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绝色之风尘误》 第1卷 第1节:楔子 凤栖梧 帘下清歌帘外宴。 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 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 桐树花深孤凤怨。 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 坐上少年听不惯。 玉山未倒肠先断。 最后一缕琴韵飘散在空气之中,我淡漠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重帘,慢慢起身,离开琴台。白色的长裙被风吹得飘曳起来,发丝轻扬,掠过我的面颊。我穿过缕花的长廊,穿过弥漫着脂粉气息的走道,穿过隐隐约约的喧嚣和闹腾,回我的房间。厅里的掌声和叫喧声响起,一声声震耳。这一曲,又为鸨母挣了不少银子吧。 锦绣阁,秦淮河畔有名的妓院,我的栖身之所。因为琴韵绕梁,因为姿容绝代,很自然地,我成了锦绣阁的红人。所以,我有了向鸨母提条件的资本。任鸨母如何威胁利诱,我始终冷然以对。我不见客,任谁也不见,妓院藏污纳垢之地,我不想让那些肮脏的目光污了我素色的衣裙;我不想让那些污秽的言辞,入我清静的耳。 我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虽然拥有清白之身,但终是身在妓院,自小耳闻目染,我不知道我为何固守。但很多时候,不需要去探问缘由。 我叫慕容若菲,自小伴随我的名字,不知道是谁取的,我没有父母。或者本来是有的吧,只是从我记事起,或说从我知道自己叫慕容若菲起,我就身在妓院。也许我的父亲,只是一个留连花丛的浪荡子,而我的母亲,不过是哪个无奈卖笑的女子。 因为如此,我时常看一个个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用深情的眼神。我想,或许其中有一个,就是我的娘。妓院里的女子,总会被鸨母逼着喝一种药,从此永不生育,我是不是一个奇迹呢? 我刚刚坐下来,贴身的丫头离离便送上一杯水,水是温热的,喝一口,妥贴的温暖。我抬头看离离,离离清秀的脸上有一抹干净的、清爽的笑意,她说:“小姐,我下午出去买脂粉,你要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我想了想,摇头,淡淡地说:“没有。” 我从来不对离离说太多的话,对着她那么那么干净的眼睛,我总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想说,说不出口,她便了然地笑,然后拥住我的肩,轻浅的笑意漾在唇边,她总是说:“若菲,许多许多事,其实我们都不应该放在心里的。你看天气多么好,你看云彩多么悠闲……” 可是悠闲的永远只是云彩,我只是一个禁锢在重楼中的女子,没有过去,不知道等待我的未来是什么,也不知道,明天,我的明天会遭遇什么。但是,对着离离的眸子,我总会忘记很多事,也会忘记很多忧伤。那是如此干净通透的目光,很多时候,我都会有一种错觉,离离,也许她十五岁的身体里,掩藏着的是远远超过她年龄的超脱和睿智。 以她的聪明和她的条件,原本不用来伺候我的,可是她坚持。我与离离,并不像主仆,或者她是上天派来指点我迷津,给我以帮助的人。锦绣阁里,除了离离,我再没见过这么清澈的眸子和这么通透的目光。 第1卷 第2节:残影清音行云散 离离出去了,我倚在窗前,看外面空蒙的天色,云层在翻腾辗转,上下游离,有明亮的光从层云后面直透出来。我脑海里忽然一片混乱,像不停变幻的云朵。云朵上那个白裙雪裳的女子,衣袂飘举,有着和我一样的容颜。一道锋锐的银光,从远远的地方,从高高的地方,直直地向她的心口射来,转瞬即至,血液迅速涌出。我嘴唇发白,一股浸入心脾的寒冷让我的心显些冻结;一股直入骨髓的痛楚让我无法思想。难道云层上那个人,就是我? 这样的痛楚,这样的悲伤,这样的绝望……是我的感同身受,还是我的曾经遭遇? 痛—— 我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云层散去,天上原本什么也没有。我头痛欲裂,双手紧按着太阳穴,身上的血液四处奔流,似要冲破血脉管络,向外迸发。 痛—— 像万道钢针直扎,像小刀细碎剜刺,偏偏如此地清醒,清醒地体会着每一点痛楚,无法忽略,无法逃避。 …… “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千万道钢针的缝隙里,千万把小刀的锋刃里,脑海中突然窜上来这样的句子。它们像一只只游走的鱼,一张张笑意盎然的脸,一道道变幻的光影,穿插来去,辗转颠覆,清晰张扬。 最后的意识里,我仿佛看见窗外的浮云急速地聚拢,像奔腾不息的马,千里万里地赶来,仰首虬髯,铁蹄高举。 眼前的景像模糊,远去,远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 定是离离回来,见我晕了过去,所以移我上床。 我抚着额,抚不去残存的痛感,于是放弃。总觉得空气有些奇异,是云层的聚散么?我抬起眼,意外地看见窗前站了一个人。一张清爽明朗的脸,白色的长衫,眼里有温暖的笑意。没有任何的客套,也没有任何的过渡,他走过来,稳稳的脚步,温柔的声音,深情的眼神,说:“若菲,你记不记得我?” 我满面迷茫,即使搜空了肠肚,我也想不出他是何人。有一种错觉,我似乎喜欢那种感觉,喜欢他对着我,那么那么温情地叫我的名字:“若菲!”可是,我并没有舒展了眉,而是对了站在床尾的离离,不悦地道:“为什么带陌生人来见我?”自己亦感觉,这声音结了冰,对离离,我从没用过这样语气。 我不见任何客人,也不见任何陌生人,离离是知道的。 离离绽开最亲密最可爱最纯真最无辜最委屈的笑意,她说:“小姐,我没有带陌生人,我带来的,原本是你认识的人啊!”对着外人,她从来叫我小姐,就像我们中间生生地隔了一个身份的距离。她的话让我迷惘,我如何也想不到,我与他,到底曾在什么时候认识…… 第1卷 第3节:涟漪轻泛芳心乱1 凌惊羽温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她站在那里,像一支新荷,眼神深如幽潭,她有如此精致的眉眼,虽然脸色是苍白的,眼神是迷惘的。 他几乎就想将这个纤弱的身子拥进怀里,可是,看到她眼底的抗拒,他只好压制着自己心中的痛惜,将一双要伸出的手生生缩回。 这一世,她叫慕容若菲,她还叫若菲。 她还记得吗?那些过往,那些曾经,那些回忆? 慕容若菲的神情是生份得近乎冷漠的,她斥责离离的语气,冷寒如冰,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地刺进凌惊羽的胸口,那么生疼,那么无奈,那么不可置信,她竟然,竟然不记得自己了? 慕容若菲不是没有看到凌惊羽眼底的那抹痛楚与置疑,那样深黑的眼眸,那样幽邃的眼眸,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沉入其中,被星星一样的灿亮旋到深处,再也无力自拔。这个男人是谁?离离说,他是自己认识的人? 她避开那样盅惑式的目光,不确定自己能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始终保持冷静与初衷。同时,她搜肠刮肚,可怎么也感觉不到一点熟识。一定有某个地方不对?难道是离离联同了他来骗自己?可这神色,不似作伪。离离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慕容若菲将目光移到离离脸上,她还是那么无辜的眼神,那么通透地看着自己。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心中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她张口,虽然已软下了语气,吐出的字仍然冰冷:“离离,送客吧!” 凌惊羽眼底的光芒倏然黯淡下去,就像一束火焰遭遇了雷雨,迅速地黯淡,熄灭,至无踪。 慕容若菲移开眼睛,与其说是不感兴趣,不如说是怕自己突然心软;与其说是怕自己心软,不如说为了掩饰心底的那丝莫名的惊慌。 离离走近,为难道:“凌公子,你过些时候再来吧!” 凌惊羽一道剑眉蹙起,似一把紧拧的锁,脸色也沉黯下来,随离离向门口走去。忽然,他回身,两步跨到床前,一把握住慕容若菲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若菲,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 他的眼睛如两颗黑亮的星星,幽深幽深,燃着恼火,燃着焦灼,燃着痛楚,燃着无奈。可是如此如此的近,近到他灼热的呼吸直喷到她的脸上,像一片轻羽在心底上一下一下地撩拨,撩出一地细碎的涟漪。 慕容若菲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恼怒所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就那样怔忡地看着他,略有些慌乱地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因为恼怒而越发显得锋棱突显,看他抿着的唇张合着喷薄着他的怒气,看他黑亮的眼珠里那个柔弱的自己。手被他温热的手握住,心中就砰地一跳,有一些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蹿上来,还没等她捉住,又飘散无踪。 半晌,她回过神,有些羞恼,有些生气,一张原本苍白不见血色的脸上迅速掠上来一丝轻红,衬得那张脸越发明艳动人起来。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恼道:“离离!”这一叫,已是声色俱厉。 第1卷 第4节:涟漪轻泛芳心乱2 凌惊羽退后一步,忽然笑了,他怎么会听不出声色俱厉后面的色厉内荏?这一笑,刚刚的锋棱已经云淡风清,他翩然站在那里,像在自己的花园里闲庭信步,好整以暇地道:“你忘记我了没关系,我让你重新认识我。记住,我叫凌惊羽!”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若菲,我给你时间,我会让你想起我! 慕容若菲有些怔忡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伟岸背影,一股莫名的怒意喷薄而出,他,他是谁?他对我做了什么?他,他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离离送客回来,一眼看见她脸色似嗔似羞,似怒似喜,嫣然一片轻红,薄薄两分娇羞,一双翦水目,里面布满了氤氲的雾气,似迷似惘,似朦似胧,像春日的湖面。 离离探询地叫道:“小姐?” 慕容若菲猛然回过神来,轻红又添了几分,染红了那张因为先前的虚脱而苍白的脸,像雨后新荷,清新而脱俗,遗世而绝尘。离离看着她,有些呆怔。 慕容若菲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为心中的那丝慌乱被她窥破,不由恼羞薄怒,语出不善了:“别乱想,出去!” 离离忍笑出门,她本来没有乱想,慕容若菲此句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却不由得她不“乱想”了。 若菲惊觉自己说错话时,脸上腾地一红,先前还只是丝丝薄红,此时却已殷红如血,好像一片火云在脸上烧灼,直热到耳后去。又不能叫回离离解释什么,不由懊恼。 好半晌这热量稍退,若菲走到窗前,先前,就在此处,她看见那片云,云上的自己,银白的光华,锋利的长剑,喷薄的鲜血,然后,是无穷无尽的虚空,无遮无挡的痛楚,无边无际的压力。她无法承受,所以被那压力所伤。然后,莫名其妙地看见那个什么凌惊羽…… 窗外云淡风清,并没有什么异样,若菲凝注半晌,想不透这其中的因由。不过,她不知道,一定有人知道。 “离离!” “小姐!” 慕容若菲淡淡一笑,在椅上坐了,清泠泠的目便投到离离脸上。这丫头虽然一身青衣,可那般弯眉秀眼,那般明眸善睐,那般通透灵秀,那般亭亭玉立,怎么看,也不应该屈在这里做丫头啊?她才十五岁,可她眼底的清澈如同浩淼的水面,怎么掩得了她胸中的沟壑? 被若菲如此细细打量,离离猜不透她的用意,开始还能忍住,片刻后就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起来:“小姐,你有话问我?” 若菲轻啜一口茶,却不答话。 离离终于受不了地叫道:“好了好了,小姐,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都说了就是。” 若菲抿嘴一笑,这一笑,带些调皮,带些矜持,带些雍华,带些从容淡定;这一笑,春暖花开,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起来。 离离惊叹道:“若菲,两百年前,你就是这样光彩照人,两百年后,你即使身在此地,也不掩光华啊!” 第1卷 第5节:涟漪轻泛芳心乱3 若菲惊觉自己说错话时,脸上腾地一红,先前还只是丝丝薄红,此时却已殷红如血,好像一片火云在脸上烧灼,直热到耳后去。又不能叫回离离解释什么,不由懊恼。 好半晌这热量稍退,若菲走到窗前,先前,就在此处,她看见那片云,云上的自己,银白的光华,锋利的长剑,喷薄的鲜血,然后,是无穷无尽的虚空,无遮无挡的痛楚,无边无际的压力。她无法承受,所以被那压力所伤。然后,莫名其妙地看见那个什么凌惊羽…… 窗外云淡风清,并没有什么异样,若菲凝注半晌,想不透这其中的因由。不过,她不知道,一定有人知道。 “离离!” “小姐!” 慕容若菲淡淡一笑,在椅上坐了,清泠泠的目便投到离离脸上。这丫头虽然一身青衣,可那般弯眉秀眼,那般明眸善睐,那般通透灵秀,那般亭亭玉立,怎么看,也不应该屈在这里做丫头啊?她才十五岁,可她眼底的清澈如同浩淼的水面,怎么掩得了她胸中的沟壑? 被若菲如此细细打量,离离猜不透她的用意,开始还能忍住,片刻后就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服起来:“小姐,你有话问我?” 若菲轻啜一口茶,却不答话。 离离终于受不了地叫道:“好了好了,小姐,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我都说了就是。” 若菲抿嘴一笑,这一笑,带些调皮,带些矜持,带些雍华,带些从容淡定;这一笑,春暖花开,整个房间仿佛都亮堂起来。 离离惊叹道:“若菲,两百年前,你就是这样光彩照人,两百年后,你即使身在此地,也不掩光华啊!” 第1卷 第6节:沉香阁前遣四姝1 两百年前,栖梧山沉香阁 栖梧山在异世大陆的西南方,山高万仞,沉香阁建在南山之巅,琉璃薄瓦,亭台楼宇,云遮雾掩,宛在虚无。 阁中空旷之地,两百弟子白袍长剑,站成矩形,队前是五名女子,轻罗羽衣,容色如画。后面四位,均垂手而立,清如幽泉之水,静如空谷之竹。前端一位,雪白衣裳,云鬓峨眉,清傲威仪,雍华从容,一名青衫小婢随伺在侧。 众人的目光,落在远处漫无涯际的云荒。 那里层云积聚,日月无光,不断有翻卷的浓云,像黑雾一般狂涌,将整个天边笼罩,如千军万马奋腾扬起的尘,一点一点地逼近。 看着这浓云,人人面色凝重。白衣女子的脸色,幽静中有决绝,沉毅中透果敢,平淡中现坚毅。风轻轻扬起她的羽裳,只见薄罗飘飞,如洛神飞举;长发轻扬,似仙驾临凡。她的目光没有须臾离开那片黑云,脸上波澜不惊。 云层渐近,白衣女子清扬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响起:“若雪,若竹,若水,若雾,你们即刻离去,不管沉香阁发生什么事,皆不得回头!”她看了身边小婢一眼:“离离,你也随她们离去吧!” 后面四名女子互看一眼,右侧女子轻轻道:“大师姐,云荒之魔来者不善,多个人多份力量,你怎么能在此时遣走我们?” 白衣女子唇边泛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师父将沉香阁交付于我的手中,是希望我能将他发扬光大,成异世大陆清正修身之所,积善惩恶之门。我资质浅薄,云荒之魔的魔法之高深,非我能敌,这场浩劫,怕是难免。你们尽速离去,还可留沉香阁一点正气,他日有望重兴本门。若雪,速带了师妹们离去吧!” 左边女子秀眉挑起,声音已如鸣镝滚珠,清清脆脆地响起:“大师姐,沉香阁要想重兴,没你怎么能行?你和师姐师妹们离去,我带众弟子与沉香阁共存亡!” 白衣女子眼神一冷,喝道:“若竹,我若离去,岂非叫云荒之魔轻看我沉香阁。非常时候,哪里能容如此推让?若雪,还不带了众师妹们离去,难道要我耗费功力送走你们?” 第1卷 第7节:沉香阁前遣四姝2 两百年前,栖梧山沉香阁 栖梧山在异世大陆的西南方,山高万仞,沉香阁建在南山之巅,琉璃薄瓦,亭台楼宇,云遮雾掩,宛在虚无。 阁中空旷之地,两百弟子白袍长剑,站成矩形,队前是五名女子,轻罗羽衣,容色如画。后面四位,均垂手而立,清如幽泉之水,静如空谷之竹。前端一位,雪白衣裳,云鬓峨眉,清傲威仪,雍华从容,一名青衫小婢随伺在侧。 众人的目光,落在远处漫无涯际的云荒。 那里层云积聚,日月无光,不断有翻卷的浓云,像黑雾一般狂涌,将整个天边笼罩,如千军万马奋腾扬起的尘,一点一点地逼近。 看着这浓云,人人面色凝重。白衣女子的脸色,幽静中有决绝,沉毅中透果敢,平淡中现坚毅。风轻轻扬起她的羽裳,只见薄罗飘飞,如洛神飞举;长发轻扬,似仙驾临凡。她的目光没有须臾离开那片黑云,脸上波澜不惊。 云层渐近,白衣女子清扬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响起:“若雪,若竹,若水,若雾,你们即刻离去,不管沉香阁发生什么事,皆不得回头!”她看了身边小婢一眼:“离离,你也随她们离去吧!” 后面四名女子互看一眼,右侧女子轻轻道:“大师姐,云荒之魔来者不善,多个人多份力量,你怎么能在此时遣走我们?” 白衣女子唇边泛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师父将沉香阁交付于我的手中,是希望我能将他发扬光大,成异世大陆清正修身之所,积善惩恶之门。我资质浅薄,云荒之魔的魔法之高深,非我能敌,这场浩劫,怕是难免。你们尽速离去,还可留沉香阁一点正气,他日有望重兴本门。若雪,速带了师妹们离去吧!” 左边女子秀眉挑起,声音已如鸣镝滚珠,清清脆脆地响起:“大师姐,沉香阁要想重兴,没你怎么能行?你和师姐师妹们离去,我带众弟子与沉香阁共存亡!” 白衣女子眼神一冷,喝道:“若竹,我若离去,岂非叫云荒之魔轻看我沉香阁。非常时候,哪里能容如此推让?若雪,还不带了众师妹们离去,难道要我耗费功力送走你们?” 白衣女子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可离离与她相处日久,从这一眼里,看到了太多太多,那些悲悯,那些沉痛,那些怆然,那些无奈,那些坚决…… 云荒之魔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已将异世大陆大半仙派或收或灭,夺取各派异宝用于修练。今日终于将矛头对向沉香阁。 不要说白衣女子弦若菲,即使沉香阁先阁主弦若菲的师父颜绿茵及四大长老联手,也曾败于他之下,还是借避尘剑的绝世驱魔之能,才重创他,却无力诛除,只将他赶下栖梧山,三百年不出。这三百年后的重来,是何等气势汹汹? 第1卷 第8节:沉香阁前遣四姝3 四大长老已坐化,前阁主飞升,避尘剑早于两百年前突然失踪。面对云荒之魔,沉香阁处于绝对劣势。所以人人抱的,都是必死之心。 弦若菲的目光移到师妹们离去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低低道:“只要今日我元神不灭,他日总有我们姐妹重逢之时!”她听着身后众弟子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这声音在云雾环绕的山巅,显得如此单薄,如此沧桑。 离离看着弦若菲的侧影,忍不住道:“小姐,或者我们可以向栖梧之子求助!” 栖梧之子住在栖梧山北,他天赋异禀,道法高深,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提到栖梧之子,弦若菲沉静肃然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不自然来,白晰如玉的粉面,也添了一分轻红。 原来一百年前,弦若菲在修练沉香阁秘典飞剑术的时候,曾在栖梧山中遇栖梧之子。那栖梧之子丰神俊朗,双眼亮如星辉,飘逸出尘。弦若菲双脚踏着剑身,衣袂飘举,长发轻扬,脸容如画,雍容端婉,宛若仙女驾临。栖梧之子一见,顿生爱慕之意,虽然修道之人不重婚娶,但神仙眷属,在异世大陆也非异事。 栖梧之子洒脱不拘礼法,行事惊世骇俗,竟然挡下飞剑去路,当时向弦若菲倾吐心曲。 一番表白倒也心诚意挚,可弦若菲修道之心坚定,何况与栖梧之子素不相识,自是不能接受,踏上飞剑,便要回沉香阁。栖梧之子的功力此时尚胜弦若菲一筹,若菲如何能够走脱。纠缠一番,虽然得以脱身,却不免心燥。 此后数次,弦若菲出阁练功,总能碰上他,这栖梧之子当真执著,用情甚深。若菲走又走不脱,被他数番纠缠,不由心中恼怒,抛下了一句:“你若找到我沉香阁失落的避尘剑,我便应下你!若未找到,休要再来!” 那栖梧之子倒也爽快,当时应允:“一言为定!” 避尘剑乃异世之宝,何况失窃如此之久,自然不易寻到。转眼相去百年,栖梧之子信守承诺,果然不曾再来纠缠,这期间。弦若菲飞剑早已练成,更是勤修技艺仙法,以期光大沉香阁,已非昔日可比。但面对云荒之魔,仍是芝麻之比西瓜,相差殊远。 第2卷 第9节:栖梧山上魔道显1 离离不知弦若菲与栖梧之子这番过往,此时提到,如何不让弦若菲想起前事?不过弦若菲到底非当年的弦若菲,那丝薄红刚刚涌上脸颊,便已消逝。她淡淡道:“栖梧之子仙踪无定,何况云荒之魔志在沉香阁,以期一雪三百年前之恨,自是有备而来,何必枉累别人?” 离离撅嘴道:“云荒之魔噬血成性,只怕此来不但沉香阁,便整个栖梧山,也将生灵尽绝,栖梧之子身为栖梧山守护之神,怎么能置身事外?” 弦若菲轻蹙了眉,嗔道:“离离莫要多说。沉香阁之事,自由沉香阁后人承担,是我们连累别人,怎能反而加责别人呢?” 离离“哦”了一声,虽然心中还有些不解,但也不再出声了。 此时黑云浓墨一般翻卷,已近到栖梧山前,弦若菲扬声道:“众弟子听着,沉香阁在人在,阁亡人亡!” 身后弟子齐声高喝:“阁在人在,阁亡人亡!” “刷”地一声,众人已拔了剑出来,长剑高举,映着日色,发出耀眼的光芒。在这光芒之中,弦若菲沉静的脸上现出一丝视死如归的决绝。她仍然站在那里,静如山中之树,除了风吹动她的衣袂,她整个人连眼睫毛也不再动一分。 一阵惊雷滚过天幕,如同擂鼓一般,“通通通通”,细细密密,却声声震耳,黑云已压在山头,沉黑一片,像被风吹掠般直向弦若菲所站之地滚来,那鼓声似为了配合浓云的侵袭,更急也更近。 弦若菲目光落在黑云边陲,脸色沉静如初,日光在黑云的逼近中已显得弱势,但即使只是略略的日光影里,弦若菲翩然站立的身上,仍可以看到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晖,莹色的,淡淡的,却是存在的。那光晕绕着雪白的飘羽一般的衣裳,她整个人因此显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 但沉香阁的弟子人人的目光都看向弦若菲,她是他们的信念,有她在,便有沉香阁在。有她在,便没有什么是他们害怕的。 黑云在离弦若菲丈远处停了下来,山顶的风,骤然大了起来,弦若菲和身后弟子们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但黑云不散不乱。 第2卷 第10节:栖梧山上魔道显2 弦若菲沉静如古井的脸容终于微微动了动,那是她长长的眼睫,她抬起眼,看着眼前浓厚的黑云,声音冷若寒冰:“云荒之魔,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通通通通”的惊鼓之声又倏忽响起,面前的黑云慢慢淡去,依稀可见浓云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角,随着云色渐淡,露出了头,那是一张漆黑而且丑陋的脸,一张嘴已占去整张脸的三分之一还要多。脸上有一条长而大的疤,这条疤,便是当时避尘剑斩出的伤口,经三百年方才愈合。黑云已消,他的身躯也显露出来,那是一种类似于蛇类动物的身子,身上布满了鳞片,发出幽幽的蓝光。他有脚,只是脚很粗短,像他的手似的,不同的是,他的手上是黑色的糙皮,他的脚上,却长着长而锋利的爪,根根如刀。 他的身后,是几十个和他同样丑陋的怪物,但那狠厉的目光,显示着他们的凶残和并不低的修为。 鼓声还在继续,但此时,弦若菲已经知道,这并不是什么鼓声,而是云荒之魔得意而张狂的笑声。 第一次看见云荒之魔,这么凶恶这么丑陋的样子,即使已抱必死之心的弦若菲,心中也掠过一丝惊骇,不过只是一瞬,她的脸色又回复如常。离离几乎要掩上眼睛,但是,看了一眼弦若菲,她小小的身子里似乎又被灌注了无穷的力量,竟然也勇敢地站直身子。身后的两百弟子,有人已变了脸色。 弦若菲踏前一步,伸出右手,她的手中,凭空多了一柄剑,剑穗迎风飘动,弦若菲捏诀。 自古正邪不两立,何况云荒之魔与沉香阁,是几百年的宿怨。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弦若菲已准备一战。 第2卷 第11节:栖梧山上魔道显3 云荒之魔擂鼓似的笑声又张狂地响起,笑声里,是在鄙视弦若菲的不识时务,不自量力。弦若菲是尽得颜绿茵真传,与当年的颜绿茵不遑多让,可是,她遣走了四大长老的弟子,以她一人之力迎敌,的确是不自量了些。 弦若菲手中原本两尺的剑突然变长,像一条白练,却快如闪电,幻出千万道光华,直向云荒之魔裹去,隐隐之中,挟风雷之势。只这一式,已让云荒之魔连连点头,嘶声道:“咦,不错不错,颜绿茵那个臭道姑果然只配给你提鞋!”他的声音像沙子磨擦,刺耳又沙哑,语气更是对弦若菲已飞升的师父轻蔑以极,但他如此的好整以暇,指指点点,若非狂妄托大,便是未将弦若菲当回事,轻视之至。 白光离云荒之魔只有半尺远时,弦若菲猛然催动真力,她自然知道凭自己一击之力,不会立时将云荒之魔毙命在剑下,只期这一剑可以让他在大意之下受些伤,也能振振身后众弟子的士气。 未料剑气到了云荒之魔身前,竟然像撞上了一层岩石般再也进不得半分。而且电光石火之间,一股反弹之力猛然回击过来,这反弹之力带了些青气,比弦若菲方才一击只强不弱,显见得是云荒之魔借她攻出的力道又加上自己的魔力反攻。 待弦若菲查觉不妙时,已近在须臾。她不能退,退一步则无法控制局面,也是向云荒之魔示弱;也不能避,只要她一避开,这凌厉的一击就会点滴不漏地攻向她身后的沉香阁弟子。好个弦若菲,竟然在这片刻之间双手斜斜牵引,由内向外一划,两掌掌心一道耀眼的白光凝聚在一起,大如圆球,双掌一压一推,向那道青光迎去。 原来云荒之魔虽然借了她的力打回来,但弦若菲玄家正宗心法,却无法全为他所用,所以青白之光并不相容,不相容则不纯,而弦若菲两掌白光凝聚,却是她三百五十年修练的精华,当下便将青白两道光华击散。 众弟子不由松了口气,忽听离离叫道:“小姐小心!” 第2卷 第12节:玄功祭剑白莲残1 离离的叫声还回荡在空气之中,众弟子只觉眼前一花,待定神看去时,只见青白光华闪了满眼,在面前穿插来去,却已看不清面前的弦若菲和云荒之魔了。只有一道道的光影,在光影里依稀见到两个影子,这光影不断变幻,影子也不断移位,时而白光弱,时而青光隐。翻转缠斗,眼花缭乱。 离离看着战场,不由暗自担心,她一直随在弦若菲身侧,三百年前的事自然也听了些,知道再斗下去,于弦若菲是十分不利的。即使有若雪四人在,没有避尘剑,也无法胜过云荒之魔,何况只有弦若菲一人呢?想必弦若菲也是因为见没有避尘剑,难与云荒之魔相抗,才遣走沉香四姝,留下沉香阁一点正气的吧! 离离焦急地张望战场,弦若菲与云荒之魔的斗法已近白热化,不但无法看清,怕也无法阻止,无法隔开,除非这异世大陆,有人的法力达到云荒之魔与弦若菲两人法力之和。但这样的人不可能存在。 离离正自担心,忽见原本在云荒之魔身后的那几十个怪物竟然慢慢向沉香阁弟子潜过来。离离一激灵,忙大叫道:“沉香阁弟子,结阵迎敌!” 众弟子如梦初醒,收回关注战团的目光,或三两成阵,或七八成阵,或十数人成阵,各举长剑,衣裳在风中飘摆,长剑映日生辉。两边顿时混战在一起。 离离唤出自己随身灵剑,敌住一个独角怪物,阁前一片黑雾迷朦,竟是那班怪物们各自祭起修练的法宝,那些物什本来带着魔性,一时搅起黑云阵阵。 弦若菲与云荒之魔的斗法,有点类似于自残。云荒之魔皮粗肉厚,身有鳞甲,他的口中,不时喷出一团团黑雾,只要被这黑雾喷到,修为低的,当时便会元神幻灭,化为尘埃;即使自小修练玄功的弦若菲,也不敢忽视。而云荒之魔手中那条法杖,更是由近三千个仙魔生魂祭成,每一挥出,都带了惨淡的阴气,森森冷寒。 第2卷 第13节:玄功祭剑白莲残2 弦若菲手中的剑虽然也是灵物,但到底不是避尘剑,初时还能看到弦若菲用玄功祭起长剑时的白练似的光华,斗到后来,这光华逐渐淡去,由强而弱,由弱至淡。 离离率着的两百沉香弟子与云荒之魔同党的斗法,已是伤亡惨重,所剩不到一百人。不过敌人也被消灭不少,地上到处能见到那些魔头丑陋的尸体,杂在沉香阁遇难弟子的尸身之中,一样醒目。 正是斗法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之时,云荒之魔忽然“通通通通”一阵大笑,离离回眼看去时,只见黑云已淡,弦若菲的剑飞上天空,那灵物在空中盘旋几圈,猛然炸开,成了一堆碎粉,风一吹,便消失在天地之间了。 离离脸色大变,这灵剑也随了弦若菲近两百年,得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不是凡物,此时炸开,自是灵气尽失,生魂已消。而弦若菲灵剑脱手之时,已从云荒之魔祭起的浓如石墙般的黑雾中直跌出来,雪白的衣衫落入尘埃,虽然还是不染点尘,但从她脸上的惨淡,已不难想见,此时对云荒之魔的攻击,她再难接下。 云荒之魔收了黑雾,四周只顺淡淡的残影。他粗短的四肢踩踏在地上,砰然踢起一片灰尘,他一步步向弦若菲逼去。离离想奔过去扶起弦若菲,才走出几步,就再也无法上前,原来云荒之魔的黑雾虽然淡,但四周被笼罩的地方,还是坚如石壁,她无法踏进。 弦若菲已挣扎站起,她手中无剑,在云荒之魔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显得这么纤弱,这么娇小,凝脂一般的面容上,因为重伤已经苍白,一丝鲜红的血迹顺了紧抿的唇直往下渗出,越渗越多,那血线也就越来越粗,越来越粗,染红了她胸前的白衣。 离离在黑雾之外,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一般,她宁愿即将遭遇这一切的是自己。从小在她的心中,小姐就如同天上的神女一般,神圣而不可侵犯;威仪而雍华端庄。如此的狼狈,如此的纤弱,如此的凄艳,在她的眼中,从未有过。 此时,弦若菲已站直身子,虽然她胸前已被鲜血染红,但那红色如此艳丽,白色如此圣洁,她素淡的面容如此沉静,即使是在灵剑脱手之后,那天然的高贵与端华,天然的神圣与美丽,配上那血光素服,仍然觉得凛然充满威仪。 第2卷 第14节:玄功祭剑白莲残3 她站得如此的稳,好像平时处理沉香阁中事务一般从容;她面容如此宁定,丝毫没有败军之将应有的惊惶;她站得如此的直,是沉香阁的正气全托在这一个纤纤身影里。 云荒之魔粗夯的身子猛然一顿,在离弦若菲几尺远处站定。一阵沙哑而刺耳的怪笑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出手,而是转动着他硕大而苍黄的眼珠,将弦若菲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用一种近乎猥亵的口气说道:“怪不得人说沉香阁颜绿茵那老妖婆的弟子是九天仙女的一缕异魄,果然不是虚传,即使鲜血满身,也不减美色!美,果真是美!” 听到这番话,离离的眼里险些滚出泪珠来。小姐天仙之容,白莲之质,清水之形,脱尘之秀,竟然被这个粗夯蠢笨的东西如此言语轻辱。 弦若菲面容一片云淡风清,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身上仍然散发出一种温容平静。这种平静不会因为任何外界事物而变,云荒之魔的无礼言辞,自然也不能亵渎她。 因为弦若菲与云荒之魔的胜败已分,沉香阁弟子们与魔族同党也各自停战。魔族是个个得意洋洋,沉香阁弟子互相扶携,脸上,却是那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云荒之魔竟然又踏前一步。他身躯本来不小,这一步也相当大,初时离弦若菲尚有七八尺,一步跨过,就只剩下三尺远近。 他俯视着弦若菲,粗大的手掌扬了扬,仍然用那种语气轻薄地道:“美人,我还真舍不得杀了你。你若随我回云荒之谷,我倒可以饶他们不死!”他的手指,指着离离和那些伤残的弟子们。 第2卷 第15节:避尘正气天地惊1 弦若菲缓缓回头,她清亮幽深的目光落在众弟子面上,似是从心底里逸出一声轻叹。然后,那双清澈流离的目,移向离离。离离瞪大眼睛,不停地焦急地摆着手,示意她不要。弦若菲的目光已经移开,再回过头来面对云荒之魔时,早已恢复了刚才稳重端肃的神色。 云荒之魔“喋喋”怪笑道:“近一百条命,这交易,你只赚不赔!你去是不去?给我回答!” 弦若菲没有说话,但她已经回答了。 她手中虽然无剑,可是灵力还在;她虽然已受了重伤,她的灵力仍然不弱。她只是扬起了她的手,那只纤纤玉手,在空中挽了一下,挽出的形状,像是一朵花,又像是一个月牙儿。然后,一个像弹簧一样的光圈便从那虚空的形状里弹了出来,一波一波弹跳起来,起伏连环。光亮过处,剩下的十多个魔族,脸上得意的笑容尚未褪下,已横尸当地。 沉香阁众弟子轰然一声,叫道:“沉香正气,玄功诛魔!” 黑云陡盛,云荒之魔恼怒之极,粗嘎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便不信,掳不了你去云荒谷。” 弦若菲的衣裳被风吹得不住飘摆,她左手扣指,右手掌心向外,一团白光在右掌心含而未吐,这是沉香阁玄功中与敌同归于尽的口诀。只是现在实力悬殊,她顶多只能拼死伤到云荒之魔,是无法与他同归于尽了。 被激怒的云荒之魔举起了他手中的杖,一股粗大的黑线向弦若菲当头罩去,离离闭上眼睛,她不忍看着小姐在云荒之魔的毒手下灰飞烟灭。但是她马上又睁开眼睛,她要记得这仇,记得这恨,只要今日不死,一定要为小姐报仇。 黑雾已浓如墨汁,白光已出,黑白两线相对而出,没有人可以帮得上忙,众弟子扑上前来,站在离离身后,眼睁睁地看着。 弦若菲的白光慢,而且凝在她身前三尺远近,云荒之魔的黑光却很快,就这点,亦看出弦若菲的处境,虽然她自己视而无睹,沉香阁弟子却一个个心胆欲裂。 黑雾向弦若菲当头罩来,眼看就要碰上那道白光时,突然定住了。 一柄剑,一柄尺余长的短剑,正横亘在两道光影之间,剑身上映着日影,一泓秋水一般泛着淡淡的潋滟的光华。 第2卷 第16节:避尘正气天地惊2 离离惊呼道:“栖梧之子?!” 这一声,叫得如此喜悦,如此激动,如此充满希望,如此如释重负。 那个洒脱不羁,满脸阳光笑意,双眉浓密如剑,双目明亮如星,薄唇似笑非笑的人,不是栖梧之子又是谁呢?一百年不见,他还是这般丰神俊朗,又潇洒出尘。 有栖梧之子在这里,云荒之魔即使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小姐岂非不用自残自己了? 离离喜极而泣。 弦若菲没有回头,在看到那柄剑的时候,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复杂,似乎有惊,有喜,有悲,有悯,有伤,有歉疚和无奈。她伸出手,那柄被栖梧之子祭起的剑便转了个弯,落入她的手里。她清澈流离的目,凝视着那一泓剑锋,剑上光芒映着她绝美的面容,照出一片变幻不定。 她伸出手,那柄被栖梧之子祭起的剑便转了个弯,落入她的手里。她清澈流离的目,凝视着那一泓剑锋,剑上光芒映着她绝美的面容,照出一片变幻不定。 云荒之魔沧黄的眼里闪过一道厉光,这柄阻住他祭法的剑,他自然是认识的:“避尘剑?”他猛然回头对了栖梧之子,沉声道:“你是谁?” 栖梧之子在云头空翻而下,风度翩然,一身傲骨,满眼锋棱:“你这个老魔头,竟敢上栖梧山撒野,害我栖梧山无辜生灵,我定不饶你!”他口中说话,双手一扬,掌心雷电般的光影便向云荒之魔罩去。 那是一些类似于星星一样的棱形,在空中翻转,打在云荒之魔的身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只是,云荒之魔皮粗肉厚,只是一摇身子,便将那些光芒打落。“通通通通……”云荒之魔仰天大笑,笑声里冷冷道:“黄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栖梧之子略有些吃惊,显然云荒之魔的厉害超出了他的意料。但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等待了百年的,一个答案。栖梧之子脸朝向弦若菲,清朗的声声略略扬起:“栖梧山南,一别匆匆。百年前的约定,可还算么?” 第3卷 第17节:避尘正气天地惊3 弦若菲点了点头,清朗的声音从淡淡的雾气中穿空而来,清晰而掷地有声:“弦若菲自不会失言而肥!” 栖梧之子清俊的面容上现出一丝爽然明朗的笑,道:“好!”他清棱的目光扫向云荒之魔,出口石破天惊:“那咱们夫妻先将这魔头诛除,还我栖梧山一片清宁!” 离离惊讶之极:夫妻二字从何说起?弦若菲与他百年前又有什么约定?这栖梧之子言语轻薄,小姐一定生气。 出乎意料,弦若菲却只是微微侧头,苍白的脸上飞过一片晕红,映得她明眸如波,秀眉带彩,一片柔和中带点轻羞,一脸端庄中带丝扭捏,美丽中有柔媚,高贵中显亲切,雍华中透温情。这样的表情,齐集在弦若菲身上,只觉她亦人亦神,亦仙亦圣,光彩照人,风姿无双。一时场中竟然无声。 离离久随弦若菲,从未见过她如此神情,一时也呆住了。但是,她再看一眼,却发现弦若菲的眼底,有深不见底的悲切,无边无际的忧伤,还有无奈,是的,是无奈,一种无可奈何的舍弃和一种无可奈何的决绝。 这样的发现,仅止于她,毕竟,她自小便伴在弦若菲身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弦若菲。她似乎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觉到,就在此时,她看见了弦若菲的笑脸。 她清艳的脸上,那笑意如此妩媚,如此清冽,如此温情,如此纯净,如此风华绝代。已无法形容那笑脸是何等的绝艳,只是当那一笑之时,似乎天地万物都失去了颜色,人人都被这一笑而眩晕。 离离去看出那笑意后的淡渺,还有那种不真切的悲哀。她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看见弦若菲将那尺余长的避尘剑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第3卷 第18节:流光潋滟碧血干1 那一刻,弦若菲的身上绽放了万道金色光华,她整个人都在那光华的映照里,似透明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金光之中,她似乎看见了师父慈祥的脸,师父说:“诛魔除恶,是沉香阁千百年来的使命,若菲,你能行的!”师父的身影慢慢淡去,金光却更加强盛起来。 离离奔近几步,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伸到一半,又缩回来。她似乎觉得天地都在这一刻崩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拿到了避尘剑,而且有了栖梧之子的相助,小姐还要选择这样一条路;她不明白,在场所有人的奋力一击,未必不能将云荒之魔诛除,小姐为什么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给云荒之魔这样一个机会;她不明白,刚刚小姐尚在微笑,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便都已改变…… 弦若菲的眼里,像避尘剑身一样,闪动着波光潋滟的流辉,只是无人知道,这氤氲雾气之后,她是以何种心情在面对面前的一切。 离离仿佛不会思想了,她凄苦地回头,看见了栖梧之子的震惊,看见了云荒之魔的呆怔,看到了沉香弟子们不可置信的表情…… 弦若菲并没有倒下,她拔出了避尘剑,剑一拔出,已长到四尺多长,秋水荡漾,剑身流转,上面那层灿烂的光华几可与日月争辉,弦若菲身子已腾空而起,白光辉映,劈向目瞪口呆的云荒之魔。黑雾被白光笼罩,避尘剑发出一道一道炫目的光华,云荒之魔惊慌失措,不能置信地看着避尘剑穿透他的身体。他不能明白,为什么三百年前只是略具神通的避尘剑,能于此时发挥出如此威力,但剑已及身,他仓皇之下,分出元神。弦若菲再度祭起避尘剑,剑光织出一片密密的网,将云荒之魔的元神绞杀。只在东角,被他分出一点元神,逃逸而去。 弦若菲欲祭剑再追,她失血的身体却再也无法支撑,像一只翩然的白色蝴蝶,跌落尘埃。 第3卷 第19节:流光潋滟碧血干2 这都是电光火石中发生的事,栖梧之子飞掠过来接住弦若菲的身体,她口中狂涌的鲜血,根本无法止住,心口那道避尘剑刺出的创痕,更是无力可以救治。 栖梧之子悲痛地叫道:“若菲,你为什么这么傻?” 弦若菲凄然一笑,伸出手,栖梧之子忙抓住,可他的温度无法温暖她渐冷的身体,他的手无法握紧她要消逝的生命。 弦若菲低低地道:“对不起!”她环顾一眼身前立着的离离和沉香阁众弟子,又看向栖梧之子,声音艰难却清晰:“云荒之魔的…的魔力相……比三百年前,已更胜一筹……只有将他元神击…杀,才能……阻止沉香阁……阻止异世大陆生灵涂炭……” “我也可以做到,我可以将他杀死!”栖梧之子几乎是吼叫一般大声说。 弦若菲轻轻摇摇头:“不,你不能,天下只有避尘剑可以杀死云荒之魔。” “如果是这样,三百年前你师父有避尘剑,为何不能诛杀他?若菲,你还有我,还有异世大陆这么多正义的修道之士,为什么这么傻?”栖梧之子怆然一声,直如子规夜啼。天上白云遁远,似是不忍听闻。 弦若菲脸上泛出一丝潮红,神色看似好多了,但栖梧之子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弦若菲是真的无救。她道:“避尘剑诛魔,当以血祭之!师父当年自断一指祭剑,没有杀死云荒之魔,一直细思其中的原因。后来方知,须以命相祭,才能激发避尘剑至高的威力……” 她渐渐无神的眼里,有一缕轻柔孺慕的温情,她的思绪似乎回到师父飞升时的那个黄昏…… 师父站在栖梧之巅,衣袖迎风,慈祥的双目落在她的脸上,柔声道:“若菲,师父去后,沉香阁便交给你了。沉香阁的使命,你须时时记在心上!” “师父,我会的!” “你的仙法,在整个异世大陆也是少有匹敌。除了云荒之魔……”颜绿茵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向远处苍茫的云海,声音也缥缈起来:“云荒之魔被避尘剑所伤,他日定会转土重来一雪前恨。若菲,你需加派人手,寻找避尘剑的下落。若无避尘剑,沉香阁必难逃浩劫。” “是,师父!” “你还有近百年时间,若天不亡沉香阁,自可寻得避尘剑。但云荒之魔的魔法实是大患,若其来犯,让沉香四姝结四象阵,你以血祭避尘剑,可以驱除!”她用的是驱除而不是诛除。 “如何才能诛灭云荒之魔?”弦若菲自然听出了这中间的区别,除魔卫道,除恶务尽,使她终于开口询问师父。 “诛灭?”颜绿茵一怔,迟疑了一下,终于道:“避尘剑是异世奇宝,通灵神物,向来深有仁心。要激发其威力,须,须以心脏之血、使剑者之命相祭,激起它的魔性……” 弦若菲愕了一下,点头应道:“我记住了,师父!” …… 第3卷 第20节:流光潋滟碧血干3 “所以你以身祭剑?弦若菲,你是个骗子,你说过百年前的约定还算数,可是,你居然以身祭剑,你这个骗子……”栖梧之子双目尽赤,悲切地瞪着弦若菲,又是恼恨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一声,却也将弦若菲的思绪拉了回来。沉香四姝不在,她只有以身祭剑这一途,不然,无法克制云荒之魔。弦若菲反握着他的手,凝视着他,美丽的大眼睛里虽然失去了神采,但仍然透出一股凄美。她轻声道:“不,我不会骗你。我应下的事,自不会失言。我肉身一死,元神无依,自会坠入轮回之中,将在凡尘转世五次,元神方能回异世大陆,到时再履行我的诺言!” 栖梧子看着那张又渐趋苍白的脸,大声道:“不,我不等五世,我和你一起轮回,一起入凡世,我要从轮回之始,便伴着你。再不让你做傻事,再不让你离开我……”说到后来,已是哽咽难以成声。 “不,不要……”弦若菲叹道:“这五世轮回,是我必历之劫。我不会做傻事,我会回来……”她伸出手,本来在空中不断转圈的避尘剑“嗖”地一下落入她手中,她将剑递与离离:“你用金鹤令,传沉香四姝回栖梧山。被云荒之魔逃去的那一点元神,虽然不足为惧,也要小心为上。你将此剑……” 栖梧之子忽然一伸手,将避尘剑擎在手中,嗔怒道:“在这样的时候,你就不能不想沉香阁了吗?你就不能想想你自己吗?有我栖梧之子在,定保你沉香阁无事便是。你,你……”说到后面,心中一痛,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运了法力,将那避尘剑变成了一根头簪,轻轻插在弦若菲秀发间。哽声道:“你去凡世轮回,没有人保护,没有人可以倚靠,让这把灵剑陪伴你,保护你……” 弦若菲已是无力,知是栖梧之子一片心意,有他一句承诺,沉香阁自是安生,她也放下心来。倒是离离,伏在她的膝前,泪流满面,哭道:“小姐,离离一直跟随着你,离离不离开你,离离随了小姐去……” 弦若菲纤细的手指抬起,轻轻抚过她的额前的发丝,虚弱地微笑道:“不必,离离……”话音未落,那只手,却已无力地垂了下去。栖梧之子心中一震,仿佛被刺了一刀般,整个心口突然之间的痛楚击得他险些昏晕过去,心一下变得空落落的。他疾伸出手握住那只下垂的手,可是,只握了满手的冷意,弦若菲,她,到底是去了…… 第3卷 第21节:一梦前尘影阑珊1 凌惊羽,便是栖梧之子。 这是弦若菲轮回的第五世,这一世,她叫慕容若菲。可是,她已经尽忘了前事。这一点,让离离百思不得其解。 弦若菲是元神转世历劫,重修肉身,没有理由会不带着以前的记忆,可是,她真的忘了,而且,忘得这么彻底,连那个当时与她有百年之约,结五世之盟的男子,都从记忆里抹去。 以前的四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离离后悔,当初应该追随小姐,半步不离,不然,也不会从小姐的记忆里被淡去。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小姐说,面对着若菲那样清澈流离的一双眼,她差一点,便将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和盘托出。弦若菲的仙法虽然随着她的轮回而被封印,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凡人,但作为异世大陆修道之身的离离,仍然从她眼底感觉到那种不能抗拒不能忽略的威仪。 离离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她什么也不能说。在沉香阁这么多年,她当然明白万事随缘的道理,修道讲求的是自然和缘法,小姐的前四世她没有介入,她也不能破坏或者改变这一世小姐的命运。 当日她用金鹤令召回沉香四姝,按小姐的吩咐在沉香阁勤修苦炼。她知道栖梧之子虽然没有和小姐一起入轮回道,但一直以肉身入凡尘,关注着凡世的弦若菲。到这一世,是小姐轮回的最后一世,但是,这一世将是最艰难的一世。这一世,弦若菲将重新获得道法,冲开封印,中间的过程,中间的艰险,是谁也无法预料的。所以,即使沉静如沉香四姝,也无法安然放心,竟齐入了轮回道,要与她一起体验凡世的悲欢离合。离离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她并没有入轮回道,而是以肉身来凡世,找到弦若菲,陪伴在她的身边。 慕容若菲也吃惊了,离离说,这个凌惊羽,曾经是她熟识的人,并非陌生人,是吗?真是如此吗?可是,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呢? 若菲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头有些痛,她无力地道:“离离,你说,两百年前,难道你来自两百年前?” 第3卷 第22节:一梦前尘影阑珊2 离离一惊,猛地捂住嘴,她是不能泄露任何天机的,刚才一时失神,说了一句两百年前,被若菲问起,心中惊了一大跳。但很快将手放开,笑嘻嘻地道:“若菲,离离还不是被你逼得信口胡说,我就知道你不信,但是,被你这眼神一逼,我就会胡言乱语。以后,你可不要再这样看我,不然,我又不知道会说什么稀奇古怪荒诞无稽的话出来。到时,别人笑话我,也就是笑话小姐呀,我可不想丢小姐的脸!” 这一刻,她是如此的天真,如此的清新,那干净的眼眸里,是一片透彻的纯净,是不沾染杂质的澄澈。面对这样的眼神,若菲觉得头痛好受了些,只是说出的话声,还是显出了几分薄嗔:“身在这样的地方,还要什么脸面,怕什么笑话呢?”她的眼底,是无边的落寞与悲凉,慢慢站起的身子,显得更加纤弱。她走到窗前,看着层云飘散,看着远远的天边,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奔涌,只是,理不清,理不清啊。 离离悄悄退了出去。 小姐的不快,是因为她失掉的那些记忆,她不快活,因为她记不起前事;可小姐那些失掉的记忆,都是缘法使然,她不能帮她恢复。 她心中没由来涌上一些伤感,看着那个孤单的背影,眼底略有些无奈:其实,有时候没有记忆,又何尝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凌惊羽从锦绣阁出门后,一路疾走。似乎只有不停地走,才能发泄心中那股莫名的,无可奈何的积郁;也只有不停地走,才能让他耐得住,不去想弦若菲那张精致却苍白的面容。 他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来到空旷无人之地,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追随弦若菲到凡世,已经两百年了。每一世,他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唤起她久远的记忆;在她的生命中,占着不可或缺的地位。他忘不了每一世那苦苦的寻找,忘不了找到她后,她绽放的了然的、干净的笑容。可是这一世,她就这么轻易地,将他淡出了自己的记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对她的淡忘,凌惊羽措手不及。对她的漠然,他更是不明所以。 第3卷 第23节:一梦前尘影阑珊3 凌惊羽猛然一脚,踢飞脚下的青草。弦若菲,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我们有百年之约,五世之盟,你应承过我,你是我的妻。我不会让你从此忘了我! 凌惊羽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变黑了。 当然不是天黑了,现在不过是午未之交,离天黑尚早。 以凌惊羽的修为,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眯起眼睛,仍然掩不去眼中那抹锋棱。一身白衣被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鼓起,他站着不动,看着渐行渐近的黑,看着那遮天蔽地的黑。 然后,他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是一个玄衣男子,俊美得仿佛带着丝丝邪气的脸庞,唇边似有若无的轻笑,明明是儒雅潇洒的外表,却给人一种无形的,抗拒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他缓缓走近,一步一步,闲适而旁若无人,可是,他是对着凌惊羽走来,他秀气的眸子里那抹轻蔑的笑意分明是向凌惊羽展露,他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他俊美秀雅,却诎诎逼人。玄色的衣使他看起来威慑而冷酷,眼底星亮的光芒分明带着清晰的嘲弄和讥讽。他闲适的是外表,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却是冷漠与霸气。 相比他的霸气,凌惊羽要闲适得多,他并不在意。在异世大陆,独立特行的修道之士多如牛毛,他遇到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早已见怪不怪。虽然猜不透他的来意,也猜不透他的来历,凌惊羽还是冲着他淡淡一笑,这一笑,不是示弱,但是这一笑之后,他却可以问出心中所想了。 “你是谁?”凌惊羽含笑问。 玄衣男子却没有笑,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冰,对着凌惊羽如此温暖的微笑,没有半点冰雪消融的迹象。他一直走到凌惊羽的身前,才停住脚步,俊美的眼眸落在凌惊羽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感,脸上沉如岩石,没有半分表情。 凌惊羽与他对视,两人衣着一白一黑,风吹来,衣袂飘举,都是飘逸出尘的人物。 那两双深不可测的眼里,此时都是锋芒毕露。两人谁也没有动,可他们的眼神就是武器,目光就是战场,如厮杀了几百回合般烽烟四起。 第3卷 第24节:清眸冷面燃烽烟1 片刻,玄衣人笑了,他的脸上比不笑时更加冷峻,在那冰冷的笑意里,他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 第二句:“我叫宇文殇!” 第三句:“她是我的!” 然后,他瞟了凌惊羽一眼,用极不屑的眼神,然后,他转身就走。 即使机敏如凌惊羽,也因他突兀的言语有些怔忡,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一伸手就去搭他的肩,想将他留住。宇文殇似是早就料到听了这番话后他必会有这样的动作,所以在凌惊羽伸出手时,他已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肩膀一沉,一滑,就让凌惊羽搭了个空。 凌惊羽也如早知道他会避开一般,毫不惊奇,他看着他冷峭的背影,一字字道:“宇文殇,你若用卑劣的手段来伤害她,我不会放过你!” “她”自然是慕容若菲。 宇文殇略侧了侧脸,冷冷一笑,睨眼看着凌惊羽,那笑意里,讥讽与嘲笑是如此明显。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我如何得到她,那是我的事!你要阻止我,看你有没有本事!”然后,他再也不看凌惊羽,大步离去。走出七八步,他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凌惊羽面前,那黑色的云雾也消逝得无影无踪,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宇文殇也是异世大陆的人;宇文殇的道法不在自己之下;宇文殇的警告,是因为他在打若菲的主意,所以对自己下了挑战书。这是凌惊羽在黑雾散去时得出的结论。 天高云淡,清风徐徐,宇文殇来得张扬,走得迅速,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回到客栈的时候,凌惊羽有几分恼怒,有几分无奈,有几分迷惑。恼怒于宇文殇的无礼;无奈于慕容若菲对他的冷漠淡然;迷惑于慕容若菲何以会失去以往的记忆。 看来只有慢慢帮她找回以前的记忆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么? 他没想到的是,慕容若菲能给他的时间,实在有限,容不得他慢慢帮她找回了。 凌惊羽在前院喝茶,淡淡的水雾,嘈杂的人群,一个声音穿云破雾般直直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大家听说没?三天后,锦绣阁的红牌慕容姑娘公开招婿,价高者得!” “锦绣阁慕容姑娘?可还是个清倌,不是不见任何人的么?怎么会公开招婿?” “问那么多原因干什么,还是赶快回家筹钱吧?说不定有机会一亲芳泽!” …… 第4卷 第25节:清眸冷面燃烽烟2 凌惊羽猛然回头,看着身侧那几个喝酒喝得面红脖子粗的酒客,他们兴奋的脸色,迷离的醉眼,满口粗俗的话语,他们喷着酒气的嘴里,正吐出一串串污秽的言辞: “三天太短,能筹到多少钱?” “听说那慕容姑娘长得赛过天仙,争逐起来,只怕有热闹看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连府台大人都将亲临现场,到时自然可以维护场内秩序,热闹嘛,是有得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热闹……” “听说府台大人本身也有心参与角逐呢,要不然,一个花柳之地,哪里劳府台大人亲临啊……” “你胡言乱语,也不怕吃官司?我大宋律法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在烟花之地留宿,府台大人怎么会知法犯法?” …… 凌惊羽浓眉蹙起,这帮人用如此粗俗不堪的语言,如此猥亵暧昧的神色,如此轻慢的神态来评价慕容若菲,把这么一个清丽脱俗,遗世独立的女子说得如此不堪。只不过因为她处在这样一个环境。 凌惊羽将杯中的茶一口喝干,深吸了两口气,心中的郁悒仍然未平,不由重重将茶杯一顿。三天,三天,慕容若菲给他的时间,就这三天啊? 他一天也等不得了,他现在就要去见她,问清楚为什么她要“招婿”,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送往迎来,自甘堕落? 可是,她对自己曾经如此的冷漠,她不见任何陌生人,不对任何人假以词色,为什么,为什么她只给自己三天时间?即使鸨母相逼,以她的聪敏慧质,也不应会轻易答应啊。 来到锦绣阁的时候,锦绣阁正是门庭若市,凌惊羽在门前站了片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觉得有些悲哀。他们的快乐,需要建立在卖笑女子的身上吗?正因为他们这样的寻欢,使多少生计无依的女子不得不走上这一条路。凡俗的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不去好好珍惜,反倒耽于玩乐,在声色场所里厮混,实在不知该叹该伤。 风神俊朗的凌惊羽站在门前这一怔神的功夫,早被迎在门口的青楼女子看到。看来不光男人爱美色,女子也会爱俊逸男子。立时就有三四个女子迎了过来,扯袖的扯袖,拉手的拉手,投怀的投怀,竟是将他簇拥起来。 凌惊羽皱紧眉头,冷冷道:“让开!” 面对这些个女子的媚笑,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厌恶,慕容若菲的冷淡和漠视,宇文殇的高傲嘲讽,客栈酒客们的污言秽语一起涌上心头,他没有怒目相向已是很客气了。 冷寒的气息在他身侧弥漫开来,他眼底的凌厉足以让脸皮再厚的人也挂不住,四名女子略一迟疑,他已大步走了进去。她们的惊诧,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放在心上的,是慕容若菲,他为之奔走于红尘,守护四世的若菲。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会被慕容若菲关在门外。 第4卷 第26节:兰心止水投石乱1 慕容若菲的心情并不比凌惊羽好,她还没有完全消化掉凌惊羽传来的讯息,她还在苦思当时窗前看见的那个白衣身影,她还在想着离离天真的笑容后面隐含的自己所不知的世界,她还在思索她的明天是怎样的的时候,老鸨已经在外敲门了。 若菲看离离不在房间里,便略抬了声音,问道:“谁?” 鸨母张扬而温暖,在烟花之地的女子,总是知道怎么样轻易走进别人的心中,她的笑意,从话音里就毫不遮掩地透了进来:“是我,若菲啊,我有事和你商量商量!” 若菲可以不见任何人,可是她不能不见鸨母。她去开了门,一缕脂粉香气便随着打开的房门扑面而来。若菲没有表示出什么厌恶,她白玉一般的脸上依然是云淡风清,那双幽深的眸,在鸨母身上停留了一下,便垂下,让她进来了。 鸨母原本也是锦绣阁的一个红牌,当年艳名满金陵,所以她认识的达官贵人自也不在少数,她的一个客人出资为她买下锦绣阁,她便从一个烟花女子身份,变成了鸨母,做着当时鸨母对她和那些女子们做的事情。 鸨母名叫花雪月,配上她迷死人的风情,倒占全了风花雪月这个词。她不过三十五岁,皮肤还保养得很好,眼神还媚惑如水,举手投足,还自然带着让男人着迷的风情。只是在若菲面前,她终是显得太老,若菲的美丽和脱尘,是她艳名正盛时也不及的。所以,她看向若菲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堆灿灿发光的金元宝—— 自惭形秽和满目贪婪。 若菲的美,若菲的清,若菲的淡,若菲的逸……这些气质,足以成为她的摇钱树。 她答应过若菲,让她卖艺不卖身;她答应过若菲,不让那些凡夫俗子看到她,所以每次琴韵响起,那帮逐奇猎艳的人们只能隔着屏风,猜想屏后是如何美绝人寰的一片风景;她答应过若菲,不带任何陌生人来见她;她答应过若菲,给她一片清静。 这些,她真的做到了,因为若菲即使从未让人一见,可她的艳名还是远远传扬出去,每次若菲献艺,锦绣阁总是盛况空前,银子,也如流水一样直接进了她的腰包。除了日常用度,若菲不要一分一毫。如果不出意外,她也愿意就这样下去。 第4卷 第27节:兰心止水投石乱2 若菲轻轻开口,声音清婉,仍可听出一丝不悦:“有什么事吗?” 花雪月咽了口口水,对着清丽脱尘的若菲,她突然觉得说话有些困难,久经风月场的她,已模糊前情旧事的她,看着若菲深幽的双眸,心里某根弦突然被触动,一时呆怔。 若菲未听到回音,略有些惊奇,回头一眼,正看到花雪月的怔忡。她释然一笑,每次花雪月见到她,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失神,她想起了什么吗?真好,她有记忆,她可以想起那些过往,有记忆的人总是幸福的。 若菲双目闭上,在心底逸出一声轻叹。 是这一声轻叹让花雪月回过神来,花雪月再定定神,才把飘散的神思扯了回来。若菲在锦绣阁献艺,已经五年,这五年里,她守着当初的承诺,有几次,有几个客人提出一睹芳颜的要求,而且出手阔绰,都被她挡了回去。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挡。 这一次,是意外。 这一次,她无法挡。 整整六箱的金元宝,足可以买下三个锦绣阁,灿亮得几乎让她挪不开眼睛。金元宝的主人,只有一个要求—— 让慕容若菲接客! 她几乎呆了半天才恍然回过神来,她再有魄力,也无法挥手将这六大箱金元宝挡回去,可是她也知道,要让若菲接客,这金元宝,也并不是那么好得的。 在那人问她第二遍的时候,她已忙不迭地点头应了,没有人会将这么多钱财拒于门外,在金元宝面前,诺言实在有些微不足道。她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已有了计较,她相信,她可以说服若菲接客。 于是,三天之后,选婿大会,一夜春宵的计划,便已制定下来。 然后,花雪月来到了毫不知情的慕容若菲的房中。 这一次,的确是意外,因为这么疯狂的客人并不多。 花雪月乐得有客人这么的疯狂,对慕容若菲,她的口气也就越发的温柔而亲切。这一刻,她恍然知道,慕容若菲不是摇钱树,她是天降的财神。 慕容若菲在听了她的“计划”后,心中升腾而起一缕不快,声音也淡漠下来:“你应承过我,怎么可以反悔?” 第4卷 第28节:兰心止水投石乱3 这样的反问,自然在花雪月的意料之中,花雪月的脸也就应景似的红了一红,然后继续展开她三寸如簧巧舌,对慕容若菲一番劝导,并许下只要慕容若菲答应,将送她一箱金元宝。又开解她,有了这一箱金元宝,她便可以为自己赎身,可以一辈子吃穿不愁,而这些,只须要她付出一点点,那一点点,就是一夜春宵。在青楼的女子,谁能避得了这一天呢?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一箱的金元宝的,她认为许下一箱金元宝,已经够多了,绝对可以让慕容若菲动心。 若菲的目光投到窗外,那里云层飘散,丝丝缕缕,若菲的心里突然一阵悲哀,她真的什么都不是,只能透窗看着外面的世界,即使寄居在青楼,还要应付鸨母无耻的纠缠。她沉静如止水的心里突然涌上一些烦燥,冷冷道:“不!” 花雪月的脸色,便在瞬间垮了下来,她以为诱之以利,晓之以“理”,一定可以让慕容若菲答应,可是,慕容若菲只有这么干脆的一个字,这一个字足以让她所有的心血白费,足以让她与那金灿灿的元宝插身而过。也足以,足以让她遭遇一些她想都想不到的事。 可花雪月毕竟是花雪月,一个在风月场所打滚二十多年的人,怎么会计穷。 她低了头不语,好半晌。 若菲压下烦闷的心情,回过头来,看见她还没走,奇道:“你还有事么?” 花雪月抬起头,若菲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泪流满面,将那张施了脂粉的脸冲得七零八落,沟沟壑壑。在若菲满眼的讶然里,在若菲还未出口的询问里,花雪月已“扑通”跪在若菲面前。 金元宝的主人在提出要求的时候说了,若是若菲不肯答应,他将让锦绣阁从此在金陵除名。以他的财力,以他出手就是六大箱元宝的气势,花雪月完全相信,若不能说动若菲,锦绣阁只怕难以在金陵立足了。 她的眼泪,便也多了三分悲戚,对着若菲,声泪俱下地道:“若菲啊,你若不救救我们,不救救锦绣阁,我们都没有生路了啊!若菲,你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锦绣阁一百多条人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呀!” …… 第4卷 第29节:脂粉淡香一地残1 花雪月的悲凄和惶然或者是真的,她絮絮叨叨地、小心翼翼地、不厌其烦地、战战兢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若菲哭诉,诉她的苦处,诉她的为难,诉她的不得已…… 这番话,这般可怜的神色,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心软成一滩水,足以让无情的人也心生恻隐,足以让石像落泪。说到后来,她已经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若菲虽然有一定之规,可是,面对花雪月的“动之以情”,她无法无动于衷。天性的善良加上不经世事的单纯,在花雪月的眼泪之中,在她声泪俱下的求恳中,和她与生俱来的仁厚悲悯一起被激发。 眼泪加上心中略略的恐慌,苦求加上已零乱的脂粉,使花雪月一张脸“惨不忍睹”,若菲看着那张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答应!” 花雪月的哭声嘎然而止,她知道若菲要应承很难,她已做好心理准备,甚至决定直到感动若菲为止。但当若菲突然答应下来的时候,她反倒怔忡了。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狂喜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使这个久历世故的人一时无话。 若菲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也被一种莫名的烦躁所堵塞,只觉得整个心肺都塞得满满的,连呼吸都困难了一般。她无力地对花雪月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花雪月就那样怔怔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她擦尽脸上的泪,默默地出去了。 走到门口,门一开,正看见外面站着的离离。离离出去买脂粉刚回来,她审视般的眸子罩在花雪月身上,花雪月在这个丫头面前,面对这双探询的目光的时候,突然感觉一阵狼狈。若是平时,她定会斥责丫头不守规矩,但此时,那么清亮的一双目,如同镜子一般,让她看到了她自己的阴暗,她竟然有些无地自容,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去。 离离敏锐地感觉空气中的不寻常,她看着坐在椅上神思不属的若菲,问道:“什么事?” 若菲道:“三天之后,我将接客!” “啪”,离离手中的脂粉盒失手掉落地上,脂粉溅开,一地残,像血,像肢离破碎的躯体,一室淡淡的香气。离离已一步跨出,抓住若菲的手臂,惊呼道:“你答应了?” 若菲点头。 第4卷 第30节:脂粉淡香一地残2 其实不用若菲点头,离离也知道了答案,她震惊极了,也恼怒极了,明白为什么花雪月在面对她时,如此的行色匆匆。她咬牙道:“我去找她理论!”一转身,就要去追花雪月。 “离离!”若菲慢慢站起,走到离离面前,声音已平静如初:“不用去找了,是我自己答应的!”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你,你……”气愤震惊之下,离离险些冲口而出“你是九天玄女的一缕异魄,你是栖梧山的希望,你是沉香阁之主,你是异世大陆的仙,你不过是来凡尘历劫、修练肉身,以寄元神,为什么要让这些个凡夫俗子污亵?”但她忍住了,直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眼里顿时涌上一片氤氲,气得身子直发颤。 慕容若菲不在意离离的大吼大叫,轻轻道:“身在这烟花之地,早晚总有这么一天……” 离离怒道:“你不是行尸走肉,你完全可以避免有这一天!”她一生气,也就不再顾及什么,包括她丫头的身份,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完全无法接受,也完全不能理解。而偏偏有很多事,她只能放在心里。 面对离离的怒气,若菲反倒有些无措了,她沉默下来。 她的确是可以避免的,的确是可以拒绝的,她淡泊,不逐利,不在意那一箱金元宝,她爱静,不想见任何陌生人。而且,她从没想过真正有这一天,要出卖自己的身体。这个决定,对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前思后想,她还是不能拒绝花雪月的流泪苦求,一百多条命,整个锦绣阁的命运,她不能不顾。 离离气呼呼地转过脸,正看到她的侧面,她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这一刻,离离猛然住口。她心惊肉跳地想起:这,也是小姐在凡尘所要历的劫…… 离离重重地喘了口气,闷闷地说道:“我收拾房子!” 她一下一下扫着地上溅开的胭脂,可是扫不尽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若菲不懂得她的悲伤是因何,但三天后即将面临的那些事情,已让她无心也无力来探究离离到底在想什么了。 离离出去了,她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出去了。 若菲有好半晌迷惑于这样眼神的由来,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似乎有什么影子跃上了她的脑海,残影片断,怎么也看不清。可是,那份空落还在,那份悲伤还在,那份无奈还在。 这样的心绪,使她平静无波的心底,竟然也翻起了波涛。她尚不知道,她答应花雪月的那一刻起,有很多事就已超出了她的想像。 第4卷 第31节:怒马戎衣翻白羽1 花雪月走出她的房间,便开始按照黄金的主人的吩咐,把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这样惊人的消息,这样新鲜的消息,这样突然的消息,这样喜从天降的消息,足以让那些沉迷声色的猎艳男子们疯狂。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只有半天功夫,整个金陵已是无人不知。 这时,凌惊羽来敲门。 所以,凌惊羽被关在门外。 凌惊羽只见到了离离。 从离离的口中,证实了那些酒客们并非醉后胡言,而是真有其事。 从离离的口中,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 只是,离离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所以,凌惊羽也不知道。 离离看着他,声音闷闷地道:“你去弄些钱吧,只有在小姐招婿那天你可以比其他人出得起更高的价钱,你才能与小姐有一夜相处的机会。这一夜相处,即使你不能帮小姐找回记忆,至少你和她的关系,可以跨出一大步!” 凌惊羽知道在凡俗,有些事便只能按凡俗的游戏规则,可叹他一个异世大陆的神,也只能灰头土面去筹钱。 宇文殇的心情很不错。 任何人在可以左右别人命运的时候,心情总不会差。 宇文殇不过用了六箱金元宝,就让清逸如水,飘然如仙,淡泊如云,神秘如雾的慕容若菲不得不改变初衷,不得不走到抛头露面待价而沽无奈卖身的这一步,不得不在他的安排下,去“选婿”。谁说凡世的事不是用钱来衡量的呢?谁说持守和信念是无价的呢?不过是钱多钱少而已,只要出得起价钱,你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你可以左右任何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笑出来,那张一直冷硬如冰的脸,也突如冰雪消融般有了柔和的曲线。一个衣着媚惑眼波如水的红纱衣女子依在他的身侧,蛇一般缠绕着他,白晰如玉一样的手指慢慢顺了他宽厚的胸抚摸,一路向下,一路向下,极尽挑逗妖媚之能事。 宇文殇端坐不理,顾自将一杯酒送到口边,略一停顿,便一饮而尽,扬起的眼眸里,是邪气的笑意和野性的冷酷。 那红衣的女子诱人的躯体在纱制的衣裳里若隐若现,欲盖弥彰。她纤细的手指还在他的胸前绕着圈,宇文殇移回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美是美的,妖艳的美,蛊惑的美,邪媚的美,成熟的美,诱人的美,还有那曲线曼妙的躯体所散发的原始的美。 宇文殇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瞄了一眼,这张脸,这双眼,这么明显的顺从,这么张扬的欲望。为什么不是她,不是她…… 第4卷 第32节:怒马戎衣翻白羽2 那是完全不同的,是超然物外的淡泊,是遗世独立的飘逸,是与世无争的宁静,是雍华从容的高贵,是清水芙蓉的自然,是脱俗绝尘的清丽…… 弦若菲,你是我的,不管经历几世,不管是在异世大陆还是这凡尘俗世,你都是我的,你逃不出我的手心,逃不出我为你精心织就的网! 宇文殇放开手,又执了酒杯,杯中的酒清香扑鼻,淳厚绵长,这一杯清酒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那张脸,那美绝尘寰的一张脸。 宇文殇在凡世见到弦若菲的时候,是一百年前,那是她轮回的第三世。那时,她姓萧,在那个建国不到百年的国家里,还是显赫的大姓。只是,她的身世并没有那么显赫。 那个国家,叫辽。 辽国人人勇悍,宇文殇就是凭这勇与狠,三年时间,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畅通无阻地升为将军,镇守一座城池。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手上,已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所以,对那些飞溅起来的红色的液体,他早已麻木。 有那么一天,他带领着手下两百城卫围猎。 当没有对手可以战斗的时候,他总是把他过剩的精力用来对付那些山野从林中的野兽,射猎的快感并不逊于他将刀挥出,斩断对敌之人头颅的感觉。沙场上的敌手,不正如虎豹豺熊诸野兽般又狠又猛又有攻击力,对敌的过程不是如打猎一样危险而又刺激么? 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半个月前,他带兵围剿了一个不服他号令的族落,血洗全族,免除了心头之患。 是秋季,天高云淡,草黄马肥,猎物自然也肥。他一身短衫,马背上,挂着弓箭,腰畔悬着长剑。他不喜欢穿盔甲,嫌那些东西太过麻烦,何况打猎之时,更适宜轻装简从。 他记得,当时他是在追一只黄獐。 那只獐跑得飞快,他的马也飞快,流星赶月一般,他已将他的城卫远远抛开。 这一片,都是他的势力范围,早清过场,何况以他的身手,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马背上,他已张弓搭箭,他瞄准的,是黄獐的眼睛,只要寻到一个好的角度,箭只可以只从它的双眼对出,而不伤皮毛。这是宇文殇的习惯。他箭法高强,勇武悍然,他需要的,不是猎物,而是射猎过程中的快乐和成就感。 第5卷 第33节:怒马戎衣翻白羽3 看着那只慌乱而乱蹿的黄獐,就像看着走投无路的对手狗急跳墙又无墙可跳的狼狈,他唇边慢慢泛出一丝冷笑,手一松,“嗖”的一声,那支箭就如同电矢流星,直向黄獐而去。 这一箭,带出隐隐风声,狠而且准。 他对自己的射猎之技,一向自信而满意。他几乎可以想像当箭只穿透黄獐的眼睛时,它痛苦痉挛的样子。 他唇边淡淡的笑意突然收敛,好像是错觉,他觉得那支箭并没有射向黄獐,而是奔自己而来。尽管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无稽而且绝无可能,但久经沙场的敏锐和机警还是让他瞬间做出应变,他忙沉腰低头,电光火石间将身子沉入马腹。 “嗖”地一声,果然一只雕翎擦着马背过去。 这一箭,如此的狠,如此的准,时间把握得如此的好,这一箭和自己的箭同时出手,掩盖了箭羽穿空的声音,几乎与他射向黄獐的箭同时抵达目标,他甚至还可以从侧面看到远处那只黄獐双眼被对穿而过时徒劳的挣扎。 宇文殇汗透重衣,这一刻,他清楚地闻到死亡的味道,他即使在战场厮杀的时候,也没感觉死亡离他这样近过,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甚至让他有片刻的怔忡。 然后,他马腹下微微仰起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异,他看见了,那是一匹枣红色的马,扬开的四蹄,向着的,正是自己的方向。马背上,一个白色戎装的女子斜背着一张弓,背后箭壶里几根白羽在外一颤一颤,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那柄剑泛着微微的青光,张扬着难抑的杀气,剑尖上,那一点星亮是太阳照射的光泽。 那时,他迎着阳光,看见她背光而来,马蹄翻飞中,她的秀发在风中就那样飞扬飘舞,她的衣襟不住向后飘摆,那么英气勃勃,那么威武逼人,那么刚毅果决,那么不顾一切……精致的面容,紧抿的嘴唇,柳叶弯眉,黑幽却亮如星光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里,喷薄着仇怨和忿恨。 他认识她,也许她不认识他了。 第5卷 第34节:血野空旷清风展1 三年前,宇文殇还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兵卒。他永远记得那一次,那么惨烈的战争,满眼飞溅的鲜血,天空中都漂浮着死亡的气息,无数秃鹰在俯瞰盘旋,寻找着尸体,天昏暗阴沉,像带兵将军的脸。 这是部族之间的兼并之战,生死存亡只在刀口枪尖。 这场战争,让宇文殇重伤数处,将他再也无力挥剑的时候,他像一截木头一般倒了下去。醒来时,他们的队伍早已撤离,整个战场,除了死尸和鲜血,再不见一个活物。重伤的他被他的队伍抛弃了。 他仰躺在那里,三只秃鹰俯视着,他还清楚地记得那黄色的圆圆的小眼睛,那是冷漠中带些兴奋,残忍中带些攫取的眼神。那眼神就如此虎视眈眈地从高处俯瞰着他,他知道,只要他闭上眼睛,他身上原本已血迹斑斑的肌肤便将成为它们尖锐的嘴下丰盛的美餐。 他不想死,求生的欲望一旦强烈,便可以做到超出他身体所能承受的行为。他不敢在这个死亡气息如此沉厚的地方多待。他支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抬起已被血污喷溅而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看着远远的地方,然后,一点一点地爬。 他不知道他爬了多久,他是在听到一阵马蹄声的时候昏迷过去的。昏迷的那一刻,他绝望而忧伤,他以为他到底没有逃过死神的追袭。 是一缕清香和一片清凉让他醒来,他睁开眼睛,迷糊之中,几疑是见到了神仙,那张脸如此的清丽,却没有一丝丝的妖媚;如此的灵秀,却没有一点点不羁;稳秀而自然,大方而沉静,但眉宇间却是英风飒爽,虽带女儿家的妩媚,却不带女儿家的娇气。他的意念里,觉得只有神女才有如此的风华。所以,他的第一句话是:“我死了吗?” 如果不是死了,怎么可以见到神女? 如果死了可以见到神女,那死也并非这么可怕。 只是一说话,他就感觉到唇齿之间的一点清凉,那是清水入喉的感觉。他知道他没有死,如果死了,不会感觉到伤口的痛;如果死了,不会感觉清水的甘甜;如果死了,不会看到天空追踪而来的秃鹰。 第5卷 第35节:血野空旷清风展2 她浅浅一笑,这一笑,让他目眩神迷,她的声音如此轻柔,带些抚慰,带些同情:“你的伤很重。” 他看到她眼神如此清亮,衣裳如此华贵,动作如此轻灵,笑意如此温暖,想到自己的身份,那一刻,他真自惭形秽得欲死去。 她没有留意他的神情,他脸上脏得除了眼睛,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她也无法看到。他开始庆幸,幸好自己脸上的泥污和血污够厚。她起身,从旁边马背的行囊里拿出金创药,替他细细地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对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她没有害怕,没有尖叫,没有颤抖,是的,马背上的女子,总是能坦然面对血腥。 他的伤口很痛,尤其是当她搬动他的身体时,当金创药洒在他伤口上时。但他一点声息也没发出。她的手很灵巧,动作很利落,白晰纤细的手指接触到他的肌肤,疼痛似乎突然之间消逝无踪了。那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身上伤口更多一些,那是一种疼痛到极致却也幸福到极致的感觉。 包扎好他的伤口,看着他又饿又累的样子,她从马背上拿下弓箭。那是一张漂亮的弓,弓身上甚至有缕刻的花纹,细而坚韧的弦,白色的箭羽,发出幽幽青光锋锐的箭头。她当着他的面,弯弓,搭箭,手一松,箭矢如流星,一只秃鹰一头栽下地来。 她拢来柴草,就着火,烤鹰肉吃。 鹰肉难吃,粗糙而难以咀嚼,他又在重伤之后。然而,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肉。 她陪了他一个下午,除了天空时而盘旋的秃鹰,除了她的马,就只有蓝天,白云,清风,以及一望无际的旷野。 这个下午,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个下午。 因为这个下午,死里逃生的他回到他的队伍里后,如同脱胎换骨。每次的战争,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杀敌最多,战功最大,所以,提升也最快。 他想,当他成为一城之主的时候,他便可以去找她,面对她时,他才配得上她的高贵,他将不用自惭形秽。 他没有找到她,她已来找他了。那支曾射向秃鹰的铁矢白羽,对着他的胸口,带着那么浓重的恨意,穿云破雾般射来。 第5卷 第36节:血野空旷清风展3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宇文殇心里猛然一震,他突然发现,于她的记忆,原来并不止三年前。好像一段密封的往事,突然于此时炸开,他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在那一瞬间,他的思绪已跳跃如奔泉,将这些年来脑海中时而涌现的所有的片断都串在了一起,连成了一条细细的线。然后,他感觉到身体某处正喷薄着一份力量,那份力量迅速涌遍全身,像血液一般流过他的四肢百骸。他的震惊,并不比刚刚差点被一箭穿心时少。 三年前,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是她的柔情冲不破他的封印?他的封印,必须要用她的恨意才能冲破吗? 宇文殇翻身坐上马背,伸手拔剑,出剑,刚好挡住她攻过来的一招。两剑相架,马已错身。她拨转马头,转身又攻。那么决绝,那么不顾一切,那么势在必得。 她不认得他,更想不到面前这个人就是三年前她救下的那个伤重几乎死去的兵卒。 宇文殇只要一声高喝,便能叫来他的两百骑兵城卫,但他没有。这一刻,他心中是略有些混乱的,三年来,他一直想要找到她,可见到她之后,他发现她并不只是她。她并不只是那个温柔的她,并不只是那个英风飒爽的她,并不只是那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她。原来她于他,还是如此的遥远,遥远到几百年的距离。 可是,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张清华却满含恨意的脸,他内心某处突然软了下来,不仅是三年前的她又如何?几百年的距离又如何?他的心中,突然起了要征服这个女子的决心。虽然他不知道她冒如此之险来行刺他的目的,他还是不可遏止地涌出这番心思。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已冲破封印;她却不过是个英气勇敢的凡人。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他便击落了她手中的剑,将她从马背上扑在地下。 他可以不需要这么狼狈,可是当他把她扑到身下,刚健的身子与她娇弱的身体一起跌向地面的时候,他冷硬如冰的心里,一霎时化为绕指柔。 第5卷 第38节:兰麝清香拨心弦1 他压在她的身上,脸对着她的脸,那么近,近得闻到她的呼吸,那缕幽幽的,如兰如麝的清香,撩拨着他心底的弦。这清香,就是三年前他从死亡的边缘挣扎而回时闻到的那缕同样的香气。这一刻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这世间万物,只有身下这个娇俏的身影,只有她略略不平定的轻喘和一丝慌乱。对着那么精致的脸,对着那么红艳的唇,他险此按捺不住地吻了下去。如果不是她目光里的铺天盖地的深刻入骨的恨意,他一定已吻下去了吧。 他们的目光相对,这一刻,是她始料未及的,在那么近距离地相对的时候,她明显紊乱的呼吸、瞬间的惊骇还有脸上迅速飞升的轻红,将她的慌乱不遮不掩地显现在他的眼中。 他看着她眼底的怔忡,看着她怔忡过后的羞恼,看着她羞恼之后的仇恨,然后,感觉身上一痛,毫无防备的他被她一脚踢开。 那一脚很重,即使是踢在他已冲破封印的身体上,仍然让他皱了皱眉。不过他更奇怪,在这样的角度,她是如何踢出这样一脚的。 他慢慢坐起,她也跃起。他看着她,她瞪着他。 宇文殇沉静地问道:“你不要命了么?”本来是斥责的语气,此时说来,却多了屡屡柔情与关切。 她恨恨地道:“要命就不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你灭了我的族落,杀了我的父亲,我和你不共戴天!” 他有些明白了,站起身来,拍拍沾在身上的草屑,说道:“你走吧,我不杀你!” 她也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手,恨声道:“我还会来的。” 宇文殇哈哈一笑,他从没有笑得这么畅怀,在听到这样一句声色俱厉的威胁之后,他的心竟然像放下了什么似的。他不怕她来,他怕她不来。他翻身上马,对着她:“我知道,你叫萧如弦,萧放儒的女儿。我今天放过你,是因为我心情好,要是以后你再被我抓到,我不会再放过你!”这番话,他说得并不狠厉,甚至满是笑意。 萧放儒,是他半月前灭掉的那个小族落的族长,当时清点,有人向他报告,萧放儒的女儿不在族中,他浑没在意,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第5卷 第39节:兰麝清香拨心弦2 如果他知道那个女子,是他的旧识;如果他知道,见到这个女子,会让他忆起从前的事,并冲破封印;如果他知道,她就是这三年来占据他心中的女子;如果他知道,在见到她后,他会一如以前如此地震憾如此地沉迷,也许他不会这样想。 那一世,她叫萧如弦,是还在凡尘历劫,还没想起前事,还没冲破封印的弦若菲。 和这一世相比,她多了几分野性,多了几分英武,多了几分狠厉,多了几分果决。可是,不管她以什么形象,以什么性格,在什么情形之下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的心都会为之发颤,为之发狂,心底处那个最柔软的角落,一直为她留着,一直,一直是她的。 红纱衣女子的手越发轻柔,柔柔地抚着他胸前的肌肤,一圈一圈,像在划着一副优美的图,一双媚惑的眼睛里迷离而充满了渴求。 宇文殇低下头,狠狠地吻住那微张的嘴,就像当初他吻住萧如弦一样。不同的是,红衣女子任他予取予求,而萧如弦却狠狠地差点咬断他的舌头。 他猛然推开红衣女子,将面前的酒一口饮尽,平息着心底如潮涌上的回忆。 那是萧如弦第二次来行刺他。 那时他正在他的房间里饮酒,当然,身边也有女人。在他搂着身边那女人,并就着她的手喝下她递过来的一杯酒时,他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在冲破封印后,十丈外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元神监控。这点,要感谢萧如弦。没有萧如弦,也许他永远也冲不破封印,永远也想不起前事。 想到萧如弦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突地一跳,对腻在身边的这个女人心底中陡生一种厌烦,冷冷地推开了她依在自己身上的身子,无视她的委屈。 他仍然喝酒,那时,他并不知道来的是萧如弦,他甚至已决定,这个侵入的不速之客,他绝不会轻饶,将像以往那些掳获的刺客一般,被他凌迟处死。 窗格“夺”地一声响,一支羽箭以石破天惊的气势撞破窗格直接向他射来,“哗啦”一声,那是窗格散落地上的声音。尖利的箭尖映着烛火,发出幽微而森冷的光,白羽擦过空气,带着凌厉之势向他面门奔来。 第5卷 第40节:兰麝清香拨心弦3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顺手拉过身边的女人,在那个女人惊呼尚未出口,恐惧刚刚浮现在脸上的时候,羽箭以不可一世的姿态插入她的胸口,她只发出了半声闷哼,便栽倒在地。 宇文殇冷了眉眼,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弹开这支箭,但天生的冷酷让他从来选择最为顺手的方式,无视别人的生死,所以,那个女人才在这支箭下做了死不瞑目的鬼。 接着,第二支羽箭不作停留地又直奔他的脸,从箭势来的方向和力度,他知道那人就在窗外,他没有动,甚至没有透过已破的窗格看一眼月光下那个身影。 他已决定,这个人将由他亲自凌迟处死。 等箭近了他的脸面的时候,他才伸手,一道白光从指尖迅速脱出,将那支箭击飞,并顺手接下接踵而来的第三支箭,第二支箭已于同时“夺”地一声,钉进床栏。 连环三箭,要不是他已非凡体,怕已做了鬼吧?这时,一道冲天剑光突然暴涨,从窗外直扑进来。 他又看到了她,她仍然背负弓箭,手中的剑凌厉而轻捷,下手又准又狠。 连人带剑冲进来的身影,给他的感觉,好似看见了飞天。身剑合一,她在凡世,武功倒是不弱啊。 所有的决定在这一刻都已经瓦解,他的心里甚至涌上丝丝喜悦。 他以她绝对想像不到的角度,绝对想像不到的身法,绝对想像不到的快捷,绝对想像不到的突然,避过她的剑锋,张开双臂。 她执剑冲来的身子,就不再是行刺,而成了直接的投怀送抱。 她的手腕一麻,剑已掉落,接着身上一紧,已被宇文殇拦腰抱住,在她还在震愕为何这样凌厉的一击也会无功时,他不等她慌乱,不等她回神,不等她挣脱,已低头,吻住她微张的嘴。 那是何等甜美的一吻,这一吻,使他仿若身在云霄,不知今夕何夕,使他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幸福,使他忘记了一切,只有这张绝美的脸庞,这个娇弱的身子,这如兰如麝的幽幽香气,这瞬间的风光旖旎…… 他甚至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成为亘古不变的风景,希望能永远拥有这个娇柔的身体,与她相携,忘却这世间的名与利。 注:后续如果时间允许,将每天更新两到三章,请各位多多评论,推荐,谢谢!!! 第6卷 第41节:缓音轻笑欺娇艳1 如果不是口唇间重重的痛感,他还会做着这绮丽的梦。 萧如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着他凑近的唇一口咬下,那么切齿的恨,那么刻骨的恨。宇文殇带着满唇鲜血退了一步,手扬起,在她身前身后织了结界,这个女子,他定要将她征服,让她忘掉父母之恨,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只要她的封印不会被解开,她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过往,她也永远无法逃离他的身边。 …… 宇文殇斜眼看了看身边那个红纱衣女子,看着她对自己展露的媚笑,看着她眼底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依赖,他一仰头,喝下一杯酒。他执着空杯,目光亮如明星:三天后的“选婿”大会,慕容若菲,将像她一样,承欢在他的身边。 “波”,酒杯破碎,宇文殇唇边的笑意,意味深长。 这一次,绝不会有人破坏,包括那个凌惊羽。 一百年前,当宇文殇用结界封住了萧如弦之后,便跨过地上那女人血淋淋的尸身,走向房外,带着满口的鲜血,带着满身的冷峭,带着满眼的凌厉。 这一封,就是三天,萧如弦真是烈性,这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论宇文殇什么时候来到房间里,她的神色总是倨傲而清冷,不屈服,不低头。 三天让宇文殇的耐性彻底失去,他已经不想再等待,这天晚上,他再次走进这个房间。 与三天前不同的是,地上那个女人的尸体已被清理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和她。他看着她,她瞪着他,和第一次遇刺,两人的表情同样。 许久,还是宇文殇先打破沉默:“你真大胆,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萧如弦突然冷冷一笑,这一笑,充满了鄙夷与嘲讽,充满了不屑与傲然,这句话,第一次行刺时她已回答,此时,是不屑于再回答一遍了。 宇文殇突然笑嘻嘻地走近,凑到她的面前,别有深意地道:“你不怕死,我知道。我也不会舍得让你死,你既然来了,就别走,我正寂寞着,你便留下来陪我吧!”他口唇的伤尚未全好,说话的声音也便愈发显得低沉而暧昧。 这暧昧,绝对是她可以听得懂的,只是,他仍然没有从她眼底看到惊恐和害怕。他不禁饶有兴趣,她只是一个凡人,她是一个女子,难道,为了报仇,她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么? 宇文殇柔声道:“我知道你想报仇,如果你留在我身边,你可以报仇的机会有很多,你可以随时随地寻找机会。你觉得如何?”他好似在与她商量一件平常小事一般,声音轻缓,仿佛在征得她的同意。那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始终凝注着她。萧如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好!” 第6卷 第42节:缓音轻笑欺娇艳2 她答得这么干脆,宇文殇心中大喜,脸上的笑意也浓了三分,一挥手除了结界,走过去挽她,微笑道:“聪明!我会好好对你……” “你”字刚刚出口,他的手也接近了她的腰。突然劲气凌厉,他向侧一让,接着胸口一痛,已被她曲肘一下击中,有些痛。他抬起眼,看到她退后的身子和眼底的冷笑。他知道她的答应,原本不是真心,不过想让他麻痹大意。他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动手就动手,真是又烈又野。不过,这样的性子,何等的率真何等的不作伪,这是真性情的萧如弦。他的身边,虽然美女如云,却没有人让他如此欲罢不能。 宇文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我早知道你野性难驯,不过,我有的是时间,而且,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的份野性儿。”说完,手臂也未见动静,突然伸长了两尺,一圈一搂,便将措手不及的她搂进怀里。 他的法力,要对付一个凡人,还不如对付一只蝼蚁一般容易。 暖玉温香满怀,宇文殇心中一荡。尽管怀中的人儿在拼命挣扎,尽管他是强行拥她入怀,仍然感觉莫名的幸福和满心的喜悦。 宇文殇永远记得,当他用法力抱了萧如弦入怀,她眼底的惊慌和震骇,在挣扎的同时,她失措地震惊地叫道:“你是妖怪!?” 宇文殇邪气的眸子里笑意愈发地浓了,这句话,实在太可爱,而这句话出自萧如弦的口中,不但让他感觉可爱,更让他觉得好笑。她做了凡人,连法力都不认识了,居然对着他叫妖怪。他也不着恼,温柔地在她耳边道:“是啊,不是妖怪,怎么能用结界将你封在这里三天?不是妖怪,怎么能避过你这么凌厉的攻击?不是妖怪,怎么会喜欢你这么野性的女子?不是妖怪,怎么能拥你入怀?” 他喜欢看见她的惊慌,喜欢看见她的诧异,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感觉,他离她,如此地近。 萧如弦挣扎:“放开我!” “现在要我放开你,不是迟了么?”宇文殇得意地一笑,不但没有放开,手反而更紧了,她的身体与他的身体紧紧贴合,能清楚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就像两人原本就是一体般,没有半点缝隙。她慌了,尽管她脸色平静,可那“砰砰”的心跳瞒不了他。 萧如弦的挣扎,由狂野、激烈、迟缓,至无力。 他看着她额头渗出的细汗,看着她涨红的脸,看着她因为怒气而愈显红艳的唇,看着她又生气又慌乱又着急又无奈的神色,闻着她因为轻喘而呼出的气息,闻着她身上自然散出的如兰如麝的幽香,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这一刻,要征服她的心,比什么时候都强烈。 作为一个驻守一城的将领,他从来不缺女人,但从没一个女人,可以让他如此动心。或者说,自从多年前心中有了她,再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动心。 第6卷 第43节:玉簪掩映花如面1 萧如弦的挣扎,是劳而无功的,如果不是出了意外,那一天,他已在那个房间里,在那张床上,和她完成了他和其她女人常做的事。 那个意外,是凌惊羽。 当他将已无力挣扎的萧如弦抱起要放到床上的时候,萧如弦恨恨地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宇文殇笑了,笑得得意而自在,修练到他这个境界了,不要说鬼,即使是妖、是仙,他又怕从何来呢?要怕,也只怕她从此忘了他,从此放过他。所以,他不为所动地低下头,他的唇,侵向的,是那红艳的樱唇。 这时,萧如弦的头上,突然闪了一道亮光,这亮光其实很微弱,微弱得就像茫茫海面的一点渔火,像静夜天空的一点寒星,像雨后远处的一盏清灯。 但是却让宇文殇跳了起来。 因为这亮光是萧如弦的头上那根细细的簪子发出来的,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突然产生这样的反应,这不会是偶然。而且,他先前并没有注意到萧如弦头上有这根簪子。 他的思绪,只持续了片刻,因为,另有一道比这簪子发出的光更加强烈的光亮,白白的一道,像一匹白练,从窗外直蹿过来,是的,是蹿。那道光亮好像一条白龙,入室之后,先是一个漩涡,接着便向宇文殇扑来。 宇文殇不怕任何刀剑,可是,面对这白练一样的光芒,他却不得不退。 这道白练一般的光亮,不是刀,绝对比刀利;不是剑,绝对比剑锐;不是枪,绝对比枪猛。这是数百年的灵气积聚,是玄功凝结,是幻术合一,是可以让他灰飞烟灭万劫不复的道法。 这个人,是异世大陆来的。 退开的时候,宇文殇想。 他很快看到了这个人,斜飞的眉,英挺俊朗,双眼分明是两颗寒星,足以把无月的夜空照亮。薄而紧抿的唇,高而挺拔的鼻,似绸似锻的一身白衣,实在是出尘。 他将宇文殇逼开之后,人已飞快到了床前,将萧如弦一抱,就从窗口穿了出去。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他,只是来救人的,他对她,如此的紧张?如此的不顾一切? 宇文殇冷着脸站在室中,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没有追,也没有令人围截。 对异世大陆的人,不是他的城卫可以围截得了的。 第6卷 第44节:玉簪掩映花如面2 那个人,就是凌惊羽。 是萧如弦无力挣扎后满心的愤恨无处可出,她头上的簪子原本不是凡物,感应到她的心情后,生了出反应,这反应,让一直在附近寻找萧如弦的凌惊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了她的方向,并出现在这里,救走了她。 …… 红纱衣女子纤巧的手指捏着酒杯,将面前的那杯酒抿了一口,再送到他的唇边,媚眼如丝。宇文殇脸上的线条虽然冷硬,但唇边到底有了一丝笑意。就了她的手,喝干杯中酒,看向她的眼神,满是邪气与暧昧,直看得那红衣女子面红心跳。 宇文殇慢慢地低下头去,在她红唇上啄了一记,轻软的唇顺了她玉白的脖颈一路向下,一路向下。他喜欢看那些女人在他的身边辗转承欢。 三天后,弦若菲也会! 他的眼里,那个红衣如魅,眼含桃花,春情荡漾的女子,那张媚惑的脸,化成了弦若菲雍华而清丽的脸…… 凌惊羽的心情,是烦闷而无奈,郁悒而愤慨的,以他的法力,多少的钱他自然也能拿得出,可是,他在这凡尘,就必须按凡尘的游戏规则。 隐隐地,他感觉这件事与宇文殇有关。那样邪气而冷酷的眼眸,那么傲然而鄙弃的眼神,他是谁?是谁? 这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跳上一个人影来。 一百年前,是弦若菲轮回的第三世,那一世,她叫萧如弦。在寻找她时,他曾经见过一个男子,也是这样邪气而冷酷的眸,也是这样冷硬而狠厉的眼。他和他的第一次会面,是他在寻找到弦若菲却失去了她的方向的时候,突然感应到弦若菲身上被封印的避尘剑发出的光芒。 他冲进房子里,发现弦若菲软弱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里,泫然有泪,那是无助的泪,是愤恨的泪,是不甘的泪,也是不屈的泪。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重重一击,只觉得痛彻心扉。他抱起她,冲出房去。 第6卷 第45节:玉簪掩映花如面3 那时,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当初就站在床边,伸出手,探向弦若菲的脸。明明是无耻的亵渎与轻辱,他的神色却没有半点轻薄。年轻而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张脸冷硬如岩石,眼底冷酷无情,看向他时,狠厉而阴冷。 是冷酷到冰寒,英俊到邪气的一个男子。 当时,他没有恋战,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凡人,而此时,弦若菲不过一个凡人,他要救弦若菲,是不能与他恋战的。 抱着软弱无力的弦若菲一路狂奔,直到看不到那座城池,他才停住身子。 怀中的弦若菲身子轻软而娇慵,面色微红,是那种娇羞难以出口,恼怒无法诉说的样子。他真想一直抱着她这样跑下去,到天涯海角,回异世大陆,从此再不分开。 可是不能,她在轮回,她还没有肉身,她元神无寄。 凌惊羽看着怀中她的脸,那么精致的一张脸,像两百多前御着飞剑时那般,灵秀而清丽,百年之约,五世之盟啊,若菲,这五世,于我,是煎熬,你可知? 弦若菲轻轻道:“放下我!” 他放下她,无边的失落。可是他只能放下她,除了对她的尊重,还因为,他不是转世之身,在凡尘,他只能保护她,却不能拥有她。 弦若菲并没有说谢谢,她微仰起脸,看着他,略有些惊奇地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那样清丽的眼,那样轻柔的声音,那样冷静却清晰的肯定,那样清泠又笃信的自信。就这样一句话,已足让凌惊羽展开了笑颜。 这是第三世时他们的初识,现在回想,如此的甜蜜。可是这一世,她想不起他,她看他的眼神,如此的陌生。 宇文殇,是因为你的破坏吗?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守城将领吗? 不一样的容颜,可是,一样的冷厉,一样的阴鸷,一样的邪气,一样的狠酷。 我不能让你得逞,三天后,我一定不能让你破坏若菲原本应有的平静。 第6卷 第46节:雾里看花狂蝶乱1 锦绣阁这一场“招婿”,满城轰动。锦绣阁能成为秦淮河边第一妓院,多半是因了慕容若菲的绕梁琴声,人人传得她如嫡仙下凡,美艳无双。所以对于这场盛会,猎艳男子无不欣然而来。夜色初显,招婿台前便已座无虚席。 慕容若菲并没有露面,她仍然只是隔着屏风,弹了一支曲子,她弹的曲子,仍然是平常的曲子。不过,配上她娴熟的指法,灵动的技巧,高超的控音之技,亦让人如痴如醉。然后,慕容若菲起身,转过缕花的回廊,远离那弥漫着脂粉气息的走道,不再理会前厅里任何喧嚣与叫嚷。回到自己的房间。 离离跟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这样的变故,即使聪敏如离离,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一腔的关切与担心,一腔的无奈与忧伤藏在眼底深处。 慕容若菲步履轻而缓,面色平静如止水,她并不关心到底谁会是那价高者。 她知道,即使她留在那里,也无力改变什么,不如回到房间,至少还有片刻的清宁。 她看向离离,从她无表情的脸上,她看出了那掩藏的,深深的悲哀和痛惜。她什么也没有说,其实,她的心情,也并非像表面这么云淡风清。即将面对的,即将遭遇的,已让她无法思想,她似乎觉得,她已失去了什么,可是,却无根可探,无缘可究,越是如此,心中越是空落,无边无际的空落。 沉寂的空气罩住了这间房,如同压力一般沉沉重重,直罩在人身上,任是如何深深呼吸,也觉得欲要窒息一般的难受。 还是离离先开了口:“我探到了,是花雪月得了人家六箱金元宝……” 若菲走到窗前,长裙轻轻飘摆,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的动作,如湖边垂柳,清灵而轻软,她淡淡道:“我也猜到!” 第6卷 第47节:雾里看花狂蝶乱2 “那你还应下她!”离离又有些愤然了。 若菲浅浅一笑:“离离,也许,我终是要走这条路的!” 离离猛地窒住,她不解,但看着若菲如此地淡定,如此地平静,她忽然不确定起来,若菲,你真忘得这么彻底;你真以为你在这里寄住,就必定会走这样一条路;你真的,真的甘心?如果你有一丝半点儿不甘,我可以立马带你离开这里,即使我不能,凌惊羽也可以。可是你为何如此平淡? 若菲看着窗外,看着天空的云,用一种羡慕的眼神,轻轻说道:“离离,你看那云彩,多么的悠闲!” 离离呆呆地看着她,悠闲,悠闲,她在暗示什么? 难道她是为了想要自由,要用那一箱元宝来赎她的自由?可超脱如她,又如何会将这身外之物放在心上呢? 离离第一次发现,小姐的心思,也如此难猜。 前厅宽大的场地,并没有因为慕容若菲的离开而冷落下来。相反,当花雪月用一种袅袅婷婷的姿势一步三扭地走上台来的时候,台下几十张桌子边的坐客的眼睛便齐齐停留在她的身上。 花雪月这久经风月场而且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的人,此时颇有自知之明地知道那一双双略带些期待,带些兴奋,带些急切的眼神,并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已离开的慕容若菲。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落在特设的第三个贵客单独的隔间,她看到了宇文殇清冷的眼神。她不太清楚宇文殇的意思,按说宇文殇出了六箱元宝,直接点明要慕容若菲陪他一晚也不为过。这六箱元宝,足以为锦绣阁所有的姑娘包括慕容若菲赎身了。可他不,他偏生要全城皆知,偏生还要再给她一次赚钱机会,让“价高者得”。他的意思,未必是想占有慕容若菲,只不过,是要慕容若菲再不能过那样平静的生活。 这个男子,他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 花雪月心里有些颤栗,她已决定,不论他说什么,她都照做,不然,只怕锦绣阁也未必能够平静。她清了清嗓子,用娇媚入骨的声音,极其客气极其亲切又极其熟络的声音道:“各位大爷光临锦绣阁,参加小女慕容若菲的‘招婿’盛会,花雪月在此谢谢大家了。” 第6卷 第48节:雾里看花狂蝶乱3 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来此的人,谁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耐烦听她在这里絮絮叨叨。 有两个粗鲁的男子已扯开嗓门,出口粗俗不堪了:“那慕容若菲既然要招婿,好歹得让她来和各位见个面,喝两个皮杯,现在隔个屏风,见她个侧影,知道是美是丑,叫大伙儿望梅止渴吗?” 皮杯是男女戏耍时的交杯,这番话说得如此不堪,若是离离在此听见他如此亵渎若菲,定要使法打下他的满口牙齿。 远处凌惊羽也听得皱起了眉头。 这男子说完,得意地喝了口茶,周围的人跟着起哄,意思都是要慕容若菲露露面。 慕容若菲虽然从不接客,可艳名满金陵,而见过她的人却几乎没有,也难怪众人会先鼓噪着要她露面了。 大概想的是即使今天不能凭雄厚的财力抱得美人归,好歹也可以一睹芳容,不枉来这里一场。 花雪月虽然久经这样的场所,一时见“群情汹涌”,竟然也有些意外。她知道要若菲答应接客已是退了一万步,此时要她出来与大家见个面,喝个,喝个什么皮杯,怕是,怕是难为了。 她似为难又似求助地将目光投向宇文殇处,却见宇文殇一手拈起杯盖,极优雅地喝了口茶,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花雪月呆住了,宇文殇的意思,她知道,她也不能违拗,可是,她可以请得动慕容若菲吗?但事已至此,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去试试的。 当下,她强笑了笑,一笑过后,她已恢复锦绣阁鸨母的老练与处变不惊,极从容地道:“小女若菲的花容月貌,我就不介绍了,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我这拙舌,还真无法描述,还是各位大爷亲眼目睹吧!各位大爷请稍待,我这就去请小女出来。” 台下顿时欢声一片。 花雪月擦着汗从台上退了下来,她没得选择,只能按宇文殇的意思办。她一溜小跑,向慕容若菲的房间里去。 第7卷 第49节:清音一曲影留芳1 走到若菲的门前,她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迟疑了。她该如何开口,如何对她提这样的要求? 花雪月身为锦绣阁的鸨母,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善类,真正是心硬如铁,面厚如墙。可是面对若菲,面对那样纯净的眼神,那样清丽的眉眼时,她已久违的良知总是不安分地冒出头来。这是她能够对慕容若菲守承诺的原因。 可现在,她不但因为六箱元宝,将她给卖了,还要让她去面对那些粗俗而卑劣的男人,真正是卖了她还让她帮忙数钱。 这样的事情在别的女子身上她不是没做过,而且做了很多,做得面不改色心不跳。可面对若菲时,她还是觉得不自然之极。 她在这犹豫,离离已感觉到外面有人,过来将门打开,一见是花雪月,气不打一处来,一双眼睛如刀子一般锋利,就瞪向了她。 花雪月笑道:“离离啊……” 离离没好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花雪月一看这架势,便知道要见慕容若菲,得先过这小丫头这一关,什么时候锦绣阁里有这么厉害这么不守规矩的丫头了呢?她悻悻然想。正寻思着用什么话语来打发这个小丫头,房里窗前一个轻软的声音问道:“离离,谁来了?” 花雪月一听,知道慕容若菲就在房里,赶紧扬声道:“若菲啊,是我!” 慕容若菲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哦,有事么?请进来说话!” 离离狠狠剜了她一眼,侧身让开,花雪月无暇与她计较,忙走了进去。 慕容若菲正站在窗前,翩然若仙。花雪月抬头一眼,心里又暗赞一声,若自己是男子,怕也会一样疯狂了吧。也就难怪那些个男人为了见她一面而如此鼓噪,难怪元宝的主人会这样大张旗鼓使人尽皆知了。 “有什么事?” “哦。”花雪月回过神来,脸上正自然而然想堆满一脸笑意,忽然想到这方法未必有用,忙换了一副为难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道:“若菲,你可要帮帮我!” 离离不客气地恨恨地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第7卷 第50节:清音一曲影留芳2 花雪月愕了一愕,慕容若菲已轻嗔道:“离离,不可如此无礼!”她清澈幽静的眸投注到花雪月脸上:“我能帮你什么?” 花雪月咽了口口水,第一次开始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嗫嚅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有些艰难地道:“呃,是这样的,若菲。外面那些客人刚刚听了你一曲琴韵,觉得此曲只应,只应天上有,所以想请,请你再奏一曲……” 若菲并不说话,她的目光清澈如水,深幽如湖,这一眼,好似看到花雪月的内心里去,将她那些龌龊肮脏的心思全看得清清楚楚、淋漓透澈,让她心里既是不安,又生出几分羞惭来。 花雪月觉得这目光于她来说,好似炼狱,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她无所遁形,无所遮掩。 好在若菲的目光,只是这一眼,就已淡然移开,她如此的聪明,只这一眼,还有什么看不到?只是她的淡然和从容,却让花雪月这个阅人无数的人也猜不透了。 她只淡淡应道:“好!” 离离惊道:“小姐!” 若菲已经起步,她轻缓的步子走向门边,一边走一边对离离道:“我去去就来,你帮我收拾一下房间吧!” 花雪月心底暗赞,这个丫头一心为了慕容若菲,若知道是要她抛头露面去见那些个男子,只怕护主心切的她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若菲善体人意,让她留在房里,倒省了自己的事。 她也不理会离离投过来气愤的一瞥,忙在前面领路。 慕容若菲神色仍是清淡,若春日无风的湖面,幽静而安宁。 花雪月先自吩咐人将琴挪到台前,撤了屏风,站在台上笑成一朵雨后的桃花。对了台下的人群,媚笑道:“各位大爷,小女慕容若菲感谢大爷们的厚意,特意再献一支曲子。小女胆小,大爷们可别吓着她哟!”台下轰然一声,似要炸开来,人人神色兴奋,终于可以一睹锦绣阁头牌的风范了,怎么不叫这些人心花怒放? 第7卷 第51节:清音一曲影留芳3 对于屏风的撤除,对于台下的喧嚣,对于即将面临的,慕容若菲只轻蹙了一下眉头,她早料到,花雪月这一句帮忙,原本不是什么好帮的忙。 她既寄居在这里,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的。所以,她的心情仍然平静,神色仍然淡漠。 台下的鼓噪之声突然都静了下来。 慕容若菲已走上台来,她鬓发如云,肤如凝脂,神色淡定,步履轻缓,长裙飘曳,施施然有嫡仙之灵,飘飘然有隐士之风,脸容清湛,目光清澈,是如此清华脱俗一个人,如此清丽如仙一个人,配上那一身如雪的衣裳,整个人稳秀矜持,雍华清幽,典雅空灵。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即便是粗俗只知眠花宿柳的登徒子,也陡然生出一些自惭形秽,生出几分自轻自贱来。 宇文殇笑抿一口茶,微眯了眼,如星一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台上的慕容若菲。 那目光清远而深不可测,那笑意也就更显得意味深长。 凌惊羽也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看着她不得不为,看着她被那些轻薄的目光凌辱,痛彻心扉。 这世上有很多事,即使是仙体,也会无奈,就如凌惊羽。 慕容若菲走到琴台前,坐下,长裙拖曳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等此时,台下众人方如梦初醒,掌声欢呼声轰然一片。 她眼睫也未轻抬,玉手一拂,一缕清音,如流水淙淙,如白云悠悠,如清风徐徐,如月色浅浅…… 音韵一入耳,躁动的人们竟然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琴韵轻扬,是一曲《凤栖梧》,琴声悠远清旷,轻拢慢捻抹复挑,她的姿势优美而从容,脸色温婉而宁静,一如平时在房中弹琴自娱。 没有人可以看出她心中所想,凌惊羽不能,宇文殇更不能。 但是满座中人,无不为她琴声所迷,真正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了。 第7卷 第52节:一掷万金财气壮1 曲毕,若菲抬眼,扫了一眼台下众人,那么清亮清澈的眸子虽只轻轻一转,人人却都感觉在看自己般,和那眼神一接,只觉那眼神如湖面,幽远宁静,众人只觉心中如夏日饮雪水一样舒畅。此时,若菲已起身,长裙飘曳,转身离去了。 直等若菲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人们还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半晌,不知道是谁先鼓了下掌,顿时掌声雷动。花雪月简直笑歪了嘴,上台来自是一通场面话,然后抛出了今晚“招婿”的底价:五百两银子。 这个价钱是高的,五百两银子可以让穷人过上好几辈子衣食无忧的生活了,即使繁华如金陵城中的商户,这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相对于慕容若菲的“艳名”,这的确又不算高了。一时众人争相抬价,不过片刻,已抬至三千两。 宇文殇仍然在好整以暇地喝茶,看着场中闹哄的人群,不说话,不抬价,不动声色,唇边一丝冷笑却是如此明显。 又有两人叫价,此时已升至五千两。 凌惊羽一张英俊的脸沉黯之极,他无法和众人一样将慕容若菲当成货物来与众人抬价污辱她,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他所能做的实在有限。在凡俗的世界里,在凡人的游戏规则里,他第一次感觉如此的无力,如此的无奈。 有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似是志在必得,竟然又抬了一次价,到六千两,台下反应者稀。不是人人都有这么财大气粗可以一掷千金只为与佳人同眠一宿、一亲芳泽的。有认识这个胖子的人已惊呼了,他竟是金陵第一首富,为富不仁的奸商朱成佐。 花雪月笑逐颜开地道:“还有哪位大爷出价?若没有,今儿朱大爷便是小女若菲的入慕之宾了!”她实在猜不透宇文殇的心思,她以为宇文殇一定是最终的赢家,可直到此时,他那边却连半点动静也没有。花雪月虽然表面笑得像风中的落花,心里实在有些犹豫。 朱成佐一张胖脸堆满了油脂,此时他正坐在第一间贵客特设的隔间里喝茶,肥硕的手上戴着巨大的绿玉斑指,处处显示着他的财大气粗和俗不可耐。他颇为自得地喝了口茶,脸上是一抹得意洋洋的笑。 第7卷 第53节:一掷万金财气壮2 凌惊羽远远看见,直恨不能将他这张肥脸打成一个烂柿子。 宇文殇看着台下众人沮丧的脸,他知道他该出场了。 等待了这么多年,他是不会让别人染指慕容若菲的。 他摆了摆手,身边侍立的仆从便走了出去。 这时,台上花雪月妖媚入骨的声音响起:“没有哪位大爷出价了,那么朱大爷……”她的话生生顿住,因为她看见有人走上台来。具体地说,是有人抬着东西上台来。 是箱子,是装了金元宝的箱子。 对这箱子,花雪月并不陌生,三天前,她就收到过六个这样的箱子。 四个黑衣健仆,来回数趟,十个箱子一排儿放在台上,花雪月呆住了。她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有钱到如此程度,从没有看见一个人张狂到如此程度,从来没看见一个人难以揣摩到这程度。 她自然知道这是谁,她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暗吐了一口气。 众人也呆住了,人人在猜测着箱里是什么,每抬上来一箱,就有人自觉矮了一截。 四个黑衣仆已将箱子打开,里面还是耀花人眼的金元宝,排得整整齐齐,足以让在座的各人张大的口忘记合拢,给人的视觉冲击,简直与刚刚慕容若菲出场时不遑多让。 先前的叫价,多只是口头唱诺,虽然过后是会以银票之类帐目结清,但哪像此时这样,真金白银现于眼前?就这十箱元宝,已压下多少人的气馅。 当先一个黑衣健仆声音冷冰冰,硬梆梆的,一字一字道:“我家公子出价一万两黄金!”他冷冷的目光扫向众人,又道:“我家公子说了,慕容姑娘乃无价之宝,不是钱可以衡量的。这一万两黄金,只是送给慕容姑娘的梳妆之资,希望慕容姑娘笑纳!” 第7卷 第54节:一掷万金财气壮3 台下众人齐齐吸了口冷气,这口气在心肺里转圈迂回,差点让他们窒息过去。一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可以听见。那朱成佐再怎么财大气粗,面对这样一个对手,也自愧不如了。 花雪月怔忡着,直等那黑衣健仆的目光冷冷扫到她脸上,她才回过神来,忙道:“雪月代小女谢过公子!” 凌惊羽握紧的拳,手指已陷进肉里,他到底,到底只能眼睁睁看着若菲被这些人轻贱。以他的法力,不是不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点石成金,五鬼搬运,只要稍稍使上一些,便可以来参与竞争。只是仙道有仙道的操守,他是不能破坏的。而他于在凡世的弦若菲,只是一个守护者,除了保护她,他不能做任何事。而现在,他悲哀地发现,即使保护她,他也无力。 当花雪月宣布结果时,台下无人起哄,一万两黄金,的确可让很多人自觉低到尘埃里去了。在这样庞大的数目面前,在这样耀目的一片黄色面前,又有谁可以说得出口心中的话呢?不过锦绣阁也并非只有慕容若菲一人,那些个莺莺燕燕,与慕容若菲虽然天差地别,到底可以一解饥渴。众人各自找到自己的相好,相拥入房,继续自己寻欢作乐的事。只是因为有慕容若菲的比较,觉得怀中拥着的人儿姿色实在不堪入目了。有几个龌龊的,便将怀中人儿当了慕容若菲。可怜慕容若菲清白的素色衣裙今日不知让多少人给臆想了一回。 宇文殇仍然悠闲地品着茶,茶是上等的铁观音,热气氤氲,清香扑鼻。他的坐姿闲适而自然,潇洒而随意。六名黑衣健仆侍在身边,站立如松,不动分毫。 光这排场与气势,便可看出主人的不凡了,这宇文殇,一掷万金,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只不过是“梳妆之资”,他的财力,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怕是与皇帝国库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宇文殇静静地喝完一杯茶,一个黑衣仆道:“公子,花雪月已安排好‘洞房’,请您过去!” 宇文殇笑得志得意满,摆摆手,云淡风清道:“不急,不急!我还要等人那!” 第7卷 第55节:劲羽幽光哂因缘1 黑衣仆微微一愕,垂手道:“是。”然后,便侍立在侧,再不多言半句。 宇文殇放下茶杯,唇边的笑意又添了几分邪气和得意,“洞房”?花雪月的确是费了心思,哈哈,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洞房花烛夜”,将是怎样的旖旎风光?他与慕容若菲,前缘前事,前世纠缠,今生,她还是要相伴在自己身边,无法逃离,无法趋避。 他伸出手,五指虚抓:若菲,你是我的,你休想逃离我的身边,不管天涯海角,不管上天入地,你都只能属于我!我不信你们什么百年之盟,五世之约。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改变的。 宇文殇眯起那双星芒般的眼,一时眼底竟多了丝丝柔情,在那缕缕温柔里,他似乎看到了那个温婉而俏丽的身影…… 当凌惊羽救走萧如弦的时候,他心中的恼意已升腾到了顶点。他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他不会放过凌惊羽,绝对不会。 那时他对萧如弦的感情,是融入血液里,深入骨髓中的,刻骨铭心。萧如弦不变的秀美之灵,空灵之秀,使他的心更加蠢动,他拥有一座城池,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看见好的东西,据为己有的占有欲望便会自然升起,何况面对的是早融入他生命里的弦若菲的转世之身。他如何容得凌惊羽用这种方式从他的眼皮底下带走萧如弦?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知道以自己的实力,身为凡人的萧如弦在他的面前,绝无法玩出什么花样,逃过他的追踪。难对付的是凌惊羽,这个灵力深不可测,总守护在萧如弦身边的凌惊羽;这个据说与弦若菲有百年之盟,五世之约的凌惊羽。 想起他,宇文殇的眉就拧成了一把锁,萧如弦只能是属于他的,从三年前那一刻遇见起,他就再没想过让她从他的记忆中消去。即使是一件精致的物品,他也不容人从他手中夺得呢。 第7卷 第56节:劲羽幽光哂因缘2 凌惊羽带走萧如弦,宇文殇并不担心,他冷冷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甚至坐下来收拾起萧如弦遗留下来的那支白羽,那支箭是她射出的第二支,被他击飞,钉在床栏上,白羽轻颤,像不经意间遗留下来的一抹淡云,白得纯,白得洁,白得耀眼,白得如此有生气。 萧如弦,似乎她每一世的名字,总有相似。他玩味地笑,想着她的容颜。清丽如箫也罢,张扬如弓也罢,柔韧如弦也罢,她只能是他的若菲。是那个苍天白云下为他裹伤的若菲;是那个血海荒原里,与他共处的若菲;是那个广野死亡地,救他出生天的若菲;是那个空旷无人处,为他猎鹰的若菲;是那个软语温声,施予他怜悯的若菲…… 她曾经给了他那样的幸福和慰藉,他该回报她,现在,该他给予她! 他会用他的方式来给予她,不管她是否接受。 宇文殇抚摸着那支白羽,手指一弹,将箭头弹了出来,青幽幽的光,锐利如萧如弦的眼睛。她对他的恨意,就这样不可变更么?萧放儒,凡尘的一个武夫,哪里配做她的父亲啊,哪里配要她来为他付出这么多心力和精神来报仇呢?她难道不知,她的仙根,可能会折杀多少凡人。是的,她不知道,因为她的仙根,才给萧放儒带来灭顶之灾。一切前事,莫非因缘,现在的她,只是凡人,如何可以明了? 他庆幸,他参与了那场血流成河的征伐,不然,这一世,他将如何冲破封印,如何在这茫茫人海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她? 他庆幸,他杀了萧放儒,不然,这一世,他将用什么方法才能挽留她迅捷的脚步? 他庆幸,那一次的围猎,不然,这一世,他岂非白活于天地之间? 他庆幸,弦若菲心中铺天盖地的仇恨,如果没有这恨意支撑,她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来寻他? …… 宇文殇的眼神倏然锐利起来,盯着那支箭冷幽幽的锋芒,将左手食中二指并起于鼻前,微闭双眼,眼观鼻,鼻观心,念动咒语,一团冉冉上升的雾气将他裹住。 第8卷 第57节:劲羽幽光哂因缘3 凌惊羽,你以为你可以带走她吗?这里是凡世,在这个世上,你不是异世大陆的栖梧之子,你不是法力通天的栖梧山守护之神。在这个世上,你有太多的束缚,你不比我,我无挂无碍,无遮无挡,可以为所欲为。 房间里顿时雾气氤氲,片刻,雾散,房中已空无一人。 是在离城两千里的地方找到他们的。 宇文殇看到的是她的侧影。 那时,久被结界围困的萧如弦已经憔悴疲累不堪,没有了背负的弓箭,没有了手中的长剑,白色的戎衣,乌黑的发丝,眉如新柳,红艳柔软的唇。 宇文殇的目光落在她的发簪上,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那样的神奇,有那样强大的灵力,可以感知她的心意,平时却滴水不漏,隐晦如无? 那只是一根普通的发簪,非金非银,非玉非木,毫不起眼。这样一支发簪,完全配不上她那样灵秀的脸,可是奇怪,这么普通的发簪,戴在她的头上,却并无损于她的美。因为不起眼,所以不为人所注意;因为普通,所以让人忽略。他也曾忽略。 萧如弦独自站在那里,她的身前,是一轮斜斜的日头,云霞环绕,清风徐徐,衣带当风;她的身后,是枯黄的茅草起伏连绵,她站得稳而且直,仿佛正沉浸于久远的回忆之中。 宇文殇心底的柔情突然奔涌,三年前,他死里逃生后,无数次梦里,不正是希望与梦中的仙子,高贵的萧如弦如此近距离地相处,凝视着她,爱护着她么?似乎怕打扰她的静思,似乎担心破坏了这样一份美好的宁静,宇文殇没有立刻上前。 是萧如弦先发现他的。 他站得太近,近到呼吸可闻,何况萧如弦身具武功,敏锐胜于凡人。 萧如弦感觉到异样,猛然回过头来,宇文殇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疲惫,但即使如此,她勃勃的英气并不稍减,眼神还是那般锐利,眼中的仇恨还是那么浓烈。陡然见到他,她竟然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她知道逃不掉,也跑不了,所以她不逃不动,倔强地看着他,不肯在他的面前示弱。 第8卷 第58节:火焰电光雪剑寒1 宇文殇轻佻地一笑,漫声道:“这么有闲情逸致,但一个人,不嫌太孤单么?让我陪你看落日?!”这时候,他已经活脱脱一个凡尘浪荡子,口气也满是戏弄轻浮,邪气而英俊的脸庞上,笑容如同春风般舒展。但是他的眼睛,深幽而且阴冷,一点笑意也没有。 萧如弦狠狠地瞪着他,她虽然不会法力,她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那种凛然之气,仍让人不能忽视,那是先天的飘逸灵秀加上后天的雍华从容,是先天的端庄肃静加上后天的婉约妩媚。 宇文殇赞赏地笑,到底不是凡尘中人,尽管受三世轮回之苦,仍然不昧本真,仍然不失凛然正气。他偏生要看看,已沦落凡尘的她,将如何守护她的本真,他不信,他无法改变她。 看着逐渐走近的宇文殇,萧如弦并没有多少惊慌。宇文殇笑得逐渐得意而张扬,他伸出手,对方是一个凡人,又无兵器在手,他完全可以再次如法炮制,将她拥入怀中。 就在这时,他伸长的手却猛然一缩,人也侧掠丈余,他差点忽略,带萧如弦逃离的,是凌惊羽,他来这里这么久,没见凌惊羽的影子,他原本早该怀疑的,但是,是萧如弦独立风中的身影勾起他三年前的回忆,他甚至没想过凌惊羽怎么可能让萧如弦独自在此呢? 当他手臂伸长时,周围的灵力倏然升腾而起,那是一种危险的气息。几年的历练,早让宇文殇如狼一样凶狠而灵敏,他的反应,快捷迅速,收臂,侧掠,一气呵成。 第8卷 第59节:火焰电光雪剑寒2 萧如弦的面前,已被织起一层结界,那是一层透明的水晶般的结界。凌惊羽对萧如弦的保护,还真是细致而用心。 宇文殇刚刚站定,就看到了凌惊羽,他不知何时出现,不知如何出现,站在萧如弦身侧,白衣飘然,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这样的飘逸,这样的俊伟,这样的出尘,让宇文殇也生出几分嫉恨来,宇文殇的脸阴沉下去。 凌惊羽衣袂飘飘,看着宇文殇,镇定沉静如山。他的镇定,恰恰是予宇文殇的压力。 只有胸有成竹才能如此镇定,只有全局在握才能如此沉静,只有能瞬息应变才能如此从容。 感受到一股沉重压力的宇文殇,心中的恼恨已如火山喷发。 他所拥有的东西,绝不容人夺去。宇文殇身体里灵力迅速积聚在一点,游走在血脉之中,越来越浓,越聚越多,然后停留在手上,他的手,握住剑柄,猛然拔剑,猛力一劈。 这一击,足以劈开一座山,一股强大的劲力向洪流一样向凌惊羽卷去,周围的风形成一个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落叶和枯草被卷入其中,形成一个大大的光柱,一齐向凌惊羽卷去。 凌惊羽的白衣被风吹得狂卷起来,整个人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叶扁舟,但是,他站得直,站得稳,即使在这样强力的攻击之下,即使在这样猛烈劲力的卷扫下,他仍然迎风而立,但剑气风光在身边游走,他的目光,只凝注在那一点剑尖。 剑尖才是宇文殇所有力量凝聚的精华,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第8卷 第60节:火焰电光雪剑寒3 宇文殇的剑已经用一种席卷之势包围了凌惊羽,剑尖的光华,在瞬息之间迫近了凌惊羽身前。 这样的凌厉,这样的迅捷,这样的凶狠,这样锐不可挡。 结界里,萧如弦的目光担忧而急切,她身在结界,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战。 宇文殇的杀气涌现,凌惊羽的衣襟飘举,看起来,凌惊羽完全处于劣势。萧如弦似乎想提醒凌惊羽小心,但是并没有张口。 凌惊羽不能退,身后就是他结下的保护萧如弦的结界,只要他稍有躲避,这凌厉的一击,势必破开结界,伤害到萧如弦。 想必宇文殇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借助这个有利地形,让他陷入一种两难之境。 凌惊羽伸出手,手心凭空多了一柄雪白的剑,剑身薄如树叶,却洁白如雪,晶莹如雪,光亮如雪,剔透如雪。 凌惊羽退后半步,捏诀,那通体雪白的剑上罩了一圈寸余厚的莹白的光华。凌惊羽祭起了雪剑,剑迅速升腾,在前方头顶二尺远处停下,剑身上的光华倏然如冬日穿云透雾的阳光,冲破重重束缚般,发出耀眼的白光。 迎着宇文殇的剑气,两道光华以惊人的速度迎上,却过了好久,才相遇在一起。 天色倏然黑了,云移电闪,一团团的白光在云层中噼啪炸开,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膜炸响,有如烈焰焚烧,如重物坠毁,如城池塌陷,如山岳崩裂…… 第8卷 第61节:火焰电光雪剑寒4 结界中的萧如弦被眼前这流光电影震住,她身在结界,无法听见任何任何声音,透过云层,也根本无法看清凌惊羽与宇文殇。 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迷茫的浓雾,依稀可见不断炸开的白光,但是,人影全无。 浓雾不断扩散,到结界边缘时便自然停住,最后,萧如弦连头顶湛蓝的云天也不能看清。 这场法力之战,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结束的,浓雾逐渐散去,天空重又湛蓝,薄云轻飘,清风徐徐,好像一切都未发生。 可是,满地烧焦的枯草,还有疮痍满目的焦土,掩饰不了这一战的惊心动魄和惨烈残酷。 凌惊羽站在结界前,雪白的剑已不见,白色的衣上有三处烧灼后的痕迹。 宇文殇站在几丈远处,一身玄衣不住往下滴水,是的,在滴水,他的衣衫,竟然湿了大半。 不是汗水,而是凌惊羽雪剑祭起后,法力催生的冰霜之气遇热而化成的水。 他的剑也已不见,他的眼神却更加凶狠,瞪着凌惊羽,杀气一点也没收敛。 凌惊羽没有动,他的眼神干净而澄澈,如湖,包容而纯净。 但是,如此的深幽,如此的深远,如此的深邃,如同深渊,看不透。 正是这样深不可测的眼神,让宇文殇没有再次发起攻击。 宇文殇看着他,慢慢开口:“我不会放手,除非你守护她一生一世。” 他得意地笑,阴冷地道:“即使如此,下一世,再下一世,我也不会放手!” 第8卷 第62节:情薄意冷语堂皇1 宇文殇知道,凌惊羽不可能永远待在凡尘守护萧如弦,不然,他异世大陆通天的灵力便会慢慢减弱至消散。 如果他的灵力减弱、消散,将像凡人一般,对于宇文殇,岂非最有利的可趁之机? 宇文殇离去。 他是败后离去,神色却不见一丝颓败,反倒有几分得意。 凌惊羽,你以为你可以永远守护她么?你等着吧,等你灵力减弱,等你灵力消散,我要你亲眼看到她对你的背叛,看到她与你的相逢不识,看到她投入我的怀抱,从此与你陌路!! 宇文殇仿佛又看到当日的自己,玄衣上水迹未干,但行于风中,并不显颓丧和低靡,反倒意气风发。 他迎风而去,将凌惊羽微蹙眉的表情和萧如弦如释重负的脸抛在身后。 萧如弦,那一刻,她在结界里,以为强敌已去,从此无忧了吧。哼,哈哈。 不过,凌惊羽的法力真是深不可测,当时,他几乎无法站立,所以,他才故做从容,施施然离去。 但刚走离凌惊羽的视线,他就再支撑不住,晕倒在路边,一天一夜方醒,三十日后,才逐渐恢复! 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了,宇文殇把玩着酒杯,微笑道:“嗯,贵客已到,你们也出去迎接迎接!” 这黑衣仆应声出去,他以为是公子的故交,或者是哪个吃醋不服气的客人,他甚至做好当这客人稍有不逊或不敬时,便出手维护公子。 可他一出门,看到面前这个人时,一张嘴张圆了,就忘了合拢。 第8卷 第63节:情薄意冷语堂皇2 离离是怒气冲冲来的,她费了许多心思,方才打听到事情的内幕,知道这一切,都是宇文殇一手策划,心中又恨又怒,也就不管不顾了,直接就跑过来找宇文殇。 她几乎是一眼也未扫门前的黑衣健仆,就直直冲进了房间,目光逡巡,锁定在宇文殇身上。 宇文殇正闲闲地喝茶,与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形成极大的反差,他的眼里,甚至还带着笑意。浓浓的笑意,笑得眉眼弯弯,笑得春风满面,笑得调皮,也笑得潇洒,笑得邪气,也笑得灿烂。 他清清爽爽地一摆手,吩咐:“上茶!” 离离硬梆梆地道:“不用了。” 宇文殇依然是一脸笑意,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声音里却透出几分轻诮来:“姑娘如此急匆匆而来,有什么要事?洞房花烛夜吉时尚还未到,莫非你家小姐已经等不及,所以先派你来催我了?” “呸,宇文殇,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再言辞污辱我家小姐,我要你好看!”宇文殇言辞如此轻薄,显些让离离气炸了肺。 宇文殇边倒茶边道:“哈哈,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家小姐公开招婿,我不过恰好是那个价高者。即使我没有出这高价,你家小姐今夜也是洞房不是?哦,莫非你家小姐更中意那个胖子朱成佐,所以想翻悔了?”他闲闲地吹掉杯上浮动的茶叶,喝了一口茶。 “宇文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还不都是你搞的鬼,我家小姐在这里生活安静,你非要搅浑这一池静水,安的什么心思?”离离怒气冲冲。 第8卷 第64节:情薄意冷语堂皇3 宇文殇站起身来,玄衣黑发,眉清目秀,俊逸非凡,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向离离,微笑道:“不过是对你家小姐的仰慕之心罢了!” “你撒谎,你故意破坏我家小姐的安宁,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这种人,也配说仰慕二字?” “哈哈!说得好!”宇文殇开心地击掌,毫不动怒地笑道:“不管配与不配,今晚,我都是你家小姐的入幕之宾啊!这点,你家小姐也未出言反对,似乎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来多嘴吧?” “你……”离离气结,一伸手,掌心一柄墨色的小剑蛇一般游走,就向宇文殇攻来。 宇文殇侧退一步,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仍然笑道:“你的脾气未免太大了吧?说动手就动手,如果杀了我,今晚谁跟你家小姐‘洞房’啊?” “呸,住口!”离离虽然恼他轻薄,但仙道有仙道的操守,原本无意杀他。此时见他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手腕握住,破了自己这一击,心内一震,知道这个人不好惹。一边叱喝,赶紧使个卸字法,绕开重力,避过一边,手腕脱出了他的掌握。 两人这一下交手,都是电光火石般,宇文殇好整以暇地笑:“反应倒挺快的。想不到身在青楼,艳名满秦淮的青楼名妓慕容若菲,手下的丫头功夫竟然这般俊!莫非,你家小姐所有的入慕之宾,都是被你杀掉,所以,才能直到今日仍然保持清白之身么?” 第9卷 第65节:情薄意冷语堂皇4 “宇文殇,仗着钱多,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你以为一万两黄金,就可以买得到我家小姐的心吗?” “如果一万两买不到,两万两是一定可以买到的。”宇文殇冷冷笑道:“这世上,没有比钱更有用的东西了。” “只有你这种恶俗之徒,才用钱来做这么龌龊的事。” “说对了!”宇文殇笑得张扬而狂妄:“钱不用来做龌龊的事,放着岂不是浪费?你家小姐身在青楼,又能有多干净呢?” 这句话又气得离离咬牙切齿,她正要再次攻击,猛然想到,自己是偷偷跑来。如果真是小姐要历的劫,她即使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呢?自己既不能杀了他,也不能阻止已经发生了的选婿闹剧,他今天晚上,的确是那个价高者,再多待一会儿,不过是让小姐受更多轻辱。想到这里,离离一个转身,墨剑早已收起,她狠狠地瞪着宇文殇,一字字道:“你若敢毁我家小姐的清白,我上天入地,也必不轻饶你!” “哈哈哈哈,”宇文殇笑得十分开心,笑声里,他逼近离离,冷冷道:“我宇文殇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威胁,要是你来求我,今夜,或许我不会毁慕容若菲清白。但是,你如此无礼,我偏生要试试与佳人同衾共枕的滋味,看你如何上天入地来寻我晦气!” 第9卷 第66节:梦里不知身是客1 他的眼神冷如三九寒冰,连声音也透出丝丝冷气来,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都成了一座冰山,即使来自异世大陆的离离,也感觉到一种不可忽视的冷寒之气。 离离惊讶而疑惑地看着他,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抬起手,指着他,怀疑地问道:“你,是谁?”“哈哈哈哈!”宇文殇笑得开怀极了:“怎么?改变策略,现在想来求我了?是你的意思?还是慕容若菲的意思?哼,不管是谁的意思,都太迟了,慕容若菲艳名远播,我宇文殇慕名已久,早想一亲芳泽,有这样的机会,即使你求我,我也绝不会放过的。以后,你得叫我一声‘姑爷’呢!”他凑近离离,笑得眉眼弯弯,这样邪气而狡黠的笑,让离离情不自禁地心里一跳。这个人,这个人,他为何给人一种如此沉重的压力?他是若菲的劫吗? 这一世,是若菲轮回的最后一世,其中的艰难,虽然可以想像,却无法预知。如果若菲不能找回前世的记忆,不能修成仙体,不能越过重重阻碍回归异世大陆,栖梧山沉香阁将元气大伤,此消彼长,仙道一弱,魔道必显,如此一来,异世大陆,又将血流遍野,到时群魔乱舞,当年若菲以身祭灵剑所赢得的清宁,将不复存在。 如果真是若菲的劫,她又能做什么呢? 离离心中隐忧更深,这一刻,她突然讨厌起她的仙体来,若她只单纯是若菲的丫头,不管什么异世大陆,不顾什么仙道魔道,不想什么前世今生,只一心侍着小姐,此时,何至于如此担忧?可恨的是,担忧却无门,急切却无据。 第9卷 第67节:梦里不知身是客2 若菲,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把你以前的记忆忘得如此干净?你怎么能如此安然地以为,这些不过是你的命运?你怎么能这样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些龌龊的利用? 离离退后一步,瞪了宇文殇一眼,这个人如此的狡猾,如此的城府深藏,行事如此的匪夷所思,她即使身为仙体,竟然半点也看不透,他是谁?他是谁呢?离离疑惑着,怎么也想不透他的身份。难道是自己多想了,他不过是个有钱的纨绔子弟,一掷万金只是慕名而来? 看着一脸邪气的宇文殇,离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可惜我家小姐冰清玉洁,竟然被你这双狼眼玷污!” 宇文殇哈哈大笑,毫不生气:“若非她玉洁冰清,却又艳名远播,我这双狼眼,怎么看得入眼?” “你……” 宇文殇已端起茶杯,淡淡道:“吉时快到了,送客!”他没有多少心情与离离纠缠,此时他全部的心思,都在慕容若菲身上,想到花雪月安排的“洞房”,想到慕容若菲天人之姿,想到那样温婉雍华的女子,今夜将与她共度良宵,他冷峻的脸容上,也慢慢浮上一丝不着痕迹的浅笑。 “哼!”离离转身出门。 宇文殇却又坐了下来,他原本以为来的会是凌惊羽,未料竟然是慕容若菲的丫头离离,凌惊羽呢?他去了哪里? 第9卷 第68节:梦里不知身是客3 难道他也在那一万两黄金面前,低到了尘埃里去?此时,自惭形秽了?躲着不敢露面了? 如果是这样,哈哈,凌惊羽,我所有的计划,都要失色几分呢。没有对手,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黑衣仆恭敬地道:“公子,再不过去,会误了吉时了,花雪月早安排好了一切!” 宇文殇顿了顿,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道:“走!” 哈哈,弦若菲,今夜,你再也无法避开我了吧? 当大厅里因为宇文殇的一掷万金而倏然安静的时候,凌惊羽的心里正丝丝地痛,那股莫名的痛楚初时只在心,后来就已蔓延到全身,到血液,到骨髓,几乎无一处不痛,无一瞬不痛,而且这种痛感初时毫无征兆,却说来就来,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剧烈。 不行,这样,他如何阻止宇文殇?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压制这铺天盖地的痛感,然后尽快想出办法来,不让宇文殇的阴谋得逞才是。 凌惊羽避开人群,支撑着穿过走廊,他已经分不清方向,痛感如潮,一浪一浪击来,他踉跄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远。 当一阵更加剧烈的痛感袭来的时候,他连站也无法站立,赶紧扶住了墙,才没有倒在地上,那房间的门竟然是虚掩的,已痛得无法思想的凌惊羽顺手推开来,还没来得及看这是谁的房间,房里都有些谁时,就晕倒在地。 第9卷 第69节:梦里不知身是客4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脸颊游走,那样的轻,那样的软,那样的温柔。 这感觉并不陌生。 第三世,当他救出弦若菲转世的萧如弦时,被宇文殇追击。 虽然宇文殇法力高强,可他身为栖梧山的守护之神,原本胜宇文殇许多的,却因为他一直照护着弦若菲转世之身,不敢轻离,怕她在凡尘遭受委屈,异世大陆的仙体,在凡尘被烟火之气沾染久了,法力会慢慢减弱,那时他的法力已不及当初的八成。而他又因救萧如弦,祭灵力半夜狂行两千里。所以,与宇文殇那一战,虽然败了宇文殇,他也受伤不轻。只是,他绝不能让宇文殇看出一点破绽。 宇文殇的法力太强大,人太精明,太狡猾,他不能让宇文殇感受到他的异样。 宇文殇孤傲冷酷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他却再也撑不住,软倒在地上。因为他的昏迷,他结起保护萧如弦的结界也逐渐淡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在为他轻拭着脸上的尘埃,那只手如此轻柔,如此细致,让他几疑自己已飞升天上。睁开眼睛时,他便看到萧如弦关切而焦急的眼眸,那时,她俯视着他,双眼水样清幽,凝脂般的脸颊上,竟然有一层细细的汗珠,那是为他担忧而渗出来的。 看见他醒来,萧如弦如释重负,轻轻吁了一口气。 凌惊羽心中十分温暖,对着那张精致的脸,对着那双熟悉的眼,灿然一笑。 萧如弦也轻轻一笑。 这一笑,仿佛默契已久,这一笑,让两人的距离顷刻之间已近得呼吸可闻。 第9卷 第70节:绣被鸳鸯翻红浪1 异世大陆,当年云荒之魔报四百年前仇,来侵沉香阁,他及时赶到,祭出避尘剑,与弦若菲目光相接,两人就曾有过这要的交心一笑,温暖到心湖荡漾,柔情满怀,可是那时刻太过短暂,转眼她便以身祭剑,然后是一世又一世的轮回。 萧如弦笑道:“你是谁呢?看见你,好生面熟,可是,我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你了?”这句话她问过一遍,但此时再问,却多了几分温柔与羞涩,探询与好奇。 凌惊羽朗声笑着坐起,他晶亮的眼眸,锁定在萧如弦的脸上,柔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知道,我会保护你的,其它的,不用费心思去猜了!” 萧如弦却似想起什么似地,秀眉一跳,展颜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那我是谁?”凌惊羽笑问。 “我想起来了,你是宋人!”其时辽国建国不久,而宋国是泱泱大国,她对宋并不陌生。 凌惊羽微笑道:“何以见得?” “只有宋人有你这样温雅的气质。辽国的男儿,个个彪悍如虎,没有你这般好看!”萧如弦的声音,带了几分天真,到底是马背上长大的女子,并不扭捏,倒多了几许大方爽然之气。 那是一个美好的黄昏,远处夕阳血红,草地上,他与萧如弦席地而坐,明丽的萧如弦,把他当成最信任的人,笑容如花地面对他。那感觉,如此的温馨。 现在,在额前游走的手是若菲的吗? 第9卷 第71节:绣被鸳鸯翻红浪2 鼻中沁入一丝幽雅清淡的香气,如兰非兰,似麝非麝,如此熟悉。迷糊中的凌惊羽伸出手,将那只手紧紧握住,口中模糊不清地叫道:“若菲……” 慕容若菲静静地站在窗前,房间里花团锦簇,帘幕低垂,红烛高烧。 床上一边是大红织锦绣花的鸳鸯被,鸳鸯交颈,栩栩如生,好似要游出这锦绣的缎面;一边是百鸟朝凤图,凤凰高贵雍华,百鸟各具姿态,堂皇贵气,似乎能听闻鸟鸣啾啾。 如此细致而精巧的针线,是有神针之名的奇女子夏归玉所绣吧? 飞针走线里,神针女夏归玉织的,是幸福与恩爱,可她却不过风中的浮萍雨中的落花,流水无情风雨相摧,这鸳鸯,岂非讽刺?这恩爱,从何谈起? 窗纸上,大红的“囍”字在烛光的映照下使满室朦胧。 这朦胧到暧昧,暧昧到幽深,幽深到滑稽,滑稽到可笑的房间,被花雪月称之为“洞房”。她与宇文殇的洞房。 慕容若菲皱了皱眉头,那个叫宇文殇的男子,那个一掷万金的男子,那个神秘的男子,那个破坏自己宁静的男子,他有什么目的? 他是谁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门“砰”地被撞开。 他来了么? 慕容若菲将那双清泠泠的目光移过去,既然已经决定了面对,那么,就没有退路了,担忧与隐隐的不安,都且压制下来吧。 不管前路多么未知,不管其间多少曲折,她无法逃避于自己应下的事情。 第9卷 第72节:绣被鸳鸯翻红浪3 她看到了那个人影,白衫飘然,还未照面,他便砰然一声,摔倒在地。 宇文殇,他竟然以这样一种姿势来与她见面么?还是,他已醉到如此,未曾进房,先已醉倒? 慕容若菲转过身来,再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便认出他来。 他不是宇文殇,是曾出现在自己房中,曾站在自己床前,长衫如雪,神色从容的男子。 此时,他面如金纸,先前的潇洒与从容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忍受着巨大痛苦后残留的那份隐忍,他的牙齿已咬到唇出血。 这是怎样的疼痛啊?让他难受至此,让他在这样的痛楚中昏迷。 即使是个陌生人,天生的悯善之心,也不容她坐视,何况凌惊羽,与她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而且离离说过,他与自己渊源颇深。 没有丝毫迟疑,慕容若菲用尽全身力气,将凌惊羽移到床上。 那张大红锦被的床,那张绣有鸳鸯戏水的床,那张今晚,她与宇文殇“完婚”的床。 凌惊羽仰躺在那里,额头的冷汗不断渗出,慕容若菲心中的悲悯之情也愈发浓厚,她坐在床前,用丝帕为他擦拭着那些汗珠。 夜色已深,她知道宇文殇就要过来了。 第10卷 第73节:绣被鸳鸯翻红浪4 那又如何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样的“洞房花烛夜”,原本不过宇文殇精心安排下来的一场戏。 “若菲……”这是凌惊羽神智不清时的梦呓。慕容若菲疑惑:他在叫她吗?梦中这一声轻唤,如此深情,如此焦灼,如此痛楚。他与她,真是早就相识?为何搜肠刮肚,也不见半点熟悉? 慕容若菲蹙眉沉思。 失去记忆,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不知从何而来,不知道生命中曾经出现过哪些人,不知道一切过往。 慕容若菲突忆起,当日,窗前,她看到的幻影,还有那首词:“帘下清歌帘外宴。 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 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 桐树花深孤凤怨。 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 坐上少年听不惯。 玉山未倒肠先断。“ 久在青楼,她自然知道,这是常出入青楼的柳三变公子填的《凤栖梧》。柳公子的词不知道多少人传唱,人人盛传:“有井水处有柳词”,她身为青楼名妓,也曾隔帘弹琴一曲,虽未交谈,却能感受他的儒雅风华。 她不奇怪为何想起柳三变的词为何会出现在她的幻影之中,因为那首词正是上次柳三变来时,请她谱曲唱出的新曲。 她奇怪的是,那个变幻云层上白裳雪裙的女子,那样的痛楚,那样的悲伤,那样的绝望,为何她感同身受? 她与那个女子,有什么牵连?有什么相似? 似乎又有细小而尖利的针顺着空气穿透过来,在血液里游走,清晰而张扬的痛楚。每次出现这样的幻觉,再细想时,都如此难受,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凌惊羽,慕容若菲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她要面临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具瑶琴,一道屏风。即使是回想当时的幻影,也不能如此随心所欲了呢。 这个据说与自己渊源颇深的男子,他将在自己的生命中,添加怎样的颜色? 他是病了,还是伤了?为何还不醒? 第10卷 第74节:巧舌花言拨心弦1 凌惊羽醒来,几疑是在梦里。 这样惊人的巧合? 他心里清楚的,这并不完全是巧合,当时,他整个的心思,只在想着如何阻止宇文殇破坏慕容若菲的宁静,即使痛得不能思想,他的心,仍然牵系在她身上。 所以,他的脚步,即使在那样迷乱的时候,还是向着她所在的地方,向着花雪月早准备好了的“洞房”而来。 “你醒了?”慕容若菲温柔地问。 这是关切的问讯,没有情意,没有熟识,只有关切,善意的关切。 换成是一只小猫小狗,她也一样付出这样的心力吧? 五世轮回,她天生的大善之心并无稍泯,这于她这惊险重重的一世,是福?是祸? 他的手,尚紧紧握住她的手,当那双温暖而轻软的小手在他手中时,他仿佛拥有了整个天下,那是满怀的喜悦,那是满心的幸福,那样的喜悦和幸福,让他忘了这里是哪里…… 慕容若菲也忘了,云层上那云裳雪影还困扰着她,那样锐利的箭羽,那样清晰奔流的鲜血,那样绝望的眼神,搅得她的心乱乱的。 两个人各想着各的心事,并未感觉到他们的表情是多么的暧昧。 宇文殇进房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凌惊羽躺在床上,慕容若菲坐在床前,这样的亲密,这样的自然,这样刺痛着他的眼睛。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眼眸中,顿时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第10卷 第75节:巧舌花言拨心弦2 虽然他处心积虑,安排了这样一场“洞房”,可是可笑哇,现在,床上睡着的,竟然是凌惊羽。 而那个应该与他一夜春宵的女子,正与凌惊羽双手紧握。 她目光迷离而恍惚,神色迷茫而疑惑,眼神迷朦而幽远。 他都做了什么? 安排这样一个洞房,来成全凌惊羽与慕容若菲? 以为终可以得到她,却不过见她与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宇文殇全身像结了冰的雕像,这冷气太过浓烈,使周围的空气都有些凝滞起来,一团似有似无的白色雾气积聚在他的身侧,像秋天的晨霜。 慕容若菲先感觉到了异常,她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宇文殇,一身玄衣两眼凌厉全身冷硬的宇文殇,她猛然一惊,这一惊是毫不掩饰的吃惊,是毫无征兆的震颤,那么自然而清晰,那么突然又措手不及。 宇文殇虽然早见过她,但她却是第一次见到宇文殇。 只是这一眼,就让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向宇文殇走去,那只被凌惊羽紧握的手,就因为身体的移动而抽离。 凌惊羽只觉得手中一空,一股莫名的空落像潮水一样迅速将他的心淹没。 他全身无力,刚刚的疼痛并未稍减,反倒痛得更厉害,在慕容若菲一步步向宇文殇走去的时候,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下沉,沉到全身的血液都慢慢变冷。 “是你?!”慕容若菲一直走到离宇文殇只有三步远处才停下来,她看着宇文殇,有些迟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认出我来了?”宇文殇声音清冷,仍然泄露了尾音里的一丝意外。 第10卷 第76节:巧舌花言拨心弦3 慕容若菲点点头,十分笃定:“我们好像很早就认识了呢?只是,我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我是不是和你一起看过日出?” 她记起面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子,他棱角分明的脸,还有那斜飞的双眉,晶亮的双眼。 宇文殇略有些意外,想不到,她还记得他,哈哈,更想不到,她说他是她的朋友。 刚刚的不快迅速烟消云散,冷硬的线条迅速融化,换成了一副笑脸,她还记得那次看日出啊?哈哈。 那是怎样的记忆啊,即使忘了以前的记忆,但面对着这张脸,面对着这双眼睛的时候,慕容若菲还是笃信她与他,不但相识,而且熟识。 因为那一幅画面,在脑海中如同昨日。 是夜色深沉的时候,他与她,不知道曾经经历了什么,绝望与无奈充塞在他们的心中,死亡的气息如此浓重,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不知道周围还隐含着多少未知。 他带着她一路飞奔,向山顶飞奔,似乎山顶是安全的所在。 他们奔得筋疲力尽,但是不敢停下,夜雾在山腰萦绕,浸湿了他们的衣裳。 快到山顶时,那股浓重的压抑还如影随形一般存在,但是,他们却再也跑不动了,也无处可跑了。 他回头看着她,悲怆的,沧凉的眼神至今还如此清晰。他暗哑地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到底遭遇的是什么事呢?追赶着他们的又是谁呢?为什么一点也记不起了? 第10卷 第77节:巧舌花言拨心弦4 奇怪的是,当他们无力再跑时,那浓重的恐慌感觉虽在,但死亡的气息并没有冲上山头,似乎被什么力量给阻隔了。 他们依靠在一起,很久很久。 然后,东方的天空,突然出现一抹亮彩。 接着,太阳的光线冲破云雾的束缚,挣脱霞光的掩映,出现在他们面前。 其时,周围已经没有了那股死亡气息,清风微微,先前拼命奔逃的一幕仿若做梦一般。 她的脑海中,还清楚地记得,他与她劫后余生,依在一起,看着远处霞光万道的朝阳,任清风吹动他们的衣襟。 那一刻,是如此温暖。 这才是不一般的渊源,这才是渊源颇深呢。 慕容若菲眼底的那一抹亮彩,让躺在床上的凌惊羽叹了口气,朋友?她记得宇文殇,却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她把宇文殇当成朋友,却把他当成了陌生人;她在第一眼看见宇文殇的时候,会有这样的震惊,见他的第一眼,却如此无动于衷…… 那种疼痛,又加剧起来。 慕容若菲回过身,对着窗外,声音里有些不悦:“你既然是我的朋友,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对我?” 宇文殇柔声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很多人见证我们的重逢!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这番话,他说得如此真诚,如此自然,仿佛事实真的就是这样一般。 慕容若菲略略一怔,脸上迅速飞上两片轻红,这是羞涩的轻红,这是幸福的轻红。 有一个男子,如此的用心,如此的真诚,即使他的手段略有些过激,那又怎么样呢? 除了感动,又还能如何呢? 第10卷 第78节:洞房今夜燃红烛1 慕容若菲臻首低垂,轻声地,带些责备,带些轻羞,带些感动地道:“即使如此,你,你也不必张扬如此……” “若菲!”宇文殇走近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神色温柔而真挚:“若菲,我好怕,怕你忘了我,怕你不肯接受我,怕你认为我对你轻薄,怕你曲解我的心意……我知道我用这样一种方法,你并不喜欢。可是,若菲,我已经等了你整整五年,你什么人都不肯见,除了这样,我又用什么方式来让你见到我,让你愿意见到我呢?” 他的动作如此轻柔,慕容若菲抬眼看着他,目光中逐渐水雾氤氲,就那样被他执了手,就那样与他目光相对,似乎忘了身边的一切。 “你……”凌惊羽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指着宇文殇,才说出一个字,大口大口的鲜血就喷薄而出,染红了他胸前的白衣,像绽开的朵朵梅花,鲜艳而凄绝。 那种疼痛,不但痛彻心扉,还割肉剜骨一般,鲜血代替了语言,从口中涌出,他无法说出一个字。 凌惊羽知道,因为他守护弦若菲过久,远离了异世大陆,他的仙体,被凡尘的气息浸害,法力渐弱,这样的疼痛,以前也有过,以后将会更加剧烈和频繁。 但这样的时候,他怎么能放下弦若菲回到异世大陆? 他怎么能静心凝练法力? 他怎么放心这一世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之境的弦若菲? 他宁愿自己在这样的痛苦里仙体灭绝而死去,也不希望弦若菲有一丁点的危险啊。 第10卷 第79节:洞房今夜燃红烛2 可是现在,他又能为弦若菲做什么呢? 慕容若菲回过神来,看见凌惊羽的神色,赶紧上前两步,扶他躺下,轻轻地、柔声道:“你病得太重,先休息一下吧。” 宇文殇冷冷道:“他是谁?” 慕容若菲迟疑了一下,道:“一个……朋友!” 她说得如此勉强,仿如在凌惊羽的心里又重重捅了一刀。 在她心里,他完全是个陌生人,陌生到要她说出这个朋友二字也如此的艰难。 这一世,在她的心中,他连她的朋友也不是。 宇文殇慢慢走近,将手放在慕容若菲的柔肩,轻轻拥住,凑近她的耳鬓,为难地道:“若菲,今夜,是我们的‘洞房’,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从没被男子如此接近过的慕容若菲,顿时脸色艳若朝霞,娇俏而温柔,羞涩而婉约,她低垂了头,声音轻如蚊鸣:“他病得很重,我不能……” 他们的话语,清楚地传进凌惊羽的耳中,他心如滴血,正要说话,可是又一阵疼痛,这一次,仿佛整个内腑都被撕裂一般,焦灼加上痛心,无奈加上急切,他的动作使痛楚加剧,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就晕了过去。 “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会不管他,放心,交给我吧!” 宇文殇朗声一笑,这一刻,看到慕容若菲的表情,他的心释然了。 那不过是同情,她对凌惊羽,只不过是同情,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既然如此,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第10卷 第80节:洞房今夜燃红烛3 哈哈,凌惊羽,当你看到慕容若菲看向你的眼神,除了同情,再没有其他的时候,你的心情如何? 哈哈哈,我终于成功了,你再也无法和我争,我已经成功地让她与你相逢陌路,让她忘记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什么百年之约,五世之盟,没有我宇文殇不能改变的事情。 宇文殇笑得脸上冰雪消融,一拍手,门外两个黑衣大汉闪身而入,宇文殇吩咐:“将这位公子抬出去,找一间雅舍,请最好的大夫,好好照顾他!若他有什么闪失,惟你们是问!” 是的,他会派人好好照顾凌惊羽,这时节,他不会让凌惊羽有任何的闪失。 凌惊羽是他最势均力敌的对手,是他最难得的“知音”,是最能了解他心意的人,又是最愤懑于他这份心意的人。 如果凌惊羽死去,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失色,那份快乐,也生生打了折扣。 他要的,是整份的快乐,他不但要设定每一个计划,设好每一个局,还要凌惊羽看着,因为只有凌惊羽明白他的这个局。 在这凡尘,凌惊羽有通天之能,也只能慨叹奈何,凡尘的天下,是他宇文殇的天下,哈哈哈。 黑衣大汉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是,公子!”迅速走去床前,没有半丝多余的动作,已将凌惊羽扶起。 慕容若菲看着灯光下脸色苍白如死的凌惊羽,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他英俊的脸全无血色,那双晶亮如星的眼眸紧紧闭着,脸部神色还有些愤然,有些无奈,有些痛心,似乎欲言而难言。 第11卷 第81节:洞房今夜燃红烛4 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他病得这么厉害,可是,他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在昏迷之中醒来,还未睁开眼睛,就在唤她,那么深情,那么焦灼,那么无奈,那么痛惜…… 他是否是听过自己琴音的客人,因而对自己熟悉,还是真如离离所说,与自己渊源颇深? 当日,离离肯放他进自己的房间,就已让她十分意外。 离离这么信任的人,她该怀疑吗?可是,她可以记起面前这位玄衣的宇文殇,为何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他是谁? 慕容若菲脑海里一片空白,如何也找不到一点关于他与她的记忆。 大汉已将凌惊羽抬出门去。 房门掩住,红烛光焰萦回,鸳鸯锦被绽开一片喜气,桌上甚至还有秤与红盖头,旁边,大红的礼服并放在一起。 宇文殇看着燃烧的红烛,看着窗上的大红“囍”字,眼睛微微眯起,唇边的笑意慢慢绽开,浓郁。 这,才是他宇文殇与慕容若菲的洞房啊。 没有人可以破坏的,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坏! 宇文殇凝视着灯光下的慕容若菲,她容色如画,端庄秀雅,一身素白衣裳,清丽如仙。 身在青楼,却没有半点青楼女子的风尘之色,身在这污浊之地,她自冰清玉洁,如出水新荷,亭亭玉立又雅致天然。 这是他今夜,他此时,和他洞房花烛的女子啊! 第11卷 第82节:罗帏低垂隐娇柔1 他的心中,倏忽就涌起了丝丝柔情,那柔情如水一样,在他的四肢百骸散开。 他苦苦追求这么久,处心积虑这么久,不就是等待这一刻么? 这一刻,终于,终于来了! 宇文殇的目光,游移到新婚礼服和红盖头上,唇边泛出一丝毫不在意的轻笑,他才不在意这劳什子,礼服与盖头,如果慕容若菲穿在身上,的确会让他惊艳;她若愿意为他穿上这身衣服,的确会让他欣喜。 但是,今夜,他要的,并不是那样俗艳的慕容若菲,而是清水出芙蓉,丽质天生的慕容若菲,是白衣如雪,冰清玉洁的慕容若菲。 宇文殇从后面轻轻将慕容若菲拥在怀里,这样近的距离,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身上,她的体温和他的体温相接,那么清晰的触感,那么温暖的触感,那么幸福的触感…… 他不止一次将她拥在怀中,但从没有一次,她像这样,温柔而温顺,娇羞而娇俏;没有一次,她毫不抗拒地,任他温暖的手,放在她的纤腰。 这一刻,想着喷血晕去的凌惊羽,宇文殇的心中更觉得酣畅受用。 凌惊羽,你忘了我的话,我说过,我不会放手,即使你守护她一生一世。 下一世,再下一世,我也不会放手! 现在,我为你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让你享受凡尘最舒适的生活,让你看着我和慕容若菲同衾共枕却无能为力。 我要你痛苦得无以复加,我要你生不如死!你看看,这个与你有百年之约,五世之盟的女子,很快就会在我的身下承欢,与我春宵一度,哈哈。 第11卷 第83节:罗帏低垂隐娇柔2 这样想着,宇文殇兴奋得双眼发光,他低下头,呼吸吹在慕容若菲的耳垂,与她的呼吸搅在一起,那样纠缠,那样错落,那么毫无阻碍地交集。 佳人在怀的滋味,的确可以让人幸福得死去。 虽然他从不缺女人,曾经无数次拥有一个又一个女人,但是现在这个不同,她是弦若菲的转世之身。 若得到她,便能轻易毁却凌惊羽,到时异世大陆,又有谁能与他争锋呢? 宇文殇一低头,不顾慕容若菲的娇羞,将她拦腰抱起,便向那张宽大的,充满喜气的,绣满鸳鸯的大床上走去。 慕容若菲闭着眼睛,凝脂般的雪肤因为紧张而发白,她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不知道是因羞涩还是因害怕。 宇文殇感受到她身子僵硬,他心中暗暗好笑,弦若菲,我与你的渊源,你逃避不了的。 他轻轻地凑近她的唇边,呢喃般安慰:“别怕,若菲,别怕,让我好好疼你!” 他的唇,慢慢凑近慕容若菲温润的唇。 他没有唐突,他的动作轻柔而温情。 近了,近了,离她的唇还有两分,突然,他的动作猛然一僵,身子站得笔直,像挺立的标枪般。 慕容若菲也睁开眼睛来,看着身子僵硬的他,一脸疑惑。 “离离?” 慕容若菲讶异。 宇文殇的身后,离离手执长剑,剑尖,正指着他的腰,白刃映着烛光,冷森森的寒气。 “放下她!” 离离冷声道。 第11卷 第84节:罗帏低垂隐娇柔3 宇文殇没有放下慕容若菲,他慢慢回过身来,看着执剑而立的离离,看着怒目而视的离离,唇边掠过一丝嘲讽。 刚刚,他太意乱情迷,以致于有人近身也未察觉,而离离原本非凡身,而是仙体,所以欺近他的身边,剑指向他时,他才知道自己太过大意。 但是,此时他站得像一张弓,身为沉香阁仙体之一的离离,也不敢轻易一击。 若一击不成,她不但救不了若菲,连自己,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离离厉声道:“放下她!” 宇文殇慢慢弯下腰,将慕容若菲放下来,唇边嘲讽的笑意,却越发明显了。 虽然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慕容若菲的脸上仍然轻红不消,她呼道:“离离?” 离离看着宇文殇,对慕容若菲道:“小姐,你跟我走,这人是个坏蛋,你别被他骗了。” 慕容若菲怔了怔,看向宇文殇,向离离身边走过来。 “哈哈哈哈!” 宇文殇并不阻拦,反而击掌轻笑,笑得轻松又轻蔑。 “你笑什么?” 离离没好气。 宇文殇一眼也不看她,他转过头,看着慕容若菲,目光痛楚而深沉,一字字道:“若菲,想不到你应承下的事情,竟然说反悔就反悔;想不到我为你用了这么多的心,你还是不能理解!” “呸,你会有什么好心?” 离离冷冷地道。 她看向床头,那鸳鸯锦被,百鸟朝凤,真是讽刺啊,离离左掌击出,一道银光便击向那锦被,右手一掌,打向宇文殇。 第11卷 第85节:罗帏低垂隐娇柔4 宇文殇冷下脸,仍然看也不看她,只伸手一划,便轻描淡写化解了她的攻势。离离的左掌击在锦被上,银光一翻,将一个枕头卷起扔在地上,又把床边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一大片。 慕容若菲阻止道:“离离!” 宇文殇冷冷笑着,冷眼看着离离发泄着怒火,像看一个得不到玩具无理取闹的孩子,然后对慕容若菲道:“如果你认为承诺可以轻如鸿毛,可以食言而肥,可以不必为你说的话负责,那么,请便!” “小姐,别理他,我们走!”离离收手,扯住她的衣袖。 慕容若菲看了离离一眼,轻叹道:“离离,我不能走。” “小姐你怎么这么死心眼?”离离急得跺脚。 慕容若菲不会忘记,花雪月求她时,眼底的恐惧。宇文殇,他可以一掷万金,其财大气粗,可见一斑,他倏忽变化的脸色,眼底的冷寒,让她知道,对锦绣阁,他也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这是她应下的事,她答应了花雪月,即使死,她也无法不面对! “离离,你走吧!” “小姐……” “走吧,我没事!”慕容若菲对离离安慰地一笑,这一笑,虽然浅淡,但离离知道,此时,任她再说什么,若菲也不会跟她走了。 离离狠狠地跺了下脚,无奈地走出门去。 宇文殇将手一划,离离扫到地上的物什在瞬间回到原位,他食中二指并到鼻前,在房间四周结好结界,这下,再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了。 “若菲,别怨我!”宇文殇走近,乞谅地看着她。 离离的闯入,让慕容若菲的神思有些混乱,总觉得有些什么头绪跳了出来,但是不等她抓住,就已不见。听到宇文殇的温柔软语,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也许,身在青楼,这便是她的宿命。 宇文殇将她柔弱的身子轻轻拥住,步入罗帷,在宇文殇法力催动下,身后的帘幕一层层缓缓下放,整个房间里,布满了温馨而香艳的气息…… 第11卷 第88节:床空人去枉徘徊1 两名黑衣大汉抬起凌惊羽,按宇文殇的吩咐,找了一间雅致的房,请来最好的大夫。虽然他们照顾得也算细心,只是凌惊羽的伤,却不是凡尘大夫可以治理的。 左边那黑衣大汉看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凌惊羽,对右边的黑衣汉道:“我去吩咐人抓药,这里交给你了!” 右边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早去早回!”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这黑衣大汉显然训练有素,他静静坐在房中,看着凌惊羽,没有不安,也没有不耐。他就像一条忠诚而负责的狗,在按主人的命令守护着主人要求他守护的东西一般,尽职尽职。 宇文殇今日是无暇顾及他,因为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但是,那样凌厉的一双眼,那样别有深意的一眼,在他身边多年,黑衣大汉是懂得的。这凌惊羽,从此将是公子用来戏耍折磨的对象。就像猫抓到老鼠,并不一定一口咬死,有时会戏耍它,折磨它,从中取乐。 黑衣大汉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凌惊羽,唇边掠过一丝鄙夷,他长相虽然并不弱于公子,能力却比公子差多了,若不然,怎么会躺在这儿昏迷不醒? “啪,”好像是窗格子响了一下。 黑衣大汉反应快速地抢出门外,像一只迅捷的猎鹰。窗外夜风习习,明月在天,树影瞳瞳,什么人也没有。许是窗户没关好,被夜风吹的吧。黑衣大汉想了想,回到房中。 这一回房,他却惊得张开嘴来,半天不知道如何反应。 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凌惊羽,已经踪影不见,他几疑自己走错了房间。可空空的床上,分明还有人卧床留下的痕迹。刚刚凌惊羽,就躺在这个地方,没有知觉。 凌惊羽,凭空不见了。 他自己尚在昏迷之中,不可能离开。最可疑的,就是窗格的那一声轻响,调虎离山啊,可是是谁呢?竟然这么厉害,在这一转眼之间,就将一个大活人带走,连窗户也未开。 黑衣大汉的一张脸,成了黑脸,他开始在房中细细查看,企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不然,他无法向主人交代。 第12卷 第89节:床空人去枉徘徊2 救走凌惊羽的,当然是离离。 离离的心情,别提有多郁闷,有多无奈,有多气恼,有多愤懑。 本来是除魔,结果那什么破剑,说是灵剑,居然要使剑者以命相祭,小姐祭剑了,魔是除了,可是这五世轮回,小姐哪一世不是历得艰险异常?这一世倒好,忘了栖梧之子也就罢了,她是仙体,以后修得肉身,回归栖梧山沉香阁,自然灵台通明,总会记起的。 可现在呢?她居然跟那个不知道来路的宇文殇去洞房。一入洞房,要惹下多少孽缘?要多多少纠缠?这对凌惊羽,是怎样的打击?他这几世默默地追寻守护,难道这就是回报吗? 小姐你全大善,入了轮回,该受这样的苦,可是,凌惊羽一直默默守护,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可以把他忘得这么彻底? 虽然这事从始至终只是宇文殇设的局,目的是要你入他的套。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答应花雪月,你大善之心,为了锦绣阁的数百条人命,宁愿委屈自己,可谁又为你呢?花雪月正在房间里数钱数得眉开眼笑,她哪里顾你的死活? 我曾经以为,一个人失去记忆,是一件幸福的事,现在才知道,对身边关心你和爱护你的人,失去记忆对他们是多么惨痛的折磨。 而我,记得以前的事,却让自己的心里丝丝地痛,痛到麻木。 离离冲出那个“洞房”的时候,怄得眼睛发痛,若不是咬得嘴唇出血,眼泪一定忍不住会掉下来。 凌惊羽,在这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怎么一直不见踪迹? 离离恍然记起,似乎从招婿大会后,一直不见凌惊羽,按常理来说,这是不太可能的事。她因为急着去阻止慕容若菲与宇文殇荒唐的“洞房”,竟然忘了这件事。离离心里猛然一跳,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凌惊羽出事了。 第12卷 第90节:床空人去枉徘徊3 离离脸色顿时惨白,一颗心砰砰跳动,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对着如水的明月,让月光的影子流泄到眼底,然后左手叩心,右手捏诀,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意与神会,心镜通明。 凌惊羽果然有事。 离离赶紧收了法力。 这锦绣阁,没有哪间房她不熟悉,离离轻车熟路来到凌惊羽昏睡的房门外,房间里不止凌惊羽。宇文殇,你果然够狠,你与我家小姐入洞房,却把栖梧之子禁锢在这里,你打的如意算盘啊。离离沉吟了一下,摘下一片树叶,叩响了窗。当黑衣大汉冲出门时,她已带走凌惊羽。 这是在远离异世大陆的凡世,她第一次动用法力! 她没有把凌惊羽带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带去了慕容若菲的房里,让他睡在慕容若菲的床上。她大开窗子,坐在床前,月光从窗口泄进来,满室朦胧。 离离催动法力,引月光之精,照于凌惊羽身上。她的手捏着诀,双眼却痴痴地看着昏迷中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凌惊羽。 他英挺的眉略略蹙起,双眼紧闭,唇白如纸,俊美的脸上,没有调皮的笑意,也没有意气风发的自信。是凡尘的生活改变了他,为守护弦若菲,他和凡人一样隐忍;和凡人一样薰蒸于尘世的烟火之气;和凡人一样,习惯所有的世态炎凉。 月光如练,形成一道强劲的光柱,光华几可与日光争辉,将凌惊羽全身罩住。 离离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神色凄凉而痴迷。 她知道,只有这时,只有昏迷中的凌惊羽,才是属于她的。 她永无法忘记,栖梧山下,惊鸿一瞥,从此,她的心里,便住进了他,可是,她宁愿自己失去记忆,不再体会这种刻骨相思。 她明白,凌惊羽于她,只是远方美丽的风景,她永远无法走进他的心里,也不能为此做出什么努力。 第12卷 第91节:百转千回动柔肠1 罗帐垂下,坐在床头,宇文殇握着慕容若菲的手,柔声道:“若菲,等这一天,我等了太久,感觉如同做梦一般。若菲,即使与你只是一夕之缘,我也死而无憾。” 慕容若菲清澈的眸子里,水样盈盈,她坐在床上,瘦削的肩,素白的衣,清丽的容,端庄婉约的气质,使她显得那么纯净而不容轻辱,圣洁而不容亵渎。 宇文殇打量着她,心中突然就涌上一丝细致的轻怜,这个女子,她或性烈如火,或嫉恶如仇,或温婉宁静,或端庄妩媚…… 为何她不管以什么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因她而动心? 他这样百般计量,千般思虑,终于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将共入罗帏,然而,面对着这样清丽明净的她,他却突然生出几许怜惜来。 她如此纯洁,如此淡泊而宁静,只怕过了今夜,她便不是她了。 宇文殇咬咬牙,她不是她,那岂不是更好? 他宇文殇,什么时候竟会为一个女子,让自己这样心绪纠缠了? 她是他的,现在,他就要在她的身上留下他的印记,从此,她再也无法逃离他的身边。 他的脸慢慢凑近慕容若菲,英俊的脸,邪气的脸,唇边的浅笑,慕容若菲略略一怔,有什么东西迅速涌上来,那是久远的记忆? 还是曾经的过往? 她淡泊宁静的心里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妥当,不由侧开了脸。 宇文殇一怔,烛光下,只见慕容若菲眸子清幽深远,一身素白的衣,飘忽轻灵,但让他吃惊的却是,慕容若菲的身子,竟然被一层淡淡的,银白色的,莹泽的光芒包围,将她整个人隔绝了这凡俗,使她显得那么凛然不可轻犯。 宇文殇惊疑之下,惊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第12卷 第92节:百转千回动柔肠2 慕容若菲头上那根发簪,平时隐于发里,此时,竟然发出幽幽的光芒,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宇文殇正看到那根乌黑的平凡的毫不起眼的发簪,浓眉猛然蹙起。 慕容若菲也已站起,她雪白的长裙拂过床榻,空灵而清媚,刚刚的迷惑与幸福的晕红皆已不见,有的,只是那一片旷野清宁般的淡雅与灵秀。 宇文殇叫:“若菲?” 慕容若菲回过头来,玉白光洁的面容在烛光的掩映里更显光润如凝脂,黑如点漆的双眸在夜色中幽远而深邃,神色却平静如初。这样的云淡风清,这样的清新淡远,他竟然完全无法看透她了。 慕容若菲亭亭玉立的身姿秀雅而雍华,她的声音仍然浅淡:“宇文公子,我忘记了以前的一切,但是,我还记得你,记得和你一起看日出时那份美好。我一直生活得很平静,宇文公子将我这宁静打破,让我置身在众人之前。我不知道宇文公子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但是,我仍然为宇文公子的这份心意而感动。今夜,我应允了花雪月,自然不会失言,公子无须疑问!” 就这一声轻唤,她就感受到他的惊疑和不确定?她通透的目光中,是洞若观火,还是单纯的,干净的清澈? 宇文殇走到她的身边,负手而立,说道:“好,虽然我将与你有这一夜之亲,我仍然敬你重你。若菲,请你摘下发簪,与我共度良宵!” 慕容若菲一怔:“发簪?我从不用发簪!” 该死,宇文殇在心底暗骂,这发簪,是她的护身符吗?可是,她竟然看不见。难怪在这污浊的凡尘,她可以这么安然地生活下去。这发簪,发出的光芒已渐次强了,是什么被封印的灵物呢?我宇文殇虽不惧怕,可是,我竟然怕毁这发簪之时,会使发簪与她玉石俱焚。我还不想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 第12卷 第93节:百转千回动柔肠3 这就叫投鼠忌器么? 我竟然为了不使她受伤害,而不敢破她的护身之物? 她不愿意,我做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愿意。如果她愿意,这护身之物,是不会发光的。我宇文殇身边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看中的女人,有哪一个逃出了我的手心?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的,都做了我的女人。该死的,我为什么要顾忌她的感受? 宇文殇挫败地吸了口气,只觉心绪烦躁不堪,一挥手,层层罗帏又次第挂起。宇文殇大步走出,在桌上一拂,空无一物的桌上,竟然多了一具焦尾琴,琴身古朴而端庄。 他对着帐中,叫道:“你出来吧。” 慕容若菲款款走近,宇文殇侧过脸不看她,瓮声瓮气地道:“我知道,虽然你应承了花雪月,将与我有一夕之欢,可是你内心里抗拒,你根本就不愿意。” 慕容若菲无语。 这样的时候,她无需要勉强自己的心意,她的确是不愿意。她一直固守,不想青楼污浊之气玷污了她的白衣,若不是她应承了花雪月,她绝不会与他在此处共处。她已决定,忘掉自己的心意,承欢在他的身边。 他如此尖锐地正言中她的心意,她怎么能再加隐瞒? 宇文殇浓眉紧锁,脸色已是冷寒。他指着琴,冷冷道:“我说过,我会敬你重你。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的琴音,被人传为天籁之音,现在,你为我抚琴一曲,若你能让我打消了这份心意,我绝不为难你!若不能,今夜,你就要好好服侍我,再不能有丝毫不愿!” 慕容若菲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仍然宁静得如同秋日湖面,然后,她脚步轻移,衣袂轻飘,那么从容地,那么安静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琴台,那么遗世独立。 这一刻,宇文殇的心猛然一震,他真想冲上前去,将她拥在怀里,不管她的抗拒,不管她的排斥,不管她的心意,与他完成他和无数女人共历过的事。 他不怕那发簪,即使那是她的护身符,那又怎么样呢?虽然他不知道那发簪是什么灵物,但既已被封印,就不在他宇文殇的话下,以他的法力,异世大陆,能伤他的灵物,已经少之又少了。 可是他不能,他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要慕容若菲自愿来服侍他。 任她天籁之音,他又岂会打消这份心意呢? 第12卷 第94节:强敌在侧弱势危1 凌惊羽和弦若菲,是离离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那时离离尚未入栖梧山沉香阁,她只是一个稍有灵气法力低微的修道者,介于仙与魔之间。在异世大陆,她的身份尴尬而危险,不论是谁,只要法力强于她,都能对她造成威胁,吸取别人灵力而提升法力的修习之法,在异世大陆再也平常不过。 而她在修炼之时,却又凶险之极,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灰飞烟灭的可能。 离离永远无法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落魄无措的日子,日日生活在刀口浪尖一般,战战兢兢,无片刻宁时。 有时候,离离甚至宁愿死去,也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承受那种无休无止的折磨和黯然迷茫的生活。看不到以后,看不到自己下一刻即将接受的命运。 对于任何人,这都是一种悲哀,而对于离离,这种悲哀更甚。 每次,离离都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确定周围不会有什么危险后,才敢进行修炼。 那一次,是月圆之夜,月圆之夜是魔气大盛的时候,但也是修炼的最佳时候。 离离明知凶险,但法力险中求,若不历这凶险,将要在孤独的山头历几千个寒暑才能熬出头来啊? 离离找的地方,不是山洞,也不是密林。 这两类地方,看似最为隐密,其实最为凶险。她寻的地方,是悬崖之下的水潭,水潭之中,幽深而黯淡的地方,清冽的潭水不断在身边奔涌流泄,夜色婉柔,明月在天,徐徐清风环在头顶,置身在这样的地方,身心皆宜,才更适合修炼。 离离潜心静修,很快达到物我两忘之境,她贪婪地吸取着月之精华,地之灵气。初时似乎感觉天地万物皆通明。 到后来,却被一种奇异的冷寒之气包围,那股气息最初只是一丝丝,随着离离的吸纳吞吐,竟然越来越浓,越来越冷,离离修炼在紧要关头,不敢轻动,不然,定会走火入魔,前功尽弃。 第12卷 第95节:强敌在侧弱势危2 她的感知却是灵敏,那道重重叠叠的阴影已经越来越近,显然已发现她的藏身之处。离离暗暗叫苦,却欲罢不能。那一刻,她知道她遇上了强劲的敌人,对方的法力不知道要高出她多少。她无法在他表现的明显的俘获和掳掠的目光中逃脱。想不到修炼这么久,到头来仍然为他人做嫁衣裳,仍然被人夺去灵力和生命。 离离的心情悲哀而绝望,死去并不可怕,被别的魔族掳去、吸取灵力才可怕。那是一次炼狱,一点点一点点被吞噬,每一刻都清晰而深刻地忍受那一番痛彻骨髓的折磨,然后,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面前的这个魔,翩然的身姿,俊逸秀美,衣衫如碧蓝的海水,眼眸也是碧蓝色的,像凡尘那些不学无术但衣履光鲜的世家子弟。 离离心里涌起一股绝望,她知道她今天更无幸理,这个魔,在异世大陆,来头不小。他是异世大陆蓬山魔窟窟主第二子,蓬山魔窟与云荒之魔,是异世大陆最厉害的魔族,不同的是,云荒之魔仅是一人,而蓬山魔窟却是一个魔族。蓬山魔窟窟主众子中,又以第二子法力最强,相传他名叫袤戎,魔法高深,以心狠手辣残忍冷酷闻名。他最喜欢将那些法力低弱的仙魔各族子弟抓来,吸取他们的灵力,看他们痛苦地死去,消失在天地之间。撞在他手上的人,从来不会有人生还。他俊美的脸和冷酷的手段,让所有修道者谈之色变,离离自然也听过。 离离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分不清是因为害怕而发抖,还是因为袤戎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到极致的寒潮而发抖,又或是因为周围的那股沉凝肃杀之气而发抖。她想逃跑,但自知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出袤戎的掌心,腿先自软了,牙齿开始咯咯作响。 第12卷 第96节:强敌在侧弱势危3 袤戎很满意于他的出现给她造成的这种恐慌,他俊美的唇边,甚至出现一抹迷人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春日次第开放的花朵,逐渐浓郁。这张笑脸,似乎是与久别友人的一次重逢后会心一笑,又似与情人脉脉相对,神情温柔之极,若非那双碧蓝的眼里,多了几丝邪气与玩味,这样的笑容,多么让人安心啊。 离离猛然吐出一口血,全身的气脉开始逆转,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离离不想被袤戎吸食灵力,生不如死,所以自己逆了气息,走火入魔后,虽然也会死在袤戎手下,但不必承受被吸取灵力的无边无际的折磨。 似乎早料到离离的心思,袤戎一伸手,一股淡青色的气流便向离离涌去,袤戎温柔地道:“唉,你怎么能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呢?如果让你走火入魔而死,那还是我袤戎么?” 他的声音虽然温暖如春风,可离离知道,他就像世上最毒的蛇一般,美丽温暖之后,隐藏的是绝命一击,他越温柔,一会儿的手段越残忍,想不到在他的手上,竟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 一股柔如暖阳的气息从她的四技百骸进入,将离离身体里那股已逆的气息导回正位。离离绝望了,他为了吸取她的灵力,竟然不惜先以自己的灵力帮她度过难关。 袤戎一边帮她导回气息,一边温柔地道:“别紧张,你的气息已经归位了,有我袤戎在,走火入魔并不可怕!”是的,走火入魔不可怕,他才是最可怕的。 看着离离渐回复血色的脸,袤戎散落功力,很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想不到你的灵力竟然已修炼到这层次,今天真是不虚此行啊!”他展颜一笑,温文尔雅,俊美非凡。然后,他慢慢伸手,另有一团浓浓的青气从他的手心涌出,向无法动弹的离离缓缓而去。 当这团气息进入离离身体,离离的灵气便会像决堤的水一般向他身上涌入。 异世大陆,本是弱肉强食,何况她遇上的,又是心如毒蝎的袤戎? 袤戎仍然柔声道:“能够死在我的手中,你应该感觉很荣幸。我袤戎的法力,在魔族少有匹敌,我如此的强大,如此的厉害,为我所用,你的生命永存,岂不是好?” 第13卷 第97节:生死一瞬恩再造1 多像朋友间的温柔开导?多像情人间的喁喁私语?这么暖风扑面,他要做的事,却那么阴辣狠毒。力量太过悬殊,她除了等死,竟然无法再做任何事。 看着愈来愈近的青气,离离的心冰寒一片,炼狱,她以为她可以避过,终还是未能免。 袤戎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心里不安的。唉,你怎么不闭上眼睛呢?这样,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离离偏不,生命已只剩一瞬,闭上眼睛,是否太过奢侈?这个魔,他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他要吸取别人的灵气,还要别人心甘情愿来求恳他么? 周围清风悠冽,夜色如水,月华满天,离离长长的发丝浸在水里,整颗的心却冰凉如死。 青气猛然一催,向离离冲去,只要及身,离离必死无疑。已经感觉到那冷森森的寒意,像幽深的潭底从未见过阳光的石头般冷硬凌厉,像千年堆积的山顶积雪,亘古不化凝炼成的孤绝冰寒。离离终于闭上眼睛,喉中逸出一缕轻不可闻的不甘而无奈的幽叹。 可等待片刻,竟然没有那种入骨入髓的惨痛,离离睁眼一看,那道气息已经无影无踪了。难道袤戎竟然突发善心,不吸她灵气了? 袤戎负手立在潭边,风度翩翩,神情自然潇洒,唇边笑意未减,声音如沐春风:“你终于肯出手了?我说呢,见死不救,不是你沉香阁的风格啊!” 离离诧异极了,难道周围还有别人么? 袤戎仍然笑意盈盈,道:“若是你也对她感兴趣,我袤戎自会成人之美,将她奉送!只当是薄礼一件,请你笑纳如何?” 离离四下看看,根本没有看见一个人,袤戎是不是疯了?他在对空气说话?不会,他法力那么深,一定看到了自己看不到的,那么,是谁在周围?是好人还是坏人?听起来,好像袤戎与他很熟,沉香阁?那是一个地名么? 袤戎笑得更加温柔,声音也更温文尔雅:“我早说过,你沉香阁与我联手,整个异世大陆将无人可敌。我已经第七次向你师父提亲,让她许你嫁我,从此我蓬山魔窟自然不会与沉香阁为敌,栖梧山与蓬山化敌为友,岂非佳话?异世大陆风波平静,不是你们沉香阁一直的使命么?” 一股薄薄的怒气在周围的空气微波中耸动,袤戎忙退后几尺,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神色却有了两分狼狈。 离离惊叹,法力修到高明之时,不必现身,气息便可伤人,这是多么让人惊羡的事啊。正在感慨着,她看到潭边空无一人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淡淡的身影,那影子若隐若现,好像冬日晨雾缭绕里瞳瞳的身影,又像水中柔波一样的剪影,淡雅若无。片刻后,那身影逐渐清晰,竟然是一个纯白羽衣的修道女子,云鬓高挽,容颜秀雅端庄,即使只是静静站立,仍觉雍华不可仰视,清丽不容亵渎。 袤戎笑得更加灿烂,拍着手道:“你终于肯现身了,哈,一别经年啊,弦若菲,你让我等得好苦!” 第13卷 第98节:生死一瞬恩再造2 那是离离第一次见弦若菲,当时,她便在弦若菲的绝代风华里眩惑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弦若菲厉声道:“袤戎,住口。除了口舌轻薄,这些年,你就没有半点长进么?” 居然有人这样骂袤戎,而且还只是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女子,离离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看这女子一身正气,白衣飘然,离离情不自禁生出仰视之心。栖梧山,沉香阁,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怎样的灵气才孕出这样超凡脱俗的人儿啊? 袤戎被骂,竟然毫不生气,他笑嘻嘻地道:“弦若菲,站在你面前的袤戎,与几年前相比,中间的区别,你入眼便见。我若不长进,怎么配得上你未来沉香阁的阁主身份?我若不长进,岂非早在你紫灵剑下做了鬼?” 弦若菲伸出手来,一道长长的白练将离离托出水面,她轻轻一带,离离就已落在她的身侧。离离这才看清,那白练,原来是她的衣袖,在法力的催动之下能自由伸缩,成为她随手拿来的武器。站在她的身后,离离心中涌上一种安心的感觉,这样堂堂一身正气,这样凛凛两眼寒波,这样淡淡不张扬的从容,让她这样一个卑微的修道者,法力低弱得随时会走火入魔的修道者,生出的,岂止仰慕之心?还有敬如神祗般,惊为天人般的望洋兴叹之意啊。 弦若菲轻轻道:“别怕!” 那样轻柔的声音,却让离离深信,在她的身后,自己已经安全。 袤戎不在意地轻嘲:“我已说过,你对她感兴趣,我可以奉送,当作与你的见面礼。你若得了她的灵力,定然如虎添翼,哈哈!” 弦若菲凛然道:“袤戎,你魔族伤天害理,视生灵如草芥,搅乱异世大陆的平静,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 袤戎笑得更开心了:“弦若菲,你若愿意嫁与我,我敢向你立誓,从此魔族绝不随意伤生,绝不与沉香阁为敌!” “妄想!” 袤戎唇边的笑意泛出一丝危险的意味,他道:“弦若菲,我仰慕了你十二年,向你师父求亲七次,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魔族的实力,决不比沉香阁弱,你就不怕惹恼了我,到时生灵涂炭,妖孽横生,天下大乱?” “魔道不两立,你蓬山魔窟作恶多端,我岂能与你等为伍?” “弦若菲?你的意思是,你宁可两败俱伤,也不肯委身于我了?” 弦若菲婷婷而立,清风吹动她的羽衣,衣袂飘飘,像瑶池的仙女御风而行,乘云而立,她毫不犹豫地道:“是!” 袤戎面色一冷,唇边邪气的笑容一收,目光如剑,冷冷道:“弦若菲,你会后悔!”他的声音如同寒冰,一字字吐出来,身在弦若菲身后的离离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这股寒气冻结了一般,弦若菲从容而立,不为所动。袤戎已拂袖而去。 第13卷 第99节:可怜旧情如梦中1 直等袤戎已不见,弦若菲才回头看离离。离离的头发还湿漉漉地垂着,衣衫上水迹未干,弦若菲轻声道:“修持不易,勿入魔道,慎之,慎之!” “等等,”看着转身要离去的弦若菲,离离急叫:“我…你能将我带…带去沉香阁么?” 弦若菲回头,她企盼的眼,纤弱却坚强的样子,还有眼底的坚定,使弦若菲深深看了她一眼,弦若菲想了想,道:“好!” 就这一声好,从此,离离不再像无根的浮萍般四处漂泊,躲避着那些吸取灵力的魔道,她每日随着沉香阁众弟子一起修炼,进步神速。 后来,颜绿茵将离离从众弟子中挑出,成为弦若菲的侍女,离离那一刻,幸福得险些昏晕过去。原来,她不但可以入沉香阁,在多年后的一天,还可以这样近距离地与弦若菲在一起,弦若菲天生具有的那种端肃雍华与清灵透彻,使她灵力惊人,侍在她的身边,对离离的修持,有利何止千万倍?何况幽潭边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接引之情有若重生,她愿意为弦若菲做任何事。 当日袤戎离去后,弦若菲的眼底现出一丝惋惜,后来离离才明白,那时,弦若菲的法力胜于袤戎一筹,但她要护着离离,怕她被法力激荡受伤,不得不放走袤戎。这一放虎归山,为沉香阁惹来多大祸患。 若非蓬山魔窟,颜绿茵怎么会这么快飞升?四大长老也不会这么快坐化。那么,后来云魔之魔的侵袭,弦若菲也不必以身祭避尘灵剑,入凡尘五世轮回了。 那是怎样惨烈的一战?四大长老的四象阵,将蓬山魔窟的左右护法和六大堂主困在其中,颜绿茵与魔窟二位窟主各施法力激战,天地失色,日月无光。各弟子抵御着魔窟魔众,整个山巅都是一片血色汪洋。 弦若菲与离离从缥缈禅谷赶回来时,看到的正是激战之后的这一幕。那一刻,离离才知道,颜绿茵两日前令弦若菲前往缥缈禅谷,原来是为了支开她,怕她在这一战的混乱中受伤。因为魔窟大举进军沉香阁,起因便是弦若菲与栖梧之子,于蓬山西南,将袤戎诛杀。魔窟众人,原本是为袤戎报仇而来。弦若菲在缥缈禅谷感觉不妥,急忙赶回,激战已经过去。 袤戎心狠手辣,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修道之人的鲜血。蓬山魔窟大举侵袭前两月的月圆之夜,弦若菲请示过颜绿茵,要下山除魔,离离相随。其时离离已非当日的离离,在弦若菲身边耳闻目染,有她的悉心教导,离离进步一日千里,即使不能帮忙,也能自保。 仍是如水的月色,置身在这样的夜光中,离离恍若梦中,几十年前自己险些命丧那一刻的不甘与无奈、凄绝与悲苦,和此时的身轻体健,通透灵机不可同日而语,袤戎于她,那夜似乎竟然是成全呢? 第13卷 第100节:可怜旧情如梦中2 离离想,自己的幸运是因为遇上了弦若菲,有多少无辜的修道者,没有自己这番运气,便在袤戎的魔族法力之下,被吸取了灵气,尸骨无存,绝于天地之间? 沉香阁以持正修真为己任,正气凛然,怎么能容得袤戎如此胡作非为,残害生灵? 弦若菲和离离见到袤戎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她们一步了。蓬山,魔族聚居地,那里黑雾弥漫,经久不散,蓬山西南四十里远近,虽然有一段距离,但魔气极重,一般的人,不要说在这里击杀魔法已极惊人的袤戎,即使只是在这里停留,也难以承受魔气的侵袭。 那个人,自然不是一般的人。 离离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一种云破日出的感觉。她从未见到一个人的脸上有这样的阳光,似乎可以驱散天下所有阴霾,他脸上的笑,灿烂若朝阳。他站在那里,神一般俊逸,神一般光彩照人,神一般无所不能。 大概已历过不短时间的激战,袤戎疲惫的脸在他的法力催逼下,略有些发白,唇边邪气的笑意已不见,唇紧紧抿着。但是他的攻击力,还是让离离有些惨白了脸。袤戎英俊翩然,但轻浮浅薄、带着邪气,外表看来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一般,没想到他的魔力竟然如此惊人。与栖梧之子这一战,虽然处于下风,却不颓败,反而越挫越凶,死战不屈。 他所处之地离魔窟如此近,但袤戎并不召唤魔族前来相帮,他竟是如此的骄傲,如此地自负,即使血溅衣衫,仍然站得笔直,倒有几分傲骨。 栖梧之子已稳占上风,弦若菲没有上前夹击,她和离离静静站在一侧,轻风撩动雪衣,秀发如瀑泄于肩头,像深闺游春的女子,谁能想到,她竟是名震异世大陆的沉香阁阁主唯一的传人,未来的沉香阁之主? 栖梧之子的最后一击,凌厉而干脆,只是剑光划出时,周围风雷涌动,隐隐有山崩地裂之声传来,此时,即使袤戎想召唤帮手,也无从召唤了。袤戎眼底一片傲色,他并没有召唤魔族的意思。这道剑光如同一道匹练,四面八方裹胁而来。 明知败局已定,他要付出的,可能是生命,但袤戎仍然笑得甚是得意:“哈哈,痛快,栖梧之子,我原以为你法力通天,原来,也要在两千式之后,才能胜我!哈哈!”笑声里,他的身子猛然跃起,手中剑挥出,向远远站着的弦若菲与离离,用尽全身之力,扫出一片剑芒。 他不避不挡,却转而攻向弦若菲,是想在临死时拉个垫背的么? 弦若菲伸手召唤来随身紫灵剑,左手将离离护在身后,右手中紫灵剑如同一道长虹,迎向袤戎击来的剑光。 两道光华在空中相接,离离本以为是一场怎样的石破天惊,但是,什么也没有,弦若菲的剑长驱直入,将袤戎的剑光从中破开,直截了当地扑去他无遮无挡的中门,从他的胸口,刺豆腐一般直刺进去。 连弦若菲,眼底也是一片讶异。这样的轻而易举,只说明一件事,袤戎的剑气,并没有杀机,所以破得如此轻易,不然,即使他仅是强驽之末,临死全力一击,也必惊人。 第13卷 第101节:前世姻缘今生弃1 袤戎大口喷出鲜血,唇边却带着一丝笑意,他看着弦若菲,双眼发亮,仿佛全身的精力尽在眼底,他断断续续地道:“很好…我…我杀了七百二十…三人终于…把你逼下山了…可是,你为何不早点来……”他喷出一口血,又道:“好在我终是死在…你的手里。哈哈……你杀了我,你便欠…欠…我一条命,我会让你还我的,还有他……”他指着远处站立的凌惊羽:“我也会要他后悔……弦若菲…我求亲七次,你皆拒绝…你,你真是心硬如铁……” 袤戎死去,弦若菲手中的长剑慢慢黯淡消失不见,她的脸上,也有悲切和不忍,也有伤感和痛惜。虽然袤戎身为魔族,但对弦若菲,的确用情颇深。 情之一字未错,魔族和正道却不相容,何况袤戎手上,还有几千生灵的鲜血沾染,弦若菲自更不可能接受他的这一份情。可是,他毕竟是死在她的手上—— 在黑雾漫天的时候,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势,迎向她手中的长剑,让她的剑劈开他的护体之光,直刺入心脏。 他的死,惨烈而悲壮,他分明是以这样一种姿势,从此留在她的记忆之中,即使只是一片小小的空间。看着弦若菲的面色,离离知道,无疑,他是成功了。 无论是谁,亲手杀死一个仰慕并爱着自己的人,心里都不会很好受。 以后的日子,只要祭起紫灵剑,只要剑尖穿过哪个魔族的身体,弦若菲的心底,必定如同涟漪一样,泛起袤戎带着血迹却英俊的面容,那自傲和自负,那双眉朗朗双眼亮如明星的神色,和甘愿死在她的剑下用自己的生命刻下的那个烙印! 那时,离离并不知道,栖梧之子已在御剑飞天的天人之姿中,眩于弦若菲的风华,深深爱上她并向她表白过心意了。 离离见到栖梧之子,看着那灿若明霞的笑,看着那满脸温煦的阳光,看着那样洒脱俊逸的翩然风采,看着那执剑而立无比潇洒的他,心中的震颤无以言表,那一刻,便已沦陷。 第13卷 第102节:前世姻缘今生弃2 她爱上栖梧之子,在弦若菲之前,可是栖梧之子从始至终,对弦若菲的心意都单一明了,他的执著和痴情,他的决心和坚持,他的深情和付出,让离离知道,让离离更清楚地知道,他对弦若菲,用情是如何地深! 爱是一个人的事,离离默默守着这份心事,不为人知,也痛苦也甜蜜,然而,红尘五世,栖梧之子这般的深情,不过换来弦若菲的对面不识! 这份痛苦,离离感同身受! 当日弦若菲赶回沉香阁,阁前销烟散尽,魔窟尽诛,沉香阁也元气大伤,此后不到百年,颜绿茵与四大长老相继飞升坐化,道法大成的弦若菲掌沉香阁,异世大陆才有了两百年平静。云荒之魔虽然曾掀起波澜,也被弦若菲以身祭剑绞杀。只是弦若菲最后力竭,未能让他绝于天地之间。而紫灵剑,也在那一战中,化为粉尘。 离离心里猛然一跳,宇文殇,难道他是云荒之魔逃逸的那一点元神? 云魔之魔当日逃逸,必然怀恨在心,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得到弦若菲,来报复凌惊羽,倒未必不可能。而他身为魔族,又经历这么些年,有此修为并不足为奇呀。 离离惊出一身冷汗,可是,看一眼昏迷不醒的凌惊羽,她却倏然颓败。此时,她若离去,凌惊羽无外力援助,遭遇任何小小的侵扰都会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入魔,他必死无疑。这就是她不带他去她的房间而带他来慕容若菲房间来的本意。而此时,她即使前去那所谓的洞房,一无所知的慕容若菲、看淡世情的慕容若菲、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凡俗女子身在青楼终逃不过走这条路的若菲、一诺千金的若菲,怎么会随她离去? 即使若菲肯随她离去,处心积虑的宇文殇,必然恼羞成怒,他不会放手的,绝对不会! 他的法力,自己未必能敌,凌惊羽又昏迷不醒,若菲现在只是一个凡人,没有法力,她能护得若菲全身而退吗? 若菲要面对的,不是她能想像,若菲沦落凡尘的人生轨迹,也没有人可以改变。 一切只能看若菲的造化,可造化何其弄人? 第13卷 第103节:前世姻缘今生弃3 若菲,若菲,我宁愿承受所有的痛苦,看你与栖梧之子修成正果,双宿双飞,可是,现在,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呢?我能为你做的,是帮你守护栖梧之子,在你冲破封印找回记忆将回去栖梧山沉香阁的时候,不会因为他的伤逝而心碎肠断…… 凌惊羽身在月华之中,他的脸色,是淡淡的莹白,只有法力极度透支,才会显现这样的颜色。当显现这样的颜色的时候,他的生命之源已经越来越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离离痛惜而无奈地看着那张没有半点生气的脸,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即使能引来满天的月华,也无法让凌惊羽醒过来,惟一的办法,是带他回到栖梧山,借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山之魄,水之精,才能使他恢复过来。 一去栖梧山,少则三五天,多半十天半月,现在,慕容若菲在与那个可能是云荒之魔转世的混蛋洞房,她又怎么能带着凌惊羽一走了之? 沉香四姝各入凡尘,各历劫难,也无法寻她们来相帮,寻到了又如何?她们以元神轮回,如今也不过凡人一个啊。 离离秀眉紧蹙,苦于没有万全之策。 离离抚了一下凌惊羽的脸,只觉入手冰凉,凡尘之气侵袭,如同凡人中毒一般,日久弥深,凌惊羽必定时常忍受心如刀绞的痛楚,可是他仍然不肯回到栖梧山,只为了守护慕容若菲,守护这个与她有百年之约,五世之盟的女子,守护这个已忘了他的女子。 再耽搁下去,只怕不等回栖梧山,在半道,他便要元神脱体而死了。 权衡再三,还是救人要紧,离离扶起凌惊羽那一刻,忍不住泪洒衣襟,若菲,不是我不管你,而是无法见凌惊羽元神淡去而不救。此时此刻,你没有性命危险,而凌惊羽,随时可能因心脉断绝,元神分裂而死。 若菲,你自己保重!保重!! 我会尽快赶回来,你不能做的事,我替你做,你忘了的事,我替你记得。你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来,等我们回来!! 第13卷 第104节:白羽冲天剑在弦1 夜色幽柔,即使身在结界,也能感觉那一份美好,星宇宁静,空旷的天穹意境高远,一缕幽幽琴韵在暗夜中如水银泄地,向四面的空气中渗透,融入,追逐,纠缠,集结,环绕,缠绵……心在这一刻,宁静得仿若超然物外,忘了这世间所有。 感觉不到这是琴音营造的一番奇境,因为琴音本是融在空气之中,很淡很淡的一缕,像是细细弱弱的呼吸般,稍不注意,便不可听闻。 宇文殇站在窗前,透过结界看着窗外的月色,徐徐的风吹动他长衣的下摆,他负手而立,衣影翩跹。不知道他是因琴音想起久远的故事,还是久远的故事随了琴音逶迤而来。 当日宇文殇与凌惊羽一战,重伤离去,心里是多么的不甘。但他有的是时间,他能忍,他知道有那么一天,凌惊羽的法力不如他的时候,就是他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到时,他定让凌惊羽生不如死。 宇文殇回到守城之后,恨得咬牙切齿,经过两月,方才恢复。但那时边城告急,原来辽国边界,不知为什么事与宋国起了冲突,大宋赵氏皇帝派兵遣将,来攻大辽。 战功卓绝的宇文殇,被保举为大元帅,领兵十万,以抗宋兵。他不得不把对凌惊羽的恨和对萧如弦的占有之心压制下来,领兵出征。 铁甲征尘,黄沙万里,血溅荒原。是一场战后,战场上尸骨狼藉,宇文殇立马横剑,看着秃鹰盘旋飞舞,看着风吹草伏,心中突然涌起几年前死亡边缘,萧如弦的搭救。 她早已忘了那个满面尘灰,伤痕满身的他了吧! 那天风声呼号,云卷鹰飞,火光猎猎,映红了你的娇颜,火堆上的秃鹰,干硬的肉成了我唇齿间永难忘却的美味。萧如弦,我们的因果纠缠,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宇文殇正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部将被他勒令在远远的地方候命,旷野荒原,最温馨的记忆,里面有多少天意!又有多少造化在其中! 马儿轻轻喷着响鼻,宇文殇抚刀,脸色冷硬,眼底却多了些水样温情。 第13卷 第105节:白羽冲天剑在弦2 突然几声惊呼,是二十多丈远处的部将的声音,宇文殇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一支羽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左侧树影中,带出一片寒风插入了他的肩。 白羽青锋。 宇文殇拧眉,咬牙切齿,伸手一拔,带出几滴血珠和一片血肉,他将羽箭插入身后箭壶,再未看一眼。尘土飞扬处,远处大宋的兵士已呐喊冲杀而来。 当先一人,雪白戎衣,英气勃勃,抖疆催马,在马上张弓搭箭,弦开如满月,第二箭又呼啸而来。 宇文殇用剑挡开飞向面门的箭矢,眯起眼睛,日光下,他紧紧盯着火红怒马上白色的身影,看着她催马上前,双眼充满仇恨。 他与宋兵,大小历了五战,宋朝的前锋,换了三拨,但他万没料到,会在战场看到她,会在大宋的兵马里看到她。 宇文殇的部将见主帅没有退兵的意思,而宋兵又已杀到,当即拨马冲杀过来,马蹄声声,尘埃涌溅,惊走了天空盘旋的秃鹰。 这鲜血尚未干涸的荒原,又一次响起了呐喊冲杀的声音,两军相接,兵刃映着日光,血液飞溅,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萧如弦的马快如流星,她像一只矫捷又机灵的猎鹰,目光盯着宇文殇,一路砍杀过来。杀父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辽国先于她不义,她唯有借助大宋的兵力,在宋辽交兵之时,自告奋勇,冲杀在前,赢得了今日先锋的地位,与他沙场对决。 宇文殇看着萧如弦,唇边的笑意慢慢浓郁,莫非她真不知,她一介凡人,如何与他催动的术法相对抗!她分明已见过他与凌惊羽的一战,分明已见识过那样的石破天惊,见识过那样的山摧地摇,分明在那样环境里惊得脸色发白,可是,她并没有因此而畏惧,没有因此而放弃报仇,相反,她仇恨的心更加浓烈,像崩于蚁穴的潮水奋勇当先,像旷野星火燎原的那份悍然不畏,甚至不惜以女子之身投身军旅,像男儿一样拼杀沙场,只为可以亲手杀了他。 当仇恨可以让一个人不顾一切的时候,即使她只是一个凡人,可以暴发出的力量也必惊人。 第13卷 第106节:白羽冲天剑在弦3 宇文殇肩头的伤口血流不止,染红了半边甲衣,他却好像毫无感觉一般,一双眼睛只盯着远处催马过来的萧如弦,这期间,萧如弦已连珠射出七箭,箭箭如流星。第七支箭射出时,快马如奔雷,冲到宇文殇身前时,箭壶里的箭也已空。 萧如弦伸手拔剑,她的动作流畅自如,一气呵成,宇文殇看着她在马背上将剑挥向自己的脖颈,那么干净利落,那么自然顺畅。 如果他只是一个凡人,她这一剑,这么无懈可击的一剑,这么劲气凌厉的一剑,这么杀气腾腾的一剑,便如愿了吧! 可惜他不是。 萧如弦的箭劲气凌厉,飞马射箭,英风飒爽,宇文殇的眼底,跳跃着她的身影,挥剑将她射来的箭矢一一击飞,然后反剑一握,剑身被日光一照,光线一缕,如同一柄小刀,直逼萧如弦的眼睛。萧如弦的剑,已被他的剑身挡住,再也进不得一分。 战马翻蹄,萧如弦的长剑滑开,拨转马头,返身又攻过来。 宇文殇戎衣齐整,横剑立马,冷硬威武,看着再次冲过来的萧如弦。虽然肩头的伤口鲜血还在涌出,他却毫不在意。 她知不知道这是在战场,她知不知道他随时能取走她的小命!她竟然如此不管不顾,真是狂野。 很好,这样的萧如弦,这样的真性情,恨,恨得如此决绝,爱,也必爱得一样热烈。你要杀我这个人,我要偷你这颗心,只当是一场角逐,看谁是最终赢得的那个。 宇文殇笑得畅快,眉眼间都是得意之色,那是计谋得筹的窃喜,那是势在必得的自负。他将马头一带,战马踢踏两步,萧如弦的长剑已掠到面门,他仍然用剑身挡开。 两马相错,宇文殇双眼扫视战场,这是一场激烈的战争,激烈到惨酷,血夜绚丽得如同天边的晚霞,尸体堆积得如远处连绵的山丘,不怕死的秃鹰开始试探着飞回。风吹茅草,天地间一片萧杀! 各位朋友好,因电脑被盗,所有资料全都丢失,而且给写字带来相当不便,因此,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继续更新了,非常惭愧。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我会尽量保持更新的! 第14卷 第107节:白羽冲天剑在弦4 主将尚在激战,两边的人马自然各不相让,拼死冲杀,白刃入肉,成了血刃,战衣被血水和汗水纠结,已看不清本来面目,断肢与碎肉齐飞,鲜血和晚霞同色,人人双目尽赤,手上青筋暴起。 有一个宋兵,胸口已经被刺穿,鲜血如泉般涌出,他居然抱住身边一个辽兵,一口咬住他的耳朵死也不放,最后两个人一起倒在乱兵脚下。 即使心冷如石的宇文殇,也觉得一阵震憾。 萧如弦的第三次冲击又已近在咫尺,她的剑,连同她的身体,以一种赴死之态向宇文殇扑来,如此决绝,如此奋不顾身。 该死的,她就不知道知难而退吗!竟然如此拼命,如此不顾自身,如果这一击不成功,她就不怕他凌厉的回击!即使他不回击,这里是混乱的战场,每个人都是刀剑出鞘,杀红了眼,她这样不为自己留一点退路,别的战马冲杀过来,她还能有命吗! 宇文殇瞳孔都要收缩起来,她的这一击,是不容忽视的,宇文殇不是担心自己,却在她奋不顾身冲击来时,开始关心那些高举的刀枪剑戟,怕哪柄枪举得高些,就将她没有丝毫遮挡的后背戳穿;怕哪支戟挥舞得快些,便把她娇俏的身子划伤。 刀剑无眼,她可以不顾,他不能! 血野荒原,置身其中,宇文殇甚至宁愿回去从前,回到几年前,那时,他不是主帅,只是一个垂死的兵卒,狼狈不堪,生死一线;那时,她不是先锋,她只是一个游春回来的普通女子,典雅温柔,悯善热心。 他在她温柔的注视中从死亡的边缘挣扎回来,她在他的奄奄一息中用她的大爱把他挽救回来。那张弓,那支利箭,原本应该是射向那些盘旋飞舞的秃鹰,然后在火光的映照里,他与她一起度过这样苍凉但温暖、狼狈却也幸福的时候。 “嗖——” 斜斜的一支箭羽从右侧飞来,迅雷一般直向萧如弦而去。 宇文殇回头,那是他手下部将李格烈。 射杀敌方先锋,对方自然不战而败。此时萧如弦的完全不顾性命,是他们立功的最好时机,不止李格烈,人人都知道。 第15卷 第108节:白羽冲天剑在弦5 又有羽箭飞起,大辽也是马背上的民族,骑射的功底都不弱,三支羽箭默契般对准那个狂野挥剑冲向宇文殇的红马白衣女子,狠而且准! 宇文殇飞快掠过的目光,甚至看到辽兵兴奋的神色和宋将惊惧的眼波。 只有萧如弦,她茫然不觉,不,从她紧抿的唇,从她决然却视死如归的眼,从她端肃的容色中可以看出,她分明是知道的。她也一样知道她以一个凡人之身要杀死宇文殇是何其不容易,因此,这个机会,这个她认为以后也难有的最佳的杀死他的机会,她不想放过,所以她宁愿用生命来完成这一击,所以她不管身后如飞而来的箭矢,不管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神,不管周围的刀枪剑戟。她的眼中心里,只有一个他,一个于她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的他。 剑光寒落日,杀气漫旷野。 宇文殇凝然不动,他的目光,落在那几支箭头上,萧如弦的这一击,虽然凶狠凌厉,但他身怀奇技,稍动术法,便可安然无恙,他自是不会在意。 当尖锐的箭尖划破空气,以一种奔雷般迅捷的速度飞扑萧如弦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宇文殇猛然从马背上横跃而起,像一只苍鹰,扑向萧如弦,中途,身子一扭,以一种全然不可能的角度,以一种凡人无法想像的姿势扭转身体,避开萧如弦手中的利刃,一伸手,将她抱住,扑翻在马下。 “嗖嗖嗖”,三支羽箭从他们头顶过去,插入几尺远的泥土,入土半尺。如果宇文殇不救下萧如弦,此时的萧如弦,身带这三支入肉半尺的羽箭,必然连惊呼也来不及发出,便会香消玉殒。如果他再慢得半分,即使动用术法,也未必能救回她了。 冷汗从额头涌出,心在这一刻,还狂跳如鼓,宇文殇左手一挽,身前身后顿时遍布了一股疾风,飞沙走石,迷乱了冲杀将士的眼睛,宇文殇借着这股疾风,将萧如弦带出了这片血腥布满的战场。 术法,这是他封印冲破后,第一次在战场上动用了术法,以他的勇悍,他原本无需要用术法来杀那些凡人的,他当年的战功,也不是用术法夺得。但是,为了萧如弦,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毫不迟疑地使用了。这次,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救人。 第15卷 第109节:白羽冲天剑在弦6 他把萧如弦带到远离战场的地方,战场之上,两边的偏将自然会各自收拾残部离去,不劳他担心。 萧如弦在他的怀中挣扎,那么用力,那么厌恶地看着他,使他的心仿若被什么利器重重刺了一下一般。他猛然将萧如弦松开,萧如弦连连退步,退出四五尺远方才惊魂稍定。 她经历过那场飞沙走石,她自然知道这是宇文殇的杰作,这个人,相比她,强大何止千倍,他掳她前来,要做什么! 宇文殇怒气冲冲踏前一步,恶狠狠地道:“现在怕了!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可以不顾那些箭矢吗!你还害怕什么!你还后退什么!”他挥着手,先前被她射伤的肩头,一片殷红,使他整个人,更凭添了几分凶狠! 萧如弦神色已定,再不后退,横剑当胸,戒备地看着宇文殇,眼底的仇恨和冷意,像两柄刀。 宇文殇气极反笑,目光倏然冷寒如冰,他指着萧如弦,恨恨地道:“你来杀我啊,我让你杀,你来呀!” 萧如弦不动,眉却竖起,她不屈,即使在这样的劣势,她也不会对他屈服。宇文殇气道:“你不敢!你刚刚不是宁可死也要杀了我吗!” “那是我的事!”萧如弦冷冷道。 宇文殇将手中的剑狠狠往地上一掼,冷声冷气道:“你除了知道仇恨,什么都不懂。这个世界本来很残酷,时势造英雄知不知道!强肉弱食知不知道!你们族落被我所灭,你的父亲被我所杀,是不错。你父亲固执不知道变通,我不杀他,也会有别的人受命杀他,我不灭你们族落,也会有别人灭你们的族落。你要恨,恨这个王朝,恨这个世道。你有本事,你也像我一样,攻城掠地,然后与我分庭抗礼啊。却去做什么宋国的先锋,妄想在战场上杀我!哼!” “不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杀人如麻,即使不是因为仇恨,我也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