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森林》 一 相亲 原本我最喜欢有大自然风物的地方,有树的地方就有水,有树的地方就有鸟,有树的地方就有一方可让心灵休憩放纵的隐处。 所以,我该是个隐士;可我偏偏不是,不仅如此,我还是一个拼命只往都市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的积极入世者。每天我都在摩天大楼钢筋混凝土缝隙中穿梭,在长篇累牍文件资料空隙里喘息,在西装套裙之间摇摆,在公交地铁交替中颠簸。 所以,我只是只不起眼的小虫,驻扎在这座浓荫密布的城市森林之中,苍白而无奈。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能遇上你呢? 说起来有些好笑,在科技发达到可以让你上天入地的今天,人类寻找另一半的方法居然会回归到封建时代媒妁之言的原始状态里。相亲仍然是个时髦的流行词,它把貌似不可能的两个人变成了现实的一对,因此寻伴的人不必苦苦守候,看见了心仪的对象又羞于启齿,白白错过一段好姻缘,更重要的是从经济角度来说,相亲由媒人从中斡旋,把不对称信息变得相对对称,降低了交易成本,将情场变成交易情感商品的完全竞争市场,从而达到帕累托最优状态,社会福利实现最大化,从此世界进入大同的境界! 自然,我,一个二十八岁的从未谈过恋爱的白纸女人,也虔诚地接受了这种方式。 你坐在我的对面,瞪圆了眼睛,惊讶不已:“你居然没有谈过恋爱?!你看来并不年轻了呀!” 我的脸倏地发起烧来,平日的伶牙俐齿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二十八岁没有男朋友很正常呀!你难道是活在三千年前呀!” “当然,现在女人都忙着和男人抢夺半边天去了,二十八岁没结婚很正常,但是正是这个开放社会里,二十八岁没谈过恋爱的人可就不‘正常了’!”你斜睨着我,笑得阴阳怪气。 你一再提醒我那个关于年龄的数字,一声一声仿佛撞击在我的心上,一时热血沸腾,差点飞起一脚将一桌茶水向你脸上盖过去,可我仍然静静地坐着,宛如淑女,我保持最动人的微笑,意味深长地说:“人的标准毕竟和牲畜不同,不可以在大街上随便拉个活物速配了事!” 你张口结舌,我猜你是被我怄得岔了气,你终于说:“难怪没人敢要你!侏罗纪的恐龙冷不丁会咬人!” 我七窍生烟,终于忍不住,我拍案而起:“原来森林里的野猪还会吹拉弹唱,人模狗样的装绅士呢!” “没见过你这么尖酸刻薄的女人!”你忿忿离座。 “彼此彼此。”你已经走了,我坐回原位,挥挥手将你的影子赶得烟消云散,再若无其事地喝完了自己那杯茶。今天出师不利,首战告败。 可是,没有mr. right又怎么样?我不会自怨自艾,更不会消沉堕落,我的日子还要继续过得有滋有味,升职最重要,加薪更珍贵。 可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怎么都没想到我这个整天守着电子公告板看着股票升降起伏的会跟你这个困在医院手术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提刀的在另一个城市碰头,这是一家医疗器械生产厂家,也是一家积极争取上市的公司。你说你是出公差,不错,我也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的眼眸凝成冰,我的眼里喷出火。我恨不能扑上去踹你两脚,我相信你也有同样的冲动,但我们都没动,因为我们还算是文明人。 “燕小姐,您看不用我多说,这位安先生就可以向您说明一切了,本公司的器械材料全是最上乘的,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的,销量相当大,在国内几百家同类企业中独占鳌头,尤其是各种大型小型培养箱,培养室,还有各种外科手术中必备的大型先进设备,其中有数十种是国内目前没有,比如这个r”公司经理如数家珍。 “麻烦您提供一些具体的经济数据让我带回去参考参考,可以吗?”我抬头制止了他,我对那些医疗玩意一窍不通。 “好,好。”公司经理一叠连声,周到而殷勤,马上从资料柜里翻出一大摞文件,说,“本季度每股盈利三块六,预计下季度还会上涨,安先生是我们的老客户,许多情况他也是很清楚的。” 我合拢文件夹,淡淡地溜了你一眼,转头对经理说:“何经理,这份数据下一步只等注册会计师的认证了,等我回去,我会尽快给您答复。” 我视你为无物,走了。 “别以为搜搜资料,玩玩股票就是精英了。女人嘛,太强悍是致命的弱点,如果是丑女人嘛,就更唉!”你视我为空气,越过我,先走了。 走出几步,你再折回来,窃笑道:“忘了告诉你,其实那天相亲,我只是为了调侃你!” 二 报复 什么?什么?说我是丑女人,你够毒了,还要调侃我?! 我手中握着化妆镜,站在穿衣镜前,发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的火,再发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怔。 我是丑女人吗?我问镜中人,镜中人只是悲哀地看着我,眼里只有询问,只有无奈,只有孤寂,只有凄凉。 我扔掉镜子,打开衣橱,拨弄两遍,清一色的西装套裙中竟找不到一丁点生活化女性化的气息,工作了七八个年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面貌。 你嘲笑的鬼脸仿佛就浮现在眼前,我恨透了,我大叫着,抓起衣橱里的衣服将你可恶的幻影砸了个粉碎。 突然我笑了。 我踢掉拖鞋,套上鞋,摔上门,匆匆奔上大街。 美美春天就在眼前,这一次的我你绝对想不到。 只有在大学的时候,喜欢到商场闲逛,自从上了班还从未在这里走得这么悠闲,每次来去匆匆,目不斜视,直奔主题,连商场长什么模样都忽略了。 今天我要东张西望,姗姗而行。如此悠闲的体验是多么的珍贵,虽然那个梳羊角辫穿背带裙的年代已离开我,一去不返了。 真是不逛不知道,服饰真奇妙!女人身上小小的不足一平米的面积竟也能如此大做文章,一个牌子一个系列的新装仅仅因为几颗小别针小纽扣或一条长丝巾一根花边腰带就变得如此的迥乎不同,令人眼花缭乱,难怪男人们都被披在女人身上的花哨的服饰迷得神魂颠倒!连女人都能自己迷住自己! 下狠心狂购乱买了一大堆衣服鞋子,一大堆化妆品,再去做个发型,搞个美容,哈,短短一天的时间,我就把自己变成了陌生人。 女人就是万能的魔术师,金钱是她的魔杖! 锦绣公寓,我终于找到了你的住址。哼,俗人就是这样,连住处名称都这么没创意。 “安先生住9楼a座,小姐请出示身份证,我们要作个记录,另外,请稍等,我先给安先生打个电话。”物管的小姐笑容可掬。 这俗人派头还不小,与他非正式会晤还要作笔录加通报。我心里嘀嘀咕咕。 正念叨着,一个不小心撇头碰见了从电梯里跨出来的你,更戏剧的是臂间还挽了个清纯可爱的小美眉,笑得甜腻腻的,一副小鸟依人状。你也在笑,笑得暧昧,犹如雪地里的饿疯的野狼看见了垂涎的猎物,令人作呕。 我在嘴角漾开微笑,装作一副惊讶状:“呀,这女的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 物管小姐一个不小心,说溜了嘴:“也许是安先生的同事,也许是安先生医院里实习的大学生吧,以前常换人的,这段时间又变成她了。” 哼,你小子敢老牛吃嫩草!我在心里咬牙切齿道,好,你果然不是什么好鸟!看在黎民苍生的份上,就让本小姐教训教训你。 你已经看见我了,居然大大方方拉着小美眉走过来,冲我咧嘴一笑:“哟,这么巧,我们又碰上了。” 我干脆转过身,正对他,微笑说:“我找你。”相信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小美眉很乖巧,放开了你,退后两步,与我们拉开了距离,眼含微笑,礼貌地看着我。 对峙了几秒钟,你终于说:“今天的你很特别,让人刮目相看,但是你不会就为了让我看你的特别吧?说吧,公事,私事?” “我希望永远不要和你在公事上有瓜葛!” “哈,”你笑了,“真意外,竟是私事,竟是你跟我谈私事?!” “是的,私事,有时间吗?” “那么这样吧,今晚八点晚风大厦六十六层旋转餐厅见。”你风度翩翩而去。 我在你背后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餐桌上只有你和我。 你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说,你的目光只是透过玻璃杯中的液体直射到我身上。 我旁若无人,先吃饱后行动,难得有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进餐的机会,被你多看几眼又有什么关系?按照一般女孩的逻辑,此时此刻面对一个令自己恶心的人应该食欲全无才对,可我不忍心亏待自己的胃。 吃好了,最后还喝点香槟。 突然,你伸出手抓住我握杯的手,滚烫的,吓得我一抖手,酒水撒了一身,我恼恨地看向你。 “今晚别回去,”你说。我猛呛了一口:“什么?是你喝多了,还是我喝醉了?” 你拉着我冲下了楼,将我塞进你的车。 “去哪里?”我问。 “去你那里。”你发动引擎。 “不行,”我叫得又响又脆,“那是我的家,我的空间!外人不得闯入!” 你一踩油门,转眼进了一家陌生的饭店。走进饭店房间,门从背后关上,我惊悚地看向你。 你脱去外套,幽幽地看着我说:“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浑身颤抖,向后退去,脚下被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床上,我侧头不敢正视你的狞笑,现在的我仿佛是手术台上任你宰割的羔羊。 过了几秒钟,我终于镇定下来,我不是要教训你吗? 你逼过来,握住我的腰,搂住了我,笑道:“你怕了,后悔了吗?” 我也笑道:“我怕什么!只是,你不应该先洗澡吗?” 你迟疑了一下终于走进了浴室,等到里面响起了水声,我掏出剪刀,蹑手蹑脚拉开了浴室的门,你在浴帘后洗得很专心。刚拿起你脱下的衣服,你开口说话了:“别玩那种小孩子的把戏,比如赌气剪破我的衣裳啦,偷走我的钱包和车钥匙啦,用口红在梳妆镜上留言,王八蛋啦,没用的,如果现在你后悔了,你还来得及离开,趁我没改变主意!” 我怔了一下,知道你发现了我,索性抱起那堆衣服往外走,说:“哈,笑话!我会玩那小儿科的把戏吗?我是怕你的衣服被水溅湿了,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抱起衣服“哐啷”一声摔上浴室门,再打开房门,径直奔下了楼梯。急匆匆地跑了几楼,我从衣服口袋里搜出了一叠破纸片和一串钥匙,再将一堆没用的衣服随手塞进了角落里的垃圾车内,笑道:“给你阳光你就灿烂了,说得好像你赦免我一样,可是我却不赦免你!多亏你提醒,就让你的宝贝车替你赎赎罪吧!” 来到停车场找到了你那只漂亮的“雷鸟”,打开车门,想也未想便驾着它跌跌撞撞冲上了高架桥,一路惊险刺激,真感谢你给了这个机会。霸占了你的车,才发现你的手机和公文包全在车里,这次真是满载而归啊。不是我贪财,而是我能从你手上抢夺东西作为对你的惩戒令我高兴,令我满足。拿起你的手机给你的饭店房间打个电话,只想看看你是不是在哭。 你没有哭,反而好像还很镇定:“你的确让我出了丑,披着一条浴巾在饭店上下游走,你满意了吧?但是你以为这样就害到我了吗?” “我满意了,我拿走了你足够多的东西。”我哈哈大笑。 你停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怪叫道:“你看见我口袋里的化验单了吗?还给我!” “不就几张废纸吗?跟着衣服一块儿扔掉了。” “你扔掉了?!”你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一样咆哮起来,我若站在你面前,一定早被你撕碎了,“说!你扔哪儿了?” “那破纸真那么重要吗?呵呵,那我想想,九楼垃圾车,不,也许是三楼。”我决定好好戏弄你。 “到底九楼,三楼?”你怒喝道,差点震破了我的耳膜。 我龇牙咧嘴拉开了手机的距离:“嘿,好像是你求我吧!这么刺耳,叫我怎么想?” “好,好,燕大小姐,请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扔到几楼了?这化验单很重要,是几个急诊病人的,人命关天啊。”你终于妥协了。 “那就三楼吧。” “你确定?” “你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该死的!”就在你要挂断电话的一霎那,我补充一句:“你的车我不想还给你了。” “什么?你怎么把它弄走的?” “车自然是用来开的,我的留洋大博士!”我一嘻。 相信你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张得能塞下一个整鸭蛋:“他们没有告诉我你学过驾驶啊!” “他们没有告诉你的事情太多了,现在由我来告诉你,我这人天生聪明,平日看同事开车多了,自然就懂了,今天就借你的车让我牛刀小试一把,哈哈。” “god!开车上路也是可以试的吗?你居然没撞车,居然没警察逮你!” “哈哈,我是不死鸟,也不会有人逮我,驾照是你的!”我笑嘻嘻地挂断了电话。 我跟你开了个玩笑,让那化验单作了一圈大旅行,回到了医院里,却不是你的手上,这也算是我的良心未泯。 三 决裂 上午上班我对着电脑发呆,突然福至心灵,转头瞥见穿梭忙碌的心雅,自然而然唤了她一声。心雅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我。 我很丑吗?我喃喃地问。 心雅又吓了一跳,摸摸我的头:“sophia,你的脑子没问题吧?” 我恳切地望着她,等待答案。 “这个问题嘛,叫我怎么回答呢!让我思考一下,想好了再告诉你。”心雅抱着大摞的文件走了。 晚上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节目是新近票房最火的韩剧《人鱼公主》,讲述两个背负家仇男女的苦涩爱恋。我正看得投入,为剧中的男女主人公哭得唏哩哗啦,这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拉开一条门缝,是你?!我仿佛见鬼了,狠狠关过门去,被你一手挡了回来。 “把东西还给我。”你冷冷地命令。 “化验单已经交给医院了。”我一脸无辜。 “还有车钥匙呢?公文包呢?统统还给我!” “凭什么还给你!”我不甘示弱。 你扔掉了你的绅士风度,上前狠狠捏住我的下巴,说:“你干得光彩呵!让医院所有的人都认定我因私渎职,这倒罢了,你拿走了我的手机,昨晚一个重症病人要做手术却通知不到我,你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我的牙齿在你手指压力下格格作响:“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你风流快活岂能不付出代价!” 你的眼中喷出火来,扬起手来。我脖子一硬:“你敢!自己不怕做,就该不怕别人说!” 转进卧室把手机、钥匙和公文包一股脑地抱出来,朝你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还给你!我不贪你的钱,也没兴趣知道你与女实习生那些不清不楚的肮脏事,抱着你的东西马上滚,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 在你回过神来之前,我已将你扔出了门。 四 失意 老板在会议上当众否决了我一个月以来通宵达旦赶制的方案,却采用了另一个未经调查毫无道理的提议,更过分的是接下去进一步的公差已由另人接替了我,想起这些,心里好难过。 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屋漏偏遭连夜雨。百年不遇的稀罕惨事偏让我碰上了。 刚跨出办公楼的电梯口,脚下一虚,踏了个空,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出去,连骨头碎裂的声音我都听清了。原来竟是电梯出了故障,还未到楼层便打开了门,如果我脖子上系条丝巾,被门一带,那不整个玩完了?在场的人吓得面如死灰,七手八脚将我送进一家医院。 挂号、入院、检查、透视、接骨、打石膏,冗长的过程早已将我折磨得几乎昏厥,我咬破了嘴唇也没让自己哼出一声。 骨科大夫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他走到我的床前告诉我:“你的脚骨伤得不轻呀,幸亏送来早。” 我舒了口气,总算不会残废了。 “过两天把石膏拆了,做一个全面的接骨手术。” “手术?!”我马上联想到了你,吓了一大跳。 “对啊,你不是想全面恢复吗?”老医生慈祥地冲我微笑。 “那,那你为我做这个手术吗?”这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当然啊。怎么?信不过我?老头子办事总没错。”老医生还不乏幽默感。 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呵呵,您真幽默。” 你好像不在这个医院里工作的,对吧?我安慰自己,更安心了。 心雅推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神情有些古怪:“sophia,有个坏消息,你要挺住啊。” “瞧你那样,什么大不了的,不会是老板看我摔伤了脚要过河拆桥赶我走人吧?”我笑嘻嘻的,一边翻着杂志。 心雅嗫嚅了半晌,终于轻声说:“正是,不过不是因为你摔伤了脚,是因为公司被浩深证券收购了,这你是知道的呀!” “啪”一声杂志掉到了地上,我的下巴也掉了下来,再也合不拢。 “那么,公司的原班人马全都裁掉了?”我问。 心雅低头抚了抚她那长发,说:“就留下几个,你也别难过,外面机会多的是。” “那你呢?走还是留?”我隐隐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心雅红了脸,也许是愧疚,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我跟着老板一起留下来了。其实之前老板邀请你去他家的时候暗示过你,可你没有表示呀!” 无须再问,我已不知道该问什么了:“讽刺,讽刺,原来是我自己不愿意把握机会了!”我的冷笑声让心雅慌了神,她惶恐而狼狈地夺门而逃。 一向自恃清高的我,一向兢兢业业的我,竟何至于此如同被弃的废物? 算了,这也是一种解脱吧,可能会是我实现自由职业的一个转折和契机呢? 下午正该是做手术的时候。一个鬼魅般的影子走到了我的床前,是你?! “是我为你接骨,教授有个紧急的学术会,去美国了。”你平静地回答我,好像从不曾认识我。 “你不是外科吗?你不是在另一个医院吗?”我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前者是,后者不是,所以现在你需要办理转科手续。” “不!我要等张医生回来,我信得过他。” “信不信得过是你的事,治不治得好是我的事,你要等教授回来,恐怕你已残废了,作为一名医生,我要对我的病人负责。” 我一头栽倒,天啊,我走的是什么运气啊!偏偏遇上他,这次岂不是被他整死了! 我猛然坐直,叫道:“我要转院,我要转院” “现在转院不是晚了点吗?”你笑得阴恻恻地,上前来拉我。 我一甩手,抱着被子枕头向你的脸砸过去,对于你的狼狈,我已经没有心情取笑,我不顾一切挣扎起来,要夺门而逃。 你冷得像尊冰雕,扭头叫来一个男护理:“麻烦你把这位小姐扶上推车,送到手术室来,我在那里等你们。” 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被送进了手术室。你换上蓝色大褂,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举着双手走进来,一言不发,像极了电影里拿活人做实验的变态医生。 “我不要麻醉。”我吼道。 你看了我一眼,还是一言不发,那眼神是在命令我安静下来,一群小护士围住你,十足的默契,递上来一枝针管,你一下子扎进了我的皮肤,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 挣扎 醒过来是第二天早上,窗外阳光明媚,我却心情灰暗,我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也不闹。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听着树影里欢唱的鸟语,我想起了一片树林,一片茂密的阔叶林,那是我梦里去过的地方,还有掩藏在那片树林深处的小庙,曾经有人说:那里的山神神通广大,只要你诚心拜谒,可以让你的烦恼不幸一扫而空,让幸福如愿接踵而至。 你来到了我的病床前,少有的温柔:“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例行公事吗?”我挑起眉毛。 你哭笑不得:“一定要像刺猬一样吗?” “好吧,你是不是真心关心我?”我突然问,吓你一跳。 “如果关心我,把你的‘雷鸟’借给我。”我望向他。 很好,你没有惊讶,反而眸子里闪烁着不定的光芒,终于说:“你刚做完手术,而且你的驾车技术” “你认为你有这种游说的能力吗?”我嗤之以鼻。 你冷去面孔,摇摇头,一边离去一边说:“我要对你负责。” “哈,”我从鼻孔里吹出一口气,自语说:“虚伪!” 作贼似的躲躲闪闪,单脚跳出了医院的门口,伸手一招,一辆的士稳稳当当停泊到了面前,我坐了进去,拉上门:“海螺山。” “小姐,你的脚?”司机关切地问。 “没事,我绑着玩的。”我在心里叹气,脸上却笑笑。 “海螺山上不去,只能开到山脚。”司机补充说。我点头。 “这一路油费、过路费很贵的啊,小姐您不如坐旅游巴士上去来得便宜。”司机还很善良。 我摸摸钱包,说:“你这车更方便。” 一小时后我已到了山脚下,的士放下我在我背后绝尘而去。 我不得已,单脚跳了上去,一路跳一路歇,模样滑稽透了。路上也没人,只有我一个人在玩着自己单脚往上跳的游戏。 跳了一个上午,脚底已磨出血泡,腿也肿了一圈,我浑然不觉。一路上树木参天,郁郁葱葱一直延绵到陡峭的山顶,我抬眼望向那遥若天际的山顶小庙,突然泄了气,那位山神会回应我吗?你鄙夷的眼神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所以我的信心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终于穿过了山腰的树林,站到了绝崖之上,脚下是风吹日晒侵蚀不堪的黑色岩石,呼啸怒吼的松涛林浪,还有烦躁不安的海浪波光。 面对大海,听着风声,吸着清新空气,我有点摇摇欲坠,飘飘欲仙。“我还有什么放不开?”我问自己。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为什么不离开这座让人窒息的森林一样的城市?谁能带我离开?谁能带我走?我面对大海的潮汐,高喊。 可是,暗地里,我仍然有些不甘心。犹豫了很久,终于拨通了你的手机,喂了半天,却没人答我。 “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世态炎凉,算了,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我几乎用悲凉的调子吼出来。 你终于在那头说:“什么话?说,我正忙着呢。” “我在海螺山半山腰上回不去了,向你求助,不行吗?你说过你是我的医生,不过,我讨厌你的男护士。”我不等他回答掐断了电话。 我跟自己打赌,你会不会来? 我一分一秒地数,数山上的树,数山下的树,再数海面掠过的飞鸟,再数天上漂浮的云朵,等了仿佛有好几个世纪那么长。 该死的你不会来了,看来我的好戏上演不了了。 没想到的是在我绝望得要跳崖的时刻你出现了,那时我正坐在那块大岩石上,微微转头衡量似的看着你。 “你又要玩什么把戏,说吧。”你的眼里盛满了不屑,语气里全是不耐,浑身上下透着不羁。 我将食指放在唇间,嘘了一声,轻轻说:“听说这里的风声、树木、海潮、海贝都能听懂人的心声,人们如果有什么烦恼或愿望都可以到这里告诉给它们,它们可以把你的烦恼或愿望传给山上的山神,帮你消除烦恼,帮你实现愿望。刚才我就把我的心里话全告诉给它们了,你听,风声,风抚过阔叶林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那海潮声,海水涌过海螺海贝外壳的声音,它们在回答我,它们像人在说话,那么亲切,那么祥和,那么有生命,它们真的能听懂我。那么你呢?是不是也该把你的心里话告诉给它们?” 你不耐烦地皱眉,转身要走。 “你难道听我说话的耐性都没有吗?”我有点愤怒。 “其实我对任何人都很有耐性,唯独对你没有。”你又冷又硬。 “好,从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真的失望了,一步一步向岩石边上挪过去。就在跳下去的一瞬间,你飞奔上来,抓住了我的手,我整个人悬挂在了一壁陡峭的斜坡上,还算不上悬崖,我都看好了。 你在辛苦地拉我上去。我却偏不合作,手猛然往下一扯,你也一起滚落了下来:“哈哈,一锅煮吧。” 斜坡上倒生了无数突兀的石头,碰得受伤的脚撕心裂肺的痛。最终没入了预定的海水范围。 你的衣服破了,手也破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有一道刮痕,清晰可见,嘴角渗出血迹,模样比什么时候都要狼狈,我笑了。 你真的愤怒了,没说一句话,咬牙负痛,一把抱起了我,爬上岸来,穿出了那片荆棘,再跌跌撞撞走过树林,终于到了通向山脚的大路。 “看来你还是要救我的。”我为自己的打赌喝彩。 “我不是要救你,我是救自己。你还欠我一大笔住院费和医疗费,你得尽快还我。现在你在这里等着,一会有人来送你回医院。”你真是冷心冷肠,把我一个人放在了路边,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别扔下我,我要跟你一起回去。”我哀嚎了起来,真切感受到了被弃的恐惧,我仿佛听见了你的嘲讽: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终于回到了医院。 脚伤加重了,红得发紫,肿得发亮。我在设想失去这只脚以后的种种情形与可能。 你又走进来了,随便看了看,说:“再做个透视,没问题就继续用石膏。”你转身要走,我床边的小护士讨好地凑了过去,一脸妩媚:“安医生,今晚你查夜班吧?” 你满面笑容点点头。小护士微微牵动一边嘴角,相应一条眉毛向上一撩,甜甜地说:“今晚恰好我值夜班,心里有点害怕。” “你也不是头一天上夜班了吧?”你笑得很促狭。 “女孩子在晚上总有些害怕的嘛,你看医院里灯光昏暗,阴森森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小护士发嗲的本领真叫人不寒而栗。 我翻转身背对你们躺过去,用被子将耳朵蒙了个严严实实。 两个恶心鬼的音浪照样侵袭过来。 “嗯,那你要我怎么样?” 小护士扭捏了半天,说:“陪我聊聊天吧。” “就聊天?哈哈,不来点别的?” “嗯~,安医生,你好会捉弄人哦!”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差一点点就喷薄而出了:“请两位出去聊天,病人需要休息。” 你看也不看我一眼,走了。 小护士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换了一副冷面孔,比川剧变脸还快,指指点点数落我:“多说几句话,哪里就吵到你了。你这人也奇怪,刚做了接骨手术就乱跑,现在伤势加重了,搞得我们一团乱麻,我说你是存心作死!你要去死,没人拦着你,你却不让我们得点清静。平日还没功夫说你呢,看病又没钱,脾气又大过天,麻烦事又最多,昨天悄悄跑了,害得我承担主要责任,一天没舒坦,接到你这种病人就算我们倒了八辈子的霉,我警告你,下次再这样” 小护士骂得没完没了,她的嘴脸都变了形,让我心悸,缩在床里,动也不敢动。 六 煎熬 这样,我在病床上修养了一个月,渐渐恢复了。在这一个月里,我受够了你与小护士和实习生的打情骂俏,我受够了你对我的颐指气使,我想不出了再报复你的法子,我只能选择不见你,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也或者一辈子,总之,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搬回原处,心里一下子空虚了,茫然四顾,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 先回到原来的公司,我的位置已经不复存在了,我的东西已由保管的专人送回去了,顺便问问心雅的近况,有人说,她早跟着她的经理一起辞职去了更高远的地方了。 我只能笑笑,往回走,路经银行,刷卡看看余额,上面已所剩无几,生活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真不知道过去从未见底的存款都流到哪里去了。 找了一份新工作,没有新奇,没有创意,一切又从头开始。更糟糕的是每天必须面对酒糟鼻子老鼠眼睛的老板,他总是挪动着肥胖矮小的身躯,眯缝着一对色迷迷的令人发颤的小眼溜来溜去,经过我的身边,还得趁机揩揩油。 我想到了你,反而有了一种亲切感。不,我不能想到你。我告诫自己。 你现在在哪里?你一定在嘲笑我。 反反复复将你赶出我的脑海,而你却又反反复复地占据我的思绪。 突然老板扔过来一叠文件,说:“燕小姐,尽快处理一下。” “是,是,”我的头点得如同鸡啄米,我是希望他赶快走开。他偏偏没有走开,竟然靠得更近,手已抚上我的手臂,说:“是不是不舒服?” 我触电似的缩回了手,低头一个劲地说:“没有,没有。”他得寸进尺,迷着小眼睛在我身上溜来溜去,他再伸手摸我的额头,然后竟滑到了我的脸上。 因为气愤,我立刻涨红了脸,我打开他的爪子扭头就跑出了办公楼。寒毛倒竖的感觉竟是挥之不去。 七 相遇 入秋的夜晚变得细雨涟涟,湿漉漉的。我撑了把雨伞独自行走在雨夜里,昏暗迷离的街灯将我身披风衣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到浮光溢彩的雨地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淌出了忧伤的旋律,回荡在烟雨蒙蒙的夜空中,使我也不禁融入其中。那是一首欧美老歌,名字应该叫crying in the rain,真是格外应景,不知其中的主角是不是就像我现在的模样。 光亮的水洼里反射出一辆漂亮的白色轿车的幻影,如此眼熟,我抬起头,不错,我看见正是你的雷鸟,你正坐在挡风玻璃后静静地看着我,那张脸毫无生气。你旁边的位置里倚着一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装扮得西化而入时,一个优美而灵气的女子,她正侧头脉脉地望着你,嘴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 我的雨伞掉到了地上,我毫无察觉,只是看着你。你也是。 对峙,对峙,一秒,两秒,一分,两分, 我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因为感觉太多,混在一起就变得没有感觉了吧? 夜雨凉凉的,一丝一缕飘到我的头发上,眉毛上,鼻子上,汇成涓涓细流,汇成小溪,汇成小河,模糊了我的视线。你身边的女子终于有些察觉,诧异地转头看见了湿漉漉的我。我赶紧收拾起自己的狼狈,匆匆离去。 昏昏沉沉地,我踏进了一家酒吧。 里面没有喧哗,没有吵闹,安安静静的,老式留声机里放着一首轻灵的曲子,情调正浓,我挑了一张角落的椅子坐下来。 一瓶红葡萄,一瓶艾丁酒,一瓶普郎姆,每样倒出小半杯,混合到一起,晃了晃,再举杯看看,一口倒下肚去。 再倒了一杯,我望着杯中暗红透亮的液体出神,一只手悄悄从我身后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杯子。 我微微抬头,是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奔涌而来。 你举起杯子,喝了下去,你坐到了我的身边,说:“这种喝法很独特呵!” 我不看你,目光散射到一个未知的方位,叹道:“她真漂亮!” “你在吃醋。”你宣布。 我以为你在笑,可是你没有笑,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我不满地斜你一眼,哼了一声:“别太自以为是!” “也许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吧。”你显得无奈。 我没有回答,不声不响自顾自地不断要酒倒酒喝酒,仿佛一部饮酒的机器,按照固定程序运转。 你坐在原处,还没走。你的脸如同水中的幻影若隐若现,时深时浅,若即若离。 我指着你说:“我不会相信你的。男人,怎么信得过?你看天下幸福的有几个?这个失败了,那个也失败了,现在该轮到我了。天下的悲剧千千万万,情节各有不同,而结局却都一样。” 我纵情地笑了:“色衰而爱驰!工作就是这样,榨取了你青春时段的剩余价值,就一脚把你踢了;人也是这样,就拿你来说吧,你是这么以貌取人,你太太总有人老珠黄的一天,等你的太太老了,丑了,成了昨日黄花的时候,你岂不是抛弃她就像丢弃一件衣裳一样容易?你是这么轻浮易变,是女人就可以带她去开房间,换女朋友比换衣裳还要频繁,先是漂亮的女实习生,是美艳的女护士,现在又是一个迷人优雅的留洋女博士,真是雅俗皆宜,兼容并包,博爱为怀呵!哈哈哈” 你的幻影旋转起来,离我越来越远,嘴里还在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我负气地摔掉了杯子,哭了出来:“你不服气,是不是?你又要向我示威了,是不是?你对什么人都可以忍让,唯独对我不一样!你非要像对待敌人那样对我,和我像斗鸡一样,不斗到头破血流绝不罢休,是不是?你和他们都一样,只想占占我的便宜,占过了便宜,就翻脸无情了,是不是?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有什么可指望的?你太空虚了,太无聊了,是不是?我不漂亮,我不富有,满大街有那么多富有的漂亮的纯情女孩,你为什么不去缠,却偏偏有心思坐在这里和我斗嘴?为什么非要针对我?” 我觉得我们已经走在了大街上。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冰凉的雨点令我精神振作,我挣脱了你的扶持,淌着积水,踉踉跄跄向前走去,脚下轻飘飘的,有些不能自已,我一头栽了下去,你一把抱起了我。我有些反胃,张口吐了出来,迷迷糊糊上了一辆车,我喃喃地说:前面左拐,再右拐,过大桥,再右拐就到了,到了等我上楼拿钱。 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晚上了。 床头放着一碗香喷喷的鱼片粥,正冒着热气。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夜的宿醉竟未完全退去。我十分诧异,一转头,竟发现你身穿居家服,正翘着一条腿坐在窗前的落地灯下翻报纸,一副主人的模样。 你听见了响动,马上扔下报纸,站起身向我走来。 我一阵惊恐,迅速低头看看自己,冲你吼道:“你站住!” 你笑了:“你以为我对你怎样了?” “还好,你不敢!”我昂头凛然道。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不敢?昨晚”你加深了笑意,不再说下去。 我心里一惊,从床上一跃而起,跳下来,向你一拳挥过去:“我要你的命!你敢这样对我!” 你一把捉住了我挥过去的拳头,居然还在笑:“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未来的先生?看来我家注定会有一头河东狮了。” 我为之气结,伸出另一只手打过去,没想到没打中,反而那股惯性让我猛然向前栽去。 又是你,一把抱起了我,我恨恨瞪着你。 你抚去了我覆面的长发,看了我很久,突然俯下头吻了我。很久,你终于抬起了头。 我泪流满面:“你竟然这样对我!”我真的很伤心。 你说:“别自欺欺人了,好吗?昨晚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其实以前的我们都在自欺欺人。” 我张口结舌,已不记得说过什么了:“醉话你也相信?” 你回答得好虔诚:“我相信!” “够了,别再调侃我了。”我知道调侃戏弄是你惯用的伎俩,我不相信你会和认真二字扯上任何联系。 “其实,之前我在那个茶餐厅见过你,你正在和另一个人相亲,那时我就坐在你的邻座,你的言谈举止我看得一清二楚,当时觉得你非常可爱,所以想逗逗你,但是没想到会激怒你。” 我忿忿然:“原来你一开始就是为了要捉弄我?!看来我并没有冤枉你,只后悔我当初没有报复得更狠些!” “难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调侃和捉弄的心情吗?”你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清澈明亮,好像也要刺探到我的心底。 我彻底无力应对了:“你的红颜知己已经够你应付了,何必还要多上一个叫燕琳的女人。放过她吧,她已经很失意了,禁不起你的调侃了!” 你不再说什么,只在嘴角画出坚定优美的曲线,突然双手加大力道,将我搂进你带着温热的怀中,紧紧地,让我动弹不得,你喃喃自语:“相信我!” 我的头埋在你的怀中,嘴里说:“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你!” 突然你的手机响了。你不动。 我推推你。你还是不动。 我再推推你,说:“你的电话,怎么不接?”你看着我说:“看你紧张的样子,我不接了。” 我一把抢过你的手机,接通了它,里面是个女声,我递给你。 你很快讲完了电话,看着我,说:“麦林马上要回美国了,姑妈要的东西我得回去拿给她带走。” “麦林?那个迷人的女博士?”我酸酸的。 “她是我的表妹,姑妈的掌上明珠,我昨天告诉过你呀。”你笑着对我说。 “我哪里记得?”我嘀嘀咕咕。 你还站在那里,没走。我推了你一把:“你还不快去?!” 你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眼睛,伸出手抚摸我的长发,轻轻地说:“你酒还没醒,别出去乱跑,在家等我呵!一个小时后我就回来。” 我歪着头,冲你眨眨眼睛,笑了。 你终于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以前的空旷,不过这次我开始有些享受这样的空旷了,也许心境真的变了。 一个小时后,你没有回来,你骗了我。 钥匙已被你带走,我无处可去。喝完了鱼片粥,我睡着了,带着一点失望。 半夜里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没等我惊讶,你已闪进了我的卧室,我开了灯,你一脸憔悴,一身风尘地站在我的面前。 “怎么这么晚?”我很关切。 你努力释然一笑,说:“麦林的飞机误点了,所以在机场多耽误了一阵。”正说着,你的手机又响了。 你显得有些气恼,关了机,把它往沙发上一扔。 我惊奇地问:“麦林还没有上飞机?”“别管她。” “万一是急诊病人怎么办?”我更诧异一向勤奋敬业的你。 “今天我不当班。”你走了过来,将我拦腰抱离了地面,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我预感到了什么,我狠命地推开你,我颤抖得厉害:“你理智一点!” 你用力箍紧了我,疯狂地吻向我,只吐出两个字,哀求似的:“是你!” 我无力反抗,我承受了。 天光照进了我的窗棂。我小心翼翼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你。 你也看着我,温柔地,笑了,又伸出手摸摸我的长发,说:“赶快换上你最得意的衣服,我们去逛街。” “你不上班?” “我说了,我请了长假。” 我将信将疑,总觉得今天的你很奇怪。 我果真穿上我最得意的衣衫,化上最靓丽的彩妆,整个人转眼间就变成了时尚的高品味的摩登女郎,心情一下子飞了起来。提了个最心爱的手袋,挽上你就踏出了房门。 你惊艳地瞪着我:“叹为天人!简直不是从前的你!” “从前的我怎么样?很丑吗?”我假装负气,心里却甜滋滋的。 突然转念,不免有些酸溜溜地:“恐怕你早已习惯了陪女人逛街,比她们自己还了解自己;而我,却是头一次由男士陪同逛街!”我不是要在他面前立个什么清纯牌坊,而是心有不甘,不甘当初为什么不多谈几场恋爱,多积累一点和他看齐的资本。 “这个,嗯,我要送你一瓶香水。”你算是敷衍了过去。 “送哪种?毒药?” 你翘起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毒药,我不喜欢,还是薰衣草!它最适合你!” 我们走进了停车场,打开车门时,你说:“你不是很喜欢这只雷鸟吗?” “怎么?送给我?”我挑起一条眉毛,故意激他。 “是啊,其实这也是我的心爱之物,与其拿去卖给别人,不如送给你呢,你开它就等于我开它。”你坐在车里低声自语。 “你说什么?你要卖掉?好好的,为什么要卖掉?你破产了?破产好像跟医生扯不上边的!”我惊讶不已。 “我不是说不卖了吗?我把它送给你。”你冲我笑。 我拍手称好,顾不得多想。 “但是我不放心你的技术,你要出了事,我的车也跟着遭殃。你最好先去正正经经学驾车,然后拿个c照,我才放心。” 我摔开你的手,用抑扬顿挫的音调说:“乌鸦嘴,罗嗦!” 十分钟后,我们已飞驰在了沿海路上。 “女人毕竟是女人。”你这样评价我。 大半天的时间让我完成了大购物的赫赫战绩,你几乎被大包小包的物品淹没了。看着你气喘吁吁的样子,我也这样评价你:“男人毕竟是男人。” 把所有战利品扔进了车里,你拉着我看了一场电影,名叫《隔世情缘》。走出放映厅,你去买水,我立在走廊里等你。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竟是我的老同学。彼此惊喜不已,指着对方一下子呼出了对方的名字,老同学向我展开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拥抱。 正激动着,忽听“嘭”的一声巨响,老同学一下子跌到了对面墙上,捂着的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又是你! “你疯了?!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没理会我的指责,却气冲冲指着我的老同学,吼道:“混蛋!你敢碰她!” 你一把拉住我,冲出了影城,留下一头雾水目瞪口呆的老同学。 我为之气结:“你到底怎么回事?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你仍然怒气未消:“我不容许谁碰你!” 我哭笑不得,叹道:“天啊!你是妄想症吧?他是我的同学,在大学里很要好,就像好姐妹一样,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你今天简直太过分了!” 你泄了气,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刚才是有些失常了。” 我又有些不忍,拉住你的手,对你笑了:“其实你的样子也蛮可爱。” 你也笑了,却有点勉强。 这一夜,我们来到海边,坐了很久。我抵不过疲倦的侵袭,睡着了。 早上睁开眼,我已回到了家里,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起来四处搜寻,已不见了你的踪影,我想你是该去上班了。 一天过了,两天过了,甚至一周过了。你像失踪了。 我拨通了你的电话,里面说: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来到你住的香榭里公寓,那里已经改朝换代,住了新主人,我不相信。 再跑到你的医院,院长说一个月前你已经办妥了离职手续。 天!你到底去了哪里?蒸发了?你得了绝症?你怕连累我,所以躲着不见我?又或者你被绑架了?一瞬间,无数的可能想象电光火石般的闪现在我的脑海。我快疯了。 刚走出医院门口,背后一个声音嘲弄地说:“聪明的女人很罕见,愚蠢的女人缺是千千万万,你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我转过身,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小护士。我张大了嘴:“你在说谁?” “这里没第三个人,难道我说空气呀?!”小护士不屑地瞟我一眼。 “你说清楚,我是什么第几个?”我努力装作平静。 “你很聪明,我还没说,其实你就已经明白了,安医生风流倜傥,喜欢他的女孩数也数不过来,医院里的女护士、女医师、大学里来的女实习生,甚至手里的女病人都和他很好,前次一个女实习生竟然为他堕了胎,因为爱得太投入,竟以死相挟”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护士笑笑:“我只是想说男人嘛,逢场作戏是难免的,女人嘛就别太认真,不然就变成蠢女人了。” 逢场作戏?这一招对我用得着吗?我并没有任何好处让人觊觎啊!我狂笑起来:“我要么就不认真,要么就认真到底,他骗了我,我不会放过他!” 小护士再轻蔑地笑:“就凭你?你太不了解他了,看来你还不如我与他来得亲密呢。” 在那小护士离开之后,我收敛了笑容,一下子如同泄气的皮球,瘫了。 一向自恃聪明的我,一向与众不同的我,是如此蠢笨,是如此庸俗!我最终落到了最惨的下场,一向为我所不齿的弃妇角色被老天戏剧化地安排到了我的身上! 这是一段令我蒙羞伤心的历史,这是一块让我痛彻心扉的伤疤。时间的流逝让我慢慢地将它遮掩了起来。只要没人去揭它,我以为自己便可以像以前一样活得光鲜而自在。 八 重逢 一年的时间足可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在这一年中,我找到了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要嫁给他,我的老同学,是他带我走出了那痛苦的抑郁症的日子。绕了一个大圈,居然还是那个人在原地等我!也在这一年中,我经历无数失败和挫折,改换行业,终于开起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婚纱店,虽然刚刚起步,但也算是一个真正的老板娘。 如今老板娘要结婚了,在结婚的前夜,我独自来到礼服店最后试穿我的婚纱礼服。镜中的我兴奋而紧张,旋转,画圈突然,我的动作固定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的表情凝结在刚才美好的遐想里,尔后渐渐淡去,淡去 一年前不辞而别弃我而去的你在这个特别的日子特别的夜晚出现在我的面前,成为不速之客。镜中站在我身后的你表情是复杂的,眼里星光闪烁,片刻便浮漾上来一层湿润的雾气。我慢慢收回自己的姿势,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一直退到穿衣镜前不能再退,不可置信地想甩去你的幻影,我相信是你的幻影! 你一步一步逼上来,握住我的双肩,轻声而笃定地说:“我在楼下等你。”未等我反应过来,你已经从另一道门转出去了。我几乎疯狂了,扯起裙幅,抬腿就向楼下奔去。 你站在一辆新的雷鸟边等我,依旧那么潇洒挺拔,只是添了几许沧桑。 见到你,我又如同见了仇人。你却是万分欣喜,把我拉进了车里,发动引擎,向黑夜疯狂飚去。 此时此刻,我思绪澎湃,满腔怒火,我告诉自己:“我不是笨女人,我要向你讨债。” 终于停了下来,是海螺山下的海岸,静得只有海潮和风声。 你熄了火,拥住我要吻我。我一个耳光打过去,又响又脆,在黑夜的海滩上传了很远。我却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伤心。 你有些吃惊,有些不信,尔后黯淡了目光,收回手,垂头忏悔。 “你当我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我冲你怒吼。 你没说话。 我哭了,心碎得难以弥合。 “你听我解释好吗?”半晌你才抬头哀求说,那样子是狼狈的。 “你不用解释,我不想听,也没必要听,没时间听!”我打开车门,跳出去,向前奔去。 你也跳出来,追上来,拥住我,说:“我说过会给你幸福的,说过会照顾你一辈子的,说过会把你的眼泪全部变成欢笑。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不说出来,你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拼命挣脱了你的拥抱,向你打过去,你始终不曾松手,我指着你:“我们没有误会,安皓天,要是你早半年前出现,我会叫你死在我面前,可是现在,我要结婚了,我不想和你计较了,我们一笔勾销,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在见到你的一瞬间,我还想向你问个明白,可是现在我不想知道那个所谓的答案了。是的,女人就是嬗变的动物,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我头也不回,坐进车里,发动了引擎。 车刚起步,你挺身拦了上来,车灯射在你身上,亮晃晃的,我有些心悸。 “给我最后一个机会!”你再哀求。 我不回答,一咬牙,车轮转换了方向,一下子窜出几米,以为可以摆脱了,没想到,你以命相拼,用血肉之躯撞了上来,鲜血喷上了挡风玻璃,洒落成星星点点的繁星世界,在汇集成河,流下来,这一幕就在我的眼前! 我尖叫了一声,差点昏厥。 下了车要扶你起来,你血迹斑斑,交错纵横,奄奄一息,却用劲抓住我的手臂喃喃说:“原谅我,原谅我!如果我死能让你原谅我,我愿意” “别说话,我们先去医院。”我泪如泉涌,心如刀绞。 你昏了过去,我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十分钟我们到达了医院。身为医生的你也进了外科急救中心。 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拖着曳地的纱裙,在走廊里来回奔走,坐立不安。 正在焦急地游走,我的未婚夫领着一帮朋友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怎么样啊?你伤到哪里了?”阿丘抓着我的手关切地问。 “我终于杀了他了,用车撞他的。”我精神恍惚,喃喃自语。 “你别乱说话呀。”朋友七嘴八舌告诫我。 阿丘眉心凝结起来,盯着我,追问:“你说的他是谁?你认识他?” 我心虚了,颤抖着说:“我不知道,别问我好吗?” 朋友围了过来:“燕琳,明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你千万要振作。” 我心乱如麻,提高音量吼道:“求你们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众人一下子噤了声,怔怔地看着我。 我走过去把阿丘拉到一边,说:“抱歉,阿丘,明天我?” “别说了,我知道怎么做。”阿丘说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我动动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阿丘带着朋友离去了。我瘫了下来:“阿丘,对不起!” 不知不觉过了一夜,急救中心的门终于开了,我疯狂地奔上去,抓住一位医生的手问:“怎么样?他死了?” 医生瞪大眼睛,诧异地盯着我,好像半晌才搞清楚我在说什么,回答我说:“还好,送来及时,他失了太多的血,伤了脾脏,又有脑震荡” “脑震荡?!他会成植物人吗?他会变痴呆吗?他会失忆吗?”我再追问。医生不仅瞪大了眼睛,还皱起了眉头:“你说得太严重了,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中午就应该会清醒了。” “那他会不会残废?”我追着离去的医生问。 “他四肢健全,眼明耳聪,先天完美,后天无损。”医生嘻笑着大踏步走远了。 我终于放下心来。 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人迎了上来。 “你就是肇事者?”其中一个面无表情问我。 “他已经没事了。”我回答。 “我只问你是不是肇事者!你只回答是或不是,请你配合。”另一个捧出笔记本。 “是。” “有人告发你昨晚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将受害者骗至海螺滩蓄意开车撞杀受害人,并企图驾车逃逸” “我没有。”我一脸委屈。 “你这么不配合,那只有跟我们去趟警局。” “不行,我一定要等他醒来,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那就好好配合,事发当晚,你是不是驾驶雷鸟v86撞杀受害人?” “他没有死。”我再申辩,“我不是有意的。” “那是你犯罪未遂,但是犯罪行为已经完成。” 我百口莫辩。 纠缠了整整两个小时,两个人终于离去。 我来不及细想是谁告发我,就走进了你的病房。 你还躺在病床里熟睡,瘦削的脸庞显得比裹着你的被单还要苍白,看着你,我一阵心痛,心情是复杂的,无法形容,无法表达。 是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现在的你是弱者,虚弱得如同扶风的杨柳,待宰的羔羊,病榻上的西施,昔日骄傲得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你只在嘴角泛起冷笑残酷地看着手术台上的羸弱身躯,何曾想过今天的你会被别人以同样的方式看待? 静静地坐了很久,我终于决定离开。 刚起身走向房门,你醒了:“燕琳。” 我没有转头。 “你哭了?你为我哭了?”你轻声说,虽然虚弱,也掩不住一抹欣喜。我不由自主转过身,看见他艰难地挣扎起身,低头用舌头舔舔他潮湿的手背,听见他说,“你知道吗?人的眼泪是很珍贵的,你在我不辞而别一年后的今天为了落泪了!”是的,刚才的我情不自禁,坐在你的床前,托起你的手背哭了,原以为不会让你知道,可是谁想到你一切都知晓了。 你再说:“你没走,真的没走!我跟自己打赌了,你在,我就能活下来;你不在,我就会死。” 我不是要跟你一刀两断吗?我皱皱眉头,气冲冲地指着你:“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你笑了:“如果没有关系,你怎么会不顾一切地把我送进医院?如果没有关系,你怎么会为我衣不解带守候一夜?你看你的头纱跑丢了,发珠也不见了,头发也乱了;如果没有关系,你怎么会为我这样牵肠挂肚,哭得眼睛肿成核桃?” “别说了!”我怒吼道,心底隐隐作痛。 你沉默了片刻,再说:“我的那辆雷鸟呢?” “卖掉了。”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叹口气,无限惆怅:“唉,算了。” “那我送你的那瓶薰衣草呢?” “扔了。”我冷冷说。 你再无奈地叹口气:“你知道这一年我去了哪里?” 我不回答。 “我去了美国,我和麦林结了婚。” 你还没说完,我已浑身颤抖,冷笑起来:“意料中的事,何必还要再拿来炫耀?” “你真的恨我,可以杀了我,现在还来得及。”你说得很诚恳。 我嗤之以鼻:“我不想为了你去坐牢。” 你继续讲:“麦林的母亲并不是我的亲姑妈,我们两家却是世交,同是作珠宝生意,都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大部分业务都在南非,可是在我八岁那年,我的父母乘飞机去新加坡谈生意时,途中遇上海洋飓风,飞机失事,无一人生还。此后,我家的业务由一个叫韦叔的人打理,此人曾是我父母最信任的得力助手,原来麦林的父母对我家财产垂涎已久,可惜我年幼无知,无法力挽狂澜,不能阻止韦叔与麦林的父母互相勾结,两年时间就对我家的财产吞食一空,父母基业就这样毁于一旦。而我却是在他们的施舍与嘲笑声中长大的,我忍下去了,忍了二十四年了,为了就是要复仇,要夺回本属于我家的东西。之所以我选择了学医,是为了不让他们天天提防我,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天天勤奋钻研珠宝行业的窍门,不能让他们真的知道我对他们的生意有多熟悉精通,所以为了实现我的诺言,我娶了麦林。” “你现在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了吗?”我不得不跟随进入了他的故事里。 “该拿的我一定会拿,我也想让他们尝尝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滋味!”你回答得十分坚定。 “我想你是实现了你的野心。可是无辜的麦林就不那么走运了。”我有些心悸,颤声说。 “哈,”你笑起来,“无辜?当初他们为什么没想到我的无辜?麦林也未必无辜,我已经提出了离婚,她现在还没答应,不过,这事容不得她不答应。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如果麦林是很爱你呢?”我问你,原来你如此冷面冷心。 “见鬼去吧,我们只有恨,没有爱。” “你不了解女人。”我告诉你。 你询问似的看着我。 “在一个男人受伤时一个女人若不是对这个男人爱得发疯的话,她不会不择手段地检举、揭发,甚至诬陷那个实施伤害的另一个女人。” “你说的是谁?是麦林?!她告你撞杀我?是了,我早该想到的,这个狠毒卑鄙的女人。”你骂道,情绪激动。 我再次挪向门边,我不想去理会你们那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你叫住了我:“你还在恨我吗?” “恨?有这必要吗?没必要了。”我淡淡地说,“我们早已成为过去式了。” 你怅然若失:“真的一个机会都不能给我了吗?” “这个机会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而不是我能给的。”我虚弱地说,转动门把手。 “燕琳!”你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扑过来,跌倒在地上。 我心里一惊,立即跑过去扶住了你:“有些事情是覆水难收,过去就过去了,不能重头再来的,追不回了,就像你送我的车,还有香水,全都找不回来了,一年的时间足够长,它可以改变我们很多,接受吧。珍重。” 你泪光闪烁,我能听见你心在滴血的声音。 九 选择 关于你受伤的案子,法院开庭了。阿丘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为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同时也在这个法庭上,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了麦林,比一年前看见的你车里的她更真实更清楚了。 是的,她很漂亮,很迷人,也很优雅,很高贵,你为什么和她只有恨没有爱?我不禁替你惋惜,是上一辈的恩怨拖累了你们,还是你们根本有缘而无情呢? 法庭上无论证据还是辩论都将我置于不利境地,我惶惶不安,等待最后的判决。阿丘突然靠近我,耳语说:“别怕,刚才已经跟对方协商了,对方同意经济赔偿。”我侧头,不敢置信,麦林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我问:“你花了多少钱让她退步?”阿丘将一根手指压在唇间,阻止了我的疑问。 终于有结果了,法官判决的那个数字几乎让我窒息,因为我辛苦经营起来的小店在一瞬间又化作了泡影,我又变成了一无所有的破产者,不仅如此,还拖累了阿丘,让原本并不富有的他帮我还债。 宣判完毕,大家纷纷离席而去。 “等一等,我作为原告人,要求撤销对被告人的索赔请求!”一声大吼,拄着拐杖艰难行进的你闯了进来。庭上庭下一片哗然。 麦林眼里的不悦一闪而过,转身正对你说:“安皓天,法官已经郑重宣判了,这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儿戏!”的确是这样,这不是儿戏。我和阿丘都很清楚也很平静,站在一旁,仿佛观看邻里的家庭纠纷一般。人们继续散去,几乎只剩下了我们四个人。 “好,算你狠!我现在严肃地告诉你,我要跟你离婚!”你一瘸一拐追赶上从容离去的麦林。 也许是听到离婚二字,麦林在法庭外的长阶上站定了,转过身,我好似看见她眼中泪光闪烁,表情是心碎无比的:“安皓天,果真这么绝情呵!” “绝情的不是我,而是你!我不需要赔偿,我更不想看见别人破产!”你的目光似无意却有意地扫到远离你们的我,我轻颤了一下,身旁的阿丘没有忽略,他搂紧了我,要带我匆匆离开。 “哼,你果然心疼她了!”麦林开始抛弃了以往的优雅,伸手直直地指向经过身边的我。 “是!”你大声地宣布,几乎震碎我所有的心智,幸好有阿丘扶住差点昏厥的我,我闭了双眼,你继续说,“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让燕琳赔偿,那么我替她赔给你!”我瘫了下去,阿丘架起我,离开了他们。 身后的麦林大笑起来:“很好,既然安皓天你现在变得这么痴情,我成全你。离婚可以,那就把所有的集团股份交出来吧!”听到这话,我禁不住猛然转身,看到长阶上伤痕累累的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镇静和坚定:“好,希望你一言九鼎!” 午后坐在即将破产结业的婚纱店里,我思潮翻涌,这次错过了婚期,阿丘却给我时间疗伤。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影,我抬头,看见的竟是麦林,今天的她素面朝天,清纯婉约。 “你好!”我站起身来向她问候,像对待我以往的客人一样。她微微一笑,便饶有兴致地四处观望,就像是一位我以往的普通客人。她伸手抚过一排排高挂的衣架上的纱裙,说:“嗯,日本设计师春城夏子的佳作,中东、西欧、韩国的样板面料。” 我有些诧异,不相信她只是来评价我的货品的,但是也只能随声附和,微笑应对:“是的,这是我一个月前定制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正好赶上你的婚礼吧?”我一怔,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在一个model旁边停了下来,“这一款好漂亮!我能试试吗?”麦林像个开心的小女孩望向我,这正是我那晚试穿,准备用于婚礼的纱裙。 麦林从试衣间转了出来,立刻光彩照人,我站在她身后像对待所有客人一样,为她整理,眼里流露出赞赏。 “我去年在旧金山结婚可没有这么漂亮的礼服穿,真没赶上时候啊!”麦林自顾自地惋惜,我却一颤,麦林从镜中看见了我的窘迫,转身问,“自己的心血结业了有没有可惜啊?有没有想过怎样保住它呢?” 终于切入正题了,我并不那么笨,我有几分明了:“安太太,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你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的想法了。” “呵呵,很好,那么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保住你的心血,我希望你离开皓天!”麦林的眸子像一把利剑想直刺入我心深处。 这是电视剧里用烂了的台词和情节,我并不畏惧她的威势,更不会贪图眼前的利益诱惑,反正我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和重新创业,渐渐学会在这座城市森林的夹缝里生存,只是,我心里清楚我不能辜负的是阿丘,这个总是在我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出现的男人,这个对我不离不弃的港湾。 我站在海螺山山顶的山神庙里,望着高高在上龇牙咧嘴的威武神灵,心里无比虔诚,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正在默念之际,感觉有人从背后靠近了我,形成了一种强压之势。我睁眼回望,惊得连退两步。 “我有这么可怕吗?!”你紧逼上来。 我站定了,收拾起刚才的狼狈,昂头凛然说:“不是你可怕,只是我们不应该再见面。”更何况在这门庭冷落的山神庙。你绕过我,走到神灵雕像面前站定,说:“我为你流过血,我不相信你在神灵面前这么绝情!”你俯身看到了我的心里。 我挥手,将你尖刻的目光挥去,说:“如果你把我开车撞你的事当作筹码,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了。”我故意说得冷冰冰的。 你再靠近一步,说:“如果说筹码,那我为你离婚为你破产,你觉得这个筹码够不够呢?” 我远离你,哼了一声:“你不会连常识都没有吧?你腰缠万贯的时候我不选择你,难道你破产之后我还会选择你吗?!” 你眯起漂亮的眼睛,完全不信:“你不用激我,我不信你是这么绝情的人。” “我本来就是这么绝情,根本不值得你这么费神!”我抬脚离开了山神庙。你伸手拉住我:“不是,你不是这样的人。走,你跟我走!” 我毅然决然甩开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你不用费事了,现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归宿。” 十 婚礼 是,我有我的选择。我决定把你忘记,我相信阿丘才是陪我一生的人。 我结业了我的礼服店,千金散尽我却没有期望它们能再回来。重要的是我和阿丘的婚礼能如期举行。 婚礼定在西郊的教堂举行,这一天我没有再穿那件我原定计划要穿的礼服,而是换上了另一件朴素无奇的纱裙,我觉得这一件也许更适合我,我也没有等着阿丘来接我去教堂,而是自己一个人提前了两个小时赶到那里等他,这一次我不愿再那么被动,我想我应该是个主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教堂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亲朋好友。余光瞥见你也混在人群中,显得有几分落魄,我努力镇定自若,今天我和阿丘才是主角,只是,为什么阿丘迟迟未到呢? 大家坐在座位里,不断地看表,大家面面相觑,又好似心照不宣,纷纷看向我,好像要看我如何收场。我手捧着捧花,颤抖,颤抖,默念:阿丘,阿丘,这一次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要来,你一定要来啊 我走到教堂的大门边,在台阶上来回踱步,反复拨打阿丘的电话,没开机。 “或许他不会来了。”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来。我恼恨地转头瞪向你。 你定定地走到我的面前,笃定地说:“他不会来了。”我疑惑地看着你:“什么意思?你对他做过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你淡定平静,“他也许很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和心情。”我冷笑一声:“哼,我现在的处境和心情,我自己还不比别人清楚吗?反而是由一个外人来提醒我?如果阿丘今天不来,如果不是因为你对他说过什么,你不会这么幸灾乐祸的确定的告诉我这个。” 你一脸受伤的表情,叹口气:“你一定要把我想象得那么坏吗?” 我不理你,提起裙幅,转身走进了教堂,休息室里一片骚动,阿丘的姑妈走过来了:“阿琳,阿丘怎么回事?” 我心里一阵抽搐,努力平静下来轻轻说:“可能路上塞车吧。” “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了,教堂的神父已经在催了,阿丘这孩子”姑妈替我心急如焚,想要安慰我,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再等等,再等等”我喃喃自语,手里的捧花一直颤抖,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客人们纷纷告辞。我仿佛一个孤寂的游魂,在长廊里晃来荡去,最后跌坐在长廊尽头的栅栏下,那里一缕缕阳光斜斜地透过树丛照射进来,没有一丝暖意。 脚步声缓缓地在背后响起,我说:“人都走光了吧?” “你还好吧?”是你,你再靠近我。我转头看着你,悲戚,落寞,受伤。 “想哭就哭出来吧!”你不说还好,你一说就触发了我最敏感脆弱的神经,我开始泪如泉涌:“这一次我是认真的,为什么阿丘要失约?” 你抬手要拭去我脸上的泪,这时候,另一阵脚步声在长廊里响起来了。我的目光越过你,看到了阿丘!阿丘在三米开外站定了,一脸凝重。 “阿丘!”我有些喜出望外,我扔开你的手,向他奔过去,我知道他不会抛弃我的。 可是,今天的阿丘好奇怪,好陌生,他冷冷地:“对不起,我今天失约了”“你没有失约,只是迟到而已。”我打断他,我想一切都还来得及。 “燕琳,你听我说,”他拉远了和我的距离,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我反复考虑了一下,我明白了,我终究不是属于你的那杯茶!” “你,你”我开始舌头打结,“什么意思?” “我不能和你结婚了,”阿丘看着我,眼里含着悲哀的泪,最终说:“对不起。”阿丘将手中的钻戒扔进了垃圾篓里,转身离去。 “不,我不要听这三个字!”我歇斯底里地叫了出来,阿丘不会这么对我的,我追了上去,拉住了他,“阿丘,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真正想和谁在一起。”阿丘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么毅然决然。 我拉不住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我嘤嘤地哭泣起来。过了很久,你过来拍拍我的肩,我才想起来你还在,刚才的一幕都被你看得一清二楚。 十一 彷徨 阿丘从此躲着不再见我,他决心要在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独自一人关在家里,对着一堆结业时留下来的婚纱礼服发怔。 门铃突然响了。打开大门,看见的竟是麦林。 麦林来来回回围绕我那堆礼服转了好几圈,终于开口:“阿丘离开你了?”我猜不透她的意图,没有回答。 “你知道吗?我在婚礼前见了阿丘,”麦林悠悠地开口,我心里一惊,她继续说,“我告诉他,叫他想清楚自己是不是适合你,是不是皓天的替代品。” 我再猛然一惊,忿忿地说:“你为什么这么做?我答应你离开安皓天,我办到了,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害我?” 麦林冷笑起来:“我就是想让你一无所有,真正尝到被人抛弃的滋味,全天下都没人肯要你,便是我最开心的事!” 我苦笑,摇摇头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知道吗?即使没有一个人肯要我,我也无所谓了,我已经免疫了。” 但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阿丘并非是仅仅因为她的挑唆而拒绝婚礼的,而是,因为他患了致命的顽疾,而且这件事我早在他拿到体检报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没察觉而已。 麦林始料未及,开口正想说什么,门铃又响了。 我打开大门,心里暗叹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竟然把不该来的人全都召集来了。你的目光越过我,停驻在麦林的身上,没等你开口,麦林倒先开口了:“你果然很积极,心里的第一牵挂永远是这里!” 你冷笑了,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彼此,你也很牵挂这里嘛!”你踏进来,直直走到麦林面前,咬牙切齿说,“不过,你却是不怀好意!说,你又在阿丘面前说了些什么坏话?!” 我一怔,难道真的是麦林动用她的唇舌,挑拨了阿丘和我的关系?罢了,她彻底认定了和我的敌对关系。 “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男人终于觉悟了,不愿意再被你们这对狗男女耍得团团转了!”麦林气急败坏,终于顾不得她的身份,恶狠狠地骂道。 我吃了一惊,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破口大骂过,今天竟然是被一个所谓受过洋派高等教育的上流小姐这样侮辱,我忍不住了:“安太太,我从来对你都很大度,请你自重一点。我们虽然不是朋友,但也没必要成为敌人。”你拉开我,在嘴角勾勒出冷冷的笑,对麦林说:“如果说是我让你有了作泼妇的冲动,那我道歉,但请你以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燕琳,否则我不会再对你客气了。” “安皓天,够了,我现在还是你法律上的太太,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付我?!”麦林叫道。 “从现在开始,你才是外人!”你一字一句地宣布。 “什么?”麦林不敢相信,咬牙说,“好,姓安的,你就等着一无所有吧!”她撂下这句狠话,摔门而去。 我瘫了下去,跌坐在沙发里,心底隐隐约约泛起一丝酸楚。你走过来,扶起我,一本正经地说:“就在昨天,我还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你拱手让人,现在我肯定了,我不该,也不能!” 我收拾起散乱的目光,投注到你的眼眸上,渐渐地一片雾气蒸腾上来,我该不该相信你?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扑进你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笃定,那么安全,我的泪浸透了你的衣衫。 “你又哭了,”你有些欣喜地说,“你真是个爱哭的丫头!” “不,”我抬起头来,伸手擦拭脸上纵横的泪,矫情说,“我并不爱哭,只是每次都是你逗得人家哭!”其实,你并不知道我只为你一个人流过泪,虽然那天在教堂阿丘弃我而去让我哭了,但是那时的泪水是为自己伤心而无关阿丘,为了对阿丘的深深歉意;而你,我却是为你掉过很多泪,不知道这辈子还要为你流多少泪。 你温暖地笑了,将我一把搂进了怀里,安慰说:“对,对,是我不好,所以从今天起我要补偿,我要将你的泪水全都变成欢笑还给你!” 十二 高飞 真的是雨过天晴了吧?你破产了,你多年苦心经营的资产得而复失。但你并没后悔,你说你用那些钱财换回了另一样对于你更珍贵的东西。 可是,我们仍然生活在现实里,不是吗?我逃不开责任心的束缚,是的,我由始至终都觉得对阿丘负有责任。我永远做不到,对阿丘撒手不管,跟随你远走高飞!其实这个世界并不只是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不完全为我活,我也不完全为你活。 于是,你再一次一个人远走高飞了。我想其实我们这样的关系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方式。 “我要走了。”你平静地说,是我让你失言了,不再有人能把我的眼泪全变成欢笑了。 “你去哪里?”我也平静地问。 “先周游列国,安顿下来第一个告诉你!”你淡淡地笑。 “你说的啊,第一个告诉我啊,不然我不认你是好朋友了!”我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解脱了,你远走高飞了,而我,选择了继续留在这座森林一样的城市苟延残喘。阿丘的病情每况愈下,为什么老天的眷顾全然不为我绽放?阿丘到弥留之际都没有让我赎罪,他平静地离开了,他也独自远走高飞了。 接下来应该我远走高飞了吧?手握机票,坐上了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的班机,我只知道在那里我看不见城市森林,也看不见森林城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