《中国式家庭》 第1章 方国双去云南出差半个月,刚回到金城。取出钥匙,打开两道家门,脚还没迈进屋,就听到屋里电话铃声在响,急促而又刺耳。方国双把手里拎的东西往客厅地板上一扔,急忙跑进屋接电话。 电话是二哥方国勇打来的。二哥说,我爸动手术了,住在市中心医院六楼,你马上来吧。 方国双觉得二哥的电话很突然,一时无法接受。他出差走时,爸爸的身体还好好的,啥病没有。从来不打针不吃药。咋几天的功夫就动手术了?心里一紧,急忙问,我爸动的啥手术? 二哥若无其事地说,割鼻息肉。 方国双知道,爸爸左鼻孔长块息肉已经有三十多年了。爸爸是个能将就的人,一直不割。怎么到了七十五岁,突然想起来要割鼻息肉了呢?难道息肉发生了癌变?这样一想,心又悬了起来,问,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二哥说,就是个息肉,没啥大事。明天上午准备出院。国全也在这呢。我爸天天念叨你,赶快来吧。 方国双急忙从提包里取出两样云南特产,跑下楼,在路口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市中心医院。 方国双在医院六楼的病床上见到父亲方友成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从前那张生动饱满的脸庞消瘦得已经脱相。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暗淡无光。两腮也塌陷进去,形成两个深坑。面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鼻子上没有任何包扎,只是左鼻孔里塞着一块棉花球,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方国双坐到方友成身边,惊讶地问,爸,你咋瘦这样? 方友成呆呆地望着三儿子方国双,反应有些迟钝,好像没听见儿子的问话。 方国勇站在一旁说,开始咨询医生,以为割个鼻息肉很简单,在门诊就可以做,半个小时就可以回家。可到医院仔细一检查,息肉已经长到了上、下额窦里,要住院手术。而且,还是个大手术。 四弟方国全在一旁接过话茬儿说,为了手术安全,咱家特意托人找了一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给我爸做手术,采用的是最先进的技术,不留刀口就能把息肉割下去。这是个全麻的大手术,风险很大。医生说,如果手术中出现问题危及生命,就要把额骨打开抢救。手术前,医院让我和二哥签字。医生怕万一下不了手术台。当时搞得空气很紧张。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我爸从手术室被人推出来时还不醒人事,从嘴里往出喷血,胸前被血染红一大片,瞅着都吓人。 方国勇说,现在都过去了。明天医生查房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出院。 方国双问,现在还有啥治疗?方国勇说,没啥治疗。在家在医院都是这么养着。 方友成说,现在护士每天上午给我吃两片强敌松,说是一种激素药,也不知道管啥的。带回家一样吃。 其实,方友成是放心不下老伴杨静茹和他那个家。老两口单过。杨静茹患脑血栓五年了,又有糖尿病,腿脚不利索,行动不方便,生活要靠方友成照料。方友成就是杨静茹的拐杖,白天走一步跟一步,夜里还要开几次灯,给老伴解手照亮。方友成住院后,杨静茹就失去了拐杖。杨静茹已经让方友成伺侯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夜里解手连灯都打不了,离开方友成一天都生活不下去。杨静茹和几个儿媳妇都合不来,儿媳妇都不愿意来伺候她。二儿子和四儿子要轮班在医院里二十四小时陪护父亲方友成。杨静茹就没人伺候了。 无奈,方家只好把杨静茹的姐姐杨静芳请来陪住,照料杨静茹一日三餐。杨静芳已经八十四了,大杨静茹整整十岁,但身体很硬实,没病,走起路来一阵风,悠悠的,照料妹妹没问题。问题是,杨静芳家里还扔着八十八岁的老伴。老伴叫金为仁,阿訇出身,八岁就在北京的一座清真寺里学古兰经,北京、金城、北大荒,辽北……走南闯北一辈子,阿訇、工人、农民、商人都干过。晚年,赶上中国改革开放的好时候,落实宗教政策,金为仁在花甲之年又重操旧业,在辽北一个小县城的清真寺当主持,每天在清真寺里沐浴,做礼拜,念古兰经。老阿訇金为仁一生不动烟酒,身体非常硬实,现在出门还和青年人一起挤公共汽车,毫不示弱。金为仁八十二岁时不干阿訇了,收入也就没了,靠吃老本。现在老两口没有经济来源,住在小女儿金桂花家。 金桂花从前也随父母住在辽北的那个小县城,丈夫前几年死于心梗。金桂花向往金城的生活,就把房子卖了,带着儿子来到金城读高中,自己在皇姑区的一个街道社区上当保洁工,花八十块钱在棚户区里租间小偏厦,又花钱一万块找人把她和儿子的户口落上了。后来,棚户区动迁,金桂花就按政策得到了一个封闭单间。金为仁两口子的老儿子也住在辽北的那个县城,但老儿子不着调,光知道搞女人,不养父母,大女儿、二女儿和三女儿又都远嫁到黑龙江漠河,指不上。老俩口听说小女儿金桂花在金城混的不错,还搬进了新房,就投奔金桂花来了。说要在金城安度晚年,了此一生。金桂花自己的生活还捉襟见肘,朝不保夕,但面对年过八旬,又没经济来源的父母,无可奈何,只好接纳。老少三代挤一间12米的居室。两张单人床不够睡,金桂花只好和儿子睡在水泥地上。金桂花那段时间没少和父母唠叨,说父母偏心老儿子,为老儿子娶了三次媳妇,一辈子念经挣的十几万块钱都花在了老儿子身上了,其他四个女儿什么也没得到。现在老儿子还不养他们…… 老两口子静下心来一想,小女儿说的有道理。这辈子金为仁把当阿訇念经挣的钱都用在了老儿子身上,晚年却靠上了小女儿金桂花,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女儿,问心有愧呀!老两口就包上二斤牛肉馅饺子,煮好,装在塑料袋里,挤公共汽车到妹妹杨静茹家串门。妹妹杨静茹在街道办事处党委副书记的岗位上退休,退休金1500多,家里的两处房子也是妹妹街道办事处给的,一处自己住,一处出租。而妹夫方友成是从工厂退休,工厂效益不好,退休金只有500多。说到底,妹夫方友成是在靠妹妹杨静茹养着。所以,杨静芳到妹妹杨静茹家很仗依,每次都能用二斤饺子换回三百块钱,外加一些营养品和营养药之类的好东西。这样,老两口当月的生活费就解决了,不再给小女儿添累。 去了几次后,金为仁就得寸进尺起来,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静茹啊,你家这是东西两个屋,你们两口子住一间,还闲一间,我和你姐姐都老了,干脆都住到你这里吧,在一起生活,也有个照应,多好啊! 杨静茹刚想说话,方友成就把话拦住了。方友成说,每个月给大姐点钱可以。但你们两口人吃住都在这不合适。你们有五个儿女,总不能让我们给你养老啊?!这话到哪都说不出!! 金为仁听了这话,表情讪讪的,无言以对。 杨静茹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也不说话。这事就没成。 眼下,方友成住院了,不得不把大姐杨静芳请来陪护妹妹杨静茹。方友成怕住院时间长了,金为仁趁虚而入,就不好往出撵了。所以,急着要出院。 第二天上午,给方友成做手术的医学博士带着助手来查房。检查完方友成的身体情况后,说可以出院了。回家要注意休息,强敌松要每天吃两片。半个月后来医院复查。 方国勇、方国双和方国全就打了一辆出租车,把父亲方友成送回了家。 杨静茹坐在床上正与大姐杨静芳唠家常,见到方友成在三个儿子的护送下,健健康康地走进了屋,喜极而泣,连连说,真主保佑啊!感谢主啊! 杨静芳说,有主保佑,咱啥也不怕呀! 方国勇听了很反感,说,别感谢主。主不能当钱花。没有钱,医院不会给我爸动手术! 杨静芳和杨静茹听了这话,面面相觑。 方友成出院后,杨静芳也完成了陪护妹妹杨静茹的历史使命,极不情愿地走了。 第2章 刘秀华是跟丈夫赵树森赌气跑到金城打工的。已经四十六岁,还要背景离乡,也是无奈。 刘秀华和赵树森结婚二十多年,吵了二十多年。性格不合。刘秀华是快马,赵树森是慢牛,话不投机半句多,说说话就能吵起来。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谁也不示弱。这日子还怎么过? 刘秀华是在偏僻落后的方正镇双叉子村西家窝棚长大的,父母都是没读过一天书的纯朴农民。刘秀华家兄弟姐妹七个。刘秀华上面有一姐一哥,下面有仨弟一妹。刘秀华从小天资聪明,性格倔犟,争强好胜,勤劳能干,嘴一份,手一份,庄稼活,女工活,都是好手。在西家窝棚,乃至双叉子村的老百姓眼里,老刘家的“二丫头”是个能干大事的女强人,一般男人都不是“二丫头”的对手。令人遗憾的是,刘秀华只读过一年书。当时家里穷,供不起,刘秀华只好入下书包跟着父母家里家外地干活。这就限制了“二丫头”的发展前途。 十八岁的刘秀华已经长成一朵花,村里村外来说媒的人不断线,把刘家的门坎子都踏平了。刘秀华心气儿高,一个也没看上。后来刘秀华自己看上了东一棵树村一个在西藏部队上当汽车连长的小伙子。汽车连长两年才有一次探亲假。一对年轻的恋人只有靠鸿雁传书谈情说爱。刘秀华这时早把读的那一年书忘没了,既不会亲手给心上人写信,又看不懂汽车连长的来信内容。这样一来,刘秀华只好求村里的一位算命先生读信写信,有很多心里话还不好意思让算命先生往信上写。算命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二丫头,你的一生会坎坷啊! 刘秀华没有听懂算命先生的这句谶语! 半年后,算命先生的谶语应验了:汽车连长在西藏高原险峻的盘山道上执行战备物资运送任务时,突遇雪崩,壮烈牺牲!年仅二十四岁。 刘秀华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大姑娘,家里着急了。赵树森就在这时趁机而入,托媒人找上门来。 赵树森是在方正镇长大的,在刘秀华眼里,那就是城里人,高她一头。 赵树森的祖辈在方正镇开铁匠铺。到赵树森父亲这辈,国家搞公私合营,铁匠铺就归公了,他父亲就成了铁匠铺的一名职工,吃商品粮,每月挣工资,很牛。在刘秀华眼里,赵树森的父亲也高她父亲一头。 赵树森是家里的独生子,又是“老疙瘩”。他上面有四个姐姐,大姐赵玉芝、二姐赵玉草嫁到了金城,三姐赵玉苗嫁到了铁岭,四姐赵玉茜嫁到了康平县城,都远走高飞了,没有一个在农村种地的,过的都很幸福。这很让刘秀华羡慕。 再有,赵树森的文化高,读了十年书。当时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赵树森长得瘦小,九年读完了,父母担心“老疙瘩”干庄稼活累坏了身体,就又让独生儿子读了一年书。苦读十年毕业后,赵树森还是干不动农活。赵树森的堂哥赵树林在县政府办公室当副主任,当时赶上方正镇医院招临时工,赵树森就通过堂哥赵树林的关系进镇医院当上了临时工,关键是干活不累,每天穿着白大褂坐在窗口收款。读了十年书,收个款一点问题也没有。堂哥赵树林拍着赵树森的肩膀说,好好干,别出错,将来好转正!赵树森连连点头,说哥,我一定好好干!争取早日转为正式职工!文化高,又在镇医院上班,更让刘秀华望尘莫及。刘秀华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一结婚,赵树森的问题都暴露出来了。刘秀华万万没想到赵树森阳萎,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新婚之夜就无法合房。刘秀华是个很传统很保守的女人,不想因为这事离婚,也不想把这事张扬出去,就说,树森,在这方面我可以付出一些牺牲,但你总得让我生个孩子呀! 赵树森说,会的会的。你知道,我家是两代单传,我妈我爸做梦都想要个孙子,比谁都急。但我这身体不是瘦弱吗?你得让我把劲攒足啊! 换了别的女人,连正常的性生活都不能过,早离了。可刘秀华没有。她想,有得必有失,不能好事都让自己一个人占了。 结婚两年后,赵树森把劲攒足了。刘秀华终于生了。女孩。把赵家老少的鼻子都气歪啦! 赵树森说,秀华,还得生,一定要生个男孩,传宗接代! 刘秀华嘲讽地说,就你这身板,弄一次就像大病一场似的,怕你没这个本事! 六年后,刘秀华生了第二个孩子。又是女孩。 赵树森心情糟糕透了,哀求说,秀华,把孩子给人吧,咱再生个男孩。 刘秀华一听这话,抱住孩子就哭,说不给!谁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成多大材料!兴许能当县长呢!你不养我养! 刘秀华能干。丈夫在医院上班,刘秀华就把家里的九亩六分地都包了下来。农闲时,刘秀华也不闲着。她脑袋活,到金城五爱市场批发服装回来卖,十元钱一件批回来,卖十五元,各个乡镇都去卖。开始,刘秀华是坐公共汽车去金城进货。后来,为省下汽车钱,她就用倒服装挣的钱买了一台永久牌自行车,一块上海牌手表。起大早,骑六七个小时去金城进货。去各乡镇赶集卖服装也骑自行车。赵树森就在后面说风凉话:挣的不多,花的不少,胳膊上戴进去两毛钱,屁股下坐进去两毛钱……赵树森在家管钱,会算账,据他精确计算,手表和自行车每天的磨损费各两毛钱。刘秀华听了心就酸,真想不干了。可一想到要翻盖家里的土房子,将来还要供两个女儿读书,丈夫挣的又少,又不能开全资,和赵树森吵了一架,又得干。后来别人看到倒服装挣钱,也去金城进货,回来卖。竞争一激烈,就挣不到原来那么多钱了。 刘秀华灵机一动,又换了一种打法,做盒饭。用自行车把做好的盒饭驮到学校、车站门口叫卖,一块钱一盒,卖一盒就能挣两毛钱,一天能卖30盒,纯利六元,一个月就是一百八十元,比赵树森的月薪还高一块。后来,镇子里的姐妹们一轰而起,都做盒饭卖,八毛钱一盒都卖不动了。 这时,刘秀华炒菜的手艺也练成了,到镇上的小饭店给人家掌勺去了,每月薪水一百五十元,旱涝保收,挣的还比赵树森多。但赵树森并不买账,他不会做饭,下班回到家也不知道好好表现,躺在炕上看小说,等妻子回来做饭。妻子常常忙得顾不上家和孩子,有时回来的晚,丈夫还躺在炕上看书,就生气,说话就不好听,高门大嗓的。赵树森一个男子大丈夫那受得了这个,没说几句话就吵起来。 两个女儿是在父母的争吵中一天一天长大的。刘秀华想,要不是为了两个女儿,我早就不和老赵过了。刘秀华的两个女儿非常可爱,长的好,懂事,听话,学习还拔尖,在方正镇,人见人夸。大女儿赵欣在上海的一所大学读大三。二女儿赵悦也很争气,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这在方正镇,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很让人羡慕。 赵悦去县里读书刚走没几天,刘秀华和赵树森因为一点小事就在饭桌上吵翻了天。刘秀华说,老赵,跟你说实话吧,我跟你这种人过的够够的了!这回我没有啥牵挂了,两个女儿都不在我身边,方正镇我一天也不想呆,二十多年我受够了,看见你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走!我去金城打工去!咱俩以后分开过,省着天天吵。说着就去收拾外出打工要带的衣物。 赵树森说,秀华,你真要走啊!马上就要秋收了,那地里的苞米咋整? 刘秀华说,雇人。我出钱。 赵树森说,说的轻巧,钱是那么好挣的吗?在金城那样的大城市,大学生都找不到事干。就凭你,小学一年级文化,斗大的字不识半筐,还想去金城找事做,做梦去吧! 刘秀华说,你别小瞧人。你读了十年书有啥用?还不如我呢!我下地干活顶你俩,我卖过服装,我做过盒饭,我还给饭店掌过勺,你会啥?!你除了收款,啥也不会!十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如不读!一个月挣那一百多块钱,连小欣的学费都供不起,谁稀罕啊!将来小悦还要读大学,一年就得一万多,我不出去打工行吗?告诉你,打工挣的钱,我月月往你的银行卡上打,你给小悦攒着,孩子念书用钱,你就给她寄,小悦从小就没吃着啥,不能再屈着小悦了。 最后这句话把赵树森说感动了,头也耷拉了。 在刘秀华眼里,丈夫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老实本份,不抽烟,不喝酒,不近女色。还比如,节俭持家,把钱把的紧,一分钱都能攥出汗来,从不乱花钱,比女人心还细。这些,是很多男人做不到的,让刘秀华非常放心。 赵树森说,秀华,那你就去找我大姐吧。小梅在幼儿园当老师,认识人多,也许有办法帮你找点事做。 刘秀华说,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给小梅打过两次电话。小梅说,她们幼儿园园长邻居的父亲从前是部队上的一个大官,得了脑血栓,长期住在部队医院,行动不便,想从农村找个保姆,管吃管住,月薪四百。问我干不干?我有点犹豫,没吐口。 赵树森说,就你那说一不二的火爆脾气,还能干保姆? 刘秀华说,咋干不了?为了小悦,我啥苦都能吃,啥气都能咽。就冲你这句话,这个保姆我干定了!我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说着,刘秀华把炕头上的旱烟口袋塞进包袱里,管赵树森要了五十元钱,一溜烟奔向汽车站。花九元钱买一张去金城的汽车票,上车走了。 第3章 半个月后,方国双带父亲方友成去市中心医院复查。 医学博士戴上窥视镜,仔细地观察了方友成的左鼻孔,说,好了,全好了。 方国双问,这次手术割干净了,就不会再长息肉了吧? 医学博士说,不好说。三个月后再来复查。然后是半年,一年,两年,都要来复查。 方国双想,可能是怕再长息肉吧。就担心起来。眉头紧锁起来,问,医生,还有别的事吗? 医学博士说,强敌松每天两片要坚持吃。 方国双也不知道父亲吃没吃,更不知道吃这种激素药是管啥的,就点头,并问方友成,爸,你吃了吧? 方友成说,吃了。 医学博士说,再开两瓶吧,要长期吃。说着,就开了两瓶强敌松。方国双交了款,取了药,就打车带父亲回家了。 方友成出院后,身体一直很瘦,但精神头却很足,依然像从前一样给老伴杨静茹当接拐杖,家里家外什么都干,忙的药也忘记吃了。不吃也就不吃了。鼻息肉也没长,身体也没什么不适。 三个月后,医学博士见方友成没来复查,因为要跟踪这种特殊病例,要写科研论文,就让他的助手打电话询问情况。他的助手很快就找到了方国全的手机号码,一拔,电话就通了。 助手问,方友成手术三个月了,身体怎么样? 方国全说,恢复的挺好,除了身体瘦了,其它和手术前差不多。 助手说,那就好那就好。记住,半年后要来医院复查。 方国全一听这话就有些反感,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这年头,医生都是见钱眼开,是不是要骗患者的钱啊?就问,割个鼻息肉,已经好了,用得着总复查吗? 助手说,用得着用得着,到时候你们就来吧。 方国全说知道了。但没往心里去。回家也没说这事。 第二天是国庆节,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方友成一家老少三代去“伊斯兰民族饭店”吃饭。老四方国全在二楼订的218雅座包间,点了十六个硬菜。菜上齐了,酒也倒好了,方国全说,爸,讲几句吧,算是祝酒词。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方友成身上。只见方友成身体一歪,眼睛一闭,就栽到杨静茹身上,把面前的酒杯也弄倒了,酒洒了一桌子,酒杯滚到地上,啪嚓一声摔碎了。 大家都愣住了。 方国勇、方国双、方国全急忙跑过去,抱住方友成,不停地喊,爸,你咋的啦?爸,你哪难受?爸,你说话呀?……可任凭三个儿子怎么喊,方友成就紧闭双眼不吱声,跟死人似的。三个儿子就有些发懵了。摸脉搏,心在跳,拭鼻息,有气。可就是不说话。 老二方国勇说,我爸从前理发有过一次这种情况,过一会自己就好了。 老三方国双说,就怕是心脏病。胡耀邦就是因为突发心脏大面积梗塞,抢救不及时死的。 老四方国全说,挂120吧,送医院抢救,不能耽误时间! 大家都说,对!快挂120! 方国全就打了120。 十分钟的功夫,120救护车就停在“伊斯兰民族饭店”门口。医生、护士和两个担架工飞快地冲进了218包间,迅速对方友成进行紧急处理,急救针也扎了,滴流瓶也挂上了。然后就用单架把昏迷不醒的方友成抬到了救护车上。三个儿子都上了救护车。此时,救护车离市中心医院、市第五医院、市第九医院的距离差不多。救护车司机问,病人往哪个医院送?市中心医院是方友成做鼻息肉手术的医院,差点送命,事还多,不想去了。市第九医院是职业病专科医院,条件差,医术也差,更不想去。哥仨不谋而合,齐声说,去五院。 方友成在急诊室里停了一会。这时,方友成已经苏醒过来,能说话了。急诊室医生了解一下病情,又量血压,又测脉搏,用听诊器前后胸听了半天,没发现异常,就说,要住院检查,先送到心脑血管科吧。 方友成到了心脑血管科。主管医生问方友成的三个儿子:老人从前有啥病吗? 三个儿子回答:原来身体一直很好,从不打针吃药。三个月前动过一次手术,割鼻息肉,现在早好了。 主管医生想了想,就开了处方,给方友成挂上“舒血宁”和“康欣”,都是输通心脑血管的药。 第二天,就开始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血、尿、便常规,胸片,心电图,脑电图,脑血流图,脑ct……查了好几天,都没发现问题。 方友成浑身无力,脸色苍白,不愿意睁眼睛,厌食,上厕所接小手都要儿子搀扶。哥仨忙前忙后,医院放两个照顾父亲,家里放一个照顾母亲。儿媳妇们象征性地到医院看了一次,就不着面了。 国庆节七天长假一过,三个儿子都要上班,人手就倒不开了,身体也累的支撑不住了。就决定让方友成上午挂完两瓶滴流,中午打车回家休息。第二天早晨再打车去医院挂滴流。这样,家里有一个儿子值班就可以了,节省了两个劳动力。医院管理也松,医生说,回家可以,但出了危险医院不负责。其实就是默许了。老二方国勇和老四方国全工作都忙。老三方国双就自告奋勇地把每天去医院带父亲打针的任务承担下来。 住了半个月院,天天打滴流,方友成的病一点也不见好,关键是不能确诊,更谈不上对症下药。这让方国双抓耳挠腮,急得直跺脚。 方国双从前是一家药厂的党委宣传处处长,一向清高。后来因为和顶头上司闹翻了,又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妥协,就被免职了,安排到厂调研室当调研员,算是养起来了,工资开的很低,和现职处长没法比。更有甚者,调研室里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调研员(原来也是处长,因不能胜任工作被调离)的工资都比他高一大块。这就让他心里更不能平衡。方国双是军队转业干部,当过空军飞行员,想不通。为维护自己的尊严,方国双拒领工资,也拒交党费。按说六个月不交党费要按自动退党处理,但厂领导不想没事找事,就装糊涂,爱交不交,不闻不问。双方就僵起来。好在方国双能将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给文学杂志写点小说,给报社写点诗歌散文,挣点稿费,就够吃饭了。衣服吗,就不买了,穿过去的。十年二十年也穿不坏。 眼下社会上流传一段“四大闲”:大款的老婆,领导的钱,下岗职工,调研员。 方国双现在就是这“四大闲”里的一闲:调研员。 但方国双并没闲着,为了改变现状,他比谁都忙,正在搞长篇小说创作,白天写,夜里也写。妻子早已经和他分居了,儿子读大学住校,他一个人在家,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一写就写到半夜,有时写上瘾了,干通宵。眼下,一部长篇小说正写到高潮,赶上父亲病了,极其宝贵的写作时间突然被父亲的病占去了,思路也断了。他急的火上房,就去问医生,我父亲的病啥时候能好? 医生说,不好说。 方国双又问,那啥时候能出院? 医生说,医保有规定,住院三周,像你父亲这种情况,就要出院回家住一段时间。如果不行,下个月再住院。 方国双听了就一个劲叹气,看来天要灭我呀!我绝不能就这样窝窝囊囊地了此一生。我要写出伟大的小说,拍成电影,拍成电视剧,一鸣惊人!光宗耀祖!也给那些小视我的厂领导看看,我方国双清高是有理由的!你们这样对待我天理难容!!! 三周后,方友成的病没好,就出院了。住在家里依然要有人照顾。按理说应该哥仨轮班。可老二在派出所当警察,那段时间警务繁忙,请假困难。老四在市政府的一个部门当个小小负责人,还管着几个人,总请假也不是个事。就方国双是闲人,调研员吗,四大闲之一,社会公认的,总不能为了写小说不管父亲的生死吧?那也说不出口啊!所以,方友成回家后,多数时间还是方国双在家照顾父亲。 方友成在家住了十几天,就病的挺不住了,饭都吃不下。又来到五院住院。还住在心脑血管科。还是那个医生主管。 方国双一心想着早点写完小说,就着急,恳切地对医生说,这次给我父亲好好检查一下,查出病因,对症下药,争取把病彻底治好! 医生说,那我就给你父亲好好查查血中的氯、钾、钠吧。 一查,钠有问题,低。正常值应该是136—145。方友成的钠值只有125。 医生拿着化验单说,你父亲是低钠症,血压又低,要补盐。 于是,每天给方友成滴完舒血宁和康欣,还要滴高盐(50氯化钠注射液里加三支浓氯化钠注射液)。一滴就是一整天。滴了三天,方友成病情好转,再检查血钠,143,正常,不能再滴盐了。 此时,方友成的身体也恢复到了正常姿态,看不出是个病人。 方国双说,能不能再滴两天高盐,巩固巩固,以免病情反复。 医生说,不行。老年人最怕盐,亏得你父亲心脏功能好,换了别的老人,这样补盐心脏和血压根本就承受不了。出院以后,你要让你父亲多吃盐,每天保证口服六克盐。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去药房买点空胶囊壳,往里装上精盐,每天早吃三粒,晚吃三粒,身体里的盐就够了。盐够了,就有劲了。 方国双对医生的话深信不疑。 方友成出院后,方国双就去药房买了400粒空胶囊壳,又买了一袋红梅牌加钙精盐,一袋装量正好400克,一粒装一克正好。晚上,父母睡着了,他就在灯下细心地用小勺往空胶囊壳里装盐。装到后半夜两点,才把400粒装完。方国双现在想把治疗父亲的病包在自己身上,因为自己是调研员,闲人一个,你不干谁干?方国双用脑袋计算了一下,父亲一天吃六粒,400粒够父亲吃66天。这两个多月,自己就可以全神贯注地写长篇小说了。父亲吃完了再包400粒,再写66天。用不了一年,父亲的病也好了,我的长篇小说也写得了,发表了,拍电影电视了……想到这,方国双高兴的手舞足蹈,差点跳起来。 第二天早晨,方国双嘱咐父亲说,爸,400粒装盐的胶囊我都给你装好了,够你吃两个多月的,都放在桌上。记住,早三粒,晚三粒,坚持吃,病就好了。 方友成就一个劲地点头。 方国双又说,爸,这段时间我要精中精力写我的长篇小说,就不天天来了。爸你好好活着,等着看你三儿子写的小说拍成电视剧,轰动全国,家喻户晓,你脸上也有光。 方友成听了,半信半疑,不知说啥是好。他和老伴杨静茹曾对三儿子方国双寄予极大希望,认为四个儿子中,老三方国双是最有才华的,将来一定能做大官!能干大事!可眼下,老三在哥四个中,处境是最差的,而且不思进取,不思改变。眼下,方友成已经对方国双不报什么希望。 但母亲杨静茹还是把三儿子看得很高,对方国双说,小三儿,你写,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坚持就能成功!只要把材料写好(母亲把三儿子写小说叫写材料)就能上电视,妈就等着这天呢! 第4章 刘秀华从金城汽车东站下车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刘秀华是个要脸面的人,在附近商店给大姑姐赵玉芝买了二斤蛋糕,一斤核桃酥,还有香蕉和苹果。付完款,口袋里只剩下三元钱。又花一块钱坐公共汽车到大姑姐赵玉芝家。 赵玉芝今年六十八,已经从工厂退休二十年。老伴早就没了,现在跟儿子过。老少三代挤在一个四十八平米的小套里。赵玉芝自己住在只有九米的北屋,儿子、媳妇和孙女住在十五米的南屋。 赵玉芝家刚吃完晚饭,儿子和媳妇散步去了,念初三的孙女正在南屋写作业。这时,门就被推选开了。赵玉芝见是弟妹大包小裹地进来了,便是一脸愁容。 这两天,儿媳妇正和她闹别扭,自己农村的穷亲戚又赶来凑热闹,让她一时手足无措,急忙把刘秀华拉进了自己的北屋,关上门,小声说,孙女在南屋写作业呢,学校要考试,别惊动她。 刘秀华马上就有一种压抑感。 北屋只有一张单人床,屋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灯光很昏暗,四周墙壁和天花板斑斑驳驳,掉了不少墙皮,一派落魄的凄凉景象。从前,刘秀华到金城批发服装,来过大姑姐家。那时大姑姐夫还活着,屋里很整洁,墙壁雪白,日光灯亮的刺眼。十几年的功夫,面目全非了。大姑姐脸上的皱纹像核桃皮,眼睛也暗淡无光。 刘秀华就明白了大姑姐的生活有多难,说,大姐,我在你这就住一个晚上。小梅给我联系好了工作,去医院给部队上的一个大官当保姆。 赵玉芝说,我听小梅提过这事。这是好事,你出来挣点钱,树森的担子就能轻点,要不咋供孩子念书呀!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就给你热饭去。 刘秀华说,大姐,你家电话在哪?我想现在就给小梅打个电话,跟她说我到金城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去医院上班。 赵玉芝为难地说,电话在孙女那屋,你一进去就影响她学习,她妈正跟我过不去,孙女考不好,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刘秀华想了想说,那我就出去打公用电话。 赵玉芝急忙掏口袋说,下楼向左拐,小卖部那家就有公用电话,打一分钟两毛钱,我这有零钱。说着,就摸出一块钱硬币。 刘秀华很难为情地说,我有我有。没接钱,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外甥女儿小梅的手机一挂就通了。小梅在电话那头说,舅妈,我老舅下午就给我打电话说你要来。我已经跟那家联系好了,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去上班。 刘秀华兴奋地说,太好啦!太好啦!我就想快点上班,快点挣钱。明天早晨我咋去? 小梅说,我明天早晨六点半在陆军总院大门口等你。你六点钟出来,坐117路汽车,坐六站,在陆军总院那站下车,过个横马路就到了。 刘秀华打地铺睡在大姑姐的屋里。换了地方,又寄人篱下,刘秀华翻来覆去睡不着,盼望天快点亮。天一亮她就走,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她不想看外甥媳妇那张猪肚子脸,好像谁欠她八百吊似的,简直就没把她这个老舅妈当人看。 五点半,刘秀华就起来了,跟赵玉芝轻声打个招呼,挎上包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大姑姐家。这个时间还没到早晨上班的高峰,路上行人很少。刘秀华刚走到117路车站,一辆漂亮的117路汽车就开过来。车门一开,刘秀华急忙上了车。车上的人很少,上车就有坐。刘秀华看着外面的风景,一站一站地数着,生怕坐过站。 坐到第五站时,刘秀华问旁边的一个穿风衣的小伙子,下站就是陆军总院吧? 小伙子瞥了刘秀华一眼,不耐烦地说,坐反了。下站下车,往回坐。 刘秀华一听坐反了,脑袋就大了,汗也出来了。不光是心疼时间,更是心疼钱。因为她口袋里现在穷的连坐公共汽车的一块钱都没有了。到了站,刘秀华急忙下车。看看表,差五分钟六点。到陆军总院有十二站地,刘秀华决定走着去。她看着表,越走越快。最后,她竟抱着包袱跑起来。六点四十,刘秀华终于跑到了陆军总院大门口。 过了六点半,小梅站在医院大门口一个劲看表,急得团团转。早晨还要上班呢,迟到要罚将金的。又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刘秀华的身影,小梅就沉不住气了,急忙掏出手机给母亲家里打电话。 是弟媳妇接的电话。弟媳妇没好气地说,走了! 小梅又问,几点走的? 弟媳妇说,不知道!说完,没等小梅说话,就把电话放了。 小梅在半空中握着手机,在心里嘀咕,这个没教养的小妖精,跟我妈吵架拿我出啥气,像吃了枪药似的,人话都不会说,神经病!我弟弟真是瞎了眼睛!找这么个货!四六不懂! 小梅把手机收好,放进坤包。这时,刘秀华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梅,让你等急了吧? 小梅见舅妈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就明白了,责备说,舅妈,你咋不坐车呢?就为了省那一块钱?都几点了,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你知道我上班迟到了要罚多少钱? 刘秀华苦笑着说,小梅,舅妈明白了,下回有这事,高低不走了,一定坐车。 小梅听了这话,气就消了,叹了一口气说,舅妈,咱快点进去吧。 陆军总院的两个大门柱子有三屋楼高,每个门柱子下面有一位持枪站岗的士兵,笔直地站着,目视前方。大门口还用两根红白相间的木棱子拦着,刘秀华看着这气势,就不敢迈步了。 小梅回头说,走哇舅妈。 刘秀华就尾随着小梅,从大门柱子后面的小门走进了收发室。小梅打通了一个电话,收发室的人就让她们进去了。 医院好大,像个大花园,到处是花草树木,还有假山喷泉,小桥流水,还有行进的男女军人……刘秀华边走边看边听小梅介绍情况。小梅说,那个部队的大官姓刘,七十八岁,听说离休前是部队里的什么后勤部长,你就叫他刘部长。刘部长有脑血栓,还有心脏病,住在医院里已经三年多了,他老伴也在医院里侍候他三年多。老太太比刘部长大四岁,八十二了,越来越力不从心,侍候不动。你去了,就是侍候刘部长。 说着,两个人就来到了高干住院部109病房。病房很宽敞,一顺水摆着三张床,床和床之门空当很大,摆着床头柜。床对面还摆着写字台,厨柜,衣塔……刘部长穿着蓝条白底的病号服在床上躺着,眼睛半睁半闭,身体非常肥硕,肚子腆起老高。刘部长的老伴长得很漂亮,腰板挺拔,苗条,头发很黑很密,穿着很讲究,不像八十二岁的人,坐在刘部长身边的沙发上,用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刘秀华。病房里还站着一位中年女军人,长得极像刘部长的老伴,漂亮极了。是刘部长的小女儿。今天特意为保姆这事来的。 女军人严肃地对刘秀华说,刘姐,我把我父亲母亲都交给你了。你就住中间这张床,两位老人睡在你两边。要说活嘛并不多,也不累。屋里的卫生每天由卫生员打扫,打针送药有护士做,洗衣服有医院洗衣房,一日三餐食堂给做,你拿着饭票去食堂把饭菜打回来就可以了。打三个人的份,你跟着一起吃。吃完饭要把碗筷洗干净。暖壶里的开水没了要及时打。再有就是我父亲接大手小手,自己上下床有困难,你要抱他一把,走在路上要搀扶,千万不能让老头摔了碰了。我父亲手脚不利索,又胖,二百多斤,摔一下可不得了。我父亲是对国家做过贡献的老军人,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你的责任可大呀!一定做到万无一失!卫生间就在里屋,方便的很,里边还能冲热水淋浴。另外,你每天要用轮椅车推着老头在花园里走走,换换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就这些。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看看表,就急匆匆地走了。 小梅问,舅妈,都听明白了吧? 刘秀华已经紧张的出了一身汗,小声说,明白了。 小梅说,那我也走了。说着,也急匆匆地走了。 女军人和小梅都走了。刘秀华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像女军人和她说的那些话这会都跑到了九霄云外,已经忘的干干净净。 老太太站起来说,小刘,还愣着干啥?把桌子上的盘子碗拿着,跟着我去打早餐。 早餐是牛奶,稀饭,煮鸡蛋,煎鸡蛋,面包,蛋糕,馒头,花卷,豆包,各种小菜……她们一样打了一点。刘秀华端着饭菜往回走时,心里想,这早饭都赶上咱农村过年了……想着想着,食欲就上来了,胃液往上涌。 三个人吃过早餐,刘秀华正在收拾碗筷,躺在床上的刘部长就在床上呜噜呜噜地叫起来。刘秀华不知道刘部长说的啥,手里拿着碗筷,不知如何是好,愣住了。 老太太说,小刘,他要下床接小手,你快把他抱下床,扶他去卫生间。 刘秀华一听这话,脸就腾地一下子红了:我长这么大,除了抱过自己的丈夫,还没有抱过第二个男人。让我抱刘部长下床,这咋行呢? 刘部长还在叫。 老太太见刘秀华不动地方,就急了,问,怎么,我的话你没听见啊? 刘秀华说,听见了。 老太太吼道,听见了还不动地方!快去呀! 刘秀华听了这刺耳的吼声,害怕了,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用一双僵硬的手去拉刘部长的手。刘部长身体死沉死沉的,刘秀华拉的很吃力。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说:你不会抱他起来吗? 刘秀华很无奈,只好俯下身体,用双手抱住刘部长宽大的肩膀…… 往卫生间走时,刘秀华生怕刘部长的身体贴住自己的身体,伸直两只胳膊,在后边架着刘部长一步一步地蹭…… 108病房也住着一个大官,雇的是男保姆,姓王,五十二岁,是辽西农村的,长得高大英俊,这会正站在109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幕,看得心里直着急,表情很无奈。 几天后,刘秀华就和隔壁的男保姆老王混熟了,打饭经常结伴而行。刘秀华很喜欢高大英俊的老王,心里有话愿意和老王讲。 一天打饭的路上,刘秀华对老王说,王大哥,这份工作我可能干不长。 老王说,这工作多好啊,我都干二年了。你咋才干几天就不想干了? 刘秀华说,第一,我是女人。第二,没你力气大。你也知道刘部长那大身板,二百多斤,我这两只胳膊弄他太吃力,每天都是酸疼酸疼的。我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老王说,我看你是太封建了。你带刘部长上卫生间,我观察过好多次了。为啥你胳膊累?是你思想上放不开。扶他走时不能光用胳膊,那多累呀!搁我我也受不了。要用你的整个身体。如果让刘部长身体靠在你的身体上走,就不累胳膊了。 刘秀华说,我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抱在一起走,我不好意思呀! 老王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刘部长的年龄都赶上你爸了。就把他当成你爸侍候。再说,咱们都是过来人,男人女人身体的那点东西都一清二楚,有啥呀?! 刘秀华为难地说,往床上弄刘部长时,我这两只胳膊实在是力不从心,每次都忙活一身汗,一到这时就想打退堂鼓。 老王说,这事你得请教我。我有经验。你不能光用两只胳膊的劲,要全身用劲,把他身体搭上床边后,用你的小肚子使劲一拱他的屁股,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把他拱到床上去。 刘秀华很听老王的话,决定不再封建,放开手脚,怎么省力怎么来。回去按照老王的方法一拭,真灵。刘秀华肯于动脑,又摸索出很多省力的方法。 半个月后,刘秀华对这份保姆工作已经轻车熟路,啥时候忙,啥时候闲,已经掌握了一套规律。刘秀华觉得,给刘部长家当保姆,简直是闲着半拉膀子。人怕闲啊!刘秀华从来也没这样闲过,闲得难受啊!她就把卫生员搞卫生的活主动干了,干完,还是没有多少事,就在医院里散步消磨时间。 刘秀华半个月没抽从家里带来的旱烟了,现在一闲,烟瘾就上来了,病房不让抽烟,她就跑到假山后面去过烟瘾。 老太太从来不把刘秀华放在眼里。刘秀华每次把四菜一汤打来,老太太都用自己的筷子把四个菜从上到下翻一遍,好像要在菜里边找什么好东西。然后,把鸡呀,鱼呀,虾呀,肉呀……凡是好吃的东西都用筷子挟到刘部长那边。好像这屋里就没有刘秀华这个人的存在。刘秀华就没法吃这菜了。 其实,刘部长也吃不了多少,老太太也吃不了多少。最后剩下很多好菜,都得由刘秀华来倒掉。刘秀华很心疼,就在心里想,这老太太,宁可把鸡鸭鱼肉倒掉,也不让我吃,心眼不好使! 老太太讲究。有一次刘秀华打饭,馒头是用手抓着拿回来的。老太太当着刘秀华的面,把馒头外面那层皮剥得干干净净。刘秀华知道老太太是嫌她农村人,不讲卫生。心想,你不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吗,不也不识字吗?一离开农村就忘本啊!就浪费粮食啊!这样一想,就对老太太的行为看不惯。老太太对刘秀华也越来越看不惯,只是都不好说出来。刘秀华想,我都对老赵表过态了,为了小悦,啥气都能咽。就忍着。 有一天,刘秀华的袜子破了。是一双穿了二十多年的红色尼龙袜。还是结婚时买的呢。这种袜子城里人早就没人穿了。况且前脚掌后脚跟都补过不少补丁了,扔在马路上,连叫花子都不会捡。换了城里人,早就扔了。但刘秀华舍不得扔。她要补补再穿。她觉得这种尼龙袜子缝缝补补穿一辈子都没问题。可她没带针钱。她知道写字台的抽屉里有针线。当时老太太没在屋,出去晒太阳去了。刘秀华就打开抽屉,拿出针线补起袜子。 快补完时,老太太进来了。一看刘秀华在用她家抽屉里的针线补破袜子,连个招呼都不打,这和偷东西有什么区别吗?不是要反天了吗?就板着脸问,小刘,你这针线是从哪拿的?! 刘秀华说,从抽屉里呀。 老太太高声说,太不像话!真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刘秀华就生气了,反问,我是哪种人?你把话说清楚! 老太太高声说,这还用我说吗?今天拿针,明天还不知道拿什么呢?!这和偷有什么区别!! 刘秀华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污辱过,高声说,婶,你要是这么说话,我侍候不了你们了。 老太太吼道,侍候不了你走啊! 刘秀华话赶话地说,走就走! ……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高,刘部长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轰刘秀华走,就在一旁劝。刘部长说话口齿不清,躺在床上呜噜呜噜的,听不清说的是啥。刘部长的劝说没有任何效果。 刘秀华收拾完包袱,就要给刘部长的女儿打电话。 老太太按住电话问,你要给谁打电话? 刘秀华说,给你女儿,让她马上来结账。 老太太说,不用找我女儿,我这就有钱,说吧,多少钱。 刘秀华想了想说,这个月干了十五天,二百。 老太太拉开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二百块钱,递给了刘秀华。 刘秀华接过钱,连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气的扭身就走。 一出门,刘秀华的眼泪就涌了出来。她一路小跑出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口,面对路边熙熙攘攘的行人和南来北往的车辆,心里一片茫然,是回老家?还是去大姑姐家? 她一时竟没了主意。 第5章 星期天早晨,方国双坐在电脑前写小说。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老四方国全打来的电话。 方国全说,三哥,我爸又犯病了,坐在椅子上吃早饭,突然摔倒。 方国双听了,心里一紧,问,现在咋样? 方国全说,我把我爸抱上床了。他现在心里明白,但浑身无力,眼睛都不想睁,说话困难。 方国双问,血压咋样? 方国全说,刚量过,高压60,低压30。 方国双问,你昨晚在我爸那里住啦? 方国全说,昨晚我爸就没精神头,没吃晚饭。我晚上就没敢回家,住在这了。 方国双问,我装的盐吃了吗? 方国全说,天天吃,不管用。我想马上带我爸去医院。 方国双想了想,说,刚从五院出来没几天又犯病了。看来五院的医生不行啊!我看换一家医院,去九院吧,还近。 方国全说,我也想去九院。二哥来了。我和二哥现在就带我爸去九院。你直接去九院吧。 方国双赶到九院时,方友成正躺在急诊室里接受抢救,医生、护士忙个不停,方国勇和方国全站在一边万分焦急,手足无措。护士一连给方友成注射两支升压针。眼瞅着血压计上的水银柱呼呼往上蹿,120……140……160……还在上升……方友成是先天性低血压,平时血在70—100属于正常。现在高压超过160,方友成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出现了休克…… 方国双见状,心里骂着,妈的,顾头不顾腚!都是庸医!我爸要被你们治死了,我和你们没完! 那个医生马上命令护士,快打降压针。护士立即又给方友成打降压针……一阵紧张的忙乱,方友成的高压终于降到了100,人也苏醒过来。 方友成脱险后,无可奈何地住进了九院的心脑血管科。既来之,则安之,只有如此了。主管医生给方友成用的药还是“舒血宁”和“康欣”。 方国双就急了,说医生,这么用药没用。我爸是低钠症,要打高盐! 医生看了看方国双,解释说,老年人用高盐要慎重。医学是科学,用高盐可以,但要有依据,不能乱来。否则,出了事谁负责?等验血后再定吧! 方国双想到刚才急诊室医生给父亲又升血压,又降血压,差点把父亲折腾死,在心里骂着:庸医! 下午,方友成的血钠化验结果出来了,钠值是124,低。 医生对方国双说,明天加一针高盐。 方国双这才松了一口气。 半个月后,方友成病情明显好转,出院了。 到家才一周,方友成又犯病住进了九院。还住心脑血管科。医生还是用老方子治疗。方国勇、方国双、方国全研究决定,给父亲注射“小牛血”,替下“康欣”。医生同意了。 住了二十一天医院,钱花的差不多了,医生让方友成出院了。 方国双想,这回父亲的病估计是好了。没想到,出院不到一周,方友成病的又睁不开眼睛了。方家哥仨看着父亲病成这样,住了四次院,该用有的好药都用了,也不见效,都觉得束手无策。 老二方国勇说,要不看看中医吧。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医术很高,去年我脑袋上掉了一撮头发,老中医给我开个方子,我喝了三个月汤药,就长出了头发。 老四方国全说,中医有很多都是骗人的。不可信。其实,掉头发不用吃中药,两、三个月自己也能长出来。我也掉过头发,没吃任何药,两个月自己就长出来了。 方国勇说,那你说咋办?西医治不了,中医又不可信,总不能这样让我爸等死吧? 老三方国双说,那就看看中医吧,万一中医生能治呢。现在到了这个份,有一线希望都要试试。 方家哥仨就把方友成带到那家中医院去看老中医。说是老中医,其实并不老,不过六十来岁,故意把花白的胡须留的挺长,见人笑眯眯的,一张口就是钱,像个商人。给方国双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心想,这是不是江湖上的庸医呀,跑这里骗人来了。 “老中医”轻描淡写地号完脉,说,我给老人开个方子吧,吃了药肯定能好。说着就在处方纸上写起来。 方国双对“老中医”更怀疑了,还不知道是啥病呢,就开方,就说吃了能好?这不是笑话吗? 方国双问,我父亲是啥病? 老中医说,阴阳失衡,气血不畅。用中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方国双依然不信,接过药方看起来,上面写着十几味中药名,第一味中药是“人参”,知道是大补的,后面的中药他就不知道药理作用了,问老中医,你能不能把药理作用跟我说一说。 老中医笑眯眯地看着方国双,半晌才说,这个跟你说也说不明白。你信我的,回去吃就好了。吃半个月把你父亲带来,我号号脉,再重新开方,调个一年半载的就能恢复过来。 方国勇说,国双,你不懂就别瞎问了。走,开药去。 方国双虽然对老中医的方子半信半疑,但还是想给父亲吃吃试试。不是说中医有时能出现奇迹吗?万一在父亲身上出现奇迹呢? 方国双到家就用药锅给父亲熬中药。熬完,倒出一小碗。汤药很黑,很苦,端到方友成面前让父亲喝。父亲喝了一小口,直皱头,嫌苦,不想再喝。 老二方国勇就急了,没好气地说,爸,这是为你治病,你得配合。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当任务完成也要喝下去! 方友成怕老二,只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没有五分钟的功夫,方友成就呕吐起来,把喝的汤药,连同吃的一点饭都吐了一地。 方国双连忙拿扫帚扫,拿拖把擦。 方国勇在一边说,吐不怕,坚强点,晚上再喝,吐几次就不吐了。 晚上喝,还是吐。方友成本来就不爱吃饭,一吐就更没食欲,连晚饭都不吃了。眼睛也不睁。话也不想说。 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方友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方国勇说,还得坚持喝,医生说要喝三个月才能见效。 方国勇一走,方友成就对方国双说,国双啊,爸觉得这药不对我的病,再喝下去,我非死不可。 方国双听了急的不行,西医不行,中医也不行。这可咋办啊!方国双天天在给父亲熬中药,可父亲越吃病越重,他此时此刻哭的心都有了。再这样下去,父亲还得去住院。可住了四次院,医院也没有办法啊。父亲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呢?应该用什么药呢? 夜里,方国双睡不着觉,就把父母家里几本厚厚的医书都找出来,一页一页地看,想在医书上找到治疗父病的灵丹妙药。看到后半夜,终于发现有一种疾病的症状跟父亲一样,方国双就兴奋起来。疾病的名称很古怪,叫起来也很拗嘴,叫什么“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疾病症状与父亲发病时一样,对症治疗的药物是“强敌松”(醋酸泼尼松片)。方国双马上想到“强敌松”这种药家里有,是父亲割鼻息肉时医生给开的药,一直没吃。方国双马上在厨柜里找出一瓶强敌松,仔细看起说明书。一看吓一跳,这种药有十几种副作用,诸如:骨质酥松、皮脂增厚等。方国双想,如果真能治父亲的病,有这些副作用也认了,如果治不了父亲的病,再有这些副作用,不是病上加病吗?方国双就拿不准主意了。 早晨天刚亮,方国双就给方国全打手机,说我昨晚看了一夜医书,终于找到了父亲的病因,父亲可能是“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吃强敌松就能好。但我还有点拿不准,关键是这药副作用大,吃了会导致骨质酥松,老年人本来就缺钙,骨头又脆,就怕这个病。你看呢。 方国全想了想说,先不要吃。我上网查查,如果真对症,就吃。 晚上下班,方国全拿着一摞从网上下载的资料去了父母家。一进屋就对方国双说,三哥,这回我可把我爸的病搞明白了,是做鼻息肉手术造成的,创面太大,流血过多,导致脑垂体前叶功能减退,而脑垂体前叶功能减退又会造成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这种病血钠低,血压也低,发病时昏迷,休克,和我爸的症状一模一样。一旦出现危象,就有生命危险…… 方国全侃侃而谈,说了一大堆医学上的陌生术语,让方国双越听越糊涂,就听不下去了,拦住方国全的话说,好了好了,把材料给我看看。 方国双坐在折叠椅上认真地看起老四带回来的医学资料。资料上说,有四分之一的患者在做完鼻、咽手术后,导致脑前叶垂体功能减退,造成肾上腺皮质激素、甲状腺激素及生长激素等多种激素缺乏,导致体内各种代谢紊乱及功能障碍……肾上腺激素治疗:强敌松片,每天5—7、5毫克……停用可能诱发危象,出现生命危险……临床证明,患者服用强敌松,最长可维持生命四十六年…… 这四十六年给方国双吃了一剂定心丸,就说,太好啦国全,我看就让我爸吃强敌松。如果没有别的病,我爸再活四十年也没问题。 这时老二方国勇也来了。方国双就把资料递给方国勇,说二哥你看这个,国全从网上下载的,把我爸的病根子找出来了。方国勇接过厚厚的一摞资料,一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五号字,又都是陌生的医药术语,眉头就皱起来,把资料往桌子上一扔,说,我不看这东西,头疼,直说,什么意思吧? 方国全就把刚才和方国双说的话重复起来…方国勇听个开头就烦了,说我听不明白,干脆说吃啥药吧? 方国全说,吃强敌松,一天一片半就行。 方国双说,临床证明,吃这种药最长可维持生命四十六年。 方国勇说,那就吃吧。家里有吗? 方国双和方国全说,有。 方友成吃了一片半强敌松。二十分钟药效就显示出来了。方友成睁开眼睛说,我饿,我要吃饭。 这是几个月来从没有过的事,全家人都高兴。方国双比谁都高兴。因为,下一步,他可以把精力和时间放在写长篇小说上了。 方友成连吃了三天强敌松,身体就和正常人差不多了,什么都不用别人照顾,还能给老伴取药倒水,干些轻微的家务活。 第四天晚上,全家人都在,方国双对老二、老四说,二哥,国全,我爸的病总算找到治疗的办法了。只要坚持吃药,就没事了。下一步我要写小说,隔三差五还要去厂里点点卯,就不能天天在这里照看我爸了。你俩要上班,也没时间天天陪在家里。我爸现在这身体很虚弱,我妈也需要人照顾。我看还是给他们俩雇个保姆吧,负责买菜,做饭,搞卫生,洗衣服。 老四方国全说,行。这是好办法。现在下岗女工多,估计四百元就能雇到不错的保姆。最多中午再供顿饭,也用不了多少钱。咱家也有这个条件。 方友成一听家里要雇保姆,就急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使劲一拍,眼睛一瞪,说,不雇!我还没到用人侍候的份上!花那大头钱干啥?! 方国双说,爸,你还别说硬话。就你现在这身体,我不在这,你早晨要出去买菜,白天要做三顿饭,还要侍候我妈,又是拉屎撒尿,又是倒水吃药,肯定不行! 方友成表态说,行!肯定行!我吃了这药,身体全好了! 杨静茹也说,不雇!我老了老了,还要雇个保姆来欺负我呀!我可受不了!再说,现在这年头保姆不可靠,有偷东西的。听说后楼老史家雇的保姆就把他家的被褥抱跑了。你们又不在家,要是把咱家的被子褥子抱跑了,我和你爸又追不上,咋办? 方国双说,妈,现在哪还有人偷被子褥子的。冰箱彩电人家都不要。看看咱家有啥?只要把钱放好了,还有啥可值得一偷的。 老二方国勇也不主张雇保姆,一是心疼钱,二是怕保姆偷东西,就说,那就听我爸我妈的,先不雇。三比二。不主张雇保姆的占多数。 老四方国全就不说话了。 方国双再也不想在家当全职保姆了,就摊牌说,二哥,你也不主张雇保姆,家里没人,我爸我妈一旦出了事你要负责! 方国勇说,行,我负责。 方国双问,说的轻巧,你怎么负责呀? 方国勇说,我家离这近,没事就过来看看。 方国双说,你过来看看有啥用?你连饭都不会做。 方国勇说,我可以学呀! 方国双不想和老二没完没了的打嘴仗。就说,那就先这样,明天早晨我把一天的饭菜都做好,我爸我妈想吃饭了就自己热。后天国全负责做全天的饭菜。我和国全轮班做饭,一人一天,晚上住在这,第二天早晨走。二哥,你每天中午抽时间过来看看。 第二天早晨,方国双把一天的饭菜都做好了。帮助父母吃完早饭,收拾完碗筷,对方友成说,爸,你和我妈走路时一定要注意,千万别摔着,没事不要出屋。中午的菜饭我都放在蒸锅里了,水也放好了,吃的时候把煤气打着热一下就行。吃完饭碗筷放在水池子了里不用洗,等国全晚上下班收拾。方国双嘱咐完,才走出家门。一看表,已经八点半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直奔228路汽车站。先到厂里,去办公室点个卯,看看有没有报社和杂志社的来信和汇款单,就回家去写小说了。 中午,老二方国勇本打算回父母那里看看。十一点钟的时候,他负责的管区出了一起人命案,一个南方来的打工妹一丝不挂地死在出租房里……方国勇接到报案,就和所长去了案发现场,身子就被案子缠住了。一忙,就把中午去父母家的事给忘了。 屋里电子钟的时针指到了中午十二点。杨静茹在床上躺着说,老方,我饿了,快去热饭吧。方友成接到老伴命令,就去厨房把放着蒸锅的煤气灶打着了。方友成想,水烧开要五分钟,饭菜热好还要五分钟。十分钟分后就能吃上饭,多简单个事啊,根本就用不着雇保姆。老三早晨走的急,厨房里的垃圾没来得及倒,剩饭剩菜,还有香蕉皮、烂菜叶、鱼肠子什么的,满满一桶,看了让人反胃。方友成就拎起垃圾桶,出去倒垃圾。从三楼下到一楼,再走到垃圾站,来回用不了三分钟的功夫。方友成倒完垃圾回到家,家里的防盗门紧紧锁着。方友成就去摸裤兜里的门钥匙。一摸,没带。这下子可就着急了。屋里的煤气还点着,蒸锅里还热着饭菜,一会锅里的水要烧干了,锅烧化了,可能就要出大事。想到这,方友成就用手使劲拍门。 老伴躺在床上,听到拍门声,就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慢慢地蹭到门口,问,谁呀? 方友成说,是我!静茹,我没带钥匙,你快给我开门! 杨静茹耳朵背,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是方友成没带钥匙,让她在里面打开防盗门。防盗门锁是采用先进技术制作的电子门锁,要左右旋转门锁手柄才能打开,杨静茹从来没在里面开过门,手还直哆嗦,握着门锁手柄,推也推不开,拉也拉不开,不知道咋办是好。 方友成见老伴打不开门,就大声喊,煤气还开着呢!你快去厨房关煤气!方友成在外面喊了十几遍,杨静茹也没听清老伴究竟说的啥,一个劲啊、啊地打岔。其实,就是听到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关。平时,做饭开关煤气都是方友成的事,没让杨静茹动过一次手。杨静茹也厌烦厨房里的活。有方友成侍候,她也不用学习如何开关煤气。眼下,杨静茹可要倒霉了。 方友成又是拍门,又是喊叫,就把邻居喊出来了。 邻居大李是货车司机,赶巧今天在家休息,出来就问,方大爷,咋的啦? 方友成就把情况说了。大李一听,这可不得了,真要是煤气着火爆炸,自己家首当其冲,马上对方友成说,我这就去打119,让消防队来人处理。说着就跑回自己家,抓起电话就给消防队报了警。 方友成也跟着大李进了屋。大李打完119,方友成说,你再给我儿子打电话…… 方国双全神贯注地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写小说。电话突然响了。方国双一接电话,脑袋立刻就大了,关上电脑就往楼下跑。在路口拦住一辆出租车就冲了上去,对司机说,快!快!!工人村十二路,我爸家着火啦…… 方国双坐着出租车,风驰电掣地往父母家飞驰。 此时,父母家的楼前楼后已经被看热闹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一辆红色的救火车停在父母家后窗户下面。还有两辆救火车停在马路边。阳台的窗户缝隙正往外冒烟,已经能闻到饭菜焦糊的味道。救火车的云梯已经升到了三楼的阳台窗户,一位全付武装的消防战士顺着云梯勇敢地蹬了上去,举起手中的板斧,几下子就把阳台的玻璃砸碎了,迅速钻了进去…… 方国双赶到家时,一声虚惊刚刚过去。那名冲进他父母家的消防队员已经把房门从里面打开,从三楼走了下来。三辆救火车还没走,围观的群众还没散。人们津津有味地议论着…… 方国双跑进屋一看,母亲正坐在屋地上锤胸顿足地哭喊,厨房里他早晨放到煤气灶上的蒸锅已经烧变形。他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没想到第一天就出事…… 很快,方国全也赶到了家。围观的群众也散的差不多了。方国双已经安慰好了受惊的父母。方国全一进屋,方国双就说,今天算是捡着了。如果真的着火了,后悔都来不急! 方国全说,一定要找保姆!在没找到保姆之前,家里一天也不能离开人! 方国双说,对,不能离开人,这回咱哥仨轮班,一人一天。 这时,方友成的脑袋突然开窃了,对儿子说,那就快点找吧!我不能看着你们哥仨天天请假侍候我和你妈,影响工作! 杨静茹说,找保姆行,但一定要找回民的。汉民坚决不要! 方国全说,妈,行,给你找回民保姆。这事我让白秋菊办。我岳母那边的回民亲戚多,认识的人也多。 过一会,方国勇也闻讯赶来。 方国双说,二哥回来的正好,现在家里必须找保姆了。在国全没有找到保姆之前,咱们排排班,一人一天。 方国全想,三哥已经照顾父母这么长时间了,就说,明天我请假在家。 接下来没人说话了。 方国双看了看老二,半天才说,那我就后天在这吧。 方国勇这才说,我来第三天。又问,国全,你什么时候能找到保姆? 方国全说,我这就给白秋菊打电话,让她快赶找保姆! 第6章 刘秀华站在陆军总院口想了一会,决定不回方正镇,也不去麻烦大姑姐赵玉芝。她决定找小梅。她走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小梅的手机。 刘秀华说,小梅呀,舅妈在那家不干了。 小梅问,为啥? 刘秀华说,和老太太处不来。今天我用她一下针线,没跟她打招呼,她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舅妈的性格哪受得了这个呀! 小梅安慰说,舅妈,不干就不干吧,又不是什么好工作,工资也不高。 刘秀华说,小梅,你能帮助舅妈再找一份工作吗?干啥都行。舅妈啥苦都能吃。 小梅想了想说,干脆去市妇女会馆找吧,那里是专门给妇女介绍工作的,机会很多。 刘秀华问,妇女会馆在哪?坐啥车? 小梅问,你现在在哪呢? 刘秀华说,在医院门口。 小梅说,你不要动地方,我和领导请个假,一会就能到你那里。 半个多小时,小梅就赶到了医院门口。刘秀华正在东张西望,一眼就看到了从公共汽车上走下来的外甥女儿,激动地喊起来:小梅,小梅,舅妈在这呢。 小梅快步走过去,对刘秀华说,舅妈,快,跟我走,上马路那边等车。 很快,刘秀华和小梅就来到了市妇女会馆。里面很大,等着找工作的妇女有十几个,大多都是农村妇女,穿着很朴素,胳膊上挎个包袱,坐在椅子上,长长的一排。小梅也是第一次来,看见里面有四个介绍工作的窗口,有些发懵,不知道像舅妈这种情况去哪一个窗口。问了咨询处的工作人员,才搞明白。就拉着刘秀华去了最里面的一号窗口。工作人员是两个中年妇女,胖一点的叫朱杰,瘦一点的叫李玉兰,长的都很白很漂亮,穿着统一的灰色西服,胸前别着服务号码牌,态度非常热情。 朱杰说,你们俩谁找工作? 刘秀华马上说,我。干啥工作都行,我啥苦都能吃,不怕累。 李玉兰问,你要求的月薪是多少? 刘秀华回答说,四…… 小梅抢过话说,七百。 刘秀华一听,吓了一跳,心想,七百,要这么高,怕是比我们镇长的工资都高,人家能干吗? 朱杰说,正好有一份七百的工作,给一个饭店买菜,摘菜,洗菜。你愿意干吗? 刘秀华一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忙说,愿意,愿意。 李玉兰说,你先交一百元中介费,四十元体检费,一共一百四。 刘秀华一听还要花钱,心里咯噔一下子,好像有人在剜她身上的肉,好疼!头上的汗出冒出来了。转过来又一想,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一百四换七百,还赚五百六呢。这样一想,就毫不犹豫地从内裤口袋里掏出了那二百块钱,递过去说,找我六十。 李玉兰找完钱,说,你先去体检,做胸透和肝功化验。我这就给饭店老板打电话,让老板马上到会馆来。你体检回来就与老板签合同,体检结果出来,如果身体没病,就可以上岗工作了。 小梅问,去哪里体检? 朱杰说,去我们的合同医院,由我们会馆里的专门人员带她去。 刘秀华看出小梅有些着急,就说,小梅,你忙你的去吧。这边工作已经有眉目了,下一步我自己就能办。 小梅说,那我就回去了。有事打我手机。 刘秀华体检回来,饭店老板已经来到妇女会馆。老板是个女的,四十多岁,长的很妖媚,打扮的很时髦。 朱杰指着刘秀华介绍说,这个就是刘秀华。 女老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刘秀华,点头说,行。那我们就签合同吧。 李玉兰把三份用工合同用元珠笔填写完毕。然后,让女老板和刘秀华在上面签名并填写地址、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女老板很快就在甲方处签了名,写下了地址、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 接着,该轮到刘秀华签名了。刘秀华接过元珠笔,手就哆嗦起来,刘秀华三个字写了很长时间,急出一头汗,照着身份证上的字一笔一笔地描,描的东倒西歪。 女老板问刘秀华,你写这几个字咋这么困难? 刘秀华红着脸说,我……我总也不写字。 李玉兰对刘秀华说,把身份证给我,下面几项我替你填吧。 刘秀华陪着笑脸说,那就太谢谢啦! 女老板开的饭店离妇女会馆不远,走出大门,向右转个弯,再走不远就到了。女老板坐在饭店前厅的巴台里,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十几个菜名和斤数,递给刘秀华说,小刘,明天一早,你就拿着这个菜单去早市采购蔬菜。 刘秀华接过单子一看,就傻眼了:上面的菜名她一个也不认识。那些稀奇古怪的字她连见都没见过,何谈认识?刘秀华的额头就冒汗了,说老板,这活我干不了? 女老板笑了,问,为啥? 刘秀华说,上面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 女老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摊开两手,无可奈何地说,那我就没办法了。你自己回妇女会馆重新找工作去吧。 刘秀华垂着头走回妇女会饭,找到了刚才给她介绍工作的一号窗口。朱杰问刘秀华,你咋又回来了? 刘秀华说,老板写的菜名我一个都不认识,那活我干不了。重给我找个工作吧。不需要啥文化的工作。我不怕累。 朱杰说,你等一下,我给你看看。说完,就一页一页地翻阅用工登记表。翻了几页,朱杰停下说,这有个侍候老人的活,老头七十七,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老太太身体好,不用侍候。月薪七百。能干吗? 刘秀华没加思索就说,能干。 朱杰看看刘秀华,说,侍候老人可需要耐心啊! 刘秀华说,我有耐心……这活我……刘秀华想说,这种活我在陆军总院干过,有经验。但刚说出口,又咽了回去,改口说,这活我一定能干好。 朱杰说,那我现在就和他家女儿联系。说完,就拨通了一个电话:王佳莉吗……你家需要的保姆找到了……对,农村的,身体好,体检没问题……那你就赶快打车来吧,晚了就下班了。 朱杰放下电话对刘秀华说,你坐着等一会,他家女儿马上就到。 一刻钟的功夫,王佳莉就赶来了。王佳莉在法院工作,身着法官制服,显得威风凛凛。她上上下下地把刘秀华打量一番,又问了刘秀华一些情况,就同意了。双方签完家政服务协议书,王佳莉就打车把刘秀华带到了住在怀远门的父母家。 王佳莉的父母住在一幢楼房的三层,三室一厅。是王佳莉的父亲王保存单位分的房子。王保存离休前是市里的一个局长,读过大学,身高一米八,长的仪表堂堂,很有大干部派头。现在退下来了,又得了脑血栓,走路小步蹭,还得用人搀着,当局长时的威风已荡然无存。王保存的老伴吴玉莲和他同岁,身体硬实,什么家务活都能干,就是摆弄王保存的大身板吃力。 王佳莉带着刘秀华推开家门时,吴玉莲正在厨房炸锅炒菜,菜勺叮当作响,香味扑鼻。王保存坐在客厅的饭桌旁看着老伴忙活。 王佳莉进屋就说,爸,妈,我把保姆给你们找来了,康平乡下的,叫刘秀华。 吴玉莲就停下手里的菜勺,转过身子打量起刘秀华。王保存也把头拧过来,盯着刘秀华。刘秀华就紧张起来,脸也红了。 吴玉莲把灶火关了,问,多大了? 刘秀华答,四十六。 吴玉莲问,你丈夫做啥的? 刘秀华答,在镇医院收款。 吴玉莲问,家里还有啥人? 刘秀华答,俩女儿。一个在上海读大学,一个在县里读高中。 吴玉莲说,那就先在这干吧。干一段时间看看。 王佳莉说,刘姐,你的主要任务是侍候我爸。我爸的身体左边不好使,去卫生间和上下楼千万扶好我爸。带我爸出去散步用轮椅车,别让我爸摔着。还有就是做饭,搞卫生,洗衣服…… 刘秀华听了就不住地点头。 新的保姆生活开始了。这里的工作量要比陆军总院工作量多上一倍。但月薪也高不少。因此,刘秀华非常珍惜这份保姆工作。侍候王保存,刘秀华在医院已经积累了一些经验,不在话下。每天买菜是吴玉莲的事情,刘秀华只管做就是了。刘秀华在镇上饭店掌过勺,炒菜做饭是她的强项,眼下她的手艺就派上了用场,三个人的饭菜,三下五除二,没一会功夫就做好了,炒菜烹调,有色有味,老头老太太都很满意。 星期天,大女儿和两个儿子都带着孙子外孙女来看王保存和吴玉莲,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喝点酒。这一天是刘秀华大显身手的时候,又是溜,又是炒,又是炸,又是焖……总要做上十个热菜,再加上两个凉盘,摆得满满一桌子,而且是色香味形都很讲究,跟饭店里厨师做的差不到哪去。王保存看着就高兴,自己有病不能喝酒,就让大儿子王伟给刘秀华倒啤酒。 刘秀华说,我不会喝啤酒。 王伟说,哪有不会喝啤酒的?刘姐,你就别谦虚了。 刘秀华说,真不谦虚。我们那疙瘩穷,喝不起啤酒。平时高兴了卯大劲喝点便宜罗索的散白酒。 王保存听了就对小儿子说,王辉,你去把酒柜里那瓶剑南春打开,让小刘喝。 刘秀华连忙说,叔,别开了,怪浪费的,我啥酒也不喝。 大女儿王佳莉说,刘姐,这是我爸的一点心意。你今天劳苦功高,就别客气了。 这时,王辉已经把剑南春启开了,往刘秀华面前的玻璃杯子倒白酒。刘秀华在家能喝八两白酒。但今天身份不同,自己是保姆,哪能在主人面前那样放开量喝呢。王辉刚倒半杯,刘秀华就说够了够了,急忙把酒瓶子推了过去。 这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大人孩子都高兴。刘秀华收拾碗筷时想,看来自己已经被王家人接受了,能留下来长期干。月薪七百能挣到手了。甭提心里有多高兴。 春天来了。先是花开了。然后是树绿了。青青的小草也拱出地面。空气中散发着春的气息和泥土的芳香。刘秀华就搀扶着王保存去外面楼口坐着。刘秀华愿意出去坐着。因为出去坐着可以抽烟。刘秀华就卷上一只旱烟,边抽烟边陪王保存唠嗑。坐累了,王保存要站起来走几步,刘秀华就用胳膊架着王保存走。王保存走路时,右腿用力,左边的胳膊腿一甩一甩的,把上身的重心都倚在了刘秀华身上,好像刘秀华是他的沙发靠背。走不多远,刘秀华就累的腰酸胳膊疼,说,叔啊,我累的不行了,快坚持不住了,咱往回走吧?王保存说,好。刘秀华就搀着王保存走回楼口,重新坐在轮椅车上。坐一会,王保存还要走,要坐轮椅车围着自行车库走。刘秀华就推着轮椅车绕着车库一圈一圈地走。一边走,王保存一边给刘秀华讲述自己过去工作和生活中的逸闻趣事,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像父女俩,唠的很投机。走着,讲着,就忘了时间。 老伴吴玉莲一个人被扔在了屋里,感觉寂寞,就站在阳台上向外望,找老伴和保姆。见保姆嘴里叼着一只大旱烟,推着轮椅车和自己老伴有说有笑,心里就有点酸。眼看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上来,便生气了,拉开阳台玻璃窗户,冲着楼下喊,小刘!赶紧把老王弄上来!逛荡多长时间啦?老王穿的少,冻病了咋整? 刘秀华听了吴玉莲的喊声,就明白了,赶快带王保存上楼。 时间一长,吴玉莲对刘秀华就有了看法。话里话外的就流露出来一点。但刘秀华心里坦然,心想,你女儿让我好好照顾老头,要像女儿对待父亲一样。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老头心情愉快,身体好,寿命长。这还有错吗?你老太太完全没有必要多想。所以,每天照常带王保存到外面散步,谈笑风生,亲密的像父女俩。 秋日的一天上午,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天好,王保存心情也好,一走出楼口就说,小刘,今天我要到清代一条街看看,散散心。刘秀华二话没说,就用轮椅车推着王保存去了清代一条街。 吴玉莲估计老伴和小刘在外面的“开心时间”快结束了,就站在阳台向车库方向望。望半天,也没见到老伴和小刘的影子,就着急了。心想,我家老王是不是出啥事啦? 这时,刘秀华推着王保存有说有笑地从远处走过来。 吴玉莲拉开窗户没好气地问,小刘,你把老王带哪去了,让我好找? 刘秀华仰起脸说,我和我叔去了清代一条街。今天可把我叔乐坏了。 吴玉莲一听去了清代一条街,连个招呼都不和她打,保姆这心越来越野了,就更生气了,吼道,去那么远的地方咋连个招呼都不打?路上车这么多,出了事咋办? 刘秀华吓的就不敢再说话了,赶紧把王保存从轮椅车上搀下来,锁好轮椅车。然后,搀着王保存上楼。 两人走到家门口,刘秀华停下脚步,用右胳膊搀着王保存,把左手拎着的旱烟口袋夹在胳肢窝里,腾出手来取出钥匙,把外门打开。内门已经开着,吴玉莲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进屋,一脸的不高兴。刘秀华搀着王保存进屋后,应该顺手把外门带上。当时她右胳膊搀扶王保存,左胳膊夹着旱烟口袋,就没能腾出手来关外门,径直扶着王保存进东屋了。吴玉莲眼看着刘秀华搀着王保存走进了屋,根本就没有关门的意思,更生气了,走过去没好气地把内门“咣”地一声关上了。然后就站在客厅里等着刘秀华。刘秀华把王保存弄到床上安顿好,回头一看,屋门已经被吴玉莲关上了,就去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拿着一条湿毛巾要给王保存擦脸。 吴玉莲瞪起眼睛问,小刘,你咋到现在还不关门? 刘秀华看着关好的门,一时愣住了。 吴玉莲说,告诉你,这是城里,不是你们农村,到处都是小偷,办事毛手毛脚,丢三落四,家里丢了东西你能赔得起吗? 刘秀华说,婶,这门你不是关上了吗?还说这些话有啥用? 吴玉莲加重语气说,我说的是你为啥不关外门?!说着走过去,使劲把内门拉开:外门果然大开着。 刘秀华也生气了,反问,你为啥只关内门?!你要不关内门,我能不关外门吗?! 吴玉莲说,你做了错了,还怪我?! 刘秀华也不示弱,说,明明是你做错了,咋还怪我呢?! 吴玉莲喊,你错了!! 刘秀华也喊,我没错!! 吴玉莲吼,你不讲理!!! 刘秀华也吼,你更不讲理!!! ……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理,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王保存在床上躺不住了,劝解说,你们俩就少说两句吧,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玉莲,你是长辈,你少说两句……小刘,你做晚辈的要忍让一点…… 可两人谁也不听劝,越吵越凶…… 最后,吴玉莲高声说,小刘,你要不认错,现在你就给我走人!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 刘秀华根本就不怕,也高声说,走就走!天底下用保姆的又不是你一家!给我算工钱!说着就去收拾包袱。 王保存在床上喊,小刘,你当保姆的气咋这么大,说走就走?这哪行啊? 刘秀华走过去说,叔,我婶太不讲理,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完,把一串钥匙“啪”地放在桌子上,从吴玉莲手里接过保姆费,急火火地冲出屋门。 刘秀华下楼时,正好和上楼的王佳莉打个照面。王佳莉见刘秀华一脸怒气,胳膊上还挎着包袱,就愣住了,问,刘姐,你这是要干啥去? 刘秀华说,走!不在你家干啦! 王佳莉说,昨晚还好好的,因为啥事呀? 刘秀华说,问我婶去!说着,就从王佳莉身边冲了过去。 王佳莉进屋就问,妈,刘姐咋突然走了?咋回事呀? 吴玉莲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佳莉说,妈,刘姐多好啊,就因为这点小事,值得动这么大气吗? 吴玉莲说,她走了怕啥?保姆有的是,你再给妈找一个! 王佳莉说,妈,你说的轻巧,可心的保姆哪那么好找。我明天还要去北京出差,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第7章 方国双对找保姆的事比谁都着急,不停地问方国全,白秋菊找到保姆没有? 方国全说,她正在动员所有的亲属帮着找呢,有了消息我就告诉你。 第二天下午,方国双在电脑前写小说。 方国全来电话了,说保姆找到了,是白秋菊大妹妹厂里的退休女工,回族,姓于,五十五岁,六八届知青,人品好,能吃苦。 方国双兴奋地说,太好了太好了!这种下过乡吃过苦的人是保姆的最佳人选。保姆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方国全说,明天早晨八点,我在240路车站等她。 方国双说,我今天晚上去我妈家住。明早我也看看保姆。看一眼,放心了,我就可以安心写小说。 早晨八点一刻,方国全带着保姆来到了父母家。 方友成、杨静茹、方国双正在吃早饭,看见方国全身边的女人都愣住了。只见那女人四十出头的样子,面容娇好,涂脂抹粉,头戴白毛钱织的风雪帽,肩膀上披着红围巾,上穿黄毛衣,下着蓝毛裤,脚蹬黑色皮棉鞋,根本不像保姆的样。 方国双以为是方国全单位的女同事,有事来找方国全,就问,国全,保姆来了吗? 方国全说,情况有变化,昨天找好的那个保姆,因为她女儿生孩子,说要去照顾女儿,又不来了。她弟媳正好下岗在家没事,知道这事就要顶替她大姑姐干这个保姆。说着,用手一指身边的那个娇艳的女人,说,这就是她弟妹,也是回族,姓王,叫王什么来的? 那女人红着脸说,王芳。 方国全介绍说,这是我妈,这是我爸,这是我三哥。平时家里只有我妈我爸。 方国双问王芳,你原来做啥工作? 王芳说,我原来是二建公司劳资科的劳资员,现在下岗了。待在家里没事,天天织毛衣心里烦,想换一种活法,接触接触社会。 方国双一看王芳那身全毛线打扮,再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犯嘀咕:这种人可干不了保姆!国全办事咋这样糊涂,啥人都往家领。你来收这个场吧。 方国全急着要上班,见父母没说啥,只是方国双的表情不满意,很怕这事不成,就说,三哥,回民保姆不好找。这是白秋菊家总动员,七大姑八大姨都帮着找,费了好大劲才找来的。我看就让王芳试试吧。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想,如果让我找,我可能还找不到回民保姆呢,只好说,那就干吧。你把保姆的工作和小王明确一下。 方国全就笑着对王芳说,王姐,从今天起你就开始上班。这个家和两位老人都交给你了。工作时间按国家劳动法办,八小时工作制。你以后每天早八点上班,晚四点下班,做三顿饭,跟着一起吃。老人衣服脏了,给洗一把。买菜买东西管我爸要钱。星期日休息。月薪四百。停顿一下,又问,你看,还有什么问题? 王芳想了想说,我有关节炎,不能沾凉水,在家我从来不洗衣服,都是我丈夫洗。 方国全说,这好说,衣服不用你洗,可以吧。 王芳又说,洗菜洗碗我也不能沾凉水。 方国全说,这也好办,你就用温水洗,煤气随便烧,烧多少都没关系。好了,没别的问题我就上班了。说着,转身就推门走了。 方国全一走,屋里一下子沉闷起来。谁也不说话。 半天,杨静茹开口了,对王芳说,这两天我家天天盼着保姆,回民保姆少啊! 方友成也说,你一来呀,我这几个儿子就能安心上班了。我们全家都欢迎你! 王芳说,叔,婶,我没干过保姆,也不知道咋干,不知道能不能干的让您二位老人满意。 方国双说,保姆好干,就按照我弟弟刚才说的做就行了。 王芳表态说,三哥,我会尽力做好,让二老满意! 方国双吃完早饭,就匆忙回家写小说去了。心想,家里有个保姆真好,总算可以安心写小说了。 方国双埋头写到下午三点,心里就长毛了。想来想去,还是对保姆有点不放心。第一天工作,又是个不了解的陌生人,他怎么能放心呢? 方国双是三点半来到父母家的。 保姆王芳没在家。 方国双问,爸,妈,保姆呢? 方友成不吱声。 杨静茹说,吃完中午饭就出去了,说是买东西去,一走就好几个点,到现在也见人影。一天连开水都没给我倒一杯,我吃药都是你爸给我倒水。你爸身体还不好,浑身没劲。 方国双说,那你就让保姆倒啊! 杨静茹说,找不着人啊!上午她就出去了两个小时。下午她走时,我说小王你快点回来。她答应的挺好挺好。出了门就不是她了。 方国双说,保姆家就在这附近住,走这么长时间,一定是回家了。你给她家打电话呀! 杨静茹说,打了三次,都没人接。 正说着,王芳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把菠菜,一袋花卷。 方国双马上陪着笑脸说,小王回来了。 王芳说,回来了。今天外面好冷啊!转北风了。 方国双说,四点多了,赶紧做饭吧。 王芳说,做饭快,花卷是现成的,一热就行。菠菜甩秀汤几分钟就好。说着,把几毛钱硬币放到西屋桌上。 王芳往桌子上端热好的花卷时,见方国双也坐在饭桌前,就说,三哥,我不知道你晚饭也在这吃,只买了六个花卷,咱四个人吃可能不够。 方国双没想到王芳也要在这吃晚饭,这和当初家里雇保姆时只供一顿午饭的想法相悖。但转念又一想,早晨国全跟王芳也没明确说吃几顿饭,只说做好饭跟着吃。人家在这做好晚饭跟着吃也符合国全的说法,并没出大格。再说一顿饭也没多少钱,就别斤斤计较了。就说,够了够了。我一天总坐办公室,吃一个花卷就够。 吃饭时,王芳主动问,叔,婶,三哥,我做的饭菜口味行不? 方友成说,行。 杨静茹说,太好了太好了。 方国双心想,花卷是买现成的,就做一个汤,还好意思说自己做的饭菜口味行不行?就没回答。 王芳又问,三哥,你吃着咋样? 方国双勉强笑了笑,说,你主要是侍候我妈我爸,老人说好,我就说好。 王芳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说,这我就放心了。说实话,我从小到大没做过饭。我是我家的老疙瘩,上面有俩姐俩哥,不用我做饭。结婚后,我丈夫疼我,把做饭洗衣服这些家务活都包了。长这么大我真的没干过什么家务活,就会织毛衣,今天做饭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方国双不无讽刺地说,第一回就做的这么好,我爸我妈都叫好,可真不容易啊! 王芳竟没听出来,还以为是真心夸她呢,就说,谢谢三哥夸奖。说实话,这也就是侍候我叔我婶,要是侍候我婆婆,哼!一个月给我一千我都不干。我一看见那老太太心就烦,不讲理,刁,总指手划脚的,还抠,把钱看的比命还重,一分钱都是好的……王芳讲到这,发现桌上的三个人都低头吃起饭,没人看她,就失去了继续讲下去的热情,到此打住。 吃完饭,王芳说,三哥,我这手怕水,正好你在这,就顺便把碗洗了。我这就走,到家就五点了。 方国双听了这话不满意,但又不好说什么。因为方国全让她下午四点下班。现在都四点五十了,等于人家加班工作五十分钟,还没管你要加班费,你有什么好说的。 杨静茹说,小王,你明早来时带块豆腐,早饭炸鸡蛋酱,再切点葱花,伴豆腐。 王芳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叔,给我十块钱,我明早买豆腐。 方友成平时花钱很仔细,就问,今天给你的十块钱花光了? 王芳说,还剩几毛,让我放在桌上了。方友成只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王芳。 王芳接过钱说,叔,婶,三哥,我走了。 王芳一走,方国双就去看桌子的几枚硬币,一枚五毛的,两枚一毛的。这就是说,今天父亲给王芳十块钱,花完还剩了七毛钱,交回来了。就问,爸,小王今天都买啥了? 方友成说,也没买啥,家里什么也不缺,中午吃的是早晨的剩饭剩菜。她就下午买点菠菜和花卷。 方国双说,这两样东西多说四块钱。 杨静茹说,小王上午还出去买了一副胶皮手套,她说她的手不能沾水,洗碗时戴。 方国双就进了厨房,看到一副粉色胶皮手套挂在绳上。这种胶皮手套方国双上个月买过一副,当时还做了比质比价,小店里卖两块,超市里卖三块。用眼睛看,质量一样。方国双就花两块买了小店的胶皮手套。这样算下来,王芳今天最多花七块钱,有两块三角钱说不清楚。有啥办法呢,让人家买东西,这些事难免。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早晨六点,方国双在西屋一起床,就去了东屋父母房间。母亲有糖尿病,尿多,夜里要尿几次尿,屋里就备个尿盆。尿盆里有半下尿,水泥地板上也尿水横流。黑灯瞎火,母亲没尿到床上就不错了。对老人不能要求过高。方国双倒尿盆时想,如果我不在这住,这个尿盆是不是应该保姆来倒?一会保姆来了要不要跟保姆说这件事?他一时拿不准,就给方国全打电话商量倒尿盆的事。 方国全说,这种倒尿盆的事怎么能让保姆干呢?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说不出口啊! 方国双说,那谁来倒呀?父母身体都不好,难道还要我们每天早晨特意来倒一次尿盆? 方国全说,这事你不要说,一说她觉得你在污辱她,甩手不干就麻烦了。关键是回民保姆难找,咱就不能对人家要求太高。 方国双说,那这个问题咋解决呀? 方国全说,尿盆放在屋里味不好,保姆闻不了味,就自动会倒的。如果保姆不倒,我爸就倒。我爸还能倒动尿盆。 方国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说什么了。 七点一过,父母都起床了。方国双想,如果等保姆八点来才做早饭,时间太晚了,就自己淘好米,把二米粥煮上了。心想,保姆一来,粥也煮好了,保姆炸完鸡蛋酱,父母就可以吃上早饭。 半个小时,二米粥煮烂乎了。方国双一看表,正好八点。按说,保姆应该来了。 又等了一刻钟,王芳手里拎着一块豆腐来了。一进屋就说,今天有点事,来晚了一会。方国双说,小王,我已经把二米粥煮好了,你做菜吧。 王芳说,好好,我这就炸鸡蛋酱。 十分钟,王芳就把菜端上了桌。然后,又盛了四碗二米粥。四个人一人一碗吃起来。 这又让方国双没想到,就问,小王,你早晨没在家吃饭呀? 王芳说,来不及呀。我六点半就要去劳动公园做健身操,还没散呢,我就往你家跑。还好,这会也饿了,吃饭香。 方国双就不好说什么了。他不想再操这个心了。保姆是国全找的,当时话也说的不到位,他也不好再深说什么。现在看来,只要小王能给父母做三顿饭,吃到嘴里就行! 吃过早饭,方国全就回家去写小说。 王芳吃完晚饭,把桌子收拾了,碗筷洗了,穿好衣服,对方友成说,叔,给我十块钱,我明早买块豆腐。 方友成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了过去。 王芳接过钱说,叔,明天早晨你先把粥煮好等我。我要八点半才能到你家。 方友成说,国全不是定的早晨八点到吗? 王芳说,叔,说实话,我现在还是个病人。半年前,我动过乳房瘤手术。医生让我坚持锻炼身体,不能间断。我现在每天早晨都去公园锻炼,打完太极拳,还要做健身操,八点才能结束。 王芳这样一说,方友成就不好要求王芳八点到了。又不想和方国全说这事,怕影响他工作。 第二天早晨,方友成吃力地煮好了二米粥,和老伴坐在饭桌前等王芳。 等到八点四十,王芳来了。进屋就说,叔,婶,今天从皇姑来了几个高手,和我们交流,所以来晚了一会…… 杨静茹说,小王,你就别说什么高手了,你叔带病把粥给你熬好了,你就快点做菜吧。我这糖尿病人好饿,快坚持不住了。 吃早饭时,王芳说,我叔煮的粥真好喝,比三哥煮的好,我喝了一碗还想喝。 方友成说,喝吧,随便喝。 王芳说,叔,以后你天天这么煮。粥是大补啊,每天吃了我叔煮的粥,我身体肯定会越来越好。 方国双一直写到后半夜三点才睡。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起床,喝袋牛奶,吃个面包,又坐在电脑前敲起了键盘。写到下午两点半,写累了。就停下来。一停下来,就想到了保姆小王。一想到小王,又不放心父母了。不知道这两天保姆干的咋样,父母生活过的咋样。这样一想,就坐278路汽车去了父母家。 方国双走进父母家一看,保姆又不在家。就问,爸,妈,保姆呢? 方友成不吱声。杨静茹说,吃完午饭又走了。一天一天地走。不到吃饭时间不回来。 方国双说,妈,你身边本来就离不开人,你别让她走啊? 杨静茹说,咱也管不了她呀!腿长在她身上,她说出去买东西,一会就回来,我能抱着她不让她走吗? 方国双说,爸,你说说呀。 方友成仍然不吱声。 杨静茹说,你爸更好说话,人家说咋的就咋的。人家说,早晨要锻炼,八点半才能来,让你爸做早饭,你爸一声不吱,起大早带病给她熬粥。她进屋就吃现成的。你爸都快成她的保姆了。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问,爸,今天早饭是你做的? 方友成说,是我做的。 杨静茹说,这保姆咱不能用,一天也不好好做饭呀,中午晚上顿顿是花卷菠菜汤,没换过样…… 正说着,王芳手里拎着菠菜和花卷回来了。 吃完晚饭,王芳穿好衣服说,叔,给我十块钱,我明早买块豆腐。 方友成问,昨天晚上给你的钱都花没了? 王芳说,还剩几毛,我放在桌子上了。 方友成只好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过去。 王芳一走,方国双就说,爸,妈,我看小王这个保姆不能用了,明天就让她走。 方友成不吱声。 杨静茹说,才三天就轰人家走,是不是太伤人家心了。 方国双说,妈,你这人咋回事,刚才还对小王一大堆意见,现在又为她说情了。 杨静茹说,我是想咱做事别太生硬了,让她干满一个月,再让她走,让她面子也好过得去。 方国双说,妈,你好糊涂,干到一个月就更不好让她走了。趁着现在时间短,走了就利索了,不会有什么纠缠。 杨静茹说,那好吧,让小四儿和她谈。小四儿讲话不伤人。 方国双说,我现在就和国全说。 方国双打了方国全的手机。一打就通了。方国双说,你找的这个保姆不行,我想明天就把她辞了。 方国全说,我看王姐这个人不错,辞了干啥? 方国双说,这个人不是干保姆的料,也不会干,三天没搞过卫生,桌子上一摸一层灰。 方国全说,家里卫生用不着打扫,有灰怕啥的,只要一天能给我爸我妈做三顿饭就行。 方国双说,这三天早饭,她一天也没做过,都是我和我爸煮的粥,她每天早晨去公园锻炼,八点半才来。午饭和晚饭也不做,顿顿上街买花卷,做菠菜汤。这样的保姆坚决不能要! 方国全说,三哥,我看还是将就用吧。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回民保姆又不好找。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方国双说,我不怕麻烦。 方国全生气了,说,把她辞了,你找啊?! 方国双果断地说,我找!我就不信,这么大个金城找不着回民保姆。 方国全说,问题是你不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保姆,我工作又脱不开身,谁给我爸我妈做这三顿饭呀! 方国双说,我做!我全包了,直到找着保姆。 方国全说,那我明天早晨去和王芳谈,让她走。 早晨八点半,王芳拎着一块豆腐来了。她刚把豆腐放到厨房,方国全就对她说,王姐,有点事我要和你谈谈,跟我到东屋来。 王芳不知道啥事,就跟着方国全进了东屋。 坐下后,方国全说,王姐,是这回事。我大姨的女儿金桂花昨晚来咱家串门,听说咱家雇了保姆,她非要给咱家干保姆不可。我妈看在我姨的面子,也没办法,只能是亲属优先了。就答让她干了。你这三天干的不错,我爸我妈很满意,也舍不得你走。我看这样,如果我姨的女儿干不长,我还找你干。到时候我打你家电话,你看行不? 王芳听了很高兴,说,行行。 方国全说,现在我就把账给你结了。你一共干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一会你就可以走,但也给你算一天。一天工钱应该是十五块四,我给按二十块算,给你八十。说着,把早准备好的八十块钱掏出来,递给王芳。 方国全又说,王姐,如果没别的事了,你现在就可以走。 王芳说,那早晨我还买块豆腐呢? 方国全说,这好办。说着,掏出十块钱递过去,问,够了吧? 王芳接过钱说,那我就走了。 方国双和父母在西屋呢,屋门关着。其实是故意回避。王芳也没去西屋道别,直接走了。 方国全把王芳一直送到楼下,才回来。 方国双问,谈得顺利吗? 方国全说,顺利。她啥也没说,就走了。 方国双说,吃完早饭我就去找保姆,什么也不用你。 方国全说,那我就上班了。说着,急匆匆地下了楼。 方国双吃完饭,洗好碗筷,对父母说,妈,爸,我出去找保姆,争取今天就找到。十一点半赶回来做午饭。有事就打我手机。 走出楼,站在路口,方国双心里一片茫然:去哪找呢?找谁帮忙呢?妻子是汉族,虽然没离婚,但长期不在一起生活,和离婚区别不大,指不上。看来只有靠自已了。人海茫茫,去哪找呢…… 第8章 刘秀华走出楼口,边走边想,我已经一年没回家了,一年没看见女儿小悦了,家里要秋收了,干脆,回家收苞米去。收完苞米再说。决心一下,就坐公共汽车去了东站,想马上回方正老家。 刘秀华走进东站时,看到人们都大包小裹的进进出出,只有自己手里挎着个退色的包袱,穿着一身土里土气的旧衣服,像个逃难的灾民。心想,我在家乡人眼里,不是一般的女人,是能挣现钱的女能人,姐妹们都高看我一眼。现在又出来在金城闯荡了一年,月月从银行往家打款,一打就是六七百,挣的比镇长还多,不能空俩爪子回去呀,咋的也要给家人带点东西,给自己换套新衣服,买双新皮鞋,打扮的像城里一样。整的太寒酸,让姐妹们瞧不起呀!这样一想,刘秀华又坐上了去五爱市场的汽车。 五爱市场的衣服便宜,她从前在那里批发过服装,懂行情,十块二十块的就能买到很像样的衣服,回去说是花一百多块钱买的,镇里人都会信。刘秀华先在市场转了一圈,了解一下行情,就开始疯狂购物,专买那些款式和颜色都在城里过时的处理货,质量好,还便宜。她花二十块钱给女儿赵悦买一件粉色纱质连衣裙,花十五块钱给丈夫买一套米色西服,花十三块钱给老父亲买一条绿色毛裤,花十块钱给老母亲买一件红色毛衫,花二十二块钱给自己买了一身很时髦的牛仔(衣服裤子都绣着美丽的花纹,还镶着闪闪发光的蓝宝石),花十二块钱给自己买件胸前绣着几朵粉花的白色毛衫,花八块钱给自己买双综色尖头中跟皮鞋。买完这些东西,刘秀华用两个胳膊已经抱不住了,又买个很大的编织袋,把东西统统装了进去。扛着就走。 刘秀华走到门口,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甩买童皮鞋,是三五岁小孩子穿的那种,跳楼吐血价,两块钱一双。地上堆着的那些童皮鞋花花绿绿,闪闪发光,做工精致,款式新颖,又便宜到家了。刘秀华就走不动道了,心想,这鞋我侄孙子侄孙女能穿,带回去就说十块钱买的,都得说便宜。于是,就挑了一双红皮鞋,一双黄皮鞋,然后开始砍价,说一块钱一双我买你两双。磨了半天,最后,中年男子磨不过刘秀华了,只好一块钱一双卖了。刘秀华把两双童鞋装进袋子里,心里那个乐呀,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 疯狂采购完东西,天也晚了,她知道这个时间东站已经没有去方正的车,只好在金城住一宿,明早坐头班车走。这时,她才感觉饿。路边到处有卖盒饭的,卖馒头的,还有卖各种小吃的,诸如肉包子、煎饼盒子、春饼、切糕、担担面、煮苞米……刘秀华想买盒饭,菜饭都有了,吃着还实惠。一问价,天呀!三块一盒!比方正的贵两块!心想,有这三块钱还能再买三双童鞋,一顿饭就让我给吃了,不值得。她心疼钱,没买。肚子在咕咕叫。她扛着大编织袋在卖吃的小贩中走来走去,比质比价,反复算计,最后花五角钱买了两个白面馒头,蹲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晚上,刘秀华去大姑姐赵玉芝家找宿。刘秀华说,大姐,我和老王家的老太太吵架了。一气之下我就跑出来了,决定不在老王家干了。正好家里也该秋收,我明天就回家。等我收完苞米就回来。还干保姆。大姐和小梅帮我上上心,有适合的主我就不用去妇女会馆花介绍费了。 赵玉芝说,好好。秀华,你还没吃晚饭吧? 刘秀华说,吃了。我在外面吃了一碗牛肉面,好香啊! 当、当、当……远处,悠扬的钟声响过五下,天就亮了。大姑姐一家人还在睡觉。刘秀华蹑手蹑脚地从地铺上爬起来,去水池子洗一把脸。然后,轻轻打开编织袋拉锁,换上昨天新买的白毛衣、牛仔服、棕色皮鞋。掏出小镜子一照,和城里人一样。脸皮白白的,细细的,从前的晒斑也不见了。心想,老赵见到我也许不敢认我呢。这样一想,她就笑了,脸上飞起两片红云。 大姑姐醒了,问正在收拾东西的弟媳妇,秀华,几点走,我好给你整早饭? 刘秀华说,大姐,我这就走。早饭去车站吃。 六点二十,刘秀华空着肚子坐上了金城发往方正的中巴。中巴跑了三个多小时,就到了方正镇。 刘秀华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头发、衣领和前襟,认为满意了,才挎着包袱,拎着编织袋,显得很轻松很潇洒的样子,走出了汽车站。 方正镇不大,只有一条街,从南到北用不了十分钟就走到头了。汽车站在街南头,刘秀华家在家街中间。五分钟就能走到。刘秀华刚走出车站,就被两个拉脚的三轮车夫拦住了,一个车夫问,小姐,坐不坐车,一块。 刘秀华笑着说,我家就在前面,走几分钟就到了。 另一个车夫说,五角钱我就给你拉到家…… 正说着,前面有一个耳熟的声音喊:二姐!二姐!你回来啦! 刘秀华抬头一看,是表妹于淑芬,正快步走过来。刘秀华也快步迎过去,放下东西,和表妹抱到了一起。 一阵亲热之后,于淑芬说,二姐,这么几步路,还坐啥车,来,我帮你拎东西。说着,就把地上那个大编袋子背在了身上。刘秀华就挎着包袱和于淑芬肩并肩地走了。两个蹬三轮的车夫见彻底没戏了,才悻悻离开。 于淑芬说,二姐,一年不见,你就变了一个人,又白,又胖,又漂亮,穿的衣服跟城里人似的,冷眼一看,像电影明星巩俐,吓的我都不敢认你了。 刘秀华听了很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刘秀华笑着说,让你说的,二姐有那么邪乎吗? 于淑芬说,当然有。二姐,我现在真羡慕你。你这身衣服太时髦了,花多钱买的? 刘秀华说,不贵,打折后才一百六。 于淑芬惊叫一声,哎呀妈呀!一百六还不贵,都赶上咱家那台新买的自行车了。 刘秀华说,淑芬,你呀,就是少见多怪。跟你说能把你吓死,在金城的超市里,还有两千多块钱一件的衣服呢? 于淑芬惊讶地问,那么贵也有人买? 刘秀华说,当然。跟你说,金城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可是大城市,有钱的人多啦。金城的大款,一双旅游鞋造好几百眼睛都不眨,一桌饭花好几千不打奔儿,家里养的狗顿顿大鱼大肉,比咱人都吃的好!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于淑芬听的一愣一愣的,一个劲地惊叹:真的呀?真的呀? 刘秀华说,那还能有假?这些我都亲眼看见过(其实,刘秀华只在电视里看见过)。 于淑芬问,二姐,你在金城打工一个月开多少钱? 刘秀华不屑地说,我开的不多,包吃包住,一个月才八百。我吃亏就在没文化上了。要有文化,能开一千五! 于淑芬问,二姐,你在金城啥单位打工? 刘秀华说,鞋厂。 于淑芬问,干啥活? 刘秀华说,我能干啥?老本行呗,在食堂当厨师。刘秀华不想说当保姆。在方正人眼里,干保姆是侍候人的下贱活,低人一等,和男主人都有那种关系,让人瞧不起。 于淑芬说,二姐,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都活了,也想去金城打工。 …… 镇子小,消息传的快,没一会功夫,不少姐妹都跑来看望刘秀华,问这问那,传看刘秀华从金城买回来的高档服装,夸刘秀华长白了,长俊了,像城里人似的……刘秀华听了当然高兴,屋里的气氛好热闹啊! 又过了一会,丈夫赵树森回来了。一进屋就笑着说,秀华回来啦!我在医院听说你回来了,就心急火燎地往家跑。你咋也不事先给我来个信呢? 姐妹们就起哄说,一年不见秀华姐,姐夫是不是等不及了……用不用我们现在就给你俩腾地方…… 赵树森一听这话,脸就红了,连忙说,不用不用,你们唠你们唠。秀华,我这就去给你割肉打酒,犒劳犒劳你…… 一屋子人都“咯咯咯”地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晚上,于淑芬和丈夫马洪伟拎着两瓶“方正小烧”来看刘秀华。刘秀华就明白了,肯定是去金城打工的事,把丈夫也搬来了。 于淑芬笑着问,二姐,你啥时候回金城? 刘秀华说,收完苞米。 于淑芬说,二姐,走时你也把我带到鞋厂呗。我虽然没文化,但会做饭。 刘秀华为难地说,鞋厂做饭的厨师一共五个,已经够了。现在食堂不需要人啊! 于淑芬拉住刘秀华的胳膊摇晃着说,二姐,求求你了。你跟鞋厂老板好好说说,就让他再增加一个呗,我要求低,一个月给我开五百就行。 刘秀华见表妹把话说要这个份上,只好反将一军,无奈地说,淑芬呀,食堂厨师是一个萝卜顶一个坑,你要实在想去,只有二姐不干了,把位置让给你。 丈夫马洪伟在一旁有点听不下去了,冲着媳妇说,淑芬,你……你这不是逼二姐吗? 于淑芬连忙说,别别别,二姐干的好好的,我哪好意思抢你的位置呀。要不你跟老板说说,让我在生产线上当个工人也行。 刘秀华说,这就更难办了。线儿上的工人都是二十左右岁的小姑娘,个个都是初中以上文化,一个月能开一千五,不要你这么大岁数的。要不,我还想去呢。可我眼睛花,连针都引不上。再有,那机器都是电脑控制,又是英文,又是软件的,咱没文化的人也鼓捣不了啊!给人鼓捣坏了咱赔得起吗? 于淑芬就低下头,不说话了。 丈夫马洪伟说,淑芬,你一没文化,二又岁数大,金城城里人都有不少下岗女工找不着工作的,要你呀!干脆就死了这条心吧! 于淑芬说,二姐不也没文化吗?比我还大五岁呢!她能在金城找到工作,我为啥就不能?我只求二姐把我带到金城就行。工作我自己找。还不行吗? 马洪伟说,你和二姐能比吗?你是啥脑瓜?二姐是啥脑瓜?把二姐扔到金城,人家自己能回来。把你扔到金城,你自己能回来吗?北在哪都找不着。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人家数钱!行啦,跟我回家吧! 于淑芬和丈夫一走,赵树森就来劲了,严肃地说,秀华,以后不要说你在鞋厂工作! 刘秀华不解地问,为啥? 赵树森说,鞋和邪同音,古话讲,邪不压正,邪就是腐败。现在大家都恨腐败,全国都在反腐败,你知道不?跟你说,鞋厂早晚要关门倒闭。 刘秀华说,那我总不能说给人家当保姆吧? 赵树森说,我没让你这么说。当保姆是下等人,让人瞧不起,更不能说! 赵树森想了想,又说,以后你就说在手套厂工作……不行,手套厂也不好,手套手套,套字不好。契可夫有一篇小说叫《套中人》,把人套住了,没有自由。没有自由是啥人?那是犯罪分子。我们能做犯罪分子吗?!坚决不能!……你就说……在针织厂工作……不行,针织厂也不好,关键是针字不好,针,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矛盾,争斗,没完没了,不得安宁,就像咱俩从前总吵架,吵的差不点离婚……算了算了,我想不出来了,我心里烦躁…… 说到这,赵树森搓着手,在屋里焦急地踱起步,又说,秀华,你想一个吧。然后咱俩对外统一口径,别说漏了,让人家背后笑话,戳脊梁。 刘秀华想了想说,就说在砖厂工作。砖,方方正正的,多好。 赵树森停下了脚步,挠挠脑袋说,不好。砖字最不好,文化大革命有句口号,叫无产阶级专政,专政二字早就不提了,谁专谁的政?谁是无产阶级?一派胡言。纯脆是法西斯专政。中国有句成语,叫专横跋扈,就是指独断专行,蛮不讲理。你不能做那种人。所以,不能说在砖厂工作。 刘秀华说,老赵,你这是咋的了?咋竟钻牛角尖呢?想一个不行,想一个不行,这样的话,到明天天亮也想不出来呀。 刘秀华又说,老赵,你原来也不这样呀?你是不是精神出啥毛病了? 赵树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可能吧?我也搞不明白。你走这一年,我一个人在家寂寞死了,孤独死了,连个吵架的人都找不找,做一顿饭吃好几天,干啥都没意思。看到别人家两口子吵架我都眼馋。真想回家就和你好好吵一架。可你也不在家呀?我和谁吵啊!我就天天晚上对着镜子和我自己说话,指着镜子和我自己吵。躺在床上睡不着,就胡思乱想,像你说的,爱钻牛角尖。我在电话里跟小欣说过。小欣说我这是抑郁症,要我去找心理医生看看。天大的笑话!小镇哪有啥心理医生啊!我们医院的陆主任也这么说。还说这是精神病的一种。胡说八道!我好好的一个人,啥都明白,咋是精神病呢?简直是污辱人格!陆主任要再这么说,我就去法院告他污陷罪!岂有此理!…… 刘秀华再也听不下去了,说老赵,我求你别说了。工厂的名字我也不去想了,没用。别人问,就说在金城一家工厂打工,就完了。我困的不行了,早点睡觉吧。明天早晨小悦回来,咱一家三口还要回双叉子呢。说着就上炕了。 赵树森说,秀华,我还没说完呢,睡这么早干啥?一年啦,我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有挺多话还没说呢。告诉你点爆炸性新闻,咱医院的陆主任和护士吴娜乱搞,光天化日之下,在病床上就干那事,吴娜两条芭蕾舞大长腿举的那个高啊,快够着房顶上的电灯泡了。两人干就干呗,你别出声啊!可偏偏不。干到高潮时,吴娜还在下面一个劲大叫,杀猪似的,就让人发现了……陆主任的妻子何晓曼破马张飞地找到医院,闹的满城风雨……还有院长,得了胃癌。活该!…… 刘秀华闭着眼睛,倚在炕梢的被子上,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第9章 王佳莉明天一早要去北京出差,去找当事人核实一个重要案情。偏偏这个时候保姆刘秀华甩剂子走了。现在父亲一天也离不开保姆。这可把王佳莉急坏了。刘秀华这段时间干的很好,饭菜做得越来越可口,护理父亲越来越细心,走一步跟一步,还天天用轮椅车推着父亲出去玩,陪着唠嗑。父亲非常满意。王佳莉对父亲说,爸,这一点,我这做亲女儿的都做不到。我看就让刘姐一直干下去。王保存说,好啊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这话才说没几天,刘秀华就和母亲吵架走了。这算什么事啊!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都这么不懂事呢?这样一想,就埋怨父亲说,爸,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当时怎么不好好劝一劝她俩呢? 王保存说,我劝了,我躺在床上一个劲喊,可她俩都不听,一个比一个倔,谁也不让步。我一个病人有什么办法呢? 王保存这样一说,王佳莉就不好再说父亲什么了。她马上给大弟弟王伟打电话,说刚才保姆和我妈吵架气走了。现在我爸身边离不开人,我妈搬不动他。你请假回来一会,照顾我爸。我这就去给我爸找保姆去。王佳莉在家是一把手,说了算。两个弟弟对姐姐的话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没一会功夫,王伟就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进屋就说,姐,我来了,你赶快去吧。 王佳莉打车去了妇女会馆。 朱杰、李玉兰都在,见王佳莉一脸严肃,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就笑脸相迎,问,王法官,怎么?那个保姆不干啦? 王佳莉说,不干啦。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我母亲吵架,夹着包走了。我明天要出差,求你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找一个保姆来。 朱杰说,上午有几个农村来的,都介绍出去了。现在没有太合适的。 王佳莉说,差不多就行,算是帮我救急。要不我出差走了,不放心我父亲。 李玉兰说,这里有个市里的退休女工,叫沙丽君,五十三岁,丈夫从前是做买卖的,死了。她现在和儿子儿媳妇一起过。婆媳不和,总吵,要出来干保姆,要求月薪一千二。 王佳莉说,要价高了点。九百怎么样? 李玉兰说,这要你和她谈。你要有意谈谈,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她来。她家就在这附近。 王佳莉想了想说,找她来吧。 不一会功夫,沙丽君就来了。身材很苗条,穿着很时髦,脸上涂脂抹粉,给王佳莉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但现在只有这个人选了,时间又紧,只好谈了。没想到,一谈,沙丽君还很牛气,少一千不干。当时就僵住了。 李玉兰说,沙姐,农村来的保姆七百就干。你这样要价,是耽误你自己。你已经登记一个月,还没有主,我想这样下去,再过一个月也很难找到主。我看你就灵活点,九百就不低了,先干着。干好了,王法官也许还能给你长到一千呢? 王佳莉好像突然找到了打破僵局的办法,果断的说,沙姐,如果你干好了,我下个月就给你长到一千。沙丽君听这话,才勉强同意了。 王佳莉带着沙丽君打车去怀远门父母家。王佳莉在车上嘱咐说,沙姐,你主要是要照顾好我父亲,他是脑血栓,行动困难,一步也不要离开,每天要推我父亲出去走一走…… 这时,沙丽君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沙丽君的男友李金宝打来的。沙丽君的男友李金宝比她小五岁,有媳妇,但媳妇后来得了妇科病,对性事冷谈。李金宝从前和沙丽君在一个岗位上干活,上下道工序,就偷偷搞上了,难舍难分。沙丽君退休回家了,但关系依旧。沙丽君不图钱,李金宝一个工人也没有钱。沙丽君只图一个乐,她对李金宝的身体很着迷,一做爱就可怜巴巴地说,小弟弟,我离不开你!我要和你做到八十岁!小弟弟,我现在就这点乐趣了,你永远也别离开我,行吗?李金宝巴不得呢,就得意地说,行行,好姐姐,没问题。只要你乐意,我就乐意。沙丽君的丈夫两年前死了,李金宝就嚣张起来,隔三差五就把沙丽君叫到家里云雨一番。沙丽君虽然年过半百,但性欲极高,乐此不疲,随叫随到。有时,想那事了,还要带上好吃的东西主动去找李金宝。 李金宝在电话里说,丽君,车间设备检修,放假了。我在家呢,想你了。快来吧! 沙丽君说,今天不行……我现在有急事……在车上呢……明天……好了。白白。 说完,把手机关了,对王佳莉说,大妹子,不瞒你说,其实我不想出来干保姆。这都是让我儿子和儿媳妇给逼的。这两个小王八犊子,可把我气死了,都二十七八了,在家里啥活也不干,工作也没有,就知道打麻将,一玩就玩到半夜。两人一分钱收入也没有,就吃我这六百块钱的退休金,好像我是应该应份的。我天天侍候他们,买菜,做饭,洗衣服,儿媳妇还总和我吵,嫌我事多,撵我走,给他们腾地方。你说这还讲不讲理?这房子是我和他爸的,我让他们住,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他们不但不领情,还撵我走。让我寒心啊!这回好了,我走,带着一张嘴走,把每月六百块钱退休金全都留给他俩,让他俩随便造,眼不见,心不烦…… 王佳莉这才知道,自己找了一个怨妇,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好劝慰说,沙姐,现在独生子女都这样,花老的吃老的住老的,还觉得理所当然。我一个表姐家的儿子也这样。想开点吧。到了我家好好干,别总想这些生气的事…… 第二天吃完早饭,桌子还没收拾,沙丽君的手机就响了。是李金宝打来的。 李金宝说,丽君,你啥时候来呀,我都等不及了。 沙丽群说,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沙丽君关了手机,下身就难受起来,要死要活的,恨不得一下子就和李金宝干那种事。她急忙把桌子上的碗筷放到水池里,对王保存和吴玉莲说,叔,婶,我家里有点急事,得马上回去办一下。碗筷等我回来洗。 吴玉莲说,小沙,你把你叔搀到床上再走。 沙丽君一听这话,心里老大的不愿意,说,婶,这点事你就不能办吗? 吴玉莲说,就因为我不能办,才找的保姆吗? 沙丽君无话可说了,只好噘着嘴把王保存搀到床上。然后,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沙丽君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回来。王保存来尿了,要去卫生间撒尿。吴玉莲说,老头子,我可架不动你。憋一会吧。小沙马上就要回来了。 王保存只好等沙丽君回来。等了很长时间,沙丽君还没回来。王保存哭丧着脸说,玉莲,我实在憋不住了。再憋就要撒裤子里了。你搀我去吧。 吴玉莲很无奈,只好去搀丈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量把丈夫从床上架到了地上,王保存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一大泡尿都尿进了裤子里。 吴玉莲这个气呀,嘴里骂,这个狐狸精,死哪去啦,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小莉咋找这么个保姆?连小刘一半都不如,还要九百!哼!五百也不值!不行!我得给小莉打电话说说这事,要罚她!不能给九百! 王保存说,小莉在北京办案子,不容易,你就别再给孩子施加压力了…… 正说着,沙丽君回来了。吴玉莲气还没消,拉着脸问,小沙,啥事呀!一走就这么长时间,左等右等也不回来,你叔都把裤子尿了,你看看! 沙丽君自知没理,就笑着说,婶,你别生气,我马上就给我叔洗裤子。 第三天早饭后,沙丽君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李金宝打来的。 沙丽君犹豫了一下,说,等我把碗筷洗完了就去。 洗完碗筷,沙丽君说,叔,婶,我家来电话了,有急事,让我回去一趟。 吴玉莲没好气地说,你家事咋这么多?!小刘在这干一年,家里从来没事! 沙丽君笑着说,婶,我家不是城里的吗?她家不是农村的吗?城里人和农村人能一样吗?我家要是农村的也没事。 吴玉莲板着脸说,我不管啥城里的农村的,在这当保姆就得一样要求。不行!你不能天天请假! 沙丽君一听就生气了,说,叔,婶,我家有急事都不让我回去,那我这个保姆就不干啦!然后把两手一摊说,不干了你得让我走吧?! 这就把吴玉莲将住了。她怕再重演与刘秀华吵架那一幕,就把眼光转向王保存。王保存毕竟是当过局长的人,处事老练,关键时刻能稳得住,就笑着说,小沙呀,你婶说的是气话。你婶年纪和你妈差不多,你别跟她太计较。理解万岁!谁家都可能有急事,不办咋行呢?我看你就先去办吧。把手机号给你婶留下,有事你婶给你打电话。你看好不好? 沙丽君听了这话,气顺了,说,要是每天能给我一定自由的时间,我还继续干,咋说也得干上一个月呀。 沙丽君和李金宝做完爱,恋恋不舍,依在李金宝的怀里说,小弟弟,明天上午我还来。他们家的老头老太太都被我辖住了,不敢不给我假。 李金宝说,好啊,我身上的子弹用不完,你天天来才好呢。说着,两个人又开始第二次做爱。正做到高潮, 沙丽君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响了。沙丽君赶紧去接。是吴玉莲打来的。 沙丽君没好气地问,啥事? 吴玉莲说,你叔要大便,让你快回来。 沙丽君生气地说,就这点小事也值得打电话?!你不知道我现在正忙着吗?!等办完事我再回去。让他先憋着吧!说完,不等回话,就关机了。 吴玉莲听了沙丽君的这番话,气得七窃冒烟,又没有发做的对象,只好自己去搀扶王保存去卫生间大便。边走边骂,这个骚逼娘们,一早起来就涂脂抹粉,心神不定,说是家有急事,胡扯!我看是逼闲得难受,找野汉子去了! 王保存说,玉莲,你看你骂的多难听啊!你别骂了行不行啊! 吴玉莲说,我就骂,骚卖逼的,养汉子的货…… 吴玉莲搀着王保存刚走到坐便前,还没来得及脱裤子,王保存就拉了出来。黄乎乎的大便拉了一裤裆,那个臭啊!吴玉莲就更气了,一边扒丈夫的裤子,一边骂沙丽君不是东西,出门让车轧死! 沙丽君就是这时回来的。沙丽君有洁癖,闻到满屋子臭味,看到黄乎乎的大便拉在裤裆里,直想呕吐。吴玉莲冲着沙丽群喊,还站着干什么?!快接水给你叔洗裤子!! 沙丽君说,婶,这活我干不了! 吴玉莲说,你是保姆,就是来侍候人的!咋干不了?!沙丽君说,你女儿只跟我说做饭搞卫生,没说还要干这种活。如果我要知道还要干这种下贱的活,我就不来啦! 吴玉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吼起来:你不来可以走!你现在就给我走!我家用的是能干活的保姆!不是养小姐!! 沙丽君说,走可以,先把这两天的工钱给我算了。 王保存也不想用沙丽君这样的保姆了,就说,玉莲,你先不要管我,给她取六十块钱,让她赶快走人! 沙丽君前脚走,吴玉莲后脚就骂:小骚逼,不得好死!走到马路上就得让车扎死…… 骂够了,又给女儿王佳莉打电话,气冲冲地说,小莉呀,保姆不干了,已经走了。 王佳莉问,妈,是不是又和保姆吵架了? 吴玉莲说,对,吵完架走的。 王佳莉说,第一个让你吵走了,第二个又让你吵走了,妈,这就是你的不对…… 吴玉莲拦住女儿的话说,小莉,你咋还说妈不对呢?跟你说,这个姓沙的女人不着调,昨天跑出去一上午,你爸尿了一裤子。今天又跑出去一上午,你爸拉了一裤子。我给你爸擦身子,让她洗你爸的裤子,她说干不了这种下贱的活!她连小刘的一个小手指头都不如。这样不知好赖的臭女人还要她干啥?!小莉,你记住,以后 再找保姆坚决不要城里的女人!找农村的,找像小刘那样的农村女人! 王佳莉说,我明天就回去找保姆。一会我给王辉打电话,让他请假照顾我爸一下。 王佳莉中午就回到了金城。下了飞机,家都没回,打车直奔市妇女会馆。 朱杰、李玉兰笑容可掬,问,王法官,又来找保姆吧? 王佳莉说,是。那个姓沙的不行,走了。再找,还给我找农村的,一定要找个好的。 朱杰说,王法官,你这个时间来,没有好的了。本上登记的这些都是像沙丽君这种要价高的城里女人,应急可以,都干不长。 王佳莉为难地说,那可怎么办啊? 李玉兰说,你只有明天早晨来了。那个时间能上来一些农村刚来的保姆。 王佳莉说,好,我明天早晨再来一趟吧。 王佳莉果然找到了一个辽西农村妇女,叫马花花,小学三年文化,四十二岁,长得人高马大,满面红光,像举重运动员。王保存和吴玉莲见了都很高兴。马花花挺能干,也勤快,进屋见窗玻璃脏了,找块抹布就擦起来,擦的十分投入,好像这里是自己的家。 吴玉莲说,小马,先别擦了,用轮椅车推你叔出去走走。 马花花很听话,就用轮椅车推着王保存出去了。 马花花话少。王保存问啥答啥,而且都是用一两个字回答。不问,马花花就一句话也没有了。王保存把马花花和刘秀华做对比。马花花在这一点上就不如刘秀华。心想,要是刘秀华,这个时候一定是有说有笑的,气氛该多活跃呀! 晚上睡觉,马花花的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打鼾。鼾声如雷! 王保存和马花花睡在一个屋,两张床相距不到一米,就被鼾声搅的睡不着觉了。但他能忍耐,躺在床上没吱声。 吴玉莲睡在隔壁,也被马花花的鼾声搅醒了。吴玉莲等了一会,见马花花的鼾声越打越响,就忍耐不下去了,起床去东屋搬马花花的身体。马花花不醒。换了一姿式,鼾声没有了。吴玉莲回屋刚要睡着,马花花的鼾声又如雷贯耳般地响起来。 吴玉莲一宿没睡好。 早晨起来,吴玉莲问马花花,你呼噜咋打得那么响?搅得我一宿没睡好。 马花花反问,我夜里打呼噜了吗?我咋没感觉? 吴玉莲说,你自己的毛病你自己还不知道啊!你这样的人出来当保姆,让主人咋睡觉啊! 马花花说,姨,我不会干别的,就会当保姆。今后我注意还不行吗? 王保存也被鼾声搅得一宿没睡好,这个时候不好火上浇油,就在一旁说,玉莲啊,我看这不算大问题,要看主流。主流好就行。小沙不打呼噜,你能用得住吗?我看慢慢的我们就能适应小马的呼噜,也许还会成为我们的催眠曲呢。 吴玉莲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有忍受。有啥办法呢? 过了几天,楼上、楼下的邻居找来了,说你家保姆这呼噜声有一百分贝,是噪音污染,要求王家把保姆辞掉。 吴玉莲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噪音,说,我家都没事了,你们咋又有事了。我跟你们说,习惯就好了。 结果没辞。 邻居们就不干了,告到社区。社区干部就出面了,要求必须辞掉马花花! 吴玉莲就没了主意,眼睛看着王保存。 王保存说,辞可以。但得给我点时间。把新的保姆找到了,我们一定换保姆。 社区干部说,给你们一周时间找保姆,够了吧。 王保存说,差不多。 吴玉莲就打电话把女儿王佳莉叫回来,商量找保姆的事。 吴玉莲说,找了两个,都赶不上小刘,也不知道小刘现在干啥呢? 王保存说,有比较才有鉴别。现在你妈后悔了,一心想要小刘回来。 王佳莉说,我这有她大姑姐家的电话。我现在就和她大姑姐联系,了解一下刘姐的情况。如果她还没找到工作,咱就把她请回来,月薪长到八百。 接电话的是刘秀华的大姑姐赵玉芝。赵玉芝说,秀华回方正收苞米去了。 王佳莉问,刘姐还回来吗? 赵玉芝说,回来,过几天就回来。还让我给她踅摸保姆工作呢? 王佳莉说,那正好,我家还想用刘姐,工资长到八百。 赵玉芝说,我把秀华家里的电话给你,你直接和她说吧。 王佳莉就和刘秀华通了电话,把工资长到八百的消息说了,恳切希望她还能回来做保姆。 刘秀华听到这个消息很受感动,解释说,佳莉,那天我和我婶吵架,我也做的不对,我的性格太倔,说一不二,宁折不弯。我回去后,请我婶能原谅。其实我婶对我挺好的。现在我想起来就后悔。 王佳莉说,我妈也后悔了,她和我爸都主张把你请回来。以后好好处吧,争取在我家干上个十年八年的…… 几天后,刘玉芝收完苞米,就告别了父母、丈夫和小女儿,挎着十几穗刚掰下来的大苞米,乘长途汽车到金城东站,转乘公共汽车直奔王保存家。一进屋,见到王保存和吴玉莲,就像见到亲人似的,好一阵亲热。刘秀华笑着说,叔,婶,我回来啦!也没啥好带的,给你们带点家乡的大穗苞米…… 第10章 去哪找保姆呢?方国双首先想到了街道社区,那里是专门为老百姓排忧解难的地方。他就直奔赞工社区。这是个大社区,专门设有再就业接待室,里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 方国双走进去,笑着说,同志,我要找个回民保姆,侍候两位老人,有吗? 中年妇女说,我手头保姆可不少,但没回民的。汉民行吗? 方国双说,我家是回民,我妈非回民的不找。 中年妇女说,那可难啦!跟你说,这二年在我这里登记的还没有一个回民呢。 方国双说,我在你这登个记,给您留个电话,如果有回民保姆,马上给我打电话。 方国双走出门,想,我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呀,要多找几条路才行。就又去了邻近的三个社区。三个社区也没回民保姆。方国双就分别登了记,留了电话。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赶紧回家给父母做午饭。 下午,方国双去了药厂。厂里有不少回民,也许通过他们的关系,能找到回民保姆。一到厂里,方国双就去找自己认识的那几个回民,工会的马云,供应处的冯艳,水针车间的金白红,片剂车间的杨静,食堂的铁莉,经营部的石有为…… 一向清高、又万事不求人的方国双恳切地说,算我求你了。回民路窄,保姆不好找,我父母又都有病,离不开人,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的忙。算我求你啦! 对方就被感动了,说方处长,我一定把你的事当个事办,这就打电话联系。 方国双说,有了消息马上打我手机,越快越好!我心里着急呀!一看表,下午四点多了。赶紧跑回去给父母做晚饭。 方国双原来想当天就找到保姆。跑了一天,没找到。现在他只盼着手机响。可到睡觉前,手机也没响。方国双就更急了,为找保姆的事,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侍候父母吃完早饭,方国双就坐在家里,盯着手机等电话。手机就是不响。急得方国双抓耳挠腮,在屋里一个劲踱步,什么心思也没有。 突然,手机响了。是方国全。 方国全问,三哥,保姆找到没有? 方国双说,我正在找呢? 方国全问,有点眉目没有? 方国双说,我已经在四个社区登了记,在厂里又求了十几个人帮着找,到现在一点眉目也没有。我正在我妈家等电话,心里着急呀! 方国全说,再找两天,如果实在找不到,我看就把王芳找回来吧。我当时和王芳说的是活话,现在一个电话她就能回来干。 方国双说,就是倒找钱我都不会让王芳回来。 方国全说,可现在连个眉目都没有…… 方国双说,你放心吧,就是头供地我也要把保姆找到!不用你操心啦! 方国全只好放了电话。 没多长时间,手机又响了。方国双就激动起来,心想,这回一定是好消息。打开一看,是老二方国勇打来的,心就凉了。 方国勇问,保姆找到没有? 方国双非常反感老二,就说,正在找,不用你操心了。就关了机。 片刻,手机再次响起了。方国双一接,是石有为打来的电话,说他有一个表姐,是回民,现在下岗在家,愿意干保姆工作。 方国双说,太好了太好了。她家在哪……离我妈很近,十分钟就能走到……好,我在264路车站等她……我穿一身军队的将校尼……不行可以打我手机。就这样。 方国双穿好预备役部队发给他的那身将校尼,就去了家门口的264车站。没一会,一位身穿红色毛衣黄色毛裤的中年女人走到方国双面前,问,大哥,是你家要找保姆吗? 方国双一看,这女人身体修长,披肩黑发带着波浪卷,眼眉描得很黑,脸上涂着一层白粉,嘴唇涂得血红血红的,像歌舞厅里的小姐,一愣,问,你是…… 女人说,我是石有为的表姐,姓黑,想给你家当保姆。 方国双说,哎呀,原来你就是黑雪呀!石有为在电话里说了,没想到……方国双想说,没想到你像个歌舞厅里的小姐,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改口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要等一会才能到呢?那走吧,到我妈家里看看,前面这个楼就是。 黑雪说,好,大哥。说着,就跟着方国双往家里走。 走到楼口,方国双才发现,黑雪身边还跟着个中年男人,就问,这是谁? 黑雪说,我丈夫。他对我不放心,非要跟来看看。 方国双说,那就一起上楼看看吧。 方国双带着黑雪和丈夫进屋见了二位老人,看看两个住人的房间,看看厨房厕所。 黑雪说,我就在这干了。 方国双从内心不愿意这样的女人给父母当保姆,怕成为王芳第二。但找个回民保姆太难了,干脆就让她干吧。再说,人不可貌相,也许能干的很好呢?这也说不定。就说,那就从明天开始上班吧。石有为把情况都和你说清楚了吧? 黑雪说,清楚了。但我有个特殊情况想和你说一下,我现在在一个小超市工作,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上班。这样,我三点就得做晚饭,三点半就要去超市上班。晚饭让两位老人自己吃。吃完饭碗筷放在桌上不用动,我第二天早晨来收拾。 方国双说,这不行。四点吃晚饭已经够早了,你又给提前到三点半,碗筷还要放到明天早晨收拾,哪有这样干法的?你能不能把那面的工作辞掉,一心干好这份保姆工作? 黑雪说,我不能放弃超市的工作。 方国双说,那就谈不成了。 黑雪就和丈夫走了。 方国双望着黑雪和丈夫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民保姆太不好找了。 吃完中午饭,手机又响了。是水针车间包装班班长金白红。金白红说,我们车间去年下岗的洪丽娟是回民。我刚才和她妈通了电话。她现在没有工作,和丈夫离婚了,自己带着女儿和母亲一起过,生活很困难。她妈说,支持女儿去你家做保姆。 方国双说,太好了太好了。现在就可以让洪丽娟来我妈家。 金白红说,她妈说洪丽娟出去了,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方国双用人心切,就说,她家在哪?我去她家等她。 金白红说,就住药厂五排楼宿舍,第一趟楼,二单元三楼中间那家。 方国双说,我这就去,争取今天把事定下来,明早就让她上班。 洪丽娟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方国双就说,大姨,您是洪丽娟的母亲吧。我叫方国双,要找你女儿给我妈家做保姆。 洪母说,你就是方处长吧?要找回民保姆?金白红在电话都跟我说了,好事呀。丽娟正好没事干,我支持丽娟去…… 方国双就和洪母攀谈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洪丽娟回来了。虽然都在一个药厂工作,但方国双还是第一次见过洪丽娟,穿着很时髦,白色风雪帽,白色羽绒服,人长得白净苗条,化着淡妆。方国双就把要雇她做保姆的事说了。洪丽娟听了就皱起眉头,没表态。 洪母说,丽娟,我看干这工作也不丢人,有的是下岗女工干保姆的。 方国双说,是呀是呀。小洪,要不我先带你去我妈家里看看? 洪丽娟低头不说话。 洪母说,丽娟,你看人家方处长心多诚啊,亲自到咱家来找你,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你就去一趟吧。有事干总比没事干好。 洪丽娟这才说,方处长,你妈家远吗? 方国双说,不远,坐228路汽车,在祖工街下车,往南一走就到了。 方国双带洪丽娟坐228路汽车去了父母家。洪丽娟见了两位老人,又看了看房子,说,这房子还挺大呢? 方国双说,不算太大,五十米,卫生好收拾。我看你明天一早就来吧。我妈我爸都没啥说的,好处。中午还管一顿饭,也不累,多好啊。 洪丽娟说,行吧。方处长,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方国双觉得洪丽娟的态度有些暧昧,就一直把她送到228车站。等车时,亲切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小洪啊,我找到你太不容易了,明天你一定要来呀!干好了,老人高兴,还能给你长工资。你很年轻,争取在我妈家干个三年五载的。 这时汽车来了,方国双和洪丽娟一起跨上车,方国双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枚硬币投进去,又急忙下来。车就开走了。方国双和车里的洪丽娟挥手。洪丽娟隔着门玻璃,一脸木然。方国双目送着汽车远去,心里没有一点底。 早晨五点,手机就响了。是金白红打来的。金白红说,方处长,洪丽娟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就不能去你家当保姆了。她让我转告你。 方国双就都明白了,心彻底地凉了。 放下电话,方国双开始反思自己。看来靠谁也靠不住,还得自己亲自出去找。可去啥地方找呢? 吃过早饭,方国双就出去找保姆。他已经决定把保姆费提高到每月五百。他漫无边际地在大街上走着,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回民保姆。 眼前有个卖雪糕的妇女,眼睛挺大,鼻了挺高,像回民的长相。方国双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掏出一块钱,说,大姐,我卖个雪糕。 方国双接过雪糕,笑着问,大姐,你是回民吧? 卖雪糕妇女摇着头说,不是不是。 方国双说,是这样大姐,我是回民,我妈家急需一个回民保姆,你认识的人中有这样的人吗? 对方说,没有没有。你这样,到市场里问问卖清真食品的,那些人都是回民。 方国双受到启发,说谢谢,谢谢。就急忙向农副市场走去。 进去找半天,找到一个清真食品柜台,卖货的是一位挺胖的妇女。方国双走过去,看了看柜台上的品种,掏钱卖了一根牛肉香肠。卖货妇女把香肠递给方国双,笑容可掬地说,吃好了过来。 方国双笑着说,好好。又说,大姐,我有事求您,我妈家急需一个回民保姆,我家出五百,您能帮我找一个吗? 卖货妇女想了想说,这事我可帮不上你的忙。你再问问那边卖牛肉的吧。 方国双走到卖肉的柜台前,两份卖肉的都是男性。方国双犹豫一会,还是掏出钱,在左边的柜台前卖了半斤肉馅,然后笑着说,大哥,求您点事,我妈家急需一个回民保姆,月薪五百,您能帮我在你的熟人中找一个吗? 卖肉的男人看着方国双,神情怪怪的,半天才说,这事我可爱莫能助。我看,你应该去社区找。 方国双说,我已经去了好几个社区,都没有回民保姆。 卖肉的男人摊开两手无奈地说,老弟,那我就没办法啦! 方国双扫兴地走出农副市场。一出门,就碰见个女人推车卖切糕,女人头戴穆斯林风格的小红帽,玻璃窗上还写着“清真风味”几个蓝色的黑体字。方国双的心又活了,掏出钱,卖了一块切糕,然后笑着说,大姐,我求您帮个忙……事成之后,我会对您有表示的! 卖切糕的女人红着脸,难为情地说,这忙我可帮不上,这忙我可帮不上…… 方国双只好走人。 方国双看一看表,才十点,就又向东南方向走去。这时,方国双已经急不可待了,在路边见到一个做买卖的,只要是岁数大一点的妇女,就会硬着头皮问,大姐,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回民保姆,侍候我妈我爸,月薪五百,干好了还可以加钱,算我求您了,事成后我有重谢的……有人听了方国双这番话,直愣愣地瞅着他,表情很尴尬……还有人斜眼瞅他,以为他是神经病,话都不回。 方国双也不在乎,赶紧走开,接着问下一个。 这时,手机响了。方国双突然兴奋起来,以为有好消息啦!打开手机一看,是母亲。 母亲说,小三儿呀,几点了还不回来,妈都饿了…… 方国双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赶紧往回跑。 吃完中午饭,方国双又出去找。除此之外,他没有别有办法。这回方国双去了九路综合市场。那里是道西区最大的市场,人多,机会多。方国双想,只要心诚,石头也会开花!有了上午的经历,方国双在问之前就不买东西了,直截了当地问。他把卖清真食品的商贩都问遍了,也没结果。 方国双不死心,见到岁数大点的妇女就问。又问了几十人,还没结果。 这时,方国双看到两位长相一样的女人在卖渔具,一个女人穿蓝色羽绒服,一个女人穿红色羽绒服。渔杆、渔饵、鱼缸……摆的琳琅满目。方国双无心看渔具,问,两位好大姐,我是回民,想给我妈找个回民保姆,求你们俩帮我一把。帮成了,我一辈子都会感谢你们俩的。 可能是这番话打动了两个女人,穿蓝羽绒服的女人说,我有一个女同学是回民。可是已经二十多年没来往了,不知道她在干啥? 方国双焦急而又恳切地说,大姐,我求您了,您能不能和她联系一下?我这有手机。 蓝衣女人说,我没有她的电话。这样吧,今晚我去她家找她。 方国双抱起拳头说,太谢谢您了大姐! 穿红色羽绒服的女人也想帮忙,就在一旁说,我们社区有个回民下岗女工,四十一岁,家里是特困户,上个月在我这里登过记,要找工作,不知道她现在找没找到别的工作。 蓝衣女人在一旁解释说,这是我妹妹,在社区工作,比我联系的人多。 方国双说,太好啦太好啦!我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你们姐俩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呀!我找了好几天都找不着,吃不下睡不着,嘴唇都打泡了,心里急呀! 红衣女人也着急起来,说,那你现在就跟我到社区来,我这就去她家帮你问问。 方国双抱着拳头说,那我就先谢谢你啦!然后给蓝衣女人留下一张过去的老名片,说有了结果就给我打手机。就跟红衣女人走了。 路上,方国双问红衣女人叫啥名? 红衣女人说,我叫田玉华。 方国双问,从前干啥工作? 田玉华说,在一家建筑公司当宣传干事。 方国双说,咱俩还是同行呢!我在药厂也搞过宣传工作……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就走到了云彩小区四社区。 田玉华用手一指说,到了。 方国双惊讶说,原来你在这工作呀?太巧啦!我自己家就在这个社区住。 田玉华也惊讶起来,问,真的?你家住在几号楼? 方国双说,三号楼,二单元,五楼第一家,有空到我家来玩吧。 田玉华说,好好…… 说着,两人就走进了社区办公室。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社区下午四点下班),办公室里没人。田玉华指着一把椅子说,你先坐一会,我这就去她家。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方国双望着田玉华的背影,心里很感动。真想不到,田玉华能这样热心,像办自己家里的事情一样。今天可真是遇到菩萨啦! 五分钟的光景,田玉华就回来了。那位回民下岗女工家住七楼,田玉华进屋时已经走得气喘吁吁。方国双急切地问,咋样? 田玉华说,她不在家。她婆婆说,昨天她已经找到工作了,在饭店洗碗。 方国双问,你们社区还有回民吗? 田玉华说,有几户。但都没有适合做保姆的人。这样,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五社区宣传干事小孟是回民,我们俩关系挺好。听她说她的老妹妹给人家当保姆。现在不知道干不干了?我一会就给小孟打电话。 方国双说,田姐,您现在就打吧!我着急用保姆,最好她妹妹明天就能给我家干。田玉华说,好,我这就打。电话很快就拨过去了。人不在。 田玉华又把电话打到小孟家里,没人接。 田玉华说,你别着急,我晚上再给她家打。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方国双说,田姐,这事可就求您了。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把保姆找到。 这时,方国双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让他赶快回家做晚饭! 方国双说,妈,我在我家这边的社区找保姆呢。你别着急,我这就往回走。 方国双坐228路回到父母时,老四方国全已经在父母家了,正在切菜做饭,菜板子在当当当地响个不停,电饭锅也插上了电。 方国双一进屋,方国全就笑着说,三哥回来了,保姆找的咋样? 方国双说,这回差不多了。今天在我们社区遇到一个热心的社区干部,都到下班时间了,还在帮我找保姆呢。她说有了消息就给我来电话。我想今晚就可能有好消息。 晚上八点多钟,方国双正陪着父母看电视。手机响了。方国双想一定是田玉华打来的,喜出望外。急忙接电话。 果然是田玉华翠鸟一样的甜美声音:方处长,我刚才去我同学家了。一打听,她家搬走好几年了。问了几个邻居,都不知道她家搬到哪去了。 方国双华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是田玉华的孪生姐姐田玉美打来的,就说,大姐,谢谢您了,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还专门为我跑一趟。 田玉美问,我妹妹说的那个下岗女工怎么样? 方国双说,已经在饭店找到工作了。你妹妹又给我联系了一个。我正在等她的信。 田玉美说,方处长,我妹妹办事能力强,心肠还热,你就让她找! 方国双说,好好。 没一会,手机又响起来。这回是田玉华:方处长,我是田玉华。小孟已经和她妹妹通了电话。她妹妹说几天前就不在那家干了。现在待在家没事。她妹妹家离你妈家很近,就在劳动公园西南角。 方国双说,太好啦!你把她妹妹家的电话告诉我,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田玉华说,她妹妹叫孟萍,电话是……。 方国双立刻就和孟萍通了电话。把父母家里情况和保姆费说了一下。 孟萍在电话那头说,五百是不是少了点? 方国双想了想说,不少了。我家上次雇的保姆是四百。这次雇你,才加到五百。 孟萍犹豫起来,半天不说话。 方国双怕对方不接受,急忙补充说,如果干好了,下个月工资就长到六百。孟萍说,这事我一时还定不了,等我和我丈夫商量商量再说吧。 方国双说,我这边急等着用人,我想让你明天早晨就来上班! 孟萍说,我还没和我丈夫商量呢。 方国双说,好吧,你们快点商量,我等你电话。你把我的手机号码记一下。 方国双看着表,等了足足五分钟。孟萍没来电话。方国双想,一定是差在钱上了。如果当时答应工资六百,这事可能就成了。这样一想,就后悔不已。又等了五分钟,孟萍还没来电话。方国双就坐不住了。心想,我干啥要说下个月干好了才把工资长的六百?这不是愚蠢吗?干脆就直接给六百,孟萍也就安心了,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 想到这,方国双就把电话打了过去,对孟萍说,我刚才和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把你的工资直接长到六百,你看咋样? 孟萍一听这话,就爽快地说,那我就同意了。 方国双说,我急需用人,你明天早晨就来吧? 孟萍说,行啊行啊!我咋找你家呀? 方国双说,明天早晨八点半,我在264车站等你。 孟萍问,你穿啥色衣服? 方国双说,我穿一身深绿色的将校呢。你呢? 孟萍说,我穿一件黑色羽绒服。 早晨八点二十,方国双就怀着兴奋的心情出去了。他站在264路汽车站向南望去,老远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小个子女人向他走来。 方国双就快步迎上去,说我姓方,你是孟萍吧? 小个子女人说,我叫孟萍。是来给你家当保姆的。 方国双听了这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拉着孟萍的手就说,快,快跟我上楼,全家人都等着你来呢。 一进屋,方国双就对父母介绍说,爸,妈,保姆来了,她叫孟萍。 方友成和杨静茹就去看孟萍。孟萍有些尴尬,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也红了,头也低下去了。 杨静茹问,你是回民吗? 孟萍抬起头说,是。 杨静茹问,你家走坟去哪个清真寺? 孟萍说,去小西关。有时也去祖工北。 杨静茹确认孟萍是回民,就不再问了。 方国双说,小孟,从现在起,你就开始工作。每天早晨你在家吃完饭,七点半赶到我妈家。进屋第一件事先把老人屋里的尿盆倒了。然后做早饭。白天就陪在老人身边。我妈有脑血栓和糖尿病,身边离不开人。我爸去年鼻息肉做完手术后,脑前叶垂体功能减退,一发病就休克。要用激素强敌松维持。我爸不爱吃药,你每天上午要提醒他吃两片强敌松。别忘了。这可是大事。药就放在这里。中午你在我妈家里吃饭。一天供你一顿午饭。晚饭定在五点。收拾完碗筷大约在五点半。你就可以回家。星期天休息一天。你看可以吗? 孟萍说,行行。 方国双说,这样你每天在我家的工作时间是十个小时,和劳动法规定的八小时比起来,有点长。但保姆这工作有点特殊,只能这样了。再有就是,你每天早晨来时,路过农副市场,顺便把当天的青菜啊,吃的啊,都买回来。米面油鱼肉蛋这些大宗东西不用你买。我这就给你五十块钱。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笔记本,每天买完东西要一笔一笔地记账。钱花没了,我再给。 孟萍说,好好。 方国双交待完任务,又带孟萍看看家里东西摆放,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确认没问题了,才回家写小说去了。写到晚上四点,方国双不放心,去父母家看看。孟萍正在厨房包饺子,手法非常麻利,已经包好一半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面板上。阳台上还洗了几件母亲的衣服。方国双想,这回可真找到一个可心的保姆,笑着说,小孟,包饺子呢? 小孟也笑着说,我叔我婶想饺子吃。三哥,我包的多,你晚上在这吃吧。 方国双说,好好。 孟萍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饭桌上时,方国双说,小孟,你也一起吃吧。 小孟脸就红了,说啥也不吃,又去厨房搞卫生去了。 待方国双和父母吃完饺子,小孟就过来收拾碗筷。收拾完,问,叔,婶,三哥,还有事吗? 方国双看看表,已经五点四十,就说,没事了,快回家吧。 孟萍一走,方国双就问,妈,爸,这个保姆咋样? 杨静茹说,比走那个王芳强百倍,一天都没出屋,就知道干活,炒菜还香。晚上这饺子做的也香。 当晚,方国双住在了父母家。他想考察明天早晨保姆的表现。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孟萍准时敲响了方家的门。方国双急忙去开门。孟萍手里拎着刚买来的几样青菜,还有牛肉馅、大豆腐。 方国双笑着说,买了这么多菜呀! 孟萍笑着说,这都是我叔我婶爱吃的菜。说着,把东西放在厨房里,就去东屋把母亲的尿盆倒了。接着就开始做早饭,干的有条不紊。 方国双这才放心地回家写小说去了。 星期六晚上五点,方国双正在电脑前写小说,电话响了。是孟萍打来的。孟萍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休息,我叔我婶谁来管? 方国双想了想说,我去吧。 第11章 凌晨四点半,刘秀华还在睡梦中,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起来。刘秀华赶紧爬起床,跑到客厅里接电话。电话是刘秀华的大哥刘志国从双叉子家中打来的。 刘志国急促地说,秀华,不好了,志军在金城出车祸了,昏迷不醒。 刘秀华问,啥时候出的事? 刘志国说,就是几个小时前的事儿。当时马兰和志军在一个摩托车上。是马兰给我打的电话,说志军正在金城五院抢救,让咱家人马上带钱去五院。秀华,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刘秀华说,九百。 刘志国说,你带着钱去看看志军,把医药费先交上。我这就给志家、志党、秀丽打电话,让他们去医院。我也马上动身去金城。 刘秀华放下电话,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急忙跑进屋里对躺在床上的吴玉莲说,婶,刚才我大哥从老家打来电话,说我老弟弟出车祸了,正在金城五院抢救,让我马上去。 吴玉莲说,那你就去吧。快去快回,我一个人整不动你叔啊! 刘秀华说,好好。 说着,慌忙穿上衣服,带上钱,就跑出楼,在路上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快,去金城五院。 刘志军是刘秀华的老弟弟,三十九岁。这个老弟弟是最让刘家操心的。 刘志军命运坎坷。他的第一次婚姻半年就结束了。后来,因酒后伤人,又蹲了三年牢。出狱后,光棍一个,没事就在大哥刘志国家消磨时间。 刘志国的亲家母马兰没事也爱到刘志国家串门。马兰半拉眼睛也看不上自己的丈夫李大石,来了就当着刘志国、刘志军的面说李大石这不行,那不行,嫁给李大石是一朵鲜花搜在了牛粪上!这辈子倒了血霉!说这话时,还不停地给刘志军使眼色,暗送秋波。有时还和刘志军闹着玩,动手动脚,连搂带抱。时间一长,刘志军就管不住自己了,和大自己五岁的亲家母马兰把那事做了。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全村人就都知道了,说什么的都有。 马兰的女儿李娟就觉得抬不起头,对马兰说,妈,你要和我老叔好,干脆和我爸离婚,和我老叔结婚,别这样偷偷摸摸的。 刘志国也说,志军,你要真爱马兰,就明媒正娶,这样乱搞像啥样子。 一天下午,刘志军和马兰正在炕上干那事,赶巧李大石从地里干活回来,一对野鸳鸯就被李大石堵在了家中的被窝里。李大石早就知道自己媳妇和刘志军有这事,当时表现的很宽容,站在炕边说,你们要搞就远点走,别在村子里丢人现眼。如果让我再看见,我就不能轻饶了你们!有了李大石这话,刘志军就理直气壮地带着马兰到金城打工,公开同居。刘志军挣的钱全都交给马兰。马兰对刘志军说,这钱我也不花,攒着,给我儿子李雷结婚用。 李大石一个人呆在家里苦闷,就喝酒。喝完酒就后悔不该同意媳妇和刘志军去金城打工,把自己一个人孤单地留在家……李大石越想越气,就去刘志军的父母家门口大骂刘家父母,啥话难听骂啥话,谁劝也劝不走。 女儿李娟就生气了,冲李大石喊,爸,这关我爷我奶啥事!你要有种,就去金城把我妈我老叔都杀了呀! 李大石一听就火了,跳着高吼起来,小娟,你和你妈是一个操性,都是卖逼的货。你还有脸教训我!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找根绳吊死得了! 从前,村里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剜李娟。她多次听到有人在她背后戳她的脊梁:根不直,苗不正,长出葫芦歪歪腚。她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可她有啥办法呢?只能忍受。谁让自己摊上这样软弱的爸爸和风骚的妈妈呢?眼下,她自己的爸爸竟用这样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她就无法忍受了。 李娟跑回家。丈夫刘鑫在金城打工不在家,她有苦无处诉,一气之下,扔下两岁的儿子,喝农药自杀了。 刘志国看见自己的大儿媳妇喝农药死在菜园子里,赶紧给大儿子刘鑫打电话,又给马兰打电话。 马兰和刘志军就赶回了村里。马兰跪在女儿李娟面前,嚎啕大哭一场。第二天,又和刘志军回金城打工,继续过着萍水夫妻生活,根本就不把李大石放在眼里。 这天,马兰的儿子李雷来电话说,妈,我要结婚,快给我送钱来! 马兰说好,我这就给你送钱去。 刘志军和马兰当时在金城郊区一个镇医院里当保洁工,天天要搞卫生,没有休息日。 马兰说,志军,你去找朋友借辆摩托车,我们夜里回去送钱,一宿正好能跑个来回,啥也不耽误。 刘志军对马兰的话是言听计从,就找朋友借了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刹车也不太好使。天黑了,马兰把钱缝在了内裤里,就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和刘志军上路了。 刘志军越开越快,一个劲回头说,宝贝,抱住我…… 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这时,前面有一辆大货车停在路上,后车灯也没开。刘志军开始没发现,等开到眼前发现了再刹车,已经来不及,就连车带人撞在了大货车的尾部。 顿时,刘志军和马兰都失去了知觉。 大货车司机发现事情不好,为逃避责任,没管刘志军和马兰,赶紧开车逃走了。 过了不长时间,马兰醒了。她爬到刘志军身边,发现刘志军全身都是血,叫他,他也不回答。摸鼻息,还有气。就拦住了一辆路过这里的面包车,向司机求援。司机掏出手机打了120。 半小时后,刘志军和马兰就被救护车送到金城第五医院抢救。马兰的伤很轻,只是左小腿有一条一寸多长的口子,缝上七八针,一包扎就可以了。刘志军的伤势很重,头骨都撞塌了,双腿都撞折了,一直昏迷不醒。不少医生护士就开始抢救。 马兰不知道刘志军能不能活过来。她不想把身上带的给儿子结婚的钱花在刘志军身上。就给亲家刘志国打电话,把皮球一脚踢给了刘家。这样自己就可以解脱了。身上带的钱也不用往外掏。 刘秀华赶到医院时,刘志军正躺在外科急救室里。头上包着纱布,双腿打着夹板,双眼紧闭。 马兰指着刘秀华说,医生,刘志军的家人来了。 医生问刘秀华,你是他的什么人? 刘秀华说,二姐。 医生焦急地说,他的伤势很严重,如果不全力抢救,有生命危险! 刘秀华看了看刘志军的惨状,眼睛湿润了,说,医生,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把我弟弟救活。我身上带钱来了。 医生说,好好,我们会尽全力的。现在你马上去交欠下的医药费。钱交够了,我们马上给他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刘秀华就把带去的九百块钱都交了。 过了一个小时光景,刘秀华的大弟弟刘志家、二弟弟刘志党和小妹妹刘秀丽都从金城郊区于洪赶来了。他们兄妹三个在十几年前就在这里安家当了菜农。也是接到大哥的电话赶来的。每人身上都带了几百块钱。凑在一起共计一千四,也交了医药费。 刘秀华问医生,这回钱够了吧? 医生说,差远啦! 刘秀华问,究竟差多少? 医生不表态。 旁边一个伤员家属对刘秀华说,大妹子,这种病没有十万二十万的别想出院。你看我这外甥,五天前出的车祸,现在还昏迷不醒,汽车肇事单位已经往医院打款十三万了,还不够。 刘秀华一听这话,就傻眼了,心想,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不够给老弟弟治病呀!这可咋办呢? 过了一会,大哥刘志国带着两千块钱赶到医院。 医生马上说,快去交钱! 刘秀华这时长了心眼,问医生,还欠多少钱? 医生说,已经花了六千七,你们才交了两千三,差不少呢!刘秀华就把刚才听到的话跟大哥说了。 刘志国把手一摊说,我只带来两千。如果要二十万才能治好病,志军就没救了。 兄妹五个在一起研究了一会,决定把刘志军用车拉回方正镇医院治疗。 医生说,如果拉走,病人在半道上就会死的。 兄妹五个说,我们没钱,治不起,死在半道也认了。 医生说,把欠的钱交齐吧。 刘秀华说,我们五个人带的钱都交上也不够六千七呀!如果不交钱你们不让拉人,人我们不要人了,就扔在医院里。 医生就害怕了,说,那你们就去找院长,看能不能减免点医药费。 刘秀华就和妹妹刘秀丽找到院长。刘秀华说,我们是从康平来的农民,那地方是全国贫困县,就长大苞米,没有值钱的东西,咱也没办法。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院长不想听下去,一脸无奈地说,那就只好免了。把人拉走吧。 刘志国租了一辆面包车,把刘志军抬了上去。 刘志国说,秀华,你在人家当保姆,身不由已,就别回去了。路上有我们这些人足够了。 刘秀华说,大哥,那你就多费心了。 马兰瘸着一条腿说,志国,我也不能回去。我在于洪一家医院打工。如果回去,工作就丢了。 刘志国听了很生气,说,马兰,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弟弟好的时候你们爱的死去活来,我弟弟出事了,你就变了一个人!志军跟你真是瞎了眼睛。跟你说吧,我弟弟现在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就是志军死了,你也用不着回去!走吧走吧! 马兰瘸着腿刚要走,刘秀华和刘秀丽拦住马兰,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走可以,但不许你给我爸我妈打电话说这事!老头老太太现在受不了这个打击!否则,我们刘家和你没完!! 马兰吓得直哆嗦,一个劲向后躲,说,我不说,我永远也不说。 路上,兄妹四个研究:如果志军在半道上死了,就在半道上停车火化,谁也不要对父母说这事。就说志军在金城打工呢。 刘志军命大,拉到方正镇医院还有气。镇医院的医生检查完刘志军的病情,说,再花上两千块钱,挂点针,再吃点药,人就能救活。 大哥刘志国一听这话,马上把身上的两千块钱都拿了出来。 早晨,王保存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卫生间小便。 刘秀华去五院看她弟弟去了,不在家。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老伴吴玉莲身上。吴玉莲长得瘦小枯干,费了好大劲才把王保存弄下床。王保存刚走两步,高大的身体向左一晃,吴玉莲急忙去扶,没扶住。噗嗵一声,王保存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尿也撒了出来,尿了一裤子。吴玉莲就去拉王保存的左胳膊。 王保存惊叫起来:哎呀!哎呀! 吴玉莲问,老王,哪疼? 王保存说,左边这只胳膊疼。快去给佳莉打电话。让女儿来! 吴玉莲急忙去给女儿打电话。 王佳莉正在卫生间刷牙,一嘴的牙膏沫子。电话就响了。丈夫关键早晨出去摆弄自己那台心爱的“标致”去了。关键是做生意的,刚刚买的汽车,喜欢的不得了,天天早晨要摆弄一阵子。 王佳莉对儿子说,关昕,快去接电话。 儿子一听,是姥姥打来的,说要妈妈接电话,就举着电话说,妈,我姥找你。 王佳莉一听这话,就知道不是好事,肯定是爸爸出事了,急忙扔下牙刷,带着一嘴牙膏沫,从儿子手里抢过电话,说,妈,我是佳莉。 吴玉莲说,佳莉呀!不好啦!你爸刚才上厕所摔倒了,疼的直哎呀,一动不能动。你赶快来! 王佳莉问,保姆呢? 吴玉莲说,小刘她弟弟昨天夜里出车祸了,家里给她来电话,让她去五院看看。早晨不到五点就走了。 王佳莉说,妈,我这就和关键开车过去。说着,跑进卫生间,嗽嗽嘴,又擦把脸,就急三火四地向楼下车库跑。 关键正打着“我是一个兵”的口哨在擦车,车擦得能照出人影,心情好极了。 王佳莉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关键,别擦了,快带我去我妈家一趟。我妈刚才来电话,说我爸摔了,躺在地板上一动不能动。 关键一听,神情就紧张起来,把擦车布往后备箱里一扔,说,赶快上车,现在就走。 关键带着王佳莉开车赶到家时,王保存还在地板上倒着。 王佳莉跑过去,蹲下问,爸,哪疼? 王保存说,左胳膊。 王佳莉轻轻地撸开王保存睡衣衣袖,看见父亲的左小臂已经肿起来。就对关键说,可能是骨折了,赶快用车送我爸去医院。 关键就和王佳莉一起把王保存往起扶。王保存不停地哎呀。 王佳莉指挥说,关键,先把我爸扶到沙发上,用纱布把他的左胳膊吊起来再走。 两个人就把王保存扶到了沙发上。王佳莉找出一卷药用纱布。关键找来一块纸壳垫在王保存的左小臂下面。 王佳莉用纱布把父亲的小臂吊在了脖子上。问,爸,现在好些吗? 王保存咬着牙说,好些了好些了。王佳莉说,妈,你在家看家,我和关键送我爸去医院。说着,王佳莉和关键就搀着王保存下楼了。 王佳莉把父亲扶到了“标致”的后座上,自己也坐在了父亲身边。关键把汽车发动起来,回头问,佳莉,咱们去那个医院? 王佳莉说,去市正骨医院。 关键就把车开出去了。 路上,关键边开车边问,佳莉,一大早,你家的保姆哪去了? 王佳莉说,她弟弟昨天夜里出车祸了,她到医院看她弟弟去了。 关键说,我看这事都怪保姆!她知道咱爸离不开人,走了为啥不吱个声?太不像话了!太不负责了!你看,这给咱们家找多大麻烦,遭着罪花着钱不说,还得搭上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啊!我看该罚保姆这个月的工资,让她今后长点记性。别有事没事的总请假! 王佳莉说,事情已经出了,别说罚她的工资,你就是把她辞了,也于事无补。 关键说,你要这样惯着保姆,以后还少不了出事!不信你看着! 王佳莉说,我现在只有这样做。你不知道,现在找个可心的保姆多难?如果把保姆罚跑了,你来找保姆啊? 关键说,就是不罚,也要和保姆说道说道。 王佳莉说,啥也不说。刘姐是明白人。你不说,她也懂。她会将功补过,干得只能更好。为啥要把关系搞的那么紧张呢? 王保存说,佳莉说的有道理。你们见到小刘,谁也不要埋怨她。有小刘在咱家服务,你爸的日子才能过得幸福! 王保存到了正骨医院,一拍片子,是左小臂骨折。就被留下来住院。医生接完骨,打上夹板,挂上了滴流瓶子。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关键看着滴流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的往王保存的血管里滴,心乱如麻,不时的看手表。生意上的事在等着他呢!能不急吗? 王佳莉就看出来了,说,关键,你要有事就先走吧。我在这里守着我爸。下午,我审的一个案子要开庭。到那时,我想保姆也该回来了。 关键一走,王佳莉就给吴玉莲打电话,问:妈,保姆回来没有? 吴玉莲说,没有。你爸咋样? 王佳莉说,没啥大事,就是左小臂骨折。在医院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现在我爸身边不能离人。妈,下午我审的一个案子要开庭,我必须得去。保姆回来,你马上让她到正骨医院来替我。 刘秀华是中午赶回来的。进屋一看,只有吴玉莲一个人坐在饭桌前看着饭碗发呆,心里一惊,急忙问,婶,我叔呢? 吴玉莲说,你叔早晨上厕所把左胳膊摔折了,佳莉他们两口子用车把你叔送到正骨医院。佳莉来电话说,你叔住院了,身边离不开人,让你回来马上去医院。佳莉下午要开庭审案子,不能耽误。 一听这话,刘秀华感到非常愧疚,心想,如果自己不去医院看志军,绝对不会出这种事,就说,婶,我这就去正骨医院。 吴玉莲说,你吃了饭再去吧。 刘秀华说,来不及了。说着,就急匆匆地下楼。 刘秀华在医院里守着王保存,白天晚上都不能回家。一连守了七天七夜,吃不好,睡不好,人很快就消瘦了一圈。因为刘秀华有一种赎罪的心理,对此没有丝毫怨言,侍候王保存极耐心,极周到,关心备至,体贴有加。同病房里的人都以为她是王保存的亲女儿。 这些天,刘秀华心里还放不下老弟弟刘志军,不知能不能活过来,天天给大哥打电话询问病情。得到的回答是一天比一天好转,人能说话了,能吃饭了。刘秀华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第八天,王保存出院了。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五,回去要好好养,多吃骨头汤、鸡汤。 回到家,刘秀华为了让王保存快点把骨头长好,天天给王保存炖骨头汤和鸡汤喝,精心照料,百般呵护。 王保存深受感动,对刘秀华说,秀华啊,你就是我的大闺女。儿子闺女做不到的事,你都做到了。你可要为我养老送终啊! 刘秀华说,叔,这是我的工作。只要你满意,我就一直侍候你。 第12章 方国双非常感激田玉华给自己的父母找到了可心的保姆,就给田玉华准备了两件礼物,以示谢意。一件礼物是方国双自己写的诗集,诗集封面是方国双当年驾驶歼五飞机飞行的照片;另一件礼物是古香古色的紫砂壶,宜兴产,是朋友送给他的,一直没舍得用。 方国双拿着两件礼物走进了社区办公室。田玉华正伏在桌子上写东西,见方国双进来了,笑逐颜开。 方国双笑着说,大姐,你帮我找到了保姆,我妈我爸很满意。我今天来是向你表示感谢的。送给你两件小礼物,留个纪念吧!说着,就把诗集和紫砂壶放在了桌子上。 田玉华见那本诗集封面上驾驶飞机的人很像方国双,再仔细一看,那诗集的作者就是方国双,就把诗集捧在手里,翻开了扉页,看起作者简介: 方国双,男,回族,一九七四年选飞入伍。一九七七年航校毕业。曾在云南空军某部任飞行员。一九八六年转业到金城某制药厂工作,先后任宣传干事,厂办秘书,车间党支部书记等。一九八二年开始发表诗歌…… 看完简介,又快速地把诗集从头到尾大概翻一遍,这才说,看不出来,这本诗集竟是你写的? 方国双说,这里面的诗都有是我当年在云南飞行时写的。云南的山水太美了,从空中向下鸟瞰,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版画,犹如置身在世外桃源。在云南这个美丽的地方飞行太浪漫了。就像歌里唱到的那样,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啊!灵感就来了,激情就来了。触景生情,不吐不快呀! 田玉华说,我年轻时也喜欢诗。你现在还写诗吗? 方国双说,现在不是诗歌的时代。诗已经很少有人看了。我现在写小说。这几年当调研员有时间,写了三十多篇中短篇小说。 田玉华说,发表了吗? 方国双说,有的发表了,有的等待发表,有的写失败了。 田玉华说,看你这一脸的憔悴,一定是在熬夜写什么大作呢! 方国双说,在写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天天写到半夜才能睡觉,所以两眼暗淡,一脸苍桑。 …… 那天,方国双和田玉华聊了很长时间。方国双几次想走,田玉华都说,别走,再聊一会。我非常爱听你说话。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方国双正在电脑前写小说,电话响了。一接,是田玉华。 田玉华说,方处长,社区要整理居民登记表,你爱人和你儿子的身份证号码是空项,请你写一下送给我。 方国双问,啥时候要? 田玉华说,现在要。 方国双就把妻子和儿子的身份证号码写在一张稿纸上,下楼送给了田玉华。 田玉华接过稿纸,看也没看就放到桌子上,对方国双说,方处长,你写的诗集我看完了。感觉是既浪漫,又纯净。《蓝天牧歌》和《绣》我最喜欢,看了三遍。没想到你这么有才华!有激情! 方国双马上就明白了,田玉华找他要妻子和儿子的身份证号码是个借口,真实目的是要与他见面,谈读后感,聊天。就说,大姐过奖了。我的这点小才华要是和钱钟书比起来,那是天地之差。他在天上,我在地下。不值一提。说着,转身就要走。 田玉华说,方处长,你别急着走,我还有话没说呢。 方国双说,那你就快说,家里的电脑还开着,我还要回去写小说呢。 田玉华说,你发表的小说能不能让我欣赏欣赏? 方国双说,可以呀。哪天我找出来两本,给你送来。 田玉华说,一言为定。 方国双说,一定一定。就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方国双在写小说,田玉华又打来电话。 田玉华问,方处长,你在家写小说呢? 方国双说,是呀。 田玉华问,我现在想看你发表的小说。 方国双说,我给你找了两本登我小说的杂志,十一点给你送去。 田玉华说,不用了。我这就去你家取。说完就放了电话。 没过几分钟,方国双就听到了敲门声,知道一定是田玉华,就跑过去开门。 田玉华手里捧着一个礼盒,站在门口,用雪亮的眼睛盯着他,不说话。 方国双说,还愣着干啥?赶快进屋吧。 田玉华问,屋里就你自己吗? 方国双说,就我自己。你快进来吧。 田玉华暧昧地一笑,这才跨进了门坎,随手把门关严。 方国双把田玉华引进了南屋。南屋是他的书房,东西两面墙壁都摆着书柜,书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屋中央放着一个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液晶电脑。电脑开着,荧光屏上显示的汉字是方国双正在写的长篇小说。 方国双指着电脑说,看,我正在写小说呢。 田玉华问,你妻子中午回家吗? 方国双想说,我妻子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但觉得这样说自己会很被动,就改口说,她单位远,中午不回来。 田玉华这才松口气,说,你给我的紫砂壶真精致,古色古香,梅花是起鼓的,很艺术。我会永远珍藏的。俗话说,礼尚往来。我今天也送给你一个礼物。说着就把怀里捧着的礼盒递给了方国双。 方国双接过礼盒问,是啥东西? 田玉华神秘地一笑,说,你打开一看就知道了。 方国双就把礼盒打开了。原来里面装着一尊雪白的石膏像:断臂的维纳斯。方国双小心翼翼地捧着石膏像,仔细地欣赏半天,才放到写字台上,说,好,好,你很有品味呀!我会把她摆到我的玻璃书柜里…… 突然,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田玉华听到电话响,吓得一激灵,急忙用双手抱住了肩膀,躲到门外。 方国双抓起了电话。令他想不到的是,竟是妻子温泉打来的。真难得! 温泉说,你在家呢? 方国双说,在家写小说呢。 温泉说,我要回家取点东西,就不带钥匙了。 方国双说,好。就放了电话。 田玉华像做贼一样,躲在门外问,是你妻子的电话吧? 方国双说,是。她马上要回家取点东西。 田玉华说,那我现在就走。说着,调身就走。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屋,从写字台上抓起礼盒,问,这个我要不要带走? 方国双说,不用不用,就放在这。 田玉华把礼盒又放在写字台上,急匆匆地就下楼了。 温泉是从娘家打车过来的。路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方国双听到急匆匆上楼的脚步声,就提前把家门打开了,做出欢迎的姿态。 温泉好像很急,进屋连鞋也没换,只说了一句,我来取儿子小时候那盘录音磁带,就直奔南屋书房。进屋一眼就看见了摆在写字台上的断臂的维纳斯石膏像,拿起来看了看,说,挺艺术啊,谁送给你的? 方国双说,朋友送的。 温泉把石膏像放在写字台上,没再问什么。她蹲下来,拉开玻璃书柜下面的拉门,在装磁带的纸盒里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儿子小时候的那盘录音磁带,对方国双说,找到了。没事吧。 方国双说,没事。 温泉说,那我就走了。说着,就急匆匆的出了家门。 下午,方国双在写小说。电话响了。又是田玉华。 田玉华问,你妻子走了吧? 方国双说,早就走了。 田玉华说,我上午走的急,向你借的小说忘拿了,我这就去你家取。 方国双说,好。就放了电话,把准备好的两本杂志从北屋拿过来,放在南屋的写字台上。 方国双以为田玉华拿了两本杂志就能走。可田玉华坐下了。方国双因为要写小说,就问,大姐,你还有别的事吗? 田玉华的脸就红了,说,国双,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行吗? 方国双说,行啊!这有啥呀!其实,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给我介绍了保姆,我会永远感激你。 田玉华说,以后我想你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方国双吃惊地问,想我?我有什么好想的?要想,你应该想你丈夫才对呀? 田玉华说,看来你永远也不懂我的心。我想和你说话,想听你的声音,想见到你,就这点要求。 方国双说,行行。大姐,我要写小说了。今天你来两次,我少写了不少字。 田玉华说,那我这就走了,你在家安心写吧。写好了,大姐第一个拜读。 晚上九点半,方国双正在家看电视,中央十台《大家》栏目,一个学者风度的男主持人正在采访香港作家金庸……方国双很喜欢这类节目,看得聚精会神。电话响了。是田玉华。 方国双问,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你那面方便吗? 田玉华说,他出差了。儿子不和我住在一起。老婆婆在北屋,耳朵又背,听不见我打电话。 方国双问,有事吗? 田玉华反问,没事大姐就不能打电话吗? 方国双笑着说,可以可以,我们是朋友吗! 田玉华说,这还差不多。跟你说,你写的两篇小说我都认真地看过了。写的很真实,我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觉得小说主人公就是你。我想问问,这些事都是你亲身经历的吗? 方国双说,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是道听途说,再加上点虚构…… 田玉华在电话里和方国双聊了四十分钟,才说,今天就谈到这吧,白白。 方国双放下电话,觉得心里很温暖,很愉悦。心想,自己有这样一位大姐关心着,也很好。 这天上午,方国双心里有些烦躁,坐在电脑前找不着感觉,一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字也没敲出来,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这时,电话就响了。是田玉华,说要来还书。 方国双说,来吧来吧。放下电话,就把电脑关了。 田玉华进屋,看电脑关着,问,你今天没写呀? 方国双说,写了。心里有点烦,写不下去。刚关机。 田玉华问,烦什么呢?跟大姐说说。 方国双说,想起来我就生气。从前我把我的一个中篇小说寄给了《南方》杂志,一审编辑看过后评价很高,认为是上乘之作。我问,能发表吗?编辑说,我已经送给二审了,估计没啥问题。我听了很高兴。可等了半年还没消息。昨天我给一审编辑打电话才知道,二审把我的稿子枪毙了。要毙你早吱声呀!拖了我半年。一审编辑说,最近他们杂志社要在桂林开笔会,邀请我参加。会务费一千八,自理,往返路费也要自理。还说,这是给我争取一个与二审编辑联络感情的机会。妈的,发表作品还要我当三孙子,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我是那种人吗?我方国双绝对不干这种没骨气的事! 田玉华说,这点事不值得生气。你再投给别的地方呗。 方国双说,是呀是呀。 田玉华说,我总觉得你的资历和能力与你现在的位置不相等。按理说,你现在应该在更高的位置上工作才对。 方国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吱声。 田玉华说,我猜,你心里一定有难言之隐。 方国双说,一言难尽呀!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十几年了,对谁都没说过。我们单位没人知道我为啥突然变了一个人,都觉得我方国双不可思议。 田玉华说,你要相信我,你就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讲出来。不然,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做病的。 方国双说,我懂。所以,我今天想讲出来,让心里痛快痛快。我现在最恨的就是我二哥。他让我看到了亲情在金钱和财产面前是多么脆弱,简直是不堪一击!说来话长。一切都是因为房子。在没有抢房风波之前,我在车间当党支部书记,车间被评为省医药系统先进单位,我在表彰大会上介绍经验,省长接见我们,一起合影留念。会后,市医药局要我去局党办当副主任,我没去。市委宣传部要调我,我也没去。那时,我在药厂如日中天,发展势头很好。我不想调离药厂,想在药厂干出点出息来再说。冬季的一天,我正在车间给职工讲话。我父亲来了。车间值班员把我从会议室叫出来。我父亲在车间外面等我,一脸怒气。见面就对我说,你赶紧搬家!搬到工人村去住,国全搬到你的房子住。我当时住着厂里分给我的封闭单间。我弟弟住着我妈单位的三阳房子的西屋。从前,我住那套三阳房子的东屋。厂里分给我封闭单间后,我就搬到新房子住,把三阳房子东屋锁上了。那房子是我结婚时,家里给我的。我说,爸,为啥要我搬家。父亲说,你在工人村的那间房子不能总空着。你搬过去住套间,让国全住你的封闭单间。我说,爸,哪有大冬天搬家的。父亲听了这话就生气了,大吼道,你要不搬我就撞墙死在你面前!说着,伸出脑袋就要往墙上撞。我当时就害怕了,说,爸,你别这样,我搬还不行吗!父亲说,那你今天就搬!我说,爸,我今天工作忙,没时间。父亲说,不行,就今天搬!我想了想说,爸,我将来能在厂里要到套间房子。干脆这样吧,东屋那间房子就给国全腾出来住吧。这样我就不搬了。父亲的目的达到了,问,啥时候腾?我说,我得先做温泉的工作。做通了马上腾房子。当晚,我就把腾房子的事跟温泉说了。温泉开始不同意,说我结婚时你家没给我花一分钱,就给了这间房子,怎么还能往回要呢?我说,是我想还给家里。将来,我们能要到更好更大的房子,我会让你幸福的。那时,温泉对我的发展前途很有信心,就同意了。但温泉的父母坚决不同意。我就做她父母工作,好话都说尽了,也做不通。最后,温泉也站在她父母的立场上,坚决不给腾房子。这时,我父亲就让我二哥出面了。我二哥在派出所当警察,穿着警服对我岳父岳母扬言说,如果不交出房钥匙,就抢房子!我岳父说,你敢!老二说,你看敢不敢!温泉怕出事,就哭着让我制止我家抢房子。我对我父亲和老二说,我同意腾房子。但不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抢房子。还是要做思想工作。老二听了怒发冲冠,瞪着牛眼睛对我大吼,不能听你的!就抢!!我说,抢完房子,把温泉的心伤透了,我和温泉还怎么过日子呀!老二拍着桌子吼:不过就离!我说,方飞才八岁,谁管?心灵受到伤害咋办?老二说,方飞死了才好呢!只要把房子抢回来,咱家不受损失,温泉她家人都死了才好呢!我听老二说出种绝情的话,无言以对。这就是亲情!在金钱和财产面前哪还有亲情可言!我只好又去做岳父岳母的思想工作,只差没下跪了。可还是不行。双方家庭把我逼的没有任何退路,当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我们家终于用这种强盗式的做法把房子抢走了。我妻子气得神经出了毛病,住了很长时间医院。出院后带孩子住在了娘家。我岳母发话,永远不许我跨进她家门,并不许我看儿子。那段时间,我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夜里睡不着觉,白天干不下去工作,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对什么都心灰意冷,真是生不如死。现在看,就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我在泥淖里苦苦挣扎的好几年,三九天去浑河冬泳,自费出诗集,晚上去各大学讲演,搞签售,跑马拉松,练书法……我用了很多方法,才摆布死神的纠缠,活了过来。那段时间,厂领导对我看法很不好。我就更消沉了,觉得干什么都没有意义,钱、房子、地位,其实都没有意义,有时还能给人带来苦恼和灾难。上级几次要调我去,我都谢绝了。我父亲一直对我寄予厚望,三天两头就去找瞎子给我算命,问他三儿子啥时候能时来运转。我说,爸,你别再算了,我的心已经死了,就想在药厂了此一生。我爸就失望了。我想,我爸也后悔了。但他不说。从来也不说。我爸想方飞,十几年看不见孙子了,就看影集上方飞小时候的照片,常常看的老泪纵横,两眼发呆。但世间没有后悔药,一切都晚了。后来,我当了三年宣传处长。再后来,我当了调研员,彻底闲了起来。一天,我在《小说月报》上看到云南作家夏天敏发表的小说《好大一对羊》,受到了强烈震憾。在云南昭通飞行时,我就认识夏天敏。当时他写小说,我写诗,也写小说,在一家杂志社的笔会上相识了。他是残疾人,家庭贫困,小时没读几年书。十四岁就去工厂当小工。我从云南转业时,他跟我说,国双,你的基础比我好,只要不放弃,将来肯定能成功!可后来我放弃了。但他没放弃。他终于写出了好作品。他的《好大一对羊》还获得了第三届鲁迅文学奖。从这一天起,我就决定重新开始写小说。一来,要证明自己还行,二来,也给父母一点安慰。我写的很苦,很玩命,一年写十几个中短篇,还给报社写点散文什么的。也发表一些,但都没有什么影响。现在我寄希望于这部长篇小说。如果写成功了,拍成电视剧,在全国产生影响,我就满足了。也不枉活一生! 田玉华说,你现在和温泉关系咋样? 方国双说,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整整十四年,我们一直是分居。 田玉华说,为啥不离婚呢? 方国双说,对我来说,离和不离都一样。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我对婚姻和爱情已经彻底失望了。说起来,婚姻和爱情在钱财面前也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田玉华问,那她呢?她不想离吗? 方国双说,我想她也非常痛苦。有一年,她患了重感冒,又和她母亲吵了架,带着儿子跑回来住了几天,见我对她很冷淡,很伤心,突然跟我提出要离婚。那时儿子方飞在读初三,正在全力冲刺准备考高中。我说,等儿子考完高中再离不行吗?她说,我等不了了,分居的生活太折磨人了,病了都没有人关心一下。我说那就离吧。明天早晨我们就去办手续。第二早晨,她说她身体难受,让我一个人先去问问。我就去了区民政局咨询办理离婚手续问题。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是一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长的还挺漂亮。那女人用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我,像要吃我似的,盯了半天,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问,是你要离婚吧?我吞吞吐吐地说,不……不是。我……我是随便问……问一问……我一边说,一边向后退,像避瘟神似的。那女人急忙从屋里追出来说,你别走啊!离婚又不是啥可耻的事。快进屋坐坐,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听了这话,我吓得落荒而逃,头都没敢回。那女人一边追,一边喊,一直追到院门口,才停住了脚步和喊声。晚上回到家,我跟儿子说,爸爸明天就搬到厂子独身宿舍去住,你和妈妈妈好好生活吧。儿子听了,没吱声,过一会就抽泣起来。温泉心就软了,说,看在儿子的份上,我不和你离婚了。去年,她来找过我一次,让我答应她,永远别和她离婚,说这个年纪离婚会让人家说闲话。我说行,我答应你。她说,我已经绝经了,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吃药让月经回来。我说,我一想到过去那些事,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当年,你和你父母如果答应把房子给咱家,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哪大哪小都分不清。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你再差的女人啦!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你父母再差的父母啦!我的一生都毁在你和你父母手里了。她听了不作声,半天又问,你就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吗?我说有,但不是和你这样的女人。她说,那你就找一个可心的女人,只要别和她结婚就行。一定要找心地善良的女人。找好了让我把把关。我说温泉,我不想找。我现在只想写小说,把十几年损失的时间抢回来。她听了这话,就放心地走了。我想,这是她非常想听到的一句话。讲到这,方国双不讲了。 田玉华问,咋不讲了? 方国双说,讲完了。 田玉华说,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信任。 方国双说,我也非常感谢你耐心地倾听。说完了,我心情很舒畅,像去了一块病。 田玉华说,我是在给你疗伤呢!男人的病只有女人能疗。女人的病也只有男人能疗。其实,我心里也有伤,无法愈合的伤。说着,就坐到方国双身边,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把头也轻轻地依在他的肩膀上。 两人就这样相依而坐,谁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田玉华说,从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心想,要是能和你这样的男人成为朋友多好啊!今天我们终于成为了朋友。国双,人有七情六欲,做一个男人,总这样委屈自己是要得病的。我……我想要你!说着就把方国双紧紧地抱住了。 方国双说,大姐,不行! 田玉华问,为啥? 方国双说,因为我尊敬你,感谢你,一直把你当成可以信赖的大姐。如果做了,就是亵渎这种纯洁的感情,我们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田玉华不顾一切地说,我爱你国双!姐姐只要你一次还不行吗?! 方国双毫不犹豫地说,一次也不行!人要是放纵了自己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不假,我也是有七情六欲,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做!大姐,你还不了解我。我是一个有过远大抱负的男人,可已经快五十了,还没写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我心里不甘啊!过去,我把自己放逐了十几年,现在想起来,那是在浪费生命,糟蹋自己,非常无奈和痛心。因为当时我的能力和经验让我没有办法处理好那样复杂的问题,险些颓废下去,不能自拔!生命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必须珍惜!必须抓住!不能有丝毫的放纵和松懈!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写小说!我为什么急着找保姆?就是想快点把自己从父母家里解放出来,一扑心地写小说!大姐,是你帮我找到了保姆,让我能抽出身子来安心写小说。所以我感谢你,也尊敬你,愿意把心里话都和你说…… 田玉华听到这已经泪流满面,摇晃着方国双的手说,你不要说了我的好弟弟!姐姐懂了,姐姐都懂了。 方国双说,懂了就好。现在这世上能懂我心的只有大姐一个人。 田玉华问,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吗?你不会瞧不起姐姐吧? 方国双说,我们还会是好朋友。你还是让我尊敬的大姐。 田玉华擦了一把眼泪,笑了。 第13章 方国全的老岳母七十三了,在过横马路时,躲车,重重地摔了一跤,股骨头摔坏了。在市正骨医院花了三万多块钱,植入了一个钛合金的股骨头。手术后回到家养病,一直卧床,大小便都在床上,由老伴侍候。 一个星期天,方国全和妻子白秋菊去岳母家串门。岳母躺在床上说,这辈子得啥病也不能得这个病呀!死不死活不活的,躺在床上活遭罪呀! 白秋菊就问方国全,你爸还天天吃强敌松吗? 方国双说,天天吃。 白秋菊说,这不是在害你爸吗? 方国双问,咋害我爸了? 白秋菊说,你好好看看强敌松上面的说明,吃多了会骨质疏松,导致股骨头坏死,后果非常可怕。 方国全说,说明书我看过。但我没想到副作用会这样严重。 白秋菊说,赶紧让你爸停药吧!不然,也会像我妈这样卧床不起。 方国全说,你说的太对了。不能再让我爸吃了。网上资料说,我爸那种病怕冷,一到冬天就容易发病。现在都五月了,天暖和了,是该停药了。 当晚,方国全带着白秋菊就去了父母家。老二方国勇也在家。白秋菊进屋就把自己母亲股骨头坏死做手术的事说给了公公方友成听。 方国全说,爸,现在天也暖和了,你的病也好些了,从今天起就不要再吃强敌松了。那种药副作用大,吃多了能使股骨头坏死,就像秋菊她妈这样卧床不起。 方国勇也在一旁说,吃啥药都有副作用,尤其是激素药,副作用最大,爸,不能再吃了。 方友成本来就不爱吃药,听到儿子儿媳妇这样一说,就连连点说,不吃了不吃了,坚决不吃了! 每天上午九点,是方友成的吃药时间。今天 ,方友成到时间没吃药。 孟莉是有心人,看强敌松药瓶没动地方,就问,叔,你还没吃药吧? 方友成说,我从今天起不吃药了,副作用太大,总吃,骨质疏松,股骨头坏死,会瘫痪在床上的。 孟莉说,三哥知道这事吗? 方友成说,不知道。 孟莉为难地说,每天吃药是三哥交待我的任务。你不吃,要是发病了,三哥怪罪我咋办? 方友成说,你三哥要问,你就说吃了,天天吃。他就不会怪你了。 孟莉见方友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第一天没吃药,方友成身体没有什么变化。第二天,方友成就开始浑身无力,眼睛也不想睁,饭也不想吃。第三天,方友成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下午,方友成躺在床上连牛奶都喝不下去。孟莉喂他一口,他吐出来一口。方友成有气无力地对孟莉说,小孟,别喂了。我现在心里难受,发闷,你赶紧给国双打电话,让他马上来。 方国双正在家里写小说。 孟莉把电话打来了,说,三哥,我叔快不行了,心里难受,让你马上来! 方国双问,他吃饭怎么样? 孟莉说,昨天就没咋吃饭,今天一口没吃,连牛奶都咽不下去。 方国双说,你别让我爸下床。我马上打车过去。 很快,方国双就赶到了父母家。父亲方友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见三儿子来了,睁开眼睛看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话都没说。 方国双问,爸,你哪难受? 方友成说,心。爸恐怕过不去今天了。 方国双说,爸,你咋能说这种话。你前几天还好好的,咋突然就不行了呢? 说着,就拿出血压计给父亲量血压。父亲的血压是30—60,和从前几次发病时的血压一样。 方国双突然就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问,爸,你这几天吃药没? 方友成说,吃了。天天吃。 方国双一听就话,就害怕了,对孟莉说,我爸身体可能又出了新毛病,马上得去医院。 孟莉听了就给方国双使眼色,然后就向西屋走。方国双就跟着孟莉去了西屋。 孟莉小声说,三哥,我叔已经三天没吃强敌松了。 方国双听了一惊,问,他为啥不吃? 孟莉说,我叔说有副作用。还说,不让我告诉你。 方国双说,原来是这样,那就马上给他吃药。不用去医院了。 方国双又回到了东屋,生气地对方友成说,爸,你咋不吃药呢? 方友成说,我吃了。天天吃。 方国双说,你还不说实话,小孟刚才都跟我说了,你三天没吃药。 方友成说,药有副作用。 方国双说,药是有副作用,但死不了人。资料上说,吃四十六年都死不了人。如果不吃药,人就会出现危象,是要死人的。爸,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不行,必须马上吃药!今天情况特殊,吃四片。 这时,孟莉已经把水端到了方友成面前。方友成被逼无奈,只好吃下去四片强敌松。 半小时后,强敌松发挥了药效,方友成就有劲了,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说,我饿,我要吃饭。 方国双说,小孟,有啥饭,快给我爸弄点。 孟莉说,锅里有饺子。我去热一下,几分钟就好。 方友成差不多两天没吃饭了,肚子里已经空了,见了饺子就狼吞虎咽,端到桌上的一大碗饺子很快就让他吃光了。 方国双问,爸,还吃吗? 方友成说,饱了饱了。现在我要看看电视。两天没看新闻了。 孟莉急忙过去把电视打开。 方国双看到父亲和刚才进屋时判若两人,心里很高兴。对孟莉说,我爸都好了。我也该回去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大约过了一星期,孟莉又给方国双打来电话,说三哥,我叔不行了,让我给你打电话,你快点来! 方国双听了,心里一紧,说,我这就去!说完就往楼下跑。 方国双赶到家一看,父亲的表现和上次一模一样,就生气,问,爸,你是不是又没吃药。 方友成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吃了。 方国双又问孟莉,小孟,你说实话,我爸吃药了吗? 孟莉说,已经三天没吃药了。我咋说也不吃,就说有副作用。 方国双一听,就发起火来,对方友成说,爸,你咋这么顽固呢!你咋这么让人操心呢!爸,算我求你了,哪怕我给你跪下都行!你以后天天吃药就不行吗?!吃个药就那么难吗?!你不是成心要折腾你儿子吗?! 方友成闭着眼睛不吱声,像没听见儿子的话。 孟莉赶紧把药和水拿来,问,三哥,吃几片? 方国双说,四片。 方友成吃过药,身体又恢复了正常状态,也能吃了,也能喝了。 方国双走的时候,把孟莉叫了厨房,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放到孟莉手里,小声说,我还有我的工作,不能天天在这看着我爸吃药。这五十块钱是我给你的小费。从今天起,你必须保证我爸天天把两片强敌松吃进去。 孟莉为难地说,我叔非常犟,根本就不听我的话,要是不吃,我又不能像你一样跟我叔发火…… 方国双说,小孟,我知道你的难处。但你是我家保姆,这是你的责任,就是头拱地,你也要完成任务。记住,这是人命关天的头等大事!如果我爸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可要在月薪中扣你一百元。 孟莉把钱放进衣服口袋里,说,三哥,这钱我不会白拿来,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开始三天,孟莉把水和药一拿来,方友成很痛快就把强敌松吃了。第四天,方友成说啥也不吃了。孟莉就把方友成拉到西屋,说,叔,你要体谅我呀!三哥跟我说了,如果你再不吃药,就罚我一百块钱。 方友成说,他要问,你就说吃了。 孟莉说,三哥说,你再出现从前那种情况,他就罚我。而且,还说要辞掉我。叔,我家是特困户,我丈夫他们工厂又不景气,挣的少,我儿子读高中还需要钱,我们回民找保姆工作还难,我真舍不得这份工作……孟莉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方友成看了心就软了,又好激动,眼泪也流了出来,说,吃可以。但药太苦,我要就着冰糖吃。 孟莉擦了一把眼泪说,叔,我这就给你去卖…… 杨静茹见孟莉把老伴叫到西屋,半天也不回来,就起了疑心,蹭着小碎步来到了西屋,正好看见孟莉在方友成面前擦眼泪,方友成也眼泪汪汪的,顿时就生气了,问,小孟,你背着我和你叔嘀咕啥呢? 孟莉说,没嘀咕啥。又冲着方友成说,叔,那我这就给你买去。说着,绕过杨静茹,出去了。 杨静茹更生气了,问,老方,这个小骚逼又哭鼻子又抹泪的,你也陪着哭,到底和你说啥呢? 方友成从年轻的时候就怕杨静茹,哭咧咧地说,静茹,没说啥呀! 杨静茹说,没说啥她见到我来就往外跑,她心里一定有鬼! 方友成说,小孟是出去给我买冰糖。 杨静茹一听这话,更生气了,说,好啊,这个小狐狸精,一干长了就起邪心了,你看一会我怎么收拾她! 方友成解释说,她劝我吃药。我说药苦,想吃冰糖,她说给我去买,你就来了。 杨静茹说,不对,她为啥在你面前哭?你又为啥在她面前哭?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 方友成觉得今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自己了,就一边抡起巴掌抽自己的嘴巴子,一边说,静茹,我向你起誓,我对你没有一点二心啊!我要有一点不检点的地方,让车轧死,让雷劈死…… 杨静茹说,别打了!别打了!我相信你。但这个小狐狸精我可要好好制一制。非把她制背服不可。要不然,她就会翻天! 正说着,孟莉高兴高兴地回来了,进屋就说,叔,我把冰糖买回来了! 杨静茹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孟莉一眼,气哼哼地回到东屋去了。 孟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声问,叔,我婶和谁生气了? 方友成说,没有没有,和谁也没生气。说完,就主动把药吃了。 孟莉急忙从口袋里拿出两粒冰糖,递给了方友成。 快到中午时,杨静茹还板着脸。孟莉想把杨静茹哄高兴,就婶长婶短地主动和杨静茹说话,杨静茹却待答不理的。孟莉想,我又没犯着你,凭啥要哄你呀!就不再和杨静茹说话,忙着做午饭。 很快,菜饭就做好了,也端上桌。两个菜:鸡蛋炒韭菜,茄子炖土豆。杨静茹用筷子夹了一口鸡蛋炒韭菜,往嘴里一放,就生气了,把筷子“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冲孟莉说,菜咋炒得这么咸? 孟莉尝了一口,说,婶,我感觉这菜和往常一样,不咸啊! 杨静茹说,还不咸?这菜能吃吗?你要齁死我呀! 方友成在一旁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杨静茹对孟莉说,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重做! 孟莉说,婶,重做就浪费了。我用开水冲一遍可以吗? 杨静茹说,我不管你用啥办法,我吃着必须可口! 孟莉就放下筷子,把鸡蛋炒韭菜端到厨房,用暖瓶里的开水做冲淡处理。 这时,杨静茹又说话了,小孟,这个菜也咸!你脑袋想啥去了,做两个菜,都咸! 孟莉把处理好的鸡蛋炒韭菜重新端到桌子上,又去用筷子尝茄子炖土豆,觉得一点不咸,就说,婶,这个菜不咸,不信你再尝尝。叔,你也尝尝。 方友成说,我不尝。你婶说咸就是咸。 杨静茹说,你以为你叔能帮你说话吗?你自己以为不咸就真的不咸吗?还在这强词夺理!重做! 孟莉只好又去厨房用暖瓶里的开水做冲淡处理。一边干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个老太太可真难侍候,天底下也找不到第二个。没事找事!神经病! 孟莉有四个姐姐,她是家里的老疙瘩,从没受过这样的气。做晚饭时,孟莉越想越气,就对杨静茹来个报复行动:炒的两个菜都没放盐。 杨静茹一吃,就叫了起来:小孟,这菜咋又做的这么淡呢?是不是没放盐? 孟莉说,婶,我现在掌握不好你的口味,不知道放多少盐合适,就没敢放盐。 杨静茹听了,把桌子一拍说,你……你这不是成心和我找别扭吗?你的心眼咋这么故动呢?!不行!你这保姆我用不了!我得给我三儿子打电话,让他马上来处理!说着,就去东屋打电话。 方友成在一旁说,小孟,你把菜里加点盐,拌一拌,你婶就能吃了。 孟莉说,叔,我婶好像成心和我找别扭,我真不知道放多少盐,她才满意。说着,就把精盐瓶子拿来,小心翼翼地往菜里加盐。 杨静茹拿起电话,对方国双说,小三儿呀,你快来呀,妈让保姆气的饭都吃不下去了。 方国双问,妈,保姆咋气你了? 杨静茹说,这个小狐狸精事事和我做对,我是不要她了。你找来的保姆你惹的祸,你来把她打发走吧! 方国双说,妈,你说啥呢?保姆是那么好找的吗?说打发走就打发走? 杨静茹说,你来不来?你要不来,我现在就撵她走! 方国双说,妈,别……别撵她走,我这就过去。 方国双赶到父母家时,桌子上的饭菜还摆着。杨静茹、方友成和孟莉都坐在桌旁等着方国双。谁也不说话。 方国双进屋看到这架式,就问,妈,你们这是咋的了? 杨静茹剜了一眼孟莉说,你问她吧? 方国双问,小孟,因为啥呀? 孟莉说,三哥,我看我婶是成心和我过不去。中午我做两个菜,盐放的和过去一样,我尝过,一点也不咸。可我婶偏说咸,非让我重做不可。我没说啥,就把菜重弄了。晚上做菜,我都不知道放多少盐了。我婶又跟我来劲了,说不用我了。 杨静说,她这是编八。中午她把菜做的齁咸齁咸,我让她重做,她还跟我强词夺理。你妈这个人心宽,过去的事从不计较。可她记仇,做晚饭对我打击报复,干脆不放盐。这心眼有多歪呀!你说我还敢用这种人吗?小三儿,人是你雇来的,今天你把她辞掉! 方国双笑着说,原来就因为这点事呀!我还以为是啥原则问题呢!我看这事好解决。以后做菜,小孟放盐时再细心点,宁可少放,淡了再加吗!尽量让我妈满意。我妈这边,也要理解小孟,炒菜有时咸点淡点,都是难免的。就是饭店里的厨师也不一定能顿顿掌握好咸淡,我们不一样得吃吗?妈你说是吧。所以,能吃尽量吃,实在不能吃,就处理一下再吃。用不着动这么大气。 三个人听了都不作声。 方国双看了一下时间,说,快六点了,小孟,你快回家吧。 孟莉说,我想把桌子收拾了再走。 方国双说,今天太晚了,你还饿着肚子呢!我来收拾吧。明天按时来,和我妈好好处。 孟莉说,婶,叔,三哥,我走了。 杨静茹瞪着孟莉不说话。 方国双说,走吧走吧。 孟莉一走,杨国静就来劲了,冲着方国双吼,你咋向着这个小骚逼说话呢! 方国双也急了,说,妈,你咋张嘴就骂人呢?让人听见怎么办? 杨静茹说,我就骂!我就骂!她听见才好呢!我问你,你为啥不撵她走?你为啥护着她?你和她是啥关系?她比你妈都亲吗? 方国双生气了,说,妈,你这是想到哪去了?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让我咋说你呢!我可以撵她走,可明天谁给你俩做饭?谁侍候你俩?你离开保姆一天都活不了,懂吗?! 杨静茹说,她走,你再给妈找好的! 方国双说,小孟就很好!我找不着比小孟更好的了! 杨静茹说,你又在护着她!她那点好啊!大街上随便叫个人就比她强!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保姆遍地都是!小三儿,你要不撵她走,我就撵她走。这个家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方国双听了这话,气的几乎哭出来,声嘶力竭地说,妈,你这不是在逼我吗?回民保姆哪那么好找?你不知道,我为了找回民保姆,在大街上见人就求,低三下四,像个要饭的乞丐。我求了上百个人呀!在单位,我见到厂长都没这样过。可为了给你找保姆,我一点尊严都没有了,见到卖糖葫芦的妇女我都给人陪笑脸,说小话,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人家看,就差没把自己卖了!妈,爸,你说你儿子容易吗?你们说话呀! 杨静茹依然不说话。方友成也不敢说话。 方国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喊,爸,妈,你们已经把你儿子逼成这样了!非要把你儿子逼死呀!那好,我不活了,我这就从窗户跳下去……说着,就撸胳膊挽袖子去拉窗户。 这一举动把杨静茹和方友成都吓住了,一齐跑过去抱住方国双。 方国双一边挣脱一边吼,你们松开我!我今天真的不想活了!你们过去差点把我逼疯,今天还在逼我!我没路可走了! 杨静茹哭着说,三儿呀,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呀!你要死了妈也活不了了!妈错了还不行吗?妈不撵小孟走了还这不行吗? 方国双听到这句话,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一场驱逐保姆的风波才算平息。 杨静茹一看到孟莉用冰糖柔声细语地哄方友成吃药,就心生醋意,又不好发作,只能憋在心里。时间一长,就憋不住了,想找茬口教训教训孟莉。 一天早晨,孟莉把煮好的二米粥恭恭敬敬地端到杨静茹面前。杨静茹用调羹刚吃一口,就叫起来:小孟,这粥咋做的这么硬!不知道我牙口不好吗? 孟莉跑过来,尝了一口,觉得不硬,和昨天一样。想说,这粥一点也不硬,又怕杨静茹说她强词夺理。就收住口,改说,是有点硬。婶,我这就拿回去给你重新煮。杨静茹想发作也发作不起来了。 午饭,孟莉本想焖大米干饭,怕杨静茹再说硬,就改成了吃馒头。 晚上,杨静茹说要吃大米干饭。孟子莉只好遵命了。怕杨静茹说饭硬,孟莉把汤放的大了些,焖的时间也长了些。 杨静茹一吃就生气了,说,小孟,我说要吃干饭,你咋做成扭头子粥了! 小孟说,我怕饭硬,多放了点水,就成了这样。 杨静茹说,不对,你这是对我打击报复!我早晨说饭硬,你晚上就给我眼罩戴!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要把我气死呀?!你别想!我不会给你腾地方!! 孟莉说,婶,你要这样说话,我这保姆就没法干了! 杨静茹说,没法干就走!现在就给我走!! 孟莉不想走,就说,婶,我做错了还不行吗? 杨静茹说,不行!! 孟莉说,是三哥雇我来的,我走可以,但也得跟我三哥说一下。说着,就去东屋给方国双打电话。说三哥,我婶要让我走。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问,又咋的啦? 孟莉说,早晨我婶说我把粥做硬了,晚上又说我把大米干饭做稀了。还说我故意打击报复。 方国双说,就这点事,犯得上走吗? 孟莉说,我说也是呀!为了哄我婶,我都向她认错了,可她不依不饶,非让我走不可。三哥,你过来一趟吧。 方国双说,我一会就过去。天挺晚了,你还没吃饭呢,不要等我了,现在就回家吧。 孟莉说,我明天还来不来呀? 方国双说,来。 孟莉说,我婶要撵我咋办? 方国双说,我会做她的工作。保证她明天不撵你。 孟莉放下电话,没敢走,走到西屋,坐在椅子上,等着两位老人吃完饭好收拾碗筷。 方国双来到父母家时,孟莉已经把桌子收拾完了。方国双进屋就说,妈,咋回事咋回事?刚好几天咋又不行了? 杨静见三儿子来了,有了仗依,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接着,孟莉也把事情说了一遍。 方国双说,好了,我现在都明白了。其实你们没有大事,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软了,就是硬了,不是稀了,就是干了,充其量就这点事,有啥呀?互相让让步不就完事了吗?值得闹到这个份上吗?好了,小孟,你回去吧。明天做饭注意点就是了。 孟莉就走了。 杨静茹说,小三儿,你咋还向着这个小骚逼呢?跟你说,这个小狐狸精我坚决不要了,明天她敢来,我就敢把她骂走! 方国双听了这话,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吼道:妈,你咋这么不讲理呢?!你是不是要逼你儿子死呀?!好!我这就死在你面前!说着,跑到厨房,操起菜刀,对杨静茹说,妈,你明天要敢撵小孟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说着,挥着菜刀就要往自己脑袋上砍。 方友成和杨静茹一起去抢方国双手里的菜刀。杨静茹边抢边说,妈不撵她了,妈不撵她了。方国双这才把菜刀放下。 过了一会,方国双消了气,对杨静茹说,妈,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再四。如果小孟真走了,你哪个儿子也不能像小孟这样侍候你!懂吗!你的儿媳妇就更不可能!从今以后,不许因为这些软了硬了干了稀了的事情撵她走! 杨静茹反问,如果小孟自己提出要走呢? 方国双说,不可能。我们给她六百,就是为了拴住她。她去别的家庭根本挣不到六百。 杨静茹问,如果她不想干了呢? 方国双说,要是她不想干了,那就没办法了。这是人家的自由,只有让她走。 杨静如就胸有成竹地笑了,心想,小三儿呀,你看妈有没有办法让她自己提出来走。 方国双说,妈,你咋还笑呢?小孟走了,你连一天都活不了。 当晚,方国双住在了父母家,通宵失眠。生气呀! 早晨七点十五,方国双就下楼去接孟莉。在楼门口等了十分钟,孟莉拎着青菜来了。方国双拦住孟莉说,小孟,我妈这个人心眼挺好的,就是脾气大点,事多点,我这当儿子的心里都清楚。但她是老人,又有病,咱当晚辈的就得让着点,她怎么发火,你都不要吱声,过一会她就好了。你就多包涵点吧。不瞒你说,昨晚我一宿没睡好,就怕没过两天又给我打电话。 孟莉说,三哥,你放心吧,以后我啥话也不说,啥都听我婶的。 第14章 杨静茹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这回,杨静茹没拿饭菜的咸淡软硬找茬儿,而是拿孟莉每天哄方友成吃药开刀。 孟莉在西屋给方友成吃强敌松,杨静茹推开门,冲着孟莉就骂,这个小骚逼,小狐狸精,臭婊子,养汉的货…… 孟莉开始忍着,不吭声。没想到,杨静茹越骂越凶,把市井上难听的脏话都骂了出来。 孟莉就忍不住了,问,婶,你骂谁呢? 杨静茹说,骂你呢!小骚逼!小狐狸精! 孟莉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样的污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瞪着眼睛,冲着杨静茹说,你是老骚逼!老狐狸精!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样老不要脸的……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就对骂起来。方友成就在一边劝说。可谁也不听。最后,两个女人都骂累了。孟莉就哭着跑了出去。杨静茹也气得浑身哆嗦。 孟莉真不想干了!她想,把今天午饭和晚饭坚持做完,明天是星期天,三哥来,就给三哥打电话,主动提出不干了。这样一想,中午,又硬着头皮回来给两位老人做饭。好在杨静茹没再骂她,只是拉着脸,不跟她说一句话。这一天总算是熬了过去。 星期天早晨六点二十,方国双按惯例去父母家做三顿饭。进屋后,杨静茹和方友成都没提昨天骂架的事。吃过早饭,方国双正在厨房洗碗,手机响了。是孟莉。 孟莉说,三哥,我不在你家干了。 方国双听了一愣,问,为啥? 孟莉说,不为啥,我就是不想在你家干了。 方国双觉得孟莉的做法太没道理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想了想说,我知道了。然后就关了手机,走进西屋对父母说,刚才孟莉来电话了,自己提出不干了。 杨静茹听了没吭声。 方友成说,不干就不干吧。再找。 方国双说,说的轻巧?上哪能去找?我妈还非得要回民保姆。 方友成说,我无所谓,汉民保姆也行。 杨静茹说,不行!坚决不行! 方国双想了想说,我这就给小孟打电话,好好做做她的工作,让她回来接着干。 方友成说,小孟不会回来了。你妈也无法面对她。 方国双问,到底咋的啦? 方友成说,小孟和你妈吵架了。 方国双说,吵架怕啥?我出面调节不就行了吗?前两次不都让我调节好了吗? 方友成说,这次不行,你妈和小孟把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两个人不能再见面。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冲方友成说,爸,你为啥不劝一劝呢?就眼瞅着她们骂? 方友成说,我劝了,谁也不听呀! 方国双吼起来,小孟走了!我还要写小说!明天谁来给你们做饭?!小孟比小王强一百倍知道不!不行!我一定要把小孟请回来!! 杨静茹说,小三儿,这个小骚逼都把你妈骂了,你怎么就这么向着她呢?我不要这个小辣椒! 方国双气得把杨静如抱了起来,说,妈,你要逼你儿子死,我就抱着你一起跳下去。说着就抱着母亲往窗户前冲。 杨静茹怕了,说,妈同意!妈同意! 方国双这才把母亲放到地上。 杨静茹说,看在我三儿子的面子,我同意小孟回来。但有一条,她必须跪着向我认错,保证以后不骂人。这回我非制背服她不可! 方国双说,行行,我让小孟认错。说着就去厨房用手机给孟莉打电话。 方国双说,小孟,我不想让你走。你还是接着干吧。算三哥求你啦! 孟莉说,三哥,你别在我身上费心了。我肯定不能回去。你赶紧去找新保姆吧。说完,就把电话摞了。 方国双又打。没有接。方国双一连打了二十几次,都没人接。方国双没有失望,心想,那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得做百分这百的努力! 吃完中午饭,方国双又接着给孟莉家打电话。还是没人接。方国双只好亲自去孟莉家找她。孟莉说过,她家在劳动公园西南门,离盲校很近。方国双就走到盲校那里,一栋楼一栋楼地打听,有没有一个姓孟的回民住在这里?对方都说不知道。方国双只好用手机再次给孟莉家打电话。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孟莉。 方国双说,小孟啊,我给你家打了三个多小时电话,你咋就不接我的电话呢? 孟莉说,我去我妈家了,刚回来。 方国双说,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想去你家请你回来,怎么也打听不到你家的门牌号。 孟莉说,你来也没用,我是铁了心不回去! 方国双说,就是不回去,也得好说好散呀。我想现在和你谈谈可以吧?……我还欠着你工资呢……地点就定在公园西南门……你总不能连三哥的面都不想见吧…… 方国双费了很多口舌,孟莉才同意在公园西南门见面淡淡。 下午三点二十,方国双和孟莉准时在劳动公园西南门口见面了。 方国双主动走过去,打招呼,说小孟来了。 孟莉从没在这样的场合与丈夫以外的任何男人约会,顿时脸就红了,头也低下了,一付很难为情的样子,话也没说。方国双说,门口太乱,往里走走吧? 说着,方国双就向公园里面走。孟莉就低着头,跟在方国双后面走,保持五米左右的距离。前面有位妇女在卖雪糕,方国双走过去,买了两只绿豆雪糕,递给走过来的孟莉一只。 孟莉红着脸说,我不要。 方国双说,都买了,就吃吧。要不化了就浪费了。快接着。 孟莉这才接过雪糕,说,三哥,别往里走了,让邻居看见了不好。 方国双说,那就站在这棵柳树下谈吧。 孟莉站在柳树树干的另一边,与方国双拉开了三米多的距离。这样的距离,小声说话是听不见的,是适合两个人吵架的距离。 方国双说,小孟,离这么远干啥?我又不能把你吃了。 小孟听了没有动。方国双只好向前跨了两步。 方国双说,小孟,你在我们家当保姆时间不长,但给我和我们全家的印象非常好。在没和我妈闹矛盾之前,每个星期天我妈都夸你,说你朴实,温柔,能干,菜饭做的香。那时我就想让你在我们家一直干下去,十年八年才好呢。可没想到才半年,就……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孟莉说,老太太我也见过,我妈,我婆婆,可没见过像你妈这样的老太太,没事总找事,张嘴就骂人,怎么侍候也不行。我在家是老疙瘩,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实是忍无可忍了。 方国双说,我理解。我自己的妈我了解。我妈脾气是大了点。但也不能都怪她。我跟你说,文革时我妈差点疯了。那时她是一个街道的党委副书记,被打成走次派,戴上大高帽批斗,精神受过刺激,得了神经官能症,班都不能上。这是一。二是她现在有脑血栓,小脑萎缩,所以事多,爱挑刺,爱发脾气,这是一种病态。希望你能理解和谅解我妈的一些行为。我和你谈,就是诚心诚意地想把你请回来,还做我家的保姆……算三哥求你了……三哥永远也忘不了你的……你和你家人以后有啥事找到三哥,三哥会尽力而为…… 方国双几乎把能说的好话都说了,孟莉才松了口,说,如果我回去,有两个条件,第一,你妈要向我认错,第二,保证以后不再骂我。 方国双说,可以可以,我妈现在就认识到自己错了,很后悔,跟我说以后再也不骂人。 孟莉说,你说不行,要你妈对我说。 方国双说,可以可以。明天早晨我在我妈家等你,把你们调节好了再走。 孟莉想了想,说,三哥,那我就接着干吧。 方国双听到这话,心里轻松了不少。急忙回到家。母亲正在东屋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方国双说,妈,我把小孟的工作做通了,她同意接着干。太不容易啦!妈,这回你们得好好处哇! 杨静茹说,小孟回来可以,但有个条件,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地上向我认错!我是老干部,参加革命五十多年,是她随便就可以骂的吗?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急了,冲杨静茹吼道:妈,你的要求也太过份啦!你先骂的人家,还让人家给你跪下认错,天下有这种道理吗!刚才我在小孟面前说了多少好话,你儿子为了你一点尊严都没有啦!只差没给小孟跪下啦!小孟这才同意回来。你还这样逼我!妈,我先给你跪下啦!说着,噗嗵一声就跪在了母亲床前,说,妈,小孟已经向我认错了,你不能再逼我了。你再逼我,我真就没有办法啦!你是老干部多啥呀!就是老八路、老红军也得讲理呀!! 杨静茹这才不吭声了。 早晨七点半,孟莉拎着青菜准时敲响了方家的门。方国双已经等得心烦意乱,见到孟莉就苦笑着说,小孟来了,我们全家都盼着你来。我妈说了,她以后肯定改。快进屋跟我妈打个招呼。 孟莉进了西屋,一脸尴尬地说,婶,我来了。 杨静茹等着下文,孟莉却没话了。孟莉也在等着杨静茹向她认错。两个人都看着方国双。杨静茹先说话了:小三儿,你看她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方国双就急了,说,妈,小孟都跟我认错了,就行了吧。然后又冲孟莉说,小孟,我妈已经跟我说一定要改,你做晚辈的也别挑理了。快去厨房做饭去吧。说着,就把孟莉往厨房里推。 还好,两个人都给了方国双面子,没再追究对方的过错。 方国双不放心,陪着父母在西屋吃早饭。孟莉默默地在东屋和厨房搞卫生。方国双说,妈,你看小孟,进屋就闷头干活,白天哪也不去,就在屋里为你服务,又听话,不比走那个王芳强百倍吗? 杨静茹听了不说话。孟莉听了心里非常高兴,干的更起劲了。 隔了两天,方国双给孟莉送来一本自己写的诗集《蓝天牧歌》。 孟莉一眼就看出诗集封面开飞机的飞行员像方国双,兴奋地问,三哥,这个人就是你吧? 方国双就笑了,说是,是我三十年前照的。 孟莉惊叹道:你那时太年轻啦! 方国双说,这上面的诗都是我年轻时写的。我在诗集上给你写了几个字。你打开看看。 孟莉就把诗集翻开一页,见上面写着: 赠给妹妹孟莉留念。三哥国双。2005年秋于金城。孟莉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潇洒流畅的字体,激动地说,三哥,真想不到你年轻时还是诗人呢!现在还写诗吗? 方国双说,现在写小说。我正在写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很感人。我一边写一边流泪。有一次,我写到悲痛处,伏在电脑前哭了半小时,心里才算痛快。如果写好了,争取拍电视剧,把全国人民都感动哭。到时候我当编剧,我跟导演说说,让你去演里面的一个小角色。 孟莉惊喜,说,三哥,导演能让我演一个群众,我就满足了。不管咋说,这辈子上电视了。 方国双说,三哥现在就是时间太宝贵了。我就怕你们打电话,不是我爸病了,就是我妈和你闹矛盾了,对我写作的干扰太大。如果后方稳定,那就好了,我的写作进度就能大大加快。 孟莉说,三哥,你放心在家写吧,我会侍候好我叔我婶的。 方国全上午去父母家找一样东西,看到孟莉正在给父亲吃药。方国全一看药瓶,竟是强敌松,就生气了,说爸,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不让你吃这个药。你咋还吃呢?咋这么顽固不化呢? 方友成不吭声。一付顽固不化的样子。 方国全就更生气了,对孟莉说,小孟,从今天起,不许你给我爸吃这种药,也要监督我爸,别让他偷偷吃这种药。 孟莉说,这药是三哥让吃的。 方国全说,谁让吃也不行。吃多了,我爸骨质疏松,股骨头坏死,瘫痪在床上咋办?我岳母就是股骨头坏死,屎尿都在床上拉,生不如死! 孟莉说,不吃药,我怕我叔再犯病。 方国全说,犯啥病?这半年多,身体不是挺好的吗?也没犯过病呀? 孟莉说,我天天给我叔吃药,不然早就犯病了。 方国全一听更生气了,说,你这是在害我爸!懂不懂?!我爸股骨头坏死瘫痪了,你能负起责任吗?!跟你说,我爸的病早好了,不用吃药也不会犯病。记住了吗?! 孟莉说,记住了四哥。 孟莉对方国全的话信以为真,一连三天没给方友成吃药。方友成正好也不爱吃药,自己也没吃。第二天方友成身体就无力,第三天就躺在床上不能进食进水了。方友成说,我怕是不行了,快叫我三儿子来,带我去医院。 孟莉就想起了方国双跟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爸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可要在月薪中扣你一百元!就没敢给方国双打电话。 孟莉想,我是听了四哥的话,才造成这样的后果,应该让四哥来负责处理,就打通了方国全的手机,说四哥,我叔又不行了,你赶快回来带我叔去医院。 方国全当时正在北京出差,就说,我在北京呢,回不去。你赶快给我三哥打电话,让他送我爸去医院。实在不行,你直接挂120,让救护车来。 孟莉只好又给方国双打电话。 方国双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关了电脑,打车就赶到了父母家。一看父亲的病情,和前几次一模一样,就问,小孟,我爸今天吃药没? 孟莉说,已经三天没吃药了。 方国双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咋不听我的话呢? 孟莉说,四哥不让吃。 方国双说,他说不好使!现在就吃。吃四片。 孟莉为难地说,我叔吃了这药,要是得了股骨头坏死,瘫痪在床上,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呀! 方国双说,不可能! 孟莉说,四哥的岳母就是股骨头坏死,拉屎拉尿都在床上。 方国双说,我有科学根据,就是股骨头坏死,那也是四十六年以后的事情。那时我们都快一百岁了,我爸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还用想那么远吗? 孟莉一听方国双讲的有道理,就拿药给方友成吃了。 很快,方友成的身体就恢复了。 方友成下地吃饭时,电话响了。方国双去接电话。是方国全在北京打来了,问父亲的病情咋样? 方国双一听是老四,就生气了,说,我爸的病全怪你! 方国全在电话那头问,三哥,咋怪我呢? 方国双说,你一次一次不让我爸吃强敌松!你一次一次把我爸推向死亡的边缘!你要知道!为了让我爸每天吃强敌松,我费了多大劲啊!心都操碎啦!可你却背着我使反劲!你咋也这么顽固不化呢? 方国全解释说,我是为我爸好。吃强敌松有副作用,会使我爸骨质疏松,股骨头坏死,脸发胖…… 方国双不想听老四再解释,抢着说,骨质疏松怕啥的?也不让我爸上足球场和人家踢球对脚!脸发胖怕啥的?也不给我爸找对象! 方国全说,我爸吃这药要是瘫痪在床上咋办? 方国双说,你咋这么顽固不化呢?那网上资料是你给我的,就是瘫痪也是四十六年以后的事了。到那时候,你我都不在世了,还想那么远的事干啥?咋连这么简单个账都算不开呢?你好好想想,不吃药,我爸不会骨质疏松,但明天人就死了,骨头再硬有啥用呢?吃这个药,会骨质疏松,但人能活着,能活着就行呗!我刚才让保姆给我爸吃了四片强敌松,人就好了,现在正吃饭呢?我告诉你,我爸做完手术,脑前叶垂体功能已经没了,只有靠强敌松替代。离开强敌松,生命就无法维持!我爸,我妈,我,还有保姆,都认识到这一点了,就你执迷不悟!你再这样做,会把我爸折腾死你知道不?为了我爸的生命,我今天非要让你的脑袋开窍不可,别再顽固不化…… 方国全再也听不下去了,说,行了行了,我开窍了。说完这话就关机了。 第15章 星期天早晨,王保存吃完饭,刚回到自己房间,就对刘秀华说,秀华啊,我这几天感觉不好,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刘秀华说,叔,你瞎说啥呀!你这身体不是挺好吗? 王保存说,不瞒你说,我昨晚做个梦,梦见我去了天堂。那地方可好了,要啥有啥。我还真想快点去那个地方呢!临走前,我要写一份遗嘱。秀华,你给我去拿纸和笔,我现在就写。 刘秀华看王保存说的非常认真,就喊吴玉莲,婶呀,我叔要纸和笔,说要写遗嘱。 吴玉莲正躺在自己的屋里床上闭目养神,没理睬刘秀华。刘秀华就跑到吴玉莲床前,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吴玉莲说,别听这老头子胡说八道。他现在小脑萎缩,病态。别理他那胡子。 中午,女儿王佳莉、大儿子王伟、二儿子王辉带着爱人孩子都来了。刘秀华又做了一桌子好菜,啤酒、白酒、饮料都摆上来了,一家人吃的其乐融融。 突然,王保存说,你们都听好了,老天爷昨天夜里已经向我招手了,我和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秀华,你扶我起来,我要向我老伴,我女儿,儿子,孙子,孙女,外孙子告别。 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地说,爸,你说啥呢?活的好好的,啥也不愁,死啥呀!…… 刘秀华说,我叔早晨那会,还要写遗嘱呢。 吴玉莲说,你爸这是病态,小脑萎缩都这样,说话不走脑子,跟小孩子似的。 王保存被众人一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吃过午饭,王佳莉让刘秀华把她带来的几样水果洗了,摆在茶几上,让大家吃。王佳莉也不时地拿水果往父亲嘴里塞。从前,遇到这种情况,王保存总会埋怨女儿说,你总往我嘴里塞什么东西?谁知道你肚子里安的是什么下水?你要把我撑死呀!今天,王保存没埋怨女儿,很听话,像个孩子,王佳莉喂他啥水果,他就吃啥水果,吃了不少。 王佳莉非常高兴,说老爸今天表现的真可爱,下次来我还给你带水果。 王保存笑着说,佳莉呀,爸今天吃饱了,就没有下次啦! 王佳莉说,爸,你看你,说着说着又来了。 晚饭后,王保存坐在椅子上刷牙,刘秀华端着水缸站在他身边,给他接着牙膏沫和口水。王保存刷着刷着,突然,头一栽歪,撞到了刘秀华怀里。牙刷也掉在了地上。 刘秀华扶住王保存问,叔,叔,你咋的啦?你那难受?你说话呀? 王保存闭着眼睛,像什么也没听见。 刘秀华就害怕了,高声喊,婶,婶,你快来看呀,我叔这是咋的啦? 吴玉莲急忙跑过来,一边用手摇晃着王保存,一边喊,老头子,你醒醒!老头子,你别吓唬我!老头子,你哪疼啊?……喊了半天,王保存也不答应。 刘秀华说,婶,我扶着我叔,你赶紧给佳莉挂电话。 吴玉莲跑到客厅里,挂通了女儿家里的电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佳莉……你……你爸……爸……刷……刷刷牙就……就不行了,咋喊也不……不回答,把妈都吓……吓死了,你……你赶快来! 吴玉莲放了电话,又跑回屋,边摇晃着王保存,边喊,老头子,你醒醒,佳莉马上就来了…… 刘秀华说,婶,咱俩先把我叔抬到床上去。 吴玉莲说,好。 两个人就抬。王保存体重二百多斤,两个女人弄了半天,也没把王保存抬起来。 吴玉莲就跑出去叫人。一出屋,刚好从楼上走下来一个身高两米的大小伙子,叫姚大明,才十九岁,长得膀大腰圆,是省青年男子篮球队的主力中锋。吴玉莲拦住姚大明说,孩子,咱家老头子不行了,求求你,帮我把咱家老头子抬上床。 姚大明听了,二话没说,就跑进了王家。 刘秀华见进来了个身高两米多的大小伙子,就说,来,咱俩把他抬到床上去。 姚大明把刘秀华拉到一边说,不用,我自己来。说着,一使劲,把王保存抱在怀里,放到了床上。 王保存仰面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一动不动,跟死人似的。 刘秀华摸了摸王保存的手腕血管,已经没脉了。又翻开眼皮看看,眼仁已经定住不能动了。就对姚大明说,都没脉了,眼仁也定住了,是不是死了? 姚大明说,我也说不准。要不,先做做人工呼吸吧。 说着,就双膝叉开跪在床上,用一双大手在王保存的心上有节奏地按压起来。 吴玉莲就跪在床下哭喊:老头子呀,你可不能走啊……老头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王佳莉和丈夫关键开着车赶到了家。姚大明还跪在床上做人工呼吸。 刘秀华说,佳莉,我叔病的不轻,叫120吧? 王佳莉说,我在家就要了120,救护车马上就能到! 正说着,就听到了远处响起了救护车刺耳的汽笛声。很快,救护车上的医生、护士和两名担架员就冲了进来。 王佳莉恳切地说,医生,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抢救我父亲,花多少钱都可以。 医生和护士就开始忙起来,测脉搏,量血压,翻眼睛。然后,男医生从急救包里取出一个胶皮抽子,把王保存的汗衫翻到脖子处,把胶皮抽子按在王保存心口上,和护士猛地用力一拔那胶皮抽子,王保存的身体就从床上弹起半尺多高。给大家的感觉是,王保存活了,自己蹦了起来。 刘秀华就兴奋起来,高喊,婶,快看,我叔蹦起来啦! 话音还没落,王保存的身体又重重地落回床上。 医生和护士一连做了二十几次让王保存从床上弹起的动作,也没收到效果。就失望了。 王佳莉焦急地问,医生,还有别的办法没? 医生没吭声,又从急救包里取出一根开着喇叭口的胶皮管子,要往王保存嘴里插。王保存的牙齿咬得死死的,无法插进去。医生就用一只金属器具把王保存的牙撬开了,把胶皮管子插进了嘴里,又伸进去不少。然后,用手挤压王保存的胸口。医生挤压一次,王保存就“呜哇”叫唤一声。 刘秀华小声说,婶,你听,我叔能说话了。 刘秀华这样说,一方面是想让吴玉莲高兴,一方面,也真心希望能把王保存抢救活了。她知道,王保存死了,她的保姆工作也就到头了。 医生和护士忙碌了半个多小时,宣布王保存死亡,并当场开出了结账单。 王佳莉接过结账单看了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摞百元大票递了过去。 医生接过钱说,现在就给殡仪馆打电话,让他们来车把人拉到殡仪馆保存。 救护车一走,王佳莉就给殡仪馆打电话。又给两个弟弟打电话。 两个弟弟很快就赶到了。看见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闭着双眼,就失声恸哭起来。 王佳莉很冷静。她现在有很多事要办,不能像两个弟弟那样不管不顾地恸哭。王保存活着时对女儿说过,我死后要穿那身藏青色的西服火化。王佳莉就翻箱倒柜找那套藏青色西服。找半天,没找到。就问,妈,我爸那套藏青色西服呢? 刘秀华接过话说,让我放在客厅上面的柜子里了。说着,就蹬着椅子上去,把那套藏青色西服找了出来。用一只塑料袋装着。 王佳莉打开塑料袋一看,西服是穿过的,有些旧,就说,爸走了,不能穿旧西服。要穿新的。关键,你开车和小伟小辉去寿衣店给我爸买一身新西服,还要藏青色的。 三个人就出去买寿衣去了。 王佳莉又开始给亲属打电话:大姑,二姑,老叔,堂哥…… 很快,寿衣买回来了。又过一会,殡仪馆的车也来了。王佳莉花了两百块钱,让殡仪馆的人为父亲穿上新买来的藏青色西服。王保存的嘴张的很大,是抢救时撬开的。殡仪馆的人企图把王保存的嘴合上,用力推下巴,推了半天也无济于事。只好让王保存张着大嘴走了,那情形好像是在张嘴呐喊:我不走!我不走!王佳莉、王伟、王辉,还有关键,都去了殡仪馆。 屋里只剩下刘秀华和吴玉莲,显得空空荡荡。刘秀华就陪着吴玉莲说话。 王佳莉从殡仪馆返回来时,已经是子夜时分。 王佳莉说,妈,把我爸送去了。小伟小辉直接回家了。刘姐,你夜里陪着我妈吧。我马上也回去休息。明天家里还要设灵堂,要来很多人,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妈,我早晨五点钟就过来。说着,就走了。 刘秀华把吴玉莲扶到屋里床上睡了。自己却毫无睡意。她衣服也没脱,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去谁家干保姆。天快亮时,她困的不行,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刘秀华刚睡着,王佳莉就开门进来了。见刘秀华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就走过去把她摇醒。 刘秀华睁开眼睛一看,是王佳莉,就说,这么早你就过来了。 王佳莉说,不早了,都五点了。 吴玉莲在屋里也醒了,问,佳莉来了? 这时,王佳莉的二姑也赶来,进屋就抱住吴玉莲哭起来。 王佳莉对刘秀华说,刘姐,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现在就把账结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吧。 刘秀华说,我叔刚走,我想陪我婶几天再走。 王佳莉说,不用了。这样吧,你给我留个电话,我要用你就打电话找你。 刘秀华结了账,收拾一下东西,挎着包袱,跟吴玉莲道个别,就匆匆地离开了王家。 刘秀华走出小区院门,看一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才五点半。这么早上哪去呢?去妇女会馆找工作去?这个时间恐怕不会开门吧?还有,妇女会馆在啥地方,现在已经记不得了,自己也找不着。刘秀华想了半天,决定先去大姑姐赵玉芝家站个脚。到了上班时间,让大姑姐带着自己去妇女会馆找工作。 王保存家离赵玉芝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 早晨,赵玉芝正在屋里做饭,门就被敲响了。赵玉芝打开门一看,竟是弟媳刘秀华,一脸憔悴,胳膊上还挎个包袱,一惊,问,秀华,你这么早就跑出来,是不是又和老王家吵架了。 刘秀华说,大姐,他家老头儿昨晚死了。他家老太太用不着人侍候。今天一早我就和他家结了账。 赵玉芝问,你还干不干保姆? 刘秀华说,当然干!大姐,一会吃完早饭,你就带我去妇女会馆找工作去! 赵玉芝说,这么急干啥呀? 刘秀华说,时间就是金钱呀!耽误一天就少挣二十七块!这在咱方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赵玉芝笑着说,我看你是挣钱挣疯了。 刘秀华听了就笑,说,大姐,不瞒你说,我真是挣钱挣上瘾了,一天也闲不住啊! 赵玉芝说,闲不住好啊,我这里有很多活要干。这不,放暑假,儿子、媳妇带着孩子去什么长兴岛旅游去了,才走。家里的被子、褥子、棉袄、棉裤都没拆洗呢。今天你就帮大姐把这些活干了。明天上午,大姐带你去妇女会馆找工作。 刘秀华说,好好。我听大姐的安排。 第16章 杨静茹一到晚上七点就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必须睡觉。春夏秋冬都是如此。方友成不想睡,也得陪着睡。睡觉前,方友成要给杨静茹吃一粒益心丸,不吃她心就慌乱,睡不着觉,通宵失眠。然后还要给杨静茹的塑料水杯里倒好开水,放在床头柜上。杨静茹半夜睡醒一觉就口渴,必须喝水。喝了水就有尿,要几次下床尿尿。每次尿尿都要喊,老方,给我开灯。其实,方国双已经给父母的床头都安上了夹式台灯,伸手一拧台灯旋钮,台灯就可以亮了。方国双安完台灯说,妈,这样你晚上有尿,就不用喊我爸了,自己伸手就可以开灯。但杨静茹这个动作怎么也做不好,索性就不做了。反正还有方友成呢。两个睡在一张二人床上,到时候一喊,老方就立刻做出反应。方友成每天夜里都像枕戈待旦的战士,时刻准备着,听到杨静茹的呼唤,在第一时间就把自己头上的台灯打亮。然后,急忙从自己那侧下地,走到杨静茹床前,扶着老伴下床,端起尿盆给老伴接尿。老伴尿完了,再扶着上床。一宿要这样折腾几次。每到凌晨二点左右,杨静茹就睡好了,醒了,开始与方友成聊天。方友成本来很困,但也得打起精神陪老伴聊天。一直聊到天亮起床。其实,方友成已经成了杨静茹的夜间保姆和精神陪护。方友成本来体弱有病,岁数又大,加上夜里休息不好,身体就越来越虚弱。 一天夜里,方友成起床时,腿一软,摔倒在地上,膝盖和胳膊肘都摔破了,费了好大劲才爬起来。这时,杨静茹已经尿完尿,爬上床上了。方友成就去给杨静茹盖好被子,再回去睡觉。其实,杨静茹只让方友成开灯,没让方友成下床替她接尿。有了亮,杨静茹完全可以自己下床尿尿。但方友成愿意侍候杨静茹,已经习惯了,说是不放心,怕杨静茹起床费劲,怕杨静茹摔着,怕杨静茹把尿尿到床上、地上。 方友成夜里摔倒多次了,双膝和双肘都是旧伤和新伤。方友成从没把这事与杨静茹讲,更没有和几个儿子讲。为了掩盖住伤口,方友成夏天也穿长袖的衣服。儿子问,爸,天这么热,你就不能少穿点?方友成说,爸老了,没火力了,不觉得热。方友成认为,人生的晚年就该这样艰难度过。儿女都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老婆孩子,靠儿女是靠不住的。儿女也无法解决这样的琐碎问题。方友成父母的晚年生活比这要艰难的多。方友成的父母生活在辽南农村,离金城不算远,只有二百公里的路程。可当时方友成忙于工作和自己的家庭,五年都不能回老家看望父母一次。在黑龙江和青海工作的四弟、五弟也是如此。五弟十年都没回去看父母。父母死了也没回去。说是工作忙。父母都是八十岁时死的。听村里人说,两位老人相依唯命,屎尿拉到炕上,满屋子都是臭味。就是这样,父母也没叫儿子回来侍候他们,就怕给儿子增加负担。后来,两位老人就断食把自己活活饿死了。想起来,那是一九八零年的事情,还不算遥远。方友成总觉得,自己和父母那代人比起来,不知要幸福多少倍,起码是吃穿不愁,三天两头就能见到儿子。而自己的父母能吗?不能!这样一想,方友成就知足了,对生活就没有更多的奢望了。 冬日的一天夜里,方友成起床扶杨静茹尿尿时,摔倒了,摔得很重,在地上挣扎半天也没爬起来。 杨静茹就着急了,问,你咋不起来呢? 方友成喘着粗气说,我一点劲也没有了,起不来呀。 杨静茹说,我扶你起来。 杨静茹本来就自身难保,再去扶方友成,就更难为她了。结果,杨静茹也摔倒了,怎么爬也爬不起来。 方友成就说,静茹呀,认命吧,咱俩就在地上躺着吧,谁让咱俩老了呢?我爸我妈老的时候比这难多啦!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啊! 杨静茹听了就不再挣扎。两位老人就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开始聊天…… 孟莉早晨七点半准时来到方家,推开东屋的门一看,方友成和杨静茹都在水泥地板上趴着呢?一惊,问,叔,婶,你俩咋的了? 方友成说,我夜里扶你婶尿尿,摔倒了,爬不起来了。 杨静茹说,我去扶你叔,也摔倒了,也爬不起来了。就盼你来呢! 方友成说,小孟,快扶你婶起来。 孟莉急忙把手里拎的菜放到桌上,把尿盆挪开,把杨静茹扶起来,扶到床上躺下。又去扶方友成。 方友成就哎呀哎呀地呻吟起来。 孟莉问,叔,你那疼? 方友成说,左腿。 孟莉把方友成扶到床上躺下,把左腿的裤腿撸上去一看,膝盖已经破皮了,新伤老伤好几处。孟莉说,叔,你摔倒过很多次吧? 方友成说,是。所以,我睡觉要穿厚衣服睡,抗摔,能起保护作用。 孟莉又查看方友成的右腿和两肘,发现都是摔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红肿。孟莉问,叔,这些伤都很长时间了吧? 方友成不说话。 孟莉又问,叔,你咋不跟我说呢? 方友成想,跟你说也解决不了问题,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依然不说话。 孟莉问,你不跟我说,也该跟你几个儿子说呀? 方友成想想几个儿子的情况,还是不吭声。 孟莉说,叔,你要不好说,我说。 方友成听了这话,终于讲话了。方友成说,不要说。儿子都有自己的家……再说也不方便……只有我能侍候你婶。 孟莉说,叔,我知道,你是不想给你儿子添麻烦。可你想没想过,你要是摔折了胳膊腿,花钱住院,卧床不起,那会给你儿子添多大麻烦。我是你家保姆,现在我知道这件事了,我就有责任让你儿子知道这件事,让你儿子和儿媳妇夜里陪你俩。 方友成觉得孟莉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有顾虑:老大方国智出生一个月就离开了父母,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又在外地工作;老二方国勇自私,怕老婆,手脚又笨,脾气还大;老三方国双生活、工作都不顺,当年家里抢房子的阴影总也散不去,对家人有看法,一直憋在心里;老四在父母身上得到的爱最多,也最孝顺,让干啥就干,从没怨言。哥四个当中,老四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总不能让老四天天夜里在这守着两个老人吧?一来身体受不了,二来媳妇也不能干,三来也不公平。方友成这样一想,还是不吭声。 孟莉问杨静茹。杨静茹和几个儿媳妇关系处的都很紧张,除非过年过节,平时哪个儿媳妇也不来,就说,要陪,只有儿子,儿媳妇那个也不能来,还会拖后腿。 孟莉听了这话,就给方国双打电话。方国双一听到孟莉的声音,心里一惊,以为家里又闹矛盾了,皱着眉头问,又怎么了? 孟莉就笑了,说,这回我婶没事,是我有事。三哥,你晚上五点半回家,我有事跟你说。 方国双问,小孟,你有啥事呀? 孟莉说,电话里不好说,你回来我跟你说。 孟莉放下电话想,三哥写小说时间非常宝贵,不能总让三哥一个人为父母操心。这样一想,又给方国勇、方国全打了电话,让他们五点半回父母家,家里有事。 晚上五点半,方国勇、方国双和方国全是脚前脚后进屋的。孟莉正在收拾碗筷。等方家哥三个都到齐了,孟莉走进东屋说,二哥、三哥、四哥,我今天早晨进来时,我叔我婶都趴在地上。是半夜起来撒尿摔倒的,爬了几个小时爬不起来。是我把他俩扶起来的。我发现我叔的腿上胳膊上都是伤,肉皮都破了。还有老伤,以前肯定也摔过。 哥三个听了都一脸惊诧,问,爸,你咋不说呢?好像责任都在父亲身上。 方友成脸红了,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低着头不吭声。 孟莉说,我看得想个解决办法。如果下次摔到了头,那就危险了。 哥三个听了都觉得孟莉说的有道理,但一时又想不出解决的办法,都皱起了眉头。 这时,老二方国勇说,看来,晚上这屋里得留人,光他们俩肯定不行,出了事电话都打不了。 方国双和方国全听了没接话。等待下文。 方国勇又说,国双,你家里没啥事,就一个人,干脆你住在这里吧? 方国双想了想说,我看还是咱哥仨轮吧,一人一宿,今晚我在这住。 方国全说,明晚我来。 方国勇说,后晚我来。 当晚,方国双住在了西屋。七点,杨静茹和方友成就闭灯睡觉了。方国双平时在家看书写小说,都是夜里十二点才睡觉,就一个人躺在双人床上看小说。一直看到十二点才关灯睡觉。冷丁换了新环境,马路上跑车的动静又大,他睡不着。 这时,杨静茹喊,老方,开灯,我要撒尿。就听到有人下床的声音。杨静茹尿完尿,不睡了,与方友成聊天。方国双看了一下时间,才两点。后来,母亲又尿了两次尿。听声音,父亲都下了床。方国双躺在西屋听着父母在东屋聊天,下床尿尿,通宵失眠。方国双想,父亲是个病人,年纪又大,夜里还要这样侍候母亲,天天如此,就是一个健康的年轻人也承受不了啊!怪不得父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呢! 方国全和方国勇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哥仨一研究,决定把杨静茹和方友成分开住。杨静茹还住东屋,方友成住西屋。 杨静茹听了很生气,说,我和你爸都是五十多年的夫妻了,你们想把我和你爸分开,我不同意! 方友成也说,我也不同意,你妈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妈! 哥仨就给父母做工作。 方友成问,我不在你妈身边,她尿尿谁给开灯,谁扶她上床下床? 哥仨说,我们啊!最后,杨静茹和方友成总算同意了。 当晚是方国全的班,他出去买来了一张折叠床,摆在东屋母亲那张双人床的旁边。已经进入腊月,气温骤降,家里暖气压力不够,晚上屋里温度只有十二度。杨静茹盖着厚棉被还喊冷。父亲冻的也不行,穿着棉衣棉裤盖着棉被还缩成一团。方友成的病最怕冷,一冷,病情就加重。方国全就去找锅炉房,让他们给开足气。锅炉房师傅说,各家各户的暖气管子都是次品,家家管道漏水,一加压,家家就会发水。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大家克服点吧!方国全不能眼看着父母挨冻,就把那台多年不用的红外线电暖气找出来,放在父亲身边,通上电给父亲取暖。母亲受不了委屈,就在东屋喊冷。父亲就叫方国全把电暖气给母亲送去。母亲有了电暖气不叫了。父亲又冻的不行了。方国全只好打车回家,把家里那台立式电暖气拿过来,放在父亲身边,通上电为父亲取暖。折腾完了,也到半夜了。方国全躺在折叠床上就睡着了。刚睡着,母亲就喊他开灯。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去开灯,扶母亲撒尿。母亲撒完尿就喝水。接下来,母亲一个多小时就要撒一次尿。方国全被折腾的一宿没睡。 轮到方国勇和方国双,也被母亲折腾得一宿不能睡。 一个寒冷的冬天就是这样艰难地度过了。 亏得方家哥们多,要是哥一个,天天夜里睡不好觉,早就被折腾垮了。 星期天,方国双把午饭给父母做好,摆在桌子上刚要动筷子,大姨杨静芳和大姨夫金为仁就拎着在家里煮好的一塑料袋饺子进来了。 杨静芳见妹妹一家正要吃饭,桌子上还有饺子,就说,静茹,我和你姐夫知道你爱吃饺子,又给你带饺子来了。说着,就把饺子从筐里取出来,放到饭桌上说,国双,快去热一热。 方国双对大姨带的饺子非常反感。因为这饺子是用最便宜的面和最便宜的牛肉馅包的,皮儿的口感不好,馅儿的味道也不好,父母都不爱吃,每次都要扔掉一多半。而孟莉包的饺子却深受父母喜欢。昨天晚上孟莉又包了不少饺子,吃了一半,剩了一半。孟莉说,剩下的留着星期天吃。方国双就说,妈,昨天小孟包的饺子还没吃完呢,就别热我大姨这饺子了。 杨静茹说,小孟包的饺子不好吃。你大姨包的饺子香。还是吃你大姨的。方国双听到母亲瞪眼说瞎话,很生气,还没法说,只好又去热大姨带来的饺子。 杨静茹和方友成就让杨静芳和金为仁一起吃饭。杨静芳和金为仁每次来串门都不吃饭,理由是:那牛肉是机器屠宰的,没经过阿訇的手,不洁净。杨静茹和方友成听了,也就不再深让了。 杨静芳对杨静茹说,静茹啊,我来跟你商量一个事。桂花侍候的那个老头前几天得心梗死了。现在桂花呆在家里没事。咱回民路窄,保姆工作不好找。我想呢,你这里也需要保姆。干脆把这个辞了,就让桂花干吧。亲戚,知根知底,侍候的又是自己的亲姨,肯定比外人干的好。 方国双对金桂花的性格很了解,认为她不适合当保姆,再加上不想辞掉孟莉,就说,大姨,孟莉在这干的好好的,辞了没理由啊! 杨静芳说,这用啥理由啊!你是主人,用谁不用谁,你说的算! 金为仁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说亲戚要干,她就没话可说了。 方友成和杨静茹觉得是这个理,就同意了。 杨静茹问,大姐,桂花在那家挣多少钱。 杨静芳说,七百,包吃住。 杨静茹说,我给桂花八百。 杨静芳说,桂花还不知道这事呢。她知道了肯定乐意在你这干。还有一个事,你帮助桂花找个对象吧。桂花说了,男方大个十几岁二十几也行,只要挣的多,有房子,就行。 杨静茹说,回民不好找啊,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方家吃完饭,杨静芳和金为仁又坐了很长时间,没完没了地聊些过去的事,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就是不走。方友成就明白了,是没给钱。赶紧打开大立柜,从里面取出三百块钱,递给杨静芳。 杨静芳故意装相,不接,说,又给钱干啥?再给钱下次就不来了。 杨静茹就把钱接过来,塞到杨静芳手里,说,我不是有这个条件吗?我花不了,不给姐姐给谁呀! 杨静芳就心安理得地把钱放进口袋里,和金为仁下楼走了。 方国双觉得换保姆是个大事,不能这样就草率定了,就给方国勇打电话,说桂花要来当保姆,我妈我爸都同意了,月薪八百,包吃包住。方国勇听说桂花能住在父母家,从此,自己可以解放了,就同意了。说,这是好事呀。又是亲戚,干着放心。 方国双说,我认为桂花性格太粗,不适合当保姆。如果你同意,这事我就不管了,如果有一天桂花不干了,再找保姆,你就想办法吧。 方国勇说,这事就不用你管了,我包了。 方国双又给方国全打电话,得到的结果也是同意。 方国双就没有办法了,只好同意换保姆。方国双对父母说,先别和小孟说。还有七天,小孟就干满这个月了。让小孟干满月吧,也好算工钱。父母都同意。 金桂花等不急了,给方国双打电话,问,三哥,明天我能去我二姨家吗? 方国双说,小孟干到二月二十八号晚上。你二十八号晚上来吧,和我妈住在一个屋,三月一日正式干。 金桂花说,我想早点去。 方国双说,不行。我已经跟小孟说好了。我不能撵人家走呀! 二十八日下午,方国双来到了父母家,对孟莉说,小孟,情况你也看到了,现在我妈夜里需要人照顾。我们哥仨也不能总这样值班。想找个二十四小时陪护的保姆。我姨的女儿想干。但我们家对你印象很好,我想你是首选。你看你能不能干? 孟莉为难地说,我家里还有一大堆家务事呢。再说,晚上不回家住,我丈夫也不能同意。你还是找你姨家的女儿吧。 方国双就要这样的结果,说,那好吧。 吃完晚饭,孟莉把桌子收拾干净了。方国全来了。他听说孟莉今天走,特意给孟莉送来一套不锈钢厨具,一共八件,装在一只精致的木器里。孟莉很受感动,一个劲说谢谢。 方国全说,你给咱家解决了大问题,应该感谢的是你! 方国双送给孟莉一件没上过身的黑色羽绒服,说这是厂里发的。你穿大,拿回家给你爱人穿吧。 孟莉没说话,眼睛潮湿了。 方国双说,我这有你电话,以后我要需要你,会给你打电话。你要有啥事需要我帮助,就给我打电话。方友成这时已经热泪盈眶。人老了,好激动,眼泪就控制不住,说哭就哭。 第17章 孟莉前脚走,金桂花后脚就到了。 金桂花刚满五十,身材短粗,大眼睛,塌鼻梁,厚嘴唇,说话粗门大嗓,像男人的性格。金桂花胳膊上挎着一个包袱,进屋就说,二姨,我来了。哎呀,三哥、国全也在,难得呀! 方国双说,桂花,你到这屋来。说着就把金桂花领到东屋,指着折叠床说,你就睡这张床,我妈睡这张双人床。夜里你要关照一下我妈。 金桂花问,二姨夫睡哪? 方国双说,睡西屋。桂花,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咱都是亲戚,我看就没啥说的了。我还有事,这就走了。 方国双和方国全一走,金桂花就问杨静茹,二姨,帮我打听对象的事没? 杨静茹说,打听了楼前楼后的不少人,都没有。回民难找。 金桂花说,汉族也行。 杨静茹说,那哪行啊!也吃不到一块呀? 金桂花说,到时候让他随我吃牛羊肉不就得了吗。二姨,你思想解放点,找个岁数大的也行,七八十岁的老头也行。我的要求就两条,第一,有房子,第二,工资一千以上。 杨静茹说,那我再给你打听打听吧。 金桂花说,二姨,你可得把我的事当个事办啊! 星期天上午,方国双去了父母家,想看看金桂花干的咋样。进家一看,金桂花不在,老四方国全在做饭。 方国双问,国全,桂花呢? 方国全说,走了。 方国双一惊,问,不干啦? 方国全说,回自己家过星期天了。 方国双说,不应该让她走啊!给八百就是包括了星期天。你咋不拦住她呢? 方国全说,我来时,桂花已经走了。 方国双说,我爸我妈怎么能放她走呢? 方国全说,人家要走,我爸我妈能说啥?又是亲戚? 方国双说,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星期天总走,谁来做饭? 方国全说,星期天我来做饭。 方国双看了一眼厕所,地上瓷砖很脏,便池上也挂着一层黄乎乎的尿污,就皱起了眉头。进东屋问,妈,桂花这几天干的咋样? 杨静茹说挺好。 方国双说,厕所太脏了,一股味,怎么也不知道打扫呢? 杨静茹说,桂花说打扫厕所要用清厕灵才行。我说,等你三哥去买回来再打扫吧。 方国双说,一个清厕灵,两块钱一瓶,桂花自己就不能去买吗?还要我给她送到手里才打扫?跟你说妈,我不会给她惯这毛病。 过了一会,楼上的老赵头串门来了。老赵头对杨静茹说,金桂花找对象的事我给你问了,二单元的老孙头去年老伴死了,他现在自己生活,住单间,退休金一千一,条件不错,就是岁数大点。 杨静茹问,老孙头多大? 老赵头说,七十六。但身体好,没病。他也愿意。现在就怕金桂花不同意。 杨静茹说,等她下午回来,我问问桂花。如果同意,晚上就可以在咱家见面。 老赵头说,那我就等你的电话。 老赵头一走,方国双就生气了,说,妈,你这不是拆自己的台吗?你又让桂花给你当保姆,又要给人家介绍对象。如果介绍成了,她是侍候你呀,还是侍候老孙头啊? 杨静茹说,你大姨求我,桂花也求我,我当姨的不能不管吧? 方国双就不好说啥了,走进西屋问方友成,爸,你知道我妈要给桂花介绍对象吗?你咋不制止呢? 方友成说,成不了成不了。桂花找对象的动机是想弄间房子,谁能那么傻呀?!有房子给儿女也不能给她呀?! 下午三点半,金桂花回来了。杨静茹就把老孙头的情况说了。金桂花一听就说,条件不错。二姨,我现在就想和老孙头见面。 杨静茹,好,我这就给老赵头打电话,让他带老孙头来咱家。 没一会,老赵头就来了,说,我已经跟老孙头通电话了,他大女儿刚走,就他自己在家。干脆,我带桂花去老孙头家见面吧。 老赵头就把金桂花带到了老孙头家。老孙头见了金桂花喜出望外,说我现在工资、房子都有,身体也好,就缺个像你这样的伴。登不登记都无所谓。 金桂花说,孙大哥,要在一起就登记。跟你说实话吧,我找你图的就是房子。如果我能继承你的房子,我愿意侍候你。 老孙头说,我这房子已经做了公证,我死后由我大女儿继承。 金桂花一听这话,就说,孙大哥,如果这样,我就不谈了。说着,起身就走了。 金桂花回到二姨家,一脸的不高兴。 杨静茹问,桂花,谈的咋样? 金桂花说,谈崩了。老孙头竟想占我的便宜,让我侍候他,房子却给他女儿,这不是把我当傻子吗?二姨,你再帮我找,八十多岁的也行,多大我都不在乎。 杨静茹说,那会让人家笑话。 金桂花说,我不怕笑话。只要能得到房子,我啥也不在乎! 事后,方友成背着金桂花对杨静茹说,不要给金桂花介绍对象。她动机不纯,弄不好会出人命,为了早点得到房子,把老头药死,咱家就是作孽呀!杨静茹问,桂花到咱家当保姆,是不是想打咱房子的主意呀?咱俩死了好占房子? 方友成说,不能排除这种想法。 杨静茹说,想的美,我有四个儿子呢?! 金桂花在二姨家干了不到十天,就失去了耐心。那天夜里,因为杨静茹起床尿尿,金桂花和杨静茹吵起来了,说二姨,你夜里尿咋这么多呢?天天搅得我睡不好觉。你就不能少喝点水呀! 杨静茹一听就火了,说,桂花,你也太霸道了,你管天管地,还管着二姨喝水撒尿呀! …… 两个人越吵越凶,谁也不示弱。方友成就从西屋出来劝说。杨静茹更来劲了,叫号说,桂花,你要不想干,现在就给我走! 一句话就把金桂花叫住了。因为她还在打二姨房子的主意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于是就不吭声了。杨静茹失去了对手,也闭住了嘴。 从这天起,金桂花晚上就开灯睡觉。这样,夜里就不用起床给杨静茹开灯,也不扶杨静茹上床下床。杨静茹偏要这口气,也不喊金桂花,就自己上下床,自己对着尿盆尿尿。只不过有时下床慢把床尿湿了,有时裤子没褪下来把裤子尿湿了。金桂花看见尿裤子尿床也不管,假装看不见。白天杨静茹去厕所尿尿,金桂花也不帮助往下褪棉裤,杨静茹手脚不利索,褪不好,尿又急,常常是一泡尿有一半都尿到了棉裤里。开始杨静茹还说,桂花,我棉裤尿了,给我换一条。金桂花极不耐烦地给杨静茹换了一条。方家没有洗衣机,金桂花懒得用手洗,就把尿湿的棉裤放在没有多少热气的暖气片上烘着。过一会,杨静茹又把第二条棉裤尿湿了,又让金桂花换。金桂花就生气了,说,你一会一尿,我换得过来吗?谁让你撒尿不注意呀!杨静茹就不好说啥了,只好一天到晚穿着尿湿的棉裤生活,一身骚尿味。 一天下午,方国双写小说写累了,去父母家看看。进屋就闻到一股骚尿味。一看厕所,还没打扫,地上灰色瓷砖积累了一层黑污,白色的便池已经变成了黄色,就说,桂花,这厕所也该打扫打扫了。 金桂花说,没有清厕灵能擦掉吗? 方国双说,那你就买呀? 金桂花说,我二姨说让你买,到现在你也没买来呀?这还能怪着我吗? 方国双越听越气。金桂花要是从外面雇来的保姆,方国双马上就会辞掉她,可这是自己的表妹,中间还有母亲和大姨两层关系,不能想咋做就咋做,只好忍了。 方国双去西屋床上一坐,床被精湿,还散发着一股尿骚味。母亲杨静茹就在床边坐着。方国双就去摸母亲的棉裤,也精湿,就明白了。说,桂花,我妈棉裤尿了,给她换一换吧。 桂花指着暖器片上尿湿的棉裤说,我二姨一会一尿,一会一尿,我换得起吗?再说,你家也没给我准备那么多棉裤呀! 方国双就没话可说了。他转身走进了厨房,见菜锅、饭锅都没洗,碗筷也没洗,泡在菜锅里,油腻腻的,炉台上积着厚厚一层油污,就说,桂花,你这锅和碗还没洗呢? 桂花说,我晚上做饭前洗就行呗。我在家时都养成习惯了,吃完饭从来不洗碗。 方国双说,你在这就得改改这个习惯。 金桂花说,三哥,你一来咋这么多事呢?二哥和老四来,什么都不说。我不是给你做保姆,我是给我二姨、二姨父做保姆,他俩满意就行呗。 方国双被金桂花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生气离开父母家。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家,方国双一想到父母家厕所那个脏,心就烦。星期天,他买了两瓶清厕灵,去父母家打扫厕所。金桂花又回家了。国全又来给父母做午饭来了。 方国双对方国全说,你看这厕所,桂花来一个半月了,一次也没打扫。 方国全说,打不打扫无所谓。 方国双说,我看不下去呀! 方国全说,看不下去你就自己干,别要求别人。你上次跟金桂花说这事了吧?你一走,她就跟我妈吵架了,把我妈气的直哆嗦,还得找我调节矛盾。结果啥问题解决不了,何苦呢? 方国双说,我今天就是来搞厕所卫生的,收拾出个样来。说完,就蹲在只有一平米的狭窄厕所里干起来。整整干了一个小时,用掉一瓶清厕灵,终于让厕所焕然一新。干完,方国双自我欣赏了一会,带着一脸喜悦回家了。 下午四点,方国双给父母家打去电话,找金桂花。正好是金桂花接的电话。方国双说,桂花,你回来了。 金桂花像吃了枪药,反问,我不回来行吗?! 方友成心平气和地说,我今天把厕所打扫出来了,清厕灵也买了。以后就照这个样保持好厕所的卫生。 金桂花听了没马上答话。这不是金桂花的性格。 方国双就问,桂花,你听见了吗?……你咋不说话?…… 桂花半天才说,三哥,你重新找人吧。 方国双没想到金桂花会突然提出不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拿着电话愣住了。 金桂花问,你咋不说话。 方国双想了想说,行吧,我找人。但你得给我时间。回民保姆不好找。等我找到了新保姆,你再走。金桂花说,你抓紧找。 方国双说,放心吧,我会抓紧的。 方国双放下电话,就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小说也写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回答的太草率了。上次找白天保姆都那么难,这回找二十四小时陪护保姆会难上加难。他真不知道上哪去找这种保姆。 第二天,方国双给田玉华打去电话,求她找二十四小时的回民陪护保姆。 田玉华说,好好,我一定当事办! 方国双说,大姐,我着急呀!你快点行动,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方国双等了两天,田玉华也没来电话。方国双等不急了,就把电话打过去问情况。 田玉华说,道西这面的社区我都问的差不多了,没有啊。我想,市里的女人一般不会干这种保姆。就得找外地的。听说市妇女会馆介绍外地保姆,都是农村贫困地区的,特别能吃苦。 方国双问,市妇女会馆在啥地方? 田玉华说,听说在五爱市场附近。你可以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方国双说,好吧。 方国双从114那里查到了市妇女会馆的电话。又把电话打到了妇女会馆,说要找回民保姆,包吃包住,月薪七百。对方说,现在没有回民保姆,汉民保姆行吗? 方国双说,我父母都是回民,汉民保姆不行。 对方说,我先给你登上记,一旦有回民保姆,我就给你打电话。 方国双等了两天,市妇女会馆没来电话。方国双就把电话打过去问情况。 对方说,你别急呀!这几年我们都没有遇到过回民保姆,不可能说有就有啊!你就耐心等待吧。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方国双听了这话,心里凉了半截。 方国勇给方国双打来电话,问,是你同意金桂花走啊?! 方国双说,是,我同意她走。 方国勇就生气了,说,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和我勾通呢?! 方国双没吭声,他从心里就对老二反感。 方国勇换了一种口气说,其实桂花不想走,她也就是想跟你说说,想得到你的一些安慰话。二十四小时守着两个老人,她心里苦闷啊!委屈啊!还没有地方说。她那天在我面前都哭了。你不但没有安慰她,还让她走,让她很伤心。我现在和你二嫂正在做桂花的思想工作,劝她不要走。 方国双说,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劝。我妈穿的裤子天天尿湿了她也不管,厕所一个半月不打扫,吃完饭碗筷从来不洗,屋里一股骚尿味……这种干法哪像个保姆样啊? 方国勇说,对亲戚就不能像保姆那样要求。不管咋说,有这个人比没这个人要强,起码夜里我爸我妈有啥事,有个能打电话报信的。 方国双说,这要求也太低了。 方国勇说,不低咋办?回民保姆在市里不好找。我们得佩服桂花,她天天夜里陪我妈睡觉,快两个月了,身体没垮,这就是她的长处。要是放在我们身上,别说两个月,两天睡不好觉,行吗?早拉稀了! 方国双就不吭声了。心想,这一点,谁都比不了金桂花。这确实是她的过人之处。如果换了别的保姆,可能也挺不到这么长时间。 星期天,方国双去父母家。杨静茹对方国双说,桂花前段时间说要走,你二哥二嫂就不同意,一个劲劝。昨天晚上,你二嫂给桂花送来两双袜子,把桂花乐坏了,跟我说,还得是我二嫂啊!啥事都想着我!我一听这话就生气。两双破袜子,啥好东西呀!农村人,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见到啥都是好的。 一天,杨静茹和金桂花唠家常,唠着唠着就吵起来了。 杨静茹说,你老爷能活到八十八,全靠你二姨呀! 金桂花说,不对,全靠我妈。 杨静茹说,咋不对,一年有半年住在我这。就是去你家,我也月月给你老爷邮钱。 金桂花说,二姨你别瞎说,谁看见你邮钱了? 杨静茹说,我咋是瞎说呢? 桂花说,你就是瞎说。 杨静茹说,你这孩子还讲不讲理…… 两个人就吵了起来,把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最后杨静茹气的浑身哆嗦,骂到,你个不讲理的小骚逼,你给我滚! 金桂花说,你让我滚不好使!我二哥二嫂不会答应!是他们把我请回来的!我二哥不吐口,我就不走! 杨静茹指着金桂花的鼻子说,好……好……我……我这就让你二哥回来,撵你走! 金桂花说,好啊好啊!我看我二哥咋撵我走的! 方国勇接到母亲的电话,就赶回了家。杨静茹和金桂花还在吵。杨静茹被气得浑身颤抖,脸色铁青,方友成夹在中间还在劝。 方国勇见母亲被气成这样,就说,桂花,你看我妈都被气成啥样了,你做晚辈的咋能跟老人吵呢? 金桂花说,我二姨骂我是小骚逼,你咋不说我二姨呢? 杨静茹说,你就是小骚逼,你给你二姨夫吃药,眉来眼去的,我要不看着,还不知道你要…… 方国勇听不下去了,急忙就把金桂花推到了西屋,把门关上,说,我妈心脏不好,你要把她气死咋收场? 金桂花说,气死了,我就给我二姨披麻戴孝,有啥不能收场的。 方国勇就听出了金桂花的话外音,说,你咋这么讲话呢? 金桂花说,我说的不对吗?我不能白侍候我二姨一场呀! 方国勇对金桂花更加反感,但还得哄着她,就说了不少好话,才稳住了金桂花。 方国全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也回来了,就在东屋劝母亲,说尽了好话。杨静茹才同意金桂花接着干。 星期天,金桂花回自己家去了。方家的哥三个都去了父母家。 杨静茹说,桂花流露出来了,我和你爸死后,想要这套房子,说不嫁人了,就侍候我和你爸。 方国全说,如果金桂花真能侍候好我妈我爸,这房子给她也行。 方国双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方国勇说,不行,房子绝对不能给金桂花! 方国全说,问题是她总和我妈吵,这怎么给她房子呀? 方友成听着,一言不发。 八月二十一日这天下午,杨静茹和金桂花又吵了起来。当时,金桂花在厨房洗衣服。杨静茹渴了,坐在东屋床上喊金桂花倒水,喊了半天,金桂花只装没听见。 躺在西屋的方友成听见了,就喊,桂花,你二姨让你给她倒水。 金桂花这才极不情愿地站起来,把手上的洗衣粉泡沫用清水冲干净,去东屋给杨静茹倒水。 杨静茹问,我喊你这么长时间咋才来? 金桂花说,你不知道我在洗衣服吗?水壶就在桌子上,你又不是不能动,自己不能倒啊! 杨静茹见金桂花把水给倒了,就没再说什么。金桂花倒完水,又去洗衣服。 杨静茹耳朵眼里痒了,要用抠耳勺,又喊金桂花。喊了半天,金桂花还装没听见。 方友成在西屋喊,桂花,你二姨喊你呢,快去看盾。 金桂花只好再次冲掉手上的洗衣粉泡沫,去了东屋,没好气地问,二姨,干啥? 杨静茹说,给我拿抠耳勺。 金桂花一听就生气了,说,这事也喊我?你有胳膊有腿的不会自己拿啊!你是地主啊,这么使唤人! 杨静茹说,你是我家保姆,你就得给我拿! 金桂花说,我是你家保姆 ,但不是奴隶!我就不给你拿! 杨静茹越听越气,吼起来:你要不给我拿,就别在这当保姆! 金桂花说,不当就不当!你以为我愿意侍候你呀!我跟你说二姨,就你这种人,没事找事,白天晚上折腾人,我早就干够了! 杨静茹说,你干够了现在就给我滚!再也别进我家门!! 金桂花不想走,就笑嬉嬉地说,让我走行,但我得把衣服洗完,把晚饭给你做好,跟我二哥打个招呼再走。 杨静茹怒吼,不用!你马上就给我滚!!不滚你就不是人揍的!!! 金桂花一看不行,就冲方友成说,二姨夫,你看二姨,她非得马上让我走。 方友成无奈地说,这事我也没办法。 杨静茹说,你脸皮咋这么厚呢!还不快滚出去!!臭不要脸的东西!! 金桂花听了这话,心就彻底凉了。把东西收拾到一个包袱里,挎在胳膊上,说,二姨,我走了你可别后悔。我把话搁在这,换了别的保姆,还不如我呢!用不了三天就得让你折腾跑!说完,扭头就走了。 杨静茹在后面喊,天底下找一个人就比你强!你快点滚吧!! 晚上,方国双在写小说,方国勇打来电话,说金桂花不干了,今天走的。 方国双问,咋突然走了? 方国勇说,和我妈吵架了,硬被我妈撵走的。金桂花一走,咱家还得找保姆。我这两天工作忙,没有时间找保姆。 方国双知道老二这样说,就是把找保姆的任务交给他了。方国双知道,老二说大话行,一动真格的就打退堂鼓,只好说,那就……还是我找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市妇女会馆找保姆,争取当天就把保姆找到。 第18章 方国双找保姆心切,清晨五点就乘上117路第一班车去了市妇女会馆。在五爱市场车站下车后,又打听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市妇女会馆。这时已经六点十分。妇女会馆家政服务中心的大门紧锁着。铝合金玻璃门外蹲着四五个打扮朴素的农村妇女,个个皮肤很粗糙,脸色黑红,胳膊上挎着包袱,一看就是从农村出来找工作的。 方国双走过去问,你们是来金城找工作的? 几个妇女都低着头,不吭声。 方国双蹲下来,对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妇女说,大姐,你们这里有回民吗? 那位妇女愣愣地看着方国双,没说话。 方国双说,我家是回民,我想找个回民保姆。 那位妇女这才搞明白方国双问话的意图,说,没有。 方国双就失望地站了起来。想推门进去。这才发现,门锁着。 这时,又过来两个城市打扮的妇女,方国双问,这里早晨几点上班?一个妇女说,我也是第一次来。另一人妇女说,听说是八点,来早了,等着吧。 方国双趁这时间,去附近的小吃部吃了一碗牛肉面,出了一头汗,短袖蓝衬衣的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 方国双再次回到妇女会馆时,门口还是刚才那几个农村妇女和两个城市妇女,竟一人也没增加。方国双立刻感到形势很严峻,心想,汉民保姆才这几个,回民保姆就更不好找了。 终于等到了八点上班时间,家政服务中心的大门从里面被工作人员打开了。方国双第一个冲了进去。一楼服务大厅很宽敞,有四个服务柜台。 方国双走到四号柜台问,同志,我想找保姆,是在这办理吗? 柜台里的女工作人员问,你找白班保姆吗? 方国双说,不,我找二十四小时的那种,吃住都在我家。 女工作人员说,去一号柜台。 方国双又去了一号柜台。这时,他发现一号柜台对面的椅子上已经坐着七八个保姆模样的妇女,心中暗喜。方国双对柜台里面的工作人员朱杰说,我要找一个回民保姆,有吗? 朱杰说,回民保姆可不好找。前几个月,有位先生打电话登记回民保姆,现在也没碰到一个回民保姆。汉民不行吗? 方国双说,我家是回民。我是给我妈我爸雇,老人很在乎这事,尤其我妈,非要回民保姆不可。 朱杰无奈地说,那你就等吧。 方国双问,要等多长时间? 朱杰说,这可不好说。反正从我工作以来,二年多没见过回民保姆在我们这里找工作。 方国双说,我着急用人呀! 朱杰说,着急用人就找汉民保姆,她在你家同意不吃猪肉不就行了吗? 方国双想了想说,我和家人商量一下吧。 方国双知道,如果和母亲商量,她肯定不能同意找汉民保姆。父亲没啥说的,不用商量。方国双就给老四方国全打手机。此时,老四正在父母家收拾碗筷。 方国双说,国全,我在市妇女会馆呢。 方国全以为有了好消息,忙问,找到回民保姆了吧? 方国双说,不行啊!据这里的工作人员讲,二年多没有回民保姆在这里登记。咱们等不起呀!我看干脆就找汉民保姆吧。 方国全说,我妈不能同意。 方国双说,我们一起做我妈的工作吧。到时候生米做熟饭,她也就没啥可说的了。你现在正好在家,先跟我妈下点毛毛雨,就说回民保姆根本没有,如果要回民保姆,只有把金桂花请回来。 方国双放下电话,对朱杰说,定了,找汉民保姆。 朱杰问,出多少钱? 方国双想了想,说,八百。 朱杰问,你父母多大年纪?身体咋样? 方国双说,我父亲七十六,身体弱一点,没啥大病,生活可以自理。我母亲七十五,有轻微脑血栓,除了走路慢点,没别的大毛病。 朱杰问,你母亲吃饭和大小便自己能解决吗? 方国双说,可以。 朱杰把登记本从头翻了一遍,说,侍候你父母需要很大的耐心,身体还要好,这上面没有合适的。你要工作忙,就先回去。有合适的我马上打电话通知你。 方国双指着身边椅子上坐着的那几个妇女说,她们不行吗? 朱杰说,不行,这些人的情况我都了解。 方国双说,一会还能来新人吗? 朱杰说,现在是农忙季节,人都往回走,来的不会多。 方国双坚定地说,我在这等!就是等上一天也要把保姆找到! 朱杰说,找工作的都是早晨来登记,上午要没找到,下午就不要指望了。 方国双焦急地坐在柜台对面的椅子上等了一个小时,一个新来登记的保姆也没有。方国双就有些坐不住了,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踱了一圈不见来人。又踱一圈。还不见来人。方国双就向旁边坐在椅子上的几位妇女走去。 朱杰说,这几个人都不合适。 方国双说,我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方国双把七八个妇女打量了一遍,最后锁定了一个目标:梳着马尾松的女人。这女人长得高大粗壮,一看身体就好,抗得住折腾。 方国双问,同志,你是哪里人? 马尾松说,铁岭。 方国双对铁岭有好感,说,我家要雇一个保姆,照顾我父母,出八百,去不去? 马尾松问,你父母生活能自理吗? 方国双说,能。 马尾松说,我自己有单独的居室吗? 方国双说,你和我妈住在一个屋。 马尾松问,为啥要和你妈住一个屋? 方国双说,夜里好照顾我妈。 马尾松问,你妈夜里起夜几次? 方国双说,起不了几次? 马尾松追问,是一次、两次,还是三次、四次? 方国双想了想说,好像一两次吧。 马尾松问,家里有洗衣机吗? 方国双说,没有。不过可以马上买。 马尾松问,有热水器吗? 方国双说,没有。 马尾松说,咋不安呢? 方国双说,我家屋子小,卫生间只有一平米,没地方按。要洗澡,我家附近有浴池,方便。澡票我家买。 马尾松说,这种条件还要雇保姆,没人愿意去。 方国双说,怎么会呢?有的家庭条件比我家还差,都有人愿意去。 马尾松说,那你就找愿意去的吧。 方国双这才意识到,父母家房子小,硬件上还有很多不足,这对找保姆是非常不利的,给找保姆又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这时,一位穿斜大襟蓝褂子的农村妇女走过来,冲方国双笑,一笑,就露出了嘴里稀稀拉拉的几颗大黄牙,上面两颗门牙没了。斜大襟笑着对方国双说,我……我去你家当保姆行吗? 方国双一看那妇女,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瘦的跟麻杆似的,就笑了,问,你多大年纪了? 斜大襟说,五十九。 方国双说,你这样大的年纪,这样瘦的身体,肯定干不了我家的活。说着就要走。 斜大襟拉住方国双的胳膊说,不就是侍候两个老人吗?这活我在家干过,有经验,保证行。你就让我干吧!要不让我试几天也行。 方国双说,一天也不行。说着,甩开斜大襟的手,就脱身了。 方国双又坐回了原位。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耐心等待吧。但愿今天能找到保姆。旁边有两位保姆在聊天。一个说,我现在不想摆弄老太太了,事太多,难侍候。一个说,我也是。上一个老李太太小脑萎缩,天天和我吵,动不动就骂人,还跟儿女给我打小报告,没有的事也说。现在一想起来头都疼。还是侍候老头好,事少,省心。方国双听着,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也是不好侍候的老太太。保姆难找啊!关系难处啊!就是今天找到了,能不能干长,还是个未知数。这样一想,方国双心里又沉重起来。 等到十点多钟,终于来了一个登记的农村妇女,长得很胖,满面红光,下巴上长个黑痦子。方国双像盼到了救星一样,高兴的喜出望外。那妇女刚坐下,方国双就和她聊起来,问这问那。 黑痦子是个很爽快的女人,说我是建平人,今年三十九。我儿子十九,和我丈夫在锦州打工,做瓦匠。现在我家三口人都出来打工,地包出去了,无牵无挂。 方国双说,我家要雇保姆,给八百,侍候我父母,包吃包住,你去不? 黑痦子说,行啊行啊! 柜台里的朱杰说,你们不能私下交易。她要先登记,符合我们规定的条件了,经我们介绍,才能和你谈。 方国双说,那就快点让她登记吧。我都等了两个小时了,这保姆我雇定了。 朱杰取出表格,帮助黑痦子登记。问黑痦一项,就填上一项。最后,要黑痦子把居民身份证留下,黑痦说没带,放在亲戚家了。 朱杰说,没有身份证就不能给你介绍工作。 黑痦子说,那我取去。说着就走了。 方国双见黑痦子突然走了,忙喊,同志,你别走啊!我还要雇你呢! 朱杰说,你雇不了她,她没有身份证。在这里,身份不明的人我们不能给你介绍。 方国双听了这话,心就凉了。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也许今天白来了…… 这时,赵玉芝和刘秀华走进了家政服务大厅,顿时把方国双的眼球吸引住了,盯盯地瞅着两个人的动向,一步一步地看着两人走到了一号柜台。方国双激动地站起来,问刘秀华,大姐,你来当保姆吧? 刘秀华说,嗯哪。 朱杰也认出了刘秀华,问,你咋不在那家干了? 刘秀华说,老头前儿晚儿死了,老太太身体硬实,用不着人侍候。我就出来了。还得求你们给介绍工作呀。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兴奋起来,心想:太好啦!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正愁保姆呢,她就来了。 朱杰说,听他家女儿说,你中间离开他家一段时间,后来又回去了。当时为啥离开的? 刘秀华说,因为我进屋没马上关门,老太太不高兴了。我们吵起来。我一气之下就走了。他家又找了两个都不行。他家女儿又把我找回去了。一直把老头侍候到死。 朱杰问,老头咋死的? 刘秀华说,突发心脏病。前晚刷牙,刷着刷着,就倒在了我怀里,120来抢救也没好使。 朱杰指着刘秀华,对方国双介绍说,她侍候老人有经验。我看你们可以谈。谈好了就在我这里签协议。 方国双说,好好。转过脸问,大姐,你就去我家吧,照顾我妈我爸。 刘秀华问,你出多钱? 方国双说,八百。 刘秀华说,再添一百吧,九百。 方国双说,八百就不少了。在我们道西,这是最高价了。 刘秀华说,我在前一家就挣九百。你给八百,我心里也不平衡啊! 方国双听了这话,就有些为难了。如果给九百,方国双不甘心。家里人也会埋怨他。不给九百吧,还怕她被别人出九百雇走。方国双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在我家干,干好了,我可以考虑把工资加到九百。 刘秀华说,行行。 赵玉芝这时说话了,说秀华,不给九百不能去。又不是找不着工作。 刘秀华就没了主意,犹豫起来。 方国双问刘秀华,她是你什么人? 刘秀华说,是我大姑姐。 方国双听了,就不好说啥了。局面僵持住了。 朱杰说,在道西,能出八百是高的了,再说,这位先生还答应干好了加到九百。我看可以先去干干。 方国双说,大姐,你就别犹豫了。你在这呆一天就少挣一天钱,还要吃,还要住,里外里就损失不少钱。 刘秀华挣钱心切,终于同意了。还好,赵玉芝站在一边没说话。这才让方国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朱杰说,你们俩就签协议吧。指着方国双说,你交一百五。方国双急忙掏出二百块钱递过去。朱杰指着刘秀华说,你交一百。还要另交四十块体检费。刘秀华小心翼翼地从内裤口袋里掏出钱,点好一百四,递过去。朱杰收过钱,对刘秀华说,我给你开个体检单,你马上去医院做胸透和肝功化验。回来再签协议。朱杰开完体检单,向外面一摆手,就走过来一位女工作人员,带着刘秀华和赵玉芝去医院了。 方国双问朱杰,要等多长时间能回来? 朱杰说,快,在我们合同医院体检,半小时就能回来。 果然,半个小时,刘秀华和赵玉芝就回来了。签协议时,方国双才知道刘秀华没文化,写刘秀华这三个字都费劲,感觉非常惊讶,有些怀疑,问,你……你这年龄,长在红旗下,比我还小两岁,咋能没文化呢? 刘秀华说,我真没文化。 方国双说,这不可能啊,国家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人人都上学呀。 刘秀华说,我们康平穷,我家孩子多,兄弟姐妹七个,都念书就没人干活了。我念完小学一年,就回家干活了。学的那几个字都忘光了。 签完协议已经十一点半。方国双对刘秀华说,小刘,已经是中午了,我们这就去我妈家。 刘秀华说,我的东西在我大姐家放着呢,我得先去取东西。 方国双问,远吗? 赵玉芝说,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就到。 路上,方国双说,小刘,我想问你一个实际问题,请你不要介意。 刘秀华说,问吧。 方国双问,你这个年纪,长年在外当保姆,夫妻分居,你丈夫对你放心吗? 刘秀华笑着说,一百个放心。因为我不是那种女人。 方国双又问,你对你丈夫放心吗?不怕他在家找别的女人吗? 刘秀华说,我丈夫不是那种人。我对他也是一百个放心。 方国双说,这就好,这就好…… 很快,就到了赵玉芝家。没想到,刘秀华的东西还真不少,三个包。方国双问,都是啥呀这么多? 刘秀华说,棉衣棉裤棉鞋羽绒服,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在这呢。刘秀华拎着两个包,方国双拎着一个包,急匆匆往外走。 刚走到屋门口,赵玉芝就在屋里喊,秀华,你的烟口袋忘拿了。刘秀华又转过身进屋取烟口袋。这时,赵玉芝已经拿着烟口袋迎出屋,递给了刘秀华。 方国双见是一口袋旱烟叶,惊讶地问,小刘,你还抽烟啊? 刘秀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们那疙瘩像我这么大的女人都抽烟。 方国双说,女人抽烟可不好,到我家就忌了吧。 刘秀华说,我从九岁就开始抽烟,上瘾了,想忌忌不了。但我保证不会在你家屋里抽烟的。方国双就不好再要求了。 方国双和刘秀华拎的东西很多很沉。方国双走到路口想打车走。但又一想,打车太奢侈了,容易给保姆一种误导。保姆来我家是吃苦来了,不是享受来了,不能惯。一惯就惯坏了。这样一想,就对刘秀华说,我们坐103路公交车,正好到我妈家。 方国双和刘秀华就在103路车站等车。趁等车时间,方国双给方国全打个电话,说保姆找到了,正在车站等103,一会就能把保姆带到家。 方国全问,找的这个保姆咋样? 方国双说,挺好。就是没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不过,这不是大问题……这时,103路汽车进站了。方国双说,车来了,我们上车了。正好赶上中午乘车高峰时间,车上人极多。方国双和刘秀华又都大包小裹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挤上车。两个人都顶在车门那里,一动不能动。脸上身上都是汗。 到了下一站,两个人才摆脱了挤在车门处的困境,站到了车厢里边。也多少松了一口气。车程走到一多半时,人就少些了,最后面竟空出一个座位来。 刘秀华手疾眼快,赶紧把手里拎的一个包放上去占住座位,然后对方国双讨好地说,你坐你坐。 方国双说,还是你坐吧。 刘秀华说,我不累,你坐吧。 这时,身边那个人要下车,把座位让了出来。方国双指着那个空座位说,来,我们一起坐吧。两个人就并肩坐下了。 刘秀华问,快到家了吧。 方国双说,还得坐半小时。 刘秀华说,这么远呀? 方国双说,我妈家在金城的最西边。我们要在103终点站西站下车。方国双又说,小刘,有些话,我在车上先跟你嘱咐嘱咐,你心里好有个数。我们家是我妈地位高,你不要不把我妈当回事,一定要侍候好。上一个保姆就是因为没把我妈侍候好,被我妈撵走的。我想你可不要走她的路。我妈有脑血栓,走路慢点,还有糖尿病,每天上午要吃一片糖适平。晚上睡觉前要吃一粒益心丸,不吃就睡不好觉。你去了和我妈住在东屋。我爸一个人住在西屋。我爸好侍候,没啥说的。但有一点必须注意,我爸从前做鼻息肉手术,造成脑前叶垂体功能损伤,一发病就有生命危险,必须每天吃两片激素药强敌松。吃了就不会发病了。所以,一定记住,你每天上午给他吃两片强敌松。我爸不像我妈,不爱吃药,你要逼着他吃…… 刘秀华就不住地点头。说着说着,车就到了终点站。 方国双说,西站到了,我们下车吧。 方国双和刘秀华下了车,沿着祖工街向北走了十五分钟,才到方国双的父母家。 方友成和杨静茹在西屋刚吃完午饭,方国全在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方国双进了西屋,指着身后的刘秀华说,爸,妈,国全,这是我找来的保姆,姓刘,叫刘秀华,四十九,康平人。 杨静茹问,是回民吗? 方国双说,妈,你可别再折磨你儿子好不好?回民根本就没有。再等二年也找不着。妈,我就不明白,回民咋就那么好呢?金桂花是回民,总跟你吵架,你愿意要啊?你不知道找保姆多不容易,我早晨五点就出去找,找到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汉民。汉民干好了不一样吗? 方友成和方国全也在一边说,是呀是呀,汉民一样,汉民一样。 杨静茹说,在我家可不能吃猪肉啊! 方国双说,这些问题在妇女会馆都和小刘谈好了,人家向我做了保证,在咱家不吃猪肉,我才把她带到家来的。 杨静茹说,那就在这干吧。 方国双向刘秀华介绍说,这是我妈,这是我爸,这是我弟弟。 刘秀华用点头向三个人打了招呼。 方国双说,国全,还有饭吗?我和保姆还没吃午饭呢? 方国全说,有,大米饭,烧茄子。烧茄子还是金桂花做的呢。 方国双问,桂花来了? 方国全说,十一点来的,来结工钱。我妈奖励她二百。现在已经和我妈和好了。午饭是桂花做的。才走。临走时跟我妈说,如果咱家需要她,她还愿意给咱家当保姆。 方国双说,算了算了,她可别再来了。你看这屋里让她造的,跟拉圾站似的。 吃完饭,不用人说话,刘秀华就主动收拾碗筷,擦桌子,去厨房搞卫生。 方国全把方国双叫到了外面楼门口,说,三哥,你肯定受她骗了。 方国双问,怎么能受她骗呢? 方国全说,我仔细想过,像她这年龄的人,肯定有文化。可她偏说自己没文化,不识字,目的是迷惑咱家人,让咱家人对她放松警惕,然后,好偷咱家东西,走人。你看她现在这个表现,来了就干活,还是想迷惑人,不正常!一看就不正常! 方国双说,你咋能这么想呢?再说,她的身份证还押在妇女会馆,她走到哪都能查到她。 方国全说,那身份证弄不好就是假的。 方国双说,不可能,人家妇女会馆用电话和她家乡的行政部门核实过,确有其人。要不,我也不敢随便把她往咱家领啊!我跟你说,一百五的介绍费不白花,妇女会馆很负责任,连身体都给她检查了,怕有传染病。胸透没发现问题。肝功化验要今天下午四点出结果。到时候,我给妇女会馆打电话。如果化验结果不合格,她还得走。我明天还得去找。 方国全说,这年头,保姆偷东西的太多了,我听说过好几起,在报纸上也经常能看到。你还是警惕点好。说完,就急忙上班去了。 方国双回到屋里,刘秀华正用钢丝球和洗涤剂擦玻璃钢炉台上的油污。那油污积的有大钱厚,擦起来要很用力才能擦出底色。刘秀华的短袖黑衬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方国双看了很受感动,说,小刘,刚到家,怪累的,歇一会吧。 刘秀华说,没事没事。我这个人看哪不干净,就受不了,就想马上干,恨活。 方国双说,现在你的肝功化验结果还没出来。如果四点钟化验结果出来不合格,你就得走,这活也白干了。 刘秀华非常自信地说,肯定合格!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没病! 方国双说,那我和你一起干吧。说着就去收拾阳台卫生。阳台脏的简直下不去脚。前段时间,金桂花在阳台上养了十只小鸡,鸡屎拉了一地。后来邻居反映养鸡污染环境,扰民,社区干部出面干预,金桂花才把养到半大的十只鸡送回家。眼下,阳台白色的瓷砖上面都是污垢和鸡屎。阳台用白色瓷砖镶的墙壁上,也沾上不少鸡屎。白色纱窗变成了黑色,窗玻璃上积着灰尘,看不清外面的景色。烂茄子,烂黄瓜,烂云豆……胡乱地堆在把头的货架上,上面爬着蚂蚁和蟑螂,飞舞着小昆虫,臭味扑鼻……方国双边干边想,这个金桂花呀,太不讲卫生,从来也没好好收拾过一次阳台。 刘秀华擦完炉台和窗台上的油污,又来到阳台和方国双一起搞阳台卫生。两个人都很卖力气,加上天气热,整个衬衫都被汗水湿透了。 四点到了。阳台也收拾干净了,四壁洁白照人影。方国双说,小刘,今天就干到这吧。 刘秀华说,把你家各个角落都彻底收拾出来至少要三天。 方国双说,不着急。慢慢收拾吧。我这就去给妇女会馆打电话,问化验结果出来没有。 一打,就通了。妇女会馆的朱杰说,刘秀华的化验结果刚送来,肝功没问题。 方国双说,太好了太好了!谢谢! 放下电话,又对刘秀华说,小刘,你肝功正常,可以在我家干了。 刘秀华说,那就张罗做晚饭吧。菜还没有吧? 方国双说,我这就去买菜。干脆,你跟我一起去吧,也认识一下市场在啥地方。以后咱家的菜都要你来买了,天天早晨去买,吃新鲜的,菜钱管我爸要。 刘秀华说,我在老王家当保姆都是他家老太太买菜。我看还是你家人买吧。 方国双说,我爸我妈身体这个样,都买不了菜,我们哥几个不在这住,工作又忙,不能天天早晨跑过来买菜。米面油等大的东西都由我弟弟买。青菜和小东西由你来买。 刘秀华说,那钱要整差了咋办? 方国双说,不会的。我一会给你拿个本子,记账。买啥记啥,不会差的。 刘秀华说,我不会写字呀? 方国双说,让我爸帮你写。 这时,老二方国勇穿着警服闯进屋,站在门口问,听国全说保姆找到了? 方国双 第19章 方国双刚走,天还没黑,杨静茹就说要睡觉。刘秀华赶紧给杨静茹拿尿盆;倒水,在小药瓶里取出一粒小米粒一样大小的益心丸,递给杨静茹吃下;再倒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准备杨静茹夜里渴了好喝;又用剪子剪裁一沓方块卫生纸,放在杨静茹枕头旁,供她夜里醒来擦鼻涕(杨静茹有一种很特别的鼻炎,时时都在流鼻涕,几分钟就要一擦,一天要用掉两卷卫生纸)。忙完,刘秀华想冲个澡,这才发现家里没有热水器,冲不了澡,只好烧点热水,倒在脸盆里,再对点凉水,把厨房门闩上,脱了衣服擦身子,洗洗头。然后就躺在了杨静茹对面的折叠床上。 冷不丁换个地方,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还时不时地鸣几声喇叭,噪音极大,刚要睡着,又被惊醒。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让杨静茹叫醒,开灯,尿尿。刘秀华就起来开灯,扶着杨静茹下床尿尿,又扶着杨静茹上床。杨静茹尿完尿,就喝水。喝完水又尿尿。杨静茹后半夜一共尿了四次尿。每次,刘秀华都要下床侍候。结果,一宿没睡。 上午,老二方国勇来到了父母家。 方友成问,国勇,上半年的房租收上来了吧。 方国勇说,收上来了,六千六。 方友成说,那就把钱给爸吧。 方国勇说,我来就跟你要说这件事。以后房租钱就都放在我手里保存。 杨静茹说,这钱不能都给你呀! 方国勇说,我不要。我是替你们攒着。一旦你们有啥大病好用这笔钱。 方友成说,我没有啥大病。 方国勇说,爸,你现在心脏肯定有毛病,要不然不会总休克。弄不好就得做心脏大手术。到时候手术需要钱,就从这里出。 杨静茹说,这事不能你一个人就定啊!你总要和国双、国全商量一下吧。 方国勇说,现在我是老大,我说了就算。不用和他们商量。说完就扬长而去。 方国勇一走,方友成和杨静茹就长吁短叹起来。老二在他们心目中印象很不好,小气,自私,独,心还黑,把钱看的比命还重,为父母花一分钱都舍不得。 大概在十年前,方友成让老二方国勇找人给家里准备出租的房子刷个浆。说了两次,老二都不行动,方友成就生气了,说,爸把你养这么大,让你找人给我刷个浆就这么难吗? 方国勇说,爸,钱呢?你光让我干活,给我钱了吗? 方友成说,这点钱你都没有吗? 方国勇说,没有。我的工资都给于琴了,身上没钱。 方友成说,那我给你钱。说着,就找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一百块钱,递了过去。 方国勇接过钱说,不够。 方友成又取出一百块钱递过去。 方国勇说,还不够。 方友成问,你到底要多少才能够? 方国勇说,先给四百吧。 方友成说,刷个浆,哪用了那么多钱? 方国勇说,爸,我知道你爱钱如命,一分钱都是好的。跟你说,我不会占你的便宜,花不了剩下了,我一分钱不少都还给你。这行了吧? 方友成很无奈,又哆哆嗦嗦地拿出两百块钱,递给老二。方国勇有了钱,当天就买了两桶最便宜的那种黑塑料桶装着的劣质涂料,雇两个工人,把房子刷了浆。 方友成看了很高兴,晚上特意做了几个菜,买了两瓶啤酒,和方国勇喝起来。方友成以为老二能在酒桌上把剩下的钱还给他。但老二没还。喝完酒走时,也没还。方友成那时退休工资只有一百多块钱。厂子亏损严重,就这一百多也开不出来了。方友成到厂里找几次都没用。心里很郁闷。眼下,自己的亲儿子又在他身上剜肉,方友成就承受不了了,对杨静茹说,老二做事让我心寒呀! 杨静茹说,也可能四百块钱都花光了。 方友成说,不能!一定是老二密下了! 杨静茹说,你说话要有根据。 方友成说,当然有根据。我到卖涂料的小店问过,那种涂料十块钱一桶,买三桶三十块就够了。拉脚雇个倒骑驴,五块钱撑死了。工钱我也打听了,两个人一百。加在一起总共一百三十五。连两百块都用不了,他硬朝我要四百。 杨静茹听到这,也生气了,说,那你见到老二就向他要,别跟他客气。 过了两天,方国勇去父母家,方友成就说,国勇,刷浆剩的钱呢? 方国勇说,没剩钱呀! 方友成问,一点都没剩? 方国勇说,对,一点都没剩。 方友成就生气了,说,国勇你这样做不对头啊!我心里有数。如果我来干这个活,二百块钱都用不了。 方国勇也生气了,说爸,那你为啥不自己干呢?找我干就四百!帮你这种人干活真憋气!以后你找我干啥活,我都不会管的!说完,扬长而去。 方友成在屋里气的脸都白了,直喘粗气。 杨静茹劝道,算了吧老方。于琴把咱家老二辖住了,工资月月都得给老婆,他口袋里没钱花呀!就算当爹妈的给他零花钱啦! 方友成见到方国双,就把老二密他刷浆钱的事说了。方国双对老二的品性早就了解,觉得发生在老二身上很正常,就息事宁人地说,爸,我看这事就忘了吧。 可方友成忘不了。当老二今天说以后要帮他保存房租钱时,方友成和杨静茹的反应是,这钱到了老二手里,就别想再要回来。 方友成说,把这事告诉国双,让他向老二把钱要回来。 杨静茹说,对,小三儿敢说话,让他去跟老二说。 第二天夜里,杨静茹还是睡到半夜就开始频繁尿尿,加上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噪音,刘秀华又一宿没睡好,就有点吃不住了。早晨起来眼睛都睁不开,困的不行。心想,总这样睡不好觉,我的身体能坚持几天呢? 上午,杨静茹把大便拉在了裤子里。刘秀华又是擦,又是洗,没有一句怨言,很有耐心,和金桂花形成强烈反差。杨静茹是个知恩图报的热心肠,就让方友成从柜子里取出二百块钱,奖励刘秀华。刘秀华从杨静茹接过钱,很激动,浑身都是劲,疲倦好像也被赶走了,又埋头干起来,搞房间的卫生。 下午,方国双来了。方友成在西屋睡觉。方国双走进东屋,只有母亲在闭目养神,就问,妈,保姆呢? 杨静茹说,买药去了,刚走。 方国双问,给谁买药? 杨静茹说,给自己,她说夜里睡不好觉,头疼。 方国双问,保姆这两天干的咋样? 杨静茹说,比桂花强。我今天上午奖励她二百块钱。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说妈,她刚来两天你咋就奖励呢? 杨静茹说,我把屎拉到裤子上了,她帮我收拾的。 方国双说,这种情况奖励她应该。妈,我是这样想的,一个月奖励一次就行,不能搞的太频。下次奖励放在国庆节。连国庆节加班费算在一起,给她二百。 正说着,刘秀华买药回来,进屋看见方国双,笑着说,三哥来啦! 方国双说,不放心,来看看。你在我妈家干觉得咋样?适应不? 刘秀华说,就是睡不好觉啊!白天头疼。这不,我去买点止痛片。 方国双说,刚来,肯定不适应,慢慢就好了。我妈刚才还跟我夸你呢,说你比金桂花干的好。你刚来两天,这屋里的卫生大变样,干净多了。你呀,就好好干吧,争取干个十年八年的。 刘秀华听了皱着眉头,没说话。 接下来几天,刘秀华还是夜里被外面马路上的汽车噪音和杨静茹尿尿折腾的无法睡觉。刘秀华觉得自己再也挺不住了。如果再挺,精神就要崩溃。早晨起床后,她就决定不在方家干了。 吃过早饭,刘秀华就给方国双打电话,说三哥,你马上到这来一趟。 方国双马上意识到不好,就问,啥事呀? 刘秀华说,我不想干了。 方国双说,我马上过去。 方国双不想让刘秀华走,想给她施点小恩小惠,感化她一下,就把自己那件没咋穿过的古铜色毛衣装在了一个塑料袋里,拎到了父母家。 方国双一进父母家,刘秀华就把他拉到了西屋。西屋没有人,说话方便。 刘秀华说,三哥,你也没跟我说你妈夜里这么折腾人呀?还有路边这噪音,夜里马路上的大货车成宿不断线,呼呼开,还鸣喇叭,那感觉就像在我身上轧过去似的。这些,你都没跟我说。你这不是跟我打埋伏吗?不是在骗我吗?我要知道是这样,根本就不能来! 方国双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你也没问我呀?这能怪我吗?再说,金桂花在这干了半年,也没说过我妈折腾人,也没说过房子把道噪音大。 刘秀华说,金桂花是咋干法你知道不?夜里通宵开着灯,耳朵里塞着棉花,啥也听不见,你妈下床上床她都不管,就在那呼呼睡大觉。就是尿了裤子,尿了床,她也不管。到了白天也不给你妈洗,屋里到处是味。这是你妈亲口对我说的。 方国双说,那你也像金桂花那样干不行吗? 刘秀华说,我不敢。我怕夜里把你妈摔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负不了这个责任。 这句话说的很有劲,让方国双无话可说。方国双想了想说,是呀是呀,我正是看上你工作认真,所以我才不愿意让你走。我来就是做你的思想工作,让你别走。 刘秀华说,三哥,我已经一个礼拜没睡好觉了,就是铁人吧,也该累倒了,何况我一个女人呢? 方国双说,我非常理解,我也在这屋陪我妈住过,确实不容易。我是想,你能不能再咬牙坚持一星期。就是走,也要等我找到新保姆再走。方国双说到这,把带来的毛衣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给刘秀华,说,我来的匆忙,也不知道你需要啥,这是送给你的毛衣,男式的,大,你穿不了,可以带回家给你爱人穿。 刘秀华接过毛衣,又被感动了,说,谢谢三哥。又说,三哥刚才把话都说了,我就再坚持一礼拜。不过,我这觉不够睡呀,这咋整? 方国双说,夜里睡不好,就白天补补觉。 刘秀华说,白天还得干活,买菜,做饭,搞卫生,洗衣服,你妈一会一喊我,两会一喊我,我能睡觉吗? 方国双说,那我白天来替你,你睡觉还不行吗?现在……现在你就躺那屋床上睡吧,睡一上午都行。午饭我给你们做。今天我当保姆。 刘秀华说,那倒不用。三哥,我现在背疼,膀子疼,可能是睡不好觉累的。能帮我拔两个火罐吗? 方国双说,太能了太能了。 这时,杨静茹喊起来,小三儿呀,你过来! 方国双说,我妈叫我呢,咱们到东屋去拔吧,看看我妈。于是,两人来到了东屋。 方国双问,妈,叫我有事吗? 杨静茹说,有事,一会你爸跟你讲。 方国双说,我先给保姆拔罐子,她肩膀子疼。 刘秀华坐在自己的床上。方国双找来一个玻璃罐头瓶子,撕块卫生纸,用火柴点着,放进瓶子里,迅速扣在刘秀华的膀子上。膀子上立刻就出现紫色的圆圈。一连拔出了三个紫色的圆圈。 方国双问,好点了吗? 刘秀华说,好多了。三哥,你再用手给我脖梗上按按摩。 方国双说,可以可以。说着就用劲按起来。 刘秀华被按得很舒服,心想,三哥真好,在家我丈夫对我都没这么好过。就冲着三哥这片心,我也要坚持再干上一礼拜。 方国双已经累出了一头汗,问,感觉咋样? 刘秀华说,再按按左边……再往上一点……对,就这疙瘩难受,发紧。 方国双又用力按起来。按了一阵,累得胳膊发酸,问,现在咋样? 刘秀华说,行了行了。三哥一按,舒服多了。说完就去厨房干活。 方国双问,爸,啥事,说吧。 杨静茹说,三儿呀,你把门关上。 方国双想,可能是关于保姆的事,怕保姆听到,就去把门关上了。 方友成说,你二哥昨天上午来了,说房租钱以后不给家了,由他保存。 方国双问,他为啥要这样做? 方友成说,他说我心脏有毛病,以后给我看心脏病要用不少钱,他先给我攒着,到时候我做心脏手术就用这笔钱。好像我这心脏已经坏了,以后真要换心脏似的。 方国双说,爸,你的心脏没问题,滴那么多盐水都没事。还有,每次住院,天天都查心电图,都没发现问题。这一点你就放心吧。 杨静茹说,我看老二是找借口,要把房租钱独吞! 方友成说,老二心黑,独,钱到了老二手里,就有去无回了。现在我和你妈都说不了他,只有你出面能把钱要回来。 方国双听了感到很为难,皱着眉头不说话。 方友成说,出租的房子是你妈的,只是让他代收房租。所以,这房租钱应该是你们哥仨的。你把钱要回来,你们哥仨分。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爸,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咋还出这种馊主意?这不是挑拨离间吗?当年,你鼓动老二出面要我的房子,最后把强盗的手段都用上了,终于达到了目的。却把我的家搞得四分五裂,你和我妈再也见不到孙子了,到现在我想起来心里就难受。你咋还不吸取教训呢?一年不就一万多块钱吗?十年也就十几万,能咋的?没有这笔钱不也照样能活的挺好吗?因为这点钱搞得兄弟相斗,家庭不睦,犯得上吗?再说了,他也没说不给你。不是说给你保存着吗?你应该相信你的儿子! 方友成说,他肯定不能给了。 杨静茹也说,我把话搁在这,他要是能给,我把杨字倒着写! 方国双说,好了好了,我听了这事心里烦。以后这类事我再也不想听到!说着,扬长而去。 方友成和杨静茹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个礼拜,方国双又去了父母家。他还是想把刘秀华留下来。因为他觉得可心的保姆太难找了。已经找来了,就要尽全力把保姆留下来。为此,他把家里三件套的瀑布娃牌神罐带给了刘秀华。还买了鲜桃和苹果。 杨静茹拿起儿子带来的鲜桃吃,一咬,硬,就说,小三儿,妈牙不好,你买这么硬的水果妈也不能吃呀? 方国双说,妈,你吃不动,就让保姆帮着吃吧。说着,就拿起一只桃子一只苹果去了厨房。 刘秀华正在厨房包饺子。方国双把水果对着水龙头洗了洗,塞到刘秀华手里,压着嗓子小声说,小刘,吃吧,我特意给你买的。 刘秀华把水果放到面板上说,三哥,没看我正忙着吗,等我包完饺子再吃。方国双又进屋把三件套的神罐拿给刘秀华看,说这是我专门送给你的礼物,你睡不好觉,总感觉腰酸背疼,就用这个神罐自己拔,不用点火,效果还神奇。 刘秀华接过神罐说,这个东西我在老王家当保姆时见过,越拧劲越大,是挺神奇的。放在这,和我婶我叔一起用吧。 老二方国勇这时进来了。方国双看到老二,就想起了父母上个礼拜跟他说的那件事。心里就犯堵。老二这件事做的也太过分。可当面说吧,伤和气。啥也不说吧,又觉得太放纵老二。 方国双措了半天词,才说,二哥,我爸现在身体很好。尤其是他的心脏,比我们都好,滴那么多盐都没事,住院时天天查心电图,也没事。 方国勇再傻也听出来了,知道父母肯定和老三说房租钱的事了,就没好气地反问,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我咋听不懂呢?方国双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爸心脏没有病! 方国勇听了这话就更生气了,拍着桌子吼道:你说的话我不爱听!以后不许你再跟我说我爸没有心脏病!我不想听!说完,把门一摔,走了。 这就是自己的亲哥哥,就是这样一种人,方国双能说什么呢? 方国双问刘秀华,现在适应我家环境没? 刘秀华说,还是睡不好觉。这样吧三哥,看着你的面子,我咬牙挺也要挺到一个月。 方国双说,那就让你辛苦啦!现在肩膀还疼吗? 刘秀华说,疼,全身没有不疼的地方。 方国双说,吃完饭,我用神罐给你拔几罐,保证让你舒服。 刘秀华就笑了,脸也红了,说,好好,我就愿意让三哥给我拔罐子。 第20章 刘秀华又艰难地挺过一个礼拜。天天睡不好觉,头疼,脑门子上挤了两排紫红色的印子,眼睛里布满血丝,人也明显消瘦不少。 方国双又去了父母家。他还想留住刘秀华。这回方国双给刘秀华带去两双肉皮色的长筒弹力袜,还有一本自己写的诗集。 刘秀华捧着诗集说,三哥,上面这个开飞机的人咋这么像你? 方国双说,就是我。三十年前照的。这里边的诗都是我写的。我把他送给你,留个纪念。 刘秀华小心翼翼地翻了几页,说,这里面都是字,我也看不懂呀? 方国双说,看不懂没关系。带回去送给你女儿看。你女儿叫啥名,我在书上给你女儿写几个字。 刘秀华说,送给我二女儿吧,她叫赵悦。 方国双问,是不是月亮的月? 刘秀华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高兴的意思。她姐叫赵欣,也是高兴的意思。 方国双说,那就是喜悦的悦。这个名字起的很有诗意,谁给起的? 刘秀华说,他爸。他爸有文化,俺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她爸给起的。 方国双就找出钢笔在诗集的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来: 与亲爱的赵悦同学共勉: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的朋友方国双。2006年9月15日于金城。 写完,又给刘秀华念了一遍。 刘秀华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方国双,轻声细语地说,你写的字真好,就像画一幅画。有文化真好,想咋写就咋写。 方国双换了个话题说,小刘,这一晃,你在我家干了二十多天了。我看你干的挺好的,也一点一点适应了。其实困难是弹簧,你硬它就软。我看你就在我家干吧。 刘秀华本来想干到一个月就走的,让方国双这样一说,就下决心不走了。心想,三哥说了,困难像弹簧,你硬它就软。这话讲的好,有水平!刘秀华发现自己已经在心里偷偷地爱上了三哥方国双,几天看不见三哥,心里就难受,空空的,慌慌的,怪怪的,说不好是啥滋味。当年和赵树森谈对象时也没有这种感觉。刘秀华已经在方友成家的影集上看过三嫂温泉的很多照片。三嫂长得真漂亮,个子也高,眼睛也大,皮肤也白。原来在家时,总觉得自己挺好看,现在和三嫂一比,就被比下去了。三哥的儿子也漂亮,浓眉大眼,宽肩阔背,又是大学生。这一家人,太幸福啦!太让人羡慕啦!刘秀华甚至幻想,如果我的女儿能嫁给三哥的儿子,那该多好啊!这样一想,刘秀华就有了精神。刘秀华这才发现,精神力量对一个人是非常重要的。有时,比吃饭、睡觉都重要。 方国双已经从刘秀华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心。但表面上,却故意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方国双知道,这种感情是万万不能接受和触摸的。和小刘这样一个长年远离丈夫的女人,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要敬而远之。这更让刘秀华感到方国双身上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男子汉魅力。在双叉子和方正,没有三哥这样的男人。 九月二十二日,刘秀华正好来方家干保姆一个月。该开工资了。刘秀华是一个把钱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的人。她想,自己这一个月挺过来太不容易了,三哥也看到了我的艰难,我干的也很好,也许能给我开九百呢。这样一想,心情就很激动,眼前就有九张红色人民币闪来闪去,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心中躁动不已。 早晨一起床,刘秀华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西屋,笑着对方友成说,叔,今天该开工资了,我性子急,现在就给我拿钱吧。 方友成说,好好,我这就给你拿。说着,方友成就把裤子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把挡在大立柜门边上的椅子搬开,哆哆嗦嗦地用钥匙把立柜门打开,在一个曾经装过高档衬衣的红色纸盒里抽出一沓百元大票,哆哆嗦嗦地数出八张,把多余的钱又放回红色纸盒里,把立柜门锁好,把椅子重新挡在立柜门边上。然后,又仔细地把钱数一遍,才交给刘秀华,说,你再数数,看是八百不。 刘秀华有一点失望,但接过钱时还是很亢奋,快速地点了一下说,整好八百。就把钱放到内裤口袋里。 方友成说,小刘,你在那个本子上签个字。 刘秀华说,我也不会写字呀。 方友成说,我写,你签名。 方友成就在记录买菜的本子最后一页写到:今天收到九月份工资八百元整。又把笔交给刘秀华。刘秀华费了很大劲,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刘秀华”三个字。 这时,杨静茹蹭着小碎步来到了西屋。这段时间,她总疑心保姆和方友成交往过于亲密,关系暧昧,有点不对劲。特别是每天给方友成吃强敌松,总是甜言蜜语地哄着方友成,像个小媳妇哄大丈夫似的,她看了很生气。但刘秀华刚来,又一个劲说睡不好觉,闹着要走,她就一直忍着,没发作。杨静茹是非常敏感的女人,后脑勺都长眼睛,在这方面仿佛有第六感观,觉得今天要有事。她走进西屋一看,还好,保姆和自己的老伴没抱在一起干那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了床上。 刘秀华签完字,笑着说,叔,婶,说句心里话,我在别人家当保姆比你家挣的多,每月九百。就你家给的少。 方友成听了不吭声。 杨静茹心直口快,马上说,谁家给的多,你就去谁家干呗,咋还非到咱家来呢? 一句话就把刘秀华顶的没话可说了。急忙去做早饭。 昨天夜里方国双写小说又睡的很晚。早晨起来时,已经是八点多钟。他洗把脸,喝一袋牛奶,又坐在电脑前写起来。写着写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是二十二号,给保姆发工资的日子。父亲可别忘了啊!这样一想,他急忙给家里挂电话,想提醒父亲一下。赶巧刘秀华接的电话。 方国双说,小刘,今天是你开工资的日子…… 刘秀华说,我叔已经把钱给我了,八百。 方国双说,我打电话就是这个事,给了我就放心了。说完,就把电话放了,接着写小说。 第二天早晨,方国双六点就起来了。这是近期起得最早的一次。很长时间没有跑步锻炼了,今天他要锻炼一下身体。他穿上红色的运动裤衩和背心,蓝色运动鞋,去十五中学操场跑了十圈,出了一身汗,又玩了一会单、双杠,汗都消了,这才回家。一进屋,就听到电话响。急忙去接。是刘秀华。 刘秀华说,三哥,我都打三次了,你咋才接呢? 方国双说,我出去跑步才回来。有啥事吗? 刘秀华说,三哥,你回来一趟吧,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方国双说,啥事?在电话里谈不行吗? 刘秀华说,在电话里谈不方便。 方国双就觉得不是啥好事,想了想说,我今天没时间,明天我回去。说完就放了电话。然后开始分析刘秀华要和他谈什么事。最后想出三件事:第一,国庆节要回康平老家;第二,要求加薪;第三,不想干了。方国双最怕第三件事发生。他不想让刘秀华走。就给方国全打电话,说,保姆刚才给我来电话,说有事要和我谈。我想她是不是要走?或要求加薪?你中午抽时间回我妈家看看动向,试试口气。然后再给我回个电话,我好考虑对策。 方国全说,好好。 下午一点,方国全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保姆一切正常,不用多虑。 方国双听了,心里还是没有底。一边写小说,一边想刘秀华,到底要谈什么事呢?写作的进度受到很大影响,一下午也没写几行字。 第二天,方国双是十点半到的父母家,还给刘秀华带去了一件崭新的浅蓝色男式短袖衬衫,是厂里发的,方国双一直没穿。方国双说,小刘,这衬衣是我们厂里发的,男式的,你拿回去给你爱人穿吧。 刘秀华就红着脸把衬衫收下了。 杨静茹看了就不高兴,用眼睛狠狠地剜刘秀华,也剜自己的儿子。 方国双说,叫我来有啥事,说吧。 刘秀华说,三哥,咱到西屋谈吧。说着,就先往西屋走。 方国双觉得问题有点严重,自己带的衬衣份量太轻了,没压住刘秀华。方国双这样想着,就跟着刘秀华来到西屋。 刘秀华把门关上,坐在方国双面前,盯盯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三哥,我想在你家长期干,但我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夜里睡不好觉。关键是我婶总起夜。我婶一起来,我也得跟着起来。我给我婶掐过表,她一个小时就要起床尿一次尿,太折腾人,换了谁都没法睡觉。 方国双心里想,原来找我就是这个问题呀?这个问题你都跟我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提呢?有意义吗?就看着刘秀华不吭声。 刘秀华接着说,我想能不能给我婶治一治多尿的问题?我听电视广告说,这病能治。 方国双说,我妈的尿多,一是糖尿病,二是扩约肌自然松懈,这两个问题现在医学上都没办法解决。我看你还是要注意白天多休息。要不,今天中午饭我做,你好好补补觉。 刘秀华说,不用不用。三哥,跟你说说话,我心里好受些,要不,心里太憋屈了。说到这时,刘秀华的眼睛里已经有亮东西在闪烁。 方国双见了,鼻子也有些发酸。心想,我们哥仨轮班,三天陪我妈住一个晚上,都有些吃不消,甚至叫苦不迭。保姆天天如此,一干就是一个多月,怎么能吃得消呢?又没有发泄的地方,心里能不憋屈吗?可不这样,又能咋样呢?我妈我爸总得有人侍候呀! 杨静茹见儿子和保姆躲到西屋这么时间不出来,不放心,怕出那种事,就叫起来,小刘啊!小刘!小刘…… 刘秀华说,我婶叫我了……说着,急忙跑到了东屋,问,婶,啥事。 杨静茹说,给我倒点水。 刘秀华有些不高兴地说,你那缸子里不是有水吗! 杨静茹说,不热了。再倒点热的。 刘秀华知道杨静茹此时叫她的真正用意,只好拿起暖瓶,又给杨静茹续上点热水。 方国双也到了东屋。刘秀华说,三哥,都十一点了,你中午就在这吃饭吧,我多做几个菜。 方国双说,好吧。 刘秀华说,我再去买点菜。说着,就出去到市场买菜去了。 杨静茹说,小三儿,把门关上。 方国双就知道有什么事要说,转身把门关上了。 杨静茹说,这个保姆把钱看的太重,天天嘴里离不开钱,总说别人家经常给她钱,我都给过她二百了,她还当我面念秧秧。 方友成说,农民就这样,她说她的。 杨静茹说,脸皮还厚,总要东西。小三儿,你把那么好的厚毛衣给她干啥呀?你自己不穿啦? 方国双说,妈,你管这事干啥呀!我还不是为了拢住她的心吗?你咋这么不懂事呢?她要是走了,谁来侍候你呀?…… 外面门响。是刘秀华买菜回来了。方国双赶紧闭住了嘴,推开东屋门,笑着说,小刘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秀华说,啊,我着急,买完就赶紧往回跑。三哥,你看,我还给你买了两瓶啤酒。 方国双说太好啦太好啦!咱们中午喝点酒。 午饭,刘秀华做了六个菜,摆了一桌子。刘秀华给杨静茹往胸前系围裙时,方国双洗了三只玻璃杯,给刘秀华、父亲和自己,一人斟满一杯啤酒,啤酒泡沫都溢了出来。 刘秀华说,三哥,我从来不喝啤酒,你给我倒这些不是浪费吗? 方国双说,今天你就破例喝一点吧! 刘秀华说,好吧。我就喝这一杯。剩下的三哥喝。 方国双说,爸,小刘,来,咱们碰一杯。 三只杯子就碰到了一起。饭桌上的气氛很热烈。 吃完午饭,方国双就要走。刘秀华说,三哥,你走这么急干啥? 方国双问,你还有事吗? 刘秀华说,我后背疼,想拔罐子自己够不着,我叔我婶还拔不了,想求你给我拔两罐。 方国双说,行啊行啊,现在就拔吧。 刘秀华说,等我把桌子收拾完的。 家里的电话响了。方国双去接。是金桂花打来的。金桂花说,三哥,我手里还有几张澡票没用完,过两天我想去我二姨家那边洗澡,顺便看看我二姨。 方国双现在非常反感金桂花,听了没言语。 金桂花又问,我二姨和我二姨夫身体好吗? 方国双说,好。 金桂花又问,那个保姆还干那? 方国双马上就明白金桂花打电话的真正目的了,是要打探消息,就说,干呢。 金桂花问,干的咋样? 方国双说,挺好。我妈很满意。 金桂花一听这话,觉得不可思议,假惺惺地说,挺好就好,挺好就好。我就怕她干不好,一甩剂子走了,没人侍候我二姨和二姨夫。三哥,那我就没事了。说着,就把电话放了。 刘秀华从厨房跑进来问,三哥,谁的电话? 方国双说,金桂花的。她是不死心,打听你干的咋样。我说,挺好!我妈非常满意!她一听没戏了,就把电话放了。 刘秀华听了就笑,说,看来金桂花还想来干这个保姆。 杨静茹说,我不愿意让金桂花来。她总和我干仗,气我。 方国双说,妈,谁说让她来了。现在不有小刘吗! 方国双用神罐在刘秀华的后背上连续拔了三个罐子。每一罐刘秀华都对方国双说,再加点劲,再加点劲……好……好……松下神罐时,刘秀华的后背就拔出了细密的血珠珠。 方国双心疼地说,都拔出血了,疼吗? 刘秀华笑着说,不疼。这回毒火都出来了,全身都舒服。 方国双走时,刘秀华恋恋不舍,一直把他送到门口,还要送。方国双推着刘秀华说,别送了,关门吧。 刘秀华用渴望的目光盯着方国双说,三哥,你明天还来吗? 方国双说,不来了。 刘秀华红着脸说,三哥,你有时间就过来看看,我婶一天总念叨你,想你,总抱着影集上看你的照片。 方国双就明白了,说,好好,有时间我一定过来。关门吧关门吧。说着,扭身就走了。 刘秀华没关门,默默地站在门口,目送方国双的身影走下楼梯…… 过了三天。早晨。方国双正在电脑前写小说。电话响了。是刘秀华。 刘秀华说,三哥,你今天过来不? 方国双说,不了不了。 刘秀华说,三哥,我婶想你,天天想你,非让我给你打电话,叫你今天过来。 方国双马上就明白刘秀华这是打着母亲的旗号向他施压,就说,我今天有事,实在过不去。 刘秀华说,那你哪天过来? 方国双想了想说,还有几天就是国庆节了。国庆节我一定过去。 第21章 方家每年的五一、十一和春节都在“清雅轩”、“一头牛”或“伊斯兰”饭店搞家庭聚餐。每年聚餐定饭店,都是方国全的事情。当然,买单也是方国全一马当先,当仁不让。他的经济条件相对好一些,手中还有点小权力,也想表现表现。 方国双的儿子方飞去年九月到英国纽卡斯尔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环境科学专业,学制一年,全部费用都是姥爷姥姥出的。眼下,方飞已经学完全部课程,考试都过关了,毕业论文和论文答辩也过关了,只等着年底毕业典礼,发毕业证书。在这段空隙时间,方飞想在英国找工作,在网上发了上百封求职信,都泥牛入海无消息,很失望,很焦虑,夜里也睡不好觉。留学一年花掉三十万,毕业连工作都找不到,还要靠家里养,那不是白来英国留学了吗?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办法呢?眼下,方飞想用跑步来消除焦虑情绪。 一天早晨,方飞跑步跑急了,把半月板损伤了。方飞读高二时,在学校踢足球曾经损伤过左膝的半月板,很重,要柱拐走路,半年才好。这回还是左膝。虽然没有上次严重,但也要养一段时间。在英国生活费用高,一般的食品价格是金城的十五倍左右,一张比萨饼要一英镑,折合人民币十五元,一听饮料要两英镑,折合人民币三十元。真是吃不起,也喝不起。方飞决定回国,到家乡金城养伤。正好在家过国庆节,也好和家人团聚一下。 方国双是上网从方飞的博客上看到儿子要在国庆节回国的消息,就对父亲方友成说了这事。 方友成听了热泪盈眶,说,我已经十五年没看见方飞了。现在孙子长大了,懂事了,应该来看看爷爷奶奶啦!不能总记着过去那件不愉快的事呀! 方国双马上就想到了十五前家里抢房子的情景,一脸痛苦和无奈,半天才说,爸,我做做方飞的工作吧。 杨静茹说,关键在他妈,如果温泉能来,方飞肯定能来。 方国双叹了一口气说,那我就做做她们娘俩的工作吧。 方友成一想要见到出国留学回来的大孙子方飞,甭提心里有多高兴,病也好了,眼睛也亮了,精神头也来了,对方国全说,国庆节咱家在“伊斯兰”吃饭,定个大点房间,菜要点好点,方飞和他妈都能来。 方国全听了有些半信半疑,问,方飞不在英国留学呢吗? 方友成说,你三哥说了,方飞国庆节前回来探家。这正好是个团圆的机会。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方国双接到了儿子方飞打来的电话。 方飞兴奋地说,爸,我回来啦! 方国双听到儿子的声音,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问,儿子,你现在在哪呢? 方飞说,我刚到我姥家。是我妈去机场接的我。 方国双问,你的腿现在好些吗? 方飞说,基本好了,慢点走路啥事没有。 方国双问,明天你有啥安排吗? 方飞说,就想休息,累。 方国双说,你爷你奶已经十五年没见到你了,没事就看你的照片。明天中午十二点咱家在伊斯兰酒店216房间聚餐,这是个机会,你来吧儿子。 方飞听了没吭声。 方国双说,好儿子,算爸求你了。你爷爷身体不好,有病,想你呀,见到你,你爷的病就能好了。 方飞想了想说,爸,这事你问我妈吧。 方国双说,儿子,你把电话交给你妈。 方飞就喊,妈,妈,我爸让你接电话。 温泉从儿子手里接过电话,问方国双,啥事? 方国双说,温泉,明天中午十二点咱家在伊斯兰饭店聚餐。我妈我爸非常想方飞,十五年没见了,这次又赶上出国刚回来,是个好机会,你明天就带着儿子来吧。 温泉不说话了。 方国双说,温泉,方飞现在就听你的。你来,儿子就能来。算我求你一次了。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温泉说,国双,你用不着说这些没用的话。方飞与你家没有任何关系。儿子出国留学三十万,都是咱家出的,你家一分钱也没出,还好意思让方飞回去看你妈你爸? 方国双说,我妈我爸不也给方飞拿来了三千吗?你不要那是你的问题呀,怪不着老人啊! 温泉说,我身体不好,感冒,这事以后再说吧。还有别的事吗? 方国双握着电话,一时不知说啥好。 温泉那面就把电话摞了。 方国双再想说话,话机里已经没动静。方国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放下了电话机。方国双最怕过节。一过节,哥哥弟弟都是一家三口人高高兴兴地去父母家,只有他是一个人去,跟个孤家寡人似的,吃饭喝酒都没有情绪,看着酒杯就情不自禁想起十五年前那痛苦的一幕,接着就开始反刍,一点一点地揭从前那块伤痕,如坐针毯,万箭穿心……苦啊!可这种苦谁能理解呢?还得硬着头皮,强装笑颜,去和大家碰杯,把这桌饭吃完,否则,就扫了全家人的兴。 十月一日。上午九点,方国双就来到了父母家。 一进门,刘秀华就兴奋地问,三哥,我三嫂呢? 方国双说,你三嫂重感冒,不能来了。 刘秀华又问,儿子呢? 方国双说,在家侍候他妈呢,也来不了。 刘秀华感觉很失望,说,我还想看看三嫂呢。可算有个机会,又不能来了。 方国双没有接话,直接走进西屋,对方友成和杨静茹说,爸,妈,温泉和方飞都不能来了。 方友成听了一脸无奈,没说话。 杨静茹不高兴了,说,我和你爸天天盼,咋又不来了呢?你爸特意让国全在饭店定的大房间,特意给大连你大哥大嫂打了电话,让他们全家来金城过节…… 方国双拦住母亲的话说,妈,你别难为你儿子行不行?这事能怪我吗?那不是你们造成的吗? 杨静茹马上就不说话了。 屋里死一样的沉静。 有人敲门。刘秀华把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三个陌生人:老大方国智,老大的媳妇马娟,老大的女儿方妍。开门的一瞬间,双方都愣住了,互相都不认识。方国智长相老,冷眼看又不像方家那哥仨。刘秀华不敢叫大哥,怕叫错。 方国双急忙跑过去介绍说,这是我大哥,我大嫂,我侄女,是从大连来的。这是咱家的保姆小刘。 刘秀华笑着说,大哥大嫂好。 方国智和马娟笑着说,好,好。就进了西屋。 一进屋,马娟就把五百块钱塞到杨静茹手里,说,妈,我们总也不在这,没侍候着你,这点钱是我和国智的一点心意。 方国智说,爸,妈,给家带点海参和大虾,放在冰箱里吧。说着把冰箱上面的门拉开,把海参和大虾塞了进去。又从黑提包里取出一盒药,递给杨静茹说,妈,这是给你带的益心丸。 杨静茹接过益心丸说,我离开这个药一天也不行。还是我大儿子关心妈啊! 过一会,老二方国勇,老二的媳妇于琴,老二的女儿方红拎着一些花花绿绿好看不好吃的东西来了。于琴见到马娟就像见到久别的亲姐妹,一阵亲热之后,就叽叽喳喳地说起社会和单位上的事。方妍也和方红聊起大学毕业找工作的事。 又过一会,老四方国全,老四媳妇白秋菊,老四儿子方翼拎着一箱“露露”,两瓶“长城白”,两袋高档水果,也来了。进屋后,方国全还悄悄地往父亲手里塞了五百块钱。 三个妯娌到一起,话就更多了,在东屋聊起来。 三个孩子到一起,话也不少,站在厨房聊起来。 哥四个也在西屋聊起来。方国双一看这样的场面就想躲开。可去哪呢?只有坐在那里和哥几个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 刘秀华见大家一伙一伙地,聊得热火朝天,自己站在哪伙都里很尴尬,就走到方国双跟前,小声说,三哥,你来一下。 方国双就跟着刘秀华去了阳台。 刘秀华说,三哥,你们哥四个的媳妇,我一下子就看见了仨。就差我三嫂。哪天你把三嫂带来,让我见一见。把你儿子也带来。我给你和三嫂好好做几个拿手菜。 方国双紧锁着眉头说,好,好。 方国双此时心里很烦躁,拿出手机看一看时间,才十点半。时间过得太慢了,简直是度时如年。就对刘秀华说,我去外面买一本杂志去,一会就回来。说着就走了。 十月五日晚上,方国双正在家写小说,儿子方飞打来电话,说爸,明天我去看你。 方国双马上兴奋起来,自豪地问,儿子,几点能到? 方飞说,中午。 第二天早晨起来,方国双为了迎接儿子,开始彻底打扫卫生,南屋,北屋,客厅,厨房,卫生间,阳台,又是用抹布擦灰,又是用拖把拖地,又是用钢丝球擦炉台上的油污。最后,把南屋北屋的玻璃也擦的干干净净。一看表,十点半了,就给儿子方飞打电话,问到家的准确时间。 方飞说,我和我妈一会就去。 方国双说,那我现在就开始做菜,你和你妈进屋就吃饭。 方国双放下电话,就用高压锅炖牛肉,用菜锅炸刀鱼,用小饭锅煮清水大虾,打鸡蛋,泡木耳……方国双从十二岁就给家里做饭,从小练就的手艺,做这些事不在话下。他边干活边哼着歌:《我是一个兵》、《说句心里话》、《我爱祖国的蓝天》、《北京颂歌》……每首歌刚唱个开头,又换一首,那神情,乐的快颠馅了。 儿子方飞和妻子温泉是十二点十五到的。听到敲门声,方国想,肯定是儿子来了,扔下手里的活就跑过去开门。 果然是儿子,穿着一身蓝色休闲服,梳着一面甩,站在门口冲他笑。儿子后面是妻子温泉,也在冲着他笑,俊俏的脸上充满了自豪和得意。 方飞跨进客厅,就把一块笔记本大小、包装很精美的巧克力递给了方国双,说爸,这是从英国给你带回来的巧克力。 方国双接过那块巧克力看起来。包装盒的上方是一座耸立的雪山,右上角有一面红旗在雪山上猎猎飞舞,红旗上还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方国双问,儿子,这是哪国国旗。 方飞说,瑞士。这巧克力是瑞士生产的。瑞士的巧克力很有名,好吃,爸你尝尝。 方国双小心翼翼地从盒里取出巧克力,剥开锡纸,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品尝了一下,连忙说,好吃好吃。温泉问,国双,你给儿子准备啥好吃的了。 方国双说,炖牛肉,清水大虾,油炸刀鱼,木须肉……说着就和儿子、妻子进了南屋书房,从书柜里找出十几本文学杂志,递给方飞说,看,这是爸爸在刊物发表的小说。 方飞简单地翻了翻,看看目录上父亲的名字和小说的名字,说不错不错,就不屑地放在了床上。 方国双说,温泉,你也看看。 温泉说,我才不看你写的东西呢,都是雕虫小技,不会写出啥大作来。 方国双说,你还别小瞧人,我现在正写一部自传体长篇小说,非常感人,我一边写一边哭…… 温泉说,别假惺惺地掉鳄鱼泪啦,我看你纯脆是自作多情。 方国双说,我这回可是真下功夫了,准备用三年时间打造出传世精品,力争把矛盾文学奖和诺贝尔文学奖一网打尽! 温泉用嘲笑的口气说,看把你狂的,连北都找不着了。你要能得奖啊,十三亿中国人就都能得奖啦! 方国双说,你要不信,咱就走着瞧!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该出去给我儿子买啤酒去了。说着,穿上衣服就下楼了。 过了一会,方国双手里拎着啤酒、沟帮子烧鸡、拌菜、西红柿和新烤的香酥饼回来了。进屋就说,温泉,把西红柿洗洗切了,来个糖拌柿子。 温泉就把西红柿从方国双手里接了过去。 吃饭的时候,方国双问,儿子,你在家准备待多长时间? 方飞说,一个月。然后回纽卡参加毕业典礼。我妈也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方国双问,温泉,你也去吗? 温泉说,当然去了。我还没出过国呢,有机会干啥不去呀!国双,你也去吧,咱们一家三口人在一起多好啊! 国双一听,心就活起来,问,一个人要多少钱? 温泉说,两万左右吧。 方国双垂下头说,我不去了。 温泉不高兴地问,你手里连两万块钱还拿不出来呀? 方国双说,我得发表十部中篇小说,才能换回两万块钱稿费。小说那么容易写啊?那么容易发表啊?走一趟,没了。这不是在糟蹋我的心血吗? 温泉说,反正我是不能给你钱。你要是心疼钱,就别去了。 方国双说,那我还是在家写长篇小说吧。 过了一会,方国双问,儿子,你毕业后打算咋办? 方飞说,我想回国找工作。 方国双问,在英国找工作不行吗? 方飞说,我找过。发了上百封求职信,都没回音。太难了。方国双盯着儿子不作声。 方飞又补充说,英国不是移民国家,一般的中国研究生很难找到工作。不像美国和加拿大,是移民国家,好找工作。 方国双吸了一口气说,既然这样,回来就回来吧。研究生,在英国留过学,国家现在又开始重视环境保护,在国内找工作不会太难。 方飞说,爸,我不在金城找。我要去外地工作。 方国双问,想找什么工作? 方飞说,我想在合资企业做环保管理或技术推广等方面的工作。 …… 吃完饭,方国双就收拾桌子,刷锅,洗碗筷。 方飞说,妈,开电视,现在辽宁台在演《马大帅》。在英国,我看的《马大帅》都是没有声音的,图象也不清楚。 温泉急忙就把电视打开,调出辽宁台,正好在演《马大帅》。娘俩就看起来。边看边笑,屋里的气氛很活跃。 方国双收拾完,也坐在儿子身边看电视。其实,方国双对《马大帅》这类电视剧一点兴趣也没有,从来不看,因为儿子要看,只好跟着看,跟着傻笑,有爱屋及乌的嫌疑。 两集《马大帅》总算演完了。方国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看电视剧是个很累的活。一年多没见面了,方国双想和儿子多说些话。 方飞说,爸,你这电脑能上网吗? 方国双说,能。我这没安宽带。上网要走电话线。 方飞就去南屋把电话线拔下来,插在电脑主机上,打开电脑上网,和英国纽卡大学的女同学闻梅聊天。方飞刚刚和闻梅谈恋爱,对父母还处在保密阶段,没敢公开,偷偷地进行。 方国双就和温泉在北屋天南海北的瞎聊,一会谈往事,一会谈方飞,一会谈纽卡,一会又谈赵本山和范伟,何庆魁和高秀敏…… 方飞在网上和闻梅聊累了,就下网了,问温泉,妈,咱啥时候回姥家? 温泉说,马上走。 方国双说,温泉,都快五点了,今晚就在这住一宿吧。好不容易看见儿子,我有很多话还没跟儿子说呢。 温泉说,不住不住。 方国双说,那就吃完晚饭再走。 温泉说,不吃不吃。 温泉又对儿子说,方飞,快点穿衣服。现在就走。 温泉和方飞走了。 屋里又剩下方国双一个人。有一种孤苦伶仃的感觉。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可他一点不饿。方国双想写小说,就打开了电脑。脑袋有点乱,精力不集中,坐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写出来。索性关了电脑,不写了,出去散散心。方国双顺着兴工街向南走去。没一会就走到了休闲广场。广场今天有活动,四周用塑料绳拦住了,前面布置了一个演出舞台,上面铺着红色地毯,舞台横额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诗韵花园之家成立三周年庆典晚会。会场里摆着很多蓝色的塑料方椅。方国双正想看看文艺节目开开心,就往会场里走。 进门时,一位身披红色授带的美丽姑娘微笑着送给方国双一盒包装很大气的月饼,并伸手说了一声“请”,让方国双有一种非常温暖和美妙的感觉。方国双心里舒服极了,简直是心花怒放。他向前走了两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有六块月饼,这才想起今天是中秋节。抬头遥望晴朗的夜空,月亮已经从东边悄悄地升起来了,很圆,很亮,很迷人。秋高气爽,晚风习习。此时此刻,方国双的心情和这夜色一样美好。他走进会场,找到一个空椅子坐下来。 身边一个女人看了方国双一眼,轻轻地用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问,哎,你咋有月饼,我为啥没有?这还有啥说法吗? 方国双看了一眼女人,说,没啥说法吧。我进来时,一个姑娘啥也没问,就送给我一盒月饼。 女人转过脸,盯盯地瞅着方国双,笑着说,原来是你小伙子长得帅气呀!怪不得那姑娘给你不给我呢。看人下菜碟呀! 方国双苦笑着说,我今年都五十了,可不是小伙子喽。 女人说,那你长的可太年轻了,看上去一点也不像。 方国双侧过脸,上上下下打量一下女人,衣着很土气,长的也老气,看不出年龄来,就问,你今年多大了? 女人说,四十二。 方国双说,听口音你不是金城人吧? 女人说,我是开原的,在诗韵花园里给人家当保姆…… 这时,舞台上的文艺演出开始了,第一个节目是歌舞《好日子》。一阵紧锣密鼓之后,一群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跑上舞台欢快地扭起来。一位打扮得像宋祖英的独唱演员走上台前,扯开嗓子唱起来:哎……今天是个好日子…… 方国双眼下感兴趣的已经不是台上的节目,而是身边的这个女人。因为她的身份是保姆,和刘秀华干一样的工作。方国双想和她深入交谈一下。素不相识的人交谈起来会很轻松,双方都没有顾虑,能说些心里话。说完,各走各的路,谁也见不到谁。方国双想通过了解身边这个女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为我所用,进一步地把握住刘秀华的思想脉搏,想办法拴住她的心,让她在父母家干的时间长一些。方国双发现身边的女人也没有心思看演出了,眼睛不看舞台而看他,就问,你就在前面这个诗韵花园里当保姆吗? 女人说,是。 方国双感慨地说,住在这里的都是有钱人家呀! 女人说,是。我家主人就是个老板,自己家开工厂,三口人住着二百米的大房子,家里啥都有。月饼,都是高级的,堆了那么高,根本吃不完。还有名种各样的高级酒,高级营养品。都是别人送的。 方国双问,你家主人多大年纪? 女人说,两口子都三十九。都是南方人。在金城干二十年了。刚开始给人家打工,后来就自己干。 方国双问,主人家里的孩子多大? 女人说,十七,是个男孩,读高一。其实,我主要就是侍候这个孩子。他妈他爸很少在家吃饭。常常半夜才回来。有时要一起出差,定货,签合同,走访客户。这不,国庆节这两口子都去外地走访客户了,就我和孩子在家。孩子在家看电视呢。我就出来看节目。 方国双问,晚上你和孩子住在一个房间吗? 女人说,我自己有单独的卧室。 方国双想,这样的家庭,肯定有洗衣机和热水器,啥时想洗热水澡都行。这样的保姆和刘秀华比起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简直不能比。也没有可比性。如果刘秀华要是第一次当保姆,走进这样优越的家庭,那么在我妈家一天也干不了。如果刘秀华知道当保姆还有这样轻松的,一定会离开我妈家,找一个条件好的家庭当保姆。 方国双又问,二百米的房子搞一次卫生要多长时间? 女人说,用不了多长时间。底打的好,保持的又好,我这个人又爱干净,哪脏一点都看一惯,顺手就擦一把,收拾一下。这样,就不用特意拿出时间搞卫生。 方国双问,他家给你多少钱? 女人说,月薪七百。 方国双说,我妈家也雇个保姆,每月八百。 女人问,你也是老板吧? 方国双说,不是。我原来是军人。后来转业到工厂工作。 女人说,听你说话这口气,你一定是厂长。 方国双说笑着说,你把我看的太高了,让我很高兴。我真想认识你。能告诉我你叫啥名字吗? 女人犹豫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说,我就告诉你最后那个字吧……叫……芝。 方国双说,芝,好听,又朴实,又传统,能让人联想很多贤惠女人的故事。八十年代初,有一部电影叫《牧马人》,里面的女主人公就叫芝,丛姗演的,是一个非常纯朴、善良、能干的女人…… 女人说,我没看过这个电影。方国双说,那就不谈电影了。又问,你多长时间回一次老家。 女人说,一年。春节的时候回去。 方国双问,你丈夫对你没有意见吗? 女人说,我和他离了。每年春节回家我就是为了看我妈。要不,我春节都不会回家。 方国双问,你的孩子呢? 女人说,我女儿在江苏打工,不在家。我有时和我女儿通通电话。 方国双问,你丈夫是做啥的? 女人说,木匠。 方国双说,在农村能找个木匠也是不错的,一般女人还攀不上呢。 女人说,我当时也很能干也很优秀啊!我十八岁就当妇女队长,干活是打头的,男劳力都追不上我。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女强人。我就是没多少文化。如果有文化,我就能干上去! 方国双问,为啥和你丈夫离婚? 女人说,他有外遇。我的性格哪能受得了这个,一气之下就离了。 方国双说,出来当保姆的都是女强人的性格。我妈家的保姆也是个很要强的人。 女人问,她也和丈夫离了吗? 方国双说,没有。 女人问,她长得好看吗? 方国双说,还行。 女人问,你经常去你妈家吗? 方国双说,每周至少去一次。不回去保姆就给我打电话,催我回去。 女人神秘地一笑,然后说,你妈家的保姆一定喜欢上了你。 方国双问,这话怎么讲? 女人说,因为你是非常优秀的男人,长的又帅,说话声音还好听。女人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方国双自嘲地说,我还优秀?一个孤独的落魄男人,年届半百,夕阳西下,两手……方国双想说,两手空空,家徒四壁,一想,这样说太自悲,太扫兴,就此打住,改口说,女人还能喜欢我这样一个男人?笑话! 女人说,女人的心你们男人永远不了解。 方国双说,我咋不了解,我妈家保姆想见我不直说,给我打电话,说我妈想我了,让我马上回家一趟…… 女人抢着说,是她在想你,想马上见到你,这还听不懂吗?要是我,我会天天给你打电话。可惜,我不是你妈家的保姆。我要是该多好,经常能见到你,再说上几句话,我就知足了。 方国双说,芝,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女人说,不可能。你是上等人,我是下等人,不在一条道上。我知道,今天一别,我们俩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能和你说这些话…… 方国双和女人聊 第22章 每年春秋季节,杨静茹都要往静脉里滴注“血栓通”、“舒血宁”这类疏通血管的药。开始是去家附近的小医院打滴流,由方友成陪着去。后来,方友成身体不行了,走不动道了。方国双就说,以后在家打吧,咱自己买药,自己请社区的护士上门打针,还能省不少钱。父母就同意了。方国双在药厂工作,对药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就把这事包办下来。一年打两次。随着杨静茹工资水平的提高,滴的药也越来越好,最早是八块钱一盒的“血栓通”,后来是九十块钱一盒的“舒血宁”,现在是二百七十块钱一盒的进口药“金钠多”。 “十一”长假结束了。早晨七点半,方国双就到了父母家。刘秀华惊喜地问,三哥这么早就来啦! 方国双说,今天要给我妈打针,要买药,请护士,得早点行动才行。说着,就让父亲找钱和医疗卡。然后就去药店,买六盒“金钠多”,十五支250毫升的盐水,十五套针头和输液器,拎着两大包药回到家。 方国双进屋放下东西就给吴护士打手机:吴医生(方国双愿意这样叫,这是在高看她,吴护士听了也高兴,一接到电话就赶紧跑过来,服务很热情。何乐不为呢?),我是你三哥!我妈又要打针了……今天上午九点就打……药都买好了,金钠多…… 放下电话,方国双说,妈,给小吴打完电话了。她说一会就能到咱家。 不一会的功夫,吴护士就骑着一辆小摩托车来到了方家。吴护士戴着一个白色的大口罩,只露出一双月亮般的笑眼睛,进屋也不摘口罩,对方国双说,三哥你好! 方国双说,好好。吴医生,天不冷,咋还戴着口罩呢? 吴护士说,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们。昨天夜里发烧38度7,吃了两片扑热息痛都没好使,又打了一支退烧针。现在浑身都疼,自己给自己刚打完滴流,拔了针就跑出来了。 杨静茹说,有病就休息几天,别硬挺。 吴护士说,婶,休息了谁给我钱呀!我上面有一个八十四岁的老爹,下面有一个马上要考大学的儿子,我丈夫又没能耐,我不干咋整呀!再说,很多患者都在等着我呢。一个劲打电话。我想,只要我没倒下,就得咬牙干! 方国双在一旁赞美说,这就是敬业精神!白衣天使!白求恩的传人!好女儿!好妻子!好妈妈!我都受感动了。难能可贵啊! 吴护士一听,更激动了,说,三哥又夸我啦!看来我还要好好干呀! 屋里人都笑了。 吴护士从前是一家妇婴医院的护士长,技术好,手脚麻利,说话的功夫,就把四支金钠多药液逐一地用针管抽出来,再推入250毫升的盐水瓶子里,把盐水瓶挂在衣架上,插上输液器,用酒精绵给杨静茹的左手背消毒,一针就扎进了静脉血管里。然后又用胶带和纸盒固定好针头。 杨静茹夸奖说,吴医生技术高超,扎的不疼,一针就成功。这样的人到哪都受欢迎。 吴护士笑着说,我婶也夸我啦!我更得好好表现啦! 屋里人又都笑了。 吴护士观察一会滴流情况,正常,就要走。 方国双说,吴医生,钱等打完十五针一起给。还有,明天我就不能在这里等着你了。又指着刘秀华说,有保姆在,有事你就跟保姆讲。 吴护士说,好好。三哥,我走了。 方国双一直把吴护士送到楼下,看着她骑着摩托车走了,才上楼。 回到家,方国双对刘秀华说,小刘,你看,小吴这五元钱挣的多不容易,感冒发烧这么重,还得骑着摩托车家家跑,哪家打针连来带去不得半个小时呀!这年头,钱不好挣啊! 刘秀华知道这话是给她听的,点头不语。 方国双又说,前天晚上,我在我们小区的休闲广场看演出,坐在我身边的也是一个保姆,四十二岁,开原人,跟丈夫离婚了。我跟她聊一会。她家主人是个老板,自己家开工厂。很有钱。可给她的工资并不高,每月七百。活却很累。主人家房子二百平米,是咱家的四个大,每天不干别的,光搞二百米的卫生就累的不行。主人对卫生要求又高,要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时时刻刻都得干,不能闲着。真是不容易啊!所以说小刘,你要珍惜现在的工作,把它做好。 刘秀华听出了方国双的潜台词,那就是:工作还要干好,工资还不能长。一时心里有些不快。依然点头不语。 方国双感觉出来了,就不再说话了,拿出新买的《小说选刊》看起来,并不时地观察母亲滴流的情况。刘秀华也去干活去了。 十一点,母亲的药还剩一点就滴完了。方国双把刘秀华叫过来说,小刘,你会拔针吧? 刘秀华说,会,在家打滴流都自己拔。说着,就要拔针头。 方国双拦住刘秀华的手说,等等再拔。金钠多这种药很贵,在大医院打一针要三百块,在家自己找护士打也要一百多。所以,一定要滴净再拔针。只要不回血就行。 刘秀华说,哎呀妈呀,这药都赶上金子精贵了。怪不得叫“金钠多”。 这时,药瓶里的药液已经没有了,最后一点药液已经流到导管里。 方国双说,小刘,现在你拔吧。 刘秀华就把针拔了下来,马上用拇指按住了针眼上的药绵花。 方国双说,对,就这样。小刘,明天我就不来了,看针、拔针都有你干。记住,不能浪费药,一定等滴净了再拔针。明白吗? 刘秀华说,明白了。 方国双说,那我就放心了。我该走了。 刘秀华说,三哥,快到中午了,你吃完饭再走吧! 杨静茹也说,小三儿,你吃了饭再走! 方国双说,不行!今天是节后第一天上班,也许单位有我的信呢。本来我早晨就该去厂里。说着,扭头就走了。 刘秀华一直送到门口,说三哥你慢走,有时间过来。 方国双一边跑步下楼一边说,好好,连头都没回。 早晨,刘秀华去买菜,在路上碰到了二单元的老徐太太。 老徐太太的老家也在康平,和刘秀华是同乡,有共同语言,经常早晨买菜碰到一起唠唠嗑。前几天,刘秀华跟老徐太太说头疼,吃止痛片不管事,不知有啥特效药没有?老徐太太说,有一种新加坡生产的去痛片,十三块钱一瓶,吃了就好。刘秀华说,哎呀妈呀!这么贵呀!老徐太太说,贵,但好使。止痛片便宜,二分钱一片,不好使,等于白花钱。刘秀华也会算账,就问,药店里有吗?老徐太太说,一般的药店没有。这样,你要买,我让我女儿在和平区那面的药店给你踅摸踅摸。刘秀华说,那就让你费心了。钱先让你女儿替我垫上。 刘秀华问,徐婶,药买到了吗? 老徐太太说,买到了。在我身上带着呢。说着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刘秀华。 刘秀华看了看药瓶,放进上衣口袋里,说,徐婶,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回头我把钱给你送家去。 老徐太太说,不着急不着急。两个人就分头去买菜。 上午九点,吴护士准时来给杨静茹打针。把针扎进去,观察一会,看一切正常就走了。 刘秀华看了一会针,因为心里想着给老徐太太送药钱,就坐不住了,问杨静茹,婶,你现在没有尿吧? 杨静茹说,没有。 刘秀华说,叔,我出去给老徐太太送药钱去,一会就回来。 方友成说,你去吧。我看着。 刘秀华到老徐太太家送完药钱,心想,一瓶药水要一个半小时才能滴完,就没马上回来,和老徐太太唠上了家常。主要是老徐太太讲,无非就是张家长李家短的那些破事,刘秀华听来就觉得很新鲜,听的很上瘾。 杨静茹突然喊,老方,我要拉屎。方友成说,打针呢,咋拉屎?等打完针再拉吧。 杨静茹等了几分钟,说,不行,我憋不住了,马上要拉裤子里了。 方友成急得团团转,说小刘送钱咋还不回来呢? 杨静茹说,别等小刘了,你帮我举着滴流瓶子扶我去厕所。 方友成只好走到衣架前,艰难地把滴流瓶子从高高的衣架上摘下来,一手举着,一手搀扶着杨静茹向厕所走。怕针头鼓包,走的很慢。 到了厕所,杨静茹一只手脱裤子,半天也脱不下来,眼瞅着大便就要拉出来了,就喊,老方,你快帮帮我脱裤子! 方友成正举着滴流瓶,弯不下腰,说静茹,你用两只手脱。 杨静茹就不管针头鼓不鼓包了,把扎着针头的手也用上了。结果是,裤子脱到一半,屎就拉出来了,有一半大便都拉到了裤子里。扎针头的手背也开始鼓包了。两个人就不知道咋办了,手忙脚乱起来。 好在这时,刘秀华回来了。一进屋就看到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场面,急忙跑过去,把杨静茹拉上大便的裤子脱下来,用卫生纸擦下沾在大腿内侧的大便,又在方友成手中接过滴流瓶,把杨静茹搀到屋里,把滴流瓶子挂到衣架上,又给杨静茹找出一条干净裤子穿上。再看杨静茹扎着针头的左手背,已经鼓起很大一个青包。 刘秀华问,婶,疼吗? 杨静茹说,疼,又涨又疼。 刘秀华说,药水没进血管里,拔了吧。找吴医生重扎。 说着,就把针头拔了下来。然后就给吴护士打电话,说吴医生,我婶刚才上厕所,没注意,手背鼓包了,请你来一趟。 刘秀华等吴护士的空当,就把杨静茹拉上大便的裤子洗了,晾在阳台上。 吴护士是半小时之后来的。她看看滴流瓶上的针头,说,这个针头不能再用了。刘姐,给我再拿个输液器。 刘秀华说,三哥都是配套买的,再拿一个,就不配套了。 吴护士说,那也没办法。空气感染过的针头用了会出问题。哪天我三哥来,你让他再去药店买一个输液器。 方国双牵挂着母亲打针的事,第二天上午九点,和吴护士脚前脚后来到了父母家。吴护士感冒已经好些了,口罩摘掉,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兴奋地说,三哥来啦! 方国双说,来看看,还缺什么不? 刘秀华说,三哥,还缺一个输液器。 方国双说,输液器我是按数买的,怎么会缺呢? 刘秀华说,昨天打针,我婶赶上要拉屎,脱裤子时手背就鼓包了。 方国双听了有些生气,问刘秀华,小刘,你咋不帮我妈脱呢? 刘秀华说,那功夫我没在屋。 方国双说,我不是嘱咐你好好看着针吗? 刘秀华说,我当时看我婶没事,就去给老徐太太送药钱。谁曾想,就这一会功夫,我婶就要大便。 吴护士说,刘姐,送钱啥时候送不行,应该打完针再送。 刘秀华说,我这个人心里不是搁不住事吗?欠人家钱不给心里总是不得劲。 吴护士说,你这一走,我就得多跑一趟。还好,药一点没浪费。 方国双说,好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不能出这种事情了。我这就去买个输液器去。 再给杨静茹打针,刘秀华就不敢离开家门一步了。隔几分钟就要看看杨静茹的手背鼓没鼓,滴流速度是快是慢,再也没有发生问题。 十五针打完后,刘秀华嬉皮笑脸地对杨静茹说,婶,我给你看针拔针半个月,不容易,你不奖励我点呀! 杨静茹被这话将住了,就对方友成说,老方,给我拿三百块钱。 方友成二话没敢说,就打开柜子拿出三百块钱,递给杨静茹。 杨静茹说,小刘,拿去,这是给你的拔针奖金,三百。 刘秀华又惊又喜,没想到一句玩笑话,老太太竟当真了。接过钱说,谢谢婶!谢谢婶! 方国双又来到父母家。刘秀华没在屋。 方国双问,妈,针打完了感觉咋样? 杨静茹说,挺好。腿脚轻快多了。又小声说,你找来的这个保姆把钱看的太重,张口闭口就是钱,总管我要钱,拔个针也要钱。我给了她三百。 方国双就生气了,说,妈,我雇的保姆就是八百,已经包括拔针这样的活。你不用给她钱,她也得干好。 杨静茹说,可她嬉皮笑脸地伸手管我要啊!我能不给吗? 方国双说,这就是你个人的问题了。这不能怨我雇的保姆不好,是你愿意给。话又说回来了,就是给,也不该给三百。你想想,吴护士天天来打针,风雨不误,干了十五天才给七十五元,给保姆奖励不应该超过吴护士。 杨静茹说,保姆说小吴只是打一下针就走,她要看着一个多小时,不敢动地方,还要拔针,比小吴辛苦,也比小吴责任大。 方国双想一想,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就说,我看就当奖励吧。十月,又过节,又打针,奖励两次也应该。 第23章 星期五晚上,刘秀华给方国双打电话,问,三哥,你哪天有时间? 方国双问,你有啥事? 刘秀华说,我想去我大姑姐家办点事,你来替我一天。 方国双说,你的事急吗? 刘秀华说,不急,三两天办都行。你哪天有时间,就给我个打电话。 方国双说,好好,我知道了。 早晨,方国双出去跑步,玩双杠,又在刘记饼店吃香酥饼和豆腐脑。回到家想写小说。打开电脑却写不下去了。一看时间,八点,赶紧给刘秀华打电话,问小刘,我妈我爸吃完早饭没? 刘秀华说,吃完了。 方国双说,你今天就去你大姑姐家吧。你现在就走。我一会就到。 刘秀华说,今天街道派人改造阳台,几个干活的工人已经进来了,正在拆阳台,我不能马上走,得在这看着。等你来了我再走……二哥来了,刚进屋。 方国双说,那你现在就走吧,早点办完事早点回来。 方国双乘228路汽车来到父母家时,老二方国勇和老四方国全都在。改造阳台的三个工人正干的热火朝天。阳台、厨房和过道堆积了不少拆卸下来的铝合金框架和大玻璃,还有各种专业工具,下脚都困难。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工人对方国全说,大哥,你家拆下来的pvc板不能用了,要重新买。 还没等方国全说话,方国双就冲到前面问:区政府不是说费用全包吗?咋说话不算数呢? 那个工人解释说,工钱政府包,料吗,让我们尽量用原来的旧料。可你家这旧料实在不能用了,我们也没办法。 方国全说,三哥,算了算了,咱自己买,也用不了多少钱。师傅,你给下个单子吧,我照着你的单去买。 方国双和方国全拿着单子,推上方国全那辆自行车,去了建材市场。一个小时后,就把五条pvc板和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买回来了。然后,方国全和方国双就开始做午饭,炒了好几个菜,又买了几瓶啤酒。吃饭前,方国全掏出二十块钱,对岁数大一点的工人说,师傅,拿着这钱去吃午饭吧。那岁数大一点的工人接过钱,带着两个小青年就下楼吃饭去了。 三个工人一走,方家哥仨和父母就开始吃午饭。喝酒时,方国双就谈到父亲的身体。方国双冲方国勇说,二哥,我爸的心脏功能非常好,滴盐、滴激素每分钟六十滴的速度都能承爱,换了你我都不行。 方国勇心里有鬼,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阴着脸,冲着方国双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国双说,没什么意思,就想让你都知道我爸没有心脏病,更用不着动手术治疗。 方国勇拍着桌子吼起来,你说这话我不爱听!我不许你再说我爸没有心脏病! 方国双说,你还不让人讲话啊!你是皇帝啊!皇帝也得让人讲话呀!我说我爸没有心脏病就不行吗?犯法吗?住院心电图检查几十次都没问题,连这个事实都不让讲吗? 杨静茹说,你们哥俩说说话就吵!就不能不吵吗? 方国勇站起来说,好好好,你说吧,我说不过你,我走!这酒我不喝啦!说着,气哼哼地走了。 三个工人也出去喝酒了,喝到下午三点半才红头涨脸地回来干活。方国双很着急,问,今天能干完吗? 一个工人说,能。天黑之前保证完工。 方国双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四点,家里的电话响了。方国全去接电话。是市妇女会馆朱杰打来的,说找方国双。方国全喊,三哥,找你的。 方国双问,谁呀? 方国全说,妇女会馆一个女的。 方国双立刻意识到:可能是刘秀华不想干了,自己碍于情面不好说,让妇女会馆的人出面。急忙接过电话,说,我是方国双,有事吗? 朱杰说,你家保姆要取走自己的居民身份证。按规定,身份证必须押在这里,我们不给取。可她非要取。我们只好给你打电话,给不给她身份证? 方国双问,她取身份证要干啥? 朱杰说,问她她不说。 方国双问,她现在在你那里吗? 朱杰说,在。 方国双说,让刘秀华接我的电话,我问问再说。 很快,电话机里就传来了刘秀华熟悉的声音:三哥,我要取身份证。她说要你同意才行。 方国双问,小刘,你取身份证要干啥? 刘秀华说,在电话里不好说。我回家跟你说。你就让她给我吧。 方国双想,如果不给,刘秀华说不干了,也得给。就说,给你身份证没问题。可有一条你得保证,不能取完身份证就不回来呀! 刘秀华说,不会不会,我的不少东西还在你家呢。 方国双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把电话交给刚才那位女同志。 朱杰接过电话问方国双,你同不同意给? 方国双说,给她吧。 朱杰说,给可以,出了后果我们可不负责任啊! 方国双说,明白明白,一切后果有我来承担。 方国双刚放下电话,方国全就急着问,三哥,啥事? 方国双叹了一口气说,保姆把身份证取走了。 方国全又问,这会有啥后果吗? 方国双说,我们家,还有妇女会馆,从现在开始都控制不了保姆的行动了。也许她大姑姐帮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她今晚不回来了。就是她回来干,随时随地都可以走,连个招呼都不用和咱家人打。就是半夜上厕所,她都可能走掉。 方国全说,我看她已经把咱家情况摸透了,钱锁在哪个柜子里她清楚,我爸开柜子拿钱她肯定看见过,钥匙放在哪也知道,准备趁我爸不在屋或睡觉时下手。 方国双想了想说,这种可能不能排除。你说我爸他咋就这么不相信银行呢?非说把钱放在家里安全。其实最不安全。这要是被人家一下子偷走了,上不上火? 方国全说,如果钱被偷走了,我妈我爸根本就承受不了,弄不好都得死!那可是他们俩一辈子攒的钱呀!十多万啊! 方国双看了一下时间,四点十分,说,银行四点半停止收现金,现在把我爸的钱存在银行里还赶趟。 方国全说,我爸现在谁也不相信,连我都不相信,他不能同意我们动他的钱。 方国双说,咱俩一起做他的工作。现在就做。 说着,方国双和方国全都来到了西屋。方友成正在床上躺着。 方国双说,爸,刚才保姆去了妇女会馆,把自己的身份证取走了。现在保姆随时都可能离开咱家。 方国全说,爸,你放钱取钱都让保姆看见过,知道咱家的钱放在这个柜子里,也知道钥匙放在哪。如果保姆半夜起来把钱都拿走了,你和我妈又追不上,喊人都来不及呀! 方友成一脸无奈地问,那咋办呀? 方国双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把钱存到银行里,设个密码,就是保姆拿走存款单,也取不出钱。 方友成马上说,不行!放在银行不保险!还是放在家里吧。我天天看着,不会丢! 方国全说,爸,你根本就看不住。你总有睡觉的时候吧。人家就在这时候下手! 方国双说,爸,我们当儿子的可是把丑话都说在了前面,你还坚持放在家里,那丢了你可别后悔?! 方国全说,爸,你就把钱存上吧!要不我们晚上睡觉都睡不着。你这不是成心在折磨你儿子吗!爸,我向你保证,一分钱不会少你的!! 方国双说,爸,两个儿子办事你都不相信吗? 方友成终于说话了,说那就存吧。 方国全急忙用方友成身上的钥匙把柜子打开,把一个黑色的皮包打开,里面有十几个大信封,每个信封里都装满了百元大票。方国全问,爸,你这里有多少钱? 方友成说,没数过,可能有十多万吧。 方国双说,赶紧去银行吧,到那数,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说着就把黑皮包拎起来。 方国全说,得给我爸留点零花钱啊! 方友成说,那个红盒子里还有四五千,够了。 方国双和方国全拎着黑皮包就跑到了马路对面的农业银行,把装钱的信封往窗口里递,说存钱。 对方说,存多少? 方国全指着黑色皮包说,这里的钱都存,你先数数有多少,我好填单子。 对方就把钱都接了过去,用点钞机数了两遍,一共十九万整。 方国双说,干脆存个三年期的吧。 方国全说,不行,太长了。存一年期。再拿出一万存活期的,随时用钱随时取。 哥俩就把钱存上了。回来,方国全就拿出存款单向方友成汇报。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方国双跑出去开门。是刘秀华。 方国双笑着说,小刘,你回来了。 刘秀华也笑着说,回来了。 方国双问,你取身份证要干啥呀? 刘秀华说,为了到银行取款,还有春节探家用。哎呀,这阳台还没弄完啊,干了足足一天呀! 方国双说,没有没有。中午他们出去吃饭了。下午三点半才干上。说了,今天肯定完工。 方国全从西屋出来说,三哥,没事我就回家了。 方国双说,走吧走吧,我吃完晚饭再走。 五点四十,三个工人终于改造完阳台,走了。方国双就开始收拾残局。 吃完晚饭,方国双见刘秀华没有任何异常表现,这才放心地离开了父母家。 一天上午,方国双在写小说,刘秀华打来电话,说三哥,我婶想你,让你过来吃午饭。 方国双一听就知道是刘秀华想他,想见他,想和他说说话,就说,不行啊,我今天有事,回不去。 刘秀华说,三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方国双说,那你就在电话里说吧。 刘秀华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见面说吧。 方国双这回拒绝不了了,只好说,我今天没时间,明天一定去! 第二天上午,方国双急匆匆地赶到了父母家,问刘秀华,小刘,叫我来啥事? 当时,刘秀华和方友成、杨静茹都在东屋,说话不方便。刘秀华就向方国双挤了一下眼睛,很神秘把方国双引到西屋,关上门,面对面地坐着,小声说,三哥,我没想到我婶是这种人?我一给我叔喂药,我婶看见了就不高兴,就和我叔吵,又给我脸子看,指桑骂槐地敲打我,好像我叔和我背着她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你说我能吗?我叔比我大三十来岁,身体又不好,我能和我叔有那事吗?要是怀疑和三哥有那事,还差不多。 方国双说,我妈就是这样的人,一辈子把我爸管的死死的,我爸都习惯了,谁也没办法。我看这事你不用往心里去!我相信你肯定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 刘秀华说,有三哥这句话,我心里就敞亮多了。要不,都快把我憋死了。三哥,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家应该买个洗衣机。现在城市里谁家没有洗衣机呀?连农村人家里都有。不是说我懒,不爱用手给你家洗衣服,关键是不方便。这天已经开始冷了,我婶已经穿上了棉裤,一尿湿了就得洗。洗好洗,关键是好几天也不干,再尿了裤子,连换洗的都没有。如果有洗衣机,洗完用甩干机一甩,基本就干了,第二天就能穿上。 方国双说,是呀是呀。可是咱家屋太小,真没有放洗衣机的地方。厨房你也看到了,放不下。屋里也小,东西又摆的满满的,还没有上下水,也放不了洗衣机。 刘秀华说,实在不行,买个甩干机也行,很小,不占地方。这样,我婶的棉裤尿了,我洗完一甩,就快干了,多好! 方国双说,好,就买甩干机。我现在就去,争取今天就买回来。 刘秀华说,不用这么急,你吃完午饭再走,我这就去做,咱早点吃。 吃完午饭,方国双就跑到“乐购”超市去买甩干机。 店员说,现在连双缸洗衣机都淘汰了,哪还有买甩干机的呀! 方国双问,太原街能不能有? 店员说,我估计在全金城市你也买不到! 方国双不死心,又去了太原街的“中兴大厦”、“和平商场”和“大联营”。一打听,都没有。 方国双还不死心,又去了中街的“商业城”、“兴隆大家庭”和“诗玛特”。还是没有甩干机。 方国双就彻底失望了。天早就黑了,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半,肚子饿的咕咕直叫,这才想起来没吃晚饭呢,赶紧找一家回民小吃,要了四两烧麦,一碗羊汤。吃完了,坐上296汽车回家。回到家已经十点多钟。跑了一天,累了,又困,小说也不写了,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晨,方国双就给刘秀华打电话,说把太原街和中街所有的大商场都跑遍了,也没有买到甩干机。 刘秀华问,那咋办呀?我婶这棉裤用手也拧不干啊!冬天可要遭罪呀! 方国双说,要不我去偏远一点的县城去看看,大城市淘汰的东西,小地方也许能有。 刘秀华连忙说,别别别。三哥,还是让我克服这点困难吧。我时时都看着我婶,尽量别让我婶把棉裤尿湿了。 方国双说,小刘,那就让你辛苦了。 刘秀华说,三哥,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第24章 星期天,方国双去了父母家。 刘秀华问,三哥,南六医药市场离这远吗? 方国双说挺远,在和平区呢。 刘秀华说,我想去南六医药市场给我爸买点药。我大侄儿刘鑫来电话说,我爸病了,很重,喘,上不来气,天天输氧,打滴流。好在我表弟自己开诊所,天天骑着自行车去我爸家给我爸打针。如果病情加重,我就得回去看看。 方国双一听她要回家,就着急了,说,小刘,要买啥药,我现在就给你买去。 刘秀华说,不急不急,过两天买也赶趟。 方国双说,那就明天去买。买啥药,你把药名告诉我? 刘秀华说,不是药,是一种制氧剂,给我爸输氧用的。买啥牌的制氧剂我没记住。 方国双说,制氧剂我是第一次听说,没买过,也不懂。 刘秀华说,我更不懂了。 方国双说,那我就不敢乱买了。 刘秀华说,三哥,你这就给我表弟打电话问问。电话号码我这有。 方国双就打通了刘秀华表弟李医生的电话。 方国双说,李医生,刘秀华让我问你买制氧剂的事,你要买啥牌的,我明天好去南六市场买。 李医生说,是这样,你给我买最便宜的那种,买十盒。 方国双想,是给刘秀华父亲用,觉得事关重大,就问,买最便宜的质量能保证吗? 李医生说,我们是农村,又是全国贫困县,买贵了患者用不起。 方国双怕买贵了李医生不高兴,就问,大概多钱一盒? 李医生说,我今年春天去南六批过,十一块一盒,是长春产的,康新牌制氧剂。 方国双说,等一等,我拿笔记一下……小刘把笔和纸给我拿来……好了,你再说一遍…… 方国双放下电话,刘秀华问,这回都问明白了吧? 方国双说,明白了,就买这个牌子的。 刘秀华说,钱你先替我垫上,买回来制氧剂,我再给你钱。 方国双说,好,好,这不着急。 刘秀华看着方国双,还想说啥,可几次欲言又止,脸也有些红,眼神里充满一种难以言状的渴望。 方国双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刘秀华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三哥……我……我在你家干的咋样? 方国双说,挺好啊。比金桂花好,我妈还在背后夸你呢! 刘秀华说,可我……可我都干俩月了……你说过,干好了长工资……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一来,他觉得工资八百,再加上奖励,已经不算少了,她咋还不满足呢?二来,这事也不是他自己能定下来的事,就是和家人说,家人也不能同意长工资。 刘秀华见方国双不说话,就说,三哥,我是冲着你那句话才来的。你说话要算数啊! 方国双想了想说,小刘,你来了两个月,干的确实不错,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委屈,我心里有数。但我家并没有亏待你。你自己拍拍胸脯想想,你哪个月少于一千了?这两个月不都给你奖励了吗?尤其是这个月,奖励你两次。 刘秀华说,工资是工资,奖励是奖励,一码是一码呀!三哥,我觉得你应该把工资长到九百。要不,我这心里真就不平衡。在这里干活心情都受影响。 方国双怕她在工作上找齐,就说,小刘,你也应该理解我,从我心里讲,我想给你长到九百。可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等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说吧。这段时间,你看三哥的面子,还要好好干,不要因为工资的事影响工作积极性。 刘秀华说,行。三哥,只要你心里想着这事就行。 第二天早晨,方国双坐117路汽车去了南六医药市场。现在,保姆的话对方国双来说,简直就是圣旨!保姆的事比方国双写小说都重要!如果保姆不干了,或者回家了,他这个调研员的小说就写不下去了。到那时损失就更大。方国双坐在车上就是这样想的。他在胜利街下了车,向东南方向走五分钟,就到了南六医药批发市场。这里药店一家挨着一家,有几百家,批发为主,也兼零售。他一连走了十几家药店,对比康新牌制氧剂的价格,都是十五六块一盒,根本就没有十一块的价。他就想,这也就是给我家保姆买东西吧,要是换个别人……要是换个别人,她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可能给她办这种事呀!最后,方国双只好和店家反复讨价还价,总算把价格压到了十三块五,买十盒,花了一百三十五。 制氧剂一盒的重量是一公斤,十盒就是十公斤,装在一个很大的包装纸箱里。体积很大,也很重。关键是不好拿。拎着不行,抱着也不行。这是方国双开始没想到的事。他就扛上纸箱往汽车站奔,像个给老板干活的装卸工,一路走的很狼狈。 方国双总也不干这种体力活,走到汽车站,已经累的直喘,头上的汗也冒出来。他一边擦汗一边想,这也就为了我妈家的保姆吧,换个人,哼…… 方国双在车站等了三分钟,终于等到了228路汽车。汽车里面的人极多,密密麻麻,车门口也挤着人。准备上车的人也多。车门一开,一大堆人蜂拥而上。方国双扛着一个大纸箱,上车不方便,挤在最后,硬是没上去车。他望着开走的汽车,一个劲叹息,只有等下一趟车了。又等五分钟,228路汽车又过来一趟。车上的人和前一辆一样多,车门处也挤着人。方国双这回可不客气了,像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扛着大纸箱就在人群中向上冲,周围的人就说,慢点慢点,箱子碰着我了……方国双听见了也不管不顾,继续向车上冲。这回,方国双终于冲上了车。上了车,人挤人,方国双的箱子又很碍事,不是碰着人家的头,就是撞了人家的脸,弄得周围的人怨声载道。方国双就一个劲地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从胜利街到祖工街,正是228路汽车的繁华地段,乘客总是满满的。半个小时的车程,方国双在拥挤的人群中扛着大纸箱,像受刑一样难受。 汽车终于到了祖工街。方国双扛着大纸箱下了车,马上把大纸箱放在马路牙子上休息。然后,又扛起大纸箱,顺着祖工街向南走。要走十多分钟才能到父母家。走到一半,方国双就累得吃不消了,放下大纸箱,休息,擦汗,心想,我这是在给保姆当牛做马呀!可为了我妈我爸,也值啊! 方国双走进家时,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又出了一头汗,进屋就把大纸箱放在屋地上喘气。 刘秀华看着地下的大纸箱,有些惊讶,她也没想到十盒制氧剂能这么多、这么重,心疼地说,三哥,把你累坏了吧。我没想到十盒这么多。要知道这样,买五盒好了。快擦擦汗吧,坐下休息一会。说着,把挂在自己床头上的白毛巾递过去。 方国双一边擦汗一边说,小刘,我今天可是当牛做马了一把,扛着这个大纸箱,上车下车,挤来挤去,又走了十五分钟的路。 刘秀华有些不好意思,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说,三哥,我不能让你白干,这五块钱算我给你的工钱。 方国双把钱一推,笑着说,你的钱我不能要。你把这点心意变成行动,比给我钱好。小刘,我跟你说,我买这制氧剂可是要牺牲半天的工,我这半天的工钱一百块钱也买不回来。就是厂长找我干这活,我都不会给他干! 刘秀华说,三哥,我真不知道十盒制氧剂这么重。你知道这么重,为啥不买五盒呢?我往家带也好带呀? 方国双说,你说了要买十盒,我就不能买五盒。你的话对我来说就是圣旨,懂吗? 刘秀华听了搓着手,脸就红了,话也说不出来了。 杨静茹心疼地说,三儿,看把你累的,你咋不打个车呢? 方国双说,妈,我不是为了给小刘的表弟省钱吗?一打车,成本不又上去了吗?小刘,我跟你说,这点制氧剂买的太费劲,我走了十几家药店,根本就没有你表弟说的那十一块的价,贵的三十五一盒,珠海产的。最便宜的长春产的康新牌也是十五六块一盒,砍了半天价,才砍到十三块五。我怕你在里面坐腊,让药店给开了个收据,把价钱写上了,还盖了公章。 刘秀华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去跟我表弟说。 方国双说,不是没关系的问题。这关系到你爸的治疗质量问题。我问过店员,这么便宜的制氧剂能行吗?店员说,和贵的比肯定比不了,效果能差一半多。我担心的是,耽误你爸的病。如果因为制氧剂的质量不好,让你爸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不是有责任吗? 刘秀华说,其实我爸用不用这东西都行,我了解我表弟,他的诊所制氧剂用没了,就想借给我爸打针的引子,巧使唤人,让我帮他买制氧剂,好给别的患者用。 方国双说,到输氧地步的患者都是生命垂危的人,人命关天啊!如果用了这种质量差的制氧剂,没有效果,病人死了咋办?病人家属是要追究责任的!我就是罪人呀! 刘秀华说,我们那的人都不懂这些事,你给病人用上氧气,又便宜,他家人就高兴。就是病人过一会死了,你就说治疗无效,谁也不会想到是氧气质量有问题。所以,不会有任何后果。三哥,这点你就放心吧。 方国双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和内疚,心想,我今天这是做孽呀!以后打死我,我也不替你表弟买任何药品! 刘秀华说,三哥,原来这制氧剂说好是我表弟来金城取货。刚才我表弟来电话,说他没时间,让我送过去。我想星期六走。 方国双就怕刘秀华走,心想,我要不买这制氧剂,保姆还不会走。真后悔给她表弟买了制氧剂。这不是自已造成的后果吗?方国双说,你爸其实用不上制氧剂,你能不能不急着回去呀! 刘秀华说,我表弟都跟我说了。我要不回去,我表弟一生气,在里面使坏,不给我爸好好打针治疗,我爸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咋整?到那时,我哭都不赶趟呀! 方国双听了这话,只好同意刘秀华回家送制氧剂,说,你父亲如果身体稳定了,就早点回来。你走这几天,我和我弟弟轮班在这给我妈做饭。 星期六,方国双是上午十点到的父母家。方国全已经在父母家了。 方国双问,保姆走了? 方国全说,早晨走的。又问,保姆能去几天? 方国双说,不好说。我让她快去快回。但这要看她爸的病情。方国全说,这样吧,今天和明天我休息,我在这侍候我妈我爸。下星期一我要去北京出差,就不能过来了。你就辛苦点。如果保姆走的时间长,你要实在感觉累,就让我二哥请假替你一天。 方国双说,行行,尽量我挺着吧。二哥不会做饭,脾气还大,白天就别让他来了。晚上让他和我替替班还可以。 方国全说,那就这样吧。 方国双说,保姆前几天跟我提长工资的事。我雇她来时她就要九百,我没给。她就不愿意来。我说你先干着,干好了我家还能给你长。这样她才来的。你看,她现在干的还不错,比金桂花强多少倍,我妈也满意。如果还不给她长工资,可能影响她的工作积极性,甚至不干走人了。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她的工资长到九百? 方国全说,白秋菊家人说,给八百就够高了。加上在这吃和住,还有每月奖励,已经超过一千了,再长就让外人笑话了。 方国双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确实给的不少了。可是保姆不这样想。这就不好办了。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把工资长到九百,每个月就不给她奖励了。九百块钱都包括了,她也不会有啥说的。 方国全说,不可能,你长到九百,我妈照样得给人家奖励。我妈的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 方国双还是不死心,说,我看咱家真不差这一百块钱。 方国全说,不是一百块钱的事。关键是这样做没道理,如果传出去,邻居都会笑话咱家脑袋大,不识数。要不你就和我爸我妈说说这事,看他们啥态度。 方国双就和父母把刘秀华要求长工资的事说了。 杨静茹说,我的工资都让她拿走一半了,还不知足啊! 方友成说,我参加革命五十多年,高中毕业,退休到现在工资才长到六百。保姆一天革命工作没干过,还没文化,就拿八百,加上奖金一千多,吃住都不花钱,上哪找这好事去。不能给长工资! 方国双一听父母都这样说,就彻底打消了给保姆长工资的念头。 星期一,星期二,方国双连续两天都在父母家照顾父母生活,夜里睡不好觉,小说一个字也没写,搞的还挺累。关键是缺觉。 吃过晚饭,方国双想晚上回家睡个好觉,就给方国勇打了电话,让他晚上替他一宿,在父母家住。方国勇家离父母家最近,没有十分钟,他就来了,进屋就没好气地问,保姆都走几天了? 方国双说,四天。我估计快回来了。 方国勇说,操,还不回来。这保姆让你找的,真赔!你说是她当保姆啊,还是咱当保姆啊?你知道不,我在这照顾我妈一宿,第二天就像得一场大病似的,身体受不了啊!咱们都是年过五十的人啦!身体不饶人啊! 方国双说,我不也一样吗? 方国勇说,你是飞行员的身体,我能和你比吗? 方国双说,你在这住一宿就受不了,那保姆呢?天天在这住,白天还要买菜,做饭,搞卫生,洗衣服,侍候我妈我爸,啥时叫啥时到,人家是咋受的? 方国勇挥着手说,这是她的工作,她不干能行吗?谁让她没文化了?谁让她当保姆了?保姆是啥?保姆就是侍候人的奴隶!我花钱雇她,她就得当牛做马地干!累死也用不着可怜! 方国双听了这话就想,将来谁也别给老二家当保姆,心太毒啊!真能把人累死! 刘秀华是星期三下午一点四十回来的。方国双看见保姆回来了,别提心里有多高兴,笑着说,小刘啊,我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三天我都没写小说了,着急啊! 刘秀华说,你不是说和国全倒班吗? 方国双说,国全周六周日连班两天,周一出差走了,就轮上我了。说说,你父亲身体咋样? 刘秀华说,我爸手和脚都浮肿,打上滴流就好,撒下滴流就重。可咱家也没条件呀,不能总打滴流啊!那得多少钱往里扔啊!真是没办法! 方国双问,会有什么危险吗? 刘秀华说,如果打滴流就没有危险。现在看,病情还挺稳定。 方国双说,那就好那就好。心想,你父亲病情稳定,你就能在这干的稳定,我就能在家写小说稳定,这是一个连锁反应。方国双希望刘秀华的父亲身体能好起来,永远别再有病。 刘秀华问,三哥,长工资的事和你们家商量了吧? 方国双说,商量了。我看你还是先拿八百。干一段时间再说。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每个月加上奖励,实际拿到手的钱不会少于一千。 刘秀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这样的答复很失望,也很无奈。 刘秀华就把心中的火气撒在了杨静茹身上。找杨静茹的茬,太容易了,时时都有。 第25章 清晨,方国双正在梦乡中,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急忙下床去接电话。 是保姆刘秀华打来的。 刘秀华说,三哥,你妈不想用我了,你快过来一趟。 方国双一听是这事,很生气,没好气地说,这点小事用得着起大早给我打电话吗?你不走不就得了吗?还用我去吗?! 说着,就把电话放了,上床接着睡觉。 可好梦接不上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去外面活动身体,跑了一圈。回到家一想,觉得保姆打这个电话事出有因,就给刘秀华打电话了解情况。 方国双问,小刘,你和我妈是因为啥呀? 刘秀华说,你妈早晨五点要起床。我当时困得不行,想再睡一会,没跟你妈一起起床。你妈就生气了,和我吵起来,说我懒,撵我走,说啥也不要我在你家干了。 方国双问,你愿意不愿意在我妈家干呀? 刘秀华一时无语。 方国双着急了:你快说呀? 刘秀华无奈地说,我愿意! 方国双说,那你就主动点,马上和我妈缓和关系。 刘秀华说,这事不怪我呀!你想想,我一宿侍候你妈尿尿起来四次,根本就睡不好觉。全指天亮前这会儿补补觉,你妈还不让我睡。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方国双说,是是。问题是,我妈不是老人吗?又有脑血栓和小脑萎缩。你就不能挑她的理了。你主动点,哄哄我妈,行不行? 刘秀华说,三哥,那我就按你说的做吧。 方国双放下电话,长长舒了一口气,就打开电脑写小说。写了不一会,电话响了。 是母亲杨静茹打来的。 杨静茹说,小三儿,你赶快回来一趟,我不让保姆干了,你让她走! 方国双问,妈,因为啥事呀? 杨静茹说,她太懒,天都亮了还不起床!不听话。我让她起床,她还跟我顶嘴,故意气我。 方国双说,妈,这算啥大事呀?你三个儿子也陪过你,就一宿,不也跟你顶嘴吵架吗?要因为这事就让保姆走,那得走多少保姆呀?!妈,你得找找你自己的原因。换了三个保姆,你总是处不好关系。我总得给你们调节。妈你就理解理解你儿子吧。我正在写小说,你们总这样折腾我,我根本就没心思写下去。妈,你不想看我写的小说拍成电视剧啦!妈,你就承全承全你儿子吧。算我求你了。好了妈,就这样啦,你过去不是说小刘比桂花好吗?那你和小刘好好处吧。小刘会主动和你说话的,会好好侍候你的。我还要写小说,我放电话了妈。方国双没等母亲说话,就把电话放了。此时,面对了电脑,心里乱极了,一点写作的心情都没有了。 方国双关了电脑,去厂里看报。在厂食堂吃过午饭,又乘216路汽车去了省博物馆。这里正在举办“伟大壮举光辉历程——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图片展览”。前来参观的人很多,男女老少,工农商学兵都有。方国双就跟着人流一个展厅一个展厅地参观。每个展厅里都有年轻漂亮的男女解说员解说。第三展厅展出的是长征胜利到达陕北,解说员是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说话声音好听极了,有金属般的质感,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男主播罗京的音色,方国双喜欢朗诵艺术,就被这声音征服了,一直站在第一排聆听。最后,那个男解说员声情并茂地朗诵了毛泽东那首著名的词“清平乐、六盘山”: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那金属般悦耳的声音久久在方国双的耳边回响,令他心情无比愉悦,早晨和上午家里给他带来的烦恼就被一扫而光。 参观回来,方国双又坐在电脑前写起小说。一直写到后半夜三点半,才上床睡觉。 方国双早晨八点还在睡梦中。突然,电话响了。方国双被惊醒,急忙跳下床接电话。 又是刘秀华。刘秀华说,三哥,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不行啊,你妈非让我走不可,你要不想让我走,就赶快来调节吧。 方国双今天准备全力写小说,就说,小刘,我知道了,你把电话放了吧。 接着,方国双就给方国全打电话,说,国全,我妈和保姆闹矛盾了。昨天我已经在电话里给她们调节好了。没想到今天又不行了。我今天想在家写小说,你中午休息时去我妈家调节一下。 方国全说,好好,我去我去。 方国双放下电话,洗把脸,喝一袋牛奶,就打开电脑写起来。刚写两行字,母亲杨静茹就把电话打过来。杨静茹说,三儿呀,你马上来,让保姆走! 方国双说,妈,我现在有事,不能去。我已经打电话让国全中午去给你和保姆做调节工作…… 杨静茹吼起来:我不需要小四儿调节!你要不马上来,我现在就把保姆撵出家门!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怕了,连忙说,妈,你先别撵,我去,我现在就去。 方国双放下电话就下楼去乘278路汽车。在车上,方国双给方国全打电话,说国全,我在车上呢,正在向我妈家走。我妈要撵保姆走。如果保姆走了就很麻烦。谁也侍候不了我妈。我看还是劝我妈别撵保姆走。我一个人的力量怕是劝不了我妈呀! 方国全说,我也马上去。 方国双连跑带颠地赶到父母家时,国全已经先到家了,正在西屋做母亲杨静茹的思想工作。 刘秀华趁机躲出去了。这样可以避免和杨静茹再次发生冲突,也好让方国全做母亲的工作。 方国双也过去劝慰母亲。 杨静茹这回真是气坏了,浑身颤抖,手脚哆嗦,话都说不成句了:我……我……七十……多岁……还让我……受……受这个小骚逼的气呀!我非……非……制趴下她!让她爬着走出去!你们……你们谁来也没有用…… 方国双和方国全都觉得母亲的工作太难做了,说啥话都听不进去呀!父亲方友成一脸无奈地坐在床上不吭声。 这咋整呢?方国双哭的心都有了。 这时,刘秀华回来了。 方国双说,国全,你在这屋再劝劝我妈,我过去看看保姆。 说着就把保姆刘秀华引到了东屋,问她,小刘,咋又吵起来了? 刘秀华一脸无辜地说,我也没咋的她呀,你妈就是看我不顺眼,非要撵我走。 方国双说,我和我弟弟正在做我妈的工作。无论无何也要把我妈的工作做通。她现在气的已经浑身发抖了,啥话也听不进去。我想,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在这个时候,我希望你能主动向我妈认个错。 刘秀华说,我没有错!你妈太难侍候!一宿到亮撒四泡尿,早晨还不让人睡一会觉。 方国双说,那从前不是处的挺好吗?也没吵过假呀!咋突然就吵上了呢? 刘秀华说,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换了别人,早就甩剂子不干了,也就是我吧,傻拉巴叽的,能咬牙挺着! 这时,杨静茹听到刘秀华在东屋和方国双说话,就对方国全说,这个小骚逼又在说我坏话呢,你看我过去咋骂她!说着,就踉踉呛呛地蹭着小碎步往东屋冲。 方国全赶紧过去拦母亲,可是拦不住,就向东屋喊,三哥,我妈要过你那屋,你赶紧过来劝劝她。 方国双说,让她过来吧。 方国全说,我妈过去还得吵起来。 方国双说,不能了。我已经做好小刘的工作。她说她要向我妈认错。 刘秀华听了狠狠地剜了方国双一眼。 杨静茹就在方国全的搀扶下来到了东屋。进屋就说,小三儿,保姆在说我啥坏话呢? 方国双说,妈,你来的正好,小刘正向我说你对她的好处呢?说你心肠热,善良,奖励她钱,她永远也忘不了。 杨静茹看着刘秀华,就不吱声了。 方国双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就问,小刘,你愿意不愿意在咱家干? 刘秀华躲在角落里,像个受气的小舍一样,看着方国双,半天,才可怜巴巴地说,三哥,我愿意。 方国双说,愿意你就向我妈认个错吧。 刘秀华低着头,不说话,一脸委屈。 方国双生气了,说,小刘,你咋能这样呢?你这不是要逼我无路可走吗?如果这样,我就不管了,我走!你们谁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方国双最后这嗓子声音很高,是在大吼! 刘秀华一听这话,就服软了,说三哥你别走。婶,我做的不对,我是小辈人,希望婶能原谅我。 方国双脸都气白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妈,小刘都向你认错了,你就容她一次吧! 杨静茹看着儿子不说话。 方国双又火了,急急歪歪地说,妈,我求你啦!你还要我咋样?!不行我就给你跪下…… 杨静茹觉得面子都找回来了,才说,那就让她接着干吧! 方国双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小刘,我妈同意了。你该干啥就干啥吧。 刘秀华就去厨房做午饭去了。 这时,电话响了。方国双去接。是金桂花。 金桂花说,三哥,我想起一件事。我种在楼下花园里的鬼头姜还没起出来呢。你让保姆把鬼头姜起出来,淹成咸菜给我二姨和二姨夫吃。 方国双一听,就知道金桂花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以这事借引子,还有别的事,就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没别的事我就放电话了。 金桂花问,三哥,小刘还在我二姨家干呢? 方国双说,干呢。 金桂花问,干的咋样? 方国双说,干的非常好!我妈我爸非常非常满意! 金桂花在那头拿着电话想,哎……怪事呀?难道我二姨突然变了一个人不成?怎么可能呢?嘴里却说,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我就担心我二姨没人侍候。三哥那我就没事了。 方国双问,桂花,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工作呀? 金桂花说,有,有。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总怕小刘干不长,一时又找不到可心的保姆,谁来侍候我二姨呀?! 方国双说,这事就不用桂花操心了。第一,小刘不会走!五年之内都不会走!第二,就是小刘有啥特殊情况走了,我也能马上找到和小刘一样好的保姆! 金桂花无言以对,把电话放了。 方国双放下电话,把方国全叫到外面说,国全,我看保姆和我妈吵架可能是对工资有想法,用这种办法来提醒我们给她长工资。我看干脆就给她长到九百算了。要不,咱这心总提累着,说不定啥时候还得吵起来,还得来调节。 方国全说,这根本就不是长不长工资的事。关键是我妈有问题,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妈事多,折腾人。你就是把工资长到两千,我妈每天早晨起来不让保姆睡觉,还骂人家,保姆脾气再好也得和我妈吵起来。 方国双说,我认为与工资有关系。假如你对工资不满意,工作就会有情绪,就会缺乏耐心。我在车间当书记时,如果每月奖金分配不合理,工人都会在工作上给你制造麻烦,逼着你下个月把资金分配合理。现在保姆就是这种心态。她从康平回来就问我长工资的事,我说不能给长。她的表情非常失望。她等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为啥那么有耐心,就是我说过,干好了给她长工资。现在我说不给长了,她认为我骗她,有情绪,不知不觉地就表现在工作上。用车间工人的话讲,拿多少钱,干多少活。我看吵架这事不能全怪我妈,应该怪我们心疼那一百块钱。 方国全说,我认为吵架与长不长工资一点关系都没有。啥保姆侍候我妈都跟我妈吵。这已经被实践证明了。这事儿靠长工资解决不了。 方国双一想,方国全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就不好再说啥了。 刘秀华从老家回来没几天,就接到大侄子刘鑫从双叉子打来的电话。 刘鑫说,二姑,我爷这两天总跟我叨咕,说你二姑再回来,我就让你二姑带我去镇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我到底得的是啥病。要能治就治,要是绝症,花钱也是白花,就不治了。 刘秀华说,我回去时,你爷咋不跟我说呢?我问他去不去医院,你爷就说,我没有啥大病,过两天就好,去医院干啥。 刘鑫说,我爷不是心疼钱吗?其实我爷就盼着你回来带他去镇医院呢!你一回来,他又心疼钱了。现在针也停了,手脚浮肿很厉害。 刘秀华放下电话,心里很内疚。她回去时,本想带父亲去镇医院看看病。可父亲说没啥大病,执意不去。她当时犹豫了一下,摸着衣服口袋里的钱想:去,还是不去?最后没去。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钱呀!要是舍得钱,能不带父亲去医院吗?刘秀华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给女儿挣学费,老爹的病都不管了。大哥家经济条件不好,大姐过世了,小弟又是个半残废,我不给老爹看病还指谁呢?这样一想,刘秀华就给大哥刘志国打电话,问大哥,咋把爸的针停了? 刘志国说,都打半个月了,爸的病也不见好,也说不清是啥病。再打,啥时候是头啊?!得多少钱呀?! 刘秀华说,大哥,钱我出!你带爸去镇医院查查病,能治咱就对症治疗,不能治,咱也死心了! 刘志国听了很生气,说秀华,爸都八十四了,熟透的瓜了,你还往爸身上花那大头钱干啥呀! 刘秀华说,爸的身体一直很硬实,今年夏天还能下地干活。如果能查出啥病,对症治疗,爸再活十年八年没问题。大哥,这个家,咱俩是大的,给爸看病咱俩要带头……钱你先垫上,我回去就给你……大哥,算秀华求你了。 刘志国有气无力地说,那好吧。爸的病你就不要再操心了。说完,就放了电话。 过了两天,刘秀华又给刘志国打电话,问,大哥,爸去医院查病没?到底啥病? 刘志国说,爸说啥也不去医院。 刘秀华问,爸是不是心疼钱呀!我不是说了吗,钱我出!我现在一个月能挣一千,还不够给爸看病呀! 刘志国说,我看爸现在身体很稳定,见好,吃点药就能挺过去。你那钱挣的也不容易,就别浪费钱了。将来小悦上大学,一年花费就要一万多呀!你也得想想你自己家的事呀! 刘秀华听大哥这样一说,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第26章 进入十二月份,金城突然降温了,气温一下子就降到零下二十度。方家屋里的暖气不热,室温只有零上十一二度。方友成和杨静茹在屋里穿着棉衣,盖着棉被,还冻的直哆嗦。方国双和方国全轮流去锅炉房找人反映问题,让他们加点压力。得到的回答是,当时换的暖气管子都是次品,不加压都家家漏水,如果加压,家家都得发河。方国双和方国全又轮流找所属供暖公司领导反映问题,领导回避。工作人员出面解释说,现在我们已经把买次品吃回扣的业务员逮捕法办了。今年大家再克服一年。明年我们一定解决这个问题。方国双和方国全听了很无奈,只好把两个电暖气都通上电,东屋、西屋一屋一个电暖气,放在父母床边。眼瞅着电表一圈圈飞转,屋里的整体温度还是上不去,冷冰冰的,摸哪都凉。 方友成的病就怕冷。一冷病情就加重,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眼睛也不睁,话也不说,饭也吃不下去。给家人的感觉是,来日不多了。方国双和方国全干着急,没办法。只能恨自己没本事,不能让父母在风烛残年住上大一点好一点暖气热一点的房子。方国勇却说,我妈我爸能住上这房子就不错了,知足吧!你二嫂娘家那面的亲戚连这房子都住不上。这就是生活!你得坚强地面对!我爸这个人,关键问题是不坚强!有一点病就堆了,这哪行!爸,要坚强!要挺住! 星期天上午十点多钟,方国双去了父母家。方友成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睁。 方国双说,爸,我来啦! 方友成听了也不回答。 刘秀华说,我叔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方国双问,为啥不吃饭。 刘秀华说,不想吃。 方国双问,强敌松吃了没有? 刘秀华说,没吃呢。三哥,正好你来了,还是你动员我叔吃吧。我一动员我叔吃药,我婶就不乐意,和我叔吵架,说以后不许我给我叔喂药。我真是没有办法。太难了。我给我叔喂药就像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只要让我婶看见,就非和我叔吵架不可。 方国双从药瓶里取出两片强敌松,又往方友成的杯子里倒了些热水,拿着药和杯子走到方友成床前说,爸,吃点药吧。 方友成闭着眼睛说,现在不吃。 方国双问,啥时候吃? 方友成说,等一会再吃。 刘秀华说,我给我叔吃药也这样。你要问我叔,我叔永远说等一会再吃,最后就是不吃。你就得往他嘴里塞。 方国双说,爸,你现在就吃,我给你塞到嘴里去。说着,把药往父亲嘴里塞。可方友成就是不张嘴。方国双说,爸,你咋也这么折腾人呢?你就不能痛痛快快地把药吃了,让你儿子省点心吗?你不吃药,给家里造成多少矛盾呀?让保姆每天多难心呀? 方友成听了这话,才把嘴张开,把药吃了。 吃午饭时,方友成躺在床上不起来,说不饿,不吃了。方国双劝了半天,方友成才同意起来吃饭。平时,遇上这种情况,杨静茹都要劝方友成几句,可今天没劝,还用愤怒的眼光瞪着方友成。方友成不敢看杨静茹的眼睛。低着头坐在饭桌前,像个受审的犯人,一句话不说。保姆给方友成盛了半碗粥,他一口都没吃,菜也没吃一口,就说我得回床上休息了。 方国双说,爸,你还没吃一口饭呢? 方友成说,你别逼我,我实在吃不下去。就下了饭桌。 杨静茹看了还是没吭声。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与方友成在堵气。 吃完午饭,刘秀华搀扶杨静茹去东屋睡觉。然后回到西屋对方国双小声说,三哥,你知道我叔为啥这两天一口饭菜都不吃的原因吗? 方国双问,啥原因? 刘秀华说,我叔上火了。我给我叔喂药,我婶就怀疑我和我叔关系不正常,有那种事。昨天上午,因为看到我哄我叔喂药,我婶跟我叔吵起来,把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我叔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当着我婶面啪啪地打自己的嘴巴子,一边打,一边向我婶起誓,说如果和小刘有那种事,我就让车扎死!让雷劈死!今后我真不敢给我叔喂药了。白天我去厕所,或去厨房,时间长了点,我婶就怀疑我和我叔有那事,一个劲喊我,我跑到她跟前一问,她啥事没有。就是晚上我到西屋帮我叔脱衣服,盖被子,拿尿盆,我婶都不高兴。我一去我叔这屋,我婶就多心,非喊我回到她跟前不行。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我真为难啊! 方国双听了这话能说啥呢?只能听着,一言不发。 方国双昨天写小说又写到后夜三点多钟才睡觉。 早晨五点半,方国双睡的正香,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方国双被惊醒,马上就想到可能又是母亲和保姆打架了,心里砰砰跳,急忙下床接电话。 是母亲杨静茹。杨静茹在电话里喊,小三儿,保姆都把你妈欺负死了!你快来,把她撵走! 方国双说,妈,你看你,现在才几点啊,外面天还没亮,左邻右舍都没起床,你就起来吵架,影响多不好啊! 杨静茹说,保姆要活活把我气死呀!别看你妈老了,但你妈不是好欺负的!今天我非把她撵走不可! 方国双说,妈你怎么这样呢?小刘天天侍候你,白天晚上地跟着你,你说啥是啥,你就不能和小刘好好处吗?你把小刘撵走了谁来侍候你呀? 杨静茹抢过话说,你不要劝我!我这回再也不听任何人劝了!保姆就是跪在地上给我求饶!我也不要她了…… 方国双说,妈,你这不是要逼你儿子吗?!这么冷的天,小刘走了,我上哪去给你找保姆去呀?!妈,你消消气,到我爸那屋坐一会,然后和保姆把话说开。如果不行,我中午过去看看你,调节调节。就这样了妈,好了,我放电话了。说着,不等母亲说话,就把电话摞了。 方国双想再睡一会。睡不着。胡思乱想。想的都是保姆和母亲的事,越想越无奈。再一看表,八点了。起床吧。打开电脑刚要写小说,电话就响了。 是方国全。方国全说,三哥,我妈又和保姆打起来了。我现在就在我妈家,劝半个点了,怎么也做不通我妈的工作。我现在没办法了,你赶快来调节一下吧。 方国双说,国全,咱俩要口径一致,一定把我妈工作做通,一定不能让保姆走。 方国全说,是是,我明白,要尽最大努力把保姆留住。 方国双放下电话,关了电脑,下楼,坐278路汽车去了父母家。 刘秀华制造完矛盾,就有意躲了出去。 方国全正在西屋劝说母亲杨静茹。父亲方友友成躺在床上,无奈地闭着眼睛,装睡。 方国双就和方国全一起做杨静茹的思想工作,劝母亲把保姆留下来,别撵走。 方国双说,妈,你不能总和保姆吵啊,上次吵架是十一月二十二号,我记的非常清楚。我和国全好不容易才把你们劝好。以为没事了。可这才几天呀,今天是十二月十五号,不到一个月,又吵起来了。妈,早晨五点多钟一听到电话响,我心都哆嗦,就怕是你和保姆吵架。还整整是。妈,你儿子写东西写到后半夜三点半才睡觉。睡了不到俩点,你就打电话把我惊醒。好几次了。妈,你心疼心疼你儿子吧! 方国全说,妈,现在你是咱家的中心,你要消停,全家都消停。你要有事,全家都跟着着急上火,工作都干不了。我上午还有事,手机响了好几次,找我去单位开会,可我不能去,得在这给你做工作。妈,咱家现在多好啊,吃穿不愁,又有保姆侍候你俩,为啥还总吵呢?…… 哥俩轮流劝说母亲,好话说了一大车,也没有效果。杨静茹还是那句话:这回你们谁劝也不好使,今天是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们是要这个妈?!还是要保姆?! 这时,方国勇接到保姆的电话也赶来了。方国勇进屋就说,妈,你这老太太事太多,隔三差五就得给你儿子找点事!让你儿子工作都干不消停! 杨静茹一听就生气了,浑身颤抖起来,吼道,是我事多,还是她事多!这个小骚逼总是没事找事,没事就往你爸那屋跑,她是想把我气死,要我给她腾地方!想的美!我不死!我先让她滚! 方国全说,妈,你咋能这样瞎想呢?我爸的病比你重,你看他,天天躺着,连眼睛都睁不开,有今儿个没明儿个,咋能做那种事呢? 方国双说,妈,这保姆是雇来侍候你们俩的,不是侍候你一个人的。不能一侍候我爸你就不高兴。再说,我爸现在身体越来越差,自己脱棉衣棉裤都费劲,保姆帮着脱,盖盖被,有啥不行的。你就让我爸享受这一点服务吧?妈,我不要求多,保姆一天二十三个小时陪你,一个小时陪我爸,这不过份吧? 杨静茹说,你们谁也不要劝我,我非把这个小骚逼撵走不可! 方国勇说,妈,你这是不讲理!本来就是你的错,你还撵人家走,说的过去吗?! 杨静茹吼道,我没有错!都是她的错! 方国勇说,妈,你这是胡说八道!这么些保姆,你个个和人家吵,还能说是保姆的错吗?!只要你和保姆吵,不用问,肯定是你老太太的事!你事太多!难侍候! 杨静茹吼道,二犊子,你不向着你妈,还向着这个小骚逼!你好赖不知!胳膊肘往外拐!你给我滚!快滚!! 这时,刘秀华心里美滋滋地进屋了。 方国双连忙迎出去,把刘秀华引到了东屋,小声对刘秀华说,小刘,你千万别走,我们哥仨都在做我妈的工作。 刘秀华冷笑一声,说,三哥,我好说,关键是你妈,你妈疑心大,不容我,非要撵我走。 方国双说,我们不是正在劝我妈留你吗?这个时候你少说点。我妈正在气头上,可别火上浇油啊!我现在就把我妈叫过来。其实,你们娘俩也没有啥大问题,在一起面对面把话说开就没事了。 方国双走到西屋说,妈,小刘回来了,说愿意在咱家干。你过来,面对面把事情说开就行了。二哥、国全,咱都过去,一起做做工作。 方国全说,三哥,我得马上走。刚才领导又给我打手机,等我开会呢。 方国双说,那你走吧。我和二哥做她俩的工作。 杨静茹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气势汹汹地闯进东屋,指着刘秀华,瞪着眼睛吼,小刘!你今天当着我儿子的面说清楚!到底是谁的错?! 刘秀华看到这架式,吓的躲在墙角里。 杨静茹哆哆嗦嗦地冲过去。刘秀华又躲到了床后面的死角里。 方国双把杨静茹拉住了。 杨静茹冲着刘秀华吼,你说呀!你咋不敢说啦!! 刘秀华平静地说,婶,我行的正,走的直,没啥可说的! 杨静茹说,你不说我说!你臭不要脸…… 方国勇拦住杨静茹说,妈,你别说了。你张嘴就骂人,我敢说,肯定是你的错! 杨静茹说,小二,你咋不让妈讲话呢?你有能耐把妈的嘴用封条封上吧! 方国双说,二哥,你得让我妈把话说出来。不管是对是错,总得让人把话说出来,才能解决问题呀! 方国勇说,妈,那你就说吧。 杨静茹指着刘秀华说,她天黑不睡觉,往你爸那屋跑,老半天也不回来。我叫她回这屋,她就骂我…… 方国勇说,妈,你说这话谁能相信呀!你刚刚骂完小刘,还说小刘骂你,瞪着眼睛说瞎话! 杨静茹说,我说瞎话?你问小刘,她骂没骂我?!小刘,你说?! 方国双说,妈,你说完没有?说完了让小刘说。小刘,你说吧。 刘秀华低着头,一脸无奈地说,昨天晚上我给我婶侍候躺下了,就去西屋给我叔送尿盆,脱棉袄棉裤,盖被子,又和我叔说了一会句话。我婶就喊我。我听到喊声马上就跑过去,问啥事?我婶说,我喊你这半天你咋还不回来?你到那屋干啥去啦?你再不回来,我就光着屁股去那屋找你去!我听了这话,随口就像开玩笑似的说一句,你疯啦!我婶这就不干了,和我吵起来,连夜就要撵我走。 方国勇和方国双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都觉得刘秀华不该对母亲说这样伤人的话。 方国勇说,小刘,你这话说的重啦!不该说呀! 方国双说,小刘,以后可不能再开这种玩笑了。我妈是革命老干部,这样的玩笑伤她的心啊! 刘秀华低着头说,婶,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 方国双说,妈,人家小刘都向你认错了,你就原谅她吧,别撵她走,行不行妈? 杨静茹说,不行!你们谁劝也不好使!我今天非把她撵走不可! 方国勇说,妈你这个老太太也太刁啦!天底下难找…… 杨静茹一听这话,火又上来了,气的浑身哆嗦,跳着脚骂,你个二鳖犊子,敢说你妈刁!是我刁还是她刁!你给我说清楚!…… 方国双见老二说话太伤人,不但不能起到息事宁人的作用,反而重新挑起了事端,就说,二哥,你走吧。 方国勇说,我不能走。 方国双说,你看我妈又被气成这样。这里现在不需要你。我来劝她们。二哥,我求求你,你走吧。 方国勇这才悻悻而走。 方国双说,妈,你消消气吧。咱们儿子谁也不能天天侍候你,还得靠保姆。小刘白天晚上侍候你,侍候的多好啊!你说过,小刘比金桂花强百倍。小刘就是想开个玩笑,不是有意的,你就原谅她吧。行不行妈? 杨静茹说,不用劝我!我不要她!坚决不要她! 方国双说,妈,你咋能这样呢?你这不是在作人吗? 刘秀华不停地给方国双使眼色,摆手,方国双只装着没看见。刘秀华只好小声说,三哥,别费心了,你妈这种情绪我也没法干。不行就算了。我走。我现在就走。 方国双生气了,说,小刘,你刚才是咋跟我说的?这一会咋就想走了呢?不行啊!你就在家侍候我妈!我妈不能没有你! 方国双又对杨静茹说,妈,我把该说的话都说到了,只剩下没给你跪下了。你不能再作你儿子了。你儿子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你要把你儿子作死了,就没人管你了。好了,小刘,妈,你们和好吧。好好相处吧。我走了。 刘秀华说,三哥,我也走!我干不了! 方国双说,你别走你别走!我求求你小刘!妈,你千万别撵小刘。我求你啦!要不,你中午饭都吃不上。说着,急忙离开了家。好像离开慢了,保姆和母亲又要吵起来似的。 刘秀华和杨静茹见方国双走了,都站在原地不动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说话。半天,刘秀华去了厨房做午饭。杨静茹躺在床上休息。 一场风波就这样莫明其妙地平息了。 晚上,方国双不放心父母,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是刘秀华接的。 方国双问,我妈吃晚饭没? 刘秀华说,吃了。 方国双就放心了,说,那就没事了。说着,赶紧放下电话,生怕刘秀华在电话里再节外生枝。 第27章 第二天,方友成的情绪很低落,饭不吃,水不喝,药不吃,闭着眼睛不说话,像死人一样。刘秀华怕杨静茹找她的麻烦,再和她吵架,也不敢过份地劝说方友成。杨静茹就希望方友成这样躺着,无声无息。所以,也不闻不问,还时不时用眼睛剜方友成,好像在说,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 下午一点,方友成自我感觉不好,就对刘秀华说,小刘,我可能过不去今天了。你赶快给我三儿子打电话,让他来。 方国双接到刘秀华的电话时,正聚精会神地在省图书馆查资料。 刘秀华说,三哥,我叔不行了,让你赶快回家。 方国双问,怎么不行了? 刘秀华说,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不睁眼睛。 方国双问,吃强敌松没? 刘秀华说,没吃。 方国双问,咋不给他吃呢? 刘秀华说,我劝他吃,他不吃。再深劝,我婶不高兴,还得吵。我实在没办法。 方国双说,我现在有事不能回去。你马上给国全打电话,让他回去逼着我爸吃强敌松。吃完药,身体自然就能好了。 过了半小时,方国双在省图书馆接到方国全的电话。 方国全说,三哥,给我爸滴点盐水吧? 方国双说,用不着,我爸其实不缺盐,吃两片强敌松就行。我爸这段时间为啥浑身无力,不吃饭,睁不开眼睛,就是因为没吃强敌松。 方国全说,我明白。我爸现在精神状态不好,把医生找来,打点盐水,会让他觉得我们在想办法给他治疗,他的精神状态马上就能好起来。比吃药效果好。 方国双想了想,觉得方国全说的有道理,就说,那就打盐吧,再加几支可敌松,效果会更好,比吃强敌松来的快。你现在就去药店去买药。然后给吴护士打电话,让他来给我爸打针。电话号码在桌子上的玻璃板下面压着呢? 方国全问,买500毫升的盐还是买250毫升的盐? 方国双说,既然是象征性的打一下盐……方国双说话的声音很大,又说起来没完没了,阅览室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一脸的反感和无奈,工作人员就走过去,拍着方国双的肩膀说,这位先生,请您小点声说话。方国双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静悄悄的阅览室里,马上跑到阅览室外面和方国全继续通电话:……打250毫升的吧,两个小时之内就能滴完,还快。 方国全问,可敌松打几支? 方国双说,一到两支都可以。一盒十支,买一盒吧。再买针头和输液器。 方国全因为没办过这种事,生怕搞错了,边听边记,记完,又重复了两遍,才放下电话。 方国全买了两天的注射用药。然后就给吴护士打电话。吴护士很快就来了,给方友成滴上了盐水和可敌松。方友成滴完药,身体好些了,晚上吃了点饭,又躺下了。方国全跟他说话,他也懒的回答。 方国全怕父亲夜里起床尿尿出事,就给白秋菊打电话说,今晚我爸身体不好,我要陪我爸,就不回家住了。 晚上十点,东屋的母亲和保姆都睡着了。西屋的父亲也睡着了。方国全没睡。电暖气开着。但屋里还是很冷,冻手冻脚。方国全不习惯和父亲睡在同一张二人床上,索性就不睡了。他披着棉大衣,半躺在刚刚支起来的帆布躺椅上看书。他想就这样守着父亲。不只一次了,已经习惯了。困了打个瞌睡,眯一会就行了。 突然,东屋的电话响了。刘秀华有一种不祥之兆,急忙跳下床去接电话。是大哥刘志国打来的。 刘志国说,秀华,爸死了。 刘秀华脑袋嗡地一下子就大起来,问,大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刘志国说,爸死了,九点咽的气。秀丽和李鹏都在爸身边呢,最后这几天是你妹妹和妹夫侍候的。我刚才给在金城的志家、志党打过电话了,让他们赶快回来。志军也在金城呢,手机打不通,找不着他,我看就算了,用不着他回来。你一会和你的两个弟弟联系一下,争取一起回来。 刘秀华流着眼泪说,好,大哥,我明白了。 刘秀华穿上衣服,悄悄地走到了西屋门口,见里面的灯还亮着,就直接推开了门。 方国全扭过脸一看,刘秀华泪流满面,惊讶地问,刘姐,出啥事了? 刘秀华泣不成声地说,我……我爸……没……没了……我大哥……刚来的电话……国全,我马上准备回家……把这个月的工钱先给我吧…… 方国全说,好好。说着,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摞百元大票,数出十张,递给刘秀华,说,刘姐,给你一千吧。其中八百是工资,那二百是给你父亲办事用的。 刘秀华接过钱,说了声谢谢。 方国全问,刘姐,你啥时候动身? 刘秀华说,我马上给我在金城的两个弟弟打电话,问问咋走。如果到东站坐长途汽车,要等到明天早晨。如果租车,一会就能走。 方国全把手机递给刘秀华,说,用我的手机打吧。 刘秀华接过手机,就去厨房给大弟弟刘志家打电话,问啥时候走?咋走? 刘志家说,我和志党已经把“面的”租来了,现在就走。去哪接你? 刘秀华说,我也说不准确这里是啥地方。 刘志家问,你离西站远吗? 刘秀华说,不远,也就两站多地。 刘志家说,那你就去西站吧。我们在西站门口集合。现在就出来吧。我和志党这就开车去西站。二十分钟就能到。 刘秀华打完电话,把手机还给方国全说,我这就走。我两个弟弟用车到西站接我。说完,收拾一下东西就急忙下楼。方国全也跟了下去,一直把刘秀华送到公共汽车站。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笔直宽广的祖工街上,只有从大二环立交桥上冲下来的大货车一辆一辆地呼啸而过,有时还鸣两声刺耳的喇叭,令人毛骨悚然。夜里北风很硬,打在脸上生疼。 方国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说,刘姐,拿这钱打车吧。 刘秀华接过钱问,西站在哪面? 方国全向南一指说,那面。 刘秀华记得来方家当保姆时,她就是和方国双在西站下的汽车,走到方家的。路好像不算很远。她舍不得花钱打车,就把钱放进了衣服口袋里,说,国全,这十块钱在家能顶挺大事呢!道也不远,我还是走着去吧。说着,就脚步匆匆地向南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寒冷的夜色中。 第二天是星期天。方国双早晨起来在家写小说,写到十点,不写了,想去父母家过一个愉快的周日,也好放松一下身心。方国双坐上278路汽车,在工业大学下车。这里是207路汽车的始发站,可以给公共汽车ic卡充值。他的ic卡上快没钱了,就去充了点钱。然后,又去十三路副食市场买了一斤大虾,一条活鲤鱼,当场让人家给鱼去鳞、剖肚,收拾出来。 方国双来到父母家时已经十一点。国全在家呢。正在给父亲方友成滴盐水和可敌松。已经滴了快两个小时,这阵儿快要滴完了。 方国双问,保姆呢? 方国全说,她父亲去世了。昨晚十点她大哥给她打来的电话。正好我昨晚没走,在这住的。保姆听说她爸死了,呜呜的哭。连夜就坐她弟弟租来的车回家了。 方国双说,中午饭我做吧,我买了鱼和虾,中午喝点酒。 方国双去厨房做菜时,父亲的药水滴净了。方国全拔了针,就去外面小卖部换了四瓶啤酒,又买了松花蛋、香酥花生米和拌菜。加上方国双做的红烧鲤鱼、盐水大虾和西红柿炒鸡蛋,就摆了一桌子。 杨静茹和方友成看见一桌菜,还有酒,一脸喜悦。 这时,方国全的手机就响了。是白秋菊的二妹夫肖刚打来的。找方国全打麻将,说四缺一。白秋菊有三个妹夫,加上方国全,四个连襟差不多每周都要打麻将,赌钱的。肖刚是个体老板,手里有点钱,说话口气就冲,以命令的口气让方国全马上打车过来玩麻将! 方国全说,不行啊肖刚,我下午还要去省委党校听课呢,没时间呀! 肖刚笑着说,别逗了国全,你那在职研究生的文凭不是交钱就能毕业吗!还听哪门子课呀! 方国全说,我在我妈家呢,等我吃完饭去吧。 肖刚说,现在四缺一,就等你呢。你不能搅局儿呀! 方国全只好说,那我现在就打车去。收了手机,方国全说,爸,妈,三哥,你们吃吧。连襟来电话,让我去打麻将,四缺一,推不掉。说着就走了。 方友成说,研究生的课也不去听了。上次出差就落了课,这研究生让他读的,能学到啥东西呀! 方国双说,爸,在职研究生就是那么回事,都这样。国全还算是好学生呢。来吧爸,喝酒。说着,启开啤酒瓶盖,给父亲倒酒。 老二方国勇就在这时空着两手进屋了。于琴对方国勇有两点基本要求:第一点,平时不许给你家买任何东西。第二点,也不要在你家吃饭。方国勇做到了第一点。第二点常常做不到。 方国双说,二哥,你来的正好,一起喝点酒吧。 方国勇讪讪地说,不了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家里有啥事没。 杨静茹和方友成也说,坐下吃吧,小三儿和小四儿做的。小四儿被连襟叫走打麻将去了,你不吃,这菜剩了谁吃呀! 方国勇就坐下和家人喝起酒来。方国勇一喝酒,话就多。而且,还自以为是,不许别人提反对意见。方国勇挥着筷子说,这年头,当官的最没水平。在公安局,上面有人儿就能当官。我为啥到现在还是个小警察,就是因为上面没人儿。如果我爸是公安局局长,我马上就能当上派出所所长! 方国双一听这话,直皱眉头。拉不下屎赖地球没有吸引力,这种话也只能在家讲讲吧。要在外面讲,还不让人家笑掉大牙? 方友成也不爱听这话,好像老二到现在还没当上官,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责任。岂有此理! 方国勇喝了一口酒,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蹾,又说,如果上面没有人,有钱也好使!这年头,有钱就能买官。买个派出所副所长五万,买个所长十万,都是明码实价在那摆着,就看你敢不敢往上递钱。递钱就好使!马上就当官! 方国双越听越来气,就质问,二哥,如果当官这么容易,你为啥不去当官呀? 方国勇摊开两手,一脸无奈地说,我没有钱啊?!这事儿能怪我吗?!如果我爸现在给我十万块钱,我马上就能当所长。这年头,从上到下,所有当官的都是花钱买的,都没有水平,个个狗屁不是!像我这样有水平的人,不花钱,不好使,受没水平的人压制,这身衣服穿了三十年,还是个小警察。一句话,用人腐败! 方友成和杨静茹都低着头,懒得看方国勇。 方国双说,我看有些当官的就有水平。比如说外交部长,如果不会外语,花多少钱也当不了这个官。 方国勇反驳说,狗屁!外交部长根本就用不着懂外语,让谁当,谁就能当!就是让我当,我都能当! 方国双说,你当?人家能服你吗? 方国勇说,谁敢不服?我是部长我说了算!谁敢不服我马上就换人!都得老老实实给我干!没有一个敢不服我的! 方国双实在不想与方国勇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话了,只好低头喝酒,任方国勇在那夸夸其谈。 …… 吃完饭,老二方国勇拍拍屁股,走了。 方国双就开始收拾桌子。 方友成对方国双说,小二话里话外是想管家里要钱,好去买官。咱家哪有钱给他买官呀?要干就自己干!竟强调客观,狗屁不是! 方国双说,爸,你疑心咋这么大呢?二哥好意思管你要钱吗?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二哥这种人,连四六都不懂,还能当官吗?除非领导眼睛瞎了。 方友成就不说话了。 晚上,东屋和西屋的电暖气都开着,还是冷。方国双在东屋陪母亲。母亲早早就睡下了。方国双躺在刘秀华的折叠床上看书。看到半夜十二点,困了,就脱下衣服睡觉。刚睡着一会,杨静茹就喊,小三儿,妈要尿尿。方国双马上跳下床开灯,又搀扶母亲下床尿尿。然后,又上床睡觉。这回就睡不着了,胡思乱想。杨静茹又喊,小三儿,妈要尿尿。方国双又跳下床开灯……直到早晨六点,方国双困的实在不行了,就睡着了。杨静茹喊,小三儿,起床了。方国双眯着眼睛说,妈,我实在太困了,你让我睡一会吧。杨静茹心疼儿子,就说,小三儿,你睡吧。妈也不起来了。方国双就想,这要是保姆,又要吵起来。我在这一天一宿就如此疲惫,保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守在这里,一干就是几个月,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说句实话,侍候我妈,我们哥仨都顶不了刘秀华一个。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三个儿子轮流值班侍候杨静茹和方友成。在老三和老四的要求下,老二方国勇也被排了白班,也要二十四小时守着父母,白天要做饭,晚上还睡不好觉。方国勇不会做饭,硬着头皮做,不是把粥煮糊了,就是把菜弄咸了,切菜的刀工就无法用语言形容了,饭菜做的让父母没法吃,端到桌上一看就反胃,又不能说啥。你要说一句,老二有十句话在那里等着,什么挑肥拣瘦,什么难侍候,什么事多……更有甚者,老二忘性大,晚上烧开水,把铝壶坐到煤气灶上,点着火,就跑回屋里关起门看电视剧,一看就上瘾了,竟忘了烧水的事。方友成起来上厕所,闻到厨房里的味道不对,就对老二说,这屋里咋有烟味呢?你去厨房看看咋回事?老二这才恍然大悟,跑到厨房一看,铝壶已经被烧扭歪了。老二脾气还大,动不动就像警察教训犯人一样地教训杨静茹,白天、晚上都要教训杨静茹。气的杨静茹和老二吵架,让老二滚!快点滚!老二说,我滚可以,白天谁给你做饭呀!夜里谁给你开灯呀!杨静茹就没话可说了。 老三和老四都有自己的事,整天心不在焉的,一天要跑出去好几趟。菜饭做的也简单,咋省事咋来,一顿饭只做一个菜,和刘秀华一顿饭做的四个菜没法比。 有比较才有鉴别。杨静茹就想刘秀华了,天天盼望刘秀华快点回来。方友成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这三个儿子哪个都赶不上小刘。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时间一长,儿子都没有耐心了。将来,咱们还得指着保姆侍候啊! 第28章 方国双写小说写累了,就在网上看看儿子方飞在英国写的博客,也好掌握儿子和妻子在英国的动态。同时也是一种精神享受,好像跟着儿子一起在英国旅游。有些日记看了几遍还想看。方国双就盯着荧光屏看起儿子的博客来。 2006年10月23日:金城-北京-伦敦 早晨的金城很冷,也很静。清晨五点,我和妈妈就上了昨天约好的出租车。出租车出了市区,过了胜利大桥,就到了金南开发区,那里发展的很快,从前的庄稼地上已经是高楼林立,今非昔比。 很快就到了机场。我和妈妈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就进了登机口。妈妈一直都很兴奋。登机口那里有电视,在播体育新闻,果然皇马赢了,2:0。 上了飞机,发现国航的空姐很漂亮,毕竟代表国家的形象。我坐飞机的感觉和以前一样,妈妈有些紧张,不太敢往外面看。飞机飞的不高,好像就比云彩高一点。我不知不觉的睡了,醒来的时候发现飞机落地了,到首都了。 下飞机,取行李,去国际出发口。那里和去年我走的时候一样,人很多,但也有不同,就是在进口的时候没有人检查机票和护照。看看电子显示屏,国航去伦敦的飞机晚点两小时起飞。我问了工作人员,确认了这个消息。我很紧张,因为我订的旅馆要求在预订时间前入住,晚于这个时间要提前十二小时通知,否则可能会被取消预订。紧张归紧张,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做该做的事情,托运行李,过边检和安检。首都机场的确有很大变化,去年法航登记的位置这次换成了美联航,安检那里特别留出几个通道给去美国的旅客,检查的要比去其他地方的都严,带的物品也有很多限制。 一切处理完,我们到了国航的登机口,我发现就是我去年走的时候使用的法航登机口,我印象很深刻,不会记错。我穿的t恤也和去年离开时候的一样,真是太巧了。同时使用这个登机口的还有荷航,本来他们的飞机比我们晚出发,但因为我们晚点,他们的就比我们提前很长时间出发。登机口那里自然来了很多荷兰人,身材都很好,尤其是老太太,又高又瘦,妈妈很羡慕。坐我们对面休息的好像是一个爸爸带兄妹两个,儿子长的特别漂亮,带个牛仔帽,很有性格。因为飞机晚点,国航的工作人员给去伦敦的乘客发放免费的午餐,凭机票去领。不是很好吃,米饭很硬,菜的味道也一般。我和妈妈听了一会儿mp3里的相声,被逗的一直在笑。 漫长的等待结束了,开始登机。空姐们依然漂亮,妈妈依然兴奋,我依然期待着飞机起飞时那种快感,那种感觉真的很好。空姐来回走着为乘客服务,态度很好,服务也周到。起飞不久开始吃饭。飞机上放电影《反恐》。第二个电影是汉语的爱情片,线索很像以前看过的一个香港电影《地下铁》,导演的思路也有些昆汀。塔伦蒂诺的影子。没看到名字是什么。因为我的耳机坏了,也没听到台词。第三个电影是地道的国产片《蓝色爱情》,看个开头我就觉得够了,闭眼昏睡。 在飞机上长时间的坐着很难受,起来上个厕所,顺便问问电影的名字,想以后下载来看。空姐很认真的帮我找到了名字,《一级戒备》。飞机上又给了一顿饭,这次我喝了点酒。 飞机快到伦敦时,机舱里开始消毒。飞机落地了。我给妈妈照了两张相片,然后离开了飞机。伦敦希斯罗机场真大,原来就是知道大,没想到那么大。绕了很远才到了入境口,我给旅馆打电话,对方说晚到也没有关系。入境口的黑人官员问了我很多问题,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纽卡的入境官就好很多,两三个问题就结束。入境之后开始取行李,妈妈的箱子轮子不见了,便宜没好货,我们得到了报应,只能扛着走。又是一顿绕来绕去,到地铁站,离飞机落地已经一个小时了。买票,上车,到火车站,又将近一个小时。我拿着我从网上临摹下来的地图打听旅馆的位置,找到那里,登记入住,终于松了一口气,累坏了。妈妈不是很习惯这种青年旅馆的居住方式,我尽力的解释给她,让她熟悉一下这里的文化。 2006年10月24日:带妈妈游伦敦 早晨起的很早。去餐厅吃早餐,旅馆免费提供的。餐厅里很多人,都在吃早餐。早餐是典型的西式早餐,牛奶,面包,麦片,咖啡。我开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弄这些吃的,可能是有一段时间不在欧洲生活了,有些生疏。不过很快我就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把吃的都弄好,和妈妈一起吃。 饭后我带妈妈开始了伦敦的一日游。 到火车站买了地铁票,一区和二区整天的票,6镑2一张,比我上次买的贵了1镑3。带着妈妈坐地铁。伦敦的地铁设计非常复杂,透露出一种博大精深的哲学思想。按着地图我们很快就来到了waterloo那里,伦敦最著名的景点都集中在那里。第一个看到的是伦敦眼,就是一个很大的摩天轮,包厢比一般摩天轮的包厢大很多,好像这个东西归英国航空公司管。妈妈不太敢上去,有些恐高,我们也就没上去,在周围照照相。对岸就是伦敦比较有代表性的大本钟和国会大厦,妈妈迫不及待的要去那里。过了一座桥,我们来到了大本钟下面,的确是个不错的建筑,它和国会大厦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天开始阴了。离国会大厦不远就是西敏寺修道院,门票10镑,妈妈觉得贵,没有进去。我们在西敏寺旁边的纪念品商店里转了转。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我和妈妈去了一个hsbc的分行把带来的英镑存了,是用机器自己存的,不过有两张50英镑面额的由于破损,机器不识别,没存上。我和妈妈避了一会儿雨,发现雨变小了,我们继续走。看到一个路标,标示了很多地方,其中有白金汉宫,我们下一个目标就是白金汉宫。 路过一个公园,那里有很多松鼠,有个老头很厉害,他用吃的东西吸引很多松鼠跑到他身边,他用口哨还可以招来小鸟。我和妈妈看了很久,也想把松鼠招来,不过就一只过来了,而且很快就跑了。 走到军事博物馆那里,我们看到围栏里有很多穿灰色大衣,戴熊皮高帽的人在训练队列。队列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扛枪的,另一部分是奏乐的。很多人在那里观看。我拿相机录了一段他们奏乐的过程。离博物馆不远就是白金汉宫,那些排练之后的队列直接走向白金汉宫。我和妈妈赶紧跟着跑,我手里拿着相机,好像摄影记者一样。白金汉宫入口处有很多骑警,估计是有什么重大活动。宫殿附近围观的人很多,可能是知道要有什么重大的活动。我和妈妈在白金汉宫门前呆了很久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还是那些人在奏乐。妈妈和两个英国警察合了影,很兴奋。我带妈妈到宫殿旁边的公园转转,那里有个湖,很多海鸟在那里嬉戏,休息。妈妈坐在凳子上休息,顺便用饼干喂了一会儿鸽子。 我们往回走,到超市买了几个多纳圈当午饭。天开始晴了,我们去塔桥。坐地铁又是一顿绕,到了离塔桥最近的一个地铁站。找了半天也没辨明方向,觉得累了,在一个公共汽车站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打听了一下大桥的位置,我们就去了。 到了一座桥上,给妈妈照相,但相机突然不好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一边往塔桥走,我一边鼓弄相机,还是不好。后来妈妈让我换一下电池,这次好了,又可以照相了。伦敦塔也在塔桥附近,没什么特色,不过很多人买票排队进去参观,我和妈妈没有进去。过了塔桥,我们到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建筑,像是一个松塔,但是只有一半,妈妈在电视里见过。我们进到里面,免费参观的,要过安检,有些麻烦。这里有9层,游客只能到第二层,我和妈妈喝了点水,休息一下,准备回旅馆。我问了一下工作人员最近的地铁站在哪里,其实就是我来塔桥时候的那站。坐地铁回旅馆。到超市买了点多纳圈,就剩6个了,我都给包了,本来72便士,但人家只收了我60便士。回到旅馆吃了口东西,洗个澡就躺下了,因为太累,很快就睡了。 2006年10月25日:带妈妈回我家 早晨,我和妈妈醒的都很早,一直都在等待天亮。天终于亮了,我和妈妈收拾一下,去餐厅吃早饭。 吃完饭,我和妈妈冒着小雨去车站。一路上妈妈抱着箱子,走走停停,感觉很狼狈,不过没有办法,都怪该死的轮子。 到了车站,我和妈妈来到我上次从纽卡回伦敦时候等车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长铁凳,旁边还有取款机。很多人在那里取款,其中有不少小孩子,漂亮,可爱,妈妈都看花眼了,我也很喜欢,尤其小女孩。有一个小女孩,坐在车里,看到我和妈妈,可能是觉得和她平时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不停的往我们这里看,一边看一边好奇的笑,而且好像是怕我们看到她,她还往车里躲,然后偷看,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她,如果她是我女儿,我愿意用我任何长度的寿命去换,哪怕第二天就死掉我也心甘情愿。 上了火车,我给妈妈照了两张照片。我和妈妈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我们旁边的位置被两个非常胖的女士占据。车上还有一个小女孩,好像是姥姥带着去别的地方,上车之后还和在窗外的妈妈道别。这个小女孩一直都光着小脚丫,吃奶嘴,她给我当女儿我也愿意。 火车行驶了三个多小时到了纽卡,到家了,心里觉得特别仗依。打了出租车回家,司机人很好,我的指挥也出色,他竖了大拇哥给我。到了家,9镑6,我给了一张20镑的,他要找我10镑4,我只要了10镑,剩下的做小费,他很感谢。 一开门,正好小涛出来倒垃圾,顺便把我们接到家里。家里没什么变化,不过厕所那里生了很多绿苔,而且长出了蘑菇。小涛把洗衣机修好了,自己买的管子自己换的,省了很多钱。我和妈妈开始收拾东西,吃饭,然后去超市买东西。坐车给妈妈买了一张周票,在超市里买了很多蔬菜,妈妈觉得最近菜吃的少,嘴都裂了。 晚上和小涛聊了聊回国的见闻,今后的打算,他的欧洲之行。他的旅行似乎比我的要不顺利一些,倒不是行程上有什么不顺利,是心理不顺利。他在法国参观卢浮宫和凡尔赛宫的时候都遇到了国内去的高官旅游团,估计是公费的,这些人把在中国的横行霸道作风原封不动的搬到了欧洲,没有一点道德修养,他都觉得丢脸。其实中国人的脸就是被这群该死的狗官丢掉的。 2006年11月12日:妈妈想回国 今天早晨一起床,妈妈突然说想提前回国,过一会儿就哭了,觉得呆的太难受了。我非常紧张,就怕出现这个事情,赶紧安慰妈妈,劝她放松些。等妈妈情绪稳定之后,我一天的正式生活开始了。上午没事情做,但没事情做正是让妈妈难受的事情,只能继续看《越狱》,妈妈也很喜欢看。看到中午,妈妈去烙饼,就是用昨天包饺子剩的肉馅做的饼。 上午本来想出去转转,不过又被《越狱》拖住了,一集接着一集的看。美国的电视剧就像鸦片,让观众上瘾,欲罢不能。这样不停看下去的结果是在傍晚的时候,《越狱》第一部看完了。天也黑了,哪里也去不了。今天是周日,原本想去教堂唱唱歌,不过来不及了。唱歌变成了吃晚饭,换了一种形式去赞美上帝。 饭后我让妈妈给我修剪一下头发,妈妈手艺还不赖,效果相当好。修剪完头发又开始无事可做,于是我只能推荐妈妈看《friends》,可惜妈妈对这个不像对《越狱》那么感兴趣,不一会儿睡着了,我自己看。虽然看了好多遍,但是看的时候还是会笑。同样因为今天是周日,我想到了会有足球比赛,上网tv5,果然在直播意大利的联赛,看了半场。比赛结束时妈妈也醒了,我突然想把西服穿上秀一下。秀的很成功,我是个天生的衣服架,肩宽腿长,很适合穿西装。毕业典礼那天也要穿西服,今天就算预演一下。 2006年12月6日:毕业典礼 今天起的非常早,其实妈妈很早就睡不着了。起来之后我去洗了头发,吹干,然后吃饭,把礼服换上。妈妈把要带的东西检查一遍,我们去车站等车。 这是我第一次穿正式西服。路上陆续有一些穿西服的人上车,看来都是去参加毕业典礼的。到了离毕业典礼举行地点最近的那站,很多人一起下车。我到车站取了一些现金,因为知道要花钱照些历史性的照片。取完钱,我和妈妈步行去sage,也就是举行毕业典礼的地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翻译这个地方的名字,就是sage,用来举行音乐会和大型演出的地方,外形独特,世界闻名。它和附近的千年桥一起组成了泰恩河畔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纽卡斯尔这座城市也因为它们的存在而在世界名城的行列中占有一席之地。 到了sage,人来了很多。学生入场和客人入场要走不同的门,我告诉妈妈她要走的门。入场前,有工作人员帮我们每个人把要披在肩上的带子整理好。会场相当大,是音乐厅的基本模式。我帮妈妈找到座位,然后找到我的座位。二楼有人在吹号。我旁边是mike,我和他开始聊天。他找到了工作,在雷丁,下周一上班,和治理污染土地有关。和他一起来参加典礼的有他的妈妈和兄弟,他们是从布里斯托坐飞机来的。 班里其他参加典礼的人也陆续到了,大家都热情招手问好。离典礼开始没多久,一个穿博士学位服的女士在舞台上讲话,把今天毕业典礼的流程给大家交代一下。之后,典礼开始。号声想起,全场起立,学校的高层开始入场。他们从两侧列队走向舞台,我左侧的是级别高一些的,走在第一位的人是校长,带着白手套,手里举着象征学校权威的银色法杖,走在第二位的是要授予我们学位的副校长,后面都是一些院长,大家穿戴都不一样,不过都是各自的学位服。我右侧入场的都是各个学科的负责人,都穿的是博士学位服。校长指示他左手边的一个院长开始宣读文科毕业生名单,这个院长是个中国人。坐在第一排的学生都站在舞台下,准备上台和校长握手。每个人上台前都有人帮着把披肩戴好。然后院长念名字,全场鼓掌,学生走到舞台中央,和校长握手,银色的法杖垂直挂在校长的胳膊上,很有威严。开始的两排学生里中国人超级多,都是学教育的,几乎都是女生,所以安排中国院长念这些人的名字很合适。有一个学生很特殊,可能是有残疾,坐在第一排,念到她名字的时候,校长亲自到台下和她握手,很感人,这体现了对人的尊重。每当有博士上台的时候,掌声都格外的响亮,看来大家对博士还是相当崇敬的。 到我们这排做准备了,我有些紧张,妈妈赶紧给我拍了几张照片。我们专业第一个上台的是伦敦女生,第二个是james,第三个是加拿大人,第四个应该是尼日利亚女生,但出了些错误,新加坡人站在那里,但名字念的是尼日利亚女生。短暂的中断后一切恢复正常。院长念了我的名字,全场掌声响起,我自信的走到校长那里,略微弯腰和校长握手,校长微笑着说“祝贺”,我说“谢谢”。然后我以上台时候同样的步速走到台下,回到座位上。 我毕业了! 2006年12月15日:送妈妈回国 今天起的非常早。妈妈可能基本就没睡。洗漱吃饭之后我们开始等出租车,妈妈有些着急,怕不来。5点的时候收到短信,出租公司的,说车已经派出来了。没过多久车就到了门口,我和妈妈把行李拿出去,上车去火车站。 去伦敦的车上没有多少人。我上车就开始犯困,迷糊了一会儿。妈妈也睡了一会儿。在约克上来不少人,车厢里也热闹了。后来有一站上来一个乘客带了条狗,很可爱。妈妈给它录像,它还走过来趴在妈妈的座位上。 到伦敦,下车,坐地铁去机场,地铁里有个女的,一上车就哭,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她打电话大家才知道她坐飞机要迟到了,急哭了。 我和妈妈在希斯罗机场terminal3下车。办理完行李托运,我和妈妈去二楼,想帮妈妈找一个一起做国航飞机的人带着她。有一对母女,也在一起登记的,我让妈妈和她们一起,但她们的情况和我们一样,女儿送妈妈,妈妈也不懂英语。那个女儿说希斯罗上飞机的时候只让带一件行李,我和妈妈立刻开始行动,把原来要带的三个包里的东西尽量往一个包里装。一边装妈妈一边大笑,觉得太有意思了,巧克力都放在衣服兜里,搞得好像魔术师,一摸兜就有巧克力。那对母女也在整理,整理完,我们一起走。电子显示屏幕一直没有显示国航是哪个登机口。我和那个女孩也混在要登机的人里,不过一个工作人员问我几个人出发,我很实在的说一个,结果工作人员不让我继续走了,我只能到围栏外面走。那个女孩一直和她妈妈走,不过最后也出来了。我让妈妈跟紧前面的几个中国留学生,她们登记的时候我看到了,也是国航。就这样,妈妈走了,和当年送我出国一样,急急忙忙的就给人潮带走了。我和那个女孩在门外等着,怕一旦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在场解决。 想想妈妈在英国的这些日子,经历了不少很多英国人一辈子都经历不到的事情,和纽卡斯尔联队的主教练合影,亲眼见到球星欧文。而且她在英国最后一天过得也很有趣,从地面到地下,再到天上,她一天之内成功的乘坐了五种交通工具,出租车,火车,地铁,机场快列,飞机,不知道什么人还能有这样的经历。遗憾的是没有机会去欧洲旅游,不过这样的机会以后会有的。 2006年12月16日:妈妈到家了 今天早上刚醒就给家里打电话,姥姥接的,说妈妈到北京了,飞机误点,要晚一些到金城。中午,妈妈打来电话,说已经到家了,一切顺利!我这才放心! 方国双一看日历,今天正好是十二月十七日,妻子温泉已经安全顺利回到金城了,就给妻子打电话:温泉,你刚到家吧? 温泉反问,你咋知道我刚到家呢? 方国双说,我看到儿子刚刚写的博客,博客的标题是,妈妈到家了…… 第29章 刘秀华是给父亲烧完七天返回金城的。这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已经过了每月发工资的日子。 方友成不知道老四方国全已经提前给了刘秀华当月的工资,二十二日就把八百块钱数出来了。刘秀华进屋刚坐下,方友成就把钱送到了刘秀华手上,说,小刘,这个月工资,八百,你数数。 刘秀华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老四肯定没和他爸说已经给过她工资的事。刘秀华正缺钱花呢,送上门的钱还客气啥?二话没说,就把八百块钱收了下来。 夜里,刘秀华失眠了。为八百块钱的事。她思想斗争很激烈,怕有一天事情暴露了,被老二带到公安局去审问,打罪,那可就丢死人了。退回去吧,又舍不得。女儿将来上学需要钱啊!最后她想明白了,这钱,一不是我偷的,二不是我抢的,三不是我要的,是你上赶子给我的。你给,我就收。你再给,我还收。这有啥错呢?没啥错!这犯法吗?不犯法!再说,我刘秀华也干到这了,工资早就应该给我长到九百,可拖到现在还不给长,三哥说话不算话!这钱就当是我叔给我长工资的钱!这样一想,心里就平静下来了。 第二天早晨,刘秀华去市场买菜时,又想起方友成给八百块钱的事,就花十块钱在地摊上给方友成买了一双棉鞋,做为对方友成的回报。 回到家,刘秀华笑着说,叔,我刚才在市场给你买双棉鞋,你快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再去给你换一双。 方友成接过棉鞋问,多少钱? 刘秀华说,这鞋是我送给你的,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刘秀华就蹲在地上,帮助方友成把脚上穿的布鞋脱下来,换上新棉鞋。 方友成说,正合适正合适。 杨静茹在一旁说,谢谢小刘!太谢谢啦!我哪个儿子都做不到啊! 方国勇离父母家最近,几乎天天晚上都去父母家看一眼,关键是对保姆不放心,怕保姆偷走家里的东西跑了。这似乎是警察的一种职业病,疑心大,警惕性高。杨静茹指着五斗厨上的棉鞋对方国勇说,看,这是保姆给你爸买的棉鞋。 老二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后拿起棉鞋看了又看,说,好!好!难得!难得! 第二天,方国双去了父母家。杨静茹指着五斗厨上的棉鞋说,看,这是保姆给你爸买的棉鞋。 老三拿起棉鞋看了看,是一双很普通的棉鞋,就放回原处,没说话。心里却想,小刘咋突然想起来给我爸买棉鞋呢?啥动机呢?是不是想感动我爸我妈,为下一步提出长工资的事儿创造条件?或是这个月又请了八天事假,怕我爸我妈扣她当月工资?这样一想,就问,爸,这个月的工资给保姆了吗? 方友成说,她回来的当天就给了。 方国双问,给多少? 方友成说,八百,一分钱也没少。 方国双问,保姆最近跟你们提过长工资的事吗? 方友成说,没提过。 杨静茹说,刚来时提过,嫌工资低。我说,你嫌低,找我三儿子去说,别跟我们说。以后她再也没提过。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方国双在写小说,电话响了。是温泉打来的。电话那面的噪音极大。 温泉说,是我。我在火车上给你打的电话。 方国双问,你怎么在火车上? 温泉说,我先去上海给方飞租房子。 方国双问,去上海给方飞租房子?儿子不是在英国吗? 温泉说,方飞过完元旦就要从英国到上海找工作。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说,温泉,你已经给儿子付出的够多了。三十万啊!现在儿子留学回国了,完全可以自己找工作,还用你操心吗?你这心要操到啥时候呀!你赶快下车!返回金城!儿子的工作问题让他自己解决! 温泉一听也生气了,说,你为儿子一没出钱!二没出力!就够一说的啦!你没有资格对我这样说话!你不管儿子我得管! 方国双解释说,儿子找到工作后,单位能给安排住房,还用你去租房子吗? 温泉说,上海工作不好找。也许几个月都找不到工作。不租房子,你让儿子住在哪?睡马路啊?!再说,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一看这人就没本事,哪个单位也不愿意要你。 方国双说,我就不信,我儿子从海外留学归来,在上海找个工作会这么难,还要妈妈帮着租房子?帮着找工作? 温泉说,现在留学生回国有多少找不着工作的你知道不知道?方飞有啥特殊的?好了,我不跟你讲了!越讲越生气!说着,就把手机关了。 方国双“喂喂”半天,那面没动静了。方国双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讲,又把电话打过去。温泉不接。看来,温泉真是生气了。这边,方国双也是一肚子气。心想,你就这样惯着儿子吧,再好的孩子也会让你惯坏了。儿子呀!你咋这么没有志气呢?这点事也让你妈操心?你爸爸从十七岁离开家,就没花过家里的一分钱,还给家里寄钱,从没让父母操过心!你可到好,花了三十万去留学,回来工作还要母亲操心!出力!破费!这事儿让爸爸怎么说呢?!这两代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方国双坐在电脑前长吁短叹,气的直拍桌子。 元旦这天晚上,方国双住在父母家。白天,方国双觉得刘秀华总像有啥事要跟她说,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肯定又是长工资的事,就有意回避。睡觉前,方国双去厨房洗脸。刘秀华就进了厨房,关上门。 方国双问,有事吗? 刘秀华脸就红了,说,三哥那啥,还是工资的事。你也该给我长了吧? 方国双说,我家也没少给你呀?哪个月少于九百了? 刘秀华说,不可能的事。 方国双说,小刘,咱说话得凭良心。你拍拍胸脯好好想一想,你来三个多月了,平均下来每个月的收入是多少?怕是一千都不止吧? 刘秀华听了这话,脸又红了,看着方国双的眼睛说,是没少是没少。见方国双没说啥,急忙就走出了厨房。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方国双去了父母家。杨静茹把西屋的门关上,小声说,你爸今天早晨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保姆了。 方国双说,还不到日子呀?咋给这么早? 杨静茹说,这个月不是赶上过春节吗?保姆要回家过年,一早晨就管你爸要,你爸就给了。 方国双说,给了就给了吧。这个月是特殊情况,以后可不能提前给。不然就容易搞乱了。爸,让她签字没有? 方友成说,签字了,错不了。 刘秀华推门进来说,三哥,春节我想早点回去? 方国双问,你想啥时候走? 刘秀华说,腊月二十八。 方国双一听就不高兴了,说你回去那么早干啥?三十儿到家,能赶上过年就行了呗! 刘秀华说,我家里的被褥都没洗呢,屋子也没收拾呢,三十儿回去也干不完啊! 方国双说,你不是在这当保姆吗?家里的活就应该让你丈夫多干点。 刘秀华说,这都是女人该干的活呀!再说,我丈夫也不会干这些活呀? 方国双说,那我就让一步,你二十九回去吧,初七回来。这总算可以了吧。刘秀华没吱声,悻悻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刘秀华把方国双叫到了东屋,说,三哥,如果你把工资长到九百,我初七就回来。言外之意,不长到九百,就不干了。但没说出口。 方国双说,这事我现在答复不了你。我要和家人商量商量。 第二天下午,方国双正在写小说,刘秀华打来电话,说三哥,我还是准备二十八回去。 方国双生气了,说,你咋非差这一天呢? 刘秀华反问,你咋也非差这一天呀?你家哥三个,就不能谁替我一天吗? 方国双说,我家哥三个不是都有工作吗?三十儿下午才能放假。再说,你是保姆,这是你应该干的工作。 刘秀华说,三哥,你这样讲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啊! 方国双反问,我还不近人情?!你前两次回家,我家一分钱没扣你的。我家对你够宽容的了。按理说,春节法定假只有三天,我们在用工合同上也是这么签的字。现在我给你九天假,不但不扣你一分钱工资,还把工资提前半个月就给你了。你不能拿到工资就不讲信用啊?! 刘秀华说,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就二十八走,我家里还有很多事儿要等着我干呢! 方国双说,如果你要二十八走,我就公事公办!按合同执行!连来带去就给你三天假!超过三天不回来,扣工资!! 刘秀华说,三哥,你要这样讲话,就太伤我心了。实在不行,我就不干啦! 方国双就怕刘秀华不干,马上用缓和的口气说,小刘,我刚才说的不是气话吗?你不能当真呀!这样吧,你二十八上午走。那天我去替你。说着,就放了电话。心里却一肚子气,骂道:妈的!总是跟我斤斤计较。小说又要停下来了。 从金城直达方正镇的汽车,每天十一点发最后一趟车。刘秀华如果二十八早晨走,先坐103路汽车到大姑姐家取东西,再坐汽车到东站,已经快十一点了,又是赶上春节,肯定买不上当天的汽车票。刘秀华想二十八到方正。这样一想,就决定二十七下午走,先到大姑姐家住一宿,取上东西,第二天一早直接从大姑姐家去东站,路程近了一多半,当天保证能回到方正。 腊月二十六晚上,方国勇去了父母家,问刘秀华,你啥时候走? 刘秀华说,明天下午走。 方国勇问,明天晚上谁在这住。 刘秀华说,三哥说他二十八白天来。晚上就得你和老四在这住了。 方国勇说,明晚我在单位值夜班。你给国全打电话,让他来顶一下。 第二天早晨,方国勇背着于琴,从父母的房租费中数出一千块钱,放在衣服右边的口袋里,又数出九百块钱,放在衣服左边的口袋里,洋洋得意地来到了父母家,进屋就兴奋地说,爸,妈,快过年了,你二儿子给你们送一千块钱,就不给你们再买啥东西了。 方友成和杨静茹接过钱,心里非常高兴,那神情,就好像突然发现了新大陆!看到了太阳在西面升起!又惊又喜,眼泪汪汪,一时间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保姆刘秀华也用吃惊的眼光看着方国勇,心想,老二平时从来不往父母家买东西,还以为是吝啬鬼呢。没想到竟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一千。这样一想,就把方国勇看的非常高大,要仰视才行。 方国勇当然不能说这钱是家里的房租钱,那样,他在父母和保姆心中,就又是从前那个连一分钱都舍不得花的葛朗苔了。 戏演到这,方国勇的精彩节目才演到一半。接着,方国勇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九百块钱,递给了刘秀华说,小刘,你开工资的日子正好赶上过春节,我就把工资提前给你吧,拿着,一共九百。 方友成和杨静茹岁数大了,头脑都有些糊涂,已经搞不清二儿子给的是那个月工资了,也忘记前几天刚刚给完保姆工资,第一时间都没说话。 很快,杨静茹就觉悟过来,说小二,保姆的工资是八百,你给她九百干啥?快要回来一百。 方国勇说,不是过春节了吗!那一百是过节的钱。 刘秀华开始还犹豫了一下,听到杨静茹这样说,立刻就把九百块钱接了过去。心想,二哥给钱为啥不要呢?我又没偷没抢! 杨静茹哆嗦哆嗦地冲到刘秀华面前,伸着手说,给我二儿子退回一百!给我二儿子退回一百!那架式就要把多给的一百元钱从刘秀华的手里抢回来。 方国勇拦住杨静茹说,妈,这是我给保姆的过节钱,你就别管了。硬是把杨静茹拦住了。 刘秀华此时把方国勇看的更伟大了,连声说,谢谢二哥!谢谢二哥! 方国勇听到这话,有一种暴发户不可一世的快感。三十年啦!,他每到过年过节,看到父母和兄弟,总是萎萎缩缩的,胸脯都挺不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种扬眉吐气!用一个字形容:爽!用两个字形容:牛逼! 方国勇就是带着这种不可一世的快感,牛逼哄哄地走在上班的路,昂首挺胸,身体横晃,目空一切,好像这世界上真的没谁了。 腊月二十八上午,方国双停下了正在写的小说,去父母家接替保姆。进屋一看,保姆刘秀华不在,老四方国全在。 方国双问方国全,保姆呢? 方国全说,昨天下午三点就走了。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说,简直是得寸进尺!我爸提前半个月就把工资给她了,春节让她回家,一分钱不扣也没感动她。我本来想让她二十九走,让她二十八走已经是提前一天了,没想到她背着我又提前走了一天!是保姆给你打的电话? 方国全说,是。 方国双说,国全呀,你咋那么听话呢?她让你来替她,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来替她? 方国全说,三哥,这有啥可生气的?要我看,你就不要限制人家那么死,她要哪天走就哪天走。 方国双说,你说的轻巧,她走了不得有人替她吗?你们都上班,假是那么好请的? 方国全说,可胳膊腿长在人家身上,你能限制住人家吗?你说二十八走,她二十七走了,你不也没办法吗?她就是再早走一天,你也没有办法呀? 方国双听了这话,只有长长地叹息,确实是没有办法呀!要是把保姆逼急了,人家不干了,也没有办法呀!你总不能绑她回来吧! 大年三十儿晚上,方国双住在了父母家。回民不讲究过三十儿,老二和老四吃完饺子就回家了。只剩下老三守着父母。准备看春节文艺晚会。 温泉在上海火车站附近给儿子方飞租了一个十二平米的单间,卫生间和厨房是五个人合用的。月租九百五(含一百元宽带网费)。 方飞是一月一日从伦敦飞到香港的。在香港玩了四天。一月五日又飞到上海。 温泉去机场接的儿子。又一起坐车回到租好的房子里。 第二天,温泉就陪着儿子在上海漫无边际地找工作。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温泉家里有买卖,有些事儿要等着她办,急得不行,不得不回金城,就把儿子留在了上海继续找工作。 方国双就把这些情况与父母说了。 杨静茹说,小三儿,你给温泉打个电话,问问方飞工作找的咋样了?啥时候回金城? 方国双就给温泉打了电话。 温泉说,方飞在火车上。明天中午能到金城。一会方飞能给你打电话拜年,你把手机开着。 方国双说,方飞的工作找的咋样了? 温泉说,有眉目了,一会你问方飞吧。 方国双就把方飞明天中午回金城的消息告诉了父母。 杨静茹说,我和你爸太想方飞了,能不能让方飞明天来看看我和你爸。 方友成说,明天咱家十二点在清雅轩吃饭,方飞要是能来,下了火车最好直接到饭店,正好赶上吃团圆饭。 方国双知道这是天方夜谭,但在大年三十儿的晚上,不愿意扫父母的兴,就说,好,好。我尽力让方飞来。又说,方飞工作可能有点眉目了。温泉说,一会儿子会给我打电话拜年。到时候我问问是啥工作,就知道了。 方友成说,最好是搞科研,以后当科学家。 方国双说,爸,你可别想的太好了。在上海找工作非常难,能找到工作自食其力就不错了。 方友成说,非要在上海找吗?在金城找不一样吗?肯定能找到好工作。 方国双说,温泉不是要这个面子吗?留学回来,钱也花了,要是不在中国最大的城市找个工作,对方方面面就不好说话。要是我,我就不这样想。在北京、深圳,都可以找工作,非要在上海吗?给谁看呀?要那个面子有啥用?但没办法,孩子出国是她家出的钱,我没有决定权。 为了能使父亲方友成有足够的体力看春节文艺晚会,方国双特意给父亲吃了两片强敌松。晚上八点,晚会正式开始了。平时这个时间,母亲杨静茹早就睡觉了。今天,方国双一个劲鼓动说,妈,一年就一次,今年还有赵本山演小品,可逗了,你就看一看吧。杨静茹这时候像个小孩子,非常可爱,也听话,就挺着看。一边看,一边打瞌睡。挺到八点四十,杨静茹再也挺不下去了。方国双就把母亲搀到东屋床上睡了。又和父亲坐在西屋看电视。 这时,方国双的手机响了,他马上兴奋起来,说,爸,一定是我儿子给我来电话了。说着,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小,开始接方飞的电话。 方飞说,爸,过年好!我在火车上呢! 方国双问,啥时候从上海出发的? 方飞说,早晨。 方国双问,你的工作找到了吗? 方飞说,找到了,在一家台资企业当推销员,卖环保仪器,试用期三个月,薪水两千五,吃住自己解决。三个月后转正,工资四千五。 方国双听说当推销员,心里非常难以接受,这不是白留学了吗?推销员还用留学的研究生干吗?笑话!这样想,却没出来说,又问,儿子,你没找别的工作吗? 方飞说,别的工作不好找。开始有金融单位要我去面试。我到那里一看,什么金融单位呀,就是卖保险的,卖出去就有钱,卖不出去就没钱,纯脆是骗人的。这个单位起码还有个基本工资呀! 方国双问,这家公司规模大吗?有多少人?固定资产有多少? 方飞说,不大,就一个办公室,里面就俩人,一个经理助理,女孩,半年前应聘到这里工作的。一个是业务员,男的,干两年了。固定资产是多少我也搞不清。 方国双问,你们经理呢? 方飞说,经理一般都在台湾,没事不过来。 方国双马上就想到了“皮包公司”,心想,这就是典型的皮包公司,看来儿子找的工作太不理想了。又问,研究生的工资咋给这么少呢? 方飞说,公司招的是本科生,并没要研究生。我的工资是按本科生给的。 方国双就都听明白了,违心地说,儿子,挺好!先干着吧! 方国双关了手机,就把方飞的工作和父亲说了。方友成一直对大孙子方飞报着很大的希望,估计很高,认为方飞将来能当科学家。现在听说孙子留学回来,在上海找了一个半月工作,最后竟当了推销员,一下子就失望了,情绪非常低落,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了,甚至连电视都不想看了。 方国双看出来父亲不高兴,就给父亲讲自己正在写的小说,吹嘘写的多么多么精彩感人,将来写好了,一定能拍成电视剧。又讲了一些小说里的精彩片段,讲自己当年开飞机如何如何。终于让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方国双就陪着父亲看晚会。 到了十一点,父亲累的已经坐不住了,眼睛也睁不开。方国双说,爸,不行你就睡觉吧。 方友成说,我要等赵本山演完小品再睡觉。 方友成说,爸,赵本山的小品还有挺长时间才能演呢,你肯定坚持不了。 方友成说,我能坚持! 方国双说,你先躺在床上养养精神。等赵本山出场了,我就叫你。 方友成就上床躺着去了。他没敢睡,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时不时地问,到赵本山的节目没? 方国双就说,快了快了,赵本山马上就要出来了。 十一点半,赵本山的喜剧小品终天登台了。赵本山一出场,就获得满堂喝彩。 方国双说,爸,快坐起来!赵本山出来了! 方友成就坐了起来,盯盯地看赵本山表演,不住地笑,像个孩子。方国双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也很高兴。人生这样的时刻太少了。以后就更少了。只剩下回忆了。那天方友成的情绪特别好,看完赵本山还不睡,说要把晚会节目看完。 午夜十二点,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猪年到了。方友成再也挺不住了,头一歪就睡着了。方国双把父亲身体放平,盖好被子,接着看晚会。 这时,母亲杨静茹在东屋喊,小三儿,小三儿……方国双就知道母亲要尿尿,连忙跑到东屋开灯,扶母亲下床尿尿。后半夜,杨静茹尿了三次尿,搅得方国双刚要睡,又醒了,一夜也没得休息。困的要死,还睡不了。方国双就又想起了保姆刘秀华,五个月呀,天天如此,白天夜里地折腾,真是不容易。她要是不干,真还没有人能吃下这样的苦,把父母侍候的这样好。特别是母亲的床单、裤子,总是干净的,没有尿骚味。做到这一点非常不容易。看来,要想留住保姆,真得把工资长到九百。否则,保姆不干了,后悔就来不及了。 第30章 大年初一。早饭吃的晚。吃过早饭,方友成就让方国双去外面接从大连回家过年的大哥大嫂,怕他们找不着家门。 方国双说,爸,你急啥呀,大哥大嫂往年都九点半以后才能到家呢? 方友成说,今年肯定来的早。 方国双说,那也不用接,年年来,肯定能找到家门。正说着,大哥方国智、大嫂马娟带着女儿方妍就大包小裹地进来了。一进屋,大哥方国智、大嫂马娟和女儿方妍就给老人拜年。方国双也和大哥一家互相拜年。之后,大嫂就把五百块钱递给杨静茹,说,爸,妈,我们不在您身边,没尽到儿女的责任,这点钱是过年的一点心意…… 一阵寒暄之后,方国双就把最近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两个中篇小说送给大哥大嫂,又说,现在自己正在全力创作长篇小说。大哥大嫂听了都很高兴,一人捧着一本杂志埋头看起来。 没一会,老二方国勇、老二媳妇于琴带着女儿方红,老四方国全、老四媳妇白秋菊带着儿子方翼,也脚前脚后地进来了。大哥大嫂放下手里的杂志就迎了上去。满屋子都是拜年声,热闹极了。 肃静下来后,大家就谈到母亲杨静茹和父亲方友成的身体,谈到保姆刘秀华。方国双说,保姆真是不容易,昨晚我一宿没睡好,现在还难受呢,保姆是天天睡不好啊!我看给八百真不多,不行就给长到九百。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不能给长,有的说可以增加一百块奖金……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时,电话响了。方国双非常敏感,判断是保姆刘秀华打来的,就去接电话。 果然是刘秀华。刘秀华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三哥,我向你拜年!也向我叔我婶拜年!向二哥和国全拜年!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觉得有点像告别词,可能是不想干了,在电话里通知一声,就说,小刘,我也向你拜年!刚才我们全家人正谈到你,说你干的好,回来就给你长工资,你初七回来吧! 刘秀华说,三哥,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我不干了。 方国双问,啥原因啊? 刘秀华说,夜里睡不好觉,白天还受无名气,你妈事太多,无缘无故的就和我发火。有时我去厕所或厨房时间长点,你妈都怀疑我和你爸有那种事,给我脸子看。我喂你爸药,你妈也指桑骂槐地骂我,啥难听话都说,我实在忍受不了。 方国双想让刘秀华回心转意,就说,小刘,你的苦处难处我非常理解。昨天夜里我在这陪我妈,一宿没睡,我就想到你的不容易。所以,我想你回来就把工资给你长到九百。我看你还是别走了。你好好品一品,我家对你还是不错的。我家哥几个也挺好的。我妈我爸都是实在人。你再遇到这样的人家也不容易…… 刘秀华说,关键是你妈,夜里不让我睡觉啊! 方国双说,我会和我妈说这事,让她尽量少喝水,少起夜。 刘秀华说,你妈总骂我呀,我生不起这个气呀! 方国双说,这事我也跟我妈说,保证今后不再骂你了。 刘秀华说,你说没有用,得你妈保证才行。 方国双说,好,我让我妈向你保证。说着,把头转向杨静茹。杨静茹正在床上坐着,听到了三儿子与保姆对话,知道保姆不想干了,也怕保姆走。方国双说,妈,小刘如果回来,你能保证不骂她吗? 杨静茹一听就生气了,说,小三儿,我啥时候骂过她呀! 方国双捂住话筒小声说,妈,我都听到过,你到这时候咋还不承认呢?! 杨静茹说,她要不惹我,我能骂她吗?! 方国双向母亲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又把捂着话筒的手松开,对刘秀华说,我妈刚才向我保证了,说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刘秀华说,我决心已经下了,不想再回头! 方国双说,小刘,你就看着三哥的面子,回来吧。还有,你走时,我态度不好。当时我说的也是气话。请你原谅。你回来吧。我妈我爸需要你,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回来…… 电话打了二十多分钟,方国双把好话、小话、客气话都说尽了。 刘秀华最后说,三哥,今天就谈到这吧。你要是想用我,再给我来电话!说完,就放了电话。 方国勇冲着方国双,用训斥的口气说,你咋跟老娘们似的?磨磨叽叽的没完没了!一点骨气都没有!她不干就别求她,痛痛快快让她走!男子汉大丈夫办事就得当机立断,少跟她罗索!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反驳说,我愿意这样吗?!我吃饱了撑的呀?!你知道找个保姆有多难?!我烧香磕头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小话,你知道吗?!我妈的情况你也知道,不好侍候呀!小刘刚来两天就受不了,提出要走!为了留住小刘,开始那段时间,她给我妈当保姆,我得给她当保姆!给她按摩!给她拔罐子!给她买水果!千方百计哄着她别走!她给我妈当牛做马!我得给她当牛做马!她爸有病,我扛着药箱累得满头大汗给她送药!总算把她留到了现在,容易吗?!你说的轻巧,别求她,痛快让她走,好啊!我一个电话她就可以走!可走了,今后我妈我爸谁侍候?! 方国勇说,你再去找吗!天底下又不是就她一个保姆,离开她地球就不转了? 方国双说,我已经找过两个了。我已经受够了。都是一样的儿子,你又是当哥的,要找,也该你去找保姆了吧!你也应该尝尝找保姆的滋味! 方国勇说,我……我一个警察……我也不会找啊? 方国双说,难道我就天生会找保姆吗?你当哥的就别推卸责任了。过节这几天你就要把保姆找好,初七就让新保姆上班。 方国勇见老三把话逼到了这个份上,就说,那我就找金桂花回来,还让她干。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质问:还让她回来?!你曾经亲口跟我说过,金桂花到咱家当保姆动机不纯,是要占我妈我爸的房子,弄不好会借机害死我妈我爸,这样的人坚决不能再用!你现在咋出尔反尔了呢?!你这不是要引狼入室吗?!我真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杨静茹说,金桂花我是坚决不用!倒找钱我都不用!小二,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方国双说,听到了吧,我妈都不用金桂花。你这几天赶紧张罗找保姆。 方国勇说,不急不急,要找也得过完正月十五再说。 方国双问,为啥要拖到那时候?要找马上就得找。初七就得让保姆上班。 方国勇说,我和你的打法不一样。不像你,金桂花走的第二天就把保姆找来了,不给我妈我爸喘息的机会。这样做非常不好,我妈我爸受不了! 方国双一听,方国勇竟能说出这种荒唐的话来,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二哥,我是服你了。这事还是我办吧。 方国勇马上笑了,一脸无赖相,说,这就对了,你在这方面有经验,能者多劳吗! 方国双不想去找新保姆,那样做代价太大。他还是希望刘秀华回来。但他不想现在就给刘秀华打电话,这样做会显得自己太急了,会把对方的胃口越吊越高。他要等等看,给刘秀华一个回心转意的时间。如果等到初五,刘秀华还没动静,他再打电话也不迟。 中午,全家人在清雅轩218雅间会餐时,方国双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儿子方飞打来的电话,赶紧跑到外面走廊接电话。 方飞说,爸,我已经到金城了,刚下火车。 方国双说,我现在正和你爷你奶一大家人在清雅轩饭店吃饭呢。你爷你奶十六年没见到你了,非常想你,你能直接到饭店一起吃个团圆饭吗? 方飞听父亲这样一说,就不好回答了。 沉默。痛苦的沉默! 方国双觉得儿子一定很难心,心里一阵阵发酸,就说,儿子,爸爸只是随便说说,你要不方便就不用来了。 方飞说,爸,那我就去我姥家了。 方国双说,儿子,爸爸想你!你啥时候能来看爸爸? 方飞说,过几天吧,我和我妈一起去。 方国双说,你爷你奶身体不好,初二和初三上午我要侍候你爷你奶,不在家。你和你妈最好初三下午或初四来。 方飞说,知道了。 初二,老二方国勇和老四方国全要带着老婆孩子回岳父岳母家过年,老三孤单一个,理所当然要留在家里侍候父母。这已经成了一种不成文的约定。前年春节,温泉和方飞想初二来看方国双,都让方国双推迟了。方国双也很无奈,可有啥办法呢?父母有病,不能没人管呀? 初三早晨,方国双和父亲躺在床上聊到保姆刘秀华,都认为不能让她走。方友成说,我看你今天就给保姆打电话……正说着,电话响了。 杨静茹躺在东屋的床上喊,小三儿,电话。 方国双急忙跳下床,跑到东屋接电话。 是刘秀华打来的。 刘秀华说,三哥,我这两天在家仔细想一想,觉得你家对我挺好的,我要是这样走了,有点不对劲。我想,还是在你家干,初六就回去。 方国双说,好好,我们全家人都欢迎你回来! 杨静茹听了很高兴。方友成听了,也觉得一块石头落了地。 过了一会,老二方国勇和老四方国全来了。方国双把保姆刘秀华打算初六回来的消息说了,并说,这次回来,工资就要给长到九百。 老四说,其实,早就应该给长工资了。社会上普遍都长工资了,保姆工资也得跟着长啊! 老二说,不能说长工资,要说每月加一百块钱奖金,三个月发一次。 方国全说,三个月太长了,人家能不能坚持三个月都不好说。你要这样给,人家可能就不干了。 老二说,那就两个月发一次。这个月给八百,下个月就给一千。 方国双说,有啥必要呢?干脆就每月给九百算了。 方国勇一拍桌子,不容反驳地说,这事儿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我来跟保姆说。以后工资我来发,用房租钱给。 老三、老四一听老二往外掏房租钱了,都赞成。方友成和杨静茹也很高兴。 方国双回到自己家,就给温泉打电话,问明天能不能带儿子回家过年? 温泉说,这两天要带儿子去几家串门,没时间。 方国双说,我准备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就等着你和儿子回来吃呢! 温泉笑着说,我不想东西,只想钱。你给儿子点钱吧。 方国双说,行!你要带儿子回来,我给儿子两千。 温泉笑着问,真的? 方国双严肃地说,真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方国双给温泉打电话,问几点到家? 温泉懒洋洋地说,我还没起床呢。中午去吧。 方国双放了电话,就开始化鱼,化虾,切凉菜,切牛肝,炖牛肉,烤羊肉串,忙的不亦乐乎。 十二点十分,妻子温泉和儿子方飞终于来了。方飞楚楚动人地站在方国双面前,长的更结实了,进屋就递给方国双一块和上次一样大的巧克力,说爸,这是给你带的。 方国双接过巧克力一看,还是瑞士产的,包装盒的图案与上次一模一样。不同的是比上次那块巧克力厚了一倍。打开一看,巧克力里面还夹有花生米。 方飞说,爸,你尝一口。 方国双说,我想留着,明天给你爷你奶带去。 方飞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支长条的巧克力,说,爸,这还有,你明天带这个吧。 方国双这才小心翼翼地掰下一个小角,放到嘴里,讨好地说,真香真香! 方国双进屋后,就从枕头下面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两千块钱,递给方飞说,儿子,这两千块钱是爸爸给你的。 温泉说,你还真给儿子钱啊?我以为你是开玩笑呢? 方飞不屑地接过钱,看也没看,就放到了床上。 方国双说,儿子,你把钱放好啊! 方飞说,妈,你替我收着吧,把它存到我那个折子上。 温泉收起钱,笑着说,国双,你咋突然良心发现了呢?是不是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方国双说,我儿子不是第一次参加工作吗?钱不多,是我的一点心意。 接下来,方国双一边忙着做菜,一边与儿子聊天,锅碗瓢勺在叮当做响,房间里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家庭气氛,热闹、温馨,和谐。 很快,饭菜都做好了。一家三口人开始吃饭。方国双打开了一瓶啤酒,先给温泉倒。 温泉说,我喝饮料。 方国双就去给温泉拿一大瓶厂里过年发的那种桔汁饮料,给温泉倒上,又给儿子倒上一杯啤酒,三个人边喝边聊。主要是方国双和儿子聊工作打算,对儿子提工作要求和注意事项。方飞听的很不耐烦。方飞修养好,不说,但神情已经表现出来了。方国双看出来了,就不说了。又开始淡儿子感兴趣的话题,谈美国的nba,谈小巨人姚明……方飞顿时就像找到了知音,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地与父亲谈起来。吃完饭,又看了一会电视,温泉就说要和儿子走。 方国双说,你就和儿子在这住一天吧。 温泉说,不行。我马上要和儿子去超市买东西,然后去方飞的同学家串门,时间都定好了,不能失约。 方国双只好放行了。 初六,是保姆说好回来的日子。上午,方国双去了父母家。方国全昨天夜里在父母家住的,正焦急地等着方国双接班呢。方国双一到,方国全就急匆匆地走了。 方国双拿出方飞从国外带回来的两支长条巧克力,递过去一支给父亲方友成吃。 方友成开始不想吃,说我吃就浪费了。 方国双说,我都吃过了,这就是给你拿的。 方友成这才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眼泪汪汪地嚼着。 方国双说,爸,都吃了吧。这还有一支呢。 杨静茹在一边看了眼馋,说,也给我一块尝尝? 方国双说,你有糖尿病,巧克力含糖最高,吃了对身体不好。 杨静茹像小孩子一样求情说,小三儿,你就让妈尝一小口吧。 方国双只好把手里的巧克力掰下一块,塞到母亲嘴里。 方国双等到下午两点,保姆刘秀华还没回来,就有点着急了。方友成和杨静茹也有些着急,怕保姆不来。从前保姆回过两次家,都是下午一点多钟回来的。今天咋就没回来呢?是不是有啥情况?就给刘秀华的家里打电话。打三次,都没人接。方国双想,肯定是出来了,也可能去了她大姑姐家?这样一想,就给她大姑姐家打电话,问刘秀华去你那里没有? 赵玉芝说,没有。 这时,老二方国勇来了,问,保姆咋还没回来? 方国双反问,你问我,我去问谁呀? 方国勇说,你打电话问呀! 方国双说,家里和她大姑姐家都打电话问了,都没有。现在只有等。 方国勇没好气地说,还说不清她咋回事呢!弄不好她就不回来了。我把话搁在这,不信你看着! 方国双说,你咋竟说泄气话呢?你希望她不来咋的?她不来了你去找保姆啊?! 这句话把方国勇顶住了。方国勇转变了口气说,咱家对她也可以呀!她走那天早晨,我提前把工资给的她,给她九百。我妈当时不高兴,还要抢回来一百,被我拦住了。 方国双一听就愣住了,问,你咋能给她工资呢? 方国勇说,谁给不是给呀!再说,我爸数钱困难啊!以后都我给! 方国双知道,老二肯定是用房租钱给的工资,就说,我爸在过小年那天已经提前给了保姆工资。你这一给,不是给重了吗? 方国勇说,要是给重了,保姆不该要啊? 方国双说,你给人家钱,人家为啥不要?我问你,你当时让她签字没有? 方国勇说,签啥字呀?这事还能不承认吗? 方国双说,那这事就说不清楚了。 方国勇说,咋说不清楚,我爸我妈都在场,都知道这事。再说,我给保姆钱时,我爸看见了,当时也没说话呀?! 方国双问,爸,你看着二哥给钱,咋不阻拦呢? 方友成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垂着头不说话。 方国双又问杨静茹,妈,你看着二哥给钱,咋不说话呢? 杨静茹也低着头不说话了。 方国双说,二哥,这事都怪你,你从来也没给过保姆工资,咋突然想起来要给保姆工资呢?就是给,你也要事先跟我爸或我通个气呀?这保姆是我雇来的呀?! 方国勇说,正月初五才到发工资的日子,我爸为啥要腊月二十三就提前发工资呢?我看这事都怪我爸。爸,你为啥要提前给保姆钱?!啊?!你就是钱多也不能这么干呀?! 方友成无奈地说,算了算了,多给就多给吧,咱家不在乎。 杨静茹也说,钱是人挣的,下个月我不是又要发工资了吗! 方国双想了想说,这事就不要和刘秀华提了。不提,咱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清楚。她肯定会回来的,而且还会好好干的。如果提了,人家不会承认,你又没有证据,钱肯定要不回来,保姆也干不下去了,弄个鸡飞蛋打,犯不上…… 正说着,刘秀华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全家人把目光都对准了刘秀华。 方国双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小刘,可把你盼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明天可要去重新找保姆了。 刘秀华说,过年,我大弟弟没回家,我妈不放心,让我回来时去于洪看看我大弟弟,所以晚回来一会。 方国双说,小刘,从下个月开始,每月工资八百,奖金一百。奖金两个月一发。以后工资都由我二哥发,搞好签字画押。 刘秀华警惕起来,问,为啥要两个月一发奖金? 方国勇接过话,强硬地说,不为啥!就这么定了! 刘秀华说,那我要干一个月走了,你还能不给奖金咋的? 方国勇说,给。 刘秀华说,那就行。 方国勇走了。又过两分钟,方国双也走了。 方国双走出楼门,就给方国全打电话,把老二给重工资的事说了。 方国全说,这事怪我二哥呀!他动用我爸我妈的房租钱,咋事先不和我爸我妈打招呼呢?要打招呼不就没这事了吗? 方国双说,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意义不大了。关键是要举一反三,吸取教训。我想问问你,你给过保姆工资吗? 方国全说,我给过一次。 方国双说,工资说好了是我爸给,我来监督,你咋也乱给工资呢? 方国全说,那天保姆她父亲突然病故,晚上十点多来的电话,我爸睡着了,保姆要马上回家,向我要工资,说办事情等着用钱。我手里正好有钱,就给她一千,多那二百是给她爸办事情的。 方国双问,你让保姆签字没? 方国全说,没有。 方国双说,保姆回来后,我爸又给了她一份工资,又给重了。你给完工资咋不告诉我爸一声呢。 方国全说,我爸睡着了。 方国双说,早晨可以告诉呀? 方国全说,早晨就把这事忘了。再说,就是我爸给她工资,她也不该要,这是道德品质问题呀! 方国双说,别往道德品质上说,她需要钱,你愿意给,人家为啥不要呢?我问你,这犯法吗? 方国全说,她这样做良心能安吗? 方国双说,有啥不安呀?一没偷,二没抢。人家当保姆付出劳动了。这种劳动比我们上班都累。换了你我,一个月给两千也不能干保姆这种活! 方国双又说,这也是好事,要是不给重两次工资,刘秀华可能就不会回来了。这次回来,她也能好好干一段时间。咱家以后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给可以,一定要给在明面上,给的明白。要不然,人家会认为咱家人糊涂,都是二百五! 初七这天中午,方国双正在写小说。温泉打来电话,说我和儿子在火车站呢。我求人买到上海的火车票,结果没买到卧铺,送张硬座票过来。 方国双问,有座吧。 温泉说,有。 方国双说,那就坐硬座回上海吧。 温泉说,这么远的路,二十多个小时,坐硬座儿子多累呀!我已经把硬座票退了,想买二月二十八日的卧铺。可到这一看,根本买不到。你有没有认识人?如果能帮忙买到二十八日到上海的卧铺,多花二百也行。 方国双说,温泉,让我咋说你呢?你真不该退票!让儿子坐硬座,吃点苦,有啥不好的?! 温泉说,算了算了,一求你办事,你就说这说那,干脆就承认你没本事,买不到卧铺票得了。 方国双说,是,我没本事,我买不到卧铺票,可以了吧。说完,就把电话放了。 过了半个小时,温泉再次打来电话,说我已经给儿子买到了二十八日到上海的飞机票了。 方国双问,打几折? 温泉说,没打折,全价。 方国双问,多少钱? 温泉说,一千四百八。 方国双说,方飞三月五日才报到上班,晚几天走,买打折的机票多好? 温泉反问,也没花你的钱,你管那么多干啥呀?! 方国双说,好好,我不管。心里却想,我给儿子两千块钱,就算是买飞机票了。我发表一篇小说那么容易吗?稿费就那么好挣吗?让儿子坐两个小时的飞机,把我一两个月的心血,一两年的等待,轻轻松松就坐进去了。心疼啊!可又有啥办法呢? 第31章 正月十五是礼拜天。早晨,方国双起床拉开窗帘一看,窗外大雪纷飞,一地雪白。写了一会小说。上午十点,顶着大雪去汽车站,乘278路汽车去父母家。在劳动公园车站下车,往父母家走。小北风很硬,空中的雪粒子抽到脸上生疼,眼睛都睁不开,行走越来越艰难。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父母家。 老二方国勇在家。父亲方友成躺在床上不说话。眼睛紧闭。 方国双说,爸,我来了。 方友成像没听见一样,依然躺着不动。 刘秀华说,两天了,就这么躺着,早晨连饭都没吃。 方国双问刘秀华,我爸今天吃强敌松没? 刘秀华说,没吃。 方国双生气地说,你咋不给他吃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爸不吃强敌松活不了!你知道不?! 刘秀华摊开两手为难地说,我让我叔吃,可他不吃,我也没办法。正好你来了,你现在就喂他吧。 方国双就取出两片敌强松,想塞进父亲嘴里。方友成把方国双的手推到一边,好大不愿意,哭咧咧地说,你一来就有事,总让我吃药。我不想吃。说着,紧紧地闭上嘴。 方国双说,爸你咋这么不听话呢?!不吃药你能活吗?!说着,强行把药塞进方友成嘴里。又让保姆拿水给方友成漱下去。 方国勇说,我爸肯定还有别的病,一会我就带我爸去医院检查去。 方国双看看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说,这么大的雪还要带我爸去医院,这不是想要我爸的命吗? 方国勇说,那你说咋办? 方国双说,我爸的病已经很明确,只要天天吃两片强敌松,就不会这样。问题是我爸自己不吃,保姆想喂我爸药,我妈又不让。你说咋办?! 方国勇一听就生气了,冲杨静茹吼道,妈!你咋不让保姆给我爸喂药呢?!我爸侍候你一辈子了!你不但不领情,还不让保姆侍候我爸,你安的啥心?!你做的也太过分!! 刘秀华一听老二吼起来了,就跑出了屋,躲在厨房里。 杨静茹哪受得了这个,也吼道,我啥时候没让保姆给你爸喂药啦?!你看见啦?! 方国勇说,保姆昨天晚上亲口和我说的!你咋还不承认呢?! 杨静茹说,保姆造谣你也信呀?!你把保姆找来!我和她对质!看她造没造谣?! 方国勇喊,小刘,你进来!有事! 刘秀华知道事情不好,不敢进来。 方国勇就去厨房,一把抓住刘秀华的膀子,把她拽到了西屋,问,小刘,我妈是不是不让你给我爸喂药? 刘秀华抬头看了杨静茹一眼,又低下头,吓得不敢说话。 方国勇在一边打气说,小刘,别怕我妈!你说,我给你做主! 刘秀华这才小声说,昨天我婶不让我给我叔喂药。 方国勇说,妈,你听到了吧?你咋这么没良心呢?!你想让我爸死呀?!一会我就给我四叔五叔打电话,控诉你折磨我爸,害我爸…… 杨静茹听到这已经气的浑身哆嗦,用手指着刘秀华喊,就你在咱家挑拨离间!就你造谣!唯恐咱家不乱! 刘秀华说,婶,我那敢造你的谣啊?昨天我喂我叔药,你从那屋过来就把药打掉了,跟我叔喊,问我叔为啥不自己吃,偏偏让小刘喂,还说我和我叔都抱到一起去了…… 杨静茹吼道,你个小骚逼!又在造谣!到处挑拨离间!咱家有你没好…… 方国勇说,妈,你咋骂人呢!小刘说的都是事实! 杨静茹全身都颤抖起来,指着老二喊,你咋还向着这个骚逼娘们说话呢?今天我坚决不要这个保姆了…… 刘秀华知道祸惹大了,很后悔,说,二哥,我本来不想说。我都忍多少次了,就怕你们知道了和我婶吵,可你偏让我说,你看把我婶气的。 杨静茹跳着脚吼道,就你多嘴多舌!让咱家打罗圈仗…… 方国双无奈地说,去年因为我爸吃药的问题,我生了多少气呀!我现在真的受够了。你们吵吧,我走!说着,扭身就出去了。 方国双一出楼,才发现,外面的雪已经下了一尺多厚,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行走非常吃力。方国双开始想坐278路汽车回家,向东面的胡同走了几十步,雪太深。有些地方因为窝风,雪都没到大腿根,拔腿都费劲。方国双只好掉头向西走,去坐228路汽车。祖工街上的雪也很厚,路上的汽车开的极慢,出租车都陷在雪里开不动了。他迎着风雪刚走到马路中央,手机就响了。掏出手机一接,是保姆刘秀华打来的电话。 刘秀华问,三哥,你在哪呢? 方国双说,外面的雪很大,我刚走到祖工街马路中间。 刘秀华说,你回来一下。 方国双问,回来干啥? 刘秀华说,解决问题!你妈现在不停地骂我,撵我走…… 方国双说,二哥不是在吗?你让他帮助做做我妈的工作吧。 刘秀华说,二哥不会说话,把我卖了,我可信不着他。今天的事都是二哥引起来的。 方国双说,二哥引起来的事情更应该他来解决,好啦!你找二哥去吧!说着,就把手机关了。 天气好时,方国双走到228路汽车站,十分钟就够用。今天遇到大雪天,方国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走了四十多分钟才走到228路汽车站。到了车站一看,傻眼了,两辆228路客车都陷入雪里不能动。车上的乘客早都走光了。连客车司机都没影了。方国双望着漫天大雪和路上陷在雪里的一排汽车,这时才明白,完了,啥车也走不了了,自己只有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方国双一不做二不休,沿着十马路向东艰难地行进。 雪,越下越大。风挟着雪在空中抽打,让方国双很难睁开眼睛。路上的雪是越走越深,每脚踩下去都没过膝盖。偶尔,一阵狂风吹来,像刀子刺脸一样疼,方国双只能背过身停止脚步,等狂风减弱才能继续走。艰难行进了两个小时,才走到卫工街。这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方国双想,如果以这样的速度往家走,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家。关键是冷,浑身上下已经被冻透了。四处看看,路上行人几乎绝迹,如果冻倒在路上,连救命的人都没有。 这时,手机又响了。方国双艰难地掏出手机,刚要接电话,一阵狂风挟雪又迎面打过来,方国双赶紧把身体转了过去,背对风。风减小了。方国双开始接电话。还是保姆刘秀华。 刘秀华说,三哥,你赶快回来! 方国双说,我走在半路上,雪没过膝盖,迈步非常吃力,我走不回去了。 刘秀华说,三哥,我不干了!我走!你要不回来,我现在就走! 方国双说,小刘,外面的雪这么大!我都快冻死了!你要往哪走啊?! 刘秀华说,我去我大姑姐家! 方国双说,别开玩笑了!路上所有的汽车都陷住了!你大姑姐家那么远!你走到明天早晨也走不到!非在路上冻死不可!说完这话,就把手机关了。继续艰难地向前跋涉。 手机又响了。响了很长时间。方国双想,一定又是刘秀华打的,没接,继续前行。 天黑了,方国双又冷又饿,再也走不动了。这时,向路边一看,正好走到自己的药厂了。方国双想,对,去办公室休息,今天不走了。 药厂北门已经被大雪封死了,雪深齐腰。方国双连滚带爬地走进了厂子大门。厂院里的雪依然很深。方国双还是连滚带爬。走到四楼的大办公室,已经累的精疲力竭,坐在椅子上喘。喘完了,给自己冲了一杯白糖水,喝了。不解决问题。又冲了一杯更浓的白糖水,又喝了。然后开始上网。网上新闻已经打出:金城今天遭遇暴风雪袭击,百年不遇,交通全部瘫痪……上面还有现场照片,路上一排排汽车陷在雪里,小汽车几乎就被雪给埋没了,只露出一个个雪包。 晚上八点,雪停了,风住了,夜空睛了,月亮也出来了,又圆,又亮。外面成了白雪世界,房子、汽车、路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像童话一样浪漫迷人,极富诗情画意。方国双关上电脑,踏着路上厚厚的积雪往家走。路上看见最多的是陷在雪里和埋在雪里的各种汽车,司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行人,都会热情地打声招呼:你好!你好!然后笑着擦肩而过。好像从前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冷漠关系,因为大雪,突然被改变了。天气虽冷,心里却热乎乎的……夜空静极了,只有吱咯吱咯的踏雪声。远处,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嗓子:让暴风雪来的更猛烈些吧!这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的很远……然后雪夜又恢复寂静。 过了一会,远处有人用男中音动情地唱着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冰霜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方国双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 方国双走到家时,已经十点一刻,累的精疲力竭,一头扎到床上,穿着棉衣就睡着了。 刘秀华放下电话,耳边还久久回荡着三哥方国双的那句话:你大姑姐家那么远!你明天早晨也走不到!非在路上冻死不可!她透着窗玻璃向外看,空中飞舞着鹅毛大雪,什么也看不见。她就为三哥的处境担忧起来,又给方国双打手机,想让他找个暖和的地方避避雪,别走了。可咋打,方国双也不接电话。刘秀华想,三哥可能是生气了。他不接电话,就是不让我走,怕我冻死在路上。到底还是三哥疼我啊!冲着三哥这份情,我也不能走!! 杨静茹今天可气疯了!骂了一天。老二方国勇没敢走。一来,这祸是他惹的,他有责任平息。二来,他怕保姆真走了,父母有个三长两短咋办?方国勇知道母亲已经失去了理智,不骂个淋漓尽致,是不会罢休的。就对刘秀华说,你让我妈骂吧,别吱声。我妈把气出完也就拉倒了。她就是么个人,谁也没办法。 刘秀华在心里想,你惹的祸,让我受委曲,啥人呀!以后啥事也不能和你这种人说! 夜里,刘秀华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杨静茹一觉醒来,想起这事,气又上来了,吃力地爬下床,走到刘秀华床前,指着刘秀华骂:你个骚逼娘们!你给我起来!你挑拨离间!要把我气死呀!你给我滚!…… 刘秀华听到骂声,捂住耳朵,把脸埋在床上,心想,你骂吧!随便骂!冲着三哥这份情!我就是不走!然后,就开始想三哥方国双的种种好处:给她按摩,给她拔罐子,给她买水果,给她毛衣,给她买制氧剂…… 老二从西屋跑到东屋门口,站在那里看着母亲骂保姆,一言不发。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敢胡乱说话了。 第二天,金城全市总动员:清除积雪!市政府的号召在电视和电台里一播出,全市的男女老少都争先恐后走出家门,挥锹铲雪,干的热火朝天,场面极其壮观。真是与天斗,其乐无穷呀! 第三天,路上积雪依然很多,公交车还走不了。路上还有很多人在挥锹铲雪,热情丝毫不减。方国双在人们铲雪的路上走了两个小时,来到父母家看望。 保姆刘秀华正侍候父母吃午饭,一切正常,好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 方国双把保姆拉到厨房问,没事了吧? 刘秀华说,没事了。 方国双问,那天二哥是啥时候走的? 刘秀华说,二哥没走。事是他引起来的,他就在这住了一宿。 刘秀华没说杨静茹骂她一天,又骂她一宿。因为说了没用,还可能引起新的矛盾。方国双能预料到这些,知道刘秀华肯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过了几天,方国双在父母家碰上了方国勇。方国勇感慨地说,保姆可真有修养!那天我妈站在她床前,骂她一宿,她趴在床上一声不吱,就是两个字:忍耐!换了谁也做不到。佩服!真让人佩服!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事! 方国双听了没说话,心想,还不是你惹的祸?!还好意思说?!哼! 第32章 百年罕见的大雪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在家里猫了一冬天的老头老太太开始走到户外晒太阳,吸收新鲜空气,看看青。小草破土而出。树也开出了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粉色的花朵。花一谢,树就泛绿了。看一眼,就叫人心旷神怡。 刘秀华每天都要带着杨静茹、方友成出来晒太阳,和左邻右舍的老头、老太太在一起聊天。很快,老孙头就对刘秀华动了心。 老孙头和金桂花没谈成,到现在也没找到老伴,一个人过得很寂寞,总想找个伴。其实,去年刘秀华刚到方家当保姆时,老孙头就注意她了。但那时候她刚来,陌生,情况又不了解,不敢太靠近说话。现在就不一样了,刘秀华在方家干了大半年,没走,说明人还不错。另外,她还是老徐太太的老乡。老徐太太曾小声对着老孙头说,老方家这个保姆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能干,会干,嘁吃咔嚓,你要是能找到这样的小媳妇,可是烧了高香! 老孙头一听,心就活了,问,小刘家里有男人吗? 老徐太太一脸神秘地说,她自己说有。我看不像有。这么年轻的女人,身体又好,家里要是有男人,还不得经常回家去看看男人吗? 老孙头递给老徐太太一只红梅牌香烟,讨好地说,讲的有道理,讲的有道理。你帮我打听一下,如果小刘家里真没男人,我就想和她一起安度晚年。你看她啥态度? 老徐太太就去问杨静茹,老杨啊,你家保姆到底有没有男人呀? 杨静茹说,咋没有呢?不是跟你说过吗,他男人在镇医院工作,收款员。 老徐太太说,我看不像。有男人,她咋总也不回家呢?是不是小刘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杨静茹是个非常敏感的人,马上想到刘秀华和自己老伴方友成的亲密关系,醋劲就涌上心头,说,小刘咋没回家呢?春节就回家了。五一节快到了,她还能回家。小刘作风好,本份,不会乱搞。夜里和我睡一个屋。没事,从不和咱家老方说闲话。再说,咱家老方也不是那种人呀! 杨静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了压力。她想,可能左邻右舍的人都在议论她家的保姆,都在怀疑保姆和方友成有一种说不清的关系,否则,保姆为啥不回家找自己的男人?这个年纪的女人能受得住长时间没有男人的寂寞吗?杨静茹回想起自己像刘秀华这个年龄时,天天夜里都离不开方友成,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劲,比二十多岁时还要求强烈,一天不干那事就要死要活的。好在方友成夜夜都能满足她的强烈愿望……杨静茹越这样想,越对刘秀华不放心。五一节前夕,杨静茹对刘秀华说,小刘,五一节我三个儿子都放假,你回家看看你男人去吧?我也是从你那个年龄过来的人,这事我懂。别太委屈自己了。 刘秀华说,婶,我家没啥事,我就不回去了。 杨静茹说,你不回去不好,这楼前楼后的群众都议论你,说你为啥不爱回家,是不是家里没有男人?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话说的不好听。 刘秀华说,婶,你不要听这些人的话。我刘秀华脚正不怕鞋歪,别人说啥话我也不在乎! 杨静茹说,可是我在乎呀?!因为你吃住在我家,我家有老方,还有三个儿子,群众会往这方面猜呀? 刘秀华听了就生气了,说,婶,你想到哪去了?如果你对我不放心,我就把你的原话和你的三个儿子说说,看他们咋说? 杨静茹一听这话,就害怕了,说,别别别!你可别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求你回一趟家,哪怕在家呆一天回来也可以。 刘秀华说,我挣俩钱不容易,不能把钱都花在道上呀? 杨静茹说,三个小时的汽车就到了,能花几个钱啊! 刘秀华说,汽车票长价了,连来带去光路费就得四十块。这四十块钱对你们不算啥事,对我那就是挺大个开销,我受不了啊!再说,还得买点东西,回家一趟就得一百多,不是个小数目啊! 杨静茹就不好再说啥了。 五一节,刘秀华是在方家过的。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老徐太太对老孙头说,看,五一黄金周,老方家的三个儿子都放假在家,小刘都没回家,肯定是和丈夫离婚了,不好意思说。要不就是丈夫死了。我看有门,你要主动点,她要对你不拒绝,就说明她有那意思。 当时,刘秀华正带着杨静茹和方友成在楼头晒太阳,嘴里吸着自己卷的旱烟。老孙头就走过去了,先和方友成搭讪,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没开封的红梅牌香烟,开了封,抽出两支。明知故问,老方,抽一只不? 方友成摆着手说,不抽不抽。 老孙头这才若无其事地递给刘秀华,说,小刘,别总抽大老旱,来一只红梅吧,换换口味。 刘秀华脸就红了,不接烟,说,孙叔,我抽惯了大老旱,抽你那种纸烟卷不习惯。 老孙头说,一抽就习惯了。保证比你那大老旱柔和。俗话说,烟酒不分家,拿着!要不,你可就是瞧不起你孙大哥了! 刘秀华见老孙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接过烟。老孙头马上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小火苗就蹿了起来。老孙头把火递到了刘秀华面前,刘秀华很自然地把那只红梅牌香烟点着了。老孙头又把自己那只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了出一串烟圈,说,小刘,你出来几年了? 刘秀华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也慢慢地吐出来一串烟圈,说,快三年了…… 这时,杨静茹就把脸子拉了下来,说,小刘,我要回屋。 刘秀华说,婶,咱刚出来一会,还没晒够太阳呢,咋又要回屋呢?坐在这晒晒太阳,唠唠嗑,多好啊! 杨静茹说,我要回屋上厕所。 刘秀华说,要是小便就在墙根底下尿吧,你是病人,这么大岁数了,谁也不能笑话你。 杨静茹生气了,说,我要大便!快点带我回去! 刘秀华只好搀起杨静茹,问方友成,叔,你回去不? 方友成说,我和老孙再坐一会,你们先走吧。 刘秀华就扶着杨静茹往家走。 走到楼口时,杨静茹说话了:小刘,你以后别搭理老孙头。 刘秀华问,为啥呀? 杨静茹说,这个老头子作风不好。原来要搞金桂花,没搞成。现在又要搞你。这种男人别理他! 刘秀华说,我和金桂花不一样啊,金桂花没男人,可我有男人呀! 杨静茹说,你有男人你总也不回家,楼前楼后的群众都认为你没有男人。老孙头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刘秀华就明白了,问,婶,那你还上楼大便不? 杨静茹说,我早晨刚便完,哪还有大便呀! 刘秀华说,那咱就别上楼了,在楼口坐一会,等我叔晒够太阳,一起上楼。 刘秀华的二女儿赵悦给她打来电话,说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东北财经大学啦! 刘秀华听了,激动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刘秀华茹放下电话,就把这好消息告诉了杨静茹。 杨静茹说,小刘,这回你该回家一趟了吧。 刘秀华问,为啥让我回家呀? 杨静茹说,你女儿考上了大学,你得回家送送呀! 刘秀华说,家里有她爸呢,用不着我跑回去送呀! 杨静茹说,小刘,你总也不回家,群众对你有看法。再有,我天天看着你,快一年了,你不烦我,我还烦你呢。回去一趟吧,多住些日子,算我求你了。 刘秀华说,好吧婶,小悦报到前,我一定回家送送孩子。 方国双去父母家,杨静茹小声对方国双说,保姆二女儿考上大学了,过几天她要回家送女儿去。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说,她事咋这么多?女儿上大学还要送?这保姆工作还想不想干了?妈,你不能让她走! 杨静茹说,她非要回去不可,我也没办法呀!我看就让她回去一趟吧。 方国双问刘秀华,你不能不回去吗? 刘秀华说,关键是我婶烦我,天天看着我难受。我走了,我婶天天能见到儿子,高兴。感觉不一样。我要不回去,肯定还得跟我吵架。干脆我就躲一躲吧。 方国双听了一脸无奈。只有按照母亲的想法办吧。 八月二十一日,刘秀华回老家送二女儿赵悦上大学去了。 方国勇、方国双、方国全又开始轮流值班侍候父母。还是老规矩,一人值一天一夜班。方国勇和方国全请事假,方国双暂停写小说。哥仨心里都不是很痛快,又没有办法。 最让哥仨难以忍受的是,夜里祖工街上汽车的噪音。夏天热,窗户都开着,只有一个纱窗隔着,隔住了蚊蝇,却隔不住汽车噪音。夜里,从大二环桥上拐弯冲下来的汽车开的飞快,楼房又把道,就好像汽车在身上碾过去的感觉,噪音在一百二十分贝以上,让哥仨彻夜难眠,心烦意乱,见面就议论说,这房子噪音太大,让人忍无可忍。我妈我爸耳朵背,听不见,好说。可保姆耳朵没事,她是咋忍受下来的呢?夏天在这睡觉真遭罪!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方国双说,这样的住房子条件,也就是刘秀华能忍受吧,换个保姆,两天就得走人! 方国全说,是呀是呀,这样的噪音,谁也受不了。这房子太差了,第一卫生间小,连放洗衣机的地方都没有,还不能冲淋浴。第二噪音大,夏天一开窗户干脆睡不了觉。第三冬天冷,我爸的病最怕冷,点两个电暖气也不顶用。要我说呀,咱应该给我妈我爸买个环境好点的、大点的房子。 方国双说,国全和我想到一块了,我支持! 方国勇一听要买房子,就意识到要哥仨共同出钱。让方国勇出钱,就等于割他身上的肉,万万不可以,马上反驳说,我妈我爸都这么大岁数了,又没有那么多钱,凑合凑合就行了呗!买啥房子呀!我不同意!说完,转身就走了。 方国全说,其实我二哥没算过来这个账,现在买房子最合适。我妈我爸手里有点钱,放在银行里天天贬值。我们的钱放在银行里也一样贬值。如果买成房子,我妈我爸能享受到晚年的幸福,房子还能升值。最后这房子还是咱们哥们的。何乐不为呢!我在几年前就想到这个问题了。怕没人响应,我就没敢说出来。三哥,现在你也想给我妈我爸买房子。我看可行。 方国双说,咱现在就做我妈我爸的工作。关键是我爸,如果我爸同意了,这房子就可以买。 哥俩就来到西屋。杨静茹和方友成正在看电视。 方国双说,妈,爸,我和国全刚才议论说,要给你俩买一个大点的房子,不把道,没噪音,冬天暖气要热,在家里能冲淋浴,让你们好好享受一下晚年。 方友成马上表示反对,说,买房子干啥?我还能活几年?浪费那钱干啥?我不同意! 方国双说,爸,你这辈子活的太窝囊,让我妈跟着你活受罪。不买房子,留着钱等干啥?死了还能带走啊?我们谁也不要你的钱!咋就想不开呢? 方国全问,妈,你同意不同意给你们买个大房子? 杨静茹说,妈太同意了。谁不愿意住大房子呀!老方,这事你就听孩子一次吧,能享受几年是几年。 方友成听了没吱声。 方国双说,爸,你同意啦! 方友成说,那就买吧。总共就那点钱,不够就你们哥仨添吧。 方国双说,现在就差我二哥了,他要同意,这房子马上就可以买! 方国全说,那你就跟我二哥说。这是为父母造福的好事,对谁都有利,我想他要是想明白了,肯定能同意。 方国勇值班那天,方国双特意去父母家和方国勇谈这件事。方友成和杨静茹都在东屋。方国双说,二哥,现在我妈我爸,国全和我,都一致同意买个大点的房子。 老二听了,皱起眉头看着方国双不吱声。 方国双又说,我爸我妈自己有十八万,咱们哥仨再凑点钱,这房子马上就可以买了。 杨静茹说,小二,就差你了,妈就想住大房子。你爸这回也想明白了,你就同意吧! 方国勇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那就买吧。 杨静茹说,小二,你们哥仨中你最大,又在派出所当警察,认识人多,这房子就由你来买吧! 方国勇马上想到父母买房的钱不够,如果自己来买,至少也要出三分之一的钱,这是他,特别是于琴万万不能接受的,就说,还是国双办这事吧,他心细,会办事。说着,站起身就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很大,显然是从心里不同意买房子。 方友成叹了口气说,小二是不愿意出钱呀。我想,小四儿这么积极,他肯定有钱。用不着小二一分钱。 方国双说,爸,这是咱哥仨的事,要出,哥仨都得出,不能让国全一个人出。 方友成说,那你们哥仨就商量吧。我和你妈不管了。 星期天,保姆刘秀华从老家回来了,买房子的事还没定下来。方国双很着急,写着小说,心里还想着买房子的事。心想,已经进入九月份,得抓紧时间办了,就给方国全打电话。方国全正好在父母家。 方国双说,买房子的事要赶紧定下来呀!这都秋天了,到了冬天,就搬不了家了,这一冬天,我妈我爸还要挨冻,遭罪呀! 方国全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得抓紧呀! 方国双说,是呀是呀!按我的想法,明天就去买房子。现在就怕二哥出来拆台。那天我妈说让二哥出面买房子,他马上就把这事推到了我头上,说完,板着脸就走了。我猜他是不想出钱。 方国全说,二哥现在就在我妈家呢。一会我再给他做做工作。他同意了,我们就办。 方国双说,好。我等你的消息。 过了半个小时,方国全就把电话打了过来。方国全兴奋地说,三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哥同意啦 ! 方国双问,咋这么痛快就同意了? 方国全说,刚才二哥要回家,我就追到了楼门口,和他在外面谈的。避开了我妈我爸和保姆。我说,我妈我爸想买个大点的房子,我妈我爸现在有十八万,我再出二十万,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出,二哥你看行不行?二哥说他没时间,没精力。我说,一不用你出钱,二不用你出力,都有我和三哥办,还不行吗?二哥没话可说了,就同意了。 方国双一听,乐坏了,兴奋地说,国全,太好啦!你出钱,我就得出力呀!小说我暂时不写了,明天就开始找房子。 方国全说,价格在四十万左右就行。要二楼正房,暖气要热,卫生间不能有台阶,我妈我爸都迈不上去。不能靠马路,不能有汽车噪音…… 方国双说,我知道。这些我在看房子时都会想到。我想最好买装修好的二茬房,这样,省时间,省精力,省钱,还可以确保入冬前住进去。 方国全说,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妈我爸都这么大岁数了,能早享受一年是一年呀! 第33章 第二天一早,方国双就开始走访房产买卖介绍所。从云峰街做起点,沿着九马路向西走,走了一天,进了六七家房介所,跟房产经纪人谈,了解房源,了解行情,了解买房常识,谈的口干舌燥,一套房子也没看上。二楼,正房,九十到一百米平米,地点又不能离哥三个家太远,暖气要热,不能靠马路,不能有噪音……同时具备这些条件的房子太难找了。有的经纪人说,其实老人住一楼也行。方国双说,住一楼不安全呀!厕所还容易堵。不行不行。有的经纪人说,三楼也不算高。方国双说,我母亲上二楼都吃力,上三楼就更不行了。一天就这样白跑了。 第三天一早,方国双又开始一家一家房介所地走。走到下午,总算在保工街十四路找到了一套符合要求的房子,“快乐家园”,九十六平米,要价三十八万,五年房,精装修。方国双喜出望外,马上就提出看房子。经纪人也想马上挣到三千块钱中介费,急忙打电话联系就近的房产介绍所。就近的房产介绍所马上打电话找房主。联系半天也没联系上。 方国双问,这房子不是你们房介所的呀? 经纪人说,我们一起卖。 方国双问,那卖出去了,三千块钱中介费谁得? 经纪说,我们俩分。 这时,电话响了,就近房介所的经纪人说,联系上了,房主晚上七点回来。七点钟就可以去看房。 方国双一看表才四点,就跟经纪人约好晚上六点五十,在保工街十四路交叉路口见面,一起去看房子。 方国双走出房介所,就沿着保工街向南走,想自己先去看看房子,虽然不知道是那间房子,但能看看周围环境、交通、服务网点、医院……等等。这些也很重要。 方国双走到保工街和十四路交叉路口,打听一位中年妇女,“快乐家园”在哪? 中年妇女向马路对面一指说,过了马路,再向前走一百米,往右一拐就是了。 方国双很快就找到了“快乐家园”。环境很幽静,离马路远,听不见汽车噪音。楼很新,共五栋,外表刷着黄色涂料,每两栋楼之间都用铁栏杆围成一个小院,院里都是花草树木,很美,很卫生,也很安全,方国双越看越喜欢,心想,就买这个了,到时候压压价,争取三十六万成交。这样一想,马上就给老四方国全打电话,说我相中了一套房子,处处都可心,七点钟房主回来就能看房子。你如果有时间就来看看,最好今天晚上咱就把事情定下来。 方国全问,房子在哪?我怎么走? 方国双说,你从开发区坐216路汽车,在保工街下车,向南走一百米,一打听快乐家园,马上就有人告诉你。 方国全说,好,我争取去。 方国双收起手机,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冬天暖气热吗?如果暖气不热,我妈我爸冬天可就遭罪了。就问在外面散步的一个老太太:大娘,我要给我妈买这里的房子,不知道暖气热不热? 老太太说,我不在这院里住。但听说这院里的暖气挺热。 方国双为了保险起见,又走进了“快乐家园”值班室。一位中年女同志笑着问,同志,您有事吗? 方国双说,我要在这里给我妈买套房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不知道暖气热不热? 女同志热情地介绍说,情况是这样的,这五栋楼,气是先走第一栋楼,所以,第一栋楼最热,第二、第三、第四栋楼也可以,最差的就是第五栋楼,气走到五楼已经是强弩之末,尤其是五楼西头那几户,是最冷的。 方国双听了恍然大悟,原来这里还有情况,要不问,咋能知道呢?就对女同志说,你给我提供的情况太重要了。谢谢!谢谢! 方国双走出值班室,在四周看看服务网点,还行,买东西很方便。这时一看时间,已经六点多,饿了,就走进一家回民馆子,要了四两烧麦,一碗羊汤,吃起来。吃完饭,再次来到快乐家园值班室。两个房介所的三个女经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呢。方国双说,没想到你们已经来了。 认识他的那个女经纪人说,我们三个人已经在这等你十分钟了,交叉路口也没看见你,以为你找不到这个地方呢? 方国双说,我早就来了,刚才去吃口饭。 那位女经纪人说,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看房子吧。 方国双说,好啊,这就去看房子。 两个方国双不认识的女经纪说,走,往这边走,第五栋楼。 方国双一听是第五栋楼,心就凉了一半。就想,要是东边这个单元,还可以看看。就跟在后面走。走过了东边第一单元,第二单元,还要往西走。方国双就停住脚步问,房子在哪? 两个不认识的女经纪人说,最西边这家二楼。 方国双听到这话,心就彻底凉了,说,要是这家,我就不去看了。 三个女经纪人齐声问,为啥? 方国双说,刚才我做了一下调研,发现第五栋楼暖气不好,第五栋楼最西边这家是全楼最冷的,我是给我妈我爸买房子,暖气不好的房子,我坚决不买! 两个不认识的女经纪说,先生,我们把房主特意叫回来了,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呀?就是不买,你也得装着要买的样子,进去看看,就算给我们俩一个面子吧?行不行? 方国双无奈地说,好吧。 说着,几个人就一起去了要卖房子的那家。主人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很热情地把方国双他们四个人迎进屋。这是三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很豪华。地板照人影。 小伙子说,这是我结婚的新房,装修花了六万多,地板买的是最高级的,二百块钱一平,光地板就花了两万多。窗台全是宽幅大理石的…… 方国双一边听小伙子介绍,一边煞有介事地看房间,甚至把厨房和卫生间都仔细地看看了,好像真要买似的。临走时说,你家这房子真不错,可我一个人定不下来,回家跟家人商量商量再给你回话吧。 小伙子很客气地说,可以可以,慢走慢走。 方国双刚走出楼门,就看到了方国全,正在东张西望。方国双喊,国全。 方国全一扭头,就看见了方国双,问,三哥,你们看完房子了吧? 方国双说,看完了。 方国全问,咋样? 方国双说,暖气冬天不热,屋里呆不住人。 方国全说,那这房子就坚决不能买! 方国双说,明天我再找房子,一定要买到一套理想的房子。 第四天一早,方国双又出去走房介所,找理想的房子。找到下午,在十二路一家房介所相中了一套房子,地点在保工街七马路附近,所有条件都达标,尤其是暖气好,供暖是余热,冬天呆在屋里都能热出汗。方国双想,总算给父母找到十全十美的房子了,马上就提出看房子。女经纪人很热心,立即打电话联系掌握房门钥匙的经纪人。很快就联系通了,说这就可以去。女经纪人对方国双说,走吧,咱俩骑自行车去。 方国双说,我没有自行车呀? 女经纪人说,那你等一会,等我的同事回来了,你骑她的自行车去。然后又给同事打手机。 半个小时,女经纪人的同事骑着自行车带别人看房子回来了,把自行车借给了方国双。方国双就和女经纪人骑车看房。在保工街七马路交叉路口,女经纪人与掌握房门钥匙的另一个房介所的女经纪人会合,一起去看房子。方国双跟着两位女经纪人,穿过一百五十八中学的胡同,向右一拐,就到了。女经纪人用手一指说,就这个楼,最里头那个单元的二楼。 方国双抬头一看,心就凉了:东面有一座十二层的商品楼把阳光都遮住了,中午十一点之前别想见到太阳。这样的房子咋能买呢?方国双这样一想,就不想上楼看房子了。 两名女经纪人都很敏感,问,先生,走啊。 方国双说,这房子的光钱太差了,我不想再进屋打扰房主了。 拿钥匙的那位女经纪人说,房主早就搬走了,是个空房子,钥匙放在他的朋友家,我已经取来了。买不买没关系,看看再说,万一你看到房型能喜欢呢? 方国双只好很无奈地跟着上楼,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房子,说,到里面一看,就更觉得不理想了。进屋就有一种压抑感,又见不到阳光,不行不行! 方国双和女经纪人骑车往回返时说,我都跑三天了,走了二十多家房介所,一处理想的房子也没找到。 女经纪说,三天哪到哪呀?有的跑了三个月还没买到理想的房子呢?跟你说,买房子是大事,比找对象都难。有时候你相中了,家里其它人没相中,也买不成。你得做好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有的人用了二年时间才把房子买到手。 方国双说,我爸我妈身体都不好,用二年时间把房子买到手太长了,我想在一个月左右就解决问题,入冬前说啥也得搬进新房子。 女经纪人说,看来大哥是诚心诚意买房子,那我给你留点心,有了大哥要求的房子,我马上给大哥打电话。如果是我直接介绍的房子,中介费也可以给大哥优惠,只要两千。 方国双说,好好,那就太谢谢你了。你叫啥名? 女经纪说,我叫吕秋。我给你个名片吧。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方国双都在走房介所,找房子,看房子,没有一个相中的 …… 保姆刘秀华打来电话,说三哥,你咋星期天也不回来呢?我婶想你啦?我婶还想问问你房子买的咋样啦?你抽时间回来一趟吧! 方国双接到刘秀华电话时,正在一家房介所里谈买房子的事情。这家房介所离父母家不算远。方国双从房介所出来,就直接去了父母家。 杨静茹问,小三儿,你咋总也不来看妈呢? 方国双说,我不是天天在跑房子事儿吗?我着急呀?如果入冬前住不进新房子,冬天你和我爸又要挨冻了。 杨静茹问,房子买的咋样了? 方国双说,不咋样。这一带的房介所差不多都让我跑遍了,也没有碰上一套理想的房子。 刘秀华说,三哥,买房子咋那么难呢? 方国双说,咱家是给老人买房子,要求的条件太多了,尤其是楼层,一楼不行,三楼以上更不行,非二楼不买,这就太难了。 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方国双又马不停蹄地走房介所。又看了好几处房子。还是一无所获。 方国全打来电话问,三哥,找没找到房子? 方国双说,看了很多家,总是四缺一,咱家这种条件的房子太难找了。我看不行,咱就降低点标准,买一楼或三楼也行。这样,可供选择的房源就多了。 方国全说,先不要降低标准。我最近工作太忙,没时间。等我抽出空来,我去找。还有,不用太着急,我爸我妈那十八万一年期存款,十月十四日到期,下手早了,咱拿不出钱,也不行。这段时间就算是搞点调研,积累经验,增长知识。等过完国庆节下手买,时机最合适,看好了房子,办的差不多了,就能取出钱。 方国双听了这话,心想,自己这些天真是自作多情,瞎忙活,就是看好了房子,拿不出钱,也是白扯。再说,那二十万又是国全出,自己犯不上这样上蹿下跳天天跑,就松了一口气,埋头继续写小说。 一天,方国双正在写小说,方国全打来电话,说三哥,我在网上找到了不少符合咱家条件的房源,我已经发到你的信箱里。你先看看,有的可以用电话联系一下。 方国双马上停下小说写作,上网打开信箱,看到了方国双发过来的房源资料。真不少,能有二三十家。仔细一看,有一多半都是自己走房介所看到的房源。有一少半是新房源,但地点都不理想。方国双不想辜负方国全的一片好心,就把新房源记下来,然后按照上面留的电话,逐个打电话寻问细节情况。问了一个遍,没有一套是理想的房子。又给方国全打电话,汇报情况。 方国全说,过两天我抽出时间在祖工街西面走走房介所,看到好房子就给你打电话。放心吧,肯定能买到理想的房子。 方国全说这话时,完全是大包大揽的口气。因为钱要他出。方国双想起了四个字:财大气粗! 第34章 十月七日下午,天空由晴转阴了。不一会,外面就下起了毛毛雨。方国双在家写小说。 方国全打来电话,说三哥,晚上五点半到我妈家集合,看房子。我已经通知二哥了,让他也去看看。如果看好了,咱哥仨都没意见,就可以定下来。 方国双说好吧。我准时到。 五点半,方国双打着伞,准时来到了父母家。刘秀华和父母正在吃晚饭。 方国双问,国全呢? 刘秀华说,刚走一会,说先去房介所看看。让你和二哥来了去农行门口等着他。 这时,老二方国勇也打着伞进来了,一脸的不愿意,进屋就说,偏偏下雨天看房子,国全也真有意思。 方国双说,二哥,咱俩这就下去,在农行门口等国全。说着,就和方国勇去了马路西面的农行门口。雨越下越大,小雨转成了中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风一刮,有点冷。 等了一小会,方国全没来,方国勇就发起牢骚,说,操,也不知道国全搞的是啥名堂!大过节的,又下着雨,非把咱俩叫到这让雨淋着,他却没影了,这办的是啥事呀! 方国双听了很反感,皱着眉头没回应。 方国勇又说,国全急啥呀!非得过节看房子呀!真让人想不明白! 方国双这时已经听不下去了,说,这事能不急吗?如果再拖几天,天一冷,很可能今年就买不上房子了! 方国勇说,买不上能咋的?!又不是没有房子住!我看我妈我爸现在住的这房子就挺好…… 方国双说,我妈我爸冬天挨冻你也不是不知道,噪音又大…… 这时,方国全就打着伞走了过来,说二哥三哥,走,咱们先到顺达房介所。 方国双就住了口,和方国勇跟着方国全向南走去。 方国双问,国全,要看的房子多大? 方国全说一百平米,要三十六万,就在这附近。 方国双问,中介费要多少? 方国全说,按房价的百分之二收。 方国双想了一下说,中介费七千二,太高了。我去的中介所,这样的房子中介费才要两千。国全,你咋能找这样的中介所呢?这不是宰人吗? 方国全说,顺达是名牌中介,统一服装,计算机联网,信息多,全市有五十多家连锁店,有信誉,不会骗人。是我特意找的。那些个人开的小中介,骗子多,房源是真是假你都搞不清,弄不好会上当受骗,钱给人家了,房子没有了。 方国双说,国全,这你就不懂行了,我走了上百家中介,发现一家房子能在几十家中介登记,不信咱们就看看,要看的这家房子,肯定在很多中介都登记了。如果换一家中介,给两千块中介费就行,一下子就可以省五千二。 方国全说,买个房子三十多万都花了,还差那点小钱呀! 方国双说,咱家本来就没多少钱,能省五千为啥不省呢? 方国全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三哥,你要是这样不信任我,我就不管了,你去买吧! 方国双说,好好,我信任你,还找这家中介看房子。 方国勇跟在后面听着,一言不发。 很快,哥仨就走到了顺达房介所。门脸设计的简捷,大气,里边有四五个青年男女,都穿着统一的深蓝色西服,胸前还佩戴着一枚“顺达房产”的金属牌子,有两个人在操作计算机,看起来晚上的业务还很忙碌。 方国全进门就说,小王,我把咱家人都找齐了。这是我二哥和三哥。 一个大个子男青年笑着迎出来说,方哥,咱这就去吧。 房主住在祖工街西边不远处的“芳草家园”。大个子小王很快就把方家哥仨带到了房主家。男主人叫汪正伟,是退休的小学校长,女主人叫刘风珍,是退休和小学老师,都是知识分子,对小王带来的方家三兄弟很客气,满脸陪笑。 方国双进屋把三室一厅看了看,两间阳面的房间,正好父母一人住一间,厅也很大,卫生门可以冲淋浴,放洗衣机。再有,虽然是九年的房子,当年的装修保持的很好,买下来不用再花钱装修,搞搞卫生就能住进来,还可以省钱省时间,就相中了,问男主人,暖气热吗? 男主人汪正伟只说了一个字,热。 方国全说,这个房子我事先已经看过两遍,并对暖气情况做了专门调查,认为行了,才带你们过来的。 方国双心想,国全真会找房子,比我看过的所有房子都好!这样的房子一定要抓住!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不能说。免得不好砍价。 这时有人敲门。是另一家中介带着买主来看房子,男女老少进来五六口人。 小王问方国全,方哥,你们哥仨看好没有? 方国双说,看好了。又问男主人,你这房子最少多钱出手? 男主人汪正伟说,三十六万就是出手的价了。 方国全说,我都是第三次来了,诚心诚意要买房子,你说点实在话,给让点。 女主人刘风珍抢着说,可以让到三十五万八。 方国双说,让两千块钱太少了。再让一让吧。 男主人汪正伟说,最低三十五万六,少这个价不卖。 方国全说,三哥走吧,咱再去看看别的房子。离这不远还有一处九十四米的房子,也挺好。 于是,方家哥仨在小王的带领下,又去“怡园小区”看另一处房子。也是二楼。要价三十四万,进去一看,布局极不合理,还没有装修,和刚才看的房子简直没法比。哥俩看了,出来都摇头说不行。 小王说,那方哥就买刚才那套“芳草家园”的房子吧。 方国双说,你的中介费要的太高。别的中介只要两千,你要七千二,也太过份了。 小王说,那些小中介靠不住,你图便宜容易上当。 方国双说,你别在这蒙人!我走了上百家中介,啥都懂,一个房源几十家中介都在卖,我非在你这买呀?跟你说,哪家中介费便宜我就在哪买! 小王严肃地说,方哥,你可是先在我这看的房子,只能在我这买,不然就是违规!我这可有你的电话。你再换了别人家,我就要找你。 方国全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干这种事。 看完两处房子,方国勇问,国全,没事我就回家了。 方国全说,你把意见留下来呀? 方国勇说,刚才这家房子不能买。要买,就买第一家的。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雨还在下。天已经黑透了。 方国全说,三哥,你的意见呢? 方国双说,第一家的房子太理想了,比我看的所有房子都好!机不可失!我想就下手买吧!越快越好! 方国全说,这家两口子都是教师,本份,买他家房子心里踏实。我看就买吧。我明天就去顺达给小王回话。 方国双说,先别急,我带你走两家小中介看看,你就明白了。这家肯定在很多小中介也登记了。在那里买,中介费很低,两千就能下来。 方国全就半信半疑地跟着方国双去了一家小中介,一看,真登记了:芳草家园,二楼,一百米,三十六万…… 方国双带着方国全又走一家小中介,又看到了这套房子的登记内容。方国双问经纪人,老板,你这间房子中介费要多少? 经纪说,三千。 方国双说,我诚心诚意要买,中介费两千可以吗? 经纪人马上回答说,行! 方国双说,我明天就来看房子。 经纪人说,好。你啥时候都可以看房子。这家房主退休在家,家里总有人。 走出这家小中介,方国双说,国全,干脆就在这家中介买吧,一样的房子,能省五千二中介费。 方国全一时有些为难,说,要是让顺达的小王知道了就不好了,我还给他留了电话。这叫啥事呀。 方国双说,这没关系,从现在起,你就不要介入这件事了。一切都有我一个人出面办,房主和小王对我都没啥印象,认不出来我。我与顺达没任何关系。我和你也没任何关系。我买房子,愿意在哪个中介就在哪个中介,谁也无权干涉。 方国全想了想说,那你就办吧。需要钱时,你就给我打电话。 方国双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房价问题。马上又给方国全打电话,问房价多少咱家能接受? 方国全说,你就谈吧,能压就压,压不下来,三十五万六也行。 方国双说,我想出价三十四万,最后争取三十五万成交。 方国全说,那就更好了。 第二天下午,方国双换了一件深色的上衣,把大背头梳成了大分头,去了父母家,对父母说,房子昨天已经看好了,就在这附近。但顺达中介费太高,要七千二。我决定换一家中介,两千中介费就能拿下来。我一会就去找个新中介,再去看一遍房子。 刘秀华笑着说,三哥咋梳这么一个头呢,梳背头多好啊! 方国双说,我怕房主认出我,跟顺达房产中介一说,问题就复杂了。好了,我这就去。 方国双下楼,本想找昨天晚上去的那家中介。一出楼口,房山头上就有一家“大海房产中介”,门开着,心想,中介遍地是,几十米一个,干脆就到这个中介看看,如果行,就找这个中介办。这年头,给谁送钱谁不高兴呀!方国双进去了,屋里没人。方国双看看墙上贴的房产信息单,一眼就看见了“芳草家园”这套房子,马上进了里屋。里屋,有四个中年男人在打麻将。方国双问,我要看芳草家园的那套房子,谁是这里的老板? 一个大个子说,我是大海,你等一等,四点以后他家才有人。 方国双问,中介费两千可以吗? 大海头都没抬,边摸麻将牌子边说,可以。 方国双说,那我就四点来。 方国双回到父母家等。三点五十,又去了“大海房产中介”。四个人还在打麻将。打的热火朝天。 方国双说,大海,时间到了,该带我去看房子了吧? 大海说,再等一会,不急。说完,又接着摸牌。 方国双就生气了,说,你要是说话不讲信誉,我可就到别的中介所买了。说着,转身就走。 大海着急了,站起来说,我这就带你去。说着,放下麻将牌,追了出来,跟着方国双并肩向前走。走了几十米,向马路西边一看,二百米处,就是芳草家园的那栋楼房房山,大海用手指着那栋楼,对方国双说,就这栋楼,你先去,我回屋和朋友说一声,马上就骑摩托过去。 不到五分钟,方国双就走到了房主家的楼门口,站在那里等着大海。方国双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大海的影子,就生气了,心想,肯定是又回去打麻将了。这种人,一点敬业精神都没有,就知道玩,肯定办不好事。一气之下,就决定甩开大海,再找个有敬业精神的新中介。 方国双刚走出院门口,大海就骑着摩托追了过来,问方国双,大哥,你要去哪? 方国双生气地说,我等你二十多分钟了,你还在玩!像你这种人,还能办成啥事?!白给你送两千块钱钱,你都不要!那好吧,我去找别的中介! 大海点头哈腰地说,大哥,你可别走啊,如果让我媳妇知道我是打麻将丢了生意,又该和我吵了。 方国双说,你耽误我多长时间了?!我是从单位请假出来的,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不讲信誉,谁能相信你呀?!谁敢买你介绍的房子?! 大海说,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保证随叫随到,再不打麻将了。 方国双看大海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就说,下不为例。我们上楼看看房子吧。 方国双第二次来到了房主家。汪正伟和刘风珍都在。大海进门就说,汪叔,我又带来一个看房子的。 汪正伟和刘风珍笑容可掬地说,好啊,看吧。咱这房子就是不怕看。 方国双没敢和汪正伟打对眼,怕认出来,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对大海说,这房子正好适合我父母住。 大海说,有心买就和房主谈价吧。 方国双对汪正伟说,我决定买这房子了,你出个实价吧。 汪正伟说,这么大的事,你不让家人都来看看房子再定吗? 方国双说,我父母年纪大了,又有病,来不了。这事就我一个人定了。 刘风珍说,你的兄弟姐妹也不来看看吗? 方国双说,我哥我弟早就看过这房子,都同意。我今天来就想把价格定下来,好买。你出个实打实的价吧? 汪正伟说,老弟,我看还是你先说吧,想出多少钱? 方国双早就想好了,不假思索地说,我一次性付现金,就三十四万,多一分钱我也不给! 汪正伟和刘风珍听了这话,都愣住了,一时无语。 大海也不说话。 沉默。屋里静极了,能听到墙上的电子钟在嗒嗒地响。 突然,方国双的手机响了。方国双急忙打开手机接电话。是吕秋打来的。 吕秋说,大哥,我把你要的那种房子找到了。 方国双一听,真是个好消息,可以成为砍价的资本,就说,你把房子情况说一下吧? 吕秋说,地点在祖工街十二路西边一点,芳草家园,一百平米,二楼,正房,暖气好,不把道,三十六万,你看可以吧? 方国双马上就想到正是自己看的这间房子,灵机一动说,可以可以,我现在正在一家看房子呢。看完这家,如果不行,就去你那里看房子。好了,就这样。一会我再给你去电话。说完,收了手机。 大海急于要挣到两千块中介费,怕方国双跑掉,就对方国双说,大哥,我看你就再给添点吧。 方国双说,就三十四万,不能再添了…… 突然,方国双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方国全打来的电话。方国全说,三哥,你在哪呢? 方国双说,正在房主家和房主谈房价呢? 方国全说,我二哥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不要马上定,要拖一段时间,看看再说。 方国双问,为啥? 方国全说,二哥说现在骗子多,怕上当受骗。宁可不买,也不能受骗。 方国双说,我明白。还没定呢。这事你放心吧,我会办好。 大海问汪正伟,汪叔,你多钱卖? 汪正伟一时犹豫起来。 刘风珍说,老汪,不是早就定好吗,少三十五万不卖! 汪正伟这才说,三十五万。 大家又都沉默起来。 大海说,这样吧,我来说个正公价,三十四万五。 方国双听了,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价,暗自高兴,却没吱声。 刘风珍显然是对这个价不满意,说,你要诚心买,就给三十四万八! 方国双说,三十四五已经到头了,不能再加。 大家又沉默起来。 过一会,汪正伟说,这样吧,老弟你再给加一千,三十四万六,怎么样? 大海在一旁说,我看这个价可以了。 方国双说,那就三十四万六吧。我想快点把房子买下来,现在可以签个协议吗? 大海说,这样的房子,签协议要给一万块定钱。 方国双说,那就明天签吧。 大海说,明天你来找我,我带上协议书,一起到汪叔家里签协议。 这时,有人敲门。汪正伟赶紧过去开门。是顺达的小王带着几个人来看房子。 方国双低着头就往外走。走出汪正伟家,方国双就给吕秋打电话,说房子已经看好了,就是你说的这个房子,我在电话里不好和你说,请原谅。 吕秋说,大哥,这有啥客气的。我跟你说大哥,你要再买房子,就找我,好吗? 方国双说,好好。 然后,又给方国全打电话,说价钱已经谈好了,三十四万六,明天签协议。签协议前要交一万块定钱。 方国全问,你明天啥时候签协议? 方国双说,下午两点。 方国全说,下午一点半,我把一万块定钱送到我妈家。 方国双说,我一点半准时到我妈家。 第35章 第二天下午两点,方国双、汪正伟和大海在汪正伟家里顺利地签写了“房屋买卖协议书”,写明三方责任义务。三方都在协议书上签字,按手印。 协议上写明,买房手续由中介方大海负责办理。 方国双问大海,把房证手续办下来,还要花多少钱? 大海想了想说,你再给我四千七。 方国双问,包括两千块中介费吗? 大海说,不包括。 方国双一听就急了,问,咋还要这么多钱?都是啥钱? 大海说,大哥,你别急,我一笔一笔给你算呀!契税三千,交易费六百,印花税二百,房屋鉴定费一百三,复印资料加房证公本费一百,查档(房产档案)费一百。 方国双用脑袋大概算了算,说,这还不到四千二,你咋要四千七呢? 大海说,办事我不得找人吗?我不得给人家一点好处费吗? 方国双问,啥事要找人呀? 大海说,房屋鉴定要找人,要给好处费。不然,人家会拖你十天时间,要去看房子,找你毛病罚款,罚五百到两千。要是给了两百块好处费,马上就办,啥毛病没有。 方国双说,还有呢? 大海说,还有挺多事要找人呢,比如说,房屋作价,你找人,人家就按二十万给你作价,交三千块契税就够了。不找人,交的契税肯定多。还有,去各窗口交款,不找人,你就交不上款。 方国双想了想说,花多少钱没关系,只要值得,我就花。但我要花个明白,钱不能给你。这样吧,明天我带着钱和你一起去道西房产交易中心。要花啥钱,你说,由我交,行吧? 大海不高兴地说,你自己不怕麻烦就去吧。这钱又不是我要。我无所谓。 方国双又给方国全打电话,说要五千块钱,办手续用。 方国全说,我明天中午给你送去。 方国双说,我和大海约好明天早晨八点半在道西房产交易中心集合。要不这样吧,我从我爸这里先拿五千。 方国全说,我爸现在就不愿意往外掏钱。朝我爸要钱比割他的肉都难受。因为买房子惹他生气不好。 方国双说,我好好和我爸说说,我想他还是能掏这点钱的。 方国双回到家,方友成、杨静茹和刘秀华都问,房子办的咋样了? 方国双说,基本办成了,明天早晨开始办手续。爸,我和你商量点事。办手续要用五千块钱,国全现在没时间送钱,我又急着用。五千块钱先从你这出吧。房子是给你和我妈买,这事你要想得开。 方友成说,行,行。我这就给你拿。 方国双没想到父亲能答应的这么痛快,非常高兴。 方友成用钥匙打开柜子门,说,你自己拿吧。 方国双把装钱的红盒子拿出来,数了五十张,问,爸,你还数一遍不? 方友成说,你数好就行。我不数了。 方国双带着钱,急匆匆地就走了。 方国双早晨八点就到了道西房产交易中心。他对大海的话半信半疑,想早去一步搞点调研,别花大头钱。方国双走进房产交易中心一楼大厅,就看到里面有两排办房产手续的中介机构,一家挨着一家,经纪人们见到方国双就问,老板,办手续吗?方国双一路摇头。他走到最里面,看到有一家是两位大姐办的中介,两位大姐都面相善良,还挂着“共产党员岗”的红牌子。 两位大姐马上笑脸相迎,问,老板,在我们这办手续吧! 方国双问,你俩都是共产党员吗? 两位大姐同时回答,是。我们都在工厂里退休的老党员,办事最讲信誉。 方国双说,我想问一问,我在芳草家园花三十四万六买了一套一百平米的九年房,办手续要花多少钱? 两位大姐就用计算器算起来,很快结果就出来了,说,四千二就够。 方国双问,还需要别的啥钱吗? 一位大姐说,如果你买的房子内部格局没有改动,又不着急,等上十天,房屋鉴定公事公办,啥钱也不用花。 方国双不想等,就说,我的中介要二百办这事。 另一位大姐说,你要找我们办,不用去你家看房,十分钟时间就能搞定,给一百就行。 方国双说,如果需要,我就找你来办。 两位大姐说,欢迎欢迎。又急忙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方国双。方国双一看,两位大姐的姓名印在了一起,一上一下,上面的叫于桂荣,下面的叫王凤芝。就问,咋把名字印到一块了?这也不知道谁是谁呀? 梳短发的大姐说,我叫于桂荣。 留短辫子的大姐说,我叫王凤芝。 …… 这时,大海来到了方国双面前,说,大哥,你让我好找啊! 方国双说,见到一个老邻居,在这搞中介,聊了一会。 大海说,走吧,咱们去办查档手续。 说着就走在前面带路。方国双就跟着大海走出了一楼大厅。没想到,外面临街一家挨一家的还有不少中介所。大海把方国双带到了他的关系户那里。 这是一家夫妻店,男主人挺胖,梳着小平头,长相很凶,对方国双说,先给我一百块钱,我去替你交查档费。 方国双看着大海说,不是说好了吗,一切费用有我亲自交? 大海说,老黑,你带他去吧。 老黑用鼻子哼了一声,显然是认为没必要。然后,就无奈地带着方国双走进楼里。在一个复印窗口,让方国双花一块钱,把汪正伟和方国双的居民身份证复印下来。又走到一楼的一个有七八个人正在排队的窗口,站到最前面,旁若无人地把一百块钱递进窗口,没排队就交了查档费。 老黑从窗口里取回单据说,今天只能交这个费,一周后再办过户手续。跟我回去把钱交了。 方国双就跟着老黑回到了他们的店。女主人接过查档单据,帮着方国双填写了三张表格,然后说,交钱吧,四千六? 方国双一听就愣住了。 大海说,这是人家要钱,不是我要,你就给吧。 方国双说,四千一就能办下来,你咋要四千六呢? 女主人说,我们要找人办事,不得花钱吗? 方国双说,要花多少钱? 女主人说,做房屋鉴定找人要花三百,其它服务费收三百。 方国双说,大海,我不让你们办!我自己办!说着就要走。 女主人说,不能走,刚才填表的十块钱你还没给呢! 方国双皱着眉头看大海。 大海说,老妹儿,这钱算在我头上吧?回头我给你。 走出夫妻店,大海问,买这房子落谁的名字。 方国双说,落我母亲名。 大海说,为啥要落老太太的名?以后会很麻烦。 方国双说,我母亲单位能报采暖费。 大海又说,查档需要一周时间。下周四上午八点半,你带着你母亲来办过户手续。 方国双说,我母亲脑血栓,行动不便,能不能不来? 大海说,必须本人来,别忘了带上你母亲的身份证,要用身份证对照本人,还要你母亲签字按手印。 查档的第六天,方国全给方国双打电话问,三哥,你哪天用钱? 方国双说,明天办过户手续,最好是明天把钱给我。 方国全说,我的钱还在股市里呢,明天拿有困难。后天给你吧。 方国双说,行。 星期四早晨七点半,方国双就来到了父母家,说妈,一会我和小刘打车带你去房产交易中心办过户手续。你要当场签字按手印。 杨静茹听了非常兴奋,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说妈过去当领导时天天签字,这事难不住我! 八点半,方国双和小刘搀着杨静茹走下出租车时,汪正伟、刘风珍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已经到了,大海也到了,正站在房产交易中心大厅门口等方国双。 方国双见这架式,就着急了,对刘秀华说,你带我妈慢慢走,我先进去找个人。说着就跑进了大厅,找到“共产党员岗”。只有留短辫子的王凤芝一个人在,就对王凤芝说,王大姐,我妈来了,行动困难,办手续的事就全托你了!又小声说,我今天给你二百块钱跑腿费,一定要快! 王大姐说,好,我这就给你做房屋鉴定,把身份证、房证都给我。 这时,大海和汪正伟一家人也走了过来,把证件都给了王凤芝。 王凤芝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把房屋鉴定书办好了。 然后,两家人又一起上二楼。工作人员用居民身份证核对完汪正伟和杨静茹的身份,认为准确无误,才让两人在“房地产转让登记申请审批书”上签字按手印。 大海对方国双说,现在这房子已经更完名了,从法律上讲就是你们家的了。 方国双问,下面该交契税了吧?钱我带着呢? 大海说,今天就办到这吧。 方国双问,为啥? 大海把审批表抱在怀里说,你还没交购房款呢,交完才能接着办。 王凤芝急于要挣二百块钱跑腿费,就说,今天办完算了。我做保,他保证不会欠购房款! 大海生气了,眼睛一瞪说,谁做保也没用!这是规矩!你懂吗?! 方国双对汪正伟说,明天下午一点,我准时在祖工街十二路农行交款。 汪正伟说,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四十,方国双和方国全同时到了农行。 方国全手里拎着一个纸口袋,里面有三只大信封,每只信封里面装着五万块现金,连同十八万到期存折,一起交给了方国双。 方国双问,这些钱够三十三万六吗(一万元定金计入预付款)? 方国全说,加上利息还差点。说着,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说,这回就够了。 这时,汪正伟已经带着两个儿子走进了农行。 方国双说,你赶快回避一下。说着,拎着纸口袋就迎了过去,笑着对汪正伟说,钱我已经带来了。 汪正伟说,太好啦!你把三十三万六存到我的存折上吧。 两个人办完转存手续,汪正伟给方国双写了收条,签名按手印。汪正伟说,明天上午十点,我把门钥匙交给你。 方国双马上去大海房产中介找大海,交了两千块钱中介费,大海这才把“房地产转让登记申请审批书”还给方国双。方国双想当天就把手续办完,马上坐264路公共汽车去了房产交易中心,找到王凤芝,说,王大姐,时间很紧,快帮我把手续办完。 王凤芝就带着方国双去二楼交印花税。一位男税官看了看资料,问,咋差两张完税证明? 王凤芝说,你好好看看,这是房改房,早买下了,税肯定是交了,以前我办的手续没有人要完税证明啊? 男税官说,这是今天刚开始执行的新规定。 王凤芝对方国双说,就怪你家那个中介,要是昨天办完就没这些麻烦事了。 这时,于桂荣走过来了,问,手续办的咋样了? 王凤芝说,税官要完税证明,没有,办不下去了。 于桂荣说,原来不要啊?我去跟他说说。于桂荣就来到窗口和税官理论起来。 税官解释说,我相信购房时交了税,但新规定要求完税证明原件要存档。 于桂荣对王凤芝摊开两手,无奈地说,没有完税证明办不了,下楼吧。 回到楼下,方国双说,王大姐,我想今天就把手续办完,明天我就一扑心开始收拾房子。 王凤芝说,你赶紧给房主打电话,让他把当年买房时的两份完税证明原件马上送来。 方国双就给汪正伟家打电话。没人接。给汪正伟的儿子汪洪义打手机,通了。方国双说,我是买你家房子的方国双,办手续差两张完税证明,请你父母马上送到房产交易中心来。 汪洪义说,好,我这就给我父亲打电话。 方国双收了手机,就焦急地等待电话。 过了半小时,刘风珍打来电话,说老汪现在不在家,完税证明没找到。 方国双问王凤芝,要是找不到完税证明咋办? 王凤芝说,那就得花一百块钱调档,把完税证明复印下来。 这时,刘风珍又打来电话,说完税证明找到了。我现在走不开,要不明天交钥匙时,你来取吧。 方国双对王凤芝说,完税证明找到了,送不来,要不我去取一下。 王凤芝看了看表,说,现在就是送来,时间也来不及了。下周一办吧。 方国双就对刘风珍说,那我就明天去取吧。 第二天是星期六。九点钟,方国双来到了父母家,进屋就兴奋地说,爸,妈,今天交新房钥匙,拿到钥匙,这房子就可以收拾了,然后就搬家。 杨静友、方友成和刘秀华听了非常高兴,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办成了! 杨静茹说,妈终于盼到住大房子这一天了!快带妈去看看房子!方国双说,你行动困难,先别去了。等房子收拾好了,搬家时一起看吧。 方国双带上厚厚一摞旧报纸,去了芳草家园汪正伟家。汪正伟正等着方国双呢。汪正伟把家里所有的门钥匙,还有完税证明及其它各种有关票证,都移交给方国双,然后就走了。 方国双一边看房子,一边考虑今天刮大白的事。 这时,方国勇和方国全也来了,看到房子很高兴。 方国勇问,房证办下来了吗? 方国双说,正办着呢。周一还得去。这些事办起来挺麻烦,去好几次了。来,咱哥仨把报纸铺在地板上,一会我就找人刮大白。两天刮完。下周一办房证手续。下周二找人搞卫生。争取下周五搬家。 哥三个就开始往地上铺报纸。铺完报纸,方国全说,三哥,今天单位有事,我得去看看。 方国双说,去吧。 老二方国勇觉得自己为这房子一没出钱,二没出力,有点愧疚,就想表现一把,说,国双,我今天没事,咱哥俩找人刮大白吧。 方国双不愿意和老二办事,就说,这事我自己就能办。人多嘴杂,不好讲价。 老二一听就话,就知趣地走了。 方国双去劳务市场花四百块找俩人刮大白。一天半完工了。屋里马上亮堂起来,焕然一新。 星期一,星期二,方国双又去房产交易中心跑了两天,才把手续办的差不多。但房产证要十天以后取。 星期三一大早,方国双去劳务市场花二百六十块钱找来四个妇女搞卫生,加上方国双,一共五个人,干了整整一天,才把一百平米的房子收拾出来。但死角还是很脏。方国双在父母家吃过晚饭,又回到新房子收拾死角,干到晚上十点多钟。公共汽车没有了。方国双就睡在了父母家。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 第二天,方国双就打电话联系搬家公司,一连给七八家搬家公司打电话,都很热情。最后确定一家,一百块钱一车,两车搬完。 因为老二和老四周五没时间,搬家改在了周六。周五晚上,方国双住在了父母家,和保姆刘秀华一起收拾零碎东西,该打包的就打包,忙到夜里十一点才睡。 第二天上午,方国勇、方国全都来了,开始打包。大大小小共打了五十多个包。 下午一点,搬家公司的车来了,跑了两趟,就把方家的东西都搬到了新房子。 第36章 接下来的四天里,方国双都住在了父母家。因为搬新家,要干的零活细活很多很多。诸如,立柜的门打不开,要把下面垫平。诸如,微波炉没有电源插座,要重新拉钱。诸如,窗帘要按,老蟑药要下,管灯要换……有上百个活在等着他,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天都要干到十一点左右才能睡觉。 方国双不睡,刘秀华也不睡,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方国双,问,三哥,你不睡,我也睡不着。有我帮你干的活吗? 方国双说,你睡吧。这活都是没准的事,我看见啥就干啥。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给你减少麻烦吗。 刘秀华躺在床上就想入非非。想三哥为啥不回家?是不是对我有那个意思?又想起三哥对她的好。我丈夫没有做到的事,三哥都做到了……这样一想,下身就难受起来……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今天夜里要三哥一次。就一次。三哥不会拒绝的。刘秀华开始想办法。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在卫生间里把那事办了。 后半夜两点,刘秀华悄悄地起床了,同屋的杨静茹睡的很香。她悄悄地走出自己的西屋,听隔壁东屋方友成和方国双的房间没动静。心想,这爷俩都睡了。刘秀华就去卫生间,用温水把下身洗干净,心就砰砰砰地狂跳起来,乳房也涨起来了,脸也红了。她有些怕。怕三哥要没那意思咋办?怕杨静茹和方友成察觉出来咋办?到那时,我就没脸做人了……刘秀华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给方国双发出了信号。刘秀华把搓衣板拿起来,在离地面一米多高的高度上,突然松手,搓衣板就掉在了地上,啪地一声,很响。方友成和杨静茹耳朵背,没听见。 方国双听到响声,以为有小偷,穿着裤衩背心就跑到了客厅里。客厅里没人。门关的很严。再一看,卫生间里站着刘秀华,红着脸,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就问,小刘,刚才是啥声音。 刘秀华轻声细语地说,三哥,我也是听到声音才跑出来的,好像是卫生间里啥东西掉下来了。又摆手说,三哥,你快进来看看。 方国双就走进了卫生间。刘秀华顺手就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用渴望的目光看着方国双。她已经感受到方国双身上那种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呼吸急促起来,胸前的乳房也涨得很高,还一起一伏的。方国双马上就感觉到了刘秀华传过来的女性信息,但却装做浑然不知的样子,上下左右地在卫生间里观察一阵,揉着眼睛说,也没有啥东西掉下来呀! 刘秀华这时还不死心,说,三哥,要不就是厨房里的动静,咱俩再去厨房好好看看。 方国双说,好吧。这时,敏感的杨静茹醒了,一看刘秀华不在床上,就喊,小刘,你上哪能去了?快回来睡觉! 这一喊,方友成也醒了,发现方国双也不在床上,就喊,小三儿,你上哪去了? 方国双对刘秀华说,不用看了,可能是楼上谁家弄出来的响声。回去睡觉吧。 刘秀华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方国双,回西屋睡觉去了。 早晨七点,方国双没吃早饭就离开了父母家。临走时对刘秀华说,小刘,今天我要办的事很重要,上午取房产证,下午交采暖费。家里有啥事,你就给二哥和国全打电话。 刘秀华说,明白了三哥。 方国双一走,杨静茹就骂开了:这个小三犊子,自己有家有老婆,不回家住,天天赖在这不走!一个没文化的小骚娘们就把你迷成这样啊?!家都不回啦?!自己的老婆都不要啦?!亏你还当过飞行员!哼!这个小骚逼,想打我三儿子的主意,那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小骚逼娘们,老的小的你都不放过啊…… 刘秀华在厨房做饭,听着杨静茹在屋骂,一声不敢吱。心想,你骂吧,只要不点我刘秀华的名,你骂出花来我也装听不见。 方友成听不下去了,说,静茹,你少说两句吧。一大早儿,让楼上楼下听了多不好。 杨静茹一听,更生气了,说,你咋还向着那个小骚逼呢?我就骂,嘴长在我脸上,我愿意说啥就说啥!谁也管不着!小骚逼,你想男人想疯啦!你想男人就回家呀!你又不是没有丈夫…… 方友成一脸无奈地去卫生间小便。刚便完,腿一软,就噗嗵一声坐在地上。接着就哎呀哎呀地叫起来。 杨静茹听到方友成的叫声,顿时就不骂了。 刘秀华也扔下菜勺子,跑到了卫生间去扶方友成。 从前,方友成也摔倒过,刘秀华一扶就起来了,啥事没有。可今天摔的比往常重,刘秀华拉着方友成的胳膊一用劲,方友成哎呀哎呀地直叫喊。 刘秀华问,叔,哪疼? 方友成说,腰疼。 这时,杨静茹也从屋里蹭过来了,问,老方,你哪疼呀? 方友成说,腰疼。 杨静茹说,小刘,快把你叔扶起来呀! 刘秀华说,我一扶,我叔就叫唤,我怕伤着他。 杨静茹说,咱俩一起用劲,把他扶床上去。 杨静茹就和刘秀华把方友成扶了起来。方友成也不叫喊了,一步一蹭地上了床。刘秀华以为没事了,就去接着做早饭。 杨静茹躲到西屋坐着,不敢再骂了。 刘秀华做完早饭,喊方友成去厨房吃饭。方友成想坐起来,突然感到腰疼的厉害,自己不能动。刘秀华就把方友成扶下床,搀到厨房吃早饭。方友成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说腰疼,要回去。刘秀华又搀着方友成回到床上。 杨静茹说,你叔摔的不轻,给你三哥打电话,让他来回一趟。 刘秀华说,三哥走时嘱咐过我,说今天他有重要事情要办,有事给二哥、国全打电话。我这就给二哥打电话。 方国勇接到刘秀华的电话,很快就从派出所赶回了家,问问情况,认为没大事,就又回到了派出所。 中午吃饭,方友成还是起不来床。刘秀华又是搀他去厨房吃饭。一路上,方友成哎呀哎呀地叫喊个没完。下午,方国勇回来了,见父亲病情没有好转,就有些害怕,给方国全打电话。方国全很快就赶到家。一看这情况,就说,给120打电话,去医院查查吧。 很快,120救护车就来了,把方友成用担架抬上车,去了市第九医院。 不知为啥,今天交取暖费的人极多,排大队。方国双排到下午三点半才把取暖费交上。然后,去“六百”看看塑料方椅和拖鞋,没有合适的,没买。在父母家附近的副食店买了啤酒、拌菜、素鸡、花生米,就兴致勃勃地去给父母送房产证。进屋就喊,爸,妈,我把房产证取回来啦! 屋里所有的灯都关着,很暗。客厅里没人。父亲方友成的东屋门开着,方国双直接冲进了父亲房间,一看,床是空的,父亲不在。马上就意识到出事了,可能是大事!脑袋嗡地一下子就大了! 这时,保姆刘秀华推开了西房门,一脸无奈地望着方国双。 方国双焦急地问,我爸呢? 刘秀华红着脸说,我叔早晨上厕所腰摔了,不能动,二哥和国全带我叔去九院了。来救护车拉走的。 方国双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刘秀华一眼,心想,你是咋当的保姆!我爸上厕所你咋不看着呢?嘴上却说,就怕出这事,偏偏就来了。 刘秀华从方国双的眼睛里已经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连忙解释说,那功夫我正搀着我婶上完厕所,往西屋走。当时我一个人也顾不过来呀! 杨静茹早晨还和刘秀华不共戴天,现在却和刘秀华成为同壕战友,目不转睛地瞅着方国双,在一边帮腔说,小三儿,多亏了保姆呀!是她把你爸抱起来的,累的直喘呀。小刘表现的非常好,累那样,没有一句怨言,咱不能忘记小刘的大恩大德呀!这个月得给保姆奖励呀! 方国双听了这话,就不好再说啥了,只好说,妈我知道了。 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方国双去接。是方国全打来的电话:三哥,我爸在九院呢。 方国双问,情况严重吗? 方国全说,不严重,拍个腰片,有点骨折,正在打滴流。医生想让我爸住院。 方国双一听说父亲要住院,就着急了,说,不要急于住院,我过去看看再定。说着,调身就往九院跑。九院离方家不远,十分钟的功夫,方国双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 方友成正躺在观察室里的病床上打滴流。方国勇和方国全站在一旁看着滴流。方国双走过看看滴流瓶上的药名:克林霉素磷酸酯注射液。就问,咋用上广谱消炎药了呢?这药毒副作用大,腰摔了也用不着用这种药啊? 方国全解释说,我爸来时有点烧,怀疑有炎症。 方国双问,验血没? 方国全说,没验。 方国双说,没验就打针,如果白血球不高,把白血求杀下去,我爸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方国全说,没事呀,到医院来了,就得听医生的。然后,把方友成拍的腰片拿出来给方国双看,用手指着腰椎的第四、五关节说,就这,摔骨折了。 方国双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来骨折,只是关节之间的软组织有些微的变形,但不严重,就说,这也没骨折呀! 方国全把医生的诊断拿出来给方国双看。诊断上写着:可疑压缩性骨折。建议做ct检查。 方国双说,可疑骨折,不一定就是骨折。 方国全说,可疑骨折,就是骨折! 方国双说,如果是骨折为啥还写上可疑二字? 方国勇这时说话了。方国勇说,不管是不是骨折,医生说这种病只能卧床养着,没有啥好办法。现在是住在医院养还是回家养? 方国双说,既然这样,我看还是回家养。 方国勇说,医生说,要打五天消炎针,回家养打针咋办? 方国双问,打针能起啥作用呢?非要打针吗? 方国勇说,你别问我,我不懂。要问,咱现在去问医生。 方国勇就带着方国双去急诊室找给方友成看病的曾医生。 一位年轻的医生说,曾医生下班回家了,刚走。 方国双就把父亲的病情与年轻的医生说了,然后问,回到家还有必要打消炎针吗? 年轻的医生说,还是打几针好。 方国双问,打消炎针能起啥作用呢? 年轻医生说,能促进骨骼生长。 方国双说,打氧氟沙星可以吗? 年轻医生说,行。方国双就对方国勇说,那就回家养,再打三天氧氟沙星吧。 方国勇说,咱一起去和国全商量一下。 哥仨一商量,都同意让父亲回家养,再打三天氧氟沙星。 方国勇说,打针的事谁来办呀? 方国双对买药找护士打针已经轻车熟路,就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给吴护士打电话。让她明天早晨来咱家打针,买药的剂量我再跟吴护士商量一下。 方国全就给120打电话,要救护车来把病人送回家去。 在等救护车时,方国双就给吴护士打通了电话,把父亲的病情说了一遍,请她明天上午九点来给父亲打氧氟沙星。 吴护士说,还是打左氧氟沙星吧,药贵一些,但疗效比氧氟沙星好。剂量买0、4一支的。如果没有,用两支0、2的代替也行。 方国双说,听明白了。关了手机,就把明天请吴护士打针的药名和剂量跟方国勇、方国全说了,并说,明天你俩工作忙,就不用过来了,家里有我和保姆就够用。 哥俩都说,行行,你就受点累吧。 救护车来了。两名力工用担架把方友成抬到了救护车上。方家哥仨也上了救护车。 司机问,往哪开? 方国双说,芳草家园。 司机一踩油门,救护车就走了。方国双马上想起个事,对司机说,一会车路过“一致药店”停一下,我去买药,你们接着走。司机目视前方,用鼻子哼了一声。 方国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医疗卡,递给方国双说,三哥,拿我的医疗卡买。 方国双说,不用,我身上有钱。 方国全说,我医疗卡上的钱平时花不了,还有很多呢,留着也没用。方国双这才把医疗卡接了过去。 救护车很快就路过“一致药店”。司机把车停下。方国双跳下车。车就开走了。 一致药店没有剂量0、4一支的左氧氟沙星,方国双只好买六支剂量0、2的左氧氟沙星,又给父亲买了一只搪瓷便盒。还在中药柜台那里买了一斤黄瓜子,是店员向她推荐的,说是接骨有奇效,家里养的鸡腿折了,吃上就能长好。并现场把黄瓜子打磨成粉面,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方国双回到家时,父亲已经躺在了床上。救护车和力工刚走。方家哥仨看着父亲闭着眼睛躺着,心情都很沉重,不知道要躺多长时间才能自己下床。这可要命啊!杨静茹也老实了,坐在一边不说话。刘秀华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低着头,站在门口,一声不吱。 方国双问,爸,你现在感觉咋样?方友成说,一动腰就疼。 方国双问,不动呢? 方友成说,不动还好点。 方国双说,二哥,国全,今晚我在这住,你们没事都回去吧。 杨静茹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小三儿!你都住多少天了?!你有家咋不回家呢?!这有啥香饽饽吸引你咋的?! 方国双说,明天早晨不是要请吴护士给我爸打针吗?药是我买的,人是我联系的,明天早晨我不在这能行吗? 杨静茹说,你回家住!明天早晨再来不行吗?! 方国双说,我回一趟家连坐车带走路要一个小时,天又这么晚了,我跑得起吗?要没有这事,你以为我爱在你这住咋的?我愿意天天在这挨累呀?我小说还没写完呢?我有的是事儿要做?我已经在这住了好几个晚上,天天忙到半夜睡觉,累的已经不行了!妈,明晚我坚决不在这住了!该他们哥俩轮班住几天了! 杨静茹就不说话了。 方国勇盯盯地看着方国全。见方国全不吱声,就说,今晚国双在这护理我爸,明天我来,后天国全,一人一天一宿。 方国全没吱声。他的工作太忙,明天还有个重要会议,这个按排使他很满意,还能说啥呢? 夜里,方友成不时地哎呀哎呀地叫几声。躺在他身边的方国双问,爸,你哪疼。 方友成就不叫了,说我有尿。方国双赶紧起来拿尿壶给父亲接尿。 早晨起来,方国双第一件事是给父亲吃强敌松。然后吃红药,换两贴风湿虎骨膏。再后,吃天然b族维生素片,配两粒维生素d2,补钙。卧床的方友成变得很听话,让吃啥药就吃啥药。方国双往他嘴里放药片,他就张嘴。然后,方国双就把吸管伸进方友成的嘴里,让他用水把药漱下去。一连三个回合,才算把早晨的药喂完。 这时,母亲开始喊,小刘,给我拿糖适平。 刘秀华买菜去了。 方国双只好跑到母亲房间给她找药,送到手上,端来水,看着母亲把药吃下去。 母亲又说,再给我找一片银杏叶。 方国双又去给她找银杏叶片,看着吃下去。 刘秀华出去买菜回来了。方国双给刘秀华开门,发现保姆脸色不好,额头上和太阳穴用手挤出不少菱形紫印,嘴角上也起泡了。方国双就帮助刘秀华把菜拿到了厨房外面的阳台。刘秀华也跟到了阳台。 方国双关切地问,小刘,看你嘴角都起泡了,你上火啦? 刘秀华说,出了这样的事能不上火吗? 方国双说,我想这是好事,没摔的很严重,万幸啊!以后你就有经验了,不能让我爸再摔着。 刘秀华压着嗓子小声说,都怪我婶。昨天早晨你前脚走,她后脚就骂你。 方国双不解地问,骂我?我这么给我妈干,我妈还能骂我?! 刘秀华说,嫌你住着不想走,和我咋咋的了,难听的话我都没法学。我婶要不这样骂,我叔不会摔。你妈这嘴呀,咋难听咋说,真让人受不了! 方国双听了这话,气的嗓子直冒烟,还没处发泄。半天才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住,说,我妈就这样,你就装没听见。骂完,她也就好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刘秀华叹口气说,昨晚我一宿没睡好,头疼。我真不想干了,责任太大,压力太大。万一我叔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承受不了啊! 方国双说,小刘,你可别这么想。尤其是现在,咱家正缺人手,你千万不能走! 刘秀华又把话拉回来说,是,三哥,我心里再痛苦再委屈,也不能那样做。 九点,吴护士准时来到方家打针。方国双昨晚在电话里告诉吴护士,家已经搬到芳草家园,又让她记下了新家的门牌号。吴护士走到方家厨房阳台底下就把摩托车停下了。刘秀华正好开阳台窗户,一眼就看到了吴护士,站在阳台上喊,吴医生,我三哥正等你呢,都着急了。说着,就往屋里跑,说三哥,吴医生来啦!然后,就去开门。 吴护士进来一看这房子,三室一厅,宽敞明亮,两个老人一人住一间阳面的房子,就夸这房子好,夸方家的几个儿子孝。 杨静茹听着就乐,说我这几个儿子天下难找,个个孝!没有比! 吴护士给方友成打上滴流,没敢马上走,想观察观察再走。 这时,老二方国勇来了。进来就问,打上啦? 方国双说,打上了。第一针我看着,你要有事你就忙你的事。明天打针我就不过来了,你看着。 方国勇说,我没啥事,不放心,过来看看。 吴护士问,叔,你感觉咋样?难受吗? 方友成说,心有点闷。 吴护士给方友成测了测脉搏,每分钟六十六次,就说,叔,没事,你的心脏现在跳动很正常。说着,就走了。 刘秀华这时在卫生间里搞卫生,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不小心就把洗脸盆里的抹布倒进了坐便池里。抹布就堵在了里面,污水就积满了坐便池。刘秀华用大便抽子抽了半天,也不行。只好进屋说,二哥、三哥,坐便池堵了,咋通也通不开,你们谁去找人来给通一下。 方国双说,二哥,你去吧。 方国勇对刘秀华说,现在打针呢。这事不着急,有空再通吧。 刘秀华说,坐便里的水都快冒出来了,现在就得通。不然我就没法干活。 方国勇说,国双,你去找人通吧。 方国双说,你一不会换药瓶,二不会拔针,这第一瓶药马上就滴完了。我走了,你能处理这些事情吗? 方国勇说,那好吧,我去。说着,就极不情愿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方国勇带来了一个专业修理工,手里拎着专用设备,进来就找电源,按插坐,把弹簧线下到坐便池里,通电绞动。绞了半天,无效。专业修理工又采用土办法,用一只大号便池抽子抽,按下去,使劲往上一提,呼隆一声,就通了,坐便里的污水顿时就流下去了。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二十块钱就挣到手了。 方国勇回到房间时,方友成已经开始滴第二瓶左氧氟沙星注射液了。方友成扎针针眼的周围起了紫斑。方国勇不懂,问,这是咋回事? 方国双说,这是药的副作用,没关系。其实就是周围的毛细血管破裂,皮下充血。 一个半小时,方友成滴完了两瓶药,一切正常。方国双说,二哥,你要在这,我就走,日子还长,放两个劳动力是浪费。 方国勇说,你走吧,今晚我在这侍候我爸。 方国双走时,给保姆留下六十块钱。说,小刘,这是菜金钱。花光了我会给你的。我爸起不了床,你就别管我爸要钱了。买东西回来,别忘了把账记好。 刘秀华说,离开我叔,我写不好字呀。 方国双说,你就照猫画虎,尽力记吧,能记啥样是啥样。 方国双走出父母家,就接到方国全打来的电话。方国全说,刚才接个电话,我联系给咱家按电话的人一会就到,家里有人吗? 方国双说,有人。二哥在。又说,我爸刚打完针,我已经从我我妈家出来了,准备去单位。 方国双到了药厂办公室,想起两件事,要和方国全说,就给方国全打电话,说,国全,现在有两件事要你办。第一,我爸我妈腾出来的房子,家里人都同意给你,就顶你给我爸我妈买房子垫付的钱了,估计能卖十六七万,卖多卖少都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建议你最好卖掉。政策规定,当年买房又卖房,可以按面积差退税五十平米。第二,是我爸我妈钱的保管问题。我妈我爸每月的工资,你取出来就以我爸的名头存起来,别再给我爸了。我爸现在下不来床,没有能力管钱,也不知道柜子里有多少钱。我妈又不识数。我昨晚数过,现在柜子里大约还有两万块钱,我跟我爸也说了。柜子的两把钥匙都放在了东屋玻璃厨柜茶叶盒里,屋里的人谁都可以拿钥匙取钱,保姆也可以帮我爸取钱。我是说,你心里要有个数,最好你也能回家数一数柜子里的钱,最好让保姆看见,让她知道,咱家人对柜子里的钱还是心中有数的,不可以乱来。今天我给保姆六十块钱,让她每天记账。以后菜金尽量我给。大东西还是你买,不让保姆买。一天保姆用十块钱足够了。 方国全说,每月工资还是给我爸吧。我爸现在本来就起不来床,很自悲,你再不给他工资,对他心理会是很大伤害。本来我爸对咱们就不信任,把钱又看的比命重,这样做,他就更伤心了。 方国双问,如果丢了呢? 方国全说,丢就丢呗,下个月不是还有工资吗?也不是不够花。再说,钱也不多,我妈我爸一个月的工资就四千多块钱,丢能丢到哪去呢? 方国双听方国全这样分析,觉得有一定道理,就不好说啥了。 第37章 晚上刚熄灯,方友成躺在床上又哎呀哎呀地叫起来。方国勇听了就害怕了,问爸你哪疼? 方友成说,哪也不疼,就是想叫。 方国勇开灯起来看看父亲,发现手背上的紫斑更大了,一撸衣服袖子,发现胳膊上也有紫斑,就更害怕了,以为父亲不行了,过不了这夜,急忙给女儿方红打电话,说你爷身体不好,可能有生命危险!你赶快来看看! 女儿方红是从一家民办医学院刚刚毕业的,学精神卫生,方国勇找人把女儿按排到金城一家神经病医院工作。方红接到父亲电话就要走。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母亲于琴不放心,说,妈陪你一起去吧。娘俩就来了。 于琴和方红一进屋,就被这新买的大房子吸引住了。其实,方国勇早就和妻子、女儿说过这房子不错。但娘俩听说买的是人家住过九年的二茬房,还能好到哪去呢?都没往心里去,住着很近,十分钟就能走到,搬家那天也没来看看。关键是娘俩都与杨静茹合不来,不想见面。 于琴很羡慕地说,方红,你看这房子,和新的一样,比咱家的房子都大。 方国勇说,等一会再参观吧,方红,先看看你爷咋回事?还能不能挺过今天晚上?不行就得去医院! 方红就来到了方友成床前,摸摸脉搏,正常,问,爷,哪难受? 方友成说,翻身时腰疼。 方红问,别的呢? 方友成说,别的就没有了。 方红说,我爷没啥事,不用去医院。 方国勇问,这手背和胳膊上的紫斑是咋回事? 方红根本就不懂,说这可能也没啥大事,可能是就是皮下充血。我明天再查查书。 然后就和于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参观房子。 然后就和于琴走了。 出了门,于琴小声地对方红说,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让你爷你奶住太浪费了,根本用不着。我看就是你爷你奶有钱烧的。 方红说,听我爸说我爷我奶的钱不够,我四叔又出了十七万。 于琴说,你四叔心眼那么多,账比谁都算的精,能白出吗?你爷你奶腾出来的房子已经答应给你四叔了,顶那十七万…… 第二天下午,方国双去父母家附近的十二路综合市场,买了八只塑料方椅、十双拖鞋。一手拎着叠在一起的方椅,一手拎着装在方便袋里的拖鞋,步行去父母家送东西。 方国勇在家父母家。方国双把东西放下后,方国勇说,我爸今天上午没打针。 方国双问,为啥? 方国勇说,我爸手背和胳膊上起紫斑,夜里哎呀哎呀总叫唤,可能是打针打的。这针毒性大,不打了。 方国双想了想说,不打就不打吧。进屋看看父母,没啥事,就走了。 方国双回到家就忙着写小说。眼下买房子的事,搬家的事,基本干完了,只差一个地产证没办下来了。去了一趟 ,区土地管理局搞装修,要他下个月来办。只有等了。下面,就该写写小说了。父亲的腰病不重,就是养,先让老二老四轮班护理几天,自己再出马,也说的过去。 方国双在家写了两天小说,就是星期六了。方国双还是放心不下父亲,上午,去了父母家。昨晚是方国全住在父母家值班。方友成的大便一直没有。无非就是接尿倒尿,喂水喂药这点事。方友成的一日三餐都是保姆刘秀华主动喂,不让方家兄弟喂,好像要赎罪似的,喂的非常耐心。 中午,刘秀华见方国双和方国全都在,特意做了六个菜,方国全出去买了四瓶雪花啤酒。方国双、方国全、杨静茹、刘秀华四个人就在厨房的饭桌上喝起啤酒。杨静茹不能喝,只喝少半杯。刘秀华因为着急给方友成喂饭,喝了一杯就去给方友成喂饺子。方国双和方国全就边喝边聊。 方国全说,我昨天在网上下载不少腰椎压缩性骨折的资料,唯一的办法就是静养,一个月左右就能好…… 这天中午,于琴炒也了几个菜,和方国勇、方红喝起啤酒来。边喝边聊,主题当然离不开方友成的腰病。方国勇已经先后在派出所请了两天假,侍候方友成两天两宿了,很累,很烦,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出。今天夜里和明天白天又轮上他的班,一想起来,就生气,没好气地说,妈的,还没歇过乏来呢,今天晚上还得去值班,肯定又是一宿睡不好觉,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这几天派出所事又多,请一天假多难啊! 于琴说,都是你家有钱烧的。要是不买房子,能出这样的事吗?! 方国勇想了想,觉得于琴说的有道理,就说,可也是,在老房子那边,我爸从来没有事,搬新房子没几天,就出事了。都因为买房子造成的。 于琴说,其实你爸你妈用不着买恁么大的房子,浪费!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瞎折腾啥呀!都怪你那俩弟弟。 方国勇说,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同意买房子。 于琴说,后来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方国勇说,我不同意没理由呀?国全出钱,国双出力。我一不出钱,二不出力,有啥理由不同意呢? 于琴说,我看你是让你两个弟弟硬逼的!大哥不在金城,你就是老大!你就应该说了算!不能啥事都听两个弟弟的!一个家庭过日子,要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谁说了都算,肯定得出事!不信咱就走着瞧!你家还得出事!出大事!! 方国勇想了想,觉得于琴说的有道理,就说,可也是,就拿给我爸打针这事说吧,我本来是不同意打针,其实我连医院都不想带我爸去。可是国全一回来就给120打电话要救护车,我只好同意了。打针也是,国双说,这事不用我管,买药找护士他包下了,我也就不好说啥了。 于琴说,我看你两个弟弟这么积极买房子,肯定是有利可图! 方国勇问,他们能图啥? 于琴说,现在国全已经图到了你爸你妈腾出来的那套房子!国全为啥能出十七万?他脑袋大呀?还不是因为有利可图吗? 方国勇说,那房子是顶国全出的钱呀! 于琴说,房子天天在升值,那房子现在能卖二十万,你知道不?国全一出手,不就在你妈身上赚三万吗? 方国勇想了想,觉得于琴说的有道理,就说,可也是,怪不得国全这么积极呢?还是我媳妇英明伟大,我咋就没想到这步棋呢?我要想到,我出这笔钱,咱不就赚三万吗? 于琴说,国双肯定也有利可图。要不,他不会对买房子这么上心,买完房子还不让你帮忙收拾。搬完家赖着不走,一连住了五六天,好像这房子已经是他的了。这都不正常。他现在肯定是希望你爸你妈快点死,好和国全共同瓜分这套房子。你再想想,国双是不是有这种企图?现在的人啊,没有一个不自私的。哥兄弟也一样互相算计!都想占便宜!鸠山说,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话一点也不假! 方国勇想了想,觉得于琴说的有道理,就说,可也是,那天上午国双找人给我爸打针神情很紧张,眼神也不对头,躲躲闪闪的,像有啥见不得人的事。针打到一半,坐便池堵了,他就支我出去找人通坐便。我不想走,他非支我出去不可。我想,他可能是要趁这机会对我爸下毒手,害死我爸。方红,如果你三叔这时要害你爷容易不? 方红已经占在父母立场想问题了,就说,当然容易,把滴流速度加快,让我爷心脏承受不了,马上可以猝死。 方国勇说,亏得我找人快,很快就带着修理工回到了家,你三叔才对你爷没来得及下毒手。 方红又说,爸,以后不能让我三叔在外面药房给我爷买药。他是医生吗?他有处方权吗?他懂啥呀?要是我爷用他买的药死了,算谁的?是他毒死的,还是药房的药质量有问题?能查清吗?还有强敌松,那是激素,副作用极大,能造成骨质疏松,骨股头坏死,不能乱吃的。可我三叔非得逼着我爷吃,这就是在变相暗杀我爷。跟你说,我三叔这样折腾我爷,我爷肯定活不长。我爷活不长,买这么大的房子有啥用!我看我三叔和我四叔都是别有用心! 于琴说,国勇,咱可说好了,你爸你妈死了,分遗产,新买的这套一百平米的大房子可得有咱家一份。 方国勇拍着胸脯说,当然有! 于琴说,从现在形势看,有点悬! 方国勇拍着桌子,眼睛一瞪说,我是他二儿子,凭啥没有我的份! 于琴说,你一没出钱,二没出力,你爸你妈对你不满意,不给你,你干没辙! 方国勇说,法律上都规定,父母死后,遗产由子女平分,人人有份! 方红抢话说,爸,你思维太简单了。如果我爷我奶已经立了遗嘱,这房子就给我三叔和四叔两个人,法院就得按遗嘱执行,你啥也得不着! 于琴说,弄不好,你爸你妈已经背着你把遗嘱写好了。 方国勇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使劲一拍桌子,把酒瓶子都震倒了,站起来说,这帮王八蛋要敢背着我干出这种王八蛋事,我和他们拼啦!说着,就冲了出去,一路小跑去了父母家。 方国勇开门的动静很大,关门也很重,把正在厨房边吃边聊的杨静茹、方国双、方国全都吓得一愣,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火气,都抬起头往客厅里看。 原来是老二方国勇。 方国勇进屋就骂了一句:妈了个逼的!他见母亲正陪着两个弟弟吃饭喝酒,气氛亲切和谐,马上就想到父母在遗产问题上肯定会偏向两个弟弟,更加生气! 杨静茹对方国勇说,小二,你关门那么重干啥?把妈吓一跳。 方国勇马上吼道:我关门就这么重呀!你能把我咋的! 说着,又照着门踢了一脚。然后冲进厨房,坐在保姆刚才吃饭的椅子上,用手使劲一拍桌子,瞪圆了眼睛,指着方国双的鼻子吼道:方国双!我告诉你!今后不许你从外面买药给我爸用!你如果毒死我爸!我和你没完!!!吼完,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方国双当时就愣住了,看着方国勇,不知道如何回答。 方国勇又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你为啥不回答我的话?!不许你给我爸买药!你听见没有?! 方国双无奈地说了一句,好,我不买了。说完,起身就去父亲屋里。 方国全也没有心情喝酒了,放下筷子,也进了父亲屋里。 方国勇了追到了父亲屋里。保姆刘秀华刚给方友成喂完饺子,往出走,和方国勇撞个满怀,碗筷都掉地上了。啪地一声,碗就摔碎了。 刘秀华笑着说,二哥,你今天咋的了? 方国勇没回答,绕过保姆,来到方友成床前,抡起胳膊,啪地一声拍在父亲床头的小方桌上,把桌子上的药瓶都震倒了,吼道:一个家!没有个说的算的真不行!早晚要出大事!!! 方国双愤怒地看着方国勇,一声没吱。他不想和这种人理论什么,那样等于对牛弹琴,只能惹一肚子气。 方国全听不下去了,说,二哥,你有话好好说!别拍桌子!别说在家!就是在单位!也不能拍桌子! 方国勇一听这话就来气了,冲着方国全吼,我拍桌子有啥不对的?!我拍桌子说话都不好使!不拍桌子!你们更不能听我的!!! 方国全说,你跟我和三哥拍桌子可以,因为你比我们大。但这屋里还有老人!有我爸我妈!你就不能拍桌子! 方国勇一听,火冒三丈,伸出大拇指在方国全眼前晃了几晃,吼道,方国全!你出钱帮我爸我妈买了房子有功啦?!说了算啦?!想当老大啦?!把我都不放在眼里啦?!方国全!!我告诉你!!这个家我是老大!!!你知道不知道!!! 方国全不想顶着说,只好无奈地说,你老大,还不行吗?二哥,你别喊了,我爸有病,听了上火。 方国勇说,不行!今天我非得把话说明白不可!方国全!我告诉你,不买这房子,我爸就摔不了!买这房子就是错误的!不该买!我一开始就不同意!!! 方国全说,二哥,当时我不是问过你吗?你当时同意了,咋又说不同意了? 方国双也说,是国全打电话告诉我说,二哥同意买房子了,我才去办的。 方国勇怒吼道,我是被你们俩逼的!!!我不得不同意!!!你们积极买房子从一开始就动机不纯!!!你们就是想打着给父母买房子的旗号达到自己的目的!今天我不说!先把话放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说的! 方国全听了很委屈,反驳说,给父母买房子还能有啥目的?不都是为了父母晚年生活幸福吗?就这一个目的!别的啥目的也没有! 方国勇说,你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话!我不爱听!!!你骗我爸我妈行!想骗我,没门!!! 方国双也觉得委屈,说,二哥,我跑了两个月买这个房子,就是为了一个目的,让我妈我爸有个幸福的晚年。我早就说过,将来,我爸我妈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要! 方国勇指着方国双说,你给我少废话!!!你就希望我爸早点死!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呀?!我问你!那天给我爸打针,中途你为啥要把我支走?!你是不是想背着我对我爸要干点什么?!你说!到底是啥动机?! 方国双说,因为你一不会换药瓶,二不会拔针头,可我会,所以我才让你去找人修理座便池。我就是一个动机,为了我爸能顺利打完两瓶药,病早点好…… 方国勇拦住话说,好了!好了!别骗人了!你买的是什么药?!打的是什么针?!我爸打完针,手背和胳膊上都起紫斑!夜里疼得直叫唤!亏得第二天及时停针!要再打下去!我爸就可能被打死了!!!方国双!这种药根本就不该给我爸打!毒性这么大!你要把我爸打死呀!!!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方国双对方国全说,国全,你说句公道话,那天晚上给我爸打几针,打啥针,不是咱哥仨研究定的吗?二哥不也同意了吗? 方国全说,是,二哥同意了。 方国勇吼道,我啥时候说同意了?! 方国全说,就那天晚上,在医院,在救护车上,在家,你都说过。 方国勇吼道,胡扯!!!我方国勇从来就没说过“同意了”三个字!!! 方国全说,这么大个人说完话,咋还不敢承认那!真有意思! 方国勇吼道,你让我承认可以!你把证据拿来出来呀?!我们办案子讲的是证据,空口无凭不行!!! 方国全和方国双见方国勇摆出了一付无赖嘴脸,就不再说话了。 方国勇突然伏下身对方友成说,爸,爸,你可不能死啊!有你二儿子在,我绝对不让你死。我们公安局有不少我这个年龄的警察都缺爹少娘,就咱家好,父母都在。我一直当做一种骄傲,见人就讲。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办呀……说着,竟哭出了声音。 方友成紧闭双眼,没做出任何反应。 方国勇干哭了几声,只好知趣地收了场,说,爸,妈,以后咱家就得我说了算!这事今天就要定下来!办任何事情,没有我同意,不许办!!! 方国双听了没吱声,心想,笑话,听你的,我妈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八前年,你给我妈治脑血栓,也不做血糖化验,就让医生用葡萄糖注射液带维脑路通给我妈打滴流,结果越打病情越重。要不是我坚持转院治疗,化验出我妈有糖尿病,及时换了盐水带药,我妈当时就得瘫痪在床上! 方国全问,我们认为你的意见有错误,可以提出反驳意见吧? 方国勇说,可以提,但最后不管是对是错,都得听我的!我是老大,我必须说了算! 方国全说,如果以后处理家里大事,你的意见错误,还要坚持办,我就弃权。没有我参加,啥事也不生效。 方国勇说,咱先别扯那么远。先安排一下眼前的事。第一,从今天起,咱哥仨值班侍候我爸,一直到能下地走动为止。第二,我爸肯定有心脏病,等我爸腰好了,带我爸做心电图检查。 方国双说,我爸做过几十次心电图检查了,啥事没有。再做不是折腾我爸吗? 方国全说,三哥,你少说两句吧。做做心电图也没啥坏处,就做呗。 方国双说,到时候你们去吧,我是不去! 方国勇说,你不去也行,我和国全去就够用了。 第38章 两后天,是方国双值班。早晨起来,方国双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喂药。先喂强敌松。突然,方国勇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屋,见方国双给父亲喂药,眼睛一瞪,指着方国双的鼻子吼道,你又给我爸吃啥药呢?! 方国双说,吃强敌松。 方国勇吼道,不许你给我爸乱吃药!吃出毛病我和你没完!我非把你送到法庭上去不可!!! 方国双听了很无奈,心想,摊上这样一个混账二哥,咋办呢?从前,方国勇用强盗的逻辑,帮助父亲抢走了方国双的房子,弄得他家不像家,和妻子离不了也过不好,精神都要崩溃了,可为了父母,方国双都忍受了。现在,为了父母,也只能忍受了。如果父母百年以后,这种混账东西,他永远也不想再见面。 方友成躺在床上已经五天没有大便了,肚子涨的难受。方国双很着急,给父亲吃完强敌松、红药、复方丹参片、天然b族维生素片、维生素d2、维生素c丸等一系列中药、西药之后,又给父亲吃了牛黄解毒片和复方芦荟胶囊,想让父亲快点排泄大便。 刘秀华给方友成喂完早饭,方国双就问父亲,想不想大便? 方友成说,不想。 方国双就更着急了,怕父亲得了肠梗阻,那就更麻烦了。前不久,方国双药厂里的退休干部吴起生因为肠梗阻,手术失败,死了,才七十二,多可惜呀! 方国双说,爸,我把座便椅拿出来,你下床坐在座便椅上便,也许能便出来。 方友成说,行。 方国双就蹬高在客厅最上面的柜子里找出折叠式的坐便椅,放在父亲床前。然后,搀扶父亲坐起来。父亲大喊大叫起来,像杀猪宰羊似的,叫的很血乎。 方国双说,爸,你坚强些,再挺一下,我把你抱到座便椅上。 方国双用力一抱,方友成又声嘶力竭地叫起来。直到坐好了,才停止叫喊。方国双很兴奋,心想这回一定能拉出来。拉出来,父亲就不会得肠梗阻,命就能保住。 方友成在座便椅上坐了几分钟,没拉出一点屎,就说,小三儿,爸不行了,我的腰疼,坚持不住了。 方国双很失望,只好又把方友成抱到了床上。方友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方国双问,爸,你到底哪疼呀? 方友成不吱声。方国双这时突然发现方友成衬裤的髋骨位置上有血水湿润过来,扒开衬裤一看,大腿髋骨两侧都生褥疮了,在床上一碾,褥疮就破了,流出血水。方国双马上又去药店买褥疮散和纱布、绷带。回到家,给父亲髋骨两侧的伤口上褥疮散,然后用纱布绷带包扎起来。告诉父亲,以后要仰卧,不能侧卧。侧卧,褥疮就会越来越严重。 方国双想在自己值班的时间里,把父亲的大便排下来。这样自己的一块心病也就去掉了。下午两点,方国双又把父亲抱在了座便椅上,渴望父亲能拉出来,不停地给父亲鼓劲,说,爸,你用劲!争取拉出来!再用劲!…… 方友成坐了五分钟,没拉出来,又说坚持不住了,快让我上床! 方国双又把方友成抱上了床。 天黑了,方国全来接班。方国双说,现在我爸最大的问题是不排便,时间长了会引起肠梗阻,严重了会死人的。这是当务之急! 方国全听了也很害怕,说,给我爸吃福林吧,福林这药最灵,吃了就能拉。 方国双说,千万不能吃福林。我爸现在涨肚,吃了福林会更涨肚,更容易导致肠梗阻。要吃就吃复方芦荟胶囊,或牛黄解毒片。 方国全说,我争取今天晚上让我爸拉下屎来。 方国双说,我爸还有个新问题,褥疮。你看,两侧的髋骨皮肤都流血了。不能让他侧卧。要仰卧。 方国全听了直叹气,心里急呀。 方国双回到家,就从坛子里找出“决明子”。“决明子”用锅熬粥,喝它的米汤,可以通便。方国双从前喝过,很管用,喝过两个小时,就想大便。方国双想,如果下次值班,父亲还拉不出来,就给父亲吃决明子。 第二天早晨,方国双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方国全打电话,问,我爸拉了吗? 方国全说,没拉。 方国双马上就感觉到问题严重了,说,国全,我这有决明子,治大便干燥很灵。我这就送过去。 说完,喝了一袋奶,就去了父母家。进屋就熬决明子。然后给父亲吃强敌松和复方芦荟胶囊。 没一会,方友成说,我想大便。 方国双和方国全把方友成抱到座便椅上。 方友成煞有介事地坐了几分钟,还是没便出来。又上床了。 决明子终于熬好了。方国双往水杯里倒出半杯,用吸管让父亲吸了进去。 这时,方国勇进来了。一看方国双正拿着水杯往厨房走,水杯底儿有黑色的液体,就生气了,吼道,你又在给我爸喂啥呢?! 方国双说,决明子,治大便干燥的。 方国勇问,你为啥不和我说一声?!这个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告诉你,不许给我爸瞎喂药!! 说着,进屋去看方友成。一看父亲髋骨两侧生了褥疮,又发起火来,吼道:方国双!方国全!我告诉你们!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非找你们俩算账不可!你们俩积极买房子就是动机不纯!不买房子就不会有这事!我爸就是让你们俩折腾的!…… 方国全一听这话,就躲到了北屋,不想听。 方国双干脆就走了。今天不是方国双的班,还在这挨老二的骂,犯不上。 过了两天,又轮上方国双值班。方国双进屋的第一件事就问,爸,拉了吗? 方友成说,拉了。 刘秀华在一旁补充说,昨天夜里拉的,一连拉了两次,都拉在了床上,二哥收拾出去的。 方国双揭开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仔细看看父亲的下身,发现父亲的屁股和两个大腿之间都是黄乎乎的东西,很生气,赶紧用温水润湿一条毛巾,给父亲擦起来。一边擦一边说,为啥不让父亲在座便椅上拉呢? 刘秀华说,可能是二哥嫌往床下抱太麻烦,又不好抱,就让他躺在床上拉了。 方国双在心里想,这个顾头不顾腚的混账,咋省事咋来,真拿他没办法。 自从方友成把腰摔了,刘秀华心里的火就一直没消,头疼,眼睛流泪,嗓子哑,睡不着觉。偶尔睡着了,就作噩梦。常常梦到死去的父亲。父亲侧着脸,不看她,一付生气的样子。 刘秀华问,爸,我是二丫头,我回来看你来了,你咋不理我呢? 父亲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脸来看我?!爸白疼你啦!爸生病时,你光顾得在金城给你女儿挣钱,早把我忘到一边去了。别的孩子不管我,我认了。可你也不管我,让我心寒啊!你回来一次也不带我去镇医院看看病!你挣钱就是为自己,不管爸呀! 刘秀华哭着说,爸,你别这样说。二丫头一直是想着你的。我回到金城就给大哥打电话,让他带你去镇医院查病,钱由我出…… 父亲怒吼起来:你放屁!!! 刘秀华就吓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是在方家。墙壁上的节能灯幽幽地亮着,屋里被照的朦朦胧胧。对面床上的杨静茹均匀地呼吸着,睡的很香。刘秀华的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刘秀华又进入了梦乡。这回梦到的是杨静茹。杨静茹说,小刘,我渴,给我拿水来。 她就把水杯放到了杨静茹手里。杨静茹喝了两口,放在了茶几上。 过一会,杨静茹又喊,小刘,我要抠耳勺。 她把抠耳勺找出来,递给杨静茹。 过一会,杨静茹又喊,小刘,我后背刺挠,给我拿痒痒挠。 她赶紧去取来痒痒挠递给杨静茹。过一会,杨静茹又喊,小刘,我的鼻涕出来了,给我拿手纸。 她赶紧把一沓剪裁好的方块手纸递给杨静茹。 过一会,杨静茹又喊,小刘,我脚面刺挠,给我擦点“艾利克”。 她赶紧去取“艾利克”药水,用棉签蘸着药水往杨静茹脚面上涂……心里在说,这个老太太,事太多,没事找事,就会折腾人。 这时,杨静茹醒了,口渴,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两口水。接着,又有尿了。慢慢地爬起来,下床,拿起尿盆接尿。自从上次春节回来,方国双在家里墙壁上安了节能灯,夜里通宵达旦地亮着,杨静茹夜里尿尿就不用再喊刘秀华起床开灯了。这就给刘秀华夜里睡觉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条件。刘秀华可以不起床为杨静茹开灯了。杨静茹自己也能下床尿尿。但刘秀华仍然不放心,只要杨静茹一起床下地,刘秀华就要半醒半睡地睁开一半眼睛,看着杨静茹,生怕出现意外。等杨静茹尿完尿上床躺下了,刘秀华才敢完全闭上眼睛睡觉。这个本事是一点一点练成的。否则,她的身体真就抗不住了。杨静茹尿完尿,爬上床,躺下了。 刘秀华以为没事了,闭上眼睛刚要睡,杨静茹喊起来,小刘,我饿了,我要吃蛋糕。 从前,杨静茹也有过几次半夜醒来向她要蛋糕吃的时候,刘秀华都很耐心地侍候着。今天,刘秀华心里有气,心想,我叔腰摔了都怪你,你要不指桑骂槐,我叔摔不了,我也不会一天三顿给我叔喂饭,还得看你们家哥们的脸子,听二哥的骂声。这样一想,就装没听见,接着睡。 杨静茹生气了,把水杯子往床头柜上使劲一蹾,大声喊,小刘!你咋这么懒呢?!喊你好几声了都不动地方!!! 听到这喊声,刘秀华极不情愿地爬起床,半睡半醒地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把一袋蛋糕拿了出来,又迷迷糊糊地走到杨静茹面前,重重地把一袋蛋糕放在了杨静茹的枕头边上,没想到竟打在杨静茹的脸上。 杨静茹顿时就火了,吼道,你为啥打我?! 刘秀华顿时全醒了,有些害怕,睁开眼睛说,婶,我不是故意的。 杨静茹说,你就是故意的!你不爱侍候我!你这是对我发泄不满情绪!你不愿意干就给我走!我不需要你侍候! 刘秀华小声说,婶,我错了。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 杨静茹说,不行!我这回坚决不用你了。就是你三哥不让你走,我也不用你了。 这时,老二方国勇从东屋走了进来,说妈,大半夜的,吵啥? 杨静茹说,都怪小刘,你问她。方国勇问,小刘,咋回事? 刘秀华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方国勇说,这算啥事呀!好了好了,睡觉吧!有话明天早晨说! 杨静茹看在二儿子的面子上,不说话了,但气却憋在心里没出去。 早晨走床,刘秀华像往常一样给杨静茹穿衣服。杨静茹把刘秀华推到一边说,从今后不用你侍候,硬是自己把衣服裤子和袜子穿上了。 杨静茹要尿尿,刘秀华要扶她去,杨静茹又把刘秀华推到一边,没好气地说,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竟一步一蹭地去卫生间尿尿。自己脱的棉被裤,也没尿在棉裤上一点尿。 刘秀华给杨静茹倒完洗脸水,杨静茹不洗脸。刘秀华说,婶,快洗吧,一会水凉了。杨静茹没好气地说,水凉了我让我二儿子重新倒!就不用你倒的水! 吃早饭,刘秀华给杨静茹戴胸巾,杨静茹不让,说让我二儿子戴。 刘秀华只好把胸巾交给了方国勇…… 刘秀华这才意识到,杨静茹是想用这种办法撵她走。她不想走。从哪个方面讲,这个时候她都不想走,也不能走。可她又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只好给三哥方国双打电话求援。 方国双正在家里写小说。刘秀华在电话里说,三哥,你现在能不能过来一趟。 方国双说,我晚上接班,晚上我会过去的。 刘秀华说,三哥,我求你了,你现在就来吧。 方国双马上意识到,保姆又和母亲闹矛盾了,就说,二哥不是在吗?有啥事让二哥帮你办一下。 刘秀华说,这事二哥办不了,只有你能解决问题。 方国双说,我现在没时间,晚上我会过去的,好了,我放电话了。说着,就把电话摞了。 下午两点,刘秀华又把电话打来了,说三哥,你妈要撵我走,你快来吧! 方国双说,我现在忙着呢,没时间,你让二哥调节一下吧。 刘秀华说,二哥调节不了,让你回来。 方国双说,我现在实在没时间,五点钟我一定回去。就这样定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说完,就放了电话。 方国双放下电话,就写不下去小说了,心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保姆要走了,对家里会是一种灾难!接下来,可能要出更大的事情。到那时,就更没心情写小说了。于是,就给方国全打电话,说保姆又和我妈闹矛盾了,我妈撵保姆走,保姆打电话让我回去解决问题。 方国全说,那就尽量做和解工作。咱家现在是特殊时期,千万不能让保姆走! 方国双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次工作可能不好做。二哥这段时间总在家里发火,保姆肯定有想法。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这回她可能真是承受不住了。我跟你说,咱家这个保姆是女强人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当保姆,我妈又难侍候,保姆能干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是多种复杂的因素在起的作用,光靠钱不行啊! 方国全说,我懂我懂。 方国双说,我晚上回去做做她们工作。如果实在做不通,你就得来一趟,咱俩一起做工作。 方国全说,不是还有二哥在吗?你们一起做工作吧! 方国双说,对老二,我是不抱任何希望。这种人只能起反作用。 方国全说,好吧好吧。 晚上五点,方国双准时来到了父母家。杨静茹在西屋躺着,方友成在东屋躺着,方国勇在东屋坐着看电视,刘秀华在厨房做饭……表面上看家里一切正常。 方国双笑着说,小刘,做饭呢。 刘秀华“嗯”了一声,又低头忙起来。 方国勇见方国双回来了,起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刘秀华就说话了:二哥,你别走啊!你到底同不同意我走啊! 方国勇说,这事你找国双说吧,正好他来了。 方国双一听老二往他身上推,就说,二哥,现在是你管理保姆,你给保姆发工资,这事你不能都推给我呀! 方国勇一听这话,就不走了,说,那好吧,我先不走。 刘秀华说,二哥,你给我结帐吧,我明天就走! 方国勇说,这事我不管,你问国双去吧。他同意你走,我就给你结帐。 刘秀华说,三哥,我这回高低是不干了,你让我走吧。 方国双不明真相,问,小刘,前两天不是好好的吗?又咋的了? 刘秀华说,侍候两个老人,责任太大,我没有这个能力。 方国双说,我爸腰摔了,咱家也没人说你啥呀?再说,这事也不能怪你一个人呀?就是我们在家,我爸也可能摔倒呀?以后我们都注意一点就是啦! 刘秀华说,三哥,我现在精神压力太大,身体也不如从前了,乳房也突然疼起来,还有肿块,真是不想干了,你家就饶了我吧!放我走吧! 方国双说,我和国全费了多大劲买到这个房子,环境改善了,房子大了,没有噪音了,冬天暖气又热,过一段时间,咱家还要买洗衣机。我家为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你为啥要走呢?你这不是辜负了我家的一片好心吗?我现在跟你再说一遍,我爸腰摔了,不怪你,我们家谁也没说你!你用不着有精神压力!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我妈我爸能有你这样一个保姆侍候,是他们的福份。我希望你能在咱家干十年二十年,永远也别走! 方国勇也不希望刘秀华走,就在一边说,小刘,我看你就别走了,到别人家也不一定比咱家好。 刘秀华见好就收,说,我知道,你家需要我这么个人,我也需要挣这个钱,供我女儿读大学。既然这样,我就不走了。但光有我的态度不行啊!关键是我婶撵我走啊!我婶也得有一个态度呀! 这时,杨静茹气哼哼地拖着小碎步走出了屋,奔卫生间走去。 方国双说,我妈也没说啥呀! 刘秀华说,夜里我婶要蛋糕吃,我当时很困,没注意,把蛋糕放到我婶脸上了,我婶就说我是有意打她,一天都不让我侍候她,跟我过不去。 方国双说,我妈这不是出来了吗,你快去扶我妈去卫生间,好好表现一下,不就和好了。 刘秀华趁机就跑过去,笑着说,婶,我扶你。 杨静茹一甩手,板着脸说,谁让你扶!我自己能走! 刘秀华说,三哥你看,一天了,我婶就这样对待我,不让我侍候。我想干,可我婶不让我干呀! 方国双说,等我妈出来我跟她做工作。 很快,杨静茹出来了。方国双说,妈,小刘这么好,你咋还不让人家侍候你呢? 杨静茹说,你看她好就把她带到你家去吧,我不要她侍候!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生气了,吼道,妈!我都把小刘的工作做通了!你又来劲了!你们都来逼我!我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再这样不讲理!我就不管啦!我现在就走!让小刘也走!看你和我爸今天晚上咋活!说着,就穿衣服要走。 刘秀华见状,就拉住了方国双的手,想说话没说,用眼神求援。 杨静茹也害怕了,蹭着小碎步追出来说,小三儿,你别走,妈不撵小刘了。 方国双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才同意不走。 方国勇怕夜长梦多,趁机就走掉了。 三天后,又是方国双的班。晚上五点,方国双来到父母家时,刘秀华正在厨房做饭。方国勇在东屋看电视,见方国双来了,就说,国双,强敌松就剩两片了。我爸离不开这药。咋办?因为前几天方国勇拍桌子瞪眼睛跟方国双吼:今后不许你在药房随便给我爸买药。但强敌松没了,谁去买呢?方国勇从来没给父亲买过强敌松,连强敌松的学名叫“醋酸泼尼松片”都不知道,说这话的用意是让方国双去买药,不好明说。 方国双听出方国勇话里有认错的意思,就说,没事,我明天早晨就去买。 方国勇听了这话就放心地走了。 杨静茹说,小三儿,保姆要去深圳看他女儿的对象,过两天就要走。 方国双说,妈,你可别总找事!是不是你又烦人家了,非让人家离开你几天? 杨静茹说,这次可不是我撵她走,是她自己要出去走几天,连散散心。 吃晚饭时,方国双见刘秀华像变戏法似的,一下子在桌上变出了六个菜,很高兴,说,小刘做了这么多的菜,得喝酒呀!我这就出去买瓶白酒。 说着,穿上衣服就出去了。没一会,就拿一瓶北京二锅头进来了。启开酒瓶盖,取出两个玻璃杯,放在刘秀华面前一只,放在自己面前一只。 刘秀华红着脸说,三哥,我不喝,你自己喝吧。 方国双说,不行,要喝一起喝。你这段时间侍候我爸我妈太辛苦啦!应该慰劳慰劳! 说着,就给刘秀华倒上了半杯白酒,自己也倒了半杯白酒。 杨静茹在一边看着眼红,说,小三儿,妈也要喝点。 方国双说,妈,这酒辣,你喝不了。 杨静茹像小孩子似的说,你让妈尝尝不行吗?就尝一点。 方国双很无奈,只好找个杯子,给母亲倒了一个杯底酒。杨静茹端起杯子尝了一小口,就放下杯子不喝了。皱着眉头,吮着嘴说,辣。 方国双看着就想笑,举起杯子对刘秀华说,小刘,来,咱哥俩碰个杯,愿你能在咱家永远干下去!咱家哥四个,就差个女儿,你干脆就做我妈的女儿吧! 刘秀华受宠若惊,举起杯子和方国双碰了一下,说,三哥,有你这句话,我心里的火就没有了。 …… 两个人边喝边聊。聊天了一会,刘秀华突然说,三哥,过几天我想去深圳。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问,你去深圳干啥呀? 刘秀华说,我女儿在深圳处了个对象,让我过去看看。 方国双说,你的本职工作是保姆,我家这里离不开人,你干好保姆工作才是正事,懂吗? 刘秀华说,我女儿来电话了,非让我去,说现在去,可以买打折的机票,和火车价格差不多,机票钱我女儿出。 方国双严肃地说,小刘,我不同意你去! 这时,方友成在东屋叫喊起来。 刘秀华说,我叔那边可能有事,我过去看看,说着,就跑了过去,问,叔,啥事? 方友成说,我饿,我现在要吃饭。 刘秀华赶紧跑到厨房说,三哥,你自己先慢慢喝,我叔要吃饭,我去喂他。 方国双已经没有情绪喝酒了,心想,这个刘秀华啊,咋对她好,也拢不住她的心,陪她喝酒,她都不领情,还要走。真是气死人啦!方国双举起杯,一口把剩下的白酒都干了下去。然后,就到外面散心去了。 第39章 方友成已经躺在床上半个多月了。躺的实在难受,总想起来下地走走。这天是方国勇值班,方友成说,小二,扶我起来,我要下地走走。方国勇当然高兴了,就扶着方友成下地了。方友成刚要迈步,就说,不行,我的腰不行,快扶我上床。方国勇马上又把方友成扶上床。 晚上,方国双来接班。方国勇说,国双,记住,我爸现在的腰还没好,不能让他下地走。 方国双说,知道知道。 吃过晚饭,方友成躺不住了,说,小三儿,爸想下地走走。 方国双说,我二哥不是说了吗,你现在腰没好,不能下地。 方友成就不说话了。 第二天,方友成吃完早饭,又躺不住了,说,小三儿,爸现在就想下地走。 方国双说,你的腰没好,不能下地。 方友成说,我感觉今天腰好了,可以下地走。 方国双听了当然高兴,心想,已经快二十天了,腰也养的差不多了,适当地走走也好。就扶着方友成坐了起来。方友成一坐起来就说,不行,我的腰又疼了。 方国双说,那就再躺下。说着,就扶着父亲躺下了。 上午十点多钟,方国双的堂哥方千里来了。方千里是方国双大伯父的长子,文革前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退休前是金城一家著名医院的儿科主任,还兼职医科大学教授。退休后高薪受聘到南方一座新兴城市担任儿科主任。现在,聘期已满,刚刚返回金城。特意来看看三叔方友成。方友成看见大侄儿带着不少好东西来看自己,热泪盈眶。叔侄俩就唠了起来。方国双就跑出去买鱼、大虾、羊肉和青菜、啤酒。让刘秀华做了八个菜招待方千里。吃饭时,方国全也来了,就一起吃起来。边吃边聊,聊的内容大多是方友成和杨静茹的病。 方千里吃完饭,把方友成的腰片拿出来看了看,说,从片子上看,没有太大问题。我拿回去,明天让我们医院的骨科医生再给看看。 方千里前脚走,方国勇后脚就来了。今天不是方国勇的班。但今天是星期天,方国勇休息,就来了。用方国勇的话说,一天不来看看我爸,就放心不下。 方国全说,我爸今天的精神状态最好,一来是千里大哥来了,高兴。二是是腰也养的差不多了,总想下地走,这是好现象啊,说明快好了。 方国双说,昨晚我爸就想下地走,我没让。今天上午又跟我说要下地走,说了两遍。我就同意了。可扶他刚坐起来,又说腰疼了,结果没走成。 方国勇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国双,你这个人咋就不听我的话呢?今天我非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不可!为啥我说向东,你偏要向西?我说向南,你非要向北?这个家是你说了算呀还是我说了算?是我老大呀还是你老大?你是不是就想和我对着干?! 方国双说,二哥,你咋能这么想呢?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和你对着干呀? 方国勇说,你明明是在和我对着干,咋还不承认呢?!我昨晚走时嘱咐过你,不要让我爸下床,你为啥还让我爸下床?!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我爸呀?!这下好了,我爸肯定下不了床了。腰又完了。你呀你呀!你可坑死我啦!你知不知道,你这一下子,又得让我在这多住好几天……方国勇说到这,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又改口说,我多住几天倒没啥,关键是我爸痛苦啊!本来腰都快好了,你又让他趴下了,你究竟安的是啥心呀!!!你说!!! 方国双听到这实在忍不下去了,解释说,我也是为了我爸好。我是他儿子,我爸反复求我,要下地走一走,我能无动于衷吗?我也有思维,我想我爸腰也快好了,能早点下地走一走不也是好事吗?我爸真能走了,我们哥仨不也能减轻些负担吗?我爸刚坐起来,又说腰不行了,我又马上扶他躺下,这有啥错呢? 方国勇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到了这份上!你还敢强词夺理!!!咱们让全天下的人来评评这个理!像我爸这种腰伤要卧床一个月。你呢,好几次把我爸弄下床大便。你这是有意陷害我爸!!!我要给我四叔五叔打电话,控告你陷害我爸!!!我要把你送上法庭!判你刑!!!…… 方国双听了一声不吱,只想走。可今天是他值班,还不到时间,不能走,只好硬着头皮听着。 杨静茹听不下去了,说,小二,你就少说两句吧。事已经发生了,再说啥也没有用了,弄的都不高兴…… 方国勇指着杨静茹吼道,你小老太太马上给我闭嘴!!!我实在忍无可忍啦!再不说,他就能把我爸折腾死!!! 刘秀华在一边劝道,二哥,你消消火吧。三哥也是好心,都希望我叔能早点下床…… 方国勇指着刘秀华吼道:你不是咱家人!你没资格跟我讲话!给我闭嘴!!! 刘秀华红着脸,走出屋去。 方国勇冲方国双吼道,天底下再也找不到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人!怪不得你这个人活到现在,活成这个样子!连你妻子儿子都不跟你!干啥事也没纪律,和你妻子都不商量!就胡干!!!你妻子能跟你吗?!你儿子能跟你吗?!叫个人也不能跟你呀!…… 方国双听到这里,怒发冲冠,恨不得站起来吼道:我妻子、儿子不跟我!是因为你用强盗的逻辑抢走了我妈我爸给我们的房子!我忍了!如果我也用强盗的逻辑对待你!那不让外人笑话吗!你把我和我的家庭坑到这种地步!不但不认罪,还反咬一口,竟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啦!天底下还能找到你这样的混账东西吗!……可为了父母,方国双还是忍住了,一句话没说。 方国全看到方国双像受审的罪人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方国勇越吼越凶,就对方国双小声说,三哥,你走吧,你先走吧…… 方国双想了想,一不能反驳,二不能反抗,与其在这挨骂,不如躲开为好,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地对方国全说,那我就只有走了。上午和中午的药,我都给我爸吃了,晚上的药,你给我爸吃吧!说完,站起身,没看屋里任何一个人,就毅然绝然地走了出去。 方国双一走,方国勇就停止了吼叫。屋里静得出奇。 半天,方国全说了一句话:三哥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方国勇吼道,他永远不回来才好呢!!! 方国全说,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现在家里最需要的是团结,大家拧成一股绳渡过难关…… 方国勇吼道,你给我闭嘴!!!这种大道理我比你懂!可老三在这光起坏作用,要这种人干啥?!走一个少一个!死了才好呢!说着,扬长而去。 方国双走出父母家,一时不知去哪里才好。眼下,他心里太郁闷了,不想马上回家。就是回家,也没心情写小说。方国双想到前面不远处有个舞厅,他曾好奇地去过一次,一块钱一张票,跳舞的都是中老年人,就想去舞厅跳舞散散心。 走到舞厅一看,一个工作人员正在关门,就问,舞厅今天不开吗? 工作人员说,中场刚刚结束,要跳就跳晚场,六点开始。 方国双看看时间,才四点十分,早着呢。就坐228路汽车回家了。 到了家,方国双心神不安,无心写小说。就给儿子方飞打电话,想听听儿子那面有啥好消息没有。一打儿子的手机,就通了。 方飞说,爸,我正在常州出差呢,晚上坐火车回上海。 方国双问,工作咋样?卖出去东西没有? 方飞说,还那样,啥东西也没卖出去。 方国双放下电话,心里反而更加郁闷了。于是,打开电视机,看电视。一边看,一边想老二当年抢房子时对自己说的那些绝情话。越想越生气,恨不能一刀杀了老二这个畜生!……方国双就这样边看边想,一个人在电视机前一直坐到午夜十二点才睡觉,晚饭也没吃,不饿。 第三天下午,外面下起了雪。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方国双犹豫起来,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父母家值班。去吧,肯定会和老二方国勇相遇。如果老二见到他,还是没鼻子没脸地训斥他,他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操起菜刀砍过去,老二死了,他也要坐牢,父母也活不了了,这个家就彻底毁灭了。如果这样,还真不如不去。到了下午四点半,方国双突然又想去了。心想,我要不去,父母咋办?还不得着急上火吗?为了父母,还得去!为了父母,尽量忍耐!为了父母,在老二面前再低一次头!这样想着,就蹬上了228路汽车。 今天不是老四方国全的值班的日子。但方国全有两个担心:第一,担心方国双晚上不来父母家值班,晚上没人管父亲。第二,担心方国双真的来了,方国勇又重提旧账,两个人会大打出手,出人命!这样一想,方国全就决定今天去父母家。如果方国双不来,就顶替方国双;如果方国双来了,就把两个哥哥隔离开,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单位这几天工作忙,方国全特意跟领导请了假,说家里有点事,四点钟就到了父母家。 方国全一进东屋,方国勇就瞪着眼睛问,今天不是你的班,你来干啥?! 方国全说,我担心我三哥心情不好,不能来了,我好顶替他。 杨静茹说,我三儿子可别不来呀!妈就怕我三儿子不来呀! 刘秀华说,婶,要不我给我三哥打个电话,问问? 方国勇拍着桌子吼道:别打!他爱来不来!他不来不是还有国全顶着吗?他不来更好!他来了我还担心他害死我爸呢! 方国全看到这架式,就对方国勇说,二哥,你先走吧,这里有我呢。 方国勇拍着桌子吼道:我不走!我就要等老三,看他来不来!看他在关键时刻有没有孝心! 屋里静的鸦雀无声。 五点十分,方国双顶着小雪来到了父母家。方国全听到开门声,马上猜到是方国双来了,很高兴,又很担心,马上从东屋走到客厅里,笑着对方国双说,三哥来啦!外面的雪下大了吧? 方国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雪再大,我也得来呀!有啥办法呢!说着,就想进东屋看父亲。 方国勇坐在沙发上,瞪圆了眼睛,虎视眈眈,摆出一付与人绝斗的架式。 方国全怕方国双走进东屋和方国勇打起来,就拦住方国双说,三哥,你把衣服脱了放在北屋。 方国双就明白了老四的用意。方国双不想和方国勇打架,就停住了去东屋的脚步。 这时,坐在东屋门口的杨静茹看到了方国双,说,小三儿呀,妈以为你不能来了呢! 方国双说,妈,这个家给我的痛苦太多了,我真不想来。可为了你和我爸,我只有硬着头皮来!说着,转身进北屋,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椅子上。 方国全向方国勇打了个手势,方国勇也不想与方国双打架,就趁机走了出去。哥俩没有打照面。 方国双走进东屋时,只有父母和方国全在。 方国全说,三哥,你那天做的对。二哥做的不对。我妈我爸,还有保姆,都是这样认为的。 方国双坐下说,国全,不瞒你说,那天我从这里出去,心情非常难受,死的心都有了。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一直坐到半夜,越想越气,真想去老二家找他算账! 方国全说,三哥,你没去就对了。要去了,后果肯定不好。我爸我妈还得跟着着急上火。方国全又说,二哥最近有两件事做的不对,这是一次,还有上次。将来找个机会,必须让他认错!这样干哪行呀!现在咱家最需要团结,他是当哥的,本应该维护团结。可却破坏团结。再说,那天你也没做错啥事。扶我爸坐起来也许对我爸是个好事呢。千里大哥来电话说,我爸的腰片已经找骨科医生看了,说没事,可以下床活动,不能总躺着。这样看来,你那天还做对了。 方国双说,国全,这次我为啥生这么大气?是老二不说人话!不做人事!当年是因为他用强盗的逻辑抢房子。我当时制止说,这样做不行啊!老二拍桌子瞪眼睛跟我吼,不让我讲话。我说,你们这样做,让我和温泉还咋在一起过呀!老二说,不过就离婚!我说,还有儿子方飞呢?谁管呀?老二说,方飞死了才好呢?我说,要不让千里大哥做个评判,看你们抢房子对不对!老二和我爸一起说,咱家的事不用别人管!就这么定啦!不许你过问!我当时忍了。温泉想不通,对我说,我妈说了,你家要是真抢房子,你就再也别蹬咱家的门。我把这话都跟我爸说了。我爸还是抢了。最后咋样?我爸我妈再也看不到方飞了,后悔也没用了。这明明是老二这个混账东西造成的后果,他竟倒打一耙,说温泉和方飞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无组织无纪律。这不是瞪眼睛说瞎话吗?你说天底下还有像他这样混账的东西吗?他给我和我的家庭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到现在不但不认错,还说是我的错!当时我的心都碎啦!和谁说呀?!和谁商量呀?!想找千里大哥,我爸不让。想找你,你连面都不露一下。因为这里有你的利益。房子抢走后,你小姨子一家三口住了进去!温泉知道了这事,气得神经都崩溃了,花了多少钱治病啊!这些事已经折磨我十六年啦!! 方国全说,三哥,这些事都过去了,我爸其实也后悔了,没法改变了,就把它忘掉吧! 方国双说,我想忘掉,可我要天天面对一个人的孤独生活,我做不到啊!…… 刘秀华喊,三哥,饭菜都好了,吃饭吧。 方国双说,我不饿,先不吃。 杨静茹蹭着小碎步过来说,小三儿,别讲了,饭都凉了,快点吃饭去! 方国双说,妈,你别逼我吃饭行不行!我一点不饿! 杨静茹生气了,说,你咋这么不听妈话呢!快点去吃饭! 方国双也生气了,说,妈,我现在一肚子气,早饱了,你还让我咋吃!你饶了你儿子吧! 杨静茹一听这话,一甩胳膊说,爱吃不吃,就悻悻地蹭着小碎步走了。 方国全一看方国双把战火又烧到了自己的小姨子头上,就不爱听,说三哥,我还有事要办,今天就说到这里,我走了。说着就走了。 方国双一肚子的气没出来,找不着宣泄的对象,没心情吃饭,穿上衣服就要去外面散心。杨静茹坐在厨房的椅子上问,小三儿,你要干啥去?不吃饭啦? 方国双说,我心里郁闷,出去走走,不吃饭啦!说着,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雪还在下。方国双去了附近的“乐购”超市,从一楼逛到二楼,漫无边际走着,看着,看商品,也看人。一直走到心情平静下来了,才回家。 方国双一进家门,就听杨静茹在东屋说:这个小三犊子,好赖不懂,让他吃饭他不吃,还跟我发脾气,天底下难找…… 方国双一听这话,气又上来了,站在客厅里冲着东屋说,妈,我刚进屋,你又在骂我!可让我咋办呢?我还得出去走!我希望一会我回来时,你不要再骂我!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花,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路上行人稀少,来去匆匆。方国双沿着祖工街向南走。走到西站,又向东走,一直走到仙女湖公园。方国双现在非常想找个人说话。可仙女湖公园里静的出奇,白绒绒的雪地上几乎看不到脚印。湖水已经冻冰了,上面落满了雪。抬头望去,仙女湖公园就是一个白雪世界。方国双一个人,孤独地沿着湖边散步。突然,一只雪白的大狗冲到了他面前,让他一惊。那狗并不是来咬他的,是和他玩来了。白狗围着方国双转了几圈,见方国双站着不动,就亲昵地用身体蹭方国双的裤腿,并仰着头看他。方国双觉得很好玩,就原地转圈逗狗。白狗就咬起方国双的裤腿。这时,白狗的主人,一个中年男人跑过来了,喊:小白,过来!白狗没有反应,还和方国双嬉戏。主人生气了,哈腰从地上握了个雪团,冲着白狗的头上砸去,正好击中白狗天灵盖。白狗叫了一声,向主人跑去。 方国双问白狗的主人,这狗真好看,是啥品种? 白狗的主人说,西伯利亚雪狼。 方国双还想说点啥,可白狗跑了,主人也跟着白狗跑了。方国双只好一个人默默地走在雪地上…… 突然,手机响了。是保姆刘秀华打来的电话:三哥,你在哪呢? 方国双说,我在仙女湖公园散步呢。 刘秀华说,三哥,外面下雪,天又这么冷,你快点回家吧! 方国双说,我气没消呢,能回家吗? 刘秀华说,三哥,你离湖远点,湖面上的冰薄,经不住人,可别出啥事呀! 方国双说,我这么大个人还能出啥事?你放心吧! 刘秀华说,关键是我叔我婶不放心。你不回来,咱谁也不能睡觉呀!你要不回来,我现在就去找你去!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急了,说,小刘,你千万别出来找我,我妈我爸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呀!我马上就回去! 方国双走在回家的路上。刘秀华又打来电话,问:三哥,你走到哪了? 方国双说,已经走到西站了,再有二十来分钟就能到家。 刘秀华说,三哥,注意路上的车,别让车碰着。 方国双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不要再打电话了。 方国双再次踏进家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一进屋,刘秀华就给方国双扒个桔子递过去,方国双接过桔子就吃。 杨静茹说,三儿呀!你上哪去了?让妈和你爸的心都提累着,怕你让坏人打了,怕你让车给碰了。 方友成躺在床上,看着儿子,默默地看着,不吱声。 刘秀华说,平时我婶这个时间早就睡觉了,为了等你,一直不睡。当妈的到啥时候都惦记儿子呀! 方国双说,小刘,你知道我为啥这么大气吗?因为老二太伤我的心了。当年是他用强盗的逻辑抢走了我们的房子,造成我妻子儿子十六年没来咱家……这恶果是老二一手造成的!可到今天,老二不但不认错,还倒打一耙!说是我无组织无纪律,所以,我妻子儿子都不跟我,也不到咱家来。你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混账东西没有?我一想起来就生气!气不打一处来!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啊!都十六年了,老二还这样对待我,我再也承受不了啦! 刘秀华说,三哥,你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别憋在肚子里,时间长了会做病的。 方国双说,小刘,你也不是外人,我今天就把当年抢房子的事都和你说出来。 刘秀华说,我叔要睡觉,咱到西屋说去。 方国双说,好吧。让我爸在这屋睡。咱到那屋说去。 刘秀华和方国双就扶着杨静茹走到了西屋。刘秀华问杨静茹,婶,你睡觉吧。 杨静茹今天格外地精神,说,我不困,我也听我三儿子讲。说着,就坐在了椅子上。 方国双和刘秀华面对面地站着。方国双说,当年我不能理解,我爸是1950年入党的,在省委组织部还干过好几年,1957年才调到工厂,一直做党委工作;我妈是1951年入党的,做了几十年基层领导;老二当过海军,在部队入的党;我当过空军飞行员;老四在北京部队当过炮兵;我们哥仨是陆海空都有了。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羡慕的革命家庭,竟能发生抢房子事件,强盗逻辑大行其道!说出来都让人笑话!现在我理解了,人,大都是自私的。只是平时看不太出来。可在钱财面前,人的自私本性就暴露出来,亲情就变的一钱不值,脆弱的不堪一击!为了钱财,可以六亲不认!大打出手!老二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贪得无厌,认钱不认亲情!咱家原来住的房子你知道吧?我结婚时,就住在东屋。那房子是我妈为我结婚在她们单位以我的名义要的。我那时在云南空军部队当飞行员,人们都高看一眼。后来,我弟弟结婚住进了西屋。我在部队时,一年只有一个月探亲假,回到东屋住上几天。平时,温泉带着方飞住在娘家。我转业后,一家三口就住在那房子里,和我弟弟住东西屋。哥们之间没啥说的,但妯娌之间不好处。因为用同一个厨房,妯娌之间就产生了矛盾,打起来了。我当哥哥的顾全大局,说服了温泉,搬到了我父母家住。不久,药厂给我一个封闭单间。我就搬到药厂给我的封闭单间去住了。这本来是好事,没想到问题出来了。一天,我正在车间给职工讲话,我爸来了,让我明天就搬家,搬到老四那里去,让老四搬到药厂给我的封闭单间来。我当时不同意,说,哪有三九天搬家的呀?!我爸当时就疯狂起来,说你不搬家!我就撞墙死给你看!车间职工都看着,我真怕我爸撞在墙上,我这个书记就没法干了,只好屈服,拦住我爸说,爸,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爸就不撞墙了,说,那东屋不能长期空着。我说,这样吧,我不搬家,把东屋腾出来给国全住吧。反正以后我能要到套间房子。我爸问,啥时候腾房子。我说我跟温泉商量好了就腾。当天晚上我就和温泉说,温泉当时看我在厂里干的正红,觉得房子不是啥问题,就同意把东屋给国全。没想到,我岳父岳母不同意。他们的理由是,我们结婚时,我家没给他女儿钱,只出了房子,所有东西都是他家和我买的。现在我家要房子,到哪也讲不通。我反复做岳父岳母工作,也做不通。我爸去说也不行。后来我爸就让老二出面了。老二依仗自己是警察,威胁我岳父岳母说,不给房子就抢!我岳父岳母就让我制止老二的强盗行为。我跟老二和我爸说,还是要做思想工作,不能抢啊!老二拍着桌子指着我的鼻子说,这是咱家的财产,不能听你的,不给就抢!我说,爸,这样做到哪也说不通呀!要不咱问问千里大哥,看这样做行不行?我爸吼道,这是咱家的内政,不用问别人!你岳父要不给,就抢!我那时只想到对父亲要孝顺,对哥哥要尊敬,知道他们这样做不对,也没反抗。我也不想因为这事打内战,让人笑话。我希望我爸和老二能慢慢醒悟。后来,温泉对我说,我岳母说了,如果咱家抢房子,就永远不许我进她家的门。她和方飞也永远不来咱家。我把这话跟我爸说了。我爸也不觉悟。我又把这话跟老二说了。老二说,不行就跟温泉离婚!我说,没有抢房子的事,我们不可能离婚。如果离婚,方飞咋办?老二说,方飞死了才好呢!只要把咱家的房子抢回来,啥也不要管!我听到老二说出这样绝情的话,真是伤心呀!我家把房子抢走后,温泉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儿子方飞的性格也变得内向起来。我不能去她家,见不到儿子,心情苦闷,真想离家出走,永远也不回金城这个伤心之地。但父母不让我走,我妈抱着我哭,说我走了,妈就不活了。为了父母,我再次做出了牺牲,压抑地生活着,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药厂的人都看不懂我了。我对他们也不好解释。家丑不可外扬。我还努力维护着这个革命家庭的荣誉,对谁也不说。我的心却麻木了。十六年了,我就一个人生活,非常孤独。我最怕的就是过春节,我没地方去,度日如年啊! 刘秀华听到这,眼泪就流了出来,说三哥,你别说了,我越听越难过,心像刀扎似的痛。 方国双说,小刘,我谢谢你能倾听我的述说。我现在有时和祥林嫂差不多,见人就想说,说出来了,心里痛快不少。要不,真要把我憋死了。 刘秀华说,我也感谢三哥对我的信任。我真不知道你和我三嫂这些年一直过着分居的生活。三哥,你不能总这样折磨自己,和我三嫂和好吧!你们一家三口多好啊!多让外人羡慕啊! 方国 第40章 方国双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身旁是父亲方友成,也不停地翻身,不知睡着没睡着。过一会,父亲说话了:小三儿,我要尿尿。 方国双坐起来,把灯打着。方友成把放在床前椅子上的尿壶拿进被窝,接尿。接了很长时间,才接出一点尿。方国双赶紧下地,把尿壶里的尿倒到卫生间的便池里,又用清水冲冲尿壶,重新放回到父亲床前的椅子上,上床接着睡觉。还是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老二方国勇这个混账东西!当年,要不是老二介入,光靠父亲一个人,也不可能演变成抢房子风波。其实,父亲本质上是胆小怕事之人,他连这种想法都不可能有。老二是警察,以为警察就可以胡作非为!没人敢管!才提出抢房子!父亲头脑一热就同意了老二的做法。罪魁祸首是老二呀!可老二现在不但不认错,还要继续胡作非为!这回方国双已经忍无可忍了。方国双躺在床上越想越气,一直到天亮也没睡着。 早晨七点,方国双起床。保姆刘秀华出去买菜去了。母亲杨静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发呆。方国双又想起当年老二抢房子时说的那些绝情话,对躺在床上的父亲说,爸,老二当年抢房子,毁了你和我妈这一代人的幸福,也毁了我和温泉这一代人的幸福,也给方飞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可他现在还不知罪,又要犯当年的错误,你看他那种眼神,那种口气,和当年抢房子时一样!上次我忍了,我忍了十六年呀!这次我再也忍不下去啦!他把我气的一宿没睡着觉,我现在就想一刀杀了这个畜生!!! 杨静茹听到方国双在东屋跟方友成大声叫喊,坐不住了,用小碎步蹭到东屋。 方国双见母亲进来了,瞪着眼睛问,妈,老二是不是畜生?! 杨静茹说,是畜生! 方国双又问,你咋生出老二这么个畜生呢?! 杨静茹说,妈生个畜生妈有罪呀!妈对不起你呀! 方国双说,妈,我现在已经快让老二逼疯啦!就想杀掉这个畜生!你说老二该不该杀?! 杨静茹看着儿子,浑身哆嗦起来,不说话。 方国双这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了,大吼道,妈!你要不说话,我现在就去杀了他!!!说着,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冲进厨房,操起两把菜刀,跑进东屋,在母亲面前挥动着菜刀,大吼,妈!你说呀!!老二该不该杀!!! 杨静茹吓得哆嗦成一团,无可奈何地望着儿子,有气无力地说,该杀该杀。 方国双眼睛已经红了,又挥着菜刀冲到方友成面前,吼道:爸!老二该不该杀!!! 方友成哭咧咧地说,不能杀呀!不能杀呀!你们都是爸的儿子呀! 方国双听了这话,几乎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好像已经疯了,将两把菜刀都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吼道,爸!我再问一遍!你要不说老二该杀!那就是我该死!我当着你的面自杀!抹脖子!你说,老二该不该杀!! 方友成也被吓得哆嗦成一团,无可奈何地哭着说,该杀呀!该杀呀! 方国双吼道,爸!这是你说的!我妈也说了!我这就去杀了老二!!说着挥着菜刀就往外冲。 杨静茹一把抱住了方国双,跪着求饶:三呀!你不能杀他呀!杀了他你也得打死罪呀! 方友成躺在床上哭着说,小三儿呀,你杀了我吧!都是我错呀!世上没有后悔药啊!爸没办法呀!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后果呀!爸这一辈子不容易呀!小三儿呀! 方国双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父亲哭着说这种忏悔的话,心就软了,抱着母亲哭起来,说,妈,我这是让老二逼的呀!我和国全好心好意给你们俩买房子,想让你们俩晚年幸福,老二却说我和国全心术不正!我在药房给你和我爸买药,找护士打针,为了让你们俩能多活几年,可老二又说我要害你们俩!我咋做才对呀!!!老二一来,咱家就是灾难!我都快疯啦!!!等到我疯那天,啥事都能干得出来!!!你懂吗?!…… 这时,保姆刘秀华买菜回来了。刘秀华听到东屋方国双在哭、在喊,扔下手里的菜,就往东屋跑。见方国双手里拿着两把菜刀,脸就吓白了,扎着手问,三哥,你拿菜刀干啥?! 方国双擦了一把眼泪说,小刘,三哥让老二气疯啦!真想杀了这个畜生!!! 杨静茹说,小刘,快把你三哥手里的菜刀接过去!快呀!! 刘秀华走到方国双面前,为难地说,三哥,快把菜刀给我吧,小心伤了你自己。 方国双这时已经恢复了理智,主动把菜刀递给刘秀华,擦了一把眼泪说,小刘,三哥心里太难受啊!我得出去走走。不然,我真要杀人啦!!! 刘秀华说,三哥,那你就出去走走,火气消了,就回来吃早饭。 方国双出了家门,一直往西走,一直走到火车道。这时,他看见一列货车轰轰隆隆地由北向南驶过,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继而,又看见天空一群候鸟由北向南飞去,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遥远的苍穹中,心情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方国双一走,杨静茹就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们这是做孽呀!老方呀!你说咱生这么多儿子干啥呀!这不是找罪受吗?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啦!早知道这样,我一个也不要!省着惹气呀!!! 方友成也哭咧咧地说,咱哪个也惹不起呀!小二自私,无知,还自以为是。小三儿虎,从小打架就不要命。自己养的儿子,认命吧! 刘秀华焦急地问,叔,婶,三哥到底咋的了? 杨静茹说,还是因为那点事,拿菜刀要杀你二哥! 刘秀华说,不能吧?我三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呀? 杨静茹说,还不能?!菜刀不是你从他手里夺下来的吗?!一会小三儿回来,还不知道要干啥事呢!小刘,你不要再离开屋了。这个家现在不能没有你。你是老大姐,就你懂事,就你通情达理,小三儿回来你好好劝劝他。现在小三儿就听你的话!算婶求你啦! 刘秀华说,婶,我哪是老大姐呀,我比三哥还小两岁呢? 杨静茹说,你就把小三儿当弟弟吧,他上来劲不懂事,你好好劝劝他。你在家,我心里就能稳当了。 刘秀华说,我怕劝不好三哥。要不给国全打电话,让他回来吧。 方友成和杨静茹说,对,给小四儿打电话,小四儿说话柔和,让他来。你三哥和小四儿能说到一起去。 刘秀华就给方国全打手机,说国全,我叔我婶让你马上回家! 方国全问,刘姐,啥事呀? 刘秀华说,我三哥现在情绪很不好,怕出意外,让你回来劝劝三哥。 方国全说,我上午有个重要会议,没时间回去。这样吧,我中午回去。 中午,方国全在单位食堂吃完午饭,就乘公共汽车来到了父母家。 方国双说,国全,你昨晚走后,我心里有一肚子火出不去,去外面走两趟也不行,一宿没睡着,都是老二这个畜生把我气的。再这样下去,我真要疯啦!我现在就想杀掉老二! 方国全说,三哥,你消消气。我跟你说,这事你不要都怪我二哥。可能是我二嫂在背后跟他说了啥话。这房子到手那天,我和二哥看房子,二哥当我面说,你给家办了一件大好事,买这房子至少给家省了一万五。现在这房子出手就能卖四十万。这房子买的太便宜啦!都是表扬你的话。说这话才几天呀?!要是二嫂不在后面说啥话,二哥不可能突然变脸,说这房子不该买。我看二哥是让二嫂当枪使了。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沉住气,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方国双说,老二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他自己没长脑袋呀?他媳妇说啥就是啥?我看还是他的骨子里太自私,贪得无厌! 方国全说,二哥就是这样的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只有包容,团结。不管他咋自私,他现在也顶个人用。如果没有他,咱哥俩隔一天就要值一次班。我工作这么忙,请假都请不下来。好了三哥,你消消气吧。下午咱单位还有事,我马上就得走了。说着,就急匆匆地走了。 方国全走后,刘秀华把方国双叫到厨房里,小声说,三哥,你别都怪二哥。我看是二嫂和他的女儿方红在后面没起好作用。我叔摔的第二天晚上是二哥值班。晚上十点多钟,二哥看我叔疼的直叫喊,就把二嫂和方红找来了。二嫂和方红进屋看到房子这么好,又这么大,眼睛都直了,挨屋看,一边看一边和方红小声说,这么大的房子让老人住太可惜了,太浪费了……那话说的真不好听。第二天下午,二哥的态度就变了,进屋看啥都不顺眼。 方国双越听越气,吼道,妈的!这一家人没一个好货!一个比一个自私!都该杀!!说着,又失去了理智,顺手操起两把菜刀,冲到东屋,挥着菜刀对父母说,爸,妈,老二媳妇和他的女儿在挑拨离间,把咱家搅的不得安宁,该不该杀?! 杨静茹说,三儿,你咋又上来劲了呢?!刚才你四弟不是给你做工作了吗?! 这时,刘秀华跑到方国双面前,夺下菜刀说,三哥,我说那些话本来是好心,让你别记二哥的仇。没想到好心没办成好事!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杨静茹问,小刘,你和小三儿说啥来的? 刘秀华无奈地说,婶,我也没说啥出格的话呀。我就说这事不怪二哥,想劝三哥和二哥和好。三哥就想多了。 杨静茹说,三儿呀,你消消气,回家吧。 方国双说,今天是我的班,我走了,谁管我爸?一会我爸拉屎咋办? 杨静茹说,有小刘呢。 刘秀华见杨静茹表态了,就说,我婶发话了,我叔的事我就包了。 方国双一分钟也不想待在这个家里,二话没说,就走了。 方国双没去药厂,也没回家。他去了省图书馆,漫无边际地看着报纸杂志,一直看到天黑才回家。到家也无心写小说,饭也不想吃,打开电视机看电视,不停地换台,一个台看几分钟又换台,几十个台都换遍了,也不知道看的都是啥内容。一直看到后半夜两点才睡觉。 下午四点半,方国全就来到了父母家值班。进屋一看,方国双不在,就问,刘姐,三哥呢? 刘秀华把方国全拉到厨房,小声说,你一走,三哥又生气了,操起菜刀要杀二哥全家。 方国全说,因为啥呀? 刘秀华说,我本来是好心,说这事别怪二哥,二嫂和方红可能在二哥后面说啥话了。没想到,三哥一听就火了,腾地一下子就操起了菜刀,跑到我叔我婶面前说要杀二哥一家三口。是我把菜刀夺下来的。我婶怕三哥啥时候再操菜刀,就让他走了。 方国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拳头使劲锤着脑袋说,这个家咋整呀!我现在死的心都有啦! 刘秀华说,国全,得想点办法呀!我看三哥现在精神上有点不正常,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如果三哥哪天在家里碰上二哥,二哥说话脾气再大点,三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操起菜刀,可能就要出人命啊! 方国全镇静了一下情绪说,刘姐,现在一定不能让他俩碰面。如果二哥在屋,三哥来了,你一定要把三哥让到北屋去。然后让二哥快点走。 刘秀华说,这也不是个长远之计呀!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看应该找个能镇住三哥和二哥的人,分别找他俩谈谈。 方国全说,我去和我爸我妈商量一下吧。说着就去了东屋。 方友成和杨静茹看见方国全回来了,说,小四儿,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三哥现在要杀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和你爸商量,让你千里大哥来一下,把情况跟他说说,让千里大哥帮助做做工作。不然早晚要出人命的! 方国全说,我这就给千里大哥打电话,请他马上来一趟。说着,就用手机给方千里家打电话。方千里的儿子方为接的电话,说我爸去大连给病人会诊去了,下午走的。 方国全问,今天晚上能回来吗? 方为说,不好说。 方国全说,咱家有急事要找大哥呀! 方为说,那你就打我爸的手机吧,我给你个手机号。 方国全马上又给方千里打手机。一打就通了。方千里那面的背景很乱,好像是在酒店里。方国全说大哥,我二哥和我三哥发生了矛盾,责任全在二哥身上,三哥想不通,要杀二哥。家里人已经没有办法调节了。我爸我妈很着急,请你帮助调节一下。 方千里说,人家请我到这里会诊,我下午刚到医院。晚上是医院的一个宴请,明天会诊。我争取后天回去。 方国全说,大哥,你最好明天就能回来。我三哥已经操起菜刀了,随时都可能出人命!我爸我妈非常着急!都哭啦! 方千里说,那我尽量抓紧吧! 这时,杨静茹接过手机说,千里呀,三婶求你啦!你快点回来呀! 方千里说,三婶,我争取明天中午到你家。你不用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静茹激动地说,太谢谢千里啦! 第41章 第二天上午,方国双睡到九点还没起床。家里电话响了。方国双极不情愿地起床下地去接电话。竟是田玉华打来的电话。 田玉华问,国双,打你的手机你为啥不接? 方国双说,可能是没电了,这两天我忘充电了。 田玉华说,我现在不在社区工作了。刚刚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保健体验馆里当老师,主要工作是推销保健床和保健床垫,月薪七百。 方国双听了有些吃惊,一时无语。在金城,这种以卖产品为目的的保健体验馆到处都是。方国双知道这里的一些情况。从前,为了寻找小说素材,方国双去家附近的保健体验馆做过几次体验。躺在床上体验到第三天,体验馆的女老师就劝他买保健床,说能治百病,等于买回家一座家庭医院,不打针,不吃药,病就好了。方国双问,多少钱一个?女老师说,不贵,才一万八,如果您买,可八折优惠,一万四千四就卖。第四天,方国双就不敢去了。一万四千四,打死他,他也不会买。 田玉华问,你在听我说话吗? 方国双说,在听。 田玉华问,你咋不说话呢?不为姐姐找到新的工作高兴吗? 方国双说,你咋干这个工作呢?这不就是传销吗?都是骗人的!别干这种骗人的买卖! 田玉华说,我知道是骗人的,但国家允许。我这年纪,不干这个干啥呀?我才五十三,总得有点事干呀?如果天天面对面地和我婆婆在家呆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又当过委主任,动不动就教训人,总是她有理,我一天都受不了,非吵架不可!我出来,也是为了躲开我婆婆。 方国双说,我理解我理解。有事干总比呆在家里好。 田玉华说,你今天有时间没有? 方国双说,有。 田玉华说,那你就来我们喜洋洋体验馆体验一下吧!我会热情为你服务的。 方国双说,你要让我买床啊?!一万多块我可买不起呀?! 田玉华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就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方国双说,那好啊!我现在小说写不下去了,心里闷的慌,就想找个地方换换脑子呢! 田玉华说,我们体验馆还有卡拉ok,做完体验,还可以唱唱歌,新买的音响,效果可好啦! 方国双一听能唱歌,更高兴了,就说,你们体验馆在哪?我吃完午饭就去。 田玉华就把喜洋洋体验馆的准确位置告诉了方国双。 中午,方国双在家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一碗牛肉面,就乘上117路公共汽车。在北京街车站下车,向南走五分钟,看见了“太阳小学”大门,大门斜对面就是喜洋洋体验馆。“喜洋洋保健体验馆”几个大字很醒目,方国双一眼就看见了。 方国双推开体验馆的门,见里边都是老头老太太,能有五六十人,有的刚从医疗器上起来穿衣服,有的又在脱衣服准备上机器,乱七八糟的,空气也不好,就想退出来。这时,体验馆里的于老师(一个长得有点黑的中年女人)笑着迎过来,问,您是来做体验的吧?欢迎欢迎!快请进快请进! 方国双眼睛往里看,嘴里吞吞吐吐地说,不……我……我想……找人……啊在那呢…… 这时,田玉华已经向方国双走过来,笑着说,来了,欢迎啊! 于老师吐了一下舌头,知趣地躲开了。 田玉华说,正好赶上新的一场开始,机器都占满了,你先体验一下床垫子吧,治疗效果也不错,能治几十种疾病。说着,就把方国双拉到一个宽大的双人床旁边,说,你把鞋和外衣脱了,躺在上面。 方国双就像个听话的孩子,脱下鞋和外衣,躺在双人床上。那双人床上铺着一张保健垫子,像是用黑色的围棋子穿起来的,躺在上面身体感觉很热。方国双是第一次体验床垫子,热的有点不适应,不停的翻身。田玉华又拿来自己的棉被,盖在了方国双身上。方国双就更感觉热了,身上的汗就冒出来了。 四十分钟后,又一场体验开始了。田玉华把方国双领到中间的一个医疗器上,让他脱下毛衣毛裤,躺在上面,把自己的棉被拿过来盖在方国双身上,给床通了电。床下面的按摩轮就开始上下移动,给方国双的后背按摩,很舒服。方国双左右环顾了一下。左边的床上躺着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右边的床上也躺着一个漂亮的中年女人。这时,左边的女人在看他,两人就对眼了。 左边的女人笑着问方国双,大哥,第一天来吧? 方国双说,是。 右边的女人在后边问,谁带你来的? 方国双转过头说,一个朋友。 这时田玉华就走了过来,问方国双,感觉咋样? 方国双说,挺舒服,就是温度有点高,能不能调低点。 左边的女人讨好地说,温度高点好,能发汗,排毒,去病。 右边的女人神秘地一笑,问,田老师,这位大哥是你带来的吧? 田玉华笑着,点了点头,神情很自豪。 左边的女人也神秘地一笑,说,行啊田老师,眼光不错啊!是你的铁子吧? 田玉华假装生气地说,是铁子咋的?你们俩还有啥想法咋的?告诉你们,没门儿! 右边的女人笑着说,是铁子咱就不敢有非分之想了。 左边的女人也笑着说,听大哥说话嗓了很好,像王宏伟的声音,一会能不能给我们唱几支歌? 田玉华说,没问题。我今天请他来,就是要让他唱唱歌,好好玩一玩。 左右两个女人都兴奋起来,说,太好啦!太好啦!我们做完了都不走,在这听大哥唱歌。 方国双闭上眼睛,一直不说话。左右两个女人不时地偷看方国双一眼,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神秘莫测。干啥的呢?判断不出来,还不好意思问。 下午三点,体验馆开始收场,做体验的老头老太太陆续都走了。王馆长(一个长得很白,很妖媚的中年女人)已经把卡拉ok的音响调好,正在和于老师唱《女人是老虎》这首过时的老歌。左边和右边的女人都没走,说要听方国双唱歌。 田玉华走到王馆长面前,小声说了几句话。王馆长笑着看了看方国双,对着话筒说,下面欢迎田老师的朋友给大家献歌一宿(首)。 左边和右边的女人带头鼓起掌来,还不停地向方国双挤眉弄眼的。 方国双就是想唱歌寻开心来的,拿起话筒就唱起来。《送别》、《驼铃》、《小白杨》、《说句心里话》、《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方国双唱的十分投入,声情并茂。大家不停地给鼓掌。 几首歌终了,王馆长走过去笑着对方国双说,咱俩唱《纤夫的爱》。 方国双说,好啊!于是两个就唱起来。 田玉华走过去对方国双说,咱俩唱《夫妻双双把家还》。 方国双说,行啊!于是两个人就唱起来。 左边的女人走过去对方国双说,咱俩唱《康定情歌》。 方国双也愉快地和左边的女人唱起来…… 一直唱到五点,方国双唱累了,才放下话筒。 方国双走的时候,王馆长,于老师,左边的女人,右边的女人,都恋恋不舍,问啥时候还来?就想听你的歌呀!赶上闫维文和王宏伟啦! 方国双听了非常高兴,他要的就是开心,忘掉痛苦,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说,既然大家这么爱听,有时间我还会来。唱歌健身啊!……大家说笑着,一起走出体验馆。 王馆长的丈夫已经开着小车在门口等着了。左边的女人和右边的女人向东走。于老师向南走。方国双和田玉华向西走。大家就在门口打着招呼分手了。 方国双和田玉华向公共汽车站走去。田玉华很大胆地挎住了方国双的胳膊。方国双有些不适应,说这样不好。 田玉华说,有啥不好的,咱俩也没干别的事。 方国双就默许了。 两个人像情侣一样边走边聊。主要是田玉华讲。田玉华说,你唱歌时,她们都问我你叫啥名?在哪工作?我没告诉他们。以后你再来,也别告诉她们。她们把你看的很高,都认为你是我的铁子。我就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以后你也别告诉她们我们到底是啥关系,咋认识的……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汽车站,按说,方国双应该坐117路回家,田玉华应该坐228路回家。两人都想在一起多聊一会,就都没坐公交车。 田玉华说,我陪你走两站,你向家拐时,我再坐228路回家。 方国双说,好吧,我也愿意走走。 田玉华说,在你两边做体验的女人都是离婚的。和你唱《康定情歌》那个女人叫勾翠红,她女儿是空姐,长的漂亮,傍上了一个大款。那大款可有钱了,给她女儿买了一套二百米的大房子。她女儿也不在那房子里住。平时就她住。勾翠红现在养了一个比她小十二岁的小白脸子。那个小白脸子到体验馆来过几次,长得像鸡崽子似地,我半拉眼睛都没看上,白给我都不要。梳短发那个女人叫张桂兰,和经常来这里做体验的一个书法家好了一段时间,那个书法家刚六十岁,性功能就没有了,夜里睡觉天天用手掐她,还用牙咬她,搞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张桂兰受不了了,同居三个月,就分手了。你看见王馆长了吧,她丈夫是公安局的一个什么副科长,天天用小车接她下班,对她百依百顺,处处惯着她。就这样,王馆长还有铁子呢!刘总就是她的铁子。我仔细观察过,王馆长和刘总肯定上过床,要不,不会是那种眼神。 方国双问,哪的刘总? 田玉华说,就是她的上级领导,这机器和床垫子都是刘总供给她的货。刘总比王馆长小七八岁呢!大连的家里有老婆,也在开体验馆的。我看刘总是在利用王馆长,让她多拿货,多卖货。王馆长对刘总可痴情了,三天看不见就想,就给刘总打电话。在电话里可会煸情啦!说话贱不吃咧的,五十岁的女人了,愣装十几岁的小姑娘,肉麻死了。 方国双问,王馆长的丈夫不知道他媳妇和刘总好吗? 田玉华说,他天天开车来接王馆长,能不知道吗?他和刘总还在一起喝过酒呢。但他怕王馆长,事事都听王馆长的,是典型的妻管严,就装糊涂呗…… 第42章 方千里是中午十二点半赶到方友成家的。刘秀华特意为方千里做了六个菜。方国全出去买了四瓶雪花啤酒。方国全很着急,不停地用手机和方千里联系。方千里进屋时,桌上的酒菜刚刚摆好,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杨静茹在东屋坐着,方友成在床上躺着,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着方千里。见方千里果真来了,杨静茹和方友成都说,千里呀,可算把你盼来啦!你来了,我的三儿子和二儿子就平安啦! 方千里坐下问,三叔三婶,究竟是咋回事? 方友成的眼泪就流出来了,鼻涕也流出来了,躺在床上干嘎巴嘴,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千里劝慰说,三叔别哭,这么大岁数了,太激动了不好。 方国全说,大哥,你不知道,我爸现在就这样,动不动就爱激动,一激动就流泪。没事。妈你说吧。 杨静茹说,这事都怪小二,他太自私,啥也不干,还想在这个家里说了算。小三儿和小四儿买这个房子,本来是好事,冬天也不遭罪了。因为你三叔摔了腰,小二就说他哥俩买房子是别有用心,把这哥俩骂了。这哥俩很有修养,没跟小二争吵,忍了。可小二没完没了。上次你来那天,你刚走,小二就来了,听说小三儿想扶你三叔下地走走,又骂了小三儿。骂了一个多小时,说小三儿要害你三叔,要把小三儿弄法庭上判罪……我和保姆劝都劝不住。小三儿坐在那里一直忍着。最后小三儿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小二才不骂了。小三儿那脾气谁不知道呀!小时候打架就不要命,动过菜刀斧头,不计后果。昨天小三儿在咱家真操起了两把菜刀,要去杀小二全家,亏得保姆在,把菜刀夺了下来。 方千里听的一愣一愣,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问,三叔,真是这样吗? 方友成点头说,是是,真是这样,你三婶一点不糊涂,说的都是事实。 方国全说,我二哥太自私,买这房子他一不出钱,二不出力。平时我妈我爸打针买药,他也不出力,都是我和三哥干。就是这样,我们也没说啥。可他还有理了,说我和三哥买房子买错了,害了我爸,说我三哥买药也不对,说我三哥扶我爸下床也不对。说来说去就他做的对。今后家里啥事都要听他的。他说他是老大,对了错了都得听他的,根本不让别人讲话。其实他就是看上了这房子,将来分财产时他要说了算。这能行吗?!如果他不让我讲话,我就不参加,他定的事,法律上也不生效! 刘秀华说,大哥,我是外人,但我想说一句话。我看三哥让二哥气的快疯了,精神有点不好。现在应该先找到三哥,好好安慰安慰三哥,不然 ,真会出大事。 杨静茹说,小刘说的对,千里,你吃完饭就去小三儿家,好好劝劝他,千万不能让他杀小二呀! 方千里说,好好,三婶,你放心吧!我马上就给国双打电话,让他在家等我,我吃完饭就去找他谈。说着就拿出了手机。 方国全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按好了号码,说,大哥,你用这个打,已经通了。 方千里接过手机,喂……喂……喂…… 方国双的手机打不通。 方国全接过手机,又按了方国双家里的电话,然后递给方千里,说,大哥,再给三哥家里打,看看在不在家? 方千里接过手机,喂……喂……喂…… 没有人接。 方国全接过手机,又按了方国双办公室的电话,递给方千里说,看看在不在办公室? 方千里接过电话,刚喂了一声,就有人接电话了。是调研室居主任接的电话。 居主任说,国双今天没来办公室。他多数时间都在家里。你给他家里打电话吧。 方千里说,办公室也没有。 杨静茹就紧张起来,说,是不是小三儿拿菜刀去找小二去了? 方国全也紧张起来,说,三哥的手机也打不通,真可能啊! 方千里说,国全,你认识国双家吧? 方国全说,认识。 方千里说,现在我俩马上打车去国双家找他。 杨静茹说,千里,吃完饭再去吧! 刘秀华也说,大哥,菜都摆上桌子了,吃点再去也赶趟。 方千里说,事不宜迟,国全,咱这就走。 杨静茹担心三儿子出事,就不坚持留吃饭了,说,千里,去了跟小三儿慢点说,讲究点方法,别惹他不高兴啊! 方千里说,三婶,我知道咋说,你放心吧。 方国全和方千里打车,很快就来到了方国双家。两人敲了半天门,屋里没人回话。 方国全说,三哥不在家。 于是,又打方国双手机。打不通。又打方国双办公室电话。居主任说,国双今天没来。 方国全急的头上就出汗了,说这咋办?一会单位还有事要我去办,又找不到三哥,急死人啦! 突然,方国全的手机响了,一接,是方国全的局长打来的电话,局长说,国全啊,你是咋搞的?!现在开会就等你呢?!你还想不想进步啦! 方国全说,局长,我家有点事要办…… 局长拦住他的话说,是你家的事重要?!还是局里的事重要?!先把家里的事放一放!赶快打车过来! 方千里说,国全,你先去把。把国双的电话号码给我。过一会我再给国双打电话。 方国全说,大哥,和三哥谈时,最好把方为也带上,两个人和他谈安全些。 方国双走到家时已经五点半,心情好极了,杀老二一家的想法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一接,竟是千里大哥打来的。方千里在电话那边笑着说,国双,你回来啦! 方国双说,回来了。 方千里说,我给你打了一下午电话,家里没人接,手机也关机,办公室也没有。 方国双解释说,我下午没在家,手机没电了。大哥,有事吗? 方千里说,国双,你在家等着我,我马上和方为过去和你说点事。 方国双一听就明白千里大哥要说啥事,心里很不高兴,没好气地说,大哥,我们家的内部事情你最好别参与!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一参与事情会更复杂!越搞越乱!最后不好收场! 方千里不但没动气,反而和风细雨起来,说,国双,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方为过去看看你。今天中午我去三叔三婶家了,国全和保姆都在场,把老二这段时间的表现说了一下,都说老二做的不对,细情见面再说吧。又说,国双,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到你家坐一会,然后咱们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个晚饭。 方千里已经是年近七十的人了,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国双再说别的话就不是人了,只好说,大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到我这来,我承受不了啊!等我吃完晚饭去你家里谈吧。 方千里说,国双,你一个人,就别做饭了,来我家吃吧。你嫂子去大连了,家里就我和方为。 方国双说,大哥,我这有现成的饭菜,就不麻烦你了。 方国双放下电话,想了想,就给方国全打手机。方国全突然接到方国双打来的电话,喜出望外,兴奋地问,三哥,你在哪呢?! 方国双说,我刚到家。一进屋就接到千里大哥的电话。我一会去千里大哥家。现在,我想先跟你说点事。 方国全说,三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方国双说,我已经看透了老二的本性,自私自利!贪得无厌! 方国全马上附和说,是是,通过这次给咱家买房子就看出来了。 方国双说,老二为啥总在家里找茬闹事,就是奔着父母的房子去的!一个字,贪!我看干脆就把父母的两处房子都给老二吧!国智大哥不会有意见,你我同意了,这事就可以定了。老二的目的达到了,就不会找茬闹事了。想开了,要房子有啥用啊?!死也带不走! 方国全说,都给老二肯定不行!到哪也说不通!我妈我爸也不能同意! 方国双说,要不就捐献给慈善事业,或者哥四个平分,到公证处做一下公证。这样老二就不能再找茬儿了。 方国全说,现在矛盾还没解决呢,再提分房子,不是时候。就是分,也要等大家都心平气和时研究。 方国双觉得方国全说的有道理,就不坚持了。又说,国全,老二不配做人!这次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老二不可!让他知道怎样做人!跟老二这种畜生没有道理可讲!对待无赖,只有用相同的办法!!! 方国全说,三哥,老二做的事确实气人,但父母还在,我们为了父母,只能忍!如果你教训了老二,父母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我们的一切言行,都得考虑是不是对父母有利。不利的事,千万不能做! 方国双想了想说,如果父母不在了,我永远也不想见到老二! 方国全说,那当然,要是父母不在了,就都完事了,何必在一起搞得这么累呢! 方国双听出来,方国全最后这句话,也包括他在内。方国双听了心里很难受,一句话也不想说了,就放了电话。 方国双在家门口的小馆子吃了四两烧麦,就向方千里家走去。方千里家住在万科花园,离方国双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方国双走到万科花园门口时,方千里和儿子方为已经等在那里了,正在焦急地张望。方千里看见方国双走过来了,说,国双,你咋才来呢?!你再不来,我和方为可就要去你家了。 方国双说,我和国全在电话里商量一点事。 方千里说,走,上楼吧。 方千里家住的是三室两厅。客厅很大,摆着投影电视,乳白色的真皮沙发,古铜色的茶几。茶几上摆着冬枣、葡萄、沙糖桔和苹果。方千里对方国双打个手势说,你坐你坐。 方国双就坐在了中间的长沙发上。 方千里又对儿子说,方为,你回自己房间休息吧,我和你三叔谈点事。 方为已经三十四岁,还没结婚,在父亲工作的那家医院当会计,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方为看了方国双一眼,警惕地说,爸,要有事,你就喊我。 方千里笑着说,不会有事了,不会有事了。 然后,方千里坐在方国双身边,笑着说,国双,基本情况我都知道了,国勇做的不对!哪能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呢?!另外,他也得让哥兄弟讲话呀?!有事要共同商量办啊?!不能一个人说啥是啥!我明天抽出时间还要和国勇好好谈谈。 方国双一看方千里讲话很公正,就说,大哥,你知道我为啥要杀老二吗?因为他不干人事!连条狗都不如!我想扶我爸下床走走,有啥错吗?他就说我是有意陷害!要把我送上法庭!!!大哥!你评评这理!天底下有他这样混账东西吗?! 方千里说,你要扶三叔下床走走,没有错。三叔的腰摔的不重,我问过我们医院骨科医生,说可以早点下床活动。不然,容易生褥疮。总躺着,大腿肌肉还容易萎缩,肺部还容易感染。我中午都跟国全说了这个道理,最好早点下床活动…… 当天晚上,方国双和方千里谈到半夜,把十六年的委屈都道了出来。离开方千里家时,方国双心情非常舒畅,向方千里表示:大哥,只要老二不再找茬,我就再原谅老二一次! 方千里说,明天是国勇值班,我再去你家找国勇谈,指出他的问题。我想他不会再那样做了。 方国双一走,方千里就给方国全打电话,说我和国双刚谈完。国双走时情绪很好,表示不会对国勇采取过激行为。 方国全说,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给我妈打电话,我妈还在等消息呢! 方千里说,你打我就不打了。就这样吧。 第二天晚上,就是方国双值班。晚上五点,方国双走在去父母家的路上,电话就响了。是保姆刘秀华杨打来的。刘秀华说,三哥,你啥时候到呀?我婶着急啦!让你早点过来! 方国双说,我在公交车上呢,一会就能到。 刘秀华说,三哥,那我就开始做菜了。 杨静茹见到方国双来了,乐的嘴都合不上了。方国勇不在家。方国全在家。方国全讨好地把两本《高层报告》递给方国双,笑着说,三哥,我特意给你带的,没事可以看看,都是平时看不到的内参,挺有意思。方国双翻开《高层报告》,看起目录: 有一股思潮企图影响十七大决策 2020年中国可能出现的三种政治局面 从苏东社会主义的覆灭看中国改革 地方政治势力的成长及中央博弈 中国基层政治的溃败 黑道与汉奸 中国需要一个普京? 暴力的崛起 精英亡国的教训 …… 刘秀华走进东屋,笑着说,三哥,我婶知道今天是你的班,特意让我做了黄花鱼,煮了大虾,还有酱鸡翅,清炖牛肉,木耳炒鸡蛋,蒜毫炒肉,松花蛋……一共做了八个个菜呢。 方国双一听,兴奋起来,放下《高层报告》说,这么多菜,得有酒啊!我去买酒。说着,就要穿衣服出去买酒。 刘秀华说,国全已经把酒买好了,宁城老窖,还有雪花啤酒。 方国双说,太好啦!太好啦!国全,咱俩今天和小刘一起喝点酒,高兴高兴。 方国全说,不行,我得马上走,家里有事,白秋菊还在家里等我呢,去医院看他爸。他爸的心脏病又犯了。说着,背上包,就匆忙地走了。 桌子上的饭菜都摆好了。刘秀华坐在桌前,忙着给杨静茹剥大虾。 方国双问刘秀华,小刘,你喝白酒,还是啤酒? 刘秀华说,我啥都不想喝,我给我婶剥完虾,还要给我叔喂饭去呢。 方国双说,喂饭不忙,先喝酒吧! 杨静茹也说,小刘,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陪你三哥喝点酒吧! 方国双说,我妈都有话了,小刘你就别客气了。 说着,就往刘秀华的玻璃杯里倒宁城老窖。倒了半杯,刘秀华就把方国双拦住了,说,喝这些就够了。 方国双又给自己倒了少半杯。 杨静茹哆哆嗦嗦地挟了一只大虾,放在方国双的碗里说,三儿,吃虾。 方国双说,妈,你别光让我吃,也让小刘吃呀! 杨静茹说,你是我儿子吗! 方国双说,那你就把小刘当你女儿看。 杨静茹说,小刘不是我生的,咋能当我女儿呢? 方国双给刘秀华碗里挟了一只大虾说。小刘,你别光顾着给我妈吃,你也吃一个。 刘秀华很激动,说三哥,我从小就不爱吃虾,也吃不出啥味,吃了也是浪费。 方国双一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又给刘秀华的碗里挟了两只大虾,说,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几个大虾吃下去。 说着,端起酒杯和刘秀华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 刘秀华酒量大,一口就喝下去一半。 方国双看了说,小刘,你慢点喝,又没人追你。 刘秀华笑着说,三哥,你不知道,我喝酒口急,习惯了,不会慢喝。又说,我得给我叔喂饭去了,喂完饭咱哥俩再喝。说着,往小碗里剥了两只大虾,挟一块鱼肉,放一只鸡翅,又盛半碗大米粥,去东屋给方友成喂饭去了。 方国双一个人喝酒就没了情绪,坐在那里给母亲剥大虾,一连剥了四五个。 杨静茹吃不下去了,说,三儿,你别剥了,妈吃不了。 方国双这才停下来。 过一会,刘秀华给方友成喂完饭,又回到了饭桌上。 方国双说,小刘,我妈我爸能有你这样的保姆,晚年真幸福啊!儿子和儿媳妇都做不到这一点。你呀,就在咱家干吧!永远也别走! 刘秀华听了,脸就红了,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方国双,没说话。 方国双已经读懂了刘秀华的心,他怕刘秀华想入非非,就不敢再多说话了,端起酒杯说,来小刘,碰杯,喝酒。说着,两人就碰了杯。方国双喝了一小口。刘秀华却把酒喝干了。 方国双见状,说,小刘,你干啦? 刘秀华挥着手说,三哥,我是急性子,干事嘁吃喀嚓!喝酒也嘁吃喀嚓! 方国双拿起酒瓶子说,小刘,我再给你倒点。说着就倒上了。 刘秀华没拒绝,只是说,谢谢三哥。举起杯,一扬脖,又干了。 方国双又要给她倒酒,刘秀华拦住说,好了三哥。我是你家的保姆,喝太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方国双说,妈,你就认小刘当你的干女儿吧? 杨静茹说,我不认。认了她该要咱家的遗产了。 刘秀华说,婶,不会的,不会的,我啥也不会要。我在老家还认个干妈呢,根本就不存在遗产问题。 吃完饭,杨静茹精神还很饱满,又去东屋看电视。刘秀华收拾完桌子,也去东屋看电视。里面演的是电视连续剧《金婚》,是张国立和蒋雯丽主演的,演的很像那么一回事,方国双一下子就被生动朴实的剧情吸引住了,盯盯地看着。 刘秀华见杨静茹眼皮直打架,就问,婶,你困不?困就睡觉。 杨静茹说,睡吧。小三儿,你在这屋睡,挨着你爸,夜里可不许往那屋去呀! 方国双知道母亲又对他和保姆多心了,就生气地说,妈,你说的都是啥呀?!我夜里咋能到那屋去呢?!小刘,快扶我妈过去睡觉吧。 刘秀华向方国双挤了一下眼睛,就把杨静茹扶到西屋床上,安顿睡下,又回到东屋和方国双一起看电视。杨静茹就喊起来:小刘,快过这屋睡觉来。 刘秀华深情地看了方国双一眼,只好恋恋不舍地回到了西屋。 方国双看完《金婚》就去卫生间小便,发现西屋的门开着,灯亮着,进屋一看,刘秀华没睡,正坐在椅子上织毛衣。这样的事情从前还没有过,就走过去,关心地问,小刘,咋还不睡? 刘秀华一听这话,就误会了,以为三哥是想和她做那种事,不然不会这么晚了来到西屋看她,脸一下子就红了,站起来,面对面地看着方国双,距离近的不足十公分,嘴唇微微地动了动,说,三哥,我……我的心你还看不懂吗?但刘秀华是用嗓子眼说的,声音极小极小,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方国双在心里已经感应到了,吓的向后退了一步,说,小刘,天挺晚了,早点睡吧。说完,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刘秀华愣了半天,很失望。但她并不怪罪方国双。这是男女双方的共同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谁。三哥能和自己喝酒,无话不说,不把我当外人,这就够了。 方友成睡了。方国双睡不着觉,一个人坐在东屋看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这期间,刘秀华去了两次卫生间。脚步声很大。方国双都感觉出来了。第二次,刘秀华经过东屋门口停住了脚步,好像要进来。方国双有些紧张,盯着门。刘秀华终于把门推开了,见方国双在盯着她,一时有些尴尬,红着脸解释说,三哥,我以为你睡着了,忘记关灯了。 方国双说,没有没有,我在看电视。 刘秀华说,早点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方国双说,我在家写小说天天都是十二点以后睡,早了睡不着。 刘秀华就轻轻地关上门,去了卫生间。 第二天早晨六点,方国双还在睡觉,刘秀华就轻轻地推门进来了。方国双睡眼惺松地问,小刘,有事吗? 刘秀华脸就红了,笑着说,我给我叔倒尿壶。说着,就走到床前,拿起放在方橙上的尿壶,去了卫生间。倒完尿壶又送了回来,问,三哥,你昨晚几点睡的? 方国双说,十二点半。 刘秀华说,那你就补补睡吧,别着急起来。八点半才能吃早饭。 方国双又闭上眼睛睡了。刘秀华看了看方国双睡觉的样子,很好看,就偷偷地笑了。然后,轻轻地关上门,就出去到早市上买菜。 刘秀华买菜回来,已经七点半,方国双才起床。方国双去卫生间洗漱。然后给父亲喂各种各样的药,一共有六七种。这时,刘秀华拿着热毛巾进来给方友成擦脸。 方国双问,小刘,昨天千里大哥是啥时候来的? 刘秀华说,昨天千里大哥没来。 方国双问,为啥?不是说好了要来和老二谈谈吗? 刘秀华说,二哥昨天一早起床就走了,说今天有一伙买蚂蚁受骗上当的群众要冲击市政府,要去维持秩序,把二嫂叫来顶他的班。千里大哥上午打电话,一听二哥不在家,就没来。二嫂下午单位也有事,就给国全打电话。国全中午就回来顶了二嫂的班。 方国双说,我们厂里今天下午开党员大会,换届选举,五年才开这么一次,很重要,要求党员必须参加。 刘秀华说,三哥,那你就去吧,我叔这有我呢。 第43章 过了两天,方国双来父母家值班,看到方国勇在桌子上写了一个纸条:从今日起,夜里值班,白天可以去单位上班。 刘秀华说,二哥今天一早就去单位执行任务了。一天也没回来。 方国双说,小刘,白天我们不在,你就要多受点累啦!千万把我爸保护好!要万无一失! 刘秀华说,是呀,这样一来,我的压力又大了。三哥,你是不知道啊,我现在都精神过敏了,白天我叔一有点动静,我就心跳加快,生怕我叔再摔了,一溜小跑啊! 晚饭,刘秀华像变戏法似的,又做了六个菜,摆在桌子上很丰盛。方国双看了高兴,又和刘秀华喝了白酒。 吃完饭,刘秀华对方国双说,三哥,我想和你说点事。 方国双说,啥事?说吧。 刘秀华说,十二月三号,也就是阴历十月二十四,是我父亲去逝一周年,我要回老家给我父亲烧烧纸。 方国双一听这话,眉头就皱了起来,板着脸,不说话。 刘秀华说,三哥,我现在天天夜里睡不好觉,总梦见我爸。梦见我爸管我要东西吃。也不要啥好吃的,就要土豆子、葱叶子。看来我爸在阴间是没钱花了。我去我爸坟头上烧烧纸,送点钱去,我爸就不会天天夜里闹腾我了。说着说着,眼睛里已经有亮东西在闪,鼻子也开始抽起来。 方国双依然板着脸,严肃地说,这事我不管!停顿片刻,又说,现在老二管理保姆。你去问老二吧。 刘秀华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说,二哥没意见。二哥说让我再问问你。三哥,你也得有个态度呀!到底让不让我回去呀? 方国双说,现在咱家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是保姆,就应该安心当好保姆。给你爸烧纸我不反对,在这烧烧就行了呗,非得回老家烧吗?我看这两天晚上,街头巷尾有不少汉民在烧纸。十二月三日那天你也在路口烧纸吧,给老父亲送点钱。 刘秀华听了很生气,说,三哥,我大哥前两天来电话,说我妈和我小弟妹打得不可开交,马兰要撵我妈走,气的我妈要自杀,让我马上回去调节。我已经答应给我爸做一周年时回去。如果你不让我走,我也得走!就是把保姆工作辞了,我也要回去! 方国双这时才突然觉得问题严重了,脸色很难看,不高兴地说,是呀是呀,这是你的自由。你要真想回去,谁也没办法。 说着,和刘秀华赌气,穿上衣服就要走。 刘秀华问,三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方国双说,我心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说着,气呼呼地出去了。 方国双走出楼门,越想越生气:这个小刘呀,我对她咋好,把心掏给她,也换不回她的心。关键时刻还是要出去躲清静。她这一走,咱家可能又要面临新的灾难!后果不堪设想!这样一想,就给方国全打手机,气吼吼地说,国全,保姆要回家给她爸做一周年去!你知道,我爸我妈时刻都离不开人。保姆不在,我爸再摔一下,后果就严重了。都怪老二这个混账!他同意保姆走!我咋拦也拦住!我看你再劝劝保姆吧!尽量别让她走! 方国全问,保姆要走几天? 方国双说,我哪知道呀!这事你去问老二吧! 方国双说着,就把手机关了。火却没有消,就向仙女湖公园走去。走到仙女湖公园,方国双又想起一件事,马上给方国全打电话,说,国全,到现在咱家还没买洗衣机呢!保姆洗衣服多累呀!棉衣毛衣洗完还不爱干,能不走吗? 方国全解释说,前段时间不是忙搬家吗?搬完家不是我爸又出事了吗?不是没时间买吗? 方国双反驳说,买个洗衣机还能用多少时间?我看有半天时间就能买回来! 方国全说,好啦!这个星期天我去买! 方国双说,老二这个混账要是不同意咋办?别再拿这事找茬儿呀!我可是受不了呀!他再找茬儿,我控制不住情绪,真能杀了他!!! 方国全说,那你就先和二哥商量一下,他同意了我再去买! 方国双说,我才不跟这个混账商量呢!要说你说去吧!说着,就把手机关了。方国双知道,自己是在拿国全出气,有些不公正。可不拿国全出气,还能找谁去出气呢?说出去,心里就痛快多了。 手机响了。是刘秀华打来的。刘秀华说,三哥,天这么冷,你在哪呢? 方国双说,我在仙女湖公园散心呢。 刘秀华说,三哥,我婶让你快回来。你不回来,我婶着急,不敢睡觉,怕你在外面让坏人打了。 方国双说,好,我这就往回走。 方国双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杨静茹和刘秀华都坐在东屋等着方国双。见方国双进屋了,杨静茹就说,小三儿呀,你是不是想要你妈命呀?!你不回来妈不能睡觉啊! 方国双说,妈,我是大人了,你得给我一点自由啊!我不走一走,心里堵得慌,能睡着觉吗?! 刘秀华说,三哥平安回来就好。婶,走,我扶你过去睡觉。说着,就扶着杨静茹回西屋睡觉去了。 方国双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父亲。父亲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这个时间方国双根本睡不着觉,想看书,心不静,就把电视打开了。中央三台正在演“艺术人生”节目,节目主持人朱军在现场采访钢琴家郎朗、作曲家谭盾、指挥家余隆。节目已经进行到一半,谭盾正在讲他赴美留学的艰辛经历……方国双对这样的节目很感兴趣,就目不转睛地看起来。 这时,方友成睁开眼睛说话了:小三儿,我要拉屎。 方国双一听说父亲要拉屎,非常高兴。因为方友成已经有六天没拉屎了,再不拉,又要吃泄药。方国双说,爸,我扶你坐在地上的坐便椅上拉吧? 方友成说,不,我就躺在床上拉。 刘秀华突然从西屋过来了,说,三哥,让我叔躺在床上拉吧,让他侧着躺,能用上劲,说着,就要上手。 方国双说,小刘,还是我来吧。说着,把塑料布垫在方友成的屁股下面,塑料布上又铺上几层报纸。方友成很配合,已经把身体侧卧过来。 方国双说,爸,都垫好了,可以拉了。 方友成就开始用劲,脸憋的通红,哎呀哎呀地直叫喊,也没拉出来。 刘秀华站在门外看着,随时准备听从方国双招呼。 方国双看着很着急,鼓励方友成说,爸,快拉出来了,再使一把劲!加油!!加油!!! 方友成“啊!啊!”地大叫两声,终于把干硬的屎头拉了出来。 方国双兴奋叫起来:爸!拉出来啦!!别松劲!一鼓作气!再用劲! 方友成又“啊!啊!”地大叫两声,又拉出不少。 方国双说,爸,又拉出来啦!!再接再厉!乘胜前进!争取都拉出来!加油!!加油!!! 方友成又“啊!啊!”地大叫两声,又拉出来不少。 方国双问,爸,还有吗? 方友成喘着粗气说,没有了。 方国双就把报纸住外撒一下,用手纸擦方友成屁股上的屎。然后把报纸里的大便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系好,放在一边。又用温水润湿一块小毛巾,给方友成擦洗屁股。 第二天,方国双去道西区土地管理局把新买的房子土地证取了回来,准备下次去父母家值班时带过去。 第三天是周六,也是方国双值班的日子。因为今天方国全要给父母买洗衣机,方国双想和方国全一起去买,上午十点半就到了父母家。方国全不在。刘秀华说,国全去买洗衣机去了。 方国双兴奋地说,爸,妈,土地证也取回来了!你们看看吧!说着,就把红色的土地证拿出来给父母看。又说,到现在为止,契证,房产证,土地证,三证全齐了,我的买房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方友成看完土地证,说,把它放在柜子里吧。 方国双就打开厨柜的玻璃门,拿出茶叶盒,取出柜子钥匙,去开柜子。可钥匙伸不进去锁眼,就问,爸,谁把钥匙换了咋的?这把钥匙咋伸不进去呢? 方友成说,不知道啊! 方国双喊,小刘,你过来。 刘秀华就从西屋走过来,问,三哥啥事? 方国双说,我要把土地证放进柜子里,咋打不开锁了呢?你帮我开一下。 刘秀华从前经常看着方友成拿一把小铜钥匙开柜子找钱,对情况很熟悉,接过钥匙就去开锁。钥匙还是伸不进去锁眼。就说,这钥匙不是开这把锁的。 方国双就觉得奇怪了,谁把钥匙拿走了呢?咋连父母都不知道呢? 过一会,方国全买洗衣机回来了。 方国双问,洗衣机呢? 方国全说,下午送货。海尔牌的,全自动,一千一百七,还不算贵。 方国双把方国全拉到东屋,拿起红色的土地证说,土地证已经办下来了。我要把土地证放到柜子里,拿钥匙一开柜子,才发现钥匙被人拿走了。 方国全说,一定是二哥拿走的。 方国双一听就生气了,说他有啥权力控制这把钥匙,连我爸我妈都不知道?! 方国全小声说,保姆要回家,白天家里又没人,他把钥匙拿走就拿走吧,免得出问题。 方国双觉得方国全说的有道理,就不说啥了。 方国全说,我去买啤酒去,中午喝点酒。方国全就出去了。 方国双想到这是出去跟方国全说话的好机会,就以倒垃圾为名,追了出去。方国全刚走到院门口。方国双把垃圾袋放到院门口的垃圾箱里就喊,国全,等一下。 方国全见是方国双,就站住了。 方国双说,我看老二这样做不合适。 方国全说,是呀。他控制钥匙,我妈我爸想用钱就拿不出来。今天下午我大姨就要来,来了我妈就要给三百块钱。可现在拿来不出来。钱只能我给了。可我身上现在买完洗衣机只剩二百了。如果我给二百,我妈肯定不高兴,觉得没面子。柜子有钱又拿不出来。干着急。这就是实际问题! 方国双没接这个茬儿,说,现在柜子里大约有两万块钱,我们心里都要有个数,就做菜金吧。保姆钱用房租给。父母现在都没有能力管钱了,父母的工资你就保管起来吧。一个月四千多,不能给老二。给了老二,父母一旦用钱,就不好说了。 方国全说,行行。又说,三哥,我周一要去大连出两天差,今天我和你换个班,你明天晚上来值班。保姆周一早晨走,周一你就在家侍候我爸我妈。你看行不行? 方国双想,自己除了写小说,又没别的事,就说,行行。你有事就去办吧。 中午,方国双和方国全喝完酒,心情很高兴,就回家写小说去了。 星期日下午四点,方国双来到父母家接班。方国全还没走,说,三哥,洗衣机送来了,你看看吧,在卫生间里。 方国双就随方国全进卫生间看洗衣机。 方国全指着海尔洗衣机说,这是全自动的,把衣服放进去就不用管了,拿出来都是八分干的衣服,我家就是这样的,非常省力。 方国双说,太好啦!这回保姆洗东西就方便了。 早晨六点,方国双还在睡觉。刘秀华推开了东屋门,对方国双说,三哥,三哥。 方国双就醒了,揉着眼睛问,啥事? 刘秀华说,三哥,我这就走。我婶还没起床呢。一会你给我婶穿衣服吧。 方国双说,你昨晚不是说吃完早饭走吗? 刘秀华说,我要去早市买大肉,得早点去。买完肉,我就直接走,不回来了。说完,拎上东西就走了。 刘秀华走出方家,浑身无比舒畅,心情无比激动,有一种逃出牢笼的快感。要回家啦!要看到母亲啦!要去父亲坟头烧纸去啦!这都是她这段时间朝思暮想的事情,眼下,马上就要变成现实!刘秀华恨不得一下子就能飞回老家!见到亲人! 刘秀华去早市给母亲买了五斤猪肉,一桶色拉油,就蹬上了264路汽车。在南站下车,又换乘291路汽车到长客东站。刘秀华事先已经用电话和妹妹刘秀丽约好,一起回老家给父亲做一周年,在长客东站集合,谁先到谁买票。刘秀华到了东站,急忙就去售票窗口买了两张到方正的汽车票。买完票,一转身,就看见了妹妹刘秀丽。刘秀丽也是来买票的。 刘秀华说,秀丽,我已经把车票买好了。九点发车。 刘秀丽看见刘秀华手里拎着一桶油,还有一块猪肉,就说,姐,我给我妈带的木耳、蘑菇,还有汤粉。 刘秀华说,我妈看见了咱姐俩给她买的这些东西,一定能高兴! 刘秀华和刘秀丽九点乘汽车出发了。中午十二点到了方正镇刘秀华家。刘秀华的丈夫赵树森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不回家。屋里很冷清,啥吃的也没有。姐妹俩肚子都饿了。刘秀华要做饭。刘秀丽说,姐,咱出去到外面的饭馆吃口吧。刘秀华说,都到家了,还花那大头钱干啥?我下点面条,快。吃完咱就去双叉子看妈。说着,就动手搂柴生火擀面条。 吃完饭,刘秀华给丈夫打电话,说树森,我和秀丽到家了。马上就去双叉子看我妈,明天早晨给我爸做一周年。我争取明天下午返回方正。就这样安排了。 赵树森在电话那头说,好好,我知道了。 刘秀华就把电话放了。刘秀丽笑着说,二姐,很长时间没见到姐夫了,也不说点想念的话? 刘秀华剜了刘秀丽一眼,说,有啥说的,都老夫老妻了,哪有那心情。走,这就走。咱俩打车去双叉子。让妈看见咱姐俩坐小车去看她,也高兴高兴! 刘秀丽说,对呀!二姐是双叉子的女强人,能不坐小车回家吗?! 刘秀华说,秀丽,回村里,别人要问二姐在金城干啥工作?你就说在鞋厂当厨师,可别说我给人家当保姆,那会让人瞧不起,妈知道也会伤心的。 刘秀华一走,方国双马上就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西屋给母亲穿衣服穿裤子穿袜子穿鞋,然后扶到客厅里坐着,打开录音机播放文化大革命时期歌颂毛主席的老歌,让母亲听。母亲就爱听歌颂毛主席的老歌,百听不厌,天天都听。然后,自己洗漱。然后去早市买青菜,馒头,地瓜,大酱。回到家,给母亲吃药,给父亲吃药。然后,做早饭。给母亲打水洗脸,给父亲擦脸。吃早饭时,方国双为了省事,动员父亲去厨房一起吃。父亲同意了。方国双就搀着父亲艰难地走到厨房,坐在餐桌前。又给母亲系围巾,拿假牙。给父母盛大米粥,拿筷子拿调羹。方友成身体刚开始恢复,没有劲,吃了两口粥,就说,小三儿,爸坐不住了,你扶我上床躺着吧。 方国双说,爸,你吃完饭再上床休息不行吗? 方友成一脸痛苦地说,爸一分钟也坐不住了。 方国双也很无奈,只好又艰难地把父亲搀扶到东屋的床上。然后,把饭菜端到父亲面前,一口一口地喂。 一家三口人吃完早饭已经是上午九点一刻。方国双开始搞几个房间的卫生。 杨静茹事多,一会喊,小三儿,给我倒水。一会喊,小三儿给我拿手纸。一会喊,小三儿,我要去厕所……忙的方国双一溜小跑,脚打后脑勺。 方国双用拖把拖地板时,手机响了。一接,是田玉华打来的。 田玉华说,你咋不来体验馆呢?大家天天念叨你,都想听你唱歌。 方国双说,我妈家的保姆回老家了。我在顶保姆的班呢。现在正忙着。这几天去不了。 田玉华说,不还有你哥你弟弟吗? 方国双说,我不是调研员吗?社会一大闲呀!我不干谁干呀? 田玉华说,那好吧,你忙你的吧。等有时间你再过来玩。 杨静茹又喊,小三儿,妈要上厕所。 方国双赶紧过去扶母亲去卫生间尿尿。杨静茹把棉裤扒到一半,就坐在便池上尿起来。尿完,方国双帮助提棉裤时,发现棉裤湿漉漉的,一泡尿都尿到了棉裤里,气的没法没法,埋怨说,妈,你尿尿咋不把棉裤往下多扒点呢,这大冬天的,棉裤洗了不爱干。 杨静茹说,妈手不是不好使吗?尿又急。要是保姆在就好了。 方国双就没话可说了,只好把母亲尿湿的棉裤、衬裤换下来,用洗衣粉泡上。又给母亲换上干净的棉裤。搞完卫生,又用洗衣机给母亲洗棉裤…… 等把这些活都干完,一看墙上的电子钟,十一点半了。已经到做午饭的时间。方国双准备午饭给父母做几个好菜,现在却没那心情了。他决定午饭从简,吃面条。炸上锅,水开了,打俩鸡蛋,把龙须面下进去。面快煮好时,放进去切好的黄瓜片,午饭就做得了。一人一碗。方国双吸取了早晨扶父亲去厨房吃饭的教训,中午让父亲做在床上吃,把一小碗面条放在床前的方桌上。父亲很顺利地把一小碗面条吃了进去。方国双看了喜出望外,有一种成就感! 吃过午饭,母亲躺在床上睡觉了。父亲事少。方国双这才轻松下来。他把晚饭要蒸的地瓜洗干净,要做的菜准备出来,就坐在北屋的躺椅上看前两天买来的《小说月报》,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很是幸福。 下午四点,老二方国勇就来接班了。进屋就问,保姆走啦? 方国双说,早晨六点多走的。 方国勇又问,要去几天? 方国双说,四天。我顶两天,你和国全一人顶一天。 方国勇说,国双,你走吧。 方国双说,我晚上要用高压锅给我爸我妈煳地瓜,我走了,你会用高压锅吗? 老二从来没用过高压锅,就不吱声了。 方国双又说,我妈上午把棉裤尿了,现在已经没有换洗的棉裤了。你值班时,我妈尿尿一定要注意,把我妈的棉裤往下扒点,别再尿了。 方国勇对这种事很不屑,像没听见一样,就进了东屋。 第44章 刘秀华和刘秀丽姐俩坐着红色夏力出租车一进双叉子村,就吸引了村里男女老少的目光,一眼就认出是刘家的两姐妹,赞不绝口地说,啧啧,你看看人刘家,姐俩都在金城做大事,一回来就坐小车,别人谁能比了…… 刘秀丽坐在前面指挥出租车司机,把车一直开到母亲家院里。姐俩一眼就看见母亲李彩霞坐在炕上向窗外望,目光呆滞,一脸麻木。司机知道这姐俩的用意,特意按了几声喇叭。但屋里仍然没有人出来。母亲依然一脸麻木。 刘秀丽说,姐,我妈肯定看见咱俩了,下车吧。 坐在后面的刘秀华这才把早准备好的十块钱递给司机,拎着东西下车了。 坐在屋里炕上的李彩霞看见自己的二女儿刘秀华和老女儿刘秀丽拎着大包小裹来看她,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刘秀华和刘秀丽进屋时,马兰才停止了骂声,一脸怒气地坐在炕沿上,背对着婆婆李彩霞。刘志军跪在地上,举着双手,做出向母亲请罪的姿态和神情。 刘秀华和刘秀丽见到这情景,都一愣。 刘秀华说,志军,你咋还跪在地上了呢?有啥大不了的事呀?! 刘志军像没听见二姐的话,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刘秀丽走了过去,拉着刘志军的胳膊说,四哥,快起来! 刘志军甩了一下胳膊说,我妈要不答应我,我就永远不起来! 刘秀华问,你让妈答应你啥呀? 刘志军说,我妈和马兰吵架,非要上吊不可,我咋劝也不行,只好给我妈跪下来求饶!二姐,像我这个样子,半拉人,马兰不挑我,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我……我两头都难呀!说着,竟流下了两滴眼泪,抽泣起来,依然跪在地上,举着手,不起来。 这时,李彩霞说话了。李彩霞有气无力地说,华呀,丽呀,来看妈还带啥东西呀!带多少东西妈也吃不着,都得给人家吃。妈现在看到你们姐俩了,死也心甘了。 李彩霞说着,从被子底下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麻绳,穿鞋下了炕,就要往外走。 刘秀丽拦住李彩霞问,妈,你想干啥去?! 李彩霞说,妈去坟地上吊去!你们谁也不要拦我!! 刘秀华生气了,说,妈,你咋能这样想呢?! 李彩霞突然哭起来,边哭边说,妈活不下去了啦!马兰是要逼我死呀!我死了,把房子让给她,她就不会闹啦! 马兰一听这话,就气哼哼地说,妈,说话得讲良心,谁逼你死啦?! 李彩霞说,就你就你!我还没老的干不动呢,打柴,烧火,做饭,侍候园子,我都能干!可你还嫌我多余,吃饭我放个屁,你就骂我一天!夜里在屋里用尿盆尿尿你也看不惯,一骂就骂一宿!!你这不是逼我孤老太太死吗!那好吧,我今年七十八了,也活够了,我死!我把房子让给你!这回行了吧!哭着,说着,推开小女儿,就往外走。 刘秀丽就追出去拉李彩霞。 刘秀华本来就是急性子,见状说,志军,马兰把妈逼成这样,你也不说句话?! 刘志军像没听见,还是跪在地上无动于衷。马兰还是气哼哼地坐在炕沿上,背着脸,像谁欠她八百吊似的。 刘秀华对这个不争气的老弟弟恨的没法没法,一跺脚,也追了出去。 李彩霞正在挣脱刘秀丽的手。刘秀华跑过去说,妈,你这样死了,不是在折磨你两个女儿吗?!不是让马兰的阴谋得逞了吗?! 李彩霞说,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我就要死!!谁也别拦我!!! 刘秀华愤怒地吼道,妈!你咋也这么浑呢!!你白活这么大岁数啦!!!吼着,冲上去,抱住李彩霞说,妈!你不是要死吗!好!今天二丫头陪你一起死!你不想活啦!我还活着干啥?活着也难受!说着,拉着李彩霞就往坟地走。 刘秀丽在后面哭着喊,二姐,你疯啦?!你咋也要和妈一起死呢?! 刘秀华也哭了,回过头喊,秀丽,你回屋去。这事不用你管! 刘秀丽一听这话,就跑回屋,见刘志军还跪在地上不动,就吼道,四哥!你咋这么熊呢?!我妈和二姐都要去上吊,你还不起来去把她俩追回来?! 刘志军听了像没听见,跪着不动。 刘秀丽又对马兰吼道:马兰!你给我听着!我妈和我二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和你没完!!! 马兰也不示弱,吼道: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你要敢和姑奶奶玩命,我让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刘秀丽一听这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吼道,你这个大破鞋!卖逼养汉的货!!我今天和你玩命啦!!!吼着,就发疯一般地冲了上去。 马兰一时没有准备,突然就被刘秀丽扑倒在地。刘秀丽轮圆了胳膊就抽马兰的嘴巴子。马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刘秀丽的头发,用另一只手挠刘秀丽的脸。顿时,两个人的脸上都出了血,抱在一起在地上撕打起来,吱哇乱叫。 刘志军跑过来,把刘秀丽从马兰身上拉起来。马兰爬起来就往刘秀丽身上扑,要打刘秀丽。刘志军下意识地一抬脚,踹到了马兰的肚子上。 马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起来,边哭边骂:好啊刘志军!你敢踹老娘!老娘不和你这个半残废过了!我走!!我永远也不回这个破家!!! 刘志军一听就害怕了,噗嗵一声跪在马兰面前,抱住马兰的腿,哭着求饶,姑奶奶!我不是故意的!姑奶奶!你别走!千万别走!!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呀!你要走我也不活啦!! 这边,刘秀华拉着母亲李彩霞已经走到了坟地的一棵老榆树下。李彩霞死的决心已下,拿出绳子就要往树杈子上套。刘秀华不想死,只是和母亲赌气,才说要陪着母亲一起上吊,以为能用这一举动制止住母亲的愚蠢行为。没想到,到了坟地,母亲还不觉悟,依然要上吊。 刘秀华急中生智,一把从李彩霞手中夺过绳子,哭着说,妈,我是你女儿!我不忍心看着我的母亲死在我前头!要死,我先死!我死了,啥也不知道了。你再死,我也不痛苦了。只是我的两女儿从此就没有妈了。你要忍心看着我的两个女儿没有妈!你就看着我在你面前上吊吧!!!呜……哭着说着,就把绳子往自己的脖子上套。 李彩霞突然抱着刘秀华嚎起来:妈不死啦!你也别死啦!!妈求你啦!!! 刘秀华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就把绳子从脖子上拽下来,擦着母亲的眼泪说,妈,咱娘俩回家吧。 李彩霞说,妈哪有家呀!妈的房子让志军和马兰占了!妈再也不想受马兰的气了!再也不想回那个让妈伤心的家啦!!! 刘秀华说,妈,不行你就去大哥家住吧。 李彩霞说,你大嫂玉英这个人不行呀!志军第一次结婚时,志军媳妇雪云和俺们闹矛盾。我和你爸去你大哥家住,才一个月,你大嫂玉英就搁不住我们啦!天天指桑骂槐,我那气受的呀!后来要不是志军和雪云离婚,我又回到自己家,早让玉英把我气死了!这回,我高低不去你大哥家住! 刘秀华想了想说,那我们几个孩子出钱给你在村子里租间房子自己过咋样? 李彩霞说,那当然好了!华呀,妈现在身体硬实,啥活都能干。秋天我在地里捡了一千三百多斤苞米,卖了不少钱。突然,李彩说话的声音变小了,说,妈跟你说,现在妈有钱。我这裤衩口袋里别着一千二百块钱呢!这事我没和任何人说,现在就你一个人知道。 刘秀华听了有些惊讶,问,妈,这么多钱是哪来的? 李彩霞说,卖苞米挣的,还有平时我攒的。 这一刻,刘秀华觉得自己和母亲的心贴在了一起。刘秀华说,妈,这钱留着预备万一,你不要轻易往外拿。这次租房子的钱从我们六个孩子身上出。 李彩霞点了点头。 很快,刘秀华和母亲李彩霞就走进了村子里。刘秀华说,妈,咱先到大哥家,我把租房子的想法跟大哥说一下。然后我就给你张罗房子去。 刘秀华陪着李彩霞来到了大哥家。大哥刘志国,大嫂杨玉英,还有老妹妹刘秀丽都在。刘秀丽正在跟大哥刘志国讲刚才在四哥刘志军那里发生的事情。刘志国见大妹妹和母亲平安回来,很高兴。 刘秀华见刘秀丽脸上有血道子,问,秀丽,脸咋的了? 刘秀丽没说话。 刘志国说,和马兰打起来了。马兰的嘴和鼻子也出血了。我看这事就算了。眼下是要做好马兰的工作,让妈还得回去。那房子是妈和爸的,不是志军和马兰的。他们占着房子,往外撵妈,到哪也说不出理来!再说,马兰刚向法院起诉要和李大石离婚,法院还在调节阶段,现在只能算是和志军搭伙,这么做就更没有道理了。 李彩霞没好气地说,天底下没道理的事太多啦!妈认了。谁让妈养出这样一个没有骨气的儿子!那个家我坚决不回去!! 刘志国问,妈,你不回自己的家住哪呀? 刘秀华说,大哥,妈要再回去住,就能让马兰气死。我刚才跟妈说了,在街上给妈租间房子自己过,妈非常乐意。租房钱我们六个孩子平摊。 杨玉英一听这话,就在一边说,咱这家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还花钱出去租房子住,不让全村人都笑话吗? 刘志国也说,秀华,你还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呢,咋竟出馊主意呢?!两个儿子在村子里住,把妈一个人推出去,谁也不养,你让我这当大哥的脸面往哪搁?!不让全村人笑掉大牙吗?! 刘秀华说,哥,你说的话我理解。以前我妈住过你这里,结果咋样呢?不是也打的鸡飞狗跳墙吗?!大嫂也在这,还用我说吗? 杨玉英说,秀华,那都是老皇历,还翻它干啥?我现在都是六十岁的人了,啥都经过了,妈要愿意在这住,我保证能和妈处好。 刘秀丽说,二姐,我看大哥大嫂都有这份心,就在大哥大嫂这住吧。妈都这么大岁数了,一个人租房子在外面住,多让人不放心啊! 刘秀华就动摇了,问,妈,要不你就住在大哥大嫂这吧。大嫂都表态了。过去的事谁也别提了,好好处。 李彩霞见两个最贴心贴肺的女儿都劝她住在大儿子家,只好点头同意了。 刘秀丽说,姐,一会去志军那里把咱姐俩带的东西拿过来!不能给马兰! 刘秀华说,别拿啦。要拿,马兰又要闹起来没完。明天还要给爸到坟地做一周年呢!这可是大事。别因小失大,让全村人都笑话咱刘家。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杨彩霞说,妈,给你留着花吧,愿意吃啥就买点啥。 刘秀丽见二姐给母亲拿了一百块钱,也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了杨彩霞,说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刘志国见两个妹妹慷慨解囊,很受感动,说,秀华,秀丽,妈住在我这,你们就放心吧!大哥现在家里条件比过去好多了。你大侄儿刘鑫在金城打工也挣不少钱,对奶奶感情可深啦!每次回来都给奶奶买好吃的东西。 刘秀华说,刘鑫可真出息了,奶奶小时候没有白疼他。 第二天上午,刘家人去坟地给刘殿柱做一周年。刘殿柱的坟头前摆着水果、馒头和白酒。大儿子刘志国、大儿媳杨玉英、老儿子刘志军、老儿子的女友马兰、大女婿吴金宝,二女儿刘秀华、老女儿刘秀丽、大孙子刘鑫、大孙子媳妇王淼……都跪在刘殿柱的坟前,满脸悲伤。马兰昨天下午还跟小姑子刘秀丽抱在一起打架呢,现在竟然变了一个人,跪在那里流出了悲痛的眼泪,伤心极了。 刘秀华在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爸,女儿不孝!你活着的时候最疼我,对我抱的希望最大。可我辜负了你的希望!你走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我对不起你呀!……爸……我那次回去也没带你去医院看病……你一定伤心了……我啥时候想起来都后悔呀!……爸……我今天是来向你请罪的呀!……女儿对不起你……女儿太自私了……光想着为赵悦挣学费了……把爸忘到一边去了……爸!我给你烧纸……送点钱……天冷了……买身棉衣穿吧……爸……夜里别再闹我了……别再向我要土豆子……葱叶子……女儿的能力有限呀!……女儿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最近乳房上长了肿块,丝丝拉拉地疼……女儿不敢去看病啊!……一要花钱……二要耽误挣钱……为了给赵悦挣学费……女儿只能咬牙挺了……爸……女儿是个刚强的人……要面子……但现在真有点力不从心了……你别再夜里向我要东西了……饶了女儿吧……让女儿睡个好觉吧……刘秀华跪在父亲坟墓前,百感交加,涕泪横流。 当晚,刘秀华和刘秀丽陪着母亲李彩霞在大哥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姐俩就坐第一班公共汽车回到了方正镇。 刘秀丽下了车,就坐上了去金城的长途汽车,走了。 刘秀华自己回家了。方正毕竟是刘秀华的家,这里还有她不称心的丈夫在。即使感情再不和,也是夫妻,也该回家看看丈夫。刘秀华到了家,就开始洗衣服,把能看到的脏衣服都洗了一个遍。又把屋里卫生彻底搞了一遍,直到窗明几净,利利索索,才停了手里的活。 夜里躺在炕上,赵树森和刘秀华挨的很近,各睡各的,双方都没有干那种事的意思。睡到后半夜,刘秀华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和一个很熟悉的英俊男人……她突然感到下身难受,有一种要死要活的感觉,一个劲翻身,还轻轻地呻吟。赵树森睡觉很轻,被刘秀华闹腾醒了,轻声问,秀华,你哪不好受? 刘秀华一听这话,就不顾一切地钻进了赵树森的被窝,说,树森,快!快!我想要你! 赵树森竟没有反应。 刘秀华有些急了,伸手就去抓赵树森的家伙。一抓,赵树森的家伙是软的,心就凉了一半,埋怨说,树森,你咋就不硬呢? 赵树森说,多少年啦,我差不多都是这样,你也不是不知道? 刘秀华说,你就不能吃点药调一调吗?我们才五十岁,还不算老,还能活二十年,等把二的也供出去了,咱俩也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了。要不,这辈子活的也太憋屈啦! 赵树森听了无动于衷。半天才说,我调好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家,你放心呀?!都老夫老妻了,还扯啥呀!我看这样最好了。你对我放心。我相信你也不会在外面胡来。这就是我俩的命!命中注定!无法改变!认吧! 刘秀华听了这话,一点心情都没有了,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 第45章 刘秀华给父亲做一周年,连去带回用了四天。 第四天是方国双在父母家值班。下午一点,父母吃完午饭都睡了。方国双坐在厅里看《小说月报》,不时地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心想,如果保姆坐早班车往回返,一会就要到家了。下午一点二十,有人轻轻地敲门。方国双想,可能是保姆回来了。开门一看,真是刘秀华。四天不见,刘秀华好像苍老了不少,风尘仆仆,又黑又瘦,眼睛还红红的,布满血丝。 方国双笑着说,我一猜就是你回来啦! 刘秀华用沙哑的嗓子说,我在外面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三哥来给我开门了! 方国双问,你的嗓子咋哑了? 刘秀华说,可能路上上点火。我这个人一出门就爱上火,没办法。 方国双马上从厨房里取出一听“露露”,说,先喝一听“露露”吧,败火的。 刘秀华拦住方国双,说,三哥,我还是喝点开白水吧。 方国双嘭地一声把露露瓶盖启开了,说,小刘,你就别客气了,到这不就是到家了吗?快喝吧! 刘秀华这才接过露露,一口气就喝干了。然后,擦了一把嘴角,说,太好喝了,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呀!怪不得大人孩子都爱喝! 方国双说,小刘,我出去买点菜,今天我要为你接风洗尘。说着就出去了。很快就买回了大虾、鲤鱼、羊肉、青菜,还有一瓶北京二锅头。 晚上,刘秀华做了六个菜。方友成已经能下地缓慢地行走了。刘秀华把方友成扶到厨房,和家人一起吃饭。 方国双问,爸,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你也喝点酒吧? 方友成看着方国双手里握着一瓶北京二锅头,说,我不喝白酒。 方国双说,那就喝点啤酒吧? 刘秀华马上去拿来一听雪花啤酒,嘭地一声启开盖,递给方国双说,三哥,你给我叔倒。 方国双放下白酒瓶子,接过啤酒,给父亲倒了半杯。又拿起白酒,给刘秀华倒了半杯,给自己倒了少半杯。然后举走杯子说,爸,小刘,咱仨碰一个。 杨静茹一看就自己没有酒,生气了,说,光你们喝,不给我喝呀?! 方国双看着母亲实在有点可怜,就放下杯子对刘秀华说,小刘,给我妈也倒一点啤酒吧。 刘秀华马上就给杨静茹倒了点啤酒。 方国双再次举起杯说,爸,妈,小刘,咱们四个碰杯!为小刘接风洗尘! 四只杯子就“嘭”地碰到了一起。方国双喝了一小口。刘秀华却干了。 方国双说,小刘,你咋喝的这么急,慢点喝。 刘秀华不好意思地说,三哥,我又忘了,我又忘了。 方国双拿起酒瓶子,又给刘秀华倒了半杯,说,这回慢点喝,别干了。说着,举起杯倡议,爸,妈,咱们再碰一下,祝我爸身体早日康复! 四只杯子又碰到一块。这回刘秀华看着方国双,没马上喝。她见方国双只喝了一小口,也学着方国双的样子,喝了一小口。 刘秀华喝点酒,有些兴奋,就讲起这次回家的事情,越讲越动情,讲到在父亲坟头对父亲说的那段话时,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方友成和杨静茹也都热泪盈眶。 方国双极力要克制自己的眼泪,但还是在眼圈里滚了出来…… 赵悦读书的大学放寒假了。赵悦要回方正镇老家过寒假,路过金城。刘秀华想女儿了,就跟杨静茹说,婶,我女儿学校放寒假了,要来金城看看我,住几天再回老家。 杨静茹很爽快,说,行啊行啊!住几天都行! 赵悦来到方家那天是晚上,正赶上方家吃晚饭。赵悦身穿一袭雪白的羽绒服,背着一只双挎背的旅行包就进来了。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婷婷玉立。 刘秀华见到女儿赵悦来了,乐的合不拢嘴,指着桌上吃饭的方友成介绍说,这是姥爷。 赵悦红着脸,小声说,姥爷好! 刘秀华又指着杨静茹说,这是姥姥。 赵悦红着脸,小声说,姥姥好! 刘秀华指着方国勇说,这是二舅。 赵悦红着脸,小声说,二舅好! 杨静茹说,小刘,快拿个椅子,让孩子坐下来吃饭吧。 方国勇说,赵悦,把包放下,进来吃饭。 赵悦放下包,脱下雪白的羽绒服,很难为情地坐在妈妈给她准备的折叠椅上,接过妈妈递过来的一碗大米饭,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眼皮都不敢抬。 杨静茹说,孩子,吃点菜。 赵悦看了一眼杨静茹,小声说,姥姥,我吃呢。 杨静茹说,小刘,你给孩子往碗里夹菜,要不她不好意思吃。 刘秀华就把一只鸡翅夹到了赵悦碗里。赵悦在学校生活很节省,从来没吃过鸡中翅,就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刘秀华看着心里很高兴。 吃完晚饭,方友成、杨静茹和方国勇去了东屋。赵悦帮着妈妈刘秀华在厨房收拾桌子,洗碗刷锅。 杨静茹对方国勇说,孩子第一次来,去柜子里拿二百块钱给孩子,算是咱家对孩子的一点心意。 方国勇急忙拿出钥匙,打开柜子,找出二百块钱,递给杨静茹。 杨静茹接过钱喊,孩子,过来,姥姥找你有事。 刘秀华有些兴奋,对女儿说,小悦,快过去,姥姥叫你呢。 赵悦擦干了手,就去东屋见杨静茹。 杨静茹把二百块钱递过去说,孩子,这是姥姥的一点心意,拿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毛主席的话,长大了做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赵悦的脸刷地就红了,很难为情地说,姥姥,我不要。 方友成和方国勇在一旁劝说,拿着吧拿着吧。 赵悦还是摆手不拿。这时候刘秀华就跑进了屋,对赵悦说,拿着,是姥姥给你的钱,又不是外人。今后好好学习,别辜负姥姥的一片心意。 赵悦这才把钱接了过来,向杨静茹鞠了一躬,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姥姥!然后,又跟着妈妈刘秀华去了厨房。 方国双晚上五点到父母家接班。刘秀华正在厨房用不粘锅煎刀鱼,油在锅里滋滋拉拉响,香味扑鼻。一个穿高领红毛衣的小姑娘站在一边看着。方国双进屋一看这情景就愣住了,问,这是谁家的小姑娘? 刘秀华连忙停下手里的活,介绍说,这是我二女儿赵悦,这是三舅。 赵悦红着脸说,三舅好。 方国双问,孩子啥时候到的? 刘秀华说,前天。明天早晨走,回老家。 方国双说,你的女儿长的太可爱了,刚一进来,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姑娘呢,根本就想不到是大学生。 刘秀华说,我女儿小时候营养没跟上,没长起来,个子比她姐矮。 方国双笑着说,赵悦,和你妈比比个,看谁高? 娘俩就站在一起比起来。 方国双说,一边高。这要是走在路上,从侧面看,就像姐俩似的。 娘俩都笑了。 因为明天赵悦要走,晚饭做的很丰盛,有水煮大虾,煎刀鱼,鸡中翅,清炖牛肉,西红柿炒鸡蛋,木须肉,蒜毫炒肉,青椒炒肉,还有一盘松花蛋。 方国双说,小刘,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要喝点酒,拿五个杯子来。 刘秀华说,小悦不能喝酒。 方国双说,不行,都得喝。咱俩喝白酒,他们仨喝点啤酒。 说着,拿过来两听雪花啤酒,嘭嘭两声,都启开了盖。 刘秀华只好把五个杯子都摆在了桌子上。 方国双给父亲倒半杯啤酒,给母亲倒少半杯啤酒,给赵悦倒一杯啤酒,给刘秀华和自己各倒半杯白酒。然后说,来,我们共同举杯,祝赵悦不辜负妈妈的期望,学业有成!五只杯子就碰到了一起。然后,每人都喝下去一大口酒。 刘秀华怕女儿不敢夹菜,就一个劲往女儿小碟里夹大虾,夹刀鱼,夹鸡中翅,夹牛肉……一边夹一边说,吃吧,这是在姥姥家最后一顿了,明天就走了,回家想吃也吃不着了。 赵悦的小碟里很快堆起了一个小山包。 赵悦说,妈,别给我夹了。再夹我就吃不完了。 吃过晚饭,方友成、杨静茹和方国双去了东屋看电视。赵悦帮助妈妈收拾完桌子,回西屋坐在妈妈的床上看书。方国双想叫赵悦过来一起看电视。去西屋一看,赵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一问,是80后女作家张悦然的《誓鸟》。就进了厨房,拿出一听露露,又去阳台地上掰下两个大香蕉,来到西屋对赵悦说,来,吃香蕉,喝露露。 刘秀华这时也跟了进来,说,前两天二哥和国全也给小悦拿露露喝,你看,桌子上还有两听露露呢,小悦没舍得喝,说要给爸爸和姥姥带回去。 方国双说,今天她必须喝。说着,“嘭”地一声把露露启开了,递给赵悦说,来,喝吧,都给你启开了。 赵悦放下书,红着脸,接过露露说,谢谢三舅。 方国双问刘秀华,赵悦明天早晨几点走? 刘秀华说,六点走。要先到她大姑家拿点东西,然后去东站坐车。又问,三哥,到五爱市场,走到西站坐103太远,还有近一点的车站吗? 方国双想了想说,可以到十马路上车,那里有个266,好像也能到五爱市场。这样吧,明早我去送。 刘秀华说,三哥,天怪冷的,你就不用去送了。我送就行。 方国双说,要是去西站,我就不送了,你能找到。去十马路上车,你路不熟,天又黑,我怕你们找不着车站,或上错车,耽误事呀! 刘秀华就不说啥了。 方国双问,晚上孩子睡在哪? 刘秀华说,和我睡一张床。 方国双说,一张折叠床,睡俩人,太挤了。北屋有张躺床,干脆让孩子睡在躺床上吧? 刘秀华说,不用不用。小悦不占多少地方。我和孩子一颠一倒,搂着睡,已经睡两天了,很舒服。 方国双就不好再说啥了。 第二天早晨,刘秀华五点钟就起床给女儿热菜热饭,喊女儿吃饭。然后让女儿收拾东西,自己去早市买牛肉,好让女儿带回家去过年吃。 方国双是五点四十起来的,到西屋一看,刘秀华不在屋,赵悦已经把两个包收拾好了,就等着妈妈买牛肉回来一起走。 方国双问,你妈妈呢? 赵悦说,去市场买牛肉去了,一会就能回来。 方国双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赵悦说,都准备好了,就这两个包。 方国双赶紧去卫生间洗漱。刚洗漱完,刘秀华就回来了,敲了两声门,站在门外喊,小悦,妈不进去了,你拿上东西出来吧。 方国双急忙穿上外衣,打开门。刘秀华手里拎着牛肉正等着女儿出来。 赵悦背着一个包,提着一个包,就急忙走了出来。 外面很黑,少有行人,小北风吹在脸上生疼,像刀子割。三个人迎着小北风,艰难地走了十多分钟,才走到十马路车站。这个站点一共有三个路钱的公共汽车。方国双仔细看了一遍266路汽车的各站到站地点,确定在五爱市场有站,就说,赵悦,坐266路吧,在五爱市场下车。 刘秀华问女儿,下了车能找到你大姑家吗? 赵悦说,妈,你放心吧,只要到了五爱市场,我就能找到大姑家。 说着,266路汽车就到了。赵悦从刘秀华手里接过牛肉,急忙上了车。然后扒着玻璃窗和刘秀华、方国双挥手告别。刘秀华和方国双在车下也向赵悦挥了挥手。车就开走了。 第46章 李彩霞住到了大儿子刘志国家里。刘志国对妻子杨玉英说,玉英,妈来了,以后你就少说话。祸从口出。从前你和妈吵架都是因为多说话造成的。 杨玉英说,老刘,这回我憋着,在妈面前一句话也不说,装哑巴。 刘志国说,对对,装哑巴。这样妈肯定就不能跟你吵架了。 杨玉英在婆婆李彩霞面前装了半个月哑巴。李彩霞也尽量回避杨玉英,吃完饭就去街西头找大女儿刘秀英的婆婆王彩霞唠家常。王彩霞和李彩霞同岁。从前,王彩霞叫吴王氏,李彩霞叫刘李氏。1958年,大跃进,男女老少都到地里参加集体劳动,吴王氏和刘李氏都是劳动能手,干活冲在最前面,又都头戴鲜艳的红头巾,像两朵彩霞在天边飘荡,大家就把她俩叫王彩霞和李彩霞,从此就改了名。五十年过去了,老姐俩还愿意回忆当年劳动的情景。王彩霞的身体不好,走路慢,还有点糊涂,李彩霞就扶着王彩霞在家门口走走。走累了,就坐下来唠家常。两个老姐妹谁都离不开谁,一天不见,都想。 半个月后,杨玉英不想装哑巴了,夜里躺在炕上睡不着,就和丈夫刘志国闲唠。唠着唠着,就唠到从前嫁到刘家那些不高兴的事。 杨玉英说,自从我嫁到你们家,就没吃过一顿饱饭,没做过一件新衣服,睡觉睡炕梢,冻得腰腿疼也没人心疼,天天受夹板气! 刘志国认为妻子说的是事实,就哼哈地回应着,附和着。 李彩霞和大儿子。大儿媳妇睡在一铺炕上,每句话都听的真真楚楚,心想,玉英这不是在说瞎话吗?我当婆婆的啥时候没让她吃饱饭了?啥时候给她夹板气受了?你有衣服穿,难道还要做新衣服吗?你不睡炕梢,难道还让小姑子小叔子们睡炕梢吗?……这样一想,心里那个气呀!肚子气的鼓鼓的,真想把儿子。儿媳妇都臭骂一顿才能出了这口恶气!可这一骂,关系就弄僵了,就没法在一铺炕上睡觉了,就没法相处了。这样一想,只好忍着,不说话。 杨玉英说,老刘,你还记得不,小鑫刚一岁时,大冷天,你妈就把北窗户打开,把孩子吹个重感冒,高烧好几天不退,没钱打针,就天天给孩子灌姜汤,差点没把小鑫灌死,才灌过来……这就是你妈干的好事!我啥时候想起来,啥时候生气!到死那天我也忘不了! 刘志国又哼哈地回应着,附和着。 杨玉英说,你妈就是偏心眼,咱家这仨儿子,你妈给带过一天吗?一天也没带过!你妈带你大姐的孩子,你妈带你大妹的孩子。现在咋样?得着他们的济了吗?小欣都大学毕业了,去深圳挣了大钱,也没回来看看她姥姥。这叫有啥爹妈,就有啥孩子,没人味!别看小悦也上了大学,没用,将来一飞走,就把老家的人都忘了。你说咱家小鑫,她奶奶一天没带过,年年过节给他奶奶买东西…… 刘志国听到这,转过头,对躺在身边的母亲李彩霞说,妈,你咋不说话呢?玉英说的对不对呀? 李彩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没说话。 刘志国问,妈,你叹啥气呀,你是不是生气啦? 李彩霞说,我要是说话,能把房顶拱开!玉英不是在编八吗?!我啥时候开北窗户把小鑫吹感冒啦?!玉英说我没给她带过孩子,她帮咱家干过活吗?胳膊肘往外拐,天天给她娘家锥帮纳底,婆家的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有她这样当儿媳妇的吗?!这些事你知道,还用妈说吗?!你眼睛瞎!心还瞎吗?! 杨玉英再也听不下去了,翻过身说,妈,你别指桑骂槐!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句编八!告诉你!这是我家!我不是哑巴!我有说话的自由!你爱听也得听!不爱听也得听!…… 李彩霞说,玉英,你这不是纯心要撵我走吗?!好!我这就走!我不活了!我这就去坟地上吊去! 杨玉英说,你老太太别总拿死吓唬人!你真死一个我看看?! 李彩霞听了这话,爬起来就穿衣服,边穿边说,志国!这是你媳妇说的!我今天真不活了……说着,就穿鞋下了地,要往外走。 刘志国见母亲真要去死,就害怕了,急忙下地拦住李彩霞说,妈,你别逼儿子好不好?!儿子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说着,噗嗵一声跪在了母亲面前。 杨玉英说,老刘,你别拦她,我看她是真死!还是假死! 刘志国又转过身说,玉英,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求你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要少说话!你今天咋忘了呢?!看把妈气的?!这深更半夜的,妈出去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在村子里咋做人啊! 杨玉英听了这话,就不说话了。 李彩霞见好就收,上炕脱了衣服,又躺下了。事情总算没有闹大。 第二天,李彩霞就病了,重感冒,发烧,浑身酸疼,起不来炕。大儿子刘志国给母亲吃了两片扑热息痛。到中午,烧没退。李彩霞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刘志国和杨玉英都害怕起来,说妈,不行咱就去村卫生站吧? 李彩霞一听要去村卫生站,心疼钱,就睁开了眼睛,说,不用不用,妈能抗得住。 刘志国和杨玉英也心疼钱,就没带李彩去村卫生站,又给她吃了两片扑热息痛。到了晚上,李彩霞就烧的不行了,话也说不出来了,眼睛也睁不开了。刘志国和杨玉英就背着李彩霞去了村卫生站,打了退烧针,又往血管里滴了青霉素。李彩霞平时身体非常好,从不打针。一旦打上针,马上就见效。一瓶青霉素滴完,人就好多了,烧也退了。 医生说,再打几针巩固巩固吧。 因为李彩霞生病,一连几天都没去街西头找王彩霞唠家常,王彩霞呆在家里闷的慌,就想李彩霞。一天,大儿子吴金宝喝完酒,晃晃悠悠地去看母亲王彩霞。 王彩霞就说,金宝,你岳母好几天没来啦,妈想你岳母,你去把她找来。 吴金宝听了这话,就去刘志国家找岳母。当时正赶上杨玉英在家。杨玉英看见大姑姐夫一脸酒气,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吴金宝骂出去。但一想到屋里的婆婆,就克制住了,只是用眼睛狠狠地挖了吴金宝一眼,又用鼻子哼了一声。 从前,吴金宝是村拖拉机站的拖拉机手,被人高看一眼。后来分田到户,村拖拉机站撤消了,吴金宝就回家种地。吴金宝懒,不爱干农活,就爱喝酒,整天喝的东倒西歪,没事就打牌赌搏,媳妇刘秀英管不了,气了一身病。那阵子,刘志国也爱打牌赌博。杨玉英很生气。刘志国晚上打牌回来,杨玉英不让他进家门。刘志国就跑到大姐家与大姐夫吴金宝喝酒。喝完酒,就住在了大姐家。后来,杨玉英知道了,就去找大姐夫吵架,说你这不是在支持他赌博吗?你没按好下水!从此,半拉眼睛都看不上吴金宝。 吴金宝进屋,看见岳母就问,妈,你……你咋……咋不去……去……西头了呢?我……就我妈……怪……怪想你的…… 李彩霞说,我这两天身体不好,没去看你妈。 吴金宝说,妈,你……你瘦了。是……是不是……玉英给……给你气……气受啊!是不是……吃……吃……吃不饱饭啊…… 杨玉英一直站在门外听着,听到这,再也听不下去了,就冲进来,瞪着眼睛,指着吴金宝吼道,姓吴的!你灌点马尿咋就不会说人话了呢?!你这不是在挑拨离间吗?!你整天喝的东倒西歪!过去不干人事!现在还不干人事!我看见你就来气!你给我出去! 吴金宝怕杨玉英,栽歪着身子边退边说,走……走就走。你……你……你以为……我……我爱……爱在你……你家呆……呆呀……就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吴金宝一走,杨玉英就对李彩霞说,妈,这么个酒鬼!连人话都不会说!你咋不撵他走呢?! 李彩霞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他好歹都是我女婿!好心好意来看我!我为啥要撵人家走呢?! 杨玉英说,他是好心好意吗?!我看他是不怀好意!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一肚子坏水!不得好死!和你大女儿一样!烂肚子!不得好死! 李彩霞的大女儿刘秀英是得胃癌死的。杨玉英骂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李彩霞的心,就吼道,秀英都走二十年了!她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杨玉英抢过话说,她招我了!也惹我了!她一肚子坏水!要不老天爷不会报应她!让她烂肚子!不得好死! 李彩霞吼道:你才烂肚子呢!你才不得好死呢! 杨玉英也吼道:你也和你女儿一样!烂肚子!不得好死! 婆媳俩都失去了控制,越吵越凶。邻居听见了,就把正在别人家打牌的刘志国找回来。刘志国两头劝说,又是作揖,又是下跪,总算把媳妇劝住了。 但李彩霞不干了:坚决不在大儿子家住!要出去自己过! 刘志国是个要脸面的人,就对妻子杨玉英说,妈要出去自己过,全村人就会笑话我们。我求你了,你过去给妈赔个不是,认个错,让妈别走! 杨玉英说,我不! 刘志国说,玉英!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 说着,真的跪在杨玉英面前磕了几个响头。把头都磕青了。 杨玉英很无奈,只好走到婆婆面前,低着头说,妈,我错了。你别走了。让人家笑话你儿子。 李彩霞说,我不怕笑话!我走定了! 杨玉英说,妈,我认错还不行吗?难道你还让我给你磕头咋的? 李彩霞说,你把头磕破了!我也走! 杨玉英对刘志国说,我是没有办法了。你妈这个人是铁豆子下菜锅,油盐不进,你想别的辙吧! 刘志国想了想说,那就把大舅二舅请来,让大舅二舅劝劝妈。 杨玉英知道是自己惹的祸,就主动去请大舅二舅来劝李彩霞。杨玉英那张嘴会说,一路上跟大舅二舅都说是婆婆的不是,婆婆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婆婆越老越糊涂,婆婆不讲理,婆婆事多……到了家里,刘志国和杨玉英当着李彩霞的面,又开始给大舅和二舅讲自己的理,讲李彩霞的不是,把李彩霞气的浑身直哆嗦,想插话,嘴还不好使,词也措不上来,气的没法没法。 大舅是李彩霞的哥哥,对妹妹说,彩霞呀,你是当长辈的,就应该有当长辈的样子。居家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我看志国和玉英挺好的,一再说要好好侍候你,你咋就非要自己出去过呢?不让村里人笑话吗? 李彩霞吼道,你们偏听偏信!竟听他们两口人编八!他们两口子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杨玉英说,妈,你消消气。你要是答应不走,我给你磕头都行! 李彩霞吼道:我不稀罕你狗卵子扎地! 二舅听了李彩霞这话很生气,说,大姐,你咋能这么说话呢?你快八十的人,张嘴就骂人,咋越活越糊涂呢…… 李彩霞一听当弟弟的竟敢说她越活越糊涂,气的操起饭碗就往二舅头上插。把二舅吓的急忙跑出去了。李彩霞挥着饭碗吼,大哥!我今天走定了!谁再敢胡说八道!我就用饭碗插谁! 大舅说,彩霞,这大冬天的,你出去过住在哪呀?在外面一宿不得被冻死吗?再说,你这感冒还没好利索呢?出去了,感冒不得加重吗? 李彩霞想了想说,我回我自己家去住! 大舅说,志国,玉英,我看这样还行。老太太病还没好,总得有个人照料一下呀。 刘志国没想到母亲能说出这样的话,总算是解脱出来了,连忙说,大舅,我看也行。妈,我送你去。 李彩霞说,好,妈这就走! 今晚是方国双在父母家值班。吃晚饭时,刘秀华接到大哥刘志国的电话。刘志国说,妈和玉英又吵架了,非要出去自己过。大舅二舅来劝也不行。现在妈又回到志军那里了。 刘秀华问,妈的感冒好没好? 刘志国说,还没好利索。我把妈要吃的药都给志军带过去了。 刘秀华回到饭桌上说,是我大哥来的电话,说我妈和我大嫂吵架了,一生气又回我老弟弟那里住了。 杨静茹。方友成和方国双听着,都没接刘秀华的话茬。 刘秀华又说,三哥,我现在担心我妈被马兰害死。这个女人和我大嫂不一样,心术不正,啥事都能干出来。 方国双说,不会的。你别总胡思乱想。 刘秀华说,马兰要知道我妈身上有一千二百块钱,真能趁夜里我老弟弟睡着了,用被子把我妈嘴捂上,憋死我妈。如果我妈突然死了,我回家发现我妈身上的钱没有了,那一定是马兰把我妈害死的。我不会轻饶了马兰!我要找法医验尸!把马兰送上法庭!…… 夜里,刘秀华做了噩梦,梦到母亲在老弟弟家不明不白地死了,别在裤衩里的钱也没了……刘秀华“啊”地一声就惊醒了。墙壁上的节能灯幽幽地亮着。不远处的床上,杨静茹均匀地呼吸着,睡的正香,这才知道自己是做梦。刘秀华眼睛瞪的很大,一宿到天亮也没睡着。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赶上是方国双的班,他四点钟就拎着两瓶北京二锅头来到父母家。刘秀华正在拌饺子馅,见方国双早早就来了,很高兴,说三哥,今天咱包一个肉丸的饺子。 方国双说,好啊,我和你一起包。说着就去洗手,搀起袖子走过去。 包饺子时,刘秀华擀皮儿,方国双包馅,两个人配合的非常默契。只见那美丽迷人的小饺子一个一个在方国双灵巧的手指诞生出来,又整齐有序地摆在面板上。 刘秀华说,没想到三哥包饺子这么快,又这么受看。 方国双笑着说,我从十二岁就会包饺子,这技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包的能不快吗? 包完饺子,刘秀华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六个菜做好,端上了饭桌。然后,方国双扶着方友成,刘秀华搀着杨静茹,来到厨房吃饭。方国双给父母倒了点啤酒,给刘秀华和自己倒了半杯白酒,然后说,今天是小年,咱们碰个杯,祝爸妈身体健康! 刘秀华举起杯说,祝我叔我婶健康长寿! 四个杯子就碰到了一起。桌上的气氛好极了,有说有笑。 方国双笑着说,小刘,你看你在咱家当保姆多好,就跟一家人似的。妈,你能有小刘这样的保姆多幸福呀! 杨静茹说,小刘现在对我可好了,和亲女儿一样,我离不开小刘啊! 刘秀华搂着杨静茹的脖子,美滋滋地说,三哥,我现在和我婶处的就像娘俩似的,谁也离不开谁。 方国双说,小刘,我看你就在咱家干一辈子吧! 刘秀华说,那我老了,干不动了咋办? 方国双说,到那时候,我再雇个年轻的保姆侍候我妈我爸和你。 刘秀华说,昨晚吃饭时,二哥也说,要把我买下来,永远也别回去了。我说,我还有丈夫呢?二哥说,连丈夫都一起买下来,让树森住在东屋侍候我叔。 这时电话响了。刘秀华跑到厅里接电话。是刘秀华的大女儿赵欣从深圳打来的电话。赵欣每次给母亲打电话,都有说不完的话,工作上的事也说,生活上事也说,男朋友的事也说,姥姥。舅舅。姨母,妹妹,表兄。堂姐……的情况都要问一问……娘俩就在电话里没完没了地唠起来。 方友成和杨静茹都吃完了饭。方友成柱着拐杖走在前面,方国双搀着杨静茹走在后面,回到了东屋。方友成躺在床上休息。杨静茹坐在椅子上,和方国双一起看电视。 杨静茹事多,坐下没一会,就喊,小刘…… 此时,刘秀华正在客厅里和女儿打电话。 方国双说,妈,没看小刘在打电话吗?啥事?我来干。 杨静茹说,妈要上厕所。方国双就搀着母亲去卫生间尿尿。尿完尿,杨静茹坐到椅子上看了一会电视,又喊,小刘…… 刘秀华还在打电话。 方国双问,妈,干啥?我来干。 杨静茹指着门外说,这个保姆呀,一和女儿打电话就是一个多小时,没完没了!太不像话! 方国双小声说,妈,你小点声,让人家听见不好。 杨静茹像没听见方国双的话,又说,这个保姆脾气可大了!猴拉厉害!在家里她丈夫都怕她!也就是我吧,能让着她,将就她,换个人家,早就不要她啦!…… 方国双生气了,拦住母亲的话,说妈,你把嘴给我闭上!别在这胡说八道!你这种人!就得让儿媳妇侍候你,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得和你吵起来!半天就得闹翻天!看你这张嘴还乱说不乱说啦! 杨静茹知道自己错了,低下头说,我可不让我儿媳妇侍候我。哪个儿媳妇也赶不上小刘听我的话。 刘秀华在客厅里和大女儿打电话,把东屋杨静茹和方国双说的话听的真真楚楚,心里很生气。刘秀华和大女儿通完电话,就冲进东屋,站在杨静茹面前,板着脸说,婶,你刚才说我啥呢?你饭桌上把我说成一朵花!转过身又把我说成豆腐渣!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你让我咋干呀! 杨静茹瞅着刘秀华,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国双说,妈,你这老太太说话不走脑子!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刘秀华说,婶,我真是侍候不了你这种人!干的憋气!三哥,眼瞅春节快到了,过完春节我就不干了,你家另找人吧…… 方国双说,我妈岁数大了,说话糊里糊涂,颠三倒四,你就别跟她较真啦! 刘秀华说,三哥,我又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人家。老王家的女儿王佳莉给我打过三次电话了,出一千侍候她妈。你家给九百,人家给一千,哪个多哪个少我不知道啊?!可我没走!我为啥没走?因为我冲着你们哥仨的面子,要是冲我婶呀,我早就不干啦!三哥,这回我是高低不干了,明天就让二哥来结帐…… 方国双生气地说,妈,这都是你惹的祸!你来收场吧!我不管了!如果小刘走了!我也不会再给你找保姆!因为你太难侍候! 杨静茹被儿子的话吓住了,站起来哀求说,小刘啊,我错了。我向你承认错误还不行吗?我离不开你,你千万别走呀! 刘秀华见好就收,说,婶呀,你看你这几句话把我气的,嗓子马上就肿起来了。说着,拉开壁厨的玻璃门,取出一盒牛黄解毒片说,这就得吃药,不然,明天早晨就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吃完早饭,刘秀华一边搞卫生,一边问方国双,三哥,春节放假你让我哪天走? 方国双说,现在是老二管保姆,你和他定吧。定哪天走我都同意。 刘秀华说,二哥让我和你说说,你总得有个态度呀? 方国双想了想说,去年春节因为我让你晚走一天,弄的都很不高兴。现在想起来真后悔。何必呢?今年我对时间上就没有要求了,凭你的心情吧。你哪天走都行,最好初六晚上赶回来。因为初七我们哥仨都要上班。 刘秀华摊开两手说,我回家太早也没有用啊! 方国双突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刘秀华的话外音,就说,你要问我真实想法,我希望你最好春节就在我家过,天天让你吃大鱼大肉,顿顿有酒,还会给你发奖金。 刘秀华笑着说,春节我要不回家,人家会说我挣钱挣疯了,连家都不要了。再说,我还要回去看我妈。腊月二十九我就去双叉子把我妈接到我家来,让我妈在我家过春节。 方国双说,那你就二十八早晨走吧。 刘秀华想了想说,我还是二十七下午走吧,先到我大姑姐家看看,住一宿,第二天早晨从我大姑姐家走。 方国双说,好好,我同意。争取初六晚上回来。 刘秀华说,三哥,你放心,我初六肯定回来! 第47章 腊月二十六,方国双给儿子方飞的手机上发了短信,问回金城过春节的时间? 方飞马上回短信:时间没定。 方国双又给温泉打电话,想定一下春节一家三口人见面的时间。电话是岳母接的,问找谁? 方国双说,让温泉接电话。 岳母没好气地说,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能接电话。说完,就把电话摞了。 方国双握着话筒想,咋一到春节温泉就有病呢?真是没办法! 腊月二十九上午,方国双正在写小说,电话响了。一接,竟是儿子方飞打来的。 方飞兴奋地说,爸,我是方飞。我昨天中午已经到家了! 方国双也兴奋地说,太好啦太好啦!你在金城能呆几天? 方飞说,初五返回上海。 方国双说,前几天我给你妈打电话,想定一下春节咱一家三口人的团圆时间,你姥说你妈病了,不能接电话。啥病啊?现在好了吗? 方飞说,前几天我妈脖子扭了。昨天早晨腰又扭了,不能动。昨天下午,我打车带我妈去骨科医院看了看,说是腰脱,按按摩,贴了药,下一步就是回家卧床静养。 方国双问,三十儿晚上,你和你妈能来我这里一起看春节文艺晚会吗? 方飞说,肯定不能。我妈现在上厕所都得用我搀着去。 方国双说,那就争取初二来吧。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顿饭。 方飞说,到时候看我妈的身体再定吧。 当天下午,方国双去九路市场买了牛肉。鸡中翅。大虾,还有花生和毛嗑,去父母家值班。方国全在父母家。方国双对方国全说,明天大年三十儿是你的班,我一个人没地方去,想在父母家里过三十儿,咱俩换个班吧? 方国全说,可以呀!那我三十儿晚上就不来了。初三。初四连着两个班。 方国双说,对,初五晚上和初六白天是我的班。初六下午保姆就回来了。 大年三十儿这天,方国双把父母家的卫生彻底搞了一遍,把屋里所有的死角都用抹布擦了,一直干到下午三点。刚忙完,方国勇。于琴就带着方红来了,说是来给父母包饺子过三十儿。 方国双现在非常反感这一家三口人,就对父母说,爸,妈,我出去有点事,晚上回来。就躲了出去。 方国双去了劳动公园。此时此刻,劳动公园里冷冷清清,唱二人转的那伙人没有了,唱歌的那伙人也没有了,只有一小撮吹牛皮的人,主吹手还是那个生着一脸牛皮癣的秃头,在绘声绘色地讲原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的艳史,讲的有眉有眼……方国双听了几句,觉得无聊,就去爬假山,登高远眺道西全景。然后,又去仙女湖公园绕湖走了两圈,在健身器械场和几个与他一样无聊的中年男人瞎吹一会企业退休职工的工资问题。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就往父母家走。 到家一看,饺子已经煮好了。老二的媳妇于琴正在往盘子里盛饺子。方友成。杨静茹。方国勇。方红都坐饭桌前等着吃饺子。 杨静茹见方国双回来,说,三儿呀,回来的正好,一起吃饺子吧。 方国双板着脸说,妈,我不饿,不想吃。 方国勇皮笑肉不笑地说,国双,你今天辛苦啦!来,咱哥俩喝点啤酒。 方国双不想大年三十儿弄的都不愉快,极不情愿地坐在了桌前,一脸严肃,免强吃了几个饺子,喝了两杯啤酒,就下桌看电视去了。 方国勇一家三口人吃完饺子,声也没吱,就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方国双陪父母看春节文艺晚会。方友成身体不支,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说等到赵本山出场时再坐起来看。 方国双就陪着母亲杨静茹看。 看到晚上十点,杨静茹的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一个劲磕头,再也坚持不住了,说三呀,妈不行了,要回西屋睡觉。 方国双就把母亲搀到了西屋。 杨静茹说,快把尿盆给妈拿进来。 方国双就去卫生间给母亲取来尿盆。杨静茹来尿了,端起尿盆,棉裤脱了一半,就尿起来。结果,一泡尿都尿到了棉裤和衬裤上,抓一把就能攥出尿来。方国双当时很生气,又不好发作,就把母亲尿湿的棉裤和衬裤扒下来,放在洗衣大盆里,用洗衣粉泡上。给母亲扶上床,盖上被子,关了日光灯,打开墙壁上的节能灯。 方国双再回到东屋,方友成已经坐起来看电视,问方国双,赵本山还有多长时间出场? 方国双说,快了快了,爸你就坐着看吧。 十一点半,赵本山。宋丹丹和刘流演的小品《火炬手》终于亮相啦!方友成边看边乐,方国双也跟着乐。方国双想,如果再不乐,就没有啥可乐的节目啦!乐吧! 方友成看完《火炬手》,方国双说,爸,你要是累了,就躺下睡觉吧。 方友成说,不累。 方友成一直坚持看到十二点半,节目演完才睡觉。 这时,儿子方飞给方国双的手机打来电话,说爸,过年好! 方国双激动地说,儿呀,爸接到你的拜年电话太高兴啦! 方飞说,爸,没事吧?没事我就放电话了。 方国双本来想和儿子说点话,但儿子没有这个愿望,只好说,没事了。 方飞那面就把电话摞了。 方国双一脸的无奈。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方国双侍候父母吃完早饭,收拾完碗筷,已经是九点钟。这时,方国勇。于琴。方红就来了。方国双不想看见这一家三口人,赶紧穿上衣服出去了。一到外面,手机就响了。是田玉华发来的短信—— 弟弟:过年好!祝你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创作颇丰充满阳光。姐姐 方国双心里一阵温暖,马上回了两个字:谢谢! 方国双在芳草家园的院里走了一圈,又悠了十几个双杠,就往家走。再回屋时,大哥方国智。大嫂马娟带着女儿方妍来了,方国全。白秋菊带着儿子方翼也到了。满满一屋子人,乱轰轰的。 从前,方家过春节都是打出租车去外面的回民饭店吃团圆饭。今年方友成身体已经不允许出去到外面的饭店吃团圆饭了。老二媳妇于琴就说在家吃,菜由她做。昨天下午,于琴来给公婆包饺时,本来想把鸡和鱼炖上。可鸡和鱼都在冰箱里冻着,一时半会化不开,吃完饺子走时,鸡和鱼还没化开。眼下,人都来了,大家都顾着说话唠嗑,于琴已经没有心做菜了。 老二方国勇就着急了,问方国全,这咋办? 方国全说,其实不用自己做,去外面回民饭店买现成的菜最省事。我这就去和白秋菊买去。 方国勇说,别让秋菊去了,干脆你和国双两个去吧。 方国全说,三哥,二哥让咱俩出去到饭店买菜去,家里炖个鸡和鱼就行了。 方国双心里正烦着呢,恨不得马上躲出去,听说有这样一个机会,就说,那就快点走吧! 方国双和方国全先去了“一头牛饭店”。结果停业。 哥俩个只好又坐134路公共汽车去了“清雅轩饭店”。还好,这里开业。还没开始上客人,饭店里很冷清。哥俩把菜谱要来,点了十二个菜,又要了二斤饺子。就坐着等。 四十分钟的功夫,十二个菜和二斤饺子就做好了。服务员拿来几十个方便盒,把十二个菜和二斤饺子都装了进去。哥俩把方便盒装在五个大塑料袋子里,打车回到了家。 这时,千里大哥。大嫂带着方为也到了,总共十五口人。每个房间里都有人。空前热闹! 方家在客厅里把两个写字台合并在一起,又把厨房里的圆桌也合并在一起,十五口人才坐下。大家一起动手,把从饭店买来的菜摆上,把白酒。啤酒。露露倒上,就开席了。 方友成和杨静茹坐在中间带靠背的实木椅子上。方友成首先讲话。他知道老二和老三。老四有矛盾,就念了曹植的那首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然后就开始讲曹操两个儿子曹丕和曹植争权夺利的故事。方友成嘴已经不太好使了,脑袋也不太好用了,讲了半天,讲得颠三倒四,也没讲清楚谁是谁非。 杨静茹听着着急了,就说,老方,你别讲了,让我讲几句。今天过年了,我很高兴,大家吃好喝好,别装假。我的话讲完了。开吃吧! 接着,大家就举起杯,开始喝酒,开始吃菜,开始说说笑笑……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已经三点半。 方友成和杨静茹已经累的坚持不住,都躺在床上睡了。 方国智一家三口还要坐火车赶回大连,就先走了。 然后,一家一家地就陆续撤退,就剩下晚上要值班的方国勇没走。 方国双又回到家就给儿子方飞发短信,要求初二全家团圆。 儿子没回短信。 方国双只好硬着头皮给温泉家里打电话。又是岳母接的。 方国双说,找温泉。 岳母没好气地说,她病了!不能接电话! 方国双说,找方飞。 岳母说,方飞不在家!说完,就撂了电话。 方国双心里郁闷极了。又给儿子发短信。 这回方飞回信了。方飞说,我妈腰不能动,我明天肯定不能和我妈去看你。 方国双发短信说:你和你妈初三来吧。 方飞发短信说:现在时间还不好定。去之前,我给你打电话。 初二上午,方国双正在写小说。电话响了。是温泉打来的电话。 温泉说,我现在腰脱很重,起不来床,吃饭上厕所都要儿子照顾。我和儿子不能去你那了。 方国双一听这话就生气了,说,温泉!一年到头啦!你怎么也得让我和儿子见一面呀?! 温泉见方国双生气了,想了想说,那就明天中午在劳动公园东门湖边见面吧。时间不能长。方飞从上海来,连棉鞋都没穿,别把儿子冻感冒了。 方国双听了这话,鼻子一阵发酸,眼睛也有些湿润,心想,见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这么难! 放下电话,方国双想,一年没见到儿子了,见面时该送给儿子一点礼物。送啥礼物呢?方国双想起自己有一支很精致的英雄牌钢笔,就找了出来。看了看,不错,儿子看了一定能喜欢。就放在了衣服口袋里。然后,又开始写小说。一直写到晚上七点。累的头昏眼花。 初三早晨起床,方国双又开始写小说。写到上午十点,关了电脑。乘278公交车在十三路下车。向西走到劳动公园桥西头。岳母家就在这里。方国双给温泉家打电话。是方飞接的电话。 方国双说,我是爸爸,我已经到了,在下面等你呢。 方飞说,爸,我马上就下去。 方国双收了手机,向东张望儿子的身影,一边望一边想,要是能带着儿子看看爷爷奶奶该有多好啊!如果时间允许,再带着儿子吃一顿饭该有多好啊!…… 这样想着,儿子已经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出现在桥东头。父子俩都看到了对方,挥着手向桥中间奔跑。 方国双抓住儿子的大手说,儿子,和爸吃一顿饭好吗? 方飞解释说,九点半刚吃完饭,不饿,不吃了。 方国双想了想说,你爷你奶非常想你,现在他们岁数都大了,身体也不好,爸想带你去看看爷爷奶奶,打车去,快去快回。 方飞想了想说,爸,以后再说吧。 方国双说,那爸就不要求你啥了。咱爷俩到公园里边聊一会。 说着,就和儿子穿过横马路,走到了公园湖边,站住了。 方国双说,儿子,就在这谈谈吧。先谈谈你的工作,新的一年有啥打算? 方飞说,我想回去以后就辞职,不干了。 方国双听了一惊,问,为啥? 方飞说,老板对我们太苛刻了。工资本来给的就不高,旅差费还跟你一块钱一块钱地掰扯,几个业务员都有意见,说过完春节要求提高工资。我干脆就不准备干了。辞职后到北京去找工作。 方国双问,你的女朋友在北京干的咋样? 方飞说,还行。 方国双问,你和她是啥时候认识的? 方飞说,在英国读书时,她住在我楼上。那时就认识了。但那时候只是同学关系。回国时,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方国双问,她叫啥名? 方飞答,闻梅。 方国双问,多大了? 方飞答,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方国双问,她父母是做啥工作的? 方飞答,都是国企的职工。 方国双问,你觉得发展下去,能和闻梅走向结婚这一步吗? 方飞不加思索地回答,肯定能! 方国双说,爸爸希望你工作和生活都能处理好,把身体也保护好。 方飞听了就点头。 方国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支昨天准备好的英雄牌钢笔,递给儿子说,这支英雄牌钢笔送给你用吧。 方飞笑着说,爸,我不要。方国双说,拿着吧。 方飞说,我已经不用钢笔了,写东西都用电脑,拿着也没用。 方国双说,拿着吧,是爸爸的一点心意,留个纪念。 方飞这才把钢笔接过去,问,爸,还有别有事吗? 方国双问,你初五啥时候走? 方飞说,上午九点的飞机。 方国双说,没事了,走吧。说着,转身就要往西走。 方飞问,爸,你还要去哪? 方国双说,我去你爷你奶家看看。 方飞问,远吗?咋不坐车呢? 方国双说,不远,二十分钟就走到了。 说着,父子俩就一东一西地分开了。方国双刚走出去十几步,就站住了,转过身寻找儿子的身影,想再看看儿子。可是寻找了半天,也没看见穿红色羽绒服的儿子。这时,方国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老的时候怎么办?儿子这代人都是独生子女,儿子儿媳妇两个人要面对四个老人,根本就无法招架。看来,自己只有进养老院度过晚年生活啦! 第48章 腊月二十八中午,刘秀华就回到了方正镇自己家里。小女儿赵悦见妈妈回来了,一把就将妈妈抱住了,说妈,我想死你了,天天盼你回来! 刘秀华喜极而泣,说,妈这不是回来了吗? 晚上,赵树森下班回来了。刘秀华说,树森,我跟你商量个事。妈在我弟弟家住不下去了,马兰天天和妈吵。我明天就去双叉子把妈接到咱家来,让妈在咱家过春节。 赵树森说,在这过春节可以。但你回金城之前必须把你妈送回去。 刘秀华说,行。 第二天,刘秀华就带着赵悦去了双叉子,把母亲李彩霞接到了自己家。腊月二十九、三十儿,正月初一、初二,李彩霞都是在女儿刘秀华家过的。李彩霞和女儿、女婿、外孙女在一起过春节很高兴,很开心。李彩霞说,二丫头啊,我现在胳膊腿都好使,再回双叉子,妈要自己过。这事我跟小鑫也说了,小鑫也同意。你们帮我租间房子就行。 刘秀华说,行行。我在回金城之前,把你的事安排好再走。 初三,李彩霞的大孙子刘鑫来接奶奶。 刘秀华说,再让你奶奶在这住两天吧。 刘鑫说,我初六回金城打工,走之前,想把奶奶的生活安排好。 刘秀华一听,刘鑫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就说,你想咋安排? 刘鑫说,我奶跟我说过了,坚决不在我爸和我老叔家住了。我想找朋友给我奶借间房子自己过。 刘秀华说,那就太好了,还能省一笔租房子钱。 刘鑫拿起电话就跟本村和自己一起出去打工的几个朋友联系。打了三个电话,终于把房子借到手了。刘鑫说,奶,二姑,房子借到手了,咱们一起回双叉子吧。 三个人就去汽车站坐上回双叉子的小客车走了。车走到东一棵树,刘秀华喊司机停一下车,自己要给干妈送两袋奶粉。司机挺客气,就把车停下了。刘秀华见一车人都在等自己,就走的很急。没走几步,左脚就绊在了一块石头上,闪个趔趄,脚就崴了,很疼。刘秀华也顾不得疼了,咬着牙走到干妈家,把奶粉扔下,和干妈说了几句话,就一瘸一拐地上车了。 李彩霞一眼就看见女儿脚有问题,问,二丫头,脚咋的了? 刘秀华说,刚才让砖头绊了一下,没事。 汽车开到双叉子,刘鑫就去朋友的母亲家把房钥匙取来。打开门一看房子,几个人都傻眼了:房子很破,要住人,得重新换棚,重新抹墙灰,要花上一笔钱。 刘秀华说,小鑫,走,到你爸家去研究修房子的事。 刘秀华就和母亲、大侄子一起去了刘志国家。 刘秀华说,大哥,小鑫把妈的房子借好了。但要换棚,要抹墙,要花一笔钱。这钱要咱们兄弟姐妹一起出。 刘志国没好气的说,秀华,妈在志军那里住的好好的,你咋总没事找事呢?非要让妈搬出来自己过呢? 刘秀华说,是我让的吗?你问问小鑫,妈在志军那里实在是住不下去了!再住,妈就能让马兰气死! 刘志国说,秀华,这事是你挑的头,我不管!这有电话,你给金城的两个弟弟打电话吧! 刘秀华拿起电话,先给大弟刘志家打手机。拨了半天,没人接。 刘秀华又给二弟刘志党打手机。一打就通了。接电话的是刘志党的媳妇王春凤。王春凤一听说老弟弟把婆婆的房子占去了,又要把婆婆撵出来,二姐刘秀华不但不制止,还张罗给婆婆在外面借房子出来住,还要大家出钱修理,就生气了,说,二姐,这是你挑的头,钱就得由你出。谁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啦! 刘秀华一听,火冒三丈,拍着桌子骂了一句:你放屁呢! 王春凤也在电话那面骂:你才放屁!说着,就把电话摞了。 刘秀华放下电话,火气还没消,对刘志国说,大哥,志家的手机打不通!志党的媳妇接到电话,不但不出钱,还不说人话!大哥,妈的事你要是不管!我也不管!!说着,赌气往外走。 刘志国说,谁让你管了!你和小鑫不都是吃饱了撑的吗?! 李彩霞一听这话,就说,你们都不管!我就去死!! 刘志国吼道:妈,你死了更好!大家都心静!要不!这年谁也过不好!! 刘秀华气跑了。 李彩霞扬言要去自杀,也往外面走。 刘鑫怕奶奶有个三长两短,就追了出去。 刘秀华走到村里的小买部,看见里面有电话,拿起电话又给大弟弟刘志家打手机。还是没人接。又给妹妹刘秀丽打手机。通了。 刘秀华说,秀丽呀,我在双叉子呢。妈在志军那里住不下去了。小鑫给妈借了一间房子,要花钱修才能住人,几个儿子都不愿意出钱。我算看透了,将来妈要是卧床起不来那天,哪个儿子也靠不住啊!就得靠咱姐俩侍候妈啦! 这时,老弟弟跑到小买部,对刘秀华说,二姐,快去看看吧,妈在家里翻药匣子呢。说要吃药自杀!小鑫劝都劝不住。 刘秀华就跟着刘志军去了母亲家。看到母亲正在和孙子刘鑫撕扯呢,老太太说要去坟地上吊去。 刘秀华抱住李彩霞就哭起来,说妈,大过年的,你咋又想死呢!你不是要女儿的命吗?! 李彩霞说,你们谁也不管我!我还活着有啥意思!! 刘秀华说,妈,我啥时候说不管你了?我刚才还在给秀丽打电话张罗修房子的钱呢。 刘鑫说,二姑,这房子一时半会也修不好,我奶今天晚上去哪住呀? 刘秀华说,先回二姑家住,啥时候房子修好了,啥时候搬。妈,现在就跟我回方正。 刘鑫说,二姑,现在也没有去方正的汽车了。再说你那脚又瘸了。我看你就和我奶在我大舅爷家住一天再说吧。 当晚,刘秀华和母亲就住在了大舅爷家。 第二天,刘秀华带着母亲坐汽车回方正镇。临走时,交给大哥刘志军二百块钱,说,大哥,这是我和秀丽给妈的修房钱,一人出一百。初六我就要回金城。小鑫也走了。这事只有你张罗。 刘志国的火气已经消了,说,你放心走吧。修房子的钱我先垫上,把房子修好了,就去方正把妈接过来。你放心走吧。 刘秀华一瘸一拐地把母亲李彩霞带回了自己家。 赵树森见了,一脸地不高兴,问,妈咋又回来了? 刘秀华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赵树森只是长出了一口气,又问,你的腿咋的啦? 刘秀华说,给干妈送奶粉时走急了,把脚崴了一下,没事,过几天就能好。 初五中午,刘秀华、赵树森、李彩霞、赵悦正在吃饭,电话响了。赵悦急忙放下筷子去接电话。是西一棵老姨的小儿子曲小乐打来的电话。 赵悦转过头说,妈,小乐舅找你接电话。 刘秀华就走过去接电话。 曲小乐说,二姐,我妈死了。 刘秀华听了一惊,问,我老姨咋死的? 曲小乐说,今天早晨上厕所,倒在茅坑里就没起来。村里的医生赶来时已经没气了。医生说我妈是脑出血,没救了。二姐,我妈明天出殡。我爸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明天来西一棵树送送我妈。 刘秀华说,好好,二姐一定去! 放下电话,刘秀华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李彩霞已经听明白了,知道是自己的老妹妹死了,也抹起了眼泪,问,二丫头,你老姨身体硬邦邦的,咋说没就没了? 刘秀华擦了一把眼泪说,我老姨是脑出血,今早上厕所,倒下就没起来。明天出殡,我得去送送我老姨。 赵树森说,秀华,明天是初六,你不是要回金城吗? 赵树森一提醒,刘秀华这才恍然大悟,想一想说,晚上我给老方家打个电话,说送我老姨,初七回去。 初五晚上五点半,方国双来到父母家值班。一开门,就看到老二方国勇在客厅里打电话。 方国勇在电话里说,今年春节和往年不一样,初七我们哥仨都上班。今天国全就上班了。所以你初六一定要回来! 电话那边是刘秀华的声音:二哥,这不是突然出现的情况吗?你家就差这一天呀?你们哥仨就不能顶替一天吗? 方国勇说,初七我们哥仨单位都有事,谁也不好请假。我看你还是明天回来吧!就这么定啦! 刘秀华在那边说,那我就尽量争取吧。说完,就放了电话。 方国双问方国勇,保姆家里出啥事了? 方国勇一边往东屋走,一边说,她说她老姨今天早晨突发脑出血死了,明天要给她老姨送葬,说要初七回来。 方国双一听这话,很生气,说,这个小刘啊,对她咋好,她都不能站在你的角度上想问题。我看她就是想晚回来一天。家里有啥好呢,非要多呆那一天? 方国勇说,这个保姆说话真气人,我让她初六一定回来,她说你家就差这一天呀?她咋就差这一天呢? 方国双说,我也没听说她有个老姨呀?她说她老姨死了,是真是假谁能说的清啊!也许是编出来的,就是想找个借口晚回来。咱家对她也不薄呀!她咋还这样呢? 方国勇说,咱家对她真是不薄。元旦我给他加奖二百。她女儿来,我妈又给她女儿二百。她走那天,我又预支她五百。 方国双说,腊月二十四,我妈还加奖她二百呢! 方国勇说,我妈咋还给她加奖呢? 方国双说,过小年那天晚上,我妈说话把保姆得罪了,保姆就说不干了,说在咱家干的太憋气,要走。我妈就给保姆认了错。保姆才没走。我妈不能光动嘴呀,第二天早晨就给保姆奖励二百块钱。保姆就乐了,对我妈百衣百顺。 方国勇说,一个月拿这么多钱,她还不知足,咱家就得换保姆,不能惯她毛病! 方国双说,换保姆?说的简单。就我妈这种性格,谁能侍候了?干几天就得走。我看还是她吧。有她在,咱家就平安!没有她,咱家就可能出现灾难!如果能让我妈我爸活的高兴,月月给她一千五也值!她比金桂花至少强三倍。金桂花干时,我妈的裤子总是湿的,走到哪都一身尿味,床总是湿的,尿了也不管。换了小刘,这个现象就没发生过。人家真干呀!就这一点,咱们儿子儿媳妇没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也别说上班没时间,就是将来退休在家没事干,也做不到小刘这个水平。连续侍候几天就得告饶! 方国勇说,找个能侍候我妈的保姆不容易。那还是用她吧。也许她初六能回来。她在电话里说,尽量争取回来。 方国双说,但愿如此! 初六早晨,刘秀华乘公共汽车去西一棵树给老姨送葬。葬礼一结束,刘秀华就急着要往方正赶。老姨的三亲六故把刘秀华看的很高,围着她问这问那。 曲小乐说,二姐,你在金城鞋厂干这些年了,一个月挣一千块钱,跟厂长关系肯定不错。能不能跟厂长说说,把我也弄到你们鞋厂去工作? 刘秀华说,我们鞋厂都是女工,不要男的。 这时,几个表妹就说话了。一个表妹说,二姐,把我介绍去吧。 刘秀华说,我们厂长一抹用南蛮子,北方人一个不用。 又一个表妹说,二姐,让我跟你去做饭吧。我啥菜都会做。 刘秀华说,我们鞋厂食堂做饭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缺人呀? 那个表妹说,二姐,你就跟厂长好好说说呗,算我求你了二姐。 刘秀华为难地说,你要实在想干,只有二姐不干,把位置让给你。 那个表妹一听这话,就失望地把头垂了下来。 刘秀华心里着急,是打出租车回方正的。这让西一棵树的姐妹们很是羡慕,都围着出租车争先恐后地和刘秀华打招呼,像欢送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刘秀华也很有风度地和姐妹们挥手告别,很有一个成功女人的派头。 刘秀华回到家时,还是一瘸一拐的。母亲李彩霞知道女儿今天要赶回金城,已经把午饭做好了,就等着女儿回来吃。赵树森今天医院有班,没在家。 吃饭时,赵悦撒娇地对刘秀华说,妈,你这一走,我又得不到母爱了。说着,就搂住了刘秀华的脖子,亲热起来。 刘秀华说,妈不是为了给你挣学费吗?要是没有你,就是打死妈,妈也不会去给人家当保姆呀! 赵悦说,妈,等我大学毕业了,你就别当保姆了。我能挣钱养活你,让你晚年幸福。 刘秀华听了这话,眼泪就流了出来,不停地用手擦眼泪。 赵悦说,妈,你咋哭了? 刘秀华说,妈这乐呢。小悦也懂事了,妈高兴呀!妈为你累死了也值呀! 吃完饭,已经是十二点半。李彩霞说,二丫头,快点走吧,再晚就赶不上车了。 刘秀华拎起包就走。 赵悦追出去说,妈,我送你去车站。就拉着刘秀华的胳膊一起去了汽车站。 去金城的大客车早早就停在了那里。下午一点发车,车上的四十几个座位早就被人占满了,连过道里都密密麻麻地挤着三排急于去金城的旅客。而且,还有旅客在往车上挤。大客车已经严重超员。这是个私营车,老板为了多赚钱,还在拉客。赵悦对刘秀华说,妈,你的脚还肿着呢,上车没有座,又这么挤,你肯定受不了。要不,今天就别走了? 刘秀华说,没事没事。妈今天高低也要走。说着就吃力地挤上了车,站在车门口对赵悦说,小悦,一会车开走,你就回家给老方家打个电话,告诉舅舅,妈今天肯定能回到金城,让他家放心! 说着,车门就关上了。车就启动了。母女俩笑着挥手告别。 赵悦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金城的老方家打电话。 方国双判断:今天保姆一定能回来!不是下午一点多到家,就是下午四点多到家。保姆到家就要吃饭。为此,方国双特意做了六个菜,很丰盛,把午饭时间拖到下午一点钟。如果保姆这时回来了,放下东西就可以吃饭喝酒,感受到家庭的温暖。 杨静茹看到一桌子菜,很高兴,说,三儿,喝点酒吧。 方友成也说,对,喝点酒。 方国双就拿出啤酒给父亲母亲倒酒,又给自己倒酒。然后举起杯和父母碰杯,喝酒。 方国双说,爸,妈,我的长篇小说快写完了,预计五十万字。 方友成说,那可真不少。写这么多字不容易呀! 杨静茹问,啥时候能发表? 方国双说,争取今年发表。如果产生轰动效应,被哪个大导演看中了,排成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一演,那就厉害啦! 杨静茹说,到那天,妈就可以耀武扬威! 方国双笑了,说,妈,你咋这样说话呢?耀武扬威是贬意词。 杨静茹问,那该咋说呀? 方国双说,应该说扬眉吐气。你应该为自己有一个作家的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 这时,电话响了。方国双急忙去接电话。一个小姑娘在电话里说,舅,我是小悦。我妈坐下午一点的汽车回金城了。车刚走。估计下午四点钟能到你家。 方国双说,知道了知道了。我把饭菜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妈呢! 赵悦说,舅,没有别的事,我就把电话放了。 方国双说,放吧放吧。 方国双放下电话就对父母说,妈,爸,保姆的二女儿来电话了,说她妈已经从家里出发了,估计四点多钟能到咱家。 杨静茹说,保姆今天回来太好啦!谢天谢地呀!感谢主啊! 方友成说,我和你妈离不开小刘呀!她今天回来太好啦,你们哥仨明天都可以上班去了。 从下午四点开始,方国双就不停地在客厅里踱步,看表,盼望保姆马上回来,接他的班。他好回家写小说,把最后一章快点写完。 方国勇来电话问,保姆回来没有? 方国双说,她女儿来电话说,四点左右到。快了快了,我正等着她呢。 方国全也来电话问,保姆回来没有? 方国双用同样的话回答:她女儿来电话说,四点左右到。快了快了,我正等着她呢。 方国双等到晚上五点,刘秀华也没到。这时,方国勇和方国全都来到了父母家,都在等刘秀华回来。方国双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心想,保姆是不是去她大姑姐赵玉芝家了?这样一想,就给赵玉芝家打电话。 赵玉芝说,秀华没来呀! 方国双说,她二女儿说,她妈一点钟就坐车出来了,再慢也该到啦! 赵玉芝说,是呀是呀!你再给她家里打电话问问,是不是车在半路上出啥事啦! 方国双马上又给刘秀华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赵悦。方国双说,小悦,现在都五点多了,你妈还没到我家。我给你大姑家打电话,你妈也没在你大姑家。能不能车在半路上出啥事呀?! 赵悦听了,没回答,喊,爸,舅舅来电话说,我妈还没到金城……你来接吧…… 很快,电话那面就换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男人说,我是秀华的丈夫赵树森。秀华现在还没到你家呀? 方国双说,没有啊!给你大姐家打电话也没有!我们哥仨现在都在等小刘,急死人啦!是不是车在路上出啥故障了! 赵树森说,不用着急,我这就去车站问情况。说着,就放下了电话。 方国双回到东屋。方友成、杨静茹、方国勇、方国全都把眼睛对准了方国双,问,小刘家里人咋说的? 方国双说,小刘的丈夫说马上去车站问情况。有了情况肯定能回电话。等吧。 方国勇说,能不能出车祸呀! 方国全说,这可不好说。 方国双早就想到这点,但不想说出来。万一要不是呢?万一刘秀华马上就回来呢?方国双一直在往好处想问题。希望最好别是出车祸。 方家五口人一直等到六点半,也没等来赵树森的电话。 方国全说,看看金城电视新闻吧。如果真是交通事故,新闻里能报。说着,就把电视机打开了。 客厅里的电话铃急剧地响起来。方国双急忙跑到客厅里接电话。是赵树森打来的电话。赵树森说,秀华坐的车在路上出事了…… 方国双心里一惊,抢着问,小刘没事吧? 赵树森说,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车站让旅客家属马上去法库医院,车已经给我们准备好了。我马上和女儿走。就这样吧。说着,摞了电话。 这时,方国全在东屋喊,三哥,快来看,电视里报了…… 方国双跑到东屋时,新闻节目女主持人正在播报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说今天下午两点,一辆从方正开往金城的大客车,在超车时,突然失去控制,撞在路边的大树上,客车司机和两名乘客当场死亡,四十八名乘客受伤,九名乘客伤势严重,正在抢救中,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同时,电视里出现了伤员在医院里接受抢救的镜头。 方国双一眼就发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刘秀华,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头上包着白纱布,鼻孔子里插着两根管,头上挂着两支吊瓶,正在接受输液、输氧。 女主持人接着说,据查,这辆只有四十五个座位的私营大客车,当天坐了九十二名乘客,严重超员,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 方家人看到刘秀华躺在病床上不醒人事的画面,都傻眼了。方友成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说,咱家离不开小刘啊! 杨静茹也抽起了鼻子,说,谁能想到大过年的能出这事呀!小刘多好啊!妈离不开小刘啊! 方国全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明天上午还有一个重要会议。今天上午刚来的通知。 方国勇也长叹一口气,说,明天上午我在家里替你顶半天吧。下午你回家接我。我单位也有很多事。 方国双用手掌使劲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说,哎呀!我就怕是这事!偏偏就是这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明天一早我就去市妇女会馆找保姆! 杨静茹说,大年初七,哪有保姆出来找工作的呀! 方友成也附和说,过完十五再找吧! 方国双恨恨地吼道:咱家一天也离不开保姆!懂吗?!离开一天,就可能出现灾难!后果不可设想!损失无法估量!就是头拱地!明天我也要拉回来一个保姆!! 全家人都惊愕地望着方国双…… 这时,方国双心情极其复杂,酸甜苦辣翻江倒海,鼻子一阵阵发酸,眼睛里已经有亮东西在闪…… 2009年2月23日三稿于沈阳 作者电话:13804003946;信箱:sx560904@163 。 四十九 早晨八点,市妇女会馆一开门,方国双就急匆匆地走了进去,直奔一号柜台。朱杰和李玉兰笑脸相迎,问,你要找保姆吗? 方国双说,是给我爸我妈找。有吗? 朱杰问,老人年纪多大? 方国双说,我爸七十八,我妈七十七,吃饭,大小便都能自理。 李玉兰把登记本翻了翻,说,这里有一个铁岭的,说过完正月十五就能回来。 方国双一听就急了,说,那我可等不了,我今天就想把保姆带回家。 朱杰说,我们的经验,十五之前很少有人出来找工作。我看你还是登个记,留下电话,回去等。一有信儿我们就打电话通知你。 方国双把两手一摊说,我急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保姆找到!我就在这等,等不着保姆我不走。 朱杰笑着说,没见过你这么心急的。好吧,那边有椅子,坐着等吧。 方国双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从包里拿出新买的《小说月报》看起来。方国双看的有些心不在焉,大厅门口一有人走进来,他就要抬头看,看那人是不是保姆打扮,是不是向一号柜台走。每一次抬头都让他很失望,像保姆打扮的人都去了二、三、四号柜台,一号柜台总是冷冷清清。方国双等到中午,也没等来一个保姆。 方国双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饿了,就收起书,去门口的兰州拉面馆吃了一碗牛肉拉面。一回到妇女会馆,就急切地问朱杰,我走这会有保姆来登记吗? 朱杰摇着头说,没有没有。 方国双问,下午你们几点下班? 朱杰说,平时五点。今天四点。 方国双说,那我就等到四点。 朱杰说,下午一般不来人,我看你还是回去等我们电话吧。 方国双说,万一来人呢,我还是坐在这里等吧。就坐下,边看《小说月报》边等。等到下午三点半,还没等来保姆,方国双就坐不住了,书也看不下去了,站起来在大厅里焦急地踱步,不停地看表,那神情好像军事指挥员等待总攻开始的时间。 下午三点五十五,妇女会馆准备下班了,方国双看着时间,眉头皱成了“川”。这时,程翠芬挎着两个包袱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程翠芬梳着齐耳短发,面色黑红,粗眉大眼,身体强壮的像举重运动员。方国双见到程翠芬,像见到救星,眼睛突然一亮,急忙向一号柜台走去。 朱杰和李玉兰见到程翠芬就问,在那家不干了? 程翠芬说,不干了。这二十二天把我折腾坏了,天天不能睡觉,再折腾几天我精神就崩溃了。朱杰说,你在他家干的时间最长。在你之前,有干一天走的,有干三天走的,最多挺一星期,你挺了三星期,了不起呀! 程翠芬说,我又来麻烦你们了,最好现在就能给我联系一个活,要不晚上住宿还得花钱。 李玉兰指着方国双说,正好这位先生要找保姆,照顾他父母,在这等一天了。 方国双笑着对程翠芬说,见到你我就高兴啊,终于等到了。你是啥地方人? 程翠芬说,朝阳九大沟的。 方国双问,老家还有啥人? 程翠芬说,没啥人了。父母早就不在了。我丈夫去年秋天也走了。我大儿子在贵州他大姨那边上班,我二儿子在金成读大专,今年毕业,打算在金城找工作。老家没啥牵挂了。 方国双觉得程翠芬的条件非常理想,干上保姆后肯定事少,不会像刘秀华那样动不动就请假回老家,就说,我就想找你这样的。我们马上签合同,然后我就带你去我父母家。 程翠芬好像被前一家折腾怕了,向后退一步,问,你父母夜里睡觉不? 方国双说,睡。我父母最好伺候,啥事没有。 程翠芬说,那我就去。又问,你能出多钱? 方国双说,一千一。 程翠芬说,我在那家伺候一个老人就给一千,你家是俩老人,给一千二吧。 方国双又想了想,说,好,一千二。 程翠芬说,咱这就签合同。 签完合同,方国双就带程翠芬走出妇女会馆,乘上103路公交车。车上人不多,上车就有座位。两人就并肩坐在了最后面。在车上,方国双就把父母的身体情况和性格特点说了一下,特别强调要伺候好母亲。母亲事多,要有耐心。程翠芬就不停地点头。 嘱咐完父母的事,方国双开始和程翠芬聊天。方国双问,你在金城干保姆几年了? 程翠芬说,不到一个月。如果我丈夫不死,我也不能出来。 方国双问,你丈夫啥病死的? 程翠芬说,可能是心脏病。收苞米时,晚上喝点白酒,也没喝多,就一口杯。第二天早晨我推他起床,发现他死了。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两个儿子都没成家,他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我能受得了吗?我天天哭,眼泪都哭干了,白天晚上不睡觉也不知道困,躺在炕上啥也不想干,一躺就是几个月,身体一天天瘦下来。 方国双说,你这身体还瘦? 程翠芬说,比原来瘦了三十多斤。你原来猜我原来是干啥的吗? 方国双说,在农村不就是种地吗? 程翠芬说,种地是不假。但农闲时我收破烂,一人高的旧电冰箱我背起来就走,男人都没我劲大。现在不行了,我丈夫一死,我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工作,一个念书,不能天天在家陪我,又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出事,就动员我到金城找点事干。我就出来干了保姆。主要是想换换环境,改变一下生活状态,忘掉痛苦。 方国双问,你在那家咋只干了二十二天就不干了? 程翠芬说,那家的老太太折腾人啊!他家的四个孩子都被折腾跑了,平时没一个敢来看他妈的,就我每天跟着老太太在屋里跑。老太太八十二,腿脚特别利索,跑起来我都追不上。屋又大,一百六十多平米,到处跟我藏猫猫。 方国双问,她为啥要跑呢? 程翠芬说,老太太精神有毛病,控制不了自己,白天晚上都不睡觉。他不睡,我也不能睡,拍她出事。还有,老太太基本不吃饭。她大儿子说,我妈吃啥你吃啥。可老太太光吃点稀粥,连菜都不吃,我也不能自己做菜吃,只能每天喝稀粥,二十二天,没吃过一次菜,你想想,谁能受得了。再有,老太太大便干燥,拉不下屎,停下来就让我给给她揉肚子,一揉就是一个小时,把我手都累酸了,老太太还让我揉。揉了十五天,才拉了一次屎,还是我帮她抠出来的。 方国双问,她孩子都不来吗? 程翠芬说,她的小女儿住在前排楼,在五爱市场做买卖,每天晚上下班来看一眼老太太,坐一会,每次都被老太太气走,有一次气的呜呜哭,给她大哥打电话,说你要不来管管妈,我也不管了…… 方国双问,因为啥事呀? 程翠芬说,就拿吃药来说吧。老太太从前是医生,孩子给她买了五六种药,都是很高级的药。可老太太不吃,到处藏。今天买的药,明天就没了。她女儿问药哪去了?她光笑,不回答。她女儿就到处找,到处翻。在床垫下面找到不少铝塑板包装的药片,在厕所的水箱下面翻出一大包药,用塑料口袋装着,一拎能有五六斤,她女儿抱着这大包药就哭起来,说妈呀,给你买的药你一片也没吃呀,你纯心是在气我呀……后来,她大哥打车来了,把妹妹劝走了,自己也马上走了,又剩下我一个人陪着老太太折腾。我挺到半个月就吃不住劲了,给她大儿子打电话,提出走。她大儿子说,正在找新保姆,没找到前,让我先坚持几天。我只好一天天坚持,真是度日如年啊!今天中年,老太太突然疯了,在屋里一边跑一边高喊,杀人啦杀人啦……我开始跟着她跑,后来我跑累了,跟不上她,她就打开门,光着脚往楼梯下面跑。我也追了出去,在一楼楼梯那里把老太太抱住了,可老太太死死抓着楼梯扶手不放,大喊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左邻右舍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以为我要杀老太太。我就跟他们解释,说老太太精神可能出了大问题。有手机的人就给她孩子打电话。没一会,她大儿子和小女儿赶来了,我们三个人一起把老太太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我这才解脱出来。再伺候老人,夜里不睡觉的老人我高低不伺候,折腾人啊! 方国双说,我父母和这老太太比起来,好伺候多了,起码是正常人,精神没问题,一见面你就知道了。 方国双和程翠芬在西站下了车,又沿着祖工街向北走了二十分钟,才到家。这时天已经大黑。 推开家门时,方国全正在餐厅里忙活,几样热气腾腾的菜肴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方友成、杨静茹坐在园桌前正等着吃饭,方国勇坐在一边等着见保姆。方国双进门就说,保姆到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保姆,姓程,叫程翠芬,54岁,我们哥仨都该叫她程姐。 方国勇自负地笑着说,欢迎小程。 方国全腼腆地一笑,没说话。 方国双介绍说,这是我二哥,这是我弟弟,这是我妈,这是我爸。 程翠芬冷丁来到新环境有点手足无措,脸通红,一时无语。 方国双说,正好我和程姐都没吃饭,大家一起吃饭吧。 方国勇站起来说,于琴还在家等着我呢,我不在这吃,这就走。说着就走了。 方国全起身拉过来一把折叠椅,说,程姐,你坐这。三哥坐那。 方国双问程翠芬,你去不去厕所? 程翠芬说不去,就坐了下来。 方国全给程翠芬盛了一碗大米饭,说,吃吧,吃完再盛。 程翠芬已经二十多天没吃过菜了,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食欲就上来了,但刚到方家,面对的都是陌生人,一时不好意思下筷子。方国双看出来了,就往程翠芬碗里挟了两只大虾,说,吃吧吃吧别客气,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放开吃。 程翠芬听了这话,才小心翼翼地吃起自己碗里的两只大虾。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翠芬收拾完桌子,带着方友成和杨静茹去过卫生间,方国双就递给她一百块钱,说,从明天开始,你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市场买菜,这个时间正好我们在家,父母有事可以帮助处理一下。这是菜金。 程翠芬一惊,不敢接钱,问,菜还让我买呀?钱要搞差了咋办? 方国双说,这有个本,买啥东西都记账,不会差的。以前的保姆都负责买菜,从来没搞差过。 程翠芬这才接过钱,问,市场在哪? 方国双说,不远,向东走十分就到,我这就带你去认认路。 方国双带着程翠芬把农贸市场看个遍才回来。一进屋,又给程翠芬看家里的东西都在哪,怎么用。程翠芬说,这种全自动洗衣机我不会用。 方国双说,我们哥几个都会用,你用时就问我们,简单,用几次就会了。 方国双把想到的事都交待完,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半,就说,我得去单位了,如果有啥不明白的,有啥找不到的,就打我手机问,那菜金本上我我的手机号,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就熟悉了。 程翠芬善解人意说,你放心去吧,别耽误工作,眼前这些事我都能应付。 方国双走出楼门,长长出了一口气,掏出手机,给方国全打电话,问,国全,今后保姆费从哪里出? 方国全说,从房租费里出。二哥跟我说了,现在你管保姆,房租就由你收。正好一年的租期到了,再收就是下一年的了。 方国双说,房租费一千太低了。从前房租费是一千一,现在市场房租费都在涨价,咱家不但没涨价,还掉价了,不符合市场行情呀。我想给涨到一千二,和保姆费一样,你看怎么样? 方国全说,这事你和二哥再商量一下,一千是他定,听听他的意见,别一下子把人家要跑了。 方国双说,好。我再搞搞调查研究,看要多钱比较合适。 第二天下午,方国双去六马路父母家的出租房附近搞房租费调查。他走进了和父母家房子面积一样大的食杂商店,笑着说,我是你的邻居。你这房子是自己家的吗? 女主人说,租的。 方国双笑着问,多钱租的? 女主人说,一千五。 方国双笑着说,谢谢!就告辞了。出了门,心里就有数了,想,要一千二肯定要不跑。就给方国勇打电话,说我在六路呢。你要有时间,现在就来父母的房子搞一下交接,给我引见一下客户。 方国勇说,好,我这就去。 方国双说,再有,我想把房租费涨到一千二。 方国勇说,一千二太高。我一千都费很大劲才租出去。 方国双说,不高。我刚在这搞过调查,同样的房子房租一千五,要一千二还便宜三百呢。 方国勇说,李玉英租咱的房子搞房屋中介,生意一直不景气,赔钱。她每次看见我都说赔钱,想降低房租费到九百,我没同意。我看就别涨价了,还是保持一千不变。 方国双说,房租费得跟着市场行情走。不能她说赔钱,我们就相信。 方国勇说,你要不相信,你就跟李玉英说,这事我不参言。 方国双说,好吧,我来说。 没一会,方国勇就赶到了,和方国双一起走进父母出租的房子。方国勇介绍说,这是李玉英,这是我弟弟。李玉英是个很精干的中年妇女,笑着站起来和方国双握手。 方国勇又说,以后房租由我弟弟收,有啥事就找我弟弟。我今天来是让你们认识一下。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就走了。 方国勇一走,李玉英就把合同拿出来说,上一年的合同到期了,正好你来,我们现在就把下一年的合同签了好不好? 方国双知道李玉英是想打快拳,趁自己没反应过来,以快取胜,就接过合同扫了一眼,说,要签也不能按月租一千签,要调一下。 李玉英一听,就明白了,却故意装糊涂,说,我开这房屋中介根本就不挣钱,你也看到了,这屋里冷冷清清,哪有人来呀,一千我根本就承受不了,要调就调到九百,我跟你哥提过这事,他说可以考虑。 方国双听了这话就生气了,说,这房子现在的市场行情是一千五,你出一千还嫌贵…… 李玉英抢过话说,我现在不是赔钱吗?不是生意不景气吗? 方国双说,做买卖都是为了挣钱,如果你真赔钱,我劝你就别租这房子了,也好让我给这房子租出个市场价,双方都受益。 李玉英听了这话愣住了。 方国双说,那就说定了,我这就开始找客户。说着,扬长而去。 李玉英一看方国双走了,顿时傻眼,她心里明白,如果失去这个房子,再租一套同样的房子少说一千五,而且还不一定能租得到。这样一想,急忙追了出去。追了十几米,才拦住方国双,气喘吁吁地说,方哥你别走,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究竟要多少,给我说个数。 方国双本来想要一千二,现在经过这么一折腾,觉得对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不能手软,就说,一千三,一分钱不能少。你要不同意,我马上就涨到一千五,你不租还有别人租呢?说完,又要走。 李玉英拉住方国双说,我同意一千三,我们这就签合同吧。 方国双觉得已经超额完成任务,就回去和李玉英签了一年的合同。 方国双签完合同,走出门,就给方国全打电话,说房子重新签了合同,月租一千三。 方国全说,太好啦,比预期的还高。一个多三百,一年就多三千六。 方国双说,菜金钱从父母工资里出吧。 方国全掌管父母的工资,就说,菜金我给,你放心吧。 第50章 程翠芬在方家干了几天,就发现方友成和杨静茹并不像方国双说的那样“我父母最好伺候,啥事没有”,首先是方友成,拉完屎自己不能擦屁股,要她来擦。再有,杨静茹每天夜里两三点钟就要起床折腾,屋里厅里来回蹭,程翠芬怕她摔着,就劝她上床睡觉。杨静茹根本就不听,还和她吵。程翠芬只好起床陪她到天亮。白天,杨静茹折腾的更凶,用不了五分钟就喊她一次,不是要水,就是撒尿,不是要水果,就是要点心,不是要镜子,就是要抠耳勺,不是要假牙,就是摘假牙,不是要牛黄解毒片,就是要鼻通口服液……不管程翠芬是在做饭,还是在洗衣服,还是正在解手,杨静茹都要喊,一声接一声地喊,很急。程翠芬动作慢一点,杨静茹就生气,就发火,说她不听话,和她吵。程翠芬只有认错,才能平息。程翠芬年轻时当过妇女队长,干起活来风风火火,勇往直前,哪受得了这个。如果她是第一次当保姆,肯定就不干了。但有前一个天天不睡觉的老太太比着,她就觉得方家这两位老人要强多了,起码是可以进行语言交流。再一想,人家老人要是好伺候,就不会花这么大钱雇保姆了。凡是雇保姆的,一定是难伺候的。这样一想,心里就平和了,觉得干上这份工作就要对得起每天的四十元钱,所以把保姆工作干的很出色,很尽心。第一个月干下来,杨静茹很满意,向方友成要三百块钱,要奖励程翠芬。方友成心疼钱,只给了一百。杨静茹说,从前奖励刘秀华都是二、三百,一百咋拿出手啊。 方友成骗杨静茹说,我身上只有一百,你要嫌少,就向小三要。杨静茹不敢向方国双要。因为方国双和父母交待过,月薪一千二全包括了,不要像刘秀华那样月月还要给一、两次奖金,不能惯出保姆这种坏毛病。 杨静茹只好拿着少得可怜的一百块钱去给程翠芬。她觉得有些拿不出手。 没想到程翠芬受宠若惊,不敢接,说你三儿子已经给我工资了,这钱我不能要。 杨静茹说,这钱是我奖励你的,本来想多给点,可老方手里就一百了,你别嫌少。 程翠芬这才接过钱,放在桌子上说,婶,先放在这,等你三儿子回来我问问,如果他同意,我才能要。 赶上方国双的班,吃饭时,程翠芬兴奋地说,老三,你猜你妈奖励我多少钱? 方国双心想,刘秀华刚来家几天,母亲就奖励她二百,你来一个多月了,给母亲收拾好两次拉在裤子里的屎,干的又比刘秀华好,至少要奖励三百吧,嘴上却说不知道。 程翠芬说,奖励的也太多了,没你的话,我也不敢接呀,还在桌子上放着呢。 方国双心想,可能是四百,就问,到底多少? 程翠芬说,一百块呀!要是十块八块的,我还敢要,这么多钱,我得跟你说一下。老太太本来就糊涂,我要是不跟说一下,那成啥人了? 方国双听了这话,马上就和刘秀华做了一下比较,刘秀华第一次从母亲手里拿到二百块钱时,跟他提都没提,拿的心安理得。她父亲去世,国全提前给她工资,还多给了二百,她也不提,回来后装糊涂,又多领一份工资,依然心安理得。这一比,就比出两个人的高低来。方国双说,你这一个月干的不错,我妈的一点心意,钱也不多,你就收下吧。 程翠芬说,那就谢谢啦! 方国双笑着说,别谢我,这是你应该得的。 又到杨静茹打针的季节了。方国双去药店买来六盒“金钠多”,还有十五支250亳升的盐水,以及与之配套的针头、针管,打电话把吴医生找来给母亲打针。吴护士给杨静茹打上针,观察一会,一切正常,就走了。方国双看着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脑子里想的都是小说修改问题。五十万字的小说已经写完初稿,眼下需要的是修改、润色,这个工作量也是很大的。程翠芬看出了方国双心神不定,就说,你单位要有事就去办,我看着。 方国双问,你会抜针吧? 程翠芬说,会。 方国双拿出一百二十块钱说,这是给吴医生的打针钱。去年每针五元,十五针是七十五,今年涨价了,每针八元,要一百二。等吴医生打完第十五针,你再把钱给她。 程翠芬接过钱说,好好,你赶紧上班走吧。 一晃,十五天就到了。吴医生给杨静茹打完最后一针,程翠芬把一百二十块钱交给了吴医生。吴医生一走,杨静茹就向方友成要三百块钱,说保姆的打针钱还没给呢。 方友成不想动用自己枕头底下的钱,就说,我没钱,你管小三要吧。 程翠芬说,老三已经给我打针钱了,我也给了吴医生,不能再管老三要钱了。 杨静芬说,保姆的打针钱还没给呢。 程翠芬说,给了。 杨静茹说,没给。 方友成知道杨静茹的意思。从前打针,给完吴医生七十五块钱,杨静茹还要给刘秀华三百块看针、抜针钱,似乎已经形成一种规矩。而眼下,没给程翠芬三百块钱,杨静茹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欠着人家的债。方友成不想挑明真相,装糊涂。而程翠芬却越听越糊涂,就以为是杨静茹糊涂了。杨静茹没完没了地叨唠这件事。程翠芬听烦了,又解释不清,只好躲在阳台上。 又赶上方国双的班,一进屋,杨静茹就说,小三,保姆的打针钱还没给呢。 程翠芬不想背黑锅,抢过话说,我婶糊涂了,我已经把一百二块钱给医生了,我婶非说没给,天天叨唠这点事,好像是我要秘你家钱似的,跟她又解释不清,你说咋整啊? 杨静茹纠正说,是保姆的打针钱没给。 方国双听明白了,也不想挑明母亲的真相,就说,我妈老了,真是糊涂。妈,以后家里给钱的事你别跟着瞎操心了,你儿子能办明白。我们家不会亏待吴医生,也不会亏待保姆,保正让大家都满意。 杨静茹点了点头,不再纠正什么了。 此刻,方国双又把程翠芬和刘秀华做了一个比较,每次给母亲打完针,刘秀华要得不到三百块钱就会张嘴要,好象是应该应分的,而程翠芬根本就不想这意外之财,这又比出两个人的高低来。看来,人就怕比,一比,就分出高低了。 五一节快到了。程翠芬对方国双说,五一节我想请一天假,去学校看儿子,行吗? 方国双说,行。五一有一天法定假,你去看儿子有也不扣你工资。如果你这天不休息,我给算加班费五十元。 程翠芬一听,眼睛就亮了,说,那我就不休了。看儿子连坐车带买东西,不花不花也要花十块二十块的,再加上少挣五十块加班费,里外里就是六七十块钱呀。我现在就需要钱啊!我得给我两个儿子结婚买房子攒钱啊! 方国双说,不休就更好了。这样,你可以让你儿子来咱家看你。 程翠芬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不好意思说。那合同说,保姆不能随便带人到主人家里。 方国双说,合同上是这样写的。但可以灵活掌握。你儿子又不是外人,让他来吧,让他早点来,在这吃顿饭,多做几个菜。 程翠芬被感动了,说谢谢!谢谢!我这就出去给我儿子打电话。 方国双说,别出去了,家里就有电话,用家里电话打吧。 程翠芬说,那不是你家的电话吗,我自己的事不能用你家电话呀。 方国双说,没关系没关系。 程翠芬执意不用,还是出去到外面打公用电话。程翠芬说,李强,妈五一节这天想挣加班费,就不去学校看你了。 李强问,加一天班给多钱? 程翠芬说,五十。 李强说,妈,我想你,我啥时候能看到了呀? 程翠芬说,很快就能看到妈。他家同意你来他家看我。我看你二号来吧,上午就来,妈给你做几样好菜,咱娘俩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说这话时,眼泪就含在了眼框里。 李强在电话那面说,好好,我二号去看你。 程翠芬问,你身上还有钱吗? 李强说,有。 程翠芬说,来时给两位老人买点好水果,不能白吃人家的饭,让人家笑话咱不懂事。还有,把新衣服穿上,打扮立正点,别让人家瞧不起咱。 李强说,妈,我懂,我知道怎么做。 五月二日上午,方国双坐在屋里的椅子上看书,等程翠芬的儿子李强。程翠芬在厨房给儿子备菜,不时去阳台窗户张望,看儿子来没来。 十点半,有人敲门。程翠芬一猜就是儿子,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到客厅打开门。果然是儿子李强。这时,方国双也放在了手中的书,走到客厅。李强一手拎着黄盈盈的香蕉,一手拎着红彤彤的苹果,身着一套米色西装,白衬衫,红领带,长得宽肩阔背,浓眉大眼,头发又黑又密,向右边甩去,脸上还带一副黑色宽边修饰镜,威猛中又平添几分斯文。 程翠芬自豪地对方国双介绍说,这就是我的二儿子李强。 方国双笑着说,欢迎欢迎。 李强很大气地说,叔叔您好! 程翠芬说,李强,去那屋和爷爷奶奶见个面。 李强就大方地向东边的南屋走去。方友成和杨静茹都在床上躺着。程翠芬介绍说,叔,婶,我二儿子来看望你们来了。 李强一边向两位老人鞠躬,一边说,爷爷奶奶好!说着,就把香蕉和苹果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方友成激动得眼泪就流了出来,挣扎着想坐起来。李强说,爷爷你身体不好,还是躺着吧。方友成就又躺下了。 杨静茹说,小三,给孩子拿点水果。 程翠芬说,不用老三,我来拿。说着,转身就去了餐厅。 方国双指着屋里的一把靠椅对李强说,坐吧,别客气。 李强就坐下来。方国双也坐下来。程翠芬端着两盘洗好的葡萄和草梅进来,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心里美滋滋地说,你们边吃边聊,我这就去做饭。 方国双就和李强聊起来。主要是李强讲。李强说,自己现在正在金城开发区的机床厂实习,今年七月大专毕业,然后就可以在这个机床厂上班了。 方国双说,好啊好啊!现在本科生在金城找工作都困难,你专科生没毕业工作就有着落了,是好事呀! 李强说,我现在有个问题很苦恼,不知叔叔遇到这样的问题怎么办? 方国双问,啥问题? 李强说,我现在实习就是操作数控机床。我想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学点真东西,毕业参加工作时起点能站的高一点。可我师傅是个很古怪的人,一不跟我说话,二不教我技术,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方国双说,你主动和师傅说话,主动请教。 李强说,我主动了,可师傅还是不理。 方国双说,那你只有偷艺了。 李强说,偷艺? 方国双说,就是站在一边偷偷地学艺。不是有句话吗,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旧社会,师傅都不敢向徒弟传艺。用心的徒弟就偷艺,最后技术还超过了师傅。 李强说,对,我也偷艺,将来一定要超过他。 方国双说,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负出了,就会有收获。趁年轻,一定要多学几手…… 正聊的热闹,程翠芬走过来说,菜饭好了,过来吃吧。 方国双和李强就站了起来,一人搀着方友成,一人扶着杨静茹,走进餐厅吃饭。 程翠芬做个六个菜:红烧鱼,盐水大虾,酱鸡翅,木须肉,虾仁炒荷兰豆,溜肚片。方国双问李强,喝白酒,还是喝啤酒? 李强是很有酒量的,但这是在人家做客,就谦虚地说,我啥酒也不会喝。 方国双说,这么好的菜不喝酒,就辜负了你妈的一片心意。 李强说,那就喝一杯啤酒吧。 方国双就把一瓶青岛干啤启开,像征性地给父母倒一点,又给程翠芬倒酒。程翠芬也是很有酒量的,但很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份,说我不会喝酒,真不会喝,让我喝就浪费了。在方国双的再三坚持下,才勉强同意倒小半杯。方国双给李强和自己倒了满杯,然后倡议共同举起酒杯。五只酒杯就碰到了一起…… 一天,方国双正在电脑前修改小说,电话响了。一接,竟是刘秀华打来的电话。刘秀华在电话那面笑着说,三哥,我是小刘! 方国双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说,你……你不是出车祸了吗?我当时在电视看到你连眼睛都睁不开,很吓人! 刘秀华咯咯咯地笑起来,说,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左腿和左胳膊折了,内脏和脑袋都没事。 方国双问,现在身体咋样? 刘秀华说,骨头已经长好了,能下地走路,跟好人一样。我还想去你家干保姆,你看怎么样? 方国双说,我家现在有保姆,干的还挺好,我没理由让她走啊! 刘秀华笑着说,三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要找事干了,随便问问,如果你家没有保姆我就去,有就算了,现在保姆紧缺,事好找。方国双问,你母亲身体咋样? 刘秀华说,挺好。又问,我叔我婶身体好吗? 方国双说,好,比从前还好。 刘秀华问,你现在还写书吗? 方国双说,写。我现在正写着呢。 刘秀华说,写好了送我一本好吗? 方国双说,好。 刘秀华说,三哥再见。 方国双说,再见。 因为有程翠芬做比较,方国双认为刘秀华不是理想的保姆。刘秀华有三个问题,一是总请假,二是总吵架,三是总要钱。而程翠芬干了五个月,没请过假,没吵过架,没要过钱,真是难能可贵。就是现在程翠芬走了,他宁可重找新保姆,也不想让刘秀华回来。此时,方国双就是这样想的。 有一天夜里,屋里关着灯,方国双小声问方友成,爸,现在这个保姆咋样? 方友成说,好。 方国双问,怎么好? 方友成说,实在,有涵养。 方国双问,和小刘比呢? 方友成说,比小刘强。小刘太滑,总跟咱家动心眼。 听了父亲这番话,方国双更不愿意让刘秀华回来了。 方国勇有些话要和方国双说,就给方国双去电话。方国双知道狗肚子里吐不出象牙,说我和你没话可话。 方国勇说,是研究咱家的事情。 方国双说,咱家现在挺好,没有需要研究的事情。然后,就放了电话。方国双对方国勇越来越反感,不但不想见这个人,也不想听这个人的声音。 方国勇就给大连的大哥方国智打电话,说家里有些事情要咱哥四个坐下来研究一下。 方国智问,啥事? 方国勇说,电话里说不清,你还是来一趟吧。 方国智就从大连赶到了金城。 那天上午十点半,方国双在家改小说,电话响了。是方国全打来的电话。方国全说,三哥,我大哥从大连来了,在我妈家呢,你赶快过来。 方国双很想见大哥,就说,好,我这就去。 方国双是坐228路公交车去的。在祖工街下车时,手机响了。还是方国全打的电话。方国全问,三哥,你走到哪了? 方国双说,在祖工刚下车,正向我妈家走。 方国全说,我二哥也来了,我们哥仨在我妈家附近的马家烧麦馆等你呢,你别去我妈家,直接到马家烧麦馆吧。 方国双说,好。 方国双一走进马家烧麦馆,就看见了方国勇坐在那里,心里一紧,不想见面也得见面。 点的菜很快就上来,雪花啤酒也倒在杯子里。开始,哥四个说点闲话。酒过三巡,方国勇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方国勇说,我妈我爸的工资也不能总让国全一个管啊!这样不好,应该换换人了。 方国智、方国双、方国全听了都吱声,知道方国勇是想控制父母的工资,心里都很反感。因为方国全管,他有账,而且定期和哥几个通报情况。如果让方国勇管,每月父母的四千多元工资流向哪里就说不清了,怕是有一多半都要流进他方国勇个人腰包里。 方国勇见大家都不吱声,就说,让国全管钱是国双定的,你是啥态度? 方国双说,怎么是我定的呢?这是父母定的。父母觉得让国全管钱放心。就是要换人管,也不是我们研究,而是父母决定,因为钱是父母的,不是我们的。在父母头脑清醒的时候,我们没在资格研究这事。 方国勇一听这话,就低下了头。片刻,又抬起头说,现在父亲身体已经恢复了,我看每天夜里就不用我们哥仨轮流值班了。 方国双说,如果我们夜里不值班,我爸夜里上厕所摔了就有生命危险。还有早晨如果不吃强敌松,也有生命危险。放着三天住一宿的好日子不过,一旦我爸出现什么危险,咱家哥几个谁也别想上班,天天得请假在身边护理,哪轻哪重还看不出来吗?我看还得坚持原来的做法,前一天晚上吃晚饭前来,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走,不能变。 方国全说,三哥说的对,尤其是早晨,一起床很忙乎人,保姆还要去买菜,如果家里没人,真容易出事。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方国勇又低下了头。片刻,又抬头说,国全管钱手太大,总买大虾,总买水果,我爸我妈能吃多少啊?他们身体那个样也吃不动啊?这不是浪费吗?应该把钱攒起来。 方国全一听就生气了,说,父母一个月工资四千多,保姆费还不用从这里出,每个月买吃的连一千块钱都花不了,还叫浪费吗?我看就应该多买好东西给他俩吃,他俩能吃多少是多少。再说,父母都快八十了,给他们攒钱太多没用,一旦父母不在了,咱们拿着钱会后悔的。 方国勇反驳说,攒钱咋没用呢?一旦父母有病住院,拿不出钱咋办? 方国双说,父母都有医疗保险,住院费百分七十由保险公司出,父母的工资完全可以应付那百分之三十。 方国勇说,要是不够呢? 方国双说,不够我们可以把六路的房子卖了,那是门市房,能卖三十五万,用来给父母治病。 方国勇说,要是还不够呢? 方国双说,把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卖了。 方国能说,要是还不够呢? 方国双说,两处房子能卖八十万,就是给父母换心换肝都够了。况且父母还不需要换心换肝呢。 方国勇说,万一要八十万还不够呢? 方国双就生气了,站起来说,你这不是抬杠吗! 方国勇也生气了,也站起来说,你才是抬杠呢! 方国智见这哥俩要吵架,就站起来说,得了得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说这些没用的话有啥用! 方国全说,咱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换心换肝的事用不着想。 方国双说,大哥,我今天来是看你的,不是来讨论这些没用的事。现在咱家挺好,没有需要研究的事。好了,你们慢吃,我先走了。说完,扭身就走。 哥仨见方国双走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没心情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