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字门》 前缘之一·尘乡·西纳(上) 传说在很久以前,尘乡只是一座荒芜的山脉,因多年前一个猎人隐居到此,这里才开始有了人间烟火,然后陆续有些人住到这里,形成现在的村落。 尘乡座落在一个隐蔽的山林之中,总共只有十来户人家,世世代代他们都是以狩猎为生。 婆婆家就住在山林的坡脚下,有两间简陋朴素的茅草屋,门前有一块很大的青石板,还有一条清澈见底流动的河,河的对岸是大片大片的绿色麦田和金黄色向日葵。 在西纳有记忆的时候,她就住在这儿,和婆婆,锦葵一起。 每日一大早,锦葵就扛起猎叉到山上去,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每日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鬼面师父就出现在婆婆门前,教西纳练剑。 尘乡不是西纳的尘乡,婆婆也不是西纳的婆婆,婆婆老到头发全都白了,腰也快要弯到膝盖上了,她是锦葵的婆婆。婆婆和善而且慈祥,每天只是纺纱,浣衣,做饭,很少说话。 锦葵是个健壮的少年,黝黑的皮肤,落拓的头发。他有一双敏锐的黑色眼睛和硕长的身体,经常穿着一身兽皮做的猎户衣服,每当他从山上下来,总是可以带回很多猎到的野味,每当这个时候,他的眼神里也总是有一种属于猎人的勇敢和傲慢。 这会儿,他又带着他的战利品回来了,那是几只野兔,野兔的身上还流着血,他将它们扔在地上,笑着对婆婆说道:婆婆,今晚我们有兔肉汤喝了。 婆婆也微笑道:好,好。 这个晚上将是锦葵守班,尘乡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守班的人,防止豺狼的入侵,保护着整个村子的安宁与和平。 锦葵正要出门的时候,看见西纳正拿着白布缠上受伤的手,他就停在那里,恶狠狠地对西纳瞪着眼睛,说道:为何,你非得留在这里? 因为我无处可去。西纳回答道。 天下这么大,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只要不在这里。他说。 西纳立着瘦小的,穿蓝色布衫的身子,平静地问道:锦葵,你是不是讨厌我? 锦葵就冷冷地道,是的,我非常讨厌你。 西纳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锦葵皱着眉头道:因为,我讨厌弱者。 这时候婆婆佝偻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蹒跚着,轻声斥责着道:锦葵,不准你这样对待她,你以后离她远一些! 锦葵不屑地扛起猎叉,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西纳站在那里,似一朵暗兰色等待开放的花,孤单而安宁。 此时已经快到冬天了,树上的落叶萧索地飘零着,从一个山头,卷向另一个山头,或者会飘到河里,顺流而下。 西纳慢慢地蹲下来,寂寞的,双手环膝蹲下来,她如缎一般的黑色头发也一直垂下去,长长的,密密的,柔软的,一直垂到她的脚踝边。 婆婆走过来,抚着她的肩背,说道,孩子,回屋中去吧,天凉。 西纳摇摇头。 婆婆站了一会儿,就叹气转身走了。 西纳小小的声音,缓慢而悲伤,轻轻地自言自语,她说道,婆婆,我没事的,你是不是怕锦葵伤害我,你不必担心,没人伤害得了我的,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就连伤害也不是我的。 那一年,西纳,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西纳总是不断地做梦,梦里模糊地看到自己的家,那个家似乎很宽敞,很豪华,有金碧辉煌的墙壁和精致雕梁画柱,还有很多人进进出出。那个家还有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门口立着两个很大的石狮子。 梦里还有燃烧着的火焰和鲜血,有哭喊着挣扎的人,然后火光越来越热烈,屋顶开始坍塌,直到终于将那朱红色的记忆付与灰烬…… 她常常这样,半夜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和无尽的恐惧,之后,她点亮油灯,从窗子看到睡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婆婆和锦葵。这样,她呼吸就变的渐渐安稳,然后她微笑,转身回到床上,再重新慢慢地睡去。 傍晚,在那低矮的小屋门口,婆婆一手纺线,另一只手捶着酸痛的腰,她已经老到腰都弯了。空气里弥漫着昏黄的荒凉,渐渐月亮出来了,幽幽的光芒朦胧了尘乡的苍穹。西纳静静地仰头望天,她说道,婆婆,如果我真是生下来就属于这里的,那也很好,是不是? 婆婆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很小。 然而尘乡毕竟不是她的尘乡,这里容的下的身子,容不得她的安宁。 鬼面师父总是每天早早的就叫醒她,催促她起来练剑。他们站在泛着苍茫晨光的院落,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西纳冷得浑身发抖,她缩起肩,说道,师父,我冷。 练剑就不冷了,西纳。 西纳摇头道,我不想练剑。 你不能不练,你必须学好武功,去寻杀你全家的仇人! 西纳向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可是,我不想报仇,师父。 鬼面闻此言语一时气愤而暴躁,鬼一样的面目更加狰狞:不报仇你想做什么?西纳,你给我好好听着,你必须记住仇恨!必须记住…… 西纳仍旧摇头,我不想记住这些,那是我的噩梦。 鬼面走近她的身旁,被火烧伤的惨不忍睹的脸孔直视西纳,他狠狠说道:容不得你去选择想或不想,我被烧成这个样子才将你的命从那场浩劫里抢回来,你必须报仇,西纳,为你死去的父母和所有冤死的人,你只能如此! 天地之大,你只能如此。 他们总在说:你没有别的选择。这世上总会有人一出生就被安排命运。 你必须记住仇恨,西纳。鬼面师父说。 我讨厌弱者。锦葵说。 孩子,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吧。婆婆说。 黑暗之中,西纳苍白的脸庞淡定而温婉。她伸着细长的手指,掌心上被剑柄磨出了血泡,伤痕累累。那是这些年来积累起来的伤口,小小的手掌心上不是茧就是新的水泡,痛么,痛都是幸福的。西纳知足地合上手掌微笑,想着,能和锦葵与婆婆在一起生活,痛都是幸福的。 她的笑容像是深夜里盛开的锦绣落拓的一朵花,慢慢地,慢慢地张望黎明。 前缘之一·尘乡·西纳(下) 数年,也仅如一日,天天繁复。 尘乡还是当初的尘乡。他们却都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婆婆越来越苍老,身体也越来越差,后来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多次请了郎中来看,也总是不见好转。西纳每天给她煎药喂饭,在她床前悉心照料,一点也不敢怠慢。西纳想留住她,纵然她不是西纳的婆婆,但她毕竟是这世界上唯一给予过西纳温暖的人。 婆婆去世前一刻喊西纳到床边,她颤颤巍巍地从枕下拿出一个玉镯,递到她手中,然后对西纳说了一句话。 西纳不解地望着婆婆,而婆婆只是祥和地微笑,用满是皱纹的手抚摩着西纳的脸,什么也不说了。渐渐地,她闭上了眼睛,手垂下来,安然地停止了呼吸。她去世了。她苍老到年华也挽留不住的时候,就安然去世了。 西纳还握着她的手,但是那手已经渐渐凉了,没有一点温暖。 那是多年来给他们做饭的手,给他们缝补衣裳的手,但是那双手现在非常冰冷和僵硬,西纳抚摩着她苍老干燥的皱纹,心里痛得像是刀绞一样。 锦葵呆呆地站在门口,猎叉从手中落下去,他也浑然不觉,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人们将白布蒙在婆婆身上,然后将她装进棺材里。他们抬着婆婆走向河对面的田地中埋葬。 锦葵仿佛在和自己说话,他无助地伸出自己的手,喃喃地说道,求你们把她还给我,求你们,别带走她,把她还给我。 没有人听得见他说的话。他的声音太小了。 西纳长跪不起,泪水从眼睛落到心里去。婆婆,她想,他们惟一的婆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西纳轻声说道:锦葵,她再也不回来了。 锦葵不言语,第二日他仍扛起猎具,独自一人上山去。 这次他却是空着手回来了,他的面色显得疲倦又麻木。他坐在门口的石头上,良久沉默不语。 西纳放下手中的剑,缓缓走到他跟前,她问道,锦葵,你怎么了? 锦葵仍然不说话。 西纳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问,锦葵,怎么了。 锦葵慢慢抬起头来,他面无表情地问,婆婆还在纺线么,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做饭,我都饿了。 锦葵。西纳握着他冰凉的手:锦葵。 婆婆呢?锦葵甩开她的手,道:你走开!你为何非得留在这里?我早已说了我讨厌你,婆婆呢,婆婆在哪里? 西纳注视着他的眼睛,她说道,锦葵,你醒来吧! 锦葵,醒来吧,婆婆已经不在了。唯一的一个亲人已经不在了。从此后你与我都一样,我们都一样,是形单影只的孤儿。 锦葵猛一下推开她,言辞锋利凶恶:不要怜悯我,我不是你!我不要你的同情,我没有你这样软弱! 可是锦葵,只剩下我们了,我们应该是彼此惟一的亲人。西纳道。 锦葵冷冷说道,还是你醒来吧,婆婆既然不在,你我就更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不要妄想我将你当作亲人。 他说完,站起来就走向屋子。 锦葵。西纳叫了他一声。 锦葵直立着身子,不回头,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我,明早就走了。 锦葵仍不回头,问:你去哪里? 我不知道,明日一早鬼面师父就带我离开这里,也许,就不再回来了。 锦葵的身子有些僵硬,但是他还是固执地没有回头,问道:你愿意去么? 西纳道:你知道,我没有选择。 锦葵不做声,良久道:好,你早就该走了。 西纳有些哀伤,她说道:锦葵,我们也许,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 锦葵静静的,片刻,他应道,哦。 锦葵…… 还有什么事? 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好好的…… 锦葵打断了她的话:知道了。我很累,要去歇息了,你也早点睡。 西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锦葵走进屋子里去。她却没有睡觉,她点亮了油灯,找出锦葵打猎时划破的衣服,仔细地补好。然后她拿起抹布,把屋子里的茶盏桌凳都擦了一遍,又把虎皮被子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她把一切打扫地干干净净,就像婆婆还在的时候一样。 天快要亮了,她淘米生火,做好了饭,放在锅里。 她轻轻地推开锦葵的门,站在他的床畔,锦葵睡着了,闭着眼睛,眉头仍然是紧锁着,似乎是在梦里也不得舒展。 西纳伸出手来,想触一触他,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睡着了。西纳想,醒来后但愿他仍旧会扛起猎叉上山的。 她走了出去,又悄悄地为他掩了门,无声无息。 她背着剑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没有声响,似在是和尘乡告别。她喃喃说道,如果我不回来这里了,你们也不要忘记我。 盛开在田里的向日葵,清早的朝阳,还有夜晚的月亮,你们不要忘记我。 我是西纳,一个没有家的人。 我只是暂住在这里,尘乡不是我的尘乡。 我十五岁了。我是一朵只能开在暗处的花。 我有记忆以来就住在这里,但是婆婆,你告诉我这里不是我的家,告诉我我不是来自这里。那么哪里又是我的家呢?从我记忆开始的时候,春夏秋冬,来去都是过客,但是婆婆,天下之大,我将在何处容身呢?我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衣衫被荆棘刺破了,我不哭,我很听话的婆婆,你为我补一补衣衫就好。我只是一直不能明白,我还能走向哪里?我不想走,我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我讨厌剑,鬼面师父,我讨厌杀气。为什么我必须记得仇恨?为什么我,一定要报仇?我只希望淡淡然然地生存,希望像一朵花一样生长在泥土里,那么简单。我的手掌溢出血来,我的腿脚胳膊麻木了,鬼面师父,如果你救出了一条生命,你为什么不想象可以教她不必再延续那些血恨,平和安乐地生活着?死去的人都已经死了,化作一些云烟,但活着的人还都在活着。即使我能寻得到仇家,也能杀死他们,那些没有家的寒冷,那些失去亲人的温暖,那些孤单无涯的光阴,可以都一起寻找回来吗? 我不是软弱,锦葵,我不是弱者。每天,我看见你从林子里回来,扛着在山上猎回来的野味,你骄矜的目光斜视我一眼,又别过头去。锦葵,你的寒冷叫我觉得很难受。要是能选择的话,我们交换着看看,你过来过我的生活,那时你就能知道,其实我也可以有力量,可以有勇气,但是我不想把力量放在仇恨上。我宁可那些离奇的身世与我无关,可惜你不明白我,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现在,你已经睡着了,希望你有一个香甜的美梦,锦葵,明日起我再也看不到你,我要走了,我们将相隔天涯。 我多希望你可以记得我。多希望,你不要忘记。 前缘之一·潭山·乌衣(上) 乌衣很小的时候,就在追杀之中不断地逃离。 他奔跑时经过很多河流和山谷,脚都被磨破了,衣衫被树木荆棘刺的褴褛不堪,但是为了活命,他还是在不停地奔跑着。 他无数次被残焰的人给抓住,又无数次逃出来。 乌衣是赤暮唯一的儿子。赤暮是一个镖师,而残焰是个强盗,他们一直是仇敌,他们曾有无数次的争斗,每次都是残焰被打败。 这一次,是残焰亲自抓到乌衣,用粗重的绳索将他捆在铁柱子上,捆得那样结实和紧密,乌衣无论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 残焰将手中的剑抵在乌衣的下巴上,阴阴地笑,他问,小子,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乌衣骄傲地别过头去,不理会他。 残焰抚掌大笑,好,不愧是赤暮的儿子,然而可惜的是,这次你必须要死了,斩草除根,我是一定要杀你的。 乌衣大声道;我爹要是知道你杀了我娘又抓了我,他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你就妄想吧,小子。残焰拍拍他的脸:我忘记告诉你,你爹永远也不会来救你了,因为,他早在赶回来的途中,就被我下了毒,埋伏着给杀了。本来,想用你威胁他的,但是现在,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我可以慢慢折磨你! 乌衣闻此,愤怒地吐了一口唾沫在残焰脸上。残焰大恼,挥剑而起,就要直直刺入乌衣的心脏中去。 住手!一个朗朗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同时一股劲气卷过残焰手中的剑,那剑就飞驰着刺入一棵大树的树干中,只留下剑柄在外。 一个白须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他们面前,只见那老人精神烁烁,犹如仙人,全身都着白色的衣服,背手而立。残焰见到这老人顿时颜面变色,怯怯地跪下,卑微地尊了一声:小的,小的参见潭山上人! 白衣老人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我从不和狗说话,滚! 残焰狼狈地道: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于是便在瞬间之内连滚带爬地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老人转身看着乌衣,乌衣愤怒的眼神一直盯着残焰的背影,目光凛冽而锋利,像淬了毒药的剑。 老人问乌衣,你想不想杀了刚才那个人? 乌衣神色坚定地道:想。 好。老人笑了,那么,你就随我上山吧。 于是乌衣七岁时,随潭山上人上了潭山。 有人说潭山上住着一个神仙,也有人说潭山上住着一个魔鬼。在世俗人的眼中,潭山上人是可怕的,遥远的,传奇的,也是令人尊重和畏惧的。 他和乌衣说,你不必称我为什么潭山上人,那都是虚妄的名号,我叫无天涯,我活了那么多年,无妻无子,也无徒弟。我什么也不会,只会教你怎样杀人,所有阻碍你的令你不顺心的人统统杀掉,从此以后,你就可以留在我这里,潭山上的仆佣任凭你的使唤,钱财也随你挥霍,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因为,从今日开始,我会将我的功力全部传授给你。 乌衣问道:你为何待我如此好? 无天涯大笑,笑罢凛然道:因为我喜欢有仇恨的人,我一直想培养出一个超越我的人,只有仇恨才是一个人源源不断的动力,才可以使人摒弃一切的杂念,从而使功力达到忘我的上乘境界。 那么,乌衣问道;你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无天涯道,我不需要你任何代价和回报,何况,你也什么都没有。 乌衣道:我不相信这是一场不需要付出的交易。 无天涯大笑:好,聪明!我喜欢你的疑虑,我不能确切告诉你你将会失去什么,但是你为此付出了什么,你日后自然会明白。如果到了那一日,你会后悔么? 乌衣道,我不知道。 无天涯道,你后悔也没用,因为,来了潭山,做了我的徒弟,你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乌衣自此便留在了潭山。 潭山是个很美的地方,这里景色出奇入胜,有青翠的竹林和清澈见底的小溪,山上到处是瘦骨嶙峋的石头,呈现各种奇怪的形状,山林之中还遍布奇异的花草和飞禽走兽。乌衣住在潭山上最高的一座木阁楼上,他房间的对面,一条瀑布从高处垂下来,宛如一道银色的链子。 无天涯教诲他:你可以有你的自由,但是你必须尊称我为师父,必须听我的话。 乌衣恭敬地应道:是,师父。 清晨,林子里的鸟儿叫了,婉转的声音如诉欢欣,此起彼伏,甚是入耳。乌衣一早起来就坐在窗畔聆听,却闻无天涯在叫他。 什么事?乌衣问。 无天涯说,乌衣,去杀死这些鸟儿。 为什么? 因为它们清早就这样聒噪,扰我的睡眠和清梦。 可是,它们是无辜的。 无天涯淡漠地道:你是不是怜惜鸟儿,觉得它们是美好的东西,所以狠不下心? 乌衣说,是。 无天涯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无辜的,我想除掉什么就除掉什么,不需要有什么理由,也不需要解释。 我不想滥杀。 不。你日后就会明白,这样做的快感,没有一点思虑的余地,该死的,就必须死,你就是王,你主宰一切。那谁主宰我?你么? 我不主宰你,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因为,你将在等待中,准备死亡和重生。因为你这样的向死而生,你就注定比一切活得长久些。 是这样么? 是这样。 乌衣问道:没有对错之分吗? 没有。无天涯说,因为你左右对错,他们将握在你手里。 我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你没的选择,因为你选择了潭山,选择了跟着我。怎么?难道你现在开始怕了么?你想退却? 不。乌衣道,我从来不退却,也从来不害怕。 那就好。无天涯道,自今时今日,你要学会厌弃,树木拦你你劈开它,群鸟扰你你杀死它,一切不如意的,统统消灭。你不能对任何事物有怜惜,你要将心寒到千尺去,因为你是你自己,你不需这些琐碎的东西。明白么? 乌衣点头:明白了。 一切不如意的,统统消灭。不需有任何畏惧和怯意,不需有任何顾虑,一心因着寒冷和仇恨走到前面去。 从此没有什么是温暖的,人需要藉着冷漠才能生存。只有这样,仇恨和屈辱才得以转化为力量。 前缘之一·潭山·乌衣(下) 九岁的时候,乌衣第一次下了山。 下山之前无天涯嘱咐道:你没有任何事要做,但是你必须去沾一沾人气,因为你是个人,潭山会将你变成魔,这不是我期待的。 乌衣问:你期待我成为什么? 无天涯道,我希望你是你自己,超越一切。 我能么? 是的。你能。记得下山之后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乌衣便下了山。他到城中逛了逛。他看了一会庙会上唱的戏曲,并且在街市买了一支笛子。正午,他坐在一家店里吃了一碗阳春面,之后准备回潭山。 行走时,在街上,他看见前面许多人围着,并且有女人的哭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是无意走过去,然后他看见,是一群无赖围着欺侮和纠缠一个姑娘,那姑娘哭哭啼啼,而周围的人却袖手旁观,也或许是害怕那些无赖的凶恶,他们便无动于衷。 乌衣本不想管,但他看到无赖撕扯那姑娘的衣服,他顿时感到血液冲进脑子里,一股怒火涌上来。 他想到娘亲,她被残焰扯破衣衫,羞愤之下一头撞死在柱子上,残忍决绝。 畜生!乌衣向他们呵斥道:滚开! 没有人理会他,在他们眼中,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孩子而已。 乌衣走上前去又道:放开这位姑娘! 但他们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旧步步紧逼那个女子。 乌衣挥身将他们一一踢开,速度快到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倒地。他们顿时面色惊恐,一个为首的无赖爬起来,他不相信一个孩子竟会有如此奇怪的力量和武功,于是他骂着:小杂种,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坏老子好事! 说着他便欺身欲动手擒住乌衣。乌衣一掌劈去,那人立时倒地,口吐鲜血。 乌衣厌恶地道:滚。 那些人就赶忙抬起受伤的这个人逃开去。剩下那姑娘含泪频频致谢。乌衣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径自走开了。 直到城郊,他隐约感到身后有动静,转身,几把长刀直劈而来,乌衣避过长刀,疾身闪过,定住看见还是那一伙人,便道:我已饶你们不死,为何还不知好歹? 那些人也不言语,只继续挥刀狠狠砍来。乌衣信手折断了一根竹子,一下刺入为首那人的胸中,然后又迅速拔出来,刺向另一个。 四具尸体,瞬间都躺在地上,尘土里混着他们的血,使土地的颜色变成一种可怕的暗红色。 乌衣看了看手中血淋淋的竹子,散发出湿热的腥气,他感觉肮脏,甩手扔到了身后的草丛之中。 他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潭山。待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疲惫地想躺在床上歇息时,仆来禀告说无天涯要见他。乌衣只好去无天涯的居室去见他,走到厅堂内,他看见无天涯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你今日杀了人?无天涯连头也没抬地问。 是。 你的手仍在发抖,是因为后怕么? 不是。是厌恶。 无天涯道:刚开始杀人都是如此,厌恶,久了你就会喜欢这感觉了。 希望如此。 你今日杀人,是因为动了善念吧。 不是。 那是你怜悯受欺凌的人? 也不是。 哦?都不是?那是因为什么?无天涯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注视他。 乌衣道:是因为他们令我生厌,想起不痛快的事,杀了干净。 好。无天涯大笑道,好,我没有看错你! 我还是会成为魔,对不对,因为我灭了向善的心。乌衣沮丧地问道。 无天涯道:魔有什么不好,人人都是魔!因为他所向无敌,他踩着别人的头顶上路,并且步步为赢,事事皆顺,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好与坏,正与邪,善与恶,一切都不过一念之差,有既是无,无既是有,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不过是一个人活着的状态。对错又有什么关系。 那些遵循世间道德和规矩的人,不过是一些没有力量的人罢了。无天涯道。 我以后都要过这样的生活么?乌衣问道。 是。无天涯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乌衣不做声。 他心想,无天涯,他是多么聪明又是多么可怕,他明知道魔沾了人气之后,只会更加厌弃人的卑鄙和肮脏,然后又回到魔的世界里来,而且不想走出去。 可是,乌衣同时也知道,自己是再也没有什么退路了。 入夜,下起了滂沱的大雨。 乌衣躺在床上,听窗外呼啸的雨声和瀑布声,他的心里想,叫这雨下得更大一些吧,冲掉那竹子上鲜红的血,冲得干干净净才好。 在乌衣十五岁的时候,潭山上多了一个女孩。在此之前,潭山上所有的仆佣都是男子。 那女孩是乌衣带回来的。 是有一次,无天涯叫他去杀人的时候,他遇见了这个女孩。从九岁到十五岁,乌衣已经多次执行过这样的任务,这也是他的功课,所以他都已经麻木了,他不断挥舞手中的剑,在那所宅院里杀了一个又一个,他决定不留下一个活口,因为他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 在他以为所有的人都死了,所以要离开院子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衣襟被一只手拉住了,他回头便要挥剑杀了这个人,但是当转身看到那个人时,他停住了。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女孩。似乎她是和他一样的年纪,那女孩有一双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现在,她正用这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她说道:求求你带我走吧。 乌衣一楞,随即冷冰冰地道:我为何要带你走? 女孩道:他们都死了,唯剩下我一个,我活着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乌衣道:我不能带你走! 女孩眼泪落了下来:那就请你把我也杀了吧。 乌衣冷漠地道:不必我来杀你,你若想死的话,可以自己选择死,死的方法有许多种。 女孩低低的小声道:我,我没有勇气自己杀死自己。 乌衣听到这话时,心里有点微微的难受,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和母亲,昔日善良的空气又一点点侵袭到他的心里去,他看着那女孩可怜的面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道:我叫水影。 你和这家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女孩道:我只是个丫鬟,打小就被卖进这里。 乌衣思考了一下,于是说道:好吧,我带你回去。 于是在当日,乌衣把这女孩带上了潭山。到了潭山之后,乌衣带她去见无天涯,无天涯单独和女孩在房间里作一次长谈,然后居然允许她今后留在潭山,并且要她以后作乌衣的贴身侍女。 自此后这叫做水影的女孩就留在了潭山,并且她称乌衣为:少主人。 乌衣不习惯这称呼,他说道:你叫我名字就好了,我叫乌衣。 但水影仍固执地道:主人就是主人,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于是乌衣也不好再坚持。这水影倒是伶俐聪明,而且又十分善解人意,她将乌衣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因此,为乌衣冷漠无情的潭山生活增添了一点点的微薄的温暖。 前缘之一·相府·栖叶 那是一个晴日。 栖叶清早起来的时候,从雕花的窗子看见太阳,太阳的光是银色的,亮得有些刺眼,但是天晴得很好。所以她的心情也非常好,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婢女服侍她穿上那件镶着金黄边的绿箩衫。她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细细的向上挑的弯眉,明亮的大眼睛,小小的朱唇,她对镜子里的自己笑笑,问站在身后的婢女:你说,我样子好看么?小桃? 婢女小桃答道:小姐当然好看,尤其是穿这件衣服的时候,就更漂亮了。 是么。栖叶得意地说,我哥哥也顶喜欢看我穿这件衣服呢,他说穿成这样才像女孩家,他还说,我过了生辰就十五岁了,十五岁就可以嫁人了。 小桃微笑说,是啊,大公子还说,小姐生辰这天他一定会赶回来的,不知今年生辰他要送给小姐什么礼物呢? 栖叶笑吟吟地道:我叫他给我带一条好的鞭子呢,不知带了没有。你不知道,哥哥教我用鞭子的时候多么神气,我要是能使得像哥哥那样就好了,他武功可好着呢,我以后嫁人就嫁个像哥哥这样的,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小桃说,大公子对小姐这样好,定会为小姐你寻个好夫君的。 栖叶道:那是自然。对了,你去问问我娘,我的生辰宴准备的如何了,有没有做哥哥喜欢的鹿肉汤?他打了胜仗,有消息来报说大军即刻就回来了。 小桃道,好的,奴婢这就去问夫人。 小桃退了出去,栖叶坐在镜子前,从梳妆盒中拿出几枚金钱币,她正拿着它们抛掷着玩的时刻,看见娘亲步履匆匆奔赴到她的卧房中。 栖叶站了起来,她看着娘亲俯身在她床上哭泣,悲恸欲绝的样子。栖叶走近了跟前,她问道,娘,您怎么了,您哭什么? 娘亲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发丝凌乱,凤钗也歪到一边去,全然没了相国夫人的样子。而在栖叶的印象中,娘亲是那样尊贵整洁的妇人,一向沉静温和,从来不会像现在这般慌乱和失态。 娘,您怎么了,做什么哭,出了什么事? 栖叶。娘亲哽咽着说,你哥哥,你哥哥他…… 我哥哥,我哥哥回来了么,他怎么了,您说呀。栖叶有些焦急地问。 他,他死在了沙场上。 什么?死了?你骗我,娘,你骗我,哥哥怎么会死? 她的娘亲继续哭泣道:他们只找到他的头,栖叶,他战死了,因为去刺探敌国军情,被匈奴围剿着杀了,死后连个全尸也没有,就那么一个血淋淋的头,沾满了尘土,圆瞪着眼睛,栖叶,为娘可怎么活…… 娘亲说不下去了,在悲痛中昏死过去。 栖叶喊着;小桃,小桃,去请郎中来看夫人。 然后,栖叶转身离开卧房,朝前厅奔跑,她手中还握着她那几枚金钱币。 栖叶。哥哥问她道:你生辰想要什么? 栖叶笑:我要什么你都给我么? 哥哥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栖叶俏皮地说道:那我要天上的月亮! 哥哥笑:这个不行,哥哥没有翅膀,怎么能飞到天上去?你说个别的吧! 于是栖叶说道:我想要你的金钱币,作铜子儿掷着玩。 哥哥就笑着说道,好,都给你。哥哥把自己所有的金钱币都拿了出来,放在她的手掌心里。 下个生辰我想要一条世上最好的鞭子,你能给我么?栖叶问道。 哥哥抚摩着她的头发,道,你要什么我都会弄来给你。 哥哥教她练使鞭子,因为她最喜欢这个武器,她见哥哥耍得那么灵活,就一心要学会它。 栖叶。哥哥说,使鞭子的时候劲道要狠,手腕要灵活,好!就是这样,很好,你真聪明! 栖叶笑着冲过去趴在哥哥的背上,还叫着:背我背我!我要你背我! 哥哥就依言背着她转了一圈儿。 栖叶。哥哥说,怎么老是穿男子的衣衫,你可是个女儿家,爹知道要骂的。 栖叶。哥哥说,乖乖听娘的话,我打完仗就回来陪你玩。 这一场仗结束了,哥,你回来了吗?栖叶步履匆匆,口中还喃喃地念道,你怎么不守约?你回来没有?你说好回来陪我过生辰的,难道给忘了么? 家丁拦住她,小姐,不得去前厅,相爷吩咐让你回卧房。 走开! 小姐…… 走开!她从袖中拿出软鞭狠狠抽了出去,家丁们纷纷挨了打,却仍不后退。栖叶大声喊道:那是我哥哥!我哥哥!他死了,他死了你们难道也不让我看一眼? 家丁们低头不语,她终于是趁势冲出了人群跑到前厅,她看到——前厅中已挂满了白帐,而在正堂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盒子,用白布蒙着。 栖叶慢慢向那盒子走过去,她说,哥,你回来了。 仆人们又去拦她,小姐,你做什么? 她很大声地喊了一句,声音尖锐刺耳:走开,你们谁也别碰我!否则我死在这里! 仆人们都不敢再动了,看着她走向那盒子。 她谁也不理会,她什么也不管,眼睛里只有那盒子,径自走去,掀起那白色的布。她看见那下面有一个人头。那是栖枫的脸,一张几乎快要腐烂的脸,圆睁的眼睛,沾满尘土的血肉模糊的五官,斩断的脖子上凝着已干涸的血,看起来可怖至极。 然而她不觉得害怕,她站在跟前仔细地看他,仍旧感觉亲切和熟悉,她说,哥,你打完仗了。 哥,你以后都不用打仗了。自今日之后你会永远陪着我,永远都不离开,对不对? 哥,你怎么不守约,今天是我的生辰,你给我带的礼物呢?我不要礼物,哥,我只要你,你在哪儿呢? 小姐。管家劝着,请小姐回屋去,相爷被皇上传昭前吩咐过,让你回屋去! 栖叶摇头,不,不。 不。她说道:我要陪着他,我要陪着他。 她伸出双手,将栖枫的人头抱进怀里,贴在自己的心口前。她用手擦拭着他脸上的血与尘土,理顺他的乱发,她看着他腐烂模糊的五官,径自慢慢跪下去,抱着他的头颅跪在地上,她说,哥,你冷不冷?你一定怕冷吧?有我在这里呢,我陪着你,我以后都会陪着你。 她颤抖着,她感到心里有无尽的冷,似乎在那个瞬间,心里裂了一很大的空洞,那个缺口呼呼地吹着冷风,她心里冰凉冰凉,她看着自己兄长的人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替你活下去,我要替你活下去! 前缘之二·别苑·紫峦 那是一个很寒冷的冬天。 她第一天走进别苑的时候,还穿着一身白色的素服,因为风尘仆仆的赶路,那衣服已经有些脏了。但她的面容还是清洁的,头发漆黑地垂在背后,直端端地站在那里,她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屋子,那些镶嵌着的水晶和琉璃刺着她的眼睛有点痛。 然后是雪姨妈走过来,雪姨妈是个妇人,漂亮但是有些俗气,脸上抹了许多脂粉和五颜六色的色彩。雪姨妈过来拉她的手,问道:几岁了? 她说:十五岁。 雪姨妈捏捏她的手臂,叹道:倒象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太瘦了些。 她不说话,就在那立着。 雪姨妈道:以后要听我的话,明白么? 她点了点头。 雪姨妈又说道:自今日开始,把你的过去,和你的名字忘记吧,进了我这别苑,今后一切就要听我的,给你取个新的名字吧,从现在开始,你就叫紫峦。 她固执地站着,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还叫回我原来的名字吧。 雪姨妈脸色一变道;我说你叫紫峦你就叫紫峦,不许反驳我。 她只好不做声。从那日起,她就有了新的名字,叫紫峦。 雪姨妈差人来量她的身材,给她做新的衣裳,裁缝拿来许多的布料叫她选,她全都选了蓝色。雪姨妈将蓝色的那批布从窗户扔了出去,不容她反驳地说道:以后不要穿这样寒酸的颜色,这里颜色不多的是么,红的,金的,紫的随便你选! 紫峦无奈,只好随便选了几种。 衣服做好了,雪姨妈叫她换上,她就依言换上。然后站在铜镜前,她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镜中的那个人儿唇红如樱桃,鲜艳的衣衫衬的皮肤光洁如雪,黑色的头发高高挽起,显得尊贵又美丽,她皱了一下眉头,镜子中的人儿也皱了一下眉头,她牵强地笑了一下,镜子中的人儿也牵强地笑了一下。即使表情这样僵硬,也都显得那样美。 她实在不能相信那个人是自己。但那个人,又的确就是她。她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副好相貌。 雪姨妈给她请了许多许多师傅来,教她琴棋书画。她什么都不会,弹琴的时候手僵硬地将琴弦弄断了一根又一根,师傅摇头叹息道:你的手太硬了,劲也使劲的太大,不适合练琴。 这更适了紫峦心意,她满以为可以逃过这一劫,谁想雪姨妈又花钱将琴师请来,并且给了师傅一把戒尺,说道:若她的手还是硬,您就尽管打! 结果,紫峦的手在数天内被师傅打得累累伤痕,晚上,待她回到房间里,左手握着右手,疼得她的心都凉了。但是没有办法,第二日还是要练下去。 况且,练完了琴,还要练棋,练完了棋,还要学书画。 在那之后,还又给请了教舞蹈和吟唱的师傅,她又开始天天转呀转跳啊跳,还要学一些绵软忧愁的小曲子。 她觉得一天比一天累,而且整日就是学这些东西。整日被雪姨妈关在房间里,很少叫她出去见人。 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她自己和自己说话。 又过了一年,她十六岁的时候,当她把琴棋书画都学得不会再被师傅的戒尺打的时候,雪姨妈买了一个丫头给她,说是留着服侍她,而且,她也从紫峦,被下人称为紫峦小姐,雪姨妈待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刻薄了。 这新买的丫头叫百里葵,众人都喊她做小葵。听到这名字总是能叫紫峦心里想起许多往事,百里葵小了紫峦一岁,因此紫峦不叫她喊自己叫做小姐,而是喊姐姐。紫峦没有亲人和朋友,她心内当百里葵是姐妹。 紫峦问百里葵: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你的家乡也有许多许多葵花么? 百里葵道:是的,在我的家乡,那里生长着几百里的葵花,因此在我刚生下来,爷爷就给我取名叫做百里葵。 紫峦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呢? 百里葵凄凉地说: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们那里有了瘟疫,村里所有人都死了,只活了我一个,葵花从此也不再开了,我被人拐卖了做丫鬟,然后又被转卖到不同的地方。 紫峦非常同情她的身世,也从她的凄惨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于是拉她的手道:你没有亲人,我也没有,以后我们就当彼此是亲姐妹吧! 百里葵连连含着泪水点头,自此,紫峦便什么都告诉百里葵,甚至将自己的身世也说出来,她们也因此亲密无尖,这使紫峦在这空洞的生活之余,终于有了些温暖。 紫峦十七岁的时候,一切才艺都出众起来,也被雪姨妈培训的仪态优雅,再也不似当年刚来到别苑时候的那个瘦丫头了。 于是在她十七岁那年,雪姨妈在别苑风光地办了一场生日宴,说是为紫峦庆生。 别苑不同与一般的烟花场所,这是在皇城附近的一所院落,供人来听曲看舞的地方,来此地消遣的也全部都是皇朝中的高官显贵。因此在紫峦十七岁这一晚,宴会自然又是十分热闹。甚至连相国都来了。 紫峦穿着有锦绣图案的箩裙,头上插着绚丽的凤钗,走起路来轻盈欲飘,看得雪姨妈和百里葵都迷了,那真象是从画中走来的仙女,翩若惊鸿一般。 待雪姨妈领她的手从楼上走下来时,所有的宾客都停住了嬉笑,所有的目光都直直地锁在了紫峦的身上。紫峦按照雪姨妈教导的那样,微微地对众人笑,这笑容立刻倾倒所有人,她听到很多称赞的声音。甚至还有人高声喊道:雪姨妈,你何时藏了这么一个冰雪般的人儿,也不早些领出来教我们瞧瞧! 雪姨妈笑着道:早些领出来,还能算是我别苑的宝贝么,这可是我的掌上明珠啊。 众人笑。紫峦去为宾客助兴,不但弹了好听的曲子,还唱了一首歌。她的声音听得宾客都快要醉了,一些人更是用色迷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紫峦给高官们斟酒,雪姨妈站在她身边指点和陪客人寒暄,当快走到一个中年男人身边的时候,雪姨妈在她耳朵边小声地说道:你仔细地看清楚,并且记住他的样子,他就是相国大人! 紫峦的背立刻僵起来,雪姨妈催促道:你要镇定,不要叫任何人看出端倪,否则我们就全完了! 紫峦不语,她走过去为相国斟酒,并且仔细地看了那人的样子,他眉宇很有霸气,表情有些冷淡。紫峦看着他,手抖起来,一时心慌,竟将酒洒到他身上。雪姨妈忙陪着笑道:相国万福!小女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怪罪! 相国冷淡地抬头,看了看紫峦,紫峦也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相国忽然笑了笑,道:没关系。 雪姨妈戳了一下紫峦的胳膊道:相国爷都不计较你错了,还不赶紧道谢! 紫峦淡然地道:小女卤莽,多谢相国赦免。 相国笑笑,继续和一旁的官员们聊起来。雪姨妈牵了她的手上楼去。在她的房间里,此时摆满了高官门送来的生辰贺礼,满满的一箱子都是金银珠宝,但是她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门才刚一关上,她就扯掉头上的凤钗叫道:为什么不让我杀他!我差一点就可以杀了他! 雪姨妈一个巴掌甩到她的脸上:闭嘴! 紫峦不做声了。 雪姨妈道:你差点坏了我的大计!难道你以为那个老狐狸这么好杀么?如果是这么容易你就能杀了他,我还用忍辱偷生等到今日么!你给我记住,这样慌乱和毛躁是不能做成任何大事的! 门外百里葵喊着:雪姨妈,客人请你过去! 雪姨妈应道:马上就去。 然后在关门前还一再叮嘱紫峦道: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紫峦趴在床上,愤怒还是涌上她的心头,她一想到自己的仇人就坐在楼下说笑痛快,就停止不住地颤抖。但是再仔细想想,似乎自己又是太卤莽了一些,这样想着想着,又想到很久和久以前童年的事情,以及童年时候的那个人。没多久,她就这样睡着了,并且还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她日夜思念的地方,见到了她日夜思念的人…… 这样的生活,她一过就是五年。从十五岁,到二十岁。 前缘之二·边疆·乘风 乘风是个将军,并且是皇上钦点的大将军,他作战十分有谋略,而且屡屡大胜。 从他第一天进入军队,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没有失败,他一心认定,只要你想着杀戮,想着胜利,想着用敌人的热血来祭奠自己的国土和亲人,那么失败就永远不会到来。 他以为,自己的心,将永远寒冷下去。 那是一个春天,一年一度选拔军队士兵的比赛又开始了,在诸多场比试结束之后,一个年轻人得了第一名,直接被封为士官。 乘风亲自去接见那个新任的士官,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体格健硕,眼睛明亮如天上的星辰。乘风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乡野的气息,于是乘风问他:你敢不敢和我比试? 那士官不屑道:我只是怕刺破你的皮肤! 乘风非常气恼,他知道那士官是在讽刺他皮肤太过洁白,于是情急之下抽出鞭子抽打过去,鞭子却一把被那士官拽在手中,他怎么使劲也拉不出来。那士官一把将乘风从马上拉下来,乘风一个不稳,几乎要跌倒摔在地上,那人却又一把拦腰扶住了他。 乘风站稳后,看着他那黝黑的脸和清澈的眼睛,居然笑了,说:好,我输了,你不愧能做第一名,这次你跟我去打仗,我命你做先锋,若是你赢了,我便请皇帝封你为破浪将军,与我平起平坐! 那士官笑笑:我倒不在乎什么官职,我只是混碗饭吃罢了。 结果那次打仗,他真是大胜而归,乘风遵守诺言,请皇上封了他为破浪大将军。从此以后,军营中有了两个皇上钦点的将军,乘风和破浪。 他们就这样一直并肩作战了许多年,也因此建立了很深厚的情谊。 也许是因为彼此性格相投,乘风竟执意要搬入破浪的帐营与他一同居住。破浪拒绝,因他见过乘风的帐营,那如同女子的卧房一般精致,又干净又整洁,但是自己的帐营里面简陋粗糙,除了一张竹床什么也没有。 终归他还是拗不过乘风,乘风将自己的床搬到破浪的房内,两张床相对而立,他们因此也就经常能在一起说话谈天。 是一个冬日,在边疆与匈奴作战数日,双方军马都是疲惫不堪,两位将军也是疲惫的紧。天气非常冷,粮草也不能支撑多久了,夜晚在帐营中,他们坐在燃起的篝火前,商量着第二日要怎么作战的策略。 商量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乘风倦得躺在床上,又和破浪谈起天,他问道:你为何皮肤这么黑,说真的,我还是真没见过比你还黑的人。 破浪笑:以前整日风吹日晒,自然黑了。那么你呢,一个大男人,怎么细皮嫩肉如女人一般? 乘风听到这里急了,他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于是有点生气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你黑,你也不要再说我了。 破浪又笑,因为乘风着急起来的时候,本来很白的皮肤上竟泛起潮红,就更像女人了。 说到女人,破浪无端竟想起一个人来。想着想着,他口中轻轻哼着一支曲子。乘风本以为破浪是粗野的大男人,没想到他居然还能哼出那样柔软的曲调来,听得让人十分伤感。 谁教你的曲子?乘风问他道。 破浪道:没有人教我,只是童年的时候就会唱了,是我家乡流传的歌谣。 乘风道:这曲子听了真叫人悲伤。 这句话却在瞬间点醒了破浪,破浪遂问道;我们军营中不是有匈奴那边的俘虏么,把他们带过来,然后逼迫他们教我们士兵唱匈奴家乡的曲子。 乘风一时不解:为什么要唱曲子? 破浪道:匈奴若是听见自己家乡的曲子,定然军心涣散,你想他们还有心思和我们作战么? 乘风立刻醒悟,马上差人去做。那一整个夜晚,他们都在大声地唱匈奴家乡的歌谣,果然第二天,匈奴士兵所剩无几,都偷偷逃回家乡了,剩下的人也是心神恍惚不堪一击,这一场战争又是大获全胜。 军队班师回京,自然又得到了皇帝的嘉奖,皇帝还赐了乘风和破浪各自一套府宅。 破浪本是不习惯那些豪华的宅院,但是多年的军营生活使得他实在是疲惫的很。于是他接受了宅院,但却不叫任何婢女服侍他。 夜晚,乘风邀他去听曲喝酒。他便跟随乘风去了,那是一座豪华的别苑,里面有许多许多女人。他们那天晚上喝了很多很多酒,在醉熏熏的时候,乘风还请了人来唱小曲,在那时,他似乎是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是一个女子的脸,那女子生的真是美,就坐在他面前,悠悠地唱着一支很忧伤的曲子。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醉得倒在桌子上。 等他半夜因口渴醒来的时候,发现床铺边一个人坐着伏在那里。是乘风。 破浪看见床边还有盆和水,想来一定是自己喝醉了,乘风一直在照顾他。想到这里心里居然温暖起来,于是拿自己的被子去给乘风披上,这时候乘风正睡的香甜,一转身,发上的发带开了,头发就那样顷刻都落了下来,散在肩膀上。 乘风也就因此醒过来,一下子坐起来。 破浪在那刻怔了。那长长的黑发掩映下,是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衬着这黑发去看,分明是一个女子的容颜。 乘风慌张地去找发带,想把头发绑上,却因为慌张打翻了那个盆子,水在瞬时流了一地。 破浪怔怔站着,许久开了口,问道:你是女人? 乘风自知此时再也不能隐瞒,于是只好承认道:是。 破浪此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竟不知一直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将军是个女人,而且自己居然还她一起住在帐营这些年。 乘风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此时非常慌乱,最后说道:既然你没事了,我,我先走了。 然后她就那样披头散发地从他的房间里跑了出去。剩下破浪一个人还呆呆在那里站着。 这件事情发生后不久,战事又开始了,他们又重新回到战场。破浪装做忘记了那件事,但是他发现乘风看他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那眼睛里多了一些女人的婉约和妩媚。 破浪将乘风的床搬回到她自己的帐营,乘风气呼呼地跑来质问他道: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将我床搬出来? 破浪不理会她。 她又问:为什么! 破浪淡然地说道:因为你是个女人。 乘风问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人,我们就不能是朋友了么? 破浪道:朋友永远都是朋友,但是也要遵守廉耻礼仪。 乘风听他这样说更生气了,一时不知该如何,竟又抽出鞭子来,又向破浪甩过去,破浪这次并没有抓住那鞭子,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抽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来。 乘风看着那痕迹居然哭起来,一把将鞭子扔在地上,走过去抚他的脸,破浪躲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乘风颤抖地问道:你,你疼么? 破浪淡漠地道:没关系。 乘风咬咬嘴唇,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破浪仍道:没关系。 乘风无奈地问道:你讨厌我,是么? 我不讨厌你。 但是你也不喜欢,为什么,是因为你心里有别的女人么? 破浪面无表情地答:是。 乘风听到此处伤心地转身,道:你放心,从此我不会再打搅你了。 果真如此,自那日起,她与破浪逐渐疏远起来,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凌厉和尖锐,使她看起来仍如当初无异: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前缘之二·厨房·哑奴 哑奴是个哑巴。他从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表情。在遇见紫峦之前,他一直靠着乞讨生活。 那日是紫峦到布店去看新的绸缎,因为要去为翰林府上表演舞蹈,她必须置办几身新的衣裳。陪同她一起去的,还有百里葵。 是在从布店出来的街道上,紫峦看到一群人正在用脚踹哑奴。那个哑巴真是可怜,一直低着头,被踹的全身都是尘土和伤痕。紫峦看得心里不忍,于是走过去问那些人:为什么打他? 那些人见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姐到来,都向后退了一步。为首的一个说:这个死哑巴撞坏了我的东西,叫他赔他又没有钱,所以只好打他一顿! 紫峦问道:他撞坏的东西多少钱,你说出来,我来替他赔。 那些人接过紫峦的银子,便一起都离开了。紫峦见那哑巴还是低着头缩在那里,于是弯下腰与他说话道:你没事吧? 哑巴抬起头来,紫峦看见他那张脸的时候,还是惊得心里颤了一下,那是一张很丑陋很恐怖的脸,满脸都是伤疤,尤其是眼睛上,那个伤疤尤其难看,像一只虫子趴在那儿,这张脸甚至使人看不出他的年纪。但是紫峦瞬间又可怜起他来,问道:你没有地方可去么? 哑奴点点头。 紫峦又问道:那你愿意跟我走么? 哑奴又点点头。 百里葵在身后提醒她:姐姐,你将他带回去,雪姨妈会责骂的。 紫峦道:没关系。 于是哑奴就跟着紫峦来到了别苑里,雪姨妈自然是十分反对,但是紫峦执意要将哑奴留下,雪姨妈也无奈,于是将哑奴安排在后厨房做苦工。哑奴人虽丑陋,干起活来却十分卖力,时间久了也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正式成为别苑里的家奴。 哑奴常常去给紫峦送东西,有时候是一些精致的鹅卵石,应该是哑奴在河边拣来的。有时候是一些花朵的种子,哑奴将它们种在紫峦窗台上的花盆里,总是能开出很美的花来。 紫峦对于这一切很感激,她感到,哑奴仅仅是面貌丑陋罢了,他的心灵却是美好的。 那是一个夜晚。月黑风高。 这是紫峦期待了五年的机会。她穿上了夜行衣,揣着淬了毒的剑。在和雪姨妈周详的计划了之后,她潜入了相府的院落。 当她用刀刺进相国的喉咙时,相国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她一句:你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定要杀我? 她微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相国大惊,圆瞪着眼死去,也就是在那一刻,门被大批的侍卫冲开,紫峦推开相国的尸体,奋力拼杀,但是还是被一剑刺进左肩,她痛得几乎晕了过去,这个时候,她恍惚看见一个人奔过来,那个人帮她冲出重围,然后抱着她奔跑,她却只看见那人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脸。之后,她渐渐晕了过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缓慢地睁开眼睛时,看见一个破旧的茅草房顶。她疑心自己是已经死了,但是地狱似乎不能有这么安详的景况,而且,她分明感到有从窗外折射进来的温暖阳光,亮亮地照在她的脸上。 然后,她看见百里葵焦急的脸,百里葵问她道:你好些么?可以说话么? 她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是谁救了我? 百里葵道:我们也不知道,我清早来仓库打扫,就看见你躺在这里了,你身上的伤也被包扎好了,现在官府正搜罗整个京城寻找左肩受伤的刺客,你这能暂时躲在这里,雪姨妈在外面打发他们。 她觉得有些累,又闭上了眼睛,她用力地回想着那些片段,然后想到那个救他的人的背影,那应该是个年轻人,因为他身手很矫健,武功也非常高超,但是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脸。 待到她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雪姨妈又一再催促她道:斩草除根你知道么,现在,你必须要再去相国府中,把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杀了! 紫峦无奈地摇头:雪姨妈,我,我不想再杀人了。 雪姨妈斥道:你这样退缩能做什么大事,难道你忘记你背负的血海深仇么! 紫峦道: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儿是无辜的! 雪姨妈道:你难道不是无辜的吗,他们当年连你都杀,你母亲不是无辜的么!你家中所有的家奴和亲戚不是无辜的么,他们还不是把大家都杀了!现在,你残留下来了去报仇,若你不杀死他全家人,总有一日也会有人找你报仇! 紫峦不做声了,她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必须去杀人。 又是一个晚上,她再次潜入相国府,当她在卧房看见相国夫人的时候,她是忍不住想哭出来的。 那个夫人面目慈善,正跪拜在那里,在她的面前,摆放着观音和香火,她口中喃喃念着经文。 紫峦在那刻心里充满忧伤,她实在是下不了手,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拥有母亲是什么滋味,但是当她看见这夫人,心里竟无端暖起来,并且真是希望这是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又想起雪姨妈的话:斩草除根!你母亲不也是无辜的么! 于是紫峦一剑刺入相国夫人的心脏,她看见相国夫人林死之前望着她,眼睛里没有仇恨,没有怨言,紫峦只看到了怜悯,是的,怜悯,那是她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紫峦一时失神,她两手空空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体,竟忘了要赶快离开。 这个时候,有侍女推门看见她,然后吓得大叫,紫峦动也不动,她就呆呆站在那里看着相国夫人的尸体,又看着自己双手溅到的血,她使劲地用手往衣服上擦,但是她怎么擦也擦不掉那些血。 侍女的尖叫招来大批侍卫,侍卫门拿着刀剑朝她冲过来,紫峦还是动也不动,她想着,还是让我死去吧,若这是天意,就让我死去吧,我再也不想报仇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蒙面人冲进来了,他一把抱起紫峦,和阻拦的侍卫打起来。紫峦从他的身形能看出来,这似乎就是上次救了自己的那个人。 他的武艺真是高深,紫峦从他的招式上能看出来,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他很快拼杀出重围,抱着紫峦从高高的围墙跃过去。他将紫峦放下来,终于说了一句话,道:你必须活着,快!随着我,跑快一些! 于是紫峦就和他奔跑起来,直到累得喘不过气,听不见后面的追杀声,才停下来。他们停在一个小树林里,头顶的月光照着他们,紫峦看不见他的脸,因为他用布蒙着。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紫峦道。 他不做声。 你是谁?能告诉我么,你是谁,为什么你总是会在我遭遇危机的时候出现? 他还是不回答她。转身却走了,紫峦追他,但是他轻功实在太好,不一会就把紫峦甩了下来,紫峦寻不到他的影子了。 紫峦立刻回到了别苑,她相信这个人一定是在别苑里的人,因为只有这样,那人才能随时掌握她的行踪,并且随时可以营救她。 于是她请百里葵帮她去查探,今晚别苑里都有哪些人出去过。 百里葵查探回来的结果令她感到很意外,因为,别苑里这晚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去过,大家都在自己的岗位上。 紫峦疑惑了,她怎么想还是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百里葵却道:对了,姐姐,今晚我去厨房的时候,惟独却没看见哑奴,会不会是他? 紫峦蓦然一惊,径自起身朝厨房奔过去,到了厨房的后仓,紫峦推开门,见哑奴正佝偻着身子蜷在床上睡觉,似乎还说得很香甜,身上还穿着平日那一身破烂的衣裳。 紫峦走过去,站在他的床前,细细地看了他的鞋子,然后紫峦微微一笑,问道:是你救了我,是不是? 哑奴醒了过来,忙下床恭敬地站在一边。他还是那张丑陋的脸,还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但是紫峦却坚持地认为自己没有认错,那个救了她的年轻人,正是哑奴。于是紫峦道:别伪装了,我知道是你,你鞋子上还有潮湿的尘土,那是你在小树林里沾到的。 哑奴望了望她,像是什么也没听懂,并且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去了。 剩下紫峦还在疑惑着:到底救了自己的那个人,是不是哑奴?于是紫峦追着他出去,她见哑奴在后花园停下来,背对着她,于是她也停下来。 这个时候,哑奴开口说话了,那分明是一个年轻而清澈的声音,他说道:既然你识破了我,我就不能再呆在这里。 紫峦问道:你明明不是哑巴,而且你明明一身好武功,为什么当时在大街上却由着别人欺侮你?而且后来,你还跟我来到这里? 哑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些我都有我的理由,不能告诉你。 紫峦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愿意甘心在别苑的后厨里做苦工,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么? 哑奴顿了顿,良久说:我只是想过这样的生活。 紫峦心里想,这人真是奇怪,于是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行踪?为什么屡次救我? 哑奴道:没有理由。 紫峦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么? 哑奴道:你就叫我哑奴,我没有别的名字。 紫峦不相信,追问道:你可否叫我见见你的真面目? 哑奴道:从前的我已经死了,我不会叫你看到。你不要再追问了,我要离开了,以后你独自保重吧,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仇恨没有了结,但是你要明白,就算杀了所有你该杀的人,自己也未必快乐。 紫峦跑过去拦住他:你说的对,我明白这一切。但是你要离开去哪里?若是你愿意过那样的生活,你就继续当你的哑奴,继续呆在后厨房里,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不行? 哑奴不语。 紫峦继续央求: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肯定会为你保密,只求你不要离开,可以吗? 哑奴终于点了点头,紫峦开心地笑了,道:谢谢你。 哑奴从此还是那张丑陋的脸,还是留在后厨房内继续做苦工,即使是见到紫峦的时候,他也仍旧还是不讲话,像个真正的哑巴一样。但是在紫峦心里,此刻觉得他很亲切,因为他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并且为彼此保守。 前缘之三·西纳·紫峦 那是个春天,京城异常热闹,因为军队又获大胜,皇帝下令举国欢庆,于是京城上上下下都非常欢乐,别苑更是有许多客人往返光顾。 紫峦就在一个夜晚迎来她的客人。 那是一个将军,胜仗的首要将领。这是他回京的第一个晚上,他叫破浪,但是这一次他是自己来,上次与他同行的乘风将军却没有来。 紫峦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锦绣衣裳,怀中抱着琵琶款款走到他面前,微微道了一个万福:见过将军。 破浪冷淡地看了一眼她,问了一句道:我见过你么?为何觉得你如此眼熟? 紫峦道:将军去年曾来过别苑听曲,想必是见过的。 破浪应了一声:哦。你会唱曲么? 紫峦道:会一些,不知道将军想听什么? 破浪道:我也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其中几句是,旧梦依稀,零落故里,别去不知何年,相见心欢喜……这是我家乡的歌谣,你会唱么? 紫峦微微一笑,道:我跟一个师傅学过这首曲子的。 破浪道:那你唱来听听。 于是紫峦拨动琵琶吟唱起来,她将这曲子唱得幽怨清奇,破浪都听得入了迷,他看着紫峦的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熟悉起来。 紫峦唱着:旧梦依稀,零落故里,别无不知何年,相见心欢喜,少年仍在,韶华老去,孤单数载依依,惟有伤别离…… 破浪听得心里悲凉,于是打断了她,问道:你能陪我饮酒么? 紫峦应道:可以。 于是紫峦将琵琶放在一边,拿来美酒给破浪斟上,两人饮起酒来,破浪喝了很多很多酒,喝得渐渐醉了,然后他在醉酒中说道:你像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紫峦问道:将军的故人是女子么? 破浪道:是,是女子……不过,我已许多年没见她了…… 紫峦问道:你们已离别许多年了么? 破浪恍惚地回答:是很多年,很多年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破浪渐渐地醉倒在桌子上,他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很美的梦,这些年来,他从未触碰过女人的身体,但是这时,似乎有一个柔软温暖的女子贴在他身侧抱着他,并且还温柔地在他耳边说着许多许多话,破浪也伸手去抱着她,但是破浪醉的很厉害,他听不清楚那女子究竟在说着些什么,他只是感觉到很暖,很暖。 紫峦穿好了衣服,坐在破浪的床沿,她用纤长的手指去触他的眉,许多年过去了,他睡觉的时候还和小时候一样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梦里也不得舒展。他的皮肤还是像年少时候一样黝黑,他清醒时紫峦看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和年少时候一样,闪烁着勇敢骄傲的光芒,那是属于猎人的目光。 紫峦眼泪落下来,她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手掌中有许多老茧,紫峦悄声说道:锦葵,锦葵你还记得我,是么,但是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西纳,我是西纳你知道么? 但是他听不见,他也不是那少年猎人锦葵,他是威风凛凛的破浪将军。紫峦久久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然后轻轻用手去抚摩他的脸,多年前,十五岁时离开的那个夜晚,她就想这么做,可她没有,现在,已经是五年之后。 你知道么,一个人可以有两个名字。 可以叫西纳,可以叫紫峦。但是一个人终究都逃脱不了一个相同的命运。她喃喃说着:我也逃脱不了,我还是要报仇,要去杀别人,锦葵,你看,我现在不再是那么软弱的人,你还是一样会讨厌我么? 她站起身,为他关上房门,然后悄悄地离开。 破浪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记得那个梦,他想着,那究竟是个梦呢,还是真实的?自己明明是在别苑喝酒的,怎么会又到了自己的住所?是谁把他送回来的?还是自己走回来的? 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西纳就是紫峦,紫峦就是西纳。 西纳的父亲是九王爷,当年皇帝死前封了九王子继承王位,但是因为相国陷害,煽动群臣说是九王爷下毒害死老皇帝意图谋取王位,于是群臣联合使当时的六王爷继承了王位,九王爷为人一向正直善良,遭此驾祸心内自是懊恼,于是抛弃妻子女儿削发为僧,以此证明自己清白,但是这样也没有能逃脱相国的魔爪,相国又煽动新皇帝下令赐死九王爷,皇帝无奈只好赐毒酒差人送去给九王爷,只赐死他一人。但是,相国却率领一帮士兵烧了九王爷的府邸,杀了府中所有的人,并且放了大火将王府烧成灰烬。 当时只逃出了三个人,九王妃的贴身侍女雪儿,也就是现在的雪姨妈。以及九王爷近身侍卫,他们拼命救出了当时只有三岁的小公主西纳,并且因此那个侍卫的脸还被烧伤,那个人,也就是西纳的鬼面师父。 他们告诉了西纳她的身世,告诉她要报仇,于是她从小开始,一切的宿命就注定了,她要报仇,为父母,为王府中所有冤死的人。 她的心开始渐渐变得不温暖,渐渐得寒冷,但是她总是还会想起尘乡,想起死去的婆婆,以及,想起她怎么也不能忘记的那个人,他便是——锦葵。 也是如今的破浪大将军。 前缘之三·栖叶·乘风 乘风是在一个夜晚又来到破浪的府邸。破浪去开门时,见她眼睛红红的,而且,头发凌乱。 破浪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乘风道:让我进去,我能进去么?让我在你的房间中呆一会儿,我冷。 破浪见她颤抖着,似乎真的是很冷,可是现在明明是暖春的天气。破浪将她带进屋中,拿了自己的披风为她披在肩上,但她似乎还是感觉不到暖和,身体还在不停地哆嗦着。 破浪又去生了火盆放在她面前,她将手放在火光上取暖,身体还是哆嗦着,然后颤抖着发出声音,她说:我昨晚回来后,看到家中到处都挂满着白色的布,和以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怎么了?你怎么了?破浪问她。 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他们死了很长时间了,因为我在边疆,所以没有人告诉我,我回来才知道…… 破浪听到这消息也震惊了。他走过去试图安慰她,然后双手去握她的肩膀,但她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他,她悲哀地哭泣着: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你知道吗,我冷,我真冷,我不知道他们是被谁杀死的,那时候,哥哥死了,只剩下一个头,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我发誓我要替他活下去,替他打仗,我要为他报仇,可是现在我爹也死了,我娘也死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一个也没有了,没有人再叫我的名字,没有人再叫我栖叶,再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冷,你知道么,我冷…… 她颤抖着,破浪能感觉到她的颤抖,他说着:你还有我,我在这里,栖叶,我在这里,我是锦葵。 栖叶听到这里哭的更厉害了,她紧紧抱着他,手指几乎要隔着衣服嵌到他的骨头里,她喃喃念着:别离开我,你以后都别离开我! 他应着她:是,是,我不离开你,我以后都不会离开你。 他们在此后又去了战场,但是没了原先的疏远,反倒更亲密了。他们彼此之间的称呼叫回了自己原来的名字,栖叶和锦葵。 从春天到冬天,他们一直在一起,但是他们只是兄弟的情谊,不越雷池半步,因为在彼此的心里,他们已经当对方是自己的亲人一样。 时常在夜晚,他们坐在一起谈天,谈自己心里隐藏的许多事情。 你常常做一个相同的梦,那个梦是什么?栖叶问他。 我梦见一个童年时候的故人。 栖叶问道:是你喜欢的女子么? 是。锦葵道:是我喜欢的女子,但是我不会表达喜欢的方式。 她生得美么?栖叶问。是的,她生得很美,总是穿蓝色的衣衫,总是在练剑,她很瘦,瘦得叫人心疼。 那你们为何又分开了? 锦葵道:因为,她并不属于那个地方,也不会属于我。 可你是猎人,猎人不是想要的东西都要得到么? 锦葵淡然笑笑,道: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掠夺的,何况,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人生。 栖叶点点头。 你呢?锦葵问这:你有自己常常做的梦么? 栖叶道:有。我时常梦见我哥哥,你知道么,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就惊讶了,那时你比赛得了第一,被封为士官,我看到你就会想起我哥哥,你和他太像了,于是我才会很喜欢你,我梦见我哥哥和我一起掷着金钱币玩,他还教我怎么使鞭子,可是醒来的侍侯又是独自黯然,因为那一切终究是梦。 锦葵道:是,一切终归只是梦。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栖叶问道:你会把她找回来么? 锦葵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要到何处能找到她。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栖叶道:我也不知道,也许一辈子就是这样,不停得打仗,直到老了为止。我将你当成自己的哥哥,你说,你能陪我到老了一直在战场上么? 锦葵微笑道:好,只要你在战场一天,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永远乘风破浪? 是。锦葵道:永远乘风破浪。 那一场战争是他们遭遇过的最艰难的一场,从三月一直困到寒冷的冬天。几乎有一年的时间。 到后来粮草已经没有了,马匹和士兵都是死的死,伤的伤,他们甚至饿了许多天,被敌人从平原追到一座山谷中。 好在锦葵曾经是猎人,他射猎了一些飞禽和野生动物,残余的士兵们烤了来吃,多了一些气力去对抗敌人。在这段时间里,锦葵和栖叶用山上石头中的硫磺和土木灰造了一些火药,最后,他们用这些冲出了重围,刚好京城来的大军与他们相接应,战局开始扭转,他们又取得了胜利。 但是在这一场战争中,他们得到的却不仅仅是这些,他们面对了死亡的考验,以及经历了大家在一起面对考验的心情,这使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和默契又加深了。 因此,再皇帝下令要嘉奖他们的时候,他们拒绝了一切的赏赐,而是把这些全部都分给了他们勇敢的士兵。 这是另一个春天。 西纳最后一个要杀的人,正是相国的女儿:栖叶。 雪姨妈和鬼面师父要去刺杀皇帝,他们说,若不是皇帝下令,也不会使王府遭遇灭门之灾。 西纳无论怎么劝解也无效,他们执意要如此,并且端正地跪拜在西纳面前,恭敬地称她:公主。 西纳慌乱去扶他们起身,因为她一直当这两人是师父。但他们执意不起身,鬼面道:公主,我二人这次去皇宫,也许是凶多吉少,我知道你一直向往平淡的生活,所以,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你把相国的女儿杀了之后,你就可以浪迹天涯,随便去哪里,去过你要过的那种生活,此后再不必理会这世间的恩仇。 雪姨妈道:西纳,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我还能回来,我会和你一起离开。 西纳意图挽留他们,她实在不想再杀人,也不想让鬼面和雪姨一直沉陷在仇恨当中,并且现在的皇帝也是英明的君主,算起来还是自己的亲叔父,但是无论她怎么劝说,他们都是不听。 几乎是在同一个夜晚,鬼面和雪姨启程去宫中,而栖叶和锦葵又来到别苑听曲,这次他们还带来了一帮生死作战的士兵兄弟,看起来他们表情异常欢快。 西纳又穿上了自己锦绣的衣服,站在他们面前道了万福:两位将军好! 锦葵微笑道:今日姑娘不必再唱那伤心的曲子了,我兄弟都来寻乐来了,劳烦姑娘唱个欢快的曲子。 西纳点头应道:是。 西纳唱着曲子,眼睛望着他们,西纳看见锦葵和栖叶对望着笑,他们笑得那样开心,笑得那样真,笑得西纳眼睛和心里都疼了,她真是下不去手去杀栖叶,但是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是仇恨在心里沸腾,还是嫉妒心作祟,她的手指一把中间的一个弦挑断,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瞬间,从袖子里抽出短剑,箭步冲向栖叶,栖叶机会毫无防备,那把剑就生生地插进了她的心脏,在她快要跌倒的时候,锦葵一把抱住了她。 西纳转身跳窗逃走了。众士兵一直追去,但是还是没有追上她。 锦葵抱着栖叶,栖叶抓着他的衣服,抓的那样紧,因为疼,她的身子有些颤抖。锦葵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又颤抖?你冷么?是因为冷么?我去生暖炉…… 栖叶微笑着摇头:我,我不是冷,锦葵,因为有你,我早就不冷了。 锦葵紧紧抱着她,她说:若是我死了,锦葵,在你想起她的时候,能不能也想想我? 锦葵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叫你死的! 栖叶笑笑道:傻锦葵,你这是舍不得我么?以后,再没人用鞭子抽你了…… 锦葵道:别说话,你别说话,你好好在这呆着,我去请郎中来。 但是栖叶拉着他:别去,没用的,我快死了,我只希望这最后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你说过的,你不会离开我。 锦葵道:好好,我不离开你。 但是她的身体还是渐渐变凉了,然后她搂着锦葵脖子的手直直垂落下去。 锦葵还是抱着她,他坚定的眼睛里又闪烁出属于猎人勇敢的光芒,他对着栖叶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杀你的人,我一定会。 前缘之三·乌衣·哑奴 在乌衣二十岁那一年,无天涯死了。 江湖上有人传说是乌衣杀了他,因为无天涯是个魔鬼,杀戮了无数人,乌衣大义之举暗杀了他,造福了江湖。从此江湖上的人给乌衣一个崇高的封号,叫做:无形上人。 从此潭山是乌衣的潭山,从此一切是乌衣的天下,他是少主人,他顺利地继承了这一切。 乌衣听到这些传闻以及这个称号的时候,险些笑出声来。那是悲哀的,没有任何灵魂的笑。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要杀了无天涯,因为无天涯真的是个魔鬼,他不但自己是魔,还想把乌衣也便成魔。但是杀无天涯的却并不是乌衣,而是水影。 在无天涯死的那日,乌衣看着地上无天涯的尸体,他应该是中毒后又被割破了喉咙而死,凶手并没有逃走,就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她是水影。 乌衣用剑抵住她的咽喉,问道:是你杀了他? 水影道: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影道:我是你多年前杀害的那家人的女儿。 原来你不是丫鬟?你躲在这里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仇? 是。水影道。 可是杀你全家的人是我。 水影道: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真正下达命令的是他。 那么你是不准备杀我? 是。水影道。 乌衣道:可他毕竟是我师父,你把他杀了,即使你不杀我,我或者也会杀你! 水影道:随你,我本就没想活着离开,多年前我就应该死在你剑下。 乌衣听到这话却将剑放下了,他问道:你怎么可能会轻易把他杀了?要知道他戒备心里很强,就算是几个高手也未必敌过他。 人都有弱点。水影道:并且,他早就知道我是来杀他的。 他早就知道?乌衣诧异了。 是的。水影道:在你最初把我带回潭山的那次,你记不记得他和我谈了很久,那时我就告诉他我的身份,并且告诉他我是来杀他,但是他心高气傲,他不相信我能杀得了他,他之所以留下我,是因为想看我到底怎么能杀了他,他把这当成是一场游戏。 结果你还是把他杀了?你怎么做的? 水影凄凉地笑笑,道:他多年没有女人,我用我自己做了武器。 乌衣听到这里也便猜出了一切。于是道:我不杀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离开这里么? 水影却走过来道:你难道,你难道不明白我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你身边,虽然,虽然我现在身子脏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不知道么?乌衣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些,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浪迹天涯行不行?水影过来拉他的手道:我们一起走,离开潭山,从此到哪里去都可以,没有人再能阻拦我们,不行么? 乌衣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冷道:你走吧,不要叫我再见到你! 水影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你是嫌弃我脏么? 乌衣道:不是。 那么,你是根本就不喜欢我么? 乌衣狠了狠心,道:是。 水影道:好,我明白了。 然后她就离开了潭山,并且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乌衣从此也再没有见过她。 乌衣将无天涯好好的安葬了,并且自己也离开了潭山。 多年来他杀了许多人,并且连当初的残焰也早就杀了,现在这世上没有他要报的恩仇,也没有他要等待的人。他觉得自己满手都是鲜血,满心都是疲惫,他再也不想杀人了,也不想再有这一身的武功,于是他决定换一个身份活着。 他做了一张丑陋的面具贴在脸上,并且从此再不说话。他靠乞讨为生,经常有人打骂他,但是他从来也不还手。 这样流浪的生活他过了很久,他睡在路边,总是衣衫褴褛,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自己也渐渐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 但是那一日,在大街上,那个女子救了他,并且柔声地和他说话,他看见了她的脸,那是一张美得叫人心惊的脸,而且她的眼睛是那么清澈,闪烁着叫他感动的光芒,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爱上她了。他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感觉。 而那个人,正是紫峦。也就是西纳。 他想着,以后要永远追随在她的左右,永远也不离开她,从此之后,这就是他生活的信仰,在他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是在西纳杀了栖叶逃走之后,别苑被封了,院中的人有的被押进大牢,有的逃走了。 乌衣无处可去,他也不知道西纳逃到了哪里。 也许这又是个巧合,在乌衣四处游荡的时候,他在山脚下看到鬼面和雪姨妈。他们正押着一个男人。 乌衣于是尾随着跟了过去。 乌衣听到雪姨斥道:你究竟允还是不允,把王位让给公主,听见没有! 那男人答着:一派胡言,怎么会有女人做皇帝! 鬼面一脚将那人踢得跪在地上,道:好,既然你不答应,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将你杀死算了! 在雪姨和鬼面要杀这个人的时候,乌衣出现了,他问着:为什么要杀他? 鬼面与雪姨虽然见过哑奴,但那丑陋的面具卸下之后,他们却不识得乌衣真正的相貌,于是道:你是何人,劝你不要管闲事,否则连你也一块杀了! 乌衣笑笑:怕是你们没这个能力可以杀得了我。 鬼面立刻冲上来要攻击乌衣,乌衣躲避开,并且将鬼面定住了穴道。雪姨见势不力,也冲上前来要帮忙,但是也被乌衣点住穴道。乌衣并不想伤害他们,他现在不想杀任何人,但是,这个时候,那被这二人挟持的男子却一把从鬼面那里拔下剑来,刺入二人心脏。乌衣想去制止时,已经晚了。 乌衣叹道:他们又没有杀你,你为何一定要如此! 那男子道:朕不能留有后患! 乌衣听到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正是当朝皇帝。乌衣问道:你怎么会被他二人挟持到此地? 皇帝道:朕与大臣们正在后山打猎,不知这二人是何时埋伏,设了机关将我俘虏并押此地,还要多谢你相救。 乌衣道:你不用谢我,我其实没做什么,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皇帝道:你护送朕回宫中,朕一定会大加赏赐你的,看你的武功非常好,朕可以封你做将军! 乌衣淡然道:我不要你的赏赐,你自己回宫吧,我也不会护送你。 皇帝发怒了:为什么? 乌衣道:哪有许多的为什么,你是皇帝,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能将你押到这里,我只是拒绝你的馈赠罢了,你有什么要气恼的? 皇帝却突然笑了,大声道:好!朕欣赏你!你是否能与朕交个朋友? 乌衣道:我只是个凡人。 皇帝道:朕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乌衣道:我听到许多急促的马蹄声,可能是的军队来了,有他们保护,你是不会受什么伤害的。 然后乌衣扛起鬼面和雪姨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埋葬了鬼面和雪姨,然后回到了潭山。此时的潭山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奴仆们都被他放逐了,现在的潭山只剩下他一人。 不多久皇帝却派人找到了这山上,并且赐了他一个令牌,还发了圣旨昭告天下,说是潭山无形山人救驾有功,现赐其江湖令,必要时可召令天下英豪。 乌衣觉得这只是一场玩笑,但是他还是接下了这个令牌,多年后的某一日,他将这令牌赠于了一个叫东战的年轻人,这是后话。 他又一次离开了潭山,去寻找西纳。 前缘·结局 锦葵在栖叶死后,离开了军队,他不再做大将军了,因为他曾和栖叶说过,只要你在战场一天,我就会陪着你。而现在栖叶不在了,他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如今他一心只想找出那个杀害栖叶的凶手——紫峦。 而此时,西纳已在山林里建了一座茅草的房子,并且打算过着隐居的生活,她没有想到,锦葵还是追到这里来了。 那已然是一年以后。 他站在西纳的门口,西纳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有些疲惫的眼睛。西纳问道:你是来杀我的么? 他冷淡地回答:是! 西纳道:那动手吧。 锦葵问道:莫非你早知道我会找来这里杀了你? 是。西纳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是为朋友报仇。 你不害怕么? 不!西纳道:没什么可怕的,我早已想到会有死的那一天。 锦葵问道:我还是想知道,栖叶与你没有任何冤仇,你为何要杀她? 西纳淡淡道:那是上一辈子接下的恩怨,我也不想杀她,但是却必须如此。若你要杀我为她报仇,就动手吧! 锦葵道:取剑吧!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 西纳取出剑来,冲上前去与锦葵打斗,锦葵一剑向她心脏刺来,但是西纳却并没有躲避,她就直直地站在那里接了这一剑!锦葵发现她没有躲避,想停住但是却来不及,那把剑就刺入了西纳的身体。 锦葵不解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她什么不躲避。 西纳握住剑柄,对着他绽开一个很美的微笑:锦葵,你,你还认得我么? 锦葵楞住了。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叫他锦葵。 多年前,她说着:锦葵,婆婆已经死了,从今后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从今后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孤苦伶仃的孤儿。 以及,她说:锦葵,只剩下我们了,我们应该是彼此惟一的亲人。 你,你是西纳?锦葵惊诧地望着她的眼睛,颤抖地问道。 是。她说道:我是西纳。 然后她的胸口开始流血,血顺着那把剑往下流,锦葵抱住她,锦葵用手捂住她的胸口,血流的他满手都是。他喃喃念着: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西纳微微笑笑:因为我知道,你看重与栖叶的情谊,定会为她报仇,我不想你为难。 锦葵摇头: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西纳用手去抚他的脸,她微弱地说道:锦葵,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讨厌我? 锦葵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这么多年,流血受伤,这么多年,甚至在婆婆死的时候,栖叶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但是现在,他却真正地哭了。 我不。锦葵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讨厌你。 西纳笑:呵,那就,那就好了,你知道么,我们,我们有一个孩子…… 孩子?锦葵诧异了。 是的,那一晚,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锦葵陡然想起,是的,有那样一个晚上,他恍惚觉得有个女子抱着他,还在他耳边不断地说着话,原来那不是梦,那一切都是真的。 那,我们的孩子呢?孩子呢? 孩子生病了,我很抱歉我没有照顾好他,百里葵带他到山里去找人医治,那是个神医,他救过我多次,他是无形上人……可是我……我恐怕是要死了……锦葵,你照顾好孩子,照顾好他…… 神医在哪里?我去找他,我找来他给你医治,西纳,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一个,西纳…… 西纳听到他这样说却满意地笑了,她笑得很开心,她说道:锦葵,别忘了你是猎人,你要杀的猎物……哪一次能逃的过去?我是必然要死了……但是,锦葵……我真高兴你跟我说这些话,我……我死也无憾了…… 锦葵捂住她的嘴:你不要说话,不要用气,我去找神医,我带你去找神医…… 西纳笑,她说道:锦葵,你看,我还留着这个镯子,当年婆婆把它给了我,她说,这个镯子是准备给孙媳妇的…… 锦葵看到了那只在她手腕上的镯子,心里更难受了,他喃喃道:你不能死,西纳,你要活着…… 然而,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百里葵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婴,她跪在那里泣道:小姐! 锦葵接过孩子,那孩子长得真是端正,叫人看了就很喜爱,但是孩子却不睁开眼睛,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百里葵道:神医也无法医治好他,他怕是这一生都要盲了。 锦葵听到此处心里更是难过,长叹一声:老天!你何苦如此待我! 乌衣也在这时候赶到,乌衣就是那个神医,也是传说中的无形上人,但是,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纳倒在地上,乏天无力,他救不了西纳,也救不了西纳孩子的眼睛。 锦葵此时已是神思恍惚,他将孩子又交还给百里葵,向乌衣和百里葵道:多谢你们二人守护我妻子,孩子我就交给你们了,劳烦帮我把他养大成人。 然后,无论这二人怎么劝阻,锦葵还是离开了,他怀中抱着西纳,越走越远,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 乌衣将那孩子带到了潭山,并且从此以后,潭山更改了名字,叫做紫峦山。这是因为乌衣心中难以忘记西纳。 百里葵浪迹天涯去寻找锦葵,因为这是西纳生前对她的托付,她希望百里葵能帮她照看锦葵。 而锦葵,他带着西纳回到了他们的尘乡,把她安葬在那片向日葵的丛林里。并且日日守护着她的坟墓。 在西纳的坟墓前,他似乎听到遥远的天际又传来那首歌谣,是西纳婉转的声音,她唱着:旧梦依稀,零落故里,别去不知何年,相见心欢喜,少年仍在,韶华老去,孤单数载依依,惟有伤别离…… 锦葵抬头仰望天空,那里有鸟儿飞过,似乎他的梦也在此飞过,是的,那是一个多年来常常会做的梦,梦里,他和西纳还都是童年的时候,两个人在向日葵的丛林里追逐着放纸鸢,他们互相追逐着,纸鸢随着线高高的飘到天上,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喜字门主人。2007年8月3日 (前缘完) 第一章(上) 紫峦山少年初涉人世险 喜字门千金恰逢逼婚计 这是一个很温暖的清晨,如多年以来的往日一般,并无任何异常。天怜坐在门口,脸庞上能感觉到柔和的阳光。他听见师父唤他,于是去见师父。 师父对天怜说,天怜,你二十岁了,该走了罢。 天怜问倒,师父,你要我到哪儿去? 师父说,你下了山往前走便是,总有要到的地方,去寻要寻的人。 天怜问,师父,我走了之后,你呢? 我一个人,师父说,每个人的开始和最后,都是自己一个人。 那您让我去寻谁呢?天怜问。 我不知道。师父说,你总该离开的,否则留在这里做什么,日复一日寂寞,日复一日,难道等死么? 天怜笑笑,说道:师父,我不怕死的。 是的,没有人说你怕死。师父说,可是,死之前都是生,这生着的时刻,总不能永远在这座山上度过余生,就要去做一些事情。 做什么事情呢? 师父说,遇到什么事情,便做什么事情。 天怜说,知道了,但是,师父,我什么时候回来? 师父说,走便是走了,一直朝前去,别问什么时候回来,一抬起脚步的时刻,就忘记回来的路罢。 为什么要忘记,那我不是再也见不到您了么? 是的。师父说,再也见不到了。 您也再见不到我了么? 是的,也许,偶尔我看见你,但是不会让你知道。 天怜问,那么,您见到我也不喊一声么? 不喊。师父说。 天怜点了点头,知道了,弟子会记得的。 师父说,如今你要走了,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这一样东西送与你。 天怜伸手接过,感觉是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细而长的。天怜问着师父:这是一根竹子么? 是的。师父说,是一根竹子。 我要这竹子做什么用呢? 打狗。师父说,你下了山之后,就会有许多狗想咬你。 天怜问,为什么咬我呢,不去咬别人,我做错什么事了? 师父说,你没有错,它们咬你,只因为你是个瞎子。 瞎子都要被狗咬么? 那也不一定,或许你也不会被咬,因为你是天怜,天见犹怜,何况是人世呢。 天怜问师父,那我姓什么呢?你以前从不告诉我。 师父说,姓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什么,都要由着自己的心。 可我想知道。天怜道,师父,我想知道我爹娘是谁?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寻找吧,我不会告诉你。 那么,如果我离开这里,去寻找的时候,也能寻找到我爹么? 或许能的。师父说。 那,我娘呢? 你寻不到她了。 为什么? 因为你娘已经死了,在生下你后不久,她就已经死了。 天怜心里怔怔地酸了一下,说道:哦。 师父说,以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你知道和不知道她都是逝去的人,不想徒增悲伤,但是现在你追问,就说出来,逝者如斯,你也不必太难过。 天怜应道,是。 师父说,你该走了,天怜,下山时一点一点攀岩,手指碰到石头,脚步被荆棘阻拦,然后你感觉痛,感觉累,却停不下来,这就是你人生的第一步坎坷了,日后,还会有无数比这些更艰难的事,更悲苦的历练,你只要想一想不能够停下来,想一想这都是必经的路,也就不觉得苦了。 徒弟明白。天怜道。 去罢。师父说道:下山去罢。 天怜跪下来,拜别师父道:师父保重! 然后他直起身,手中只拿着一根翠绿的竹子和一个装几件衣服的包袱,就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天怜下了山之后便是一片林子。他的脚踏在地上,感觉到柔软枯松的树叶;仰起脸,感觉到温和的太阳;静下心神,耳朵里就听见各种鸟儿的叫声。 什么季节了? 天怜伸着手,轻风从指间穿过去,细细的,温暖的。他想,许是已经入秋了罢。 林子间树木甚多,天怜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仍然灵巧而敏捷地穿过那些树木和灌草丛,直走到尽头,走过黑夜和白天,一直没有停止过。饿了,他便摘野果充饥;渴了,他便引林间的小溪水。 走到尽头就有路了,路前头,就是城镇。 叫卖声,马蹄声,吵闹声,笑声,哭声,诸多声音一下子都涌到耳朵里来,异常鼎沸。天怜嘴角淡淡挂了一丝笑,想着,哦,这里活着的人那么多的,还活得这样热闹,这样多好。 哎,让开让开!一阵刺耳的锣鼓声传来,周遭的人四散而去。天怜被一支粗暴的手臂用力推到一边去,那人是官差,极不耐烦地嚷嚷:让开让开,听见没有? 天怜听得锣鼓声似乎还随着一群人马和车轿,好一阵才远了去。待这阵喧闹过去,人们便开始议论开了:到底是宁王啊,才有这般阵势,恐怕当今只有皇上才可与其比拟…… 宁王?天怜摇摇,心下想着:宁王是很厉害的人么?大家做什么都这样惧怕呢?想了想又叹息:真是的,各走各的路,他们做什么这么推我?害得我的胳膊撞到了什么,这样酸痛。 只听身旁一个男人的声音骂着:你这个死叫花子,瞎了眼么,生生撞到我的蒸屉上来,你看看,一笼的馒头都跌掉了! 天怜道歉说:对不起了,店家,他们推我我才撞来的,我并非有意,我是个瞎子没错,但什么要说我是叫花子呢? 店主鄙夷道:叫花子还罗嗦这么一堆废话来?臭要饭的,我也不指望你能赔偿我,就算我倒霉,你赶快滚了吧。 天怜心中纳闷,怎么他非要凶成这样,我不过辩了一句我不是叫花子,叫花子这样可恶吗?他为什么烦成这样? 怎么还不滚开!店主喊道:伙计,出来,将这小子赶走! 伙计出来,拿着一根棍棒,推攘着天怜说道,赶快滚开吧,爷不想打你一个瞎子,省得人见了说爷欺负你。 正在此时,伙计推推穰穰的时候,走过来一个姑娘,这姑娘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素净明丽,气质高雅尊贵,但却穿着粗布的衣裙,面上不施脂粉。话语一出,声同黄莺鸣镝一样婉转明澈,她道:店家,你何必与一个瞎子计较这么多,与人为善不好么? 店主斜眼看了看她,说,你个小姑娘家,少管闲事。 姑娘淡笑一下,明眸皓齿,颜面生姿,那一旁的伙计都看得呆了。她伸手递了一锭银子过去,给那店主:我不管闲事,只是想请这位公子喝杯酒,行么? 店主双手接过银子,即刻陪着笑脸:行行行,您里边请!伙计,楞着干什么,快,还不给姑娘上好酒好菜! 那伙计立刻忙着去了,与先前欺蛮的态度大不相同。 天怜还站在那里,他只觉得被一支温柔的手牵着,她说,你随我来罢。 一时之间,他心中竟有些欣喜的血液,他不知何故,说不出话来,只任由她这样牵着手,一直走到店里去,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她缓缓放开了他的手。 天怜才想起问道:姑娘是何人,为什么来替在下解围? 她笑了笑,眉宇间是天真的灵秀,她问:你又是何人? 天怜说,我叫天怜。 你从哪里来的? 紫峦山。天怜说。 那姑娘立刻反问道:紫峦山? 是。怎么?姑娘知道这个去处? 不是。她淡然道,只是听别人提起过。对了,你来这城里做什么? 不知道。天怜说,我也不知道做什么。但我想问姑娘,他们刚才为什么称我叫花子? 她问道:哦?你不知道什么是叫花子? 不知道。天怜说,我师父没有告诉我。 什么事难道都要你师父告诉你么? 也不是。天怜说,我自己也可以体会一些事情。 那你师父是谁? 姑娘问我师父做什么?师父就是师父,还能是谁? 她笑,道:我问问而已,既然你自己可以体会一些事,那我问你,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天怜道,姑娘自然是好人。 呵。她又笑了:何以见得?或者我是有什么诡计要陷害你呢? 天怜笑,我只不过一个分文无有的瞎子,姑娘陷害我做什么? 她道,你倒是有趣。恩,你不是问我什么是叫花子么,我就告诉你,叫花子就是没有钱吃饭的穷人,靠向人乞讨生活。你有钱吃饭么? 没有。天怜说,可我也没有乞讨。 不乞讨,又没有钱,那你怎么生存的呢? 哦。天怜笑了:那此刻姑娘请我吃饭,便是我向姑娘乞讨了? 不对不对。她说,这不是乞讨,是我诚心诚意请你的。 天怜道:多谢了。那日后没有姑娘请我,我饿了的时候,怎么吃饭呢?我倒还真没仔细想过。 她问,那你以前都怎么吃饭的? 以前?和我师父一起,都是他做好了饭,我便吃。 那你师父呢? 他还在那里,我离开他了。 她说,哦,这样。那么以后我给你银子,你去吃饭。 天怜笑,道,多谢姑娘善心,可我怎么能无端收姑娘的银子? 怎么不能收? 所谓无功不受禄。天怜道:在下心中感觉不能收,便自然不能收了。 她笑了:你倒是在意这么多规矩,那好罢,我告诉你,你若想自己挣钱吃饭,便要做一些事情。 做什么事情? 比如,做车夫,伙计,仆佣,家丁,许多许多都可以,但是你都不合适。 为什么我不合适,因为我是瞎子么? 她道,不是,只是心中感觉不合适,便不合适了。 天怜笑,道,姑娘怎么学我说话? 她说,你这个人有趣,我喜欢学你说话,恩,我问你,你读过书吗? 天怜问道:怎样叫读过?我是瞎子,都是我师父读给我听,所以许多书里面写着什么,我便都知道。 你口气倒大的很,什么都知道?你读过多少书呢? 许是都读过。 她说,好罢,相信你了。你可以去做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我去教谁呢?谁肯要一个瞎子做教书先生? 她说道:城中有一家玉器店,名叫喜字门,门主有个小儿子,十三岁了,什么先生也教不好他,你去了便成。 天怜笑,姑娘不是在讽刺我吧?既然是谁都教不好,怎可见得我就教得好了? 因为他要学的,便是你要教的。 是么? 是。 此时,伙计将酒菜端上来。他们便边吃边聊。 饭后,她又拉过天怜的手,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 天怜问:姑娘这是做什么? 她说道:这些钱你拿去置办些端正衣裳,你衣服被荆棘刺破了,做教书先生也要给人好印象吧。 天怜问,那我怎么回报姑娘? 她笑,你不必这样拘束,我帮你你日后是要还的。你不找我要还,我也能找到你。 天怜说,那多谢姑娘了。 哪有白白作谢的,要谢的话,给我一样东西。 姑娘要什么东西? 她微笑,说道,我要你手中的竹子,我看它倒是翠绿的可爱。 天怜沉思了一下,说道:对不起,姑娘,这个许是不可。 她反问:有何不可?不就是一根竹子? 天怜说:这竹子是师父给的,也是我唯一的东西,我用它来可以探路和打狗,姑娘你要它做什么用呢? 她说道:怎么,你自己舍不得的东西,就一定不给别人么? 天怜道:是的,因为它是唯一的。 她问:唯一的你便都如此珍惜么? 天怜道:是的,敬请姑娘见谅。 她眉宇间又浮现如花的笑容,虽然天怜看不见,但是感觉的到她语调的欢快,她说道:那好,你要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天怜说,我说过的,我都记得。 她问,那么,你师父让你离开他之后,去做什么? 不知道。天怜说,也许只是寻找一些什么。 她问,那么你想先去寻找什么? 寻找我爹罢,因为师父说,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还活着。 你爹是谁,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天怜说道:师父不愿意告诉我,他要我自己去找。 世界那么大,茫茫人海,千千万万的人,你从哪里找起? 天怜道,只要有诚心,我相信总能找的到。对了,姑娘,还没有请教,您的姓名是什么呢? 她问道,你想知道么? 是的。天怜说,姑娘待我如此和善,我想知道。 她又笑了,她那温柔无骨的手又伸过来,握住他的手,她说道:我姓梅,梅花的梅,我叫梅四。 为什么叫梅四? 她问道,名字哪有为什么,你为什么叫天怜? 天怜笑了笑,说道:因为在下自小无爹无娘陪伴,是个天见犹怜的瞎子。 哦。她说,原来这样,我是因为排行第四,所以叫梅四。 姑娘家也住在这城中么? 我没有家。她说,我只是个丫鬟。 天怜问,丫鬟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出来走动? 她笑,丫鬟怎么就不能走动了,主子也还有不需要服侍的时候呢,我只是出来帮我家主人办点事情,现在该回去了。 回去哪里? 她说,自然是该去的地方。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姑娘? 梅四说,有缘分的话,该见到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了。 她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来,说,梅四告辞了。 天怜道,好,告辞。 她转身走了。天怜一个人在那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静静的,千万种声音都朝着身后渐渐退却了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天怜手中仍握着那一根竹子,心中说,师父,怎么才刚刚离开,我就有些想念你了。 原来没有回头路,是不容人想念的。 天怜在晚上的时候找了一家旅店住下。叫来伙计,给了一些银两,那些银两是梅四给的。天怜请他到附近铺子给置办几件干净衣衫。 伙计很快回来,并且将他要的衣服买了来。 天怜问伙计:喜字门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小伙计笑道:客官可真会说笑,这城中有谁不知道喜字门的? 这么说,喜字门很有名气吗? 喜字门啊,那可不得了,是城中最大的玉器店啊,是皇上御封的天下第一玉器门,而且喜字门门主就是我们城主雪大侠,您是外地来的吧,连这个都不知道? 天怜微笑,道:谢谢你了,没别的事了。 伙计说,好吧,那您早点歇息着,明早我来给你备早饭。 然后伙计关了门,天怜和衣躺在床上准备歇息睡觉。 是夜半时分,他隐约听到轻微响动的声音,因为自小是瞎子,所以他的听觉比一般的人都要敏感。他听到有似乎是有人在撬开他的房门,但他没有起身,装做熟睡的样子仍躺在床上。门被轻轻撬开,似乎进来两个人,有一点花粉的香气,应该是迷香。天怜生活在山里多年,一向对草药和毒药很有研究,师父也教给了他不被迷药侵蚀的方法。 他感觉有一双手掀开他的被子,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阿棠,他好象是昏倒了,带走吧? 又一个人,是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好。 天怜轻缓从床上坐起,吓了他们一跳,天怜问:不知道两位到这里有什么事,我似乎并无和谁有冤仇,你们究竟为何而来? 两人知道事情败露,并不再答话,反是从窗子跃了出去。 天怜笑笑,没有去追。他知道这两个人不会再来。所以继续睡觉。他没有多想,也不去猜测这两个人究竟是来害他还是来做什么,他刚刚下山,并不结识什么人,也没人认识他,或者这就是师父说的江湖险恶吧,他并不畏惧,仍然很平和,因为他知道,该要经历的,就必定会到来。 第一章(下) 紫峦山少年初涉人世险 喜字门千金恰逢逼婚计 喜字门。 所到之处都是玉。墙壁,门,回廊。以及院子内所有的摆设,地板,桌子,椅子,全部都是玉,到处都有清洁的寒冷的触觉。 喜字门的门院子大到什么程度,辉煌到什么阵势,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是城中百姓都盛传,喜字门富可敌国,在城中,喜字门便是天下,天下便是喜字门。 门主雪时杰,正当中年,气度非凡卓越,武功和才德也是高不可测,无人能抵。据说就连王室贵族见之也要敬七分,惧三分。 喜字门上下百余口人。雪时杰有个最得力的助手,也就是管家,名作西争。 此日,西争走到书房门口,换了一句:门主。 雪时杰正在看书,没有抬头,问,什么事? 少爷摔了所有的杯盏,斩断院子里的所有花枝,并且命人刺死了所有的鸟儿,说是不愿意听到有任何声响。 雪时杰沉默,许久,淡然地问了一句:西争,是不是对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西争即刻双膝跪地,道,门主蓄养西争多年,西争却不能解门主忧虑,西争该死! 起来,西争。雪时杰定定说道:起来!你并没有任何过错,不必自责,宿命是天定的,如果项午是劫,谁也免不了。 少爷不是劫,门主,您应该知道,他本性是善良的。 雪时杰摇摇头,我对他已经失望了,也不知道有谁可以去寻回他善良的根源,他才十二岁就已残暴至此,上次听说还剁了一个家仆的手臂,看样子,是谁也救不了他。不要再提,就由他去吧! 西争立在一旁,只有沉默,不再提及。 宁王已经来到城中了? 是的。西争道,上午歇驾,暂居住在城南西厢。拜帖已托人送到了。 哦。雪时杰接过拜帖,面无表情,许久,才淡漠说了一句,西争,你多少也该知道宁王这次来的用意吧。 西争说,是的,在下猜测到了。 我也是无可奈何。雪时杰道。 天怜出了客栈,慢慢沿着街道行走,走了一会儿,感觉身畔经过了一个人,便打听道:麻烦您,请问一下,去喜字门的路怎么走? 喜字门?你去那里做什么,你一个瞎子,找死啊? 那人挥挥衣袖便走开了。 天怜笑着叹息,真是奇怪,喜字门难道就是找死的去处么,我可是为了生存才去的。 这时他听到前方有吵闹和打斗的声音,似乎是许多人围着一个人再打,天怜从声势听到那人势难敌众,本来他不想干涉,但是惟恐这激烈打斗伤到无辜,便跃身而去伸手定住那些人。 忽然,他的肩膀被人用手拍了拍,一个年轻人爽朗儒雅的声音:多谢你帮忙! 天怜问道:何事在当街打斗? 那年轻人笑了笑,道:这街道上人烟稀少,我只是和家丁比试武功罢了。 天怜听到此反倒有些尴尬,挥手将那些家丁的穴道解开。那年轻人又笑了:兄台好内功,赶问兄台从何处来?前往何处去? 天怜道:我从一座山上来,此刻要去城中一个玉器店。 那年轻人又问道:兄台可是要去喜字门? 天怜答;正是。 所为何事? 天怜道,想去找个差事,混口饭吃罢了。 呵。那年轻人笑了:兄台答的倒是爽快,只是兄台怎么一直闭着眼,不屑看看在下么? 不是。天怜解释道:我是个瞎子。 对不起,对不起。在下没有看出来。那年轻人道歉说:突然冲撞,请不要见怪! 天怜笑笑,不要紧,你算是很礼貌和客套的了。 年轻人也笑了,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天怜。 我叫宁子善。 天怜道,好名字! 宁子善道:兄台若要去喜字门,应该往城中走,怎么偏偏走到这城南来了? 我不识得路。天怜说,别人也不肯告诉我,所以就走错了吧。 宁子善问道:我有马匹,送兄台去,如何? 不烦劳了。 宁子善道,不要紧的,我这里现成的马车,而且我现在也没有要紧事情要办。 天怜说,我何德何能,怎么能受此抬爱? 宁子善揽他的肩,道,自从在下第一眼看见你,便已然觉得投缘,一心想要结识,这理由难道不够么? 天怜笑,承蒙错爱。 宁子善道,小弟有一事相求。 天怜道,请说。 我想与你结拜兄弟,可否? 天怜沉思片刻,即刻说,我既无父母,也无兄弟,承蒙抬爱,能结识你,倒是庆幸。 宁子善笑了,诚切说,那么,苍天在上,为你我盟证。 江湖儿女本就洒脱豪放,但初识就可结为兄弟的,还真是实属少见,但见二人都当街跪下,向天盟誓道,自今时今日起,天怜和宁子善结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即刻宁子善便改口,他因小天怜两岁,便叫了天怜:大哥。 他说道,大哥若是不嫌弃,跟小弟回家便是,小弟的家住在京城,你可以将我的父母当作自己的父母,我家当作自己的家,我与大哥便是一家人了。 天怜微笑摇头,说,我还有事情要做,有人要寻的。 宁子善问道:有什么人要寻,或者小弟可以帮忙? 不用。天怜说,我自己可以去的。 大哥与我见外了不成? 不是。天怜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想说的话,该做的梦,要寻的人,我也是不例外,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要那个过程。 宁子善点头:小弟明白了,那么大哥定是要去喜字门了? 是的。天怜道。 宁子善道;好。大哥请上车,小弟送你去。 宁子善携着天怜走进马车内,宁子善吩咐车夫:去喜字门。 天怜即刻听到两耳生风,马车径自朝前飞快行驶而去,平稳快健。天怜不禁赞道:好马。 只过了不久,马车便停下。宁子善说,大哥,喜字门到了。 天怜轻跃下车,宁子善没有跟着下来,他说,大哥,小弟就不进去了。 怎么? 出来这当子工夫,父亲该令人找我了。 天怜抱拳道,那你赶快回去罢。 告辞了,大哥。 天怜点头,道,告辞,后会有期。 车马又掉转头,即刻远去。 天怜探了探脚,知前面便是台阶。他便小心地往上走,直走到大门前,一共数了三十二个阶梯,待他停下来时,能感觉脚下踩的是都是玉。到处都有玉的寒气和清洁。 来者何人?门卫问道。 在下天怜。 来喜字门有何贵干? 天怜道,我来见门主。 见门主?你是什么人?门主是那么容易可以见到的么? 天怜不卑不亢,礼貌道,劳烦您去给通报一声。 这个时候西争刚好从院内走出来,门卫道,西爷,这个人他说要见门主。 西争打量天怜,见他是陌生的模样,不似是喜字门的熟客,他衣着朴素,气质脱俗,长相清秀隽永,眉目分明,看起来是个很俊朗的少年。但见他似乎是风尘仆仆,好象赶过了很远的路,而且他双目紧闭,行步谨慎,应是个瞎子吧,但他浑身却散发出不凡的力量。 西争问道:敢问尊驾自何处来? 天怜道,自来处来。 那么,敢问求见我家门主所为何事? 天怜道,我来为少爷做教书先生。 西争心中一惊,问道:你如何知道少爷要教书先生? 天怜淡淡道,我并不知道,是别人介绍我来的。哪个人? 一个朋友。天怜道。 什么朋友? 天怜道:不便回答。若是这里并不需要教书先生,我便另寻他处吧,告辞了! 不不不。西争上前道:先生请随我来。 天怜道,好。 西争将天怜带到书房门口,然后进入书房禀告道:门主。 什么事? 外头有一位叫做天怜的人求见。 天怜?没听过这个名字,是什么人? 西争道:他说是来给少爷做教书先生。 雪时杰道,项午天资聪慧,才智过人,哪里需要什么教书先生了,你不记得上一个教书先生差点被他杀了吗?别理会了,打发了他罢! 西争道:不,门主,您应该见见这个人,此人非同一般。 哦?雪时杰皱了皱眉头:说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年轻的人,眉目周正,态度不卑不亢,谈吐也不俗,更奇怪的,是,是…… 是什么?西争,你何时说话变得这样吞吞吐吐? 西争道,回门主,他,他是个瞎子。 雪时杰果然有些惊讶,随即放下手中的书,道:好吧,去请他进来,我看看。 西争便出去,领了天怜进来。 雪时杰打量着天怜,问道:这位,便是天怜先生? 天怜微笑:称天怜便是。 雪时杰问:进了喜字门,你不害怕? 天怜道:有什么要害怕的,向来未有我畏惧之事。 雪时杰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他很是赏识天怜的胆略,于是问道:先生此来,是给小儿雪项午教书? 是。天怜道,以便胡个生计。 先生不怕教得不好,会受到处罚么? 不怕。天怜道。 为什么? 天怜很坚定地说道:因为,我的朋友告诉我,少爷要学的,便是我要教的。 雪时杰立刻被这年轻人的勇气和信心折服,说道:好,很好!西争,带先生到客房去,悉心安顿下来,差人好生侍奉。 西争道,是,属下明白。 自此后,天怜便在喜字门住了下来。西争差了一个小丫鬟负责他的饮食和起居,那丫鬟名唤做庄儿,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 这个庄儿生得俊俏机灵,活泼纯真,说话也是心直口快,待西争走后,庄儿好奇地转着圈儿打量天怜,似是怎么也不相信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是瞎子,冷不防却听见天怜淡淡问了一句:你看够了没有,瞎子有那么好看么? 庄儿惊得叫了一声:啊,难道你看得见我?看不见。天怜说,我只是感觉的到而已。 庄儿吐了吐舌头笑笑,说道:您歇着吧,我去端热水来。 庄儿打热水要为天怜洗脚,天怜倒觉局促,口中说道:不劳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庄儿见此却轻轻笑了,道,你这个人倒是有趣。 我怎么有趣? 庄儿道:哪有奴婢服侍主子,主子却不担待的,这样还不算是有趣么? 她这笑与言语,倒教天怜突然想起了梅四,那昨日在饭店请他吃饭并赠他银两的女子。只是那么一瞬间,无端端的就想起来了。 庄儿问道,先生,看你样子,倒也不似个痴傻的人,可你怎么疯到要来喜字门做教书先生? 怎么不可?做喜字门的教书先生很难吗? 庄儿问道:先生,听你口音,一定不是这城里的人吧?你哪里知道喜字门的事故,我是个下人,也不便告诉你许多,只是,你日后便会明白的,少爷是你随便能教的人么? 少爷怎么了?痴呆不成? 才不是。庄儿说道,我们少爷聪慧着呢,知天文,晓地理的,才八岁的时候,就因才思敏捷被圣上御赐榜眼,只是…… 只是什么?天怜问道。 只是,少爷的脾性现在不太好。 天怜问:怎么个不好法? 庄儿摆手摇头:我可不敢乱说,先生,我不说了,多嘴是要被罚的! 哦,谁会罚你呢?门主么? 门主才不会罚我们,门主对每个人都很好的!庄儿骄傲地说道,似乎一提到门主,他们都是尊敬的态度,想必这个门主也是深得人心。 你们都很尊敬门主,是么?天怜问道。 当然了。庄儿道:先生,天色已晚,你好生歇息着罢,有什么事情您唤一声,庄儿就来了。 好的。天怜说,多谢了。 庄儿又笑:先生真是有趣,怎么总是跟下人道谢? 天怜笑笑,没有答话,那庄儿便走出去了。剩天怜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因为多日的奔波劳累,不一会就睡着了。 次日早饭过后,西争便领天怜进了一个院子,说,先生,这里就是少爷的别居了,少爷在里面,您请进吧,西争先告退了。 请便。天怜说。 这院子似乎是非常静寂,居然连个走动的声响也没有,到处都是一样的那么安静,沉闷的气氛,使人喘不过气来。 天怜向前走了两步,便触到一片碎瓦,弄出了点响动。 谁?谁在那里?一个少年的声音愤怒地呵斥着。 天怜道:哦,你是雪项午么? 混帐!雪项午喊道:知道是我,你还不赶快滚开! 我为什么要滚开? 因为我这里不欢迎任何一个人! 天怜说,哦,这样。可是,我不能滚开。 为什么? 天怜道:我来自有我来的道理,为什么你叫我走我就要走呢? 雪项午道:好,既然你不走,我赶你走!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难道你看不到吗? 混帐!雪项午更气愤了,骂道:天杀的,你看不到我是一个瞎子吗?瞎子怎么看得到! 天怜听到这话后便怔住了,叹息道:原来这样……原来这样……你也是瞎子。怎么就没有人告诉我呢? 雪项午说:什么?难道你也是瞎子? 是的。天怜说道:我也是瞎子,我们都一样,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先生了。 胡说!雪项午斥道,我根本也不需要什么先生!这是谁的主意?居然请来一个瞎子教我?这简直是荒唐至及! 天怜笑笑,道:是有些荒唐。 那你为什么还不滚开? 天怜说道:既然已经来了,着急走做什么? 我让你走的! 那我若不想走呢?天怜问道。 我有办法让你走的! 路长在来的人腿上,我若不愿意走,你的办法有用么?天怜故意气他。 雪项午怔了怔,随即道;你真是个厚脸皮的瞎子。 天怜笑,你真是个坏脾气的瞎子。 雪项午静立着,好久好久才说道;你知道么,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天怜道,也许,这些话听得多了,你就不会感觉难受了。 胡说。雪项午问道:谁告诉你我难受了? 你自己说的。 我何时说的? 你言语里有愤怒的怨气和愤怒的心情,不是难受的人,怎么会这样? 雪项午不耐烦地道:难不成你会甘心做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么? 我也不甘心。 那你还来规劝我? 我不是规劝,我只是来教你。 雪项午嚷嚷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来教我,教我什么,你能教我什么?你也不过是个什么都瞧不见的瞎子,你有什么能教给我呢? 天怜定定地微笑,他说,快乐,我可以教给你快乐。 快乐? 雪项午怔住了,再没有一句话反驳。 喜字门大堂。宁王笑着作揖道:小王携犬子宁子善特来拜见喜字门主。雪时杰迎出,笑道:担当不起,担当不起,王爷辛苦了,请上座。 那宁子善一表人才,是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极有礼貌地道:雪伯父,侄儿有礼了。 雪时杰道:不必拘礼。转而向宁王道:王爷真是福气,有个这么好的儿子。 宁王道,见笑,见笑,其实本王此次前来并无大事叨扰,只当是来串串门子,来看看喜字门近来玉器生意可好? 还好,托王爷的福。 宁王笑,问,怎么不见令千金? 雪时杰道:承蒙王爷挂念,小女今日身体稍有不适,不便出来迎客,请王爷见谅。 哪儿的话。宁王道:早知令千金不恙,该差犬子早些前来探望,送些宫中的药品才是。 王爷太客气了,我代小女谢过。 宁王微笑着道:令千金的品貌和才华,可正是小儿倾慕已久的,门主,你看这婚事…… 雪时杰双手抱拳道:王爷,雪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给宠坏了,她母亲又去世的早,所以我不想强令她做任何事,孩子们的缘分,我看,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宁王悻悻道:那是自然,自然。 雪时杰道:王爷既然来了喜字门,就留下来多住一些时日吧,喜字门今日正有一批好玉,正待做出玉佩及首饰来,王爷带些回京给夫人。 宁王客套地说:门主费心了。 雪时杰道:应该的。 那宁子善站在父亲身旁,一时也觉得无趣,便问道:雪伯父,喜字门近日可曾来了一个年轻人,叫天怜的?侄儿想见见他。 哦?雪时杰讶然:是有这样一个人,怎么,你认识? 宁子善道,是,刚认识不久。 哦。雪时杰唤道:西争,领宁公子去见先生。 宁子善笑笑道:父亲,伯父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待宁子善随西争走后,宁王问道:门主,那个叫天怜的,是何许人?如何会与小儿相识? 雪时杰道,他是新请来的教书先生,至于他如何会与令郎相识,雪某也不清楚。 哦,原来如此。宁王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人,双目失明,倒是不俗。雪时杰道。 这边西争已经领着宁子善进了客房的院落,庄儿正在门口扫地,见了西争便垂下头叫着:西爷。 先生呢? 庄儿回答说:先生刚从少爷那儿回来,在屋子里头。 西争点点头,向宁子善说:公子请进罢,西争告退。 宁子善也礼貌道:多谢西管家。 宁子善推门走了进去,天怜正在喝茶,听闻脚步声便将茶盏放下来。宁子善朗声道: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天怜笑了:好。子善,是你来了。 宁子善道:是的,小弟随父亲来喜字门做客,也许还可以住上一阵子的,那就可以天天见到大哥了。 原来你与喜字门早有渊源? 宁子善道:门主与父亲是旧识。 那末,贤弟也非凡人吧,可否告之? 小弟是宁王独子。宁子善道。 天怜道:原来如此。 宁子善问道:大哥是否怪我之前未表明身份? 天怜微笑地摇头:不,身份如何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我是兄弟就够了。 似玉端坐在房里,侍女小蛮将她光滑如锦缎的长发盘起来,铜镜内便仿佛出现一个下凡的仙子,腰若约素,翩若惊鸿,眼波温柔流转,像是水面上星光的倒影。 小蛮叹道:小姐,你真好看。 似玉淡淡笑了笑,道:容貌如何,重要么? 正此时雪时杰推了房门走进来,唤道,似玉。 小蛮退下。似玉起身相迎;爹。 宁王和宁子善已来了,住在东面上房,你该知道了罢? 似玉点头,知道了。 宁王又提到婚事,看来,是势必想叫你嫁给他的儿子。 似玉淡淡道:爹,我不想嫁人的,我不能离开你,我在娘面前发过誓的,一辈子都守着喜字门,守着您。 雪时杰抚她的头发,说道,似玉,宁子善看似一个很好的年轻人,与他的父亲并不相同,你为何不喜欢他?记得三年前在皇上面前,你与他比试才艺,倒也是不相上下,爹也觉得你们和般配,你考虑一下? 似玉道:女儿坚决不嫁。 似玉,你知道的,爹不想你一生留在这里,你总要嫁人的。 似玉仍然摇头,不。 雪时杰爱怜地道,似玉,你总该为自己着想,开心一些才好,但是我知道你开心不起来,你将来要担负许多事,喜字门是天下梁柱,天下不能没有喜字门,你担着天下苍生和黎民安定的重任,还担负着项午,我怎么忍心? 不是还有你在么,爹? 爹总会离开的,似玉,到那个时候,你也不能伤心难过,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似玉问道: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人总是会死的。 可是您并不老。 心已经老了。他说,人并不是到老才会死的,我感觉有点累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你也不能说累的,你总得超越我。为了喜字门么? 是的,为了喜字门,也为了你自己,为所有值得的人。 似玉道:孩儿谨记在心。 雪时杰走出房门去,留下似玉一个人,她久久坐着,心里万般无奈,却又无处倾诉。 第二章(上) 雪项午脱胎换骨重振作 宁子善痴心一片遭拒绝 转眼间,天怜进喜字门已有一个月,雪项午已渐渐对他产生信任和尊敬,也许是因为身体上共同的缺陷,他们惺惺相惜,天怜便很容易进入他的内心。 这日,雪项午与天怜一起坐在院子的石阶上,天怜问道:我感觉到喜字门所有的摆设好象都是玉做的,是么? 雪项午道,是,可是我讨厌玉。 为什么? 因为它们叫我感觉冷,我的房间里没有一件玉器的摆设。 天怜微笑道,也许等你心不再冷的时候,你就能接受它们了。 雪项午挨着他的身侧,触到了天怜手中的竹子,便问:先生,拿这个做什么?是用来探路么? 是的。天怜说,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我唯一的东西。 先生也有师父么?雪项午问。 是的,从前有的。 现在不是了么? 现在也是的。天怜道:以后也是的,师父就永远是师父,只是,我以后或者再也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他去世了么? 不是。天怜道,因为我已经离开他了。 雪项午问:只是离开而已,难道离开后的人和人都不再相见了么? 天怜道:也许是的,因为,没有回去的路了。 雪项午后心中一酸,缓缓说道:是这样么,没有回去的路了?那么,我也许是再也见不到我哥哥了罢。 哥哥?你有哥哥的么?天怜有些诧异,因为他虽然已经来了很久,但是还不知道雪项午有哥哥。 是的。雪项午说,我有三个哥哥,但是他们都死了。 天怜听了这话心中又一惊,顷刻,想起师父的那句话来,师父说,你寻不到你娘了,因为你娘已经死了,在生下你后不久,她就已经死了。 雪项午接着说道:我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哥哥们从小就教我念书,他们都很疼爱我,我们在一起总是很开心,但是后来有一天,他们全都死了,我娘也跟他们一起死了,剩下我伶仃的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 那你姐姐呢? 姐姐?雪项午言语黯然道:哥哥和娘死了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爹不容许我见她。我不明白,我的姐姐,我怎么就见不得了?我找不到她,她怎么也不来找我?这世上还有谁对我是真的呢?谁还对我好疼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天怜说道:他们这样做,也许是他们都有自己的苦衷吧。 什么样的苦衷,能令他们如此对待我? 天怜问:那末,你想要别人怎么对你? 至少他们应该守在我身边。雪项午道。 天怜道:若是所有人时时刻刻守在你身边,怜惜你,你心中便愈发在意自己是个瞎子,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残缺,这难过使你活不出一个完整的自己,但是,如果别人都离你远了,你心中的委屈倒可以使自己坚强,这孤单和坚强,便教你日后可以独自去承担任何事了。 是这样么?雪项午问。 天怜答:是这样。 我觉得不是这样。雪项午说,我如果连我姐姐都感觉不到了,我还能感觉到什么?如果连我最亲的亲人都不让我见,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先生,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我姐姐是不是也死了?否则的话怎么这些年见都见不到她?只是我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也不敢问他,下人都不敢和我说话,我不知道谁能告诉我真相,我就这样整天独自一人生活着。 天怜说道:你姐姐没有死,她还好好的活着。 先生,你怎知道?你见过她了?雪项午着急地问。 天怜道:我没有见过她,只是,前日听一个朋友说的。 什么朋友?先生在喜字门有朋友的么? 是的,我新结识的朋友,听他说是来向你姐姐提亲的,宁王府的小王爷。 雪项午问道:提亲?难道是我姐姐要嫁人了么。 天怜答道:或许是的。 雪项午的声音变得有些寂寥,喃喃道:姐姐真的要嫁人了么,若是嫁到宁王府,那就是要到京城去,京城很远的,她怎么都要走了也不来见见我? 天怜握了握他的手,劝说道:项午,该见到的人,后来都会见到的。 雪项午道:可是,现在我都感觉不到她了,我一向对一切感觉灵敏的,为何现在什么也察觉不了?我已经没有了哥哥和娘,要是连姐姐也没有了,该如何是好? 天怜说道:项午,只要你心中想着她,就总会好的。 雪项午道:或许,先生你是对的,就像现在,你坐在这里,我便又感觉到,仿佛是我哥哥回来了,先生,你说话的语气也特别像我的哥哥们。 天怜问道:你记得和他们在一起的所有细节么? 是的,都记得,梦里还常常重复,但是伤心的是,早上一醒来便知道不过是梦,他们却都已经不在了。 对于过去的事,你常常都记得么? 是的。雪项午道。 那叫做什么? 雪项午说道:那叫做回忆啊。怎么,先生,你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么?我的从前只有我和我师父。 你不记得他了么? 记得。天怜说道:我永远都记得他,他是我这一生当中最亲的人,可我尽量不去让自己记得。 为什么?雪项午问道。 天怜道,因为,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就算拥有回忆,也是徒劳无功。 宁王带领一干人等在城中居住了很久,说是游览风景名胜散心,顺便等着喜字门新的玉器雕出来。因此那宁子善常常去找天怜,两人性格甚是相投,经常在一起品茶聊天,谈古论今,天怜读过许多书,宁子善也是博学多才,二人在一起更是相谈甚欢。有时候他们还在一起下棋,天怜虽看不到棋盘,但是却能准确地听到棋局,以及能断定下一步要走什么位置。 宁子善对天怜愈发是是非常敬佩,因为天怜似乎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得。他能在天怜这里得到许多收获。 天怜房中放有一架古筝,天怜信手拨了几下,便是优美雅致的曲子,这更是让宁子善折服,他觉得天怜什么都很精通,宁子善本就是个心善意灵的人,对天怜的敬重也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他们结为兄弟时本是因为缘分巧合,现在时间久了,却真的有兄弟间的感情了。 这日,天怜与宁子善正在房中聊天,庄儿推门来禀告:先生,宁公子,我家小姐来了。 天怜与宁子善皆是惊讶,宁子善欣喜地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但是房门打开了,那似玉小姐却和侍女小蛮在门口停下,并不进屋内。 似玉不说话,小蛮微笑道:公子,先生,我家小姐身体微恙,就由我代为传说话语,我们就不进去打搅了,有些话,站在这儿讲完就走。 宁子善道:好,请讲。 小蛮道:小姐要我问宁公子,此来所为何事?不是只为了观赏风景吧?请公子具实回答。 宁子善一时有些失措,没想到小蛮会问的这么直接,于是道:这个,这…… 小蛮道:小姐请宁公子具实回答,宁公子不必拘束。 宁子善双手抱拳道:恕在下冒犯,三年前在京城有缘见到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在下此次前来,便是希望向小姐提亲。 小蛮看了看似玉,似玉只是淡淡笑了笑,这一笑竟让那宁子善看得痴了,只见似玉眼波灵转,巧笑倩兮,又似是冰霜飞花,顷刻消失去,令人百般回味。 小蛮不再问宁子善,转而向天怜道;先生,可否也问您几个问题? 天怜不卑不亢:有话但说无妨。 小蛮问道:先生来喜字门,所为何事? 天怜道:做教书先生。 小蛮道:小姐叫我问先生,这半月以来,先生将少爷教的如何? 天怜道:一切还算如意。 小蛮道:可否请教先生,什么是如意的? 天怜回答:看得透彻,心神领会,便事事都如意。 小蛮问:那么,死也能变成如意的事么? 天怜并不惊讶,静答道:最如意的就是这一件了。 为什么?小蛮问道。 没有为什么。天怜道:开始即是结束,生便有死,是是非非,莫过于一了了之的如意,干净又清醒。 小蛮附在似玉身旁,二人俏声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小蛮走向前,说道:那好,劳烦先生能转告我们项午少爷,该去的人都去了,活着的人也有活着的生活,他们是如意的,请少爷不必再固执想念了。 天怜道:好,一定代为转告。 小蛮转而又向宁子善道:宁公子,小姐也要我转告你,她与你实际并无缘分做夫妻,承蒙错爱,小姐一生志在守护喜字门,不愿意离开此地。宁公子来喜字门做客,自是欢迎至极,但是婚姻大事,还是不要提起了罢。 宁子善心中一惊:这…… 小蛮又向天怜道:先生,那古筝是小姐送的,给先生解闷,恳请先生能照顾好少爷。 天怜道:在下定是尽力而为。 小蛮挽起似玉,道:二位继续聊着,我们告辞。 两人的身影渐去渐远,宁子善还呆立在那里看着,天怜却斟了一杯茶水,坐在那里慢慢品啜。 大哥。宁子善回过神来问道:她是这样嫌弃和厌烦我么?甚至都不肯正看我,连说话都由别人代替了! 天怜笑笑,问道:你这样喜欢她么? 是的。宁子善叹道:可惜你看不到,你不知道她的容貌是多么美,举止多么高雅,要是你看见了,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天怜又笑笑:你只喜欢她这些么? 宁子善讶异地问:大哥,对一个女子倾心,这还不够么? 也许足够吧。天怜道。 宁子善问道:大哥有过倾慕和中意的人么? 天怜想了想,回答他说:我么,也许是有的,但是我还不确定,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所说的倾慕。 宁子善笑笑,道:改日一定要叫小弟见一见,什么样的人能令大哥喜欢? 天怜也笑笑。摸索着去抚那座古筝,缓缓的曲子就在他手下如流水一般响彻起来,乐声非常美,又带着一些平和的忧伤,叫人听了忍不住感慨。 在雪项午的院落,天怜教他识字,辨别各种鸟儿的不同声音,以及植物的触感和名称。 雪项午微笑着对天怜道:先生,今日我坐在这里,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暖,听到了一朵花开的声音,我还听见鸟儿从上空飞过,挥动着翅膀,先生,它们是要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么? 是的。天怜说,天气变冷了,它们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寻找温暖。 那么,还会再回来么? 会再回来的。天怜说,因为,它们在这里留了家,还记得回来的路。 可是先生,你也记得回去的路,为什么你总是说自己不能回去? 天怜无奈地笑笑,道: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或者只是因为,我师父说不叫我回去,我便不回去了。 先生,你近来见过我姐姐了么?雪项午又问。 见到过,但是看不到,前日她去了我的宅院,她有些话叫我转告你。 什么话?是我姐姐要你告诉我的么?雪项午有些焦急地问。 是的。她要我跟你说,该去的人都去了,活着的人也有活着的生活,他们都是如意的,请你不必再去想念了。 雪项午不明白,问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死怎么会是如意的事情呢? 天怜问道:你还不明白么? 雪项午摇头:我不明白。 天怜说道:她的意思是说,沉溺在想念里一辈子,并不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报答,他们需要有人记起,那样才不会感到寂寞,但是,他们希望你记得的是他们活着的时候那些美好的事情,你明白了么? 雪项午沉吟片刻,答道:似乎有些明白了。 天怜笑了笑,道:那就好。 雪项午问道:先生,我没有翅膀,我要是想寻找温暖,你说我能像那些鸟儿一样,飞到更远的地方去么? 没关系。天怜说道:没有翅膀没有什么,只要你拥有长翅膀的心。 那么,先生,我不能再看见人的表情,我能感受到人的悲喜么?雪项午问道。 能的。只要你有分辨冷暖的心,你就可以看见一切,看见人的微笑,泪水,悲伤以及喜悦。 雪项午问道:先生,这些你都感受的到吗? 是的。天怜道:这些我都感受的到,也都是我师父曾经教我的。 雪项午又问:先生,你师父待你很好么? 是。天怜道:这个世上,只有我师父待我最好了。 先生,你还从你师父那里学到些什么?雪项午问道。 天怜道:我学到如何感受生命的珍贵。每个人都是一条珍贵的生命,即使我什么也看不见。但如果我天生是个瞎子,却可以完整地对待自己,以及对待所有的人,那么我的心,就是一颗完整的心。我师父告诉我,怀着慈悲的心去热爱一切,万物都有灵魂,也都能感受到你的真诚,而自己要学着坚强,怀着勇敢的心,才能走到最前面去。 先生,我也能走到最前面去么?雪项午问道。 天怜问:你想去哪里? 雪项午道:我想感受,什么是山,什么是河流,感受它们活着的气魄,能么? 天怜道:能。 雪项午沮丧地说道:可是先生,我爹不会允许我出去的。 天怜微笑道:没关系,他会允许的。 为什么? 因为他会相信你。 相信我? 是的,他会相信你是想了解这个世界,他会成全你的勇气。 天怜请西争带他去见雪时杰。西争将他带到雪时杰面前。雪时杰问道:先生不是正在给小儿教书么,来见我有何事? 天怜道:我有事要请求门主。 雪时杰笑笑:听说先生将小儿教的很好,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是住的不安稳?还是下人怠慢了先生,先生尽管说出便是。 天怜道:都不是。 雪时杰问道:那先生是想请求什么事? 天怜道:我想请求门主答应我,让我将少爷带出去。 带出去?雪时杰道:带出去做什么?若是要学习,喜字门宅院大的是,先生随便与小儿到任何地方,为何非要出去? 天怜道:我自有我的原因,请门主答应。 雪时杰想了想,道:请问先生是要带小儿到何处去? 天怜道:我要带他到附近的山脉去。 山上?雪时杰不禁惊讶道:先生,恕我直言,你与小儿都是盲人,看不见路途不书,那山上悬崖陡峭,去那里做什么? 天怜道:这正是我要教他的功课。 雪时杰道:既然先生执意,那就去吧,我会多派些人跟随你们。 天怜道:只有我和少爷一起去,不需要任何人跟随! 不需要任何人跟随?那要是出了危险…… 天怜打断了雪时杰的话:门主,你定然也是想看到一个新的项午,而不是在你的保护和宠溺下苟且活着的项午,是不是? 雪时杰沉思片刻,道:是,先生说的正是我心中想的。 天怜道:现在,是项午他自己想要去感受河流和山脉,他愿意去接受这个世界,以及接受他是盲人的事实,还请门主成全! 雪时杰点点头,赞赏地道:好!先生果然有过人之处!雪某完全相信先生,以后小儿的一切就教给先生,先生想带他带何处都可,不必请我应允了! 天怜道:多谢。 事实正是像天怜预想的那样,雪时杰很容易地答应了雪项午的请求,并且非常欣赏他的做法。而雪时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儿子终于找到了一个性格相投的先生。 于是在第二日,天怜就带着雪项午去后山上了。 第二章(下) 雪项午脱胎换骨重振作 宁子善痴心一片遭拒绝 他们从山脚出发一直向上,攀岩在山壁边缘。 雪项午道:先生,我的手出血了。 天怜道:去感受它,那便是痛,刺痛你的,是石头的棱角和山上生长的荆棘,你要知道,它们是你的坎坷,你必须打败它们! 雪项午咬咬牙道:好!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雪项午道:先生,我的腿很酸,我快没力气了。 天怜道:那是你累了,还想往上爬么? 雪项午咬牙道:是的,一定要到最顶端的,我希望在高处举起手来,风若能将我血吹干,我的心便会因此坚硬一分! 天怜微笑,道:好!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们总算攀到了山顶,衣衫都被锋利的岩石划破了,但是两个人,并排站在那里,却都是微笑的。 他们感到风,从耳朵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他们听到海,在很远的脚下冲击岩石的声音,像是怒吼,又像是澎湃的音乐。 先生。雪项午说,我现在,想摒弃从前的失落,在这里,我想学着记起从前美好的事。 天怜说道:那很好,你以后会变得快乐。 先生,你有要记起的美好的事么? 有的。天怜道。 哪些事? 在这之前所有的事,我的师父,以及我和师父一起的生活,我记得他教我读书,和我聊天,他教我去听风和雨的声音,去辨别每一种鸟儿和虫子的鸣叫声,他和我一起种许多花草,还有,他给我许许多多的陪伴。 雪项午道:想必那定是最美好的回忆。 天怜道:那不是最美好的,最美好的,对一个人来说,不是回忆,而是希望。 是希望?雪项午不解地问。 是的。天怜道:是希望。 雪项午问道:先生,什么是希望? 希望就是,能支撑人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对将来美好的期待。天怜答道。 我可以有希望么? 你可以。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你心中存有那一个愿望。 我现在可以许一个愿望么? 天怜微笑答:自然可以。 雪项午也微笑着,双手交叉在胸前许诺自己的希望,因欣喜而向前跨了一步,不料却踩到一颗松动的石头,趔趄地滑了一下,顺势就从山崖上摔下来。 他情急地叫喊了一声:先生救我!心中却想着,这次是必死无疑了。 却突然感觉,在向下坠落的时候,被天怜捉住手臂,耳边风的速度忽而变得轻缓起来,胳膊被天怜揽着,像是在飞翔一样。 先生,原来你的轻功是这样好的。雪项午赞叹道。 天怜淡笑,轻轻携他落地,道:我师父曾说,学一些功夫,可以保护自己,因为没有人会永远保护你。 我可以跟你学么?雪项午问道:以前我哥哥也教过我武功,可是后来他们死了,爹找了先生教我,因为我脾气差,那些先生都走了,以后我可以跟你学么? 可以。天怜道:但要吃许多许多苦,你怕吃苦么? 雪项午坚定地说道:先生,我不怕苦的~ 天怜道:那便是最好,我以后教你武功。 宁王和宁子善在喜字门过了半月,半月之后皇上诏书到了,他们便辞行返回京都。 宁子善与天怜结下感情,自然是非常不舍。天怜自幼无亲无故,也看重与他的情谊,更是十分珍惜。 两人依依惜别。送走宁子善之后,天怜回到房中,庄儿笑吟吟走来,悄声问道:先生,您在这里可有故人吗? 天怜不解:故人?我哪里有什么故人?庄姑娘何意? 庄儿上前凑到他耳朵边道:有一位梅四姑娘,先生认识么? 天怜一时惊讶,着急问道:怎么,庄儿,你识得她么? 呵呵。庄儿笑:先生不晓得吗,梅四也是喜字门的丫鬟呢,你想不想见见她? 天怜问:如何见得到? 庄儿道:她邀你今晚在后花园等候,到时候自会与你相见。 天怜便于晚上去了后花园。夜晚的花园是幽静美好的,皎洁的一轮弯月挂在空中,风里不时传来阵阵清淡的花香。 天怜缓步走到花园,远远便听到梅四轻浅的笑声,陌生而又熟悉,她说道:你来了。 天怜微笑:是的。 梅四说:真是可惜了这好夜好景,你也瞧不见的。 天怜道:我是个瞎子,自然瞧不见的,否则,怎么今日才得知姑娘也在这喜子门? 梅四又笑笑,竟无顾忌的走到他跟前,拉了的手:我们到回廊去坐坐好么? 天怜道:好。 坐在回廊上,梅四松了手,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瞒了你,只不过我也无意,我反正是个丫鬟,在那里不是一样,你生我的气么? 天怜微笑:我不生气的。 梅四道:我便知你不会这么小气的罢。 天怜问道:姑娘不是我,怎知我的脾气? 梅四道:知道就是知道,还要那么多理由做什么? 天怜又问:姑娘邀我来此不知道有何事? 没事就不可以聊聊么,听说,你把项午少爷教的很好? 哦?听谁说的? 梅四道:喜字门上上下下现在都知道,还用打听么? 天怜道:姑娘介绍我来不就是做教书先生么,我自当要尽本分。只是,在下想问问,姑娘在喜字门许多年了么? 是的。梅四说,我自小就在这里。以前跟着夫人的。 夫人?天怜想起项午的话来,于是问道:是已经逝去的门主夫人么? 是的,后来夫人和少年他们都死了。梅四的声音在这个时刻突然那样悲凉,一转了身来又道:我做什么说这些给你听呢,你又不会明白。 天怜道:我们不是朋友么,你有什么苦楚,什么话语,如果不觉得见外,都可以说给我听的。 梅四摇了摇头,她知道摇头天怜也是看不见的,她说道:以后再说罢。 也好。 梅四问道:对了,你在这里住着还习惯么? 一切都很好。天怜答道。 你打算会留在喜字门多久呢? 我不知道。天怜说道:我只是个四处为家的人,该走之时就得走了。 既然你四处漂泊不得安稳,何必不一辈子留在这里?这样不好么? 为什么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呢?天怜问道。 这里有什么不好呢,这里有吃有穿,喜字门又待你那样敬重,不比你到外面风吹日晒的受苦好吗? 天怜笑笑道:可是人不能总在一个地方,最后总要离开的。 梅四半晌不语,过了许久问道:人后来是都会离开的么? 天怜答着:有的不离开,有的是必须要离开。 梅四问道:离开的时候会不舍得么? 天怜答:有不舍得之人,便不舍得。 梅四又问道:你有过不舍得之人么? 天怜答:有的。 是你师父么? 是的。天怜说道:姑娘真是聪明。 除了你师父,在你心里,再没有别人被你牵挂了么? 许是没有了罢。天怜说,以后或者会有的,那要到了以后才知道。 梅四笑笑,两人就这样聊着了聊了许久。那月色非常美,洒在两人的身上,天怜兀自坐着,不时闻到从她身上传来清幽香气,内心觉得非常温暖宁静。 从那晚之后,梅四晚上经常邀天怜出去,与他聊天说笑,天怜在不知不觉之中对她渐渐产生莫名的亲切感,天怜自己心中也不懂得,这样的好感和牵挂到底是什么原因。 梅四那日问他:你知道喜字门以前的事么? 天怜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跟我说过。 梅四说道:你若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天怜道: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梅四说道:喜字门是天下玉器第一门,宫廷中所有王妃贵族玉器和佩带的首饰,全部都是由喜字门制作,就连皇上御用的玉玺也是喜字门之作。自喜字门成立至今,已是三朝三代,这一代的喜字门门主本有五个子女,忆白,双城,三思,似玉,项午。 那三个少爷和夫人怎么不在了?天怜问。 似玉道:三年前,从蓝田采了一批玉来,是上等的好玉,百年难得。夫人雕刻技艺出神入化,便亲自动手,带着四个儿子一起研究雕刻,不料那玉是有毒的,甚麽毒谁也不知道,含在玉里,许是天然的。后来玉是雕出来了,夫人与少爷却都死了,只有小少爷中毒轻些,只是瞎了眼睛。 那门主和小姐呢? 门主那日正好带小姐出门,被皇上召进京见驾,所以才免此一劫。 天怜叹道:没想到是这样。 梅四眼角噙了泪,口中说道:自此后,小姐便潜心习武研玉,并且通晓掌管经商之事,门主希望有朝一日让小姐接管喜字门,小姐怕分伸,便硬下心来不见小少爷项午。 天怜道:原来如此,她也是不易。 梅四道:每个人不易的事到处都是的,拣起来说,便都是苦楚,不说,久了之后许是就不记得了罢。 天怜问:怎么,姑娘也有苦楚的么? 梅四道:人人都有的,我自然不例外。 我可以帮到你么? 梅四摇头:我的事不是需要谁帮忙的,而是我想知道,我为了什么活着。怎么,你没有苦楚么? 天怜道:苦久了就习惯了,好象天生必须经历的一样,又何必想太多呢,是不是?我总认为,一心朝前走便可以了。 难道这样简单么? 天怜道:难道不是这样简单么? 梅四叹息了一声:或许你有你的道理罢。你是不是藉着这些缘由,才活得这么安然? 天怜颔首:正是。 梅四道;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天怜微微一笑,疑问道:姑娘羡慕我什么?我不过是个瞎子。 梅四道:做瞎子倒也好,看不见这人世,就也不用知道许多伤心的事了。 天怜道:你安心闭上眼睛,不是与我一样? 不一样的。梅四说道,人和人很多地方是不一样的,就算我现在深知你痛苦,你也不能知道我的。 天怜道:或许你说的也是,但是我还是希望我可以为你分担一些。梅四微微笑笑:你这样说,我心里便已经很高兴了。 他们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微微的风吹着,很舒缓,天怜感到从没有过的温暖,之后他们又各自道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宁王回去后不久,便请皇上下了圣旨,赐宁子善与似玉择日完婚。 雪时杰退却不掉,同时他又很为难。 若只是联姻这么简单,他也不会有什么为难,因为那宁子善他也曾见过多次,知道是一个很好的青年。但是问题是宁王,传言宁王现在几乎掌控朝中一半的兵力,而此次和喜字们联姻,可能意在喜字门的财富,从而宁王的势力会更加强大。 但是此次是天子赐婚,若不从命就是违抗圣意。喜字门意在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苍生有福才称做喜,这也是喜字门多年来的祖训,雪时杰怎可违抗天命?即使他心里想为女儿的幸福着想,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也无可奈何,他虽是心高气傲,拥有诺大家业,但终究是敌不过宁王的权势。 而且,雪时杰在暗处早已有调查和预测,凭宁王的老谋深算和狡猾,并不是仅仅想和喜字门结亲这么简单,其中必定有别的缘由,也许是篡夺王位!雪时杰一向运筹帷幄,行事缜密,何况此次是与似玉终身大事有关,他自然另有一番打算。 这日,雪时杰秘令西争:西争,你替我去寻一个人。 门主要寻谁? 雪时杰道:现在的局势你也看到了,我必须防患于未然,那样胜算才多些,当喜字门面临从来没有的危难时,你觉得谁会帮的上忙呢? 西争想了想,道:门主是说,要我去寻东战? 正是。雪时杰道:东战与你我已别数十年,他一直隐居冰岛,你知道,他手上有当年无形上人给的江湖令,江湖令乃是老皇帝赐的尚方金牌,当年无形上人不但拯救了天下苍生,还救了老皇帝的命,但他却不要富贵权势,所以皇帝才赐他金牌江湖令,此令在手,必要时可号令天下英雄联合起来,如果你找到东战,他愿意拿令牌帮忙,我们喜字门或许可以躲过这一劫数,也不至于天下大乱。 西争道:但是这十几年都没有东战任何消息,属下很担心寻不到他,而且,属下曾经许诺过,誓死不离门主,一定要时刻守护在门主身边! 你担心我的安危? 是。西争道。 没关系。雪时杰拍拍西争的肩:你明早坐船起程吧,时间不多了,宁王深谋远虑,可能不久就会发起攻势,我不能让他比我们早一步。 西争跪身道:属下领命! 雪时杰叮嘱道:此去冰岛据说路途凶险,而且要行事机密,你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西争道:明白。 雪时杰:为了喜字门,辛苦你了。 西争道:属下早已是向死而生,发誓将一切献给喜字门,能跟随门主这些年,是属下的荣幸。 雪时杰真诚道;谢谢你,西争。 该是属下谢门主才对。西争道:若是没有门主的救命之恩和知遇之恩,也没有今天的我和东战。 雪时杰道:我今生能结识你兄弟二人,也是我的荣幸。 说到动情处主仆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都知道肩上的分量到底有多沉重,也明白,在不久的将来,会有破釜沉舟的一场战争。 后花园。凉亭内。 梅四又约了天怜相见。她又坐在天怜的身侧,天练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细致的清香,正应了吐气如兰的说法。 今晚的星星真美。梅四问道:你感觉的到么? 似乎可以感觉到。天怜道。 梅四突然话锋一转,幽幽道:或许,从明日起,我是不能来见先生了。 天怜讶异:怎么? 梅四道:自然有我的原由,不便多说。 天怜有些黯然道:姑娘不能说,那我便不多问罢。 怎么总是叫姑娘?梅四问:我没有名字么? 哦,梅四。 好。梅四笑笑:今后你就记住这名字罢,就记着有一个叫梅四的人。可是,只怕是再没有以后了。 天怜问:为何这样说? 梅四说:你以后总会知道的。 天怜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端,但是又不能追问,怕是追问了她也不肯多说。这时,梅四自身上拿了一块玉下来,放到天怜手掌中,天怜感到那是一块很暖的玉,也许是有了梅四的体温,放在手中竟使他微微有些热起来。 梅四道:这是我送与你的,就当是我们相识一场的礼物,你好生留着罢。 天怜握在手中,问:这是你贴身之物吧,怎么送我了? 梅四笑笑:想送就送了,你是不想要么?那还给我罢! 说着便伸手要讨回来那玉,天怜微笑着将玉收起来,然后放入怀中,道:送出去便是送出去了,送别人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梅四笑笑。 天怜想了想,又道:我也送姑娘一样东西,姑娘要么? 梅四道:我不要!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是什么。 梅四道:因为我晓得你就只有唯一的一件东西,就是那根竹子。 天怜道:正是,可姑娘那日不是说喜欢我的竹子么? 我拿去了,你还有么?梅四反问道。 没有了。天怜说:但我是真心送给你的。 你说过的话都忘记了么?梅四言语里竟非常失落:你当日不是说过,唯一的你便要珍惜么? 天怜道:我知道,可姑娘与我是朋友不是么,何况姑娘又是真心喜欢它,我把它给了你,你也会珍惜的。 梅四道:你不知道唯一的便不可以送给别人么,莫说是我,任何人都不可以! 天怜不解问:不过一根竹子么,怎么不可以? 梅四幽幽问道:若是他日,你有了另外珍惜的,唯一的,你也让给别人么? 天怜笑笑:可我除了竹子没有别的东西了,姑娘不要推让了,还是收下吧。 天怜说着便把竹子递给梅四,梅四接过这竹子来看,言语竟有一些颤抖:好!我今日接了这竹子,只是,愿你以后不要…… 不要什么?天怜不解她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 不要再这样,轻易放弃自己最珍惜的东西…… 你怎么了?梅四?你怎么了?天怜问道。 梅四却已说不出话来,她的眼泪落下去,有一滴落到天怜手背上,冰凉冰凉。天怜一惊,情急之下握紧了她的手,生怕丢失了一般,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 梅四擦了擦眼泪,说道:若是有一天,真要有人跟你索要什么,我希望你能听凭你的心。然后她挣开天怜的手,说:我要走了! 她沿着回廊跑开了。只剩天怜一个人坐在那儿,心中空荡荡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感到似乎要失去什么,或者似乎又有什么到来,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能感觉,他只感觉到了那一滴冰凉的眼泪,似乎诉说着许多愁苦和许多无奈…… (更新的时间可能稍有些慢。请大家不要着急。未完待续……) 第三章(上) 奇喜奴初出江湖不惧险 傻天怜卷入阴谋未察觉 西争行驶快船,七日才到达冰岛。 果然如传言一样,通往冰岛的路途十分艰难,一路上坎坷曲折,历经风险和漂泊,还几乎受伤。这处舟车劳顿自不必细说,待他下船到了冰岛才顿觉十分奇异:这是一座外观看起来圆形的小岛,周围皆是岩石土地和树木,和一般的岛屿并无什么异常。但是往里面走去,他惊诧了:这中间几里地面竟全部都是冰。 西争仔细地寻了一番也不见人影,便径自向岛中央走去,他在这时又发现了一桩奇异的事:这岛上竟开了许多洁白晶莹的花,而且花朵居然全部开在寒冷的冰上,盛放的非常清香中带着凉气,隐约冰上还散发冷冷的雾气在空气中缭绕,一切情境都似是仙境一般。 真是奇怪。西争不禁叹道:冰上也可以开花的么? 这时自身后传来一个低而平缓的声音,西争听的出那是个女子,她问道:冰上为何不可以开花呢? 西争惊奇地转身,他功力深厚,听觉也一直灵敏,可竟未察觉身后何时来了一个人。他细端详,正是一个少女站在面前,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头发未挽成发髻,也没有束起来,只是在背后散着,直直的垂下去。她一身素灰色的衣裙,显得干净落拓。她的容颜虽然并不怎样出众,倒也清奇明丽,叫人看起来很是舒服,尤其她的一双眼睛,眼波清澈,但是英气煞人。 西争问道:你是谁? 少女平淡道:你来到这里,该我问你才是,你是谁? 西争道:我是谁姑娘不必知道,我是来此处寻找一位故友。 少女道:也许你是寻不到的,别空费这力气了。 西争道:我的故友的确就在这岛上,怎么会寻不到? 少女道:那你尽管去寻好了,莫要惊扰我的花儿。 西争问道:但我不知道这位故友现在住在何处,看姑娘似是冰岛之人,可否向姑娘打听? 少女仍淡然道:这岛上许多年来只住我一个人,你寻谁呢,我已告之了你,怕是你寻的人早已经不在了。 西争颇感诧异:怎么?这里难道只住你一个人? 少女道:是的,这冰岛已多年没有外人进入,只有我一人。 从前也只有你一个人么? 不是。少女道:从前有许多人前来求医,但后来都不再来了。 为何? 因为没有人可以在替他们治病了。 西争问道:那除了来求医的人,也只有你自己么?从前你和谁住在一起?少女道:从前我和我爹娘一起住在这里。 西争问道:你爹娘是谁? 少女微微笑了一笑,仍淡漠安然地回答:你这人问的好生奇怪,爹就是爹,娘就是娘,还能是谁? 那你爹娘现在何处?他们去了别处,他们不再与你住在一起么? 少女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平静地道:他们都已死了。 死了?西争觉得更奇怪了,看这少女年轻的很,她爹娘应该也只是中年,怎么会就都死了呢?西争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我叫喜奴。 西争听了这名字心下一惊,问道:你爹可是东战? 是。少女问道:莫非你是喜字门的人? 西争道:正是,我乃喜字门护法西争。 少女微微顿首,道:见过师叔。 西争一时惊喜交加:你真是东战之女?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少女问道:师叔为何会寻到冰岛,难道是喜字门遭到了什么变故? 西争道:喜字门现在正在劫难逃,面临大敌,轻则落入他手,重则家门毁灭。 你可是找我爹取江湖令? 西争道:姑娘聪慧过人,在下此次前来正是想找东战师兄重出江湖,用江湖令号召天下英豪。 少女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西争仍是疑虑,问道:师兄他武功那么高深,天下难有几人是他敌手,为什么会死? 少女道:人死和武功没有关系,武功再高的人也会死,哪有为什么,这是很自然平常的事。 西争不相信,问道:他何时死的? 少女道:何时死的重要么?反正已不存有活着的心,何时死的还不是一样? 你娘冷月乃是天下神医,可以起死回生,怎么会让你爹死? 少女道:因为我娘说要死,他们就死了,这和医术有什么关系? 西争见她面无悲喜的样子更觉诧异,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东战的女儿,因为没有子女说到父母逝去还如此平静。于是西争道:恕西争不能相信你一派胡言! 怎样你才相信? 西争道:我要见到他们的墓。 少女道:死者已逝,何必再去打搅他们安眠? 西争道:不见到他们的墓碑,西争真是无法相信姑娘。 少女道:那好罢,因你是师叔,就带你一见。 西争但见她还是不动的站在那里,问:为何不领路? 少女道:墓就在你面前,还要领你去哪里? 只见她轻轻低头,对着那些洁白晶莹的花儿说:醒来这一梦,明日再开吧!然后她挥了挥素灰色宽大的衣袖,冰上的花竟忽然全都消失,那顶上的一层冰也在即刻散开了去,只见下面端正地放着一座冰棺,棺中分明躺着两个人,两人身上都是一层薄薄的冰霜,面色惨白,那正是东战与冷月。 西争惊得跪下去,口中泣道:师兄! 再看那棺上,分明刻着几行字,是用剑尖雕刻而成的四句:无恋尘世,归隐冰中,生逢寒潭,逝永同穴。 从这些诗句看来,东战似乎是早已做好的坟墓,但是究竟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死,西争却不能顿悟。兀自伤心了一会,心中越想越是难受,毕竟他与东战师兄弟多年,情同手足,本以为重逢会有惊喜,没想到却是有惊无喜。 那少女喜奴又是一挥衣袖,卷过旁边大块的冰盖住冰棺,又卷到周围树木上的无数叶子,覆盖在墓上。她平静地向西争道:师叔请不必过于哀伤,他们不是好好的躺在那儿么,或许那是一个更安静的世界。 西争强忍悲伤站起来,问道:你知道江湖令在何处么? 在我这里。喜奴道:我随你走吧。 你?西争问道:你随我去喜字门? 喜奴道;正是。 为什么? 喜奴道:这是我生来的使命,爹为我取名为喜奴,便意在我乃喜字门之奴,我等在这里就上为喜字门,为它生,或为它死,我的命注定是属于喜字门。 西争问道:但是此去非常凶险,你可能会陪上性命,你不怕死么? 喜奴淡然道:我向来不知什么叫怕。 若是你一辈子也等不到喜字门来的人呢? 喜奴安然道;那我自然就是一辈子留在这里。 西争问道:自己一个人么? 是的,自己一个人。 你不觉得孤单和寂寞? 喜奴道:不觉得,我一直如此,怎么,孤单寂寞有什么不好么?总比外面的世界好一些,外面整天杀杀打打,血雨腥风,会好过这里么? 西争一时无言,只好答道:是,一辈子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少女而道:我们何时启程去喜字门? 西争道:即时启程最好,你可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快去准备罢。 少女道:我就是我自己,随时都可以来去。 那好罢。西争道:我们转好了帆,再将船破损的地方修整一下,即刻就去喜字门,越快越好,晚了的话,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喜字门上上下下开始张罗婚事,这是喜字门千金与世子的婚姻,自然布置的是非常豪华,门内上上上下下全部挂上了金碧辉煌的喜联和大红的灯笼。 天怜在房中教雪项午弹琴,从早到晚。雪项午现在非常喜欢练习古筝。 似玉婚期眼看将至。 雪项午正弹着琴,手指忽然停下来。天怜问:项午,怎么了?不好好的练琴,在想什么? 雪项午问: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在想事情? 天怜微微一笑:弦停的险急,定然是你有心事。 雪项午问道:先生,你能帮我做一件事么? 什么事? 我姐姐要出嫁了,听说是要嫁到京城去,我今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她了,我没有别的希望,只是想到她的房间里坐一坐,我坐一会儿就走。 天怜问:为什么执意如此? 雪项午道:我许是可以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先生,这许多年姐姐一直不见我,我…… 我帮不了你。天怜道:喜字门截卫森严,你姐姐大婚将至,听说宁王府还派了重兵来把守,怕更不是随便可以进去的。 雪项午恳切地请求道:先生,好先生,你一定有办法,我求求你。 不行。 雪项午坚定地说:先生,你不是说人人都能有自己的希望么,现在,这就是我的希望,你不肯让我期待一次么? 天怜沉思了一会,终于还是不忍心拒绝他,于是说道:好罢,不过要等到夜晚才行。 雪项午应道:好。 夜晚,天怜携着项午轻轻跃过几道墙,天怜轻功真是非常好,他们悄声无息地落入似玉的院内。天怜微微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便悄悄顺着声音的方向扔了一颗小石子,石子将那人点晕,天怜走过去,手触到她的发髻,知晓不上小姐,只是一个守门的丫头罢了。天怜猜想到可能是似玉的贴身丫鬟小蛮。 而似玉不知在何处。天怜牵了项午的手走进房去,又悄声掩了门。 这房子并不太大,有淡淡清香的气息。手触到的木质皆是典雅简约,似乎象征了这位小姐婉约朴素的脾性。 雪项午坐在她的床上,静静的,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先生,我感觉得到她的心,她并不快乐,她也并不想嫁给那个人。 你怎知道? 我闻到眼泪的痕迹,我感觉到她的悲哀。项午道:先生,我怎样才能帮助姐姐?我想让她幸福。 你又如何知道她不幸福? 我就是感觉的到,因为她是我姐姐。 天怜对他的固执只是笑笑,也走到他的身侧坐下,手随意放在被子上,鸾凤缎被柔软清凉。再探过去,却突然触到一个东西,他心中一惊,向后退了一步,忙拉了项午的手问道:项午,你姐姐即是喜字门小姐,怎么房间中竟没有玉器摆设? 项午答着:我姐姐一直不喜欢玉器,她说那叫她感觉冷。 天怜更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他说:我们走罢。 怎么,先生,有人来了么? 该走了。天怜道:不可逗留太久,很快就有人进来了。 他携着项午的手,片刻又落到雪项午的院子,然后他抚着项午的肩道:天很晚了,项午,你去歇息罢,明早还要练琴的。 项午道:恩,先生,你也早些歇息。 然而待项午走后,天怜也抬脚走出院落,他并是回自己的客房,却径自走到后花园去。 他立在那里,静静了半晌,唤了一声:梅四。 梅四此时正坐在那回廊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下听到这一声交换,蓦然转回头来:天怜?你怎么来了? 天怜安然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的,一字一句缓慢地问:我是该叫你梅四,还是似玉小姐? 梅四正向他身边走过来,听到这话便呆住了,往后退了一步,尽力平静地问:你,你如何知道? 我带项午去你房间,他说要见姐姐,你不在,我的手触到床上的一根竹子。天怜淡然地道。 所以你便猜出来了? 天怜道:我若猜不出来才是蠢了,除了你,谁的玉佩会刻一个喜字?又有哪个丫鬟可以随便来去?何况,即是丫鬟,又作何这样关心项午?那日你进我院落与子善说话时叫小蛮代言,定也是怕我听出你声音来,是不是? 梅四静默着,过了一会儿,说道:是,我是似玉,随我娘的姓,姓梅,梅似玉。梅四与梅似玉有区别么,都是我。 天怜道:有区别。 梅四问:怎样的区别? 天怜道:梅四是与我挚交的朋友,而似玉,是喜字门的小姐,是我不认识的。 梅四问:你是不是气我瞒了你这么多事情?你是不是想问我做什么骗你? 天怜不语。 梅四的声音悲凉起来:天怜,你这样冷淡,是在怪我么? 天怜道:不是。 那么,你此时来这里,做什么? 天怜道:我来此,只是想证明我的猜测,还想知道,今后与我相见的那个,究竟是梅四,还是梅似玉? 是梅似玉。她坚定地回答道。 天怜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说过,你今后和梅四不会见面了,既然你心中有一个梅四,就将她留在那里罢。 天怜问:我只能这样选择么? 你还想有什么选择? 天怜道:我想留住我要留住的,回到原来的样子。 回到原来的样子?梅四喃喃道,早知这样,你当日为何与那宁子善结拜? 我与子善结拜怎么了?我们投缘,便结拜了。天怜不知她何以这样问,便无心地回答。 梅四道:好!你们投缘,你便与他做了兄弟,现在,我就要做他的妻子了,你知道还是不知? 天怜不语,片刻道:子善他是好人。 他是好人我便要嫁么? 天怜问:你为何不愿意嫁他? 梅四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来回答倒道:因我心里,有我中意的人。 天怜心里一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时失神,他问道:是谁? 梅四道:是谁说与你听有用么? 天怜道:我是无权干涉,但既你与子善有了婚约,你定是要嫁他的,所以,你不应再想着别人了。 梅四一时气结,迈了几步走向前来,问天怜:你是在责怪我不自重? 天怜道:我并无此意,你误会了。 梅四道:你当我中意的那个人是谁? 天怜道:我如何知道? 梅四扬起手,一巴掌打到天怜脸上,骂道:你不知道!我现在就要你知道! 但是当她收了手,站在那里,看着天怜脸上的手掌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眼泪又流了出来。天怜却站着,不说话。 梅四深呼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淡淡道:你明日就离开喜字门吧! 为什么? 梅四狠心道:因为我讨厌你! 可我走了,谁来教项午? 项午今后都不需要先生了,你不用担心这些。 天怜欲言又止;梅四…… 梅四道:今后你就当梅四死了罢,反正我总是骗你,你心中也一定怨恨我。 天怜道:我没有怨恨过任何人。 梅四道:总之你明日一定要走的,我不愿再见到你。 天怜问:你真是这样烦我么? 是的。你走罢。梅四说:我烦死了你这个瞎子! 我走了你便会开心么? 是的,你走了我便会很开心。 天怜顿了顿,许久道:那好,我明日就走。 梅四用手掩着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在一直落下去,落的满脸都是泪痕。她说道:你明早不用与项午辞行了。 连见他最后一面也不行么?天怜问。 不行的。梅四道:我想让他安下心来,因为他定是不愿意你走的。 天怜道: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 梅四稳了稳情绪,冷淡道:那么,先生回去歇息吧,明早好赶路。 她转身便走了。 天怜一人还站在那里,一直站着,这刻仿佛万千的声音又都回到身前了,渐渐涌到一起,异常嘈杂与沉闷,天怜无端觉得胸口痛了一下,却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只觉得很空,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 第三章(下) 奇喜奴初出江湖不惧险 傻天怜卷入阴谋未察觉 夜里,天怜正恍惚地睡着,忽然听到有轻微的门的响声,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来者似乎武功很好,也非常谨慎,似是不想叫他发现。 天怜坐起,问道:谁? 梅四的声音,道:是我。 天怜讶异:你,你怎么来了? 梅四道:你起来,我们一起走吧。 天怜不解,问道:走?走到哪里去? 梅四道:哪儿都成,难道,你不愿与我一起么? 天怜问:那你方才…… 梅四问:我方才什么? 天怜道:你方才说非常讨厌我,让我离开这里。 梅死笑了笑:傻子,你怎么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不厌烦你,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天怜心中一喜,涌上笑来:真的么? 梅四道:真的。 天怜问:我们走了,不回来了么? 不回来了!我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那你爹呢?项午呢? 梅四道:以后再说罢。 她牵了天怜的手,轻轻开了房门,小声地问道:天怜,你会轻功么? 天怜点头。 梅四道:好,咱们走罢。 说话间二人就凌空飞跃,眨眼的工夫就出了喜字门,到了大街上,梅四拉着他转了几道巷子,然后才停下来,天怜听到马的鼻息声,他知道面前停着一辆马车。 梅四拉着天怜说道:上马车吧。 二人一起坐到马车上,车夫驾起车来,马车跑的很快。梅四道:咱们必须快些走才好,晚了就被发现了。 怎么?会有人追来么? 梅四道:自然会有。 于是马车一路疾驶,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才总算停下来。 天怜下了车,感觉到天已经亮了,似乎身处在一个树林里,他闻到泥土和树叶的气息。 梅四在林间的一条小溪边叫道:天怜,来洗洗脸,这里有水! 天怜微笑着走过去,拂了水洗脸,洗脸时因为低着头,那块玉从脖颈间露出来。梅四叹道:好美的玉佩,哪里来的? 天怜问道:这玉不是你的么?你送我的。 梅四言语瞬时失措起来,说,是么,我送的。哦,对了,对了,是我送的,我怎么忘记了。 天怜神色一凛。但只是一刹那,又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也经常会忘记。梅四,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梅四道:浪迹天涯啊,想去哪里去哪里! 天怜问:怎么,不回喜字门了么? 梅四道:既然出来了,做什么还回去? 不回去了?天怜问:你舍得项午与你爹么? 舍得,为你我什么都舍得。 天怜走近了她身边,握她的手道:真舍得不回去么? 梅四笑了笑,靠在他的肩上,说道:我有你便足够了。 天怜却在瞬间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她顿时不能动弹。天怜将她放在草地上坐着,头倚着树木。天怜问道:我知道你不是梅四,你是谁?带我来这里所为何事? 她竟未留神被点了穴道,动也动不了,但她仍然装做镇定道:天怜,你在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放了我,我不是梅四是谁? 天怜淡淡一笑:你欺负我是瞎子么?虽然你装了她的声音出来,但我知道,你绝不是梅四! 怎见得我不是? 天怜道:梅四不会不识得自己的玉,不会舍弃喜字门而去,她对我,也不是你这样。 她自知道被识破,便大声喊叫着车夫:宇文!宇文!快来救我! 天怜道:别叫他了,他在我下车时就被点了穴,怎么来救你?你快些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她悻悻道:你这瞎子倒是精明的很,连我学了梅四的声音你也能识破! 她语调一变,换了自己本来的声音,竟是与梅四的温婉大不相同,她的声音是甜美俏皮的,她说:我是阿棠,你现在知道了本小姐的名字,还不赶快把我给放了? 天怜道:我为何要放了你? 阿棠气急败坏:死瞎子,你不放我,你想怎么样? 天怜问: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阿棠笑道:哎,是你自己甘愿随我来的啊。 天怜道:那是因为你假装成梅四来骗我。 哼。阿棠道:我骗你什么了?那梅四才是一直在骗你呢。你这个大笨蛋! 梅四哪里骗我了? 阿棠道:她不是骗你说她是丫鬟么,又骗你喜欢她?骗你留在喜字门,又骗你离开,这样她才好嫁给那宁子善小王爷,如此一来,喜字门与宁王结为亲家,她便既有荣华富贵又有权势了! 天怜斥道:胡说!她不是存心骗我的,她也并不是贪慕富贵权势的那种人,你不得这样诋毁她! 阿棠撇了撇嘴,心里想:这瞎子倒是痴情的很,处处向着梅四。于是阿棠道:她若是光明坦白,若是又喜欢你,那做什么不与你一起?因为嫌弃你是个瞎子罢! 天怜听到这里怔着怔,心里凉了又凉,并不答话。 阿棠在一旁焦急地喊道:瞎子,你快些放了我!天怜回过神来,道:我会放了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潜入喜字门,知道这么多事,又费劲心计将我深夜带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阿棠道:不能告诉你。 天怜淡淡道:你不说,我也不想问了,你在这里罢,我走了。 阿棠问道:喂,你去哪里? 天怜道:回喜字门。 你回喜字门做什么? 找梅四。 阿棠道:你还去找她?你忘了她要你离开喜字门的么?忘了她对你说的讨厌你么?那可是真实的她,不是我假扮的,你还回去做什么?难不成是自取其辱么? 天怜停下步子,蓦地想起梅四的话,是的呢,阿棠说的并没有错,即使是昨夜不出来,今早还是要出来的,梅四已说了要他离开喜字门,还回去做什么? 正想着,却因为分神被两个内力深厚的人架起手臂,一左一右,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 那边阿棠拍拍手站了起来,笑着道:左使右使来得正是时候,多谢啦,将他押上马车吧。 天怜被阿棠口中的左右使者架上马车,听到阿棠为车夫解穴,她骂道:宇文你这个大笨蛋,怎么会这样! 宇文小声道:我哪知道他功夫这样厉害,我只是一不注意,他就…… 啊?一不小心?阿棠仍骂着:你不是在娘面前说你武功比我好么? 我怎么知道那个瞎子武功这么好。那个叫宇文的还在辩解着。 阿棠揍了他一拳道:呸,你还找借口! 宇文反问她:那你呢?不是一样栽在他手里?要是左使右使不及时赶来,看你回去如何跟娘交代! 阿棠还待发火,左使道:小姐,尽快赶路吧,我们二人还有别的任务要做,你与少爷带此人回去见宫主,要多加小心才是! 宇文与阿棠道:是。 天怜在车内,不仅被那左右使者点了穴道,而且点穴的手法奇特,怎样用内力也冲不开,气的是阿棠坐到车上后又点了他的哑穴,连话也说不得了。 而宇文驾起马车,又飞快疾驶起来。 天怜无奈,只得在车里安心静坐。 阿棠贴在他身侧坐着,她性格淘气,一路上不停地说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天怜听。她说:你不要这样严肃的表情,跟木头一样,怎么,你不会笑么?不会笑我可以教你。对了,教你你也不会,因为你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你是心情不好?因我绑了你么?谁叫你点我的穴,你这是自讨苦吃,怪不得我啊。喂,你是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绑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反正那梅四又不喜欢你,你随我走不好么? 天怜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哎呀,你是生气了么?干什么一直皱着眉头?你想说话么?我就是不让你说!你好生听我的话,我就对你好一点。阿棠笑笑说:要不我就把你关到我家的冰窖里去,活活冻死你! 天怜又皱了皱眉头,他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够狠的。 谁知道阿棠像是能看透他的心一样,说:啊,对了,你心里可千万别说我坏,我顶讨厌人家说我坏,知道么? 天怜坐着,面无表情。 阿棠道:哼,一根木头,不好玩! 马车似乎赶了很久,宇文在外头喊了一句:阿棠,咱们下车吃点东西罢,我都快要饿死了! 阿棠斥道:饿死鬼! 宇文道:咱们换换,你来赶车试试! 阿棠无可奈何,终于答允下来道:好吧,找个地方停下。 马车停下来。阿棠架天怜下车,面前是坐落在道路边的茶馆,小,而且旧。阿棠看见零落的有几个人在喝茶和吃东西,他们略显惊讶地望着她,这也难怪,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架着一个行动不便的瞎子,必定是十分惹眼。 阿棠泰然自若,领天怜到一个空桌子前坐下,向店家要了茶水和点心。旁边的人仍不时投来疑问的目光。 阿棠异常聪慧,她斟了一杯茶递到天怜嘴边喂他喝下去,口中凄凉地故意很大声道:唉,我可怜的相公,我们做了什么孽,老天叫你得了这痴傻的疯症,我还得用绳子绑着你的双手,为妻我何尝想看着你受苦,只是你疯到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这让我可如何是好? 果然,她着一番话使旁边猜疑的目光渐渐转为同情。阿棠便愈发悲戚地道:相公,我们又没有做坏事,老天怎么如此不公? 说话间她还用手帕为天怜擦去残留在唇边的茶水,动作亲昵又自然,倒真像是一对年轻夫妻。一旁的宇文见惯了阿棠的伎俩,他无奈地翻翻白眼,小声地道:阿棠,你真是恶心极了! 阿棠笑,不理会他,却贴着天怜的耳朵,小声问道;相公,好玩么? 天怜无法说话,心中暗思:这丫头倒是鬼怪精灵,叫人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正在这时候,店内角落站起了一个妇人,慢慢地朝阿棠走了过来。但见这妇人一袭紫衣,衣裙还镶了金黄色的边,很是华贵。她面色和善又英气十足,一双眼睛尤其有精神,散发凌厉的气势。阿棠一看,便知道她不是简单的人物。 那妇人站到桌前,温和地微笑,问道:姑娘生得可真漂亮,这样年纪轻轻的便嫁人了么?阿棠答道:是啊,自小定下的亲事,父母之命难违么。 妇人又道:看姑娘风尘仆仆,你们这么急匆匆的是要赶往何处? 阿棠道:哦,我们,我们是去探亲的。 妇人柔声问道:这位是你相公么? 阿棠道:正是。 妇人执手去触天怜手臂,阿棠情急之下阻拦:你要做什么? 妇人温和地微笑道:你不必紧张,我懂得些医术,许是可以医治好你相公的病症。 阿棠道:不劳烦了,我们看过许多郎中,都是不管用的。 阿棠惟恐旁人看出端倪,便站起来道:宇文,来帮我扶他上车,我们走罢,快些赶路。 宇文赶忙站起来架住天怜另一侧。 妇人依旧微笑,问阿棠道:敢问姑娘,你相公的尊姓大名? 阿棠着急要走,也顾不上反问妇人何必问天怜名字,只是说道:他叫…… 但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告诉她?于是便心口道:我相公没有名字! 妇人道:奇怪,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名字? 阿棠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我们还要赶路,请别打搅了! 说罢了与宇文一起将天怜安顿上马车上,还催促他赶车道:快些走罢。 宇文点头答应。马车一路前去,阿棠透过窗子向外望,见那妇人走开了,没有人追上来,一路上也寥无人烟。她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想着,这瞎子无亲无故,反正又不会有什么人认识他,我何必如此担心? 阿棠坐在车里闷得无聊,又兀自讲起话来,对着天怜道:可怜了你一副好相貌,怎么是个瞎子呢,要不是瞎子的话,更好玩了。 天怜问道:怎么个好玩法? 阿棠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穴道解开了,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头碰到了车壁,痛得叫了一声:哎呀! 天怜伸手去扶他,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阿棠又是惊叫了一声:见鬼了,死瞎子,你怎么能说话!怎么还能动的?绳子呢?我绑你的绳子呢? 天怜笑了笑,学她的话道:怎么,你觉得不好玩么? 阿棠自知论她和宇文的武功肯定是敌不过天怜,便也不费口舌喊宇文停车,只是小心地问天怜:你想怎么样? 天怜道:该我问你吧,你想怎么样? 阿棠道:你别这么小气,我又没有叫你吃什么苦,只是不让你说话而已,你不会生气了吧?你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天怜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阿棠犹豫着,终于道:带你去水影宫。 水影宫是什么地方? 阿棠道:是我家。 那你们带我去做什么? 阿棠道:见我娘。 天怜问道:怎么,你娘认识我么? 阿棠道:我也不知道。 不认识我做什么要见我? 阿棠道:我不知道,我娘只是要我带你回去,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天怜问:你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阿棠道:我娘说,去喜字门想办法把一个叫天怜的人带到水影宫来,别的就什么都不要我问了。 天怜问道:在路上我听左右使说要你们赶快带我去见宫主,那么,你娘是宫主么? 阿棠道:是呀,我娘可厉害了,怎么,你是不害怕了? 天怜微微一笑:这世上还没有我害怕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老天都可怜的瞎子,老天自然会给我比别人多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天怜道:胆子。 阿棠道:哼,瞎子可怜么,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天怜笑笑,不反驳,口中却故意装出猜测的语气:哦,阿棠,你说你娘是不是想招我回去给你作相公? 阿棠一拳捶来,啐道:谁要一个瞎子作相公?你再胡说,小心我会割了你的舌头! 天怜道:我可没胡说,这不都是你说的么,你方才不是还叫我相公? 阿棠脸上立刻飞红,却又做声不得,打他打不过,骂他又没有道理,只有干着急生气。过了一会儿,阿棠说:你要是想走就走罢,反正我也拦不住你! 天怜却又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阿棠道:你不是一直想走的么? 天怜道:之前是这样,但是现在我不想走了。 那,你…… 我跟你去见你娘。天怜微笑道:你费这么大的劲,老远将我绑到这里来,要是我走了,你岂不是白费工夫? 阿棠翻了翻眼,没好气道:你倒是好心人。 天怜又笑笑,说道:那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坏。 阿棠知道他意在说自己很坏,又要绑他又说要将他关在冰窖里,于是又不说话了,独自在那里生气。 而前面赶车的宇文丝毫不知道马车里发生的事情,还是将马车赶的飞快,不一会儿工夫,马车缓慢地停止下来,宇文在外头喊道:阿棠,将他押下来吧,到家了! 第四章(上) 俏阿棠情窦初开心欢喜 痴小子身世之迷两扑朔 天怜与阿棠掀起车帘走下去,宇文看见天怜不但行动自如,而且手上的绳子也不见了,立刻惊的目瞪口呆,问道:阿棠,他怎么,怎么…… 阿棠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宇文也便闷闷的不再追问。 天怜听阿棠斥了一句:开门! 便有侍卫恭敬回答:恭迎小姐和少爷返回水影宫! 天怜跟在阿棠身后朝前走,感觉似乎是进了一个很大的洞口,有什么机关将脚下踩的大石头往下沉,然后他们转进一间房子,房子异常宽敞空旷,中间还夹杂着流水山泉声,非常悦耳。 阿棠对天怜道:你站在这里等着吧,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天怜道:好。 天怜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不久阿棠回来了,她道:我娘今日身子不舒服,要我先将你安置住下,改日再见你。 改日?天怜问道:究竟是要等到哪日? 阿棠道:你就先住下来,问那么多做什么,该要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你,你反正现在也是无处可去。 天怜想了想也是,只好答道:好。 阿棠对宇文道:去将你的书房誊出来,给他住。 宇文反驳:为什么是我的书房?家里不是有许多客房么? 阿棠道:家里的客房现在已住满人了,后天在水影宫举行武林盟主选举,现在江湖上许多有名头的人都住在这里,没有空的客房了,所以你必须要把书房誊出来! 宇文抱怨着说道:选什么选?选来选去不还上娘当盟主? 阿棠斥道:要你多嘴!快去把你那些书搬开! 宇文仍嚷嚷着:那我的书怎么办? 阿棠不屑道:这是娘的命令,我管你那些破书,你烧了最好! 宇文无奈,只好转身离开,去誊书房了。 天怜还在那里站着,阿棠道: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到花园转一转吧,那里我种了许多种花。 天怜道:好。 阿棠的花园内果然种了许多花朵,天怜自幼跟着师父便总是种许多花草,所以对花朵也是很有研究,他闻着气味就能知道是什么花,于是他问道:你种了许多茉莉和菊花,是么? 阿棠得意道:是啊,很香吧,不过你一个瞎子看不见,却能知道我种的是什么花,也真是很厉害。 天怜笑笑。没有说什么。阿棠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很不礼貌,因为称天怜是瞎子,一时倒有些不太自在,解释说道:我,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我…… 天怜又是温和地笑笑,道,我不在意的,真的,没关系。 阿棠问道:你从哪里来的?我听娘说过一回,说你一直住在山里,是么? 天怜答:是的,我一直住在山里,怎么,你娘知道我的事? 阿棠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要等你见到她的时候问她了。可是,你真的是从来没下过山吗? 是。天怜道,这是我第一回下山来,先是去了喜字门教书,才没多久,现在又被你们带到这里来。 一直呆在深山里生活,那不会很闷么?阿棠问。 天怜道:倒没有觉得闷,整日都有我师父陪着我,怎么会闷? 你跟你师父感情很好? 是。天怜道:我生来就和师父生活在一起,在这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阿棠应道:哦,原来这样。 这个时候天怜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似乎是有两个人,然后天怜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异常放浪形骸,似乎是对着阿棠说的:哈哈,没想到这花丛中还藏着一个美娇娘,师兄,看来这次来水影宫来得值得,不但能争盟主,还可以风流快活一把嘛!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应道:哈哈,正是正是。 阿棠听到这话已是气愤不已,早已是忍耐不住,于是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野狗,居然来我的花园撒野!快点给我滚开! 那男子一听到阿棠这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放肆地笑道:哈哈,你这小美人儿脾气倒是大的很,哈哈,不过大爷就喜欢辣的,来来来,让大爷我好好会会你! 天怜听声音,知道那两人是走了过来,而且站在了他和阿棠身边,然后,其中有一人粗暴地将天怜推开,还嚷嚷道:你小子滚到一边儿去,别妨着大爷找乐! 天怜没有还手,被推到了阿棠身后,因为眼睛是盲的,还险些要跌倒了。阿棠伸手扶他,问道:你没事吧? 天怜摇头,道:没事。 那两个男子此时才看出天怜是瞎子,于是言语更加难听起来,其中一个道:哈哈,原来这还有一条瞎眼狗哪?美人儿,他不会是你的相好吧?啧啧,这么美的美人儿跟着一个瞎子,岂不是活受罪么,还是跟本大爷吧,我保证叫你风流快活…… 话还没说完,阿棠一脚朝他膝盖踢去,那人没有防备,立刻大叫一声:哎呀!痛死我了! 阿棠斥道:疯狗,别老是叫唤,来和姑娘我比试一场,若你们能赢了我,再当别论! 那二人顿时又笑起来:小姑娘,可别逞强,大爷心疼你,刀枪无眼,可不想伤了你的细皮嫩肉…… 少废话!阿棠斥道:先比试再说! 然后阿棠挥身便于他们打了起来,天怜从声音能听到,他们是其中一个在和阿棠打,但是那人似乎武功比阿棠略差一些,渐渐落了下风,于是,另一个也冲上去相助。 阿棠轻视地道:两只疯狗一起来了?不怕别人笑话吗! 那二人道:又没人看的见,不就这一个瞎子吗! 阿棠嘲弄道:就是你们一起都与我打,本姑娘也不怕!看我怎么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但是那两人加在一起的话,阿棠就显得有些吃力应付不来,天怜从声音听的出阿棠撑得有些勉强,渐渐占不上风。于是,天怜从地下随意拣起两枚石子,听身辩位扔了出去,恰好打在那两人脸上,并且力道很重,那两人牙齿立时都流血了,其中一个还掉了一颗牙齿,两人狼狈地捂着脸哎哎叫唤。 阿棠见此情景呵呵笑起来,骂道:活该活该!就该把你们这两条狗打到满地找牙才好! 那两人转向天怜,没料想这瞎子居然如此厉害,于是两人一起攻击天怜,阿棠在一边焦急地叫着:天怜小心! 天怜一闪身,躲开了二人的剑,那二人又凶狠地刺来,却被天怜腾空踢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异常狼狈。阿棠见此又笑起来,惹得那两人更是羞愧懊恼。那二人正待又冲上去,只听有人喊着:住手! 这时,宇文和一个老者赶过来,那老者斥责那二人道:瞎眼的东西,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水影宫的少主,你们冒犯了阿棠小姐,还不赶快赔礼道歉! 那两人马上悻悻道歉,道:小的们有眼无珠,还请小姐见谅! 阿棠不屑地哼了一声。 老者赔着笑脸对阿棠道:老朽是关东镖局的当家,这两位是犬子,冲撞了小姐,还望见谅! 阿棠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关东镖局还是关东狗局,叫你们家这两条狗赶快给我的朋友道歉! 老者听到这里,脸色稍稍挂不出,有些难为,但还是斥责着两个儿子:还不照小姐说的做! 那二人牙齿还流着血,自然痛恨天怜,但是没有办法,还是向天怜道歉。 天怜没有做声,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宇文拉了拉阿棠胳膊,道: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这些都是娘请来的客人,不要再与他们闹了吧。 阿棠又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宇文,转身拉住天怜手臂道:我们走吧,这花园被这帮人弄的尽是肮脏气味,我闻着不舒服! 天怜只能任由她拉着走,一直拉到她的厢房内。 你坐着吧。阿棠说道:我去给倒水。天怜道:不用劳烦姑娘了,我不渴。 阿棠笑,顿了顿说:你,你就叫我阿棠好了,不要总是什么姑娘姑娘的,显得太生分了。 天怜笑笑,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放在桌子上。 阿棠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说道:刚才,谢谢你。 谢我?天怜淡然笑笑:为何? 阿棠道:若是你不在的话,我说不定还真是打不过那两个坏人,险些吃亏被他们羞辱,要真是那样,我定把他们杀了。 天怜叹气,温和道:你怎么总是这样大的脾气,制服他们就好了,非要杀人么? 阿棠笑:谁像你这样善良?你是没有被逼迫过,说不定真到那个时候,你也会被逼的杀人。 天怜也笑笑,道: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也绝不杀人。 阿棠问:为什么?坏人也不杀么? 天怜道:我师父和我说过的,且不要杀生,因为,每个人都是一条生命,谁也没有主宰别人生命的权利。 阿棠正要辩解,这个时候侍卫过来禀告:小姐,宇文公子差小的来,说是已将这位客人的房间整理好了,现在请小姐带客人一同去用餐。 阿棠道:知道了。 然后她一把拉着天怜手臂,道:走吧,咱们去吃饭! 天怜顿了一下,避开她的手。阿棠才发现自己竟又一次毫无顾忌地拉他的手,也有些羞赧了,掩饰道:我,我是怕你不识得路,才,才领着你的。 天怜微笑,道:谢谢,我跟在你身边走就行了,我可以听得声音。 阿棠道:哦。好。 于是她在前面走着,天怜走在她身侧,阿棠不时拿眼睛去端详他,竟发现他比初见时好看许多,不但眉目周正,而且竟有一种一般人没有的清奇气质,看着看着阿棠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那样毫无顾忌地打量一个年轻男人,她不禁脸有些红了。 次日一早,天怜才刚刚起身,阿棠就去敲他的门,说道:我带你去见一样顶好玩的东西。 天怜问:什么东西? 阿棠道:先不告诉你,到了你便知道了。 正在此时仆人前来禀报道:小姐,宫主请您带这位客人到前厅去。 阿棠应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天怜起身,道:那劳烦姑娘带我去见宫主吧。 阿棠见他又对自己一时客气起来,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口中说道:怎么还叫我姑娘,我早说了叫你不要客气的! 天怜微微一笑,道:好,那我以后便叫你阿棠。 阿棠点头,道:等你见了我娘之后,我再带你去看我的宝贝。 天怜道:好。 阿棠叮嘱道:要是你见了我娘,她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我把你带来,总之你不要顶撞她是最好。 天怜点了点头,应道:好。 阿棠便领了天怜去见她母亲,天怜只觉得好象是走了很久,穿过院子里的很多建筑,曲折百回地绕了许多道路,然后似乎是在一间房内停下,天怜听见阿棠说道:娘,我把他带来了。 天怜又听到一个妇人淡然优雅的声音道:好。阿棠,你先下去吧,回大堂招待客人,莫要再与人动手了,那些都是贵客。 阿棠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与人动手…… 妇人道:叫你去做什么,你便去就是了,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快些下去吧! 阿棠道:那他…… 妇人道:他留在这里,我与他自有话要说,你不用管了。 阿棠不作声了。 妇人声音里有些威严,又一次道:怎么,你还不出去? 阿棠立刻回答:是,娘。然后便转身走出去,临走时附在天怜耳朵边,说:记得我说的话,别顶撞她。 天怜没有说话。阿棠便出去了。 那妇人手一挥,便卷起一张椅子,椅子瞬间飞到天怜身边,并且稳稳地落下。妇人仍旧淡然平和地道:你坐下来吧。 天怜便坐了下来。 你就是天怜,是吧? 天怜道:正是。 妇人道:我是水影宫宫主,请你来是有些事情要问你,听说,在请你来的途中,犬子和小女曾冒犯了你,这里我赔个不是。 天怜道:宫主言重了。 水影宫主问道:你是无形上人的徒弟吧? 天怜摇头,他并不知道谁是什么无形上人,于是道:我不知道谁是无形上人,我只有一个师父。 你不知道你师父的称号么? 天怜道:师父就是师父,我只知道他是我师父,不知道什么称号。 那么你总该知道你从哪里来吧,你是不是从一座叫紫峦山的山上下来的? 天怜道:是,我是从紫峦山来。 水影宫主又问:你知不知道你师父叫你下山来做什么? 天怜道:师父没有叫我做什么,我只是在寻找我自己要找的人。 那么,你寻的是什么人呢? 天怜道:寻我的父亲。 水影宫主问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你的身世么? 没有。天怜道:他只是叫我来寻我爹,他说我娘已经死了。怎么,宫主您知道谁是我爹么?水影宫主道:是的,我知道。 天怜大喜,立刻问道:你能告诉我么? 水影宫主叹了一声,道:恐怕你是不寻他的好。 天怜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也已经死了。 死了?天怜惊地站起来:我爹死了?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我师父告诉我,我一定可以寻到我爹的,他怎么会死呢? 水影宫主道:你相信我罢,你爹真的已不在人世了,现在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你叫做天怜,不要再提寻你爹的事了。 天怜道:宫主只是一面只辞,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水影宫主道:我不会欺瞒你,我都是为了你好。 天怜问道:你作什么差人把我带来这里?难道费了那么多周折,你就是为了要告诉我,我爹已经死了么? 水影宫主淡然道:我是你父母生前的故人,带你来此,便是给你指路,让你知道以后如何走下去。 天怜悲凉地道:若我想寻的人都不在了,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没有任何凭据,我怎么能相信你,何况我爹怎么会死? 水影宫主道:你爹是病逝。 天怜摇头道:宫主,恕我不能相信你,我想知道你费这一番功夫为的什么?你不必编谎话来骗我了,你觉得这样骗一个瞎子很有趣么? 水影宫主道:天怜,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你是一时不能接受,你不要再固执了。 我的固执与宫主有何关系? 水影宫主道:我既与你父母有过一段缘分,自然要将实情告之于你,也不枉你父母托付我的话语。 我父母托付你什么? 他们央我日后照顾你,让你有个安定的生活。 天怜心里此刻竟有些相信她的话了,没原由地心酸起来,道:我的家人真的都不在了么?我没有一个亲人了么?我真的谁也寻不到了么? 他想到这里黯然神伤: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水影宫主道:当年,我与你父母也算是挚交,这些事情,所以,你母亲遭遇不测后,你父亲日日精神颓靡,我想把你接过来领养,但你师父却先我一步将你到到紫峦山去了。 宫主也认识我师父的么? 是。水影宫主道:你师父与我也是相识多年,怎么,他没有跟你提过吗? 天怜道:我师父连我父母的事都不愿意告诉我,又怎么能告诉我他有哪些故人呢? 水影宫主道;你若想知道关于你父母生前的事,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待明日武林盟主大会一过,我自会详细说与你听。 天怜问道:为何不能现在告之我? 水影宫主正待解释,此时仆人前来禀报道:夫人,客人们邀请夫人过去商讨明日武林大会之事。 水影宫主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然后她转向天怜道:你也看见了,现在我真是忙的紧,你既然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既我与你父母是故交,你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我也当你是我家人一样,你安心在这里过着,我叫阿棠和宇文领你到处转转,你放心,待大会一过,我一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天怜无奈,只有应道:好。 那水影宫主离开了,天怜犹自一人在院子里转了转,闻到许多花草的香气,他便知道这又是到了阿棠的花园里了。他摸索到一块很大的石头,便坐在了那里。他想着水影宫主的话,也许他父亲真是不在了,这使他有些绝望。接着,他又想起了喜字门来,想起梅四如今不知怎样。继而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默默在心里道,师傅,我现在真想什么也不寻找了么,我只要能回到紫峦山去,天天和师父在一起。不管这任何事…… 第四章(下) 俏阿棠情窦初开心欢喜 痴小子身世之迷两扑朔 天怜正坐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他身上来,停在他肩膀上。天怜伸手触摸着,摸到的是动物光滑的毛皮。那动物倒是乖巧的很,就趴在他肩膀上,也不乱动。 天怜自幼生活在深山,对动物和植物都有异常的了解,从毛皮的质感上,他感到那是一只小狐狸。 他把那狐狸从肩膀上抱下来,放在腿上,那小东西又乖巧地去嗅他的手,天怜微笑,道,你好。 小狐狸似乎是能听懂他的话语,更亲密地往他怀里去。 这时候,天怜听到有脚步声走过来,阿棠的声音,她乐呵呵道:原来你们已经见面了,没想到,她还很喜欢你! 天怜问着:怎么,这就是你要带我见的宝贝吗? 阿棠道:是啊,这就是我的宝贝,她叫雪狐,她的毛都是白色的,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狐狸。 天怜点头。 阿棠道:真是奇怪了,平日里这小东西脾气古怪的很,连宇文都不理睬,还把宇文的胳膊给抓破了一块,除了我,她和谁都不亲近的,没想到她似乎很喜欢你。 天怜道:也许是我自幼在深山里生活的缘故吧,我常与动物接触,久而久之也就明白它们的习性。 阿棠道:不,我觉得不全是这样,也许因为你善良温顺的缘故,所以连雪狐都特别喜欢你! 天怜笑笑。没作声。 阿棠问道:你,和我娘谈过了? 天怜道:是。 阿棠有些忐忑,问:她都和你说什么了?她要你来这里是为什么? 天怜道:我不清楚,她只是告诉我,她曾和我爹娘是故交,然后跟我说……说我爹已去世了,让我不要再找了。 阿棠叹道:你爹已去世了?我娘说的? 是。天怜道:但我不相信。我师父明明跟我说,我爹还活着,怎么会死呢? 阿棠问:那我娘,她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天怜道:她说是病逝,但好端端的,没理由怎么会病逝? 阿棠道:我娘虽然严厉了些,但她不会撒谎的,她没有详细跟你说吗? 天怜道:她让我再这里先等着,等武林大会过了,就会与我细说。 阿棠道:哦,对了,明日就是武林大会呢,挺热闹的,不如你就静下心来先在这里等着,反正你也没别的去处,在这里瞧瞧热闹不是也好? 天怜想了想,点头道:也是。 阿棠听他这样说,欢喜起来,絮絮叨叨讲起了关于武林大会的事情:你知道吗,这次可有的热闹好看了,很多很多江湖上的人都会来,哦,对了,你整日里在山中度过的,一定是没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吧? 天怜道:是,但好在我是并不喜热闹的人。 阿棠笑说道:看你也是,呆子似的。 天怜笑笑,没有在意她的话。 阿棠想起什么似的,有些迟疑,但还是问着:你,其实,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喜字门? 天怜问着:喜字门? 是。阿棠道:你是不是还想着那梅四姑娘? 天怜不语。 阿棠却已瞧出了端倪,劝慰他道:我之前去找你的时候,都已经听说了,梅姑娘已经被皇上赐婚许配给宁王府了,你—— 天怜淡然道: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 天怜道:别再提起这事情了,我今生也许不会有机会再回喜字门,既然已经离开了那里,也就与喜字门没什么瓜葛,至于梅姑娘,我是诚心祝福她的,她要嫁的是我兄弟,子善是好人。 阿棠叹道:原来她要嫁的,还是你认识的人? 是。天怜道。 你真是……阿棠想想,却又说不出话来了。 天怜问道:姑娘想说什么? 阿棠道:没,没什么。 天怜仍在那里坐着,小狐狸还蜷缩在天怜的怀里,毛皮异常柔软,使的天怜感觉很温暖。他双眼是盲的,因此整日是闭着,他看不见别人,看不见一切,但却有洞悉世界的心。 阿棠站在他面前,无端端地瞧着他的脸,一直看着他的眉目和平静的表情,心里陡然有什么样的情愫在翻滚起来,她猛地一惊,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围着这个瞎子打转,莫非,莫非是——真的中意他么? 这么想着,阿棠心里乱了起来。她一把从天怜手中抱过雪狐,掩饰着忐忑说倒:哦,雪狐要吃东西了,我带她去找吃的。 天怜道:好,去吧。 阿棠问着: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天怜道: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 阿棠说道:好。 便一个人抱着小狐狸走开了,剩天怜仍然孤独地坐在那里。看着他萧索的背影,阿棠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她同情起天怜来,虽然她不知道母亲叫她带这陌生的年轻人来这里,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是看到他,就无端觉得他很可怜,想要对他好。 这感觉,在以前的十几年里,她从来都没有过。 这天夜里,水影宫张灯结彩,鼓乐声声。天怜在房里,就听得外面烟花燃放的声音。 他自幼不沾染世俗,也便不知道尘世是如此多彩,只是师父曾告之他,过节时人们会燃放爆竹和烟花,色彩瑰丽的很。可惜,他瞧不见。 阿棠不知避讳,又来敲他的房门,在门口嚷嚷道:天怜,出来啊,一起去看烟花啊,真美,快出来啊! 天怜打开房门,阿棠满是喜悦和兴奋的脸,一瞧见天怜闭着的眼睛,就立刻醒悟过来了,她道歉着:我,对不起,我忘记了…… 天怜宽厚笑笑:你怎么又这样说,我都说了不在意,你不是说烟花好看?咱们一起去看看? 阿棠听他这样一说,又惊讶起来,问道:你,你能看吗? 天怜微笑,道:我看不到,但还有一对耳朵可以听到,这样吧,你有眼睛可以看,然后说给我听,不是一样么? 阿棠立刻拍手道:好啊好啊。 然后二人就一起出门,去后花园观赏烟花,还没等走到人群中去,天怜就又听到了各种鼎沸的声音,各色各类的人,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气息迎面扑来。他初次在这样的场合出现,颇有些不适应。 阿棠拉他在一个位置边坐下,跟他说:咱们就坐在这儿吧,等会还能听小曲儿呢,你听过吗? 天怜道:没有。我只听师父说过有一首小曲特别好听,但没听过。 阿棠问着:你说,是什么小曲,我等下叫歌女唱给你听。 天怜笑笑,道:这怎么行。 阿棠不无骄傲道:我是少主人,这点面子难道还没有么?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曲子? 天怜道:我不知道名字,只记得几句词,好象是,旧梦依稀,零落故里,别去不知何年,相见心欢喜…… 阿棠问:这是什么曲子?我可没听过,你只记得这几句么? 是的。天怜道:就这几句,还是听师父无意提起的。 阿棠说道:好,我去问问,看她们会不会唱,你先在这里等着我。 天怜道:好。 阿棠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去别的地方,在你左手边是茶水,右手边是糕点,要是不方面的话,我叫婢女来。 天怜道:不用麻烦了,我知道的。 那好。阿棠道:我去去就来。 阿棠离开了,天怜听着身边人说话的声音,议论纷纷的,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大抵都是在议论关于明天决赛的事情。他也无意去听,就摸索着斟了一杯茶水来喝,正喝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蹦到他身上。 天怜微笑,知道是雪狐,于是抚摩着它的毛皮,道声:你又来了。 这时,却感到似乎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定然是女子,因为身上带着寥落的香气。 天怜知道不是阿棠,便问:谁? 那女子声音听着却有些耳熟,她款款问着:公子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天怜摇头:不,我不是。 女子又问:那你怎会出现在水影宫? 天怜问:请问阁下是谁?为何问我这些问题? 女子道: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但可能你不记得了。 天怜问道:我方才听你声音也是有些耳熟,我们在哪里见过的? 女子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刚才,你与那丫头谈起的歌谣小曲,是在哪里听得的? 天怜一听这话,警惕问着:怎么,你特意听我们谈话? 女子道:你不要误会,那曲子是我一个故人谱写的,我只是…… 正待要说什么,阿棠却风风火火跑来了,边过来边喊着:天怜!天怜! 天怜答着她。却发现刚才那女子已没了踪影,她的气味已消失,像没有来过一样。 阿棠气喘吁吁道:真是可惜,那帮蠢材都没听过这曲子,咦?我刚才怎么瞧着你好象和一个黄衣服的女人在说话,是谁?去了哪里? 天怜摇头道:我也不知是谁。 阿棠便也没有在意,不再追究这事情,只兴致冲冲说道:我们等着听曲子吧,马上就开始了,就算没你要听的那首,还有别的出儿呢! 天怜点头,道:好。 台上响起了唱小曲的声音,歌女的声音是那样婉转和玲珑,但天怜却有些心神恍惚,他想起刚才那女子来,不知那人究竟是谁,而且,似乎对他很注意似的,尤其是她提起那首曲子,还说是自己故人谱写的,那个人,会是谁呢?会认识师父么?…… (未完待续……) (真的快疯了,出差刚回来就看到留言,那谁啊,干吗火气那么大,我又不是天天吃饱饭没事情做就写东西了,我还要上班哪,忙的要死,真喜欢看的话,耐心等等不就好了,还说什么要我把名字抹掉……不爽就不要看嘛,也不知道说句鼓励的话……伤心死……等着吧,反正我没时间,下次更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最后,在这里再次感谢所有支持《喜字门》的朋友,我一定会写完的,大家放心吧!) 第五章(上) 水影宫武林大会多凶险 百里葵指点迷津救天怜 子夜十分,聚会才依稀散去。 天怜回了厢房休息,阿棠站在他房间门口叮嘱道:明早我来喊你去看武林大会的比赛。 天怜道:好。 阿棠说道:那我走了,你早些歇息。 天怜道:你也是。 阿棠便抱着雪狐离开了,小小的脸庞上红仆仆的,闪着兴奋的光芒。她几乎是跳跃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刚推开门,就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衣服,因为光线昏暗,所以看不清楚是谁。 她吓了一跳,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问着:谁? 水影宫主的声音:怎么,你连娘亲都认不出来? 阿棠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来,笑吟吟地说着:娘,你吓到我了,怎么这么晚了也不点灯,您怎么在我房里? 水影宫主道:我是有话要问你。 阿棠凑了过去,将灯烛点亮,望着她母亲那完美华贵的面庞,问着:娘,是什么事?您说吧! 水影宫主道:你知道明天是武林大会了吧? 阿棠点头:这个我自然知道,娘,您问的好生奇怪,怎么了? 水影宫主道:你也知道这次比赛非同小可,娘亲刚受过一次内伤,明天的比赛未必一定能取胜。 怎么?阿棠惊讶了:您是说,明天的比赛,你并没有把握? 水影宫主点点头,说道:这倒没有什么,多年来,这武林盟主的位子,我也是早就坐得累了,换人坐也没什么。 阿棠问:那您在担心什么? 水影宫主叹息了一声,道:我只是担心,倘若是个正直的人得了盟主之位,也是江湖一大幸事,但是,倘若被恶人得了这盟主的位子,江湖一定会大乱…… 阿棠也担心起来了:那怎么办? 水影宫主道:所以我过来瞧瞧你,宇文那边我已叮嘱过了,届时一定要保护好水影宫的安危,不能出现什么变故。 阿棠点头道:娘,您放心吧,我和宇文一定会保护水影宫的,因为这是我们的家,是我和宇文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 水影宫主摇头道:不,阿棠,水影宫的安危如今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阿棠不解:那您最担心什么? 水影宫主道: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哪个?阿棠一时未能明白。 水影宫主道:天怜。 天怜?阿棠更惊讶了:天怜怎么了?娘,您为什么担心他? 水影宫主倒:我事前未与你讲明,究竟为何会让你和宇文带天怜来水影宫,现在,我觉得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阿棠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想问,但是没敢问,天怜到底是什么人,您为什么会让我带他来水影宫? 水影宫主道: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曾与天怜的师父有过一段交情,所以,我深知作为无形上人的徒弟,对江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他师父是当年武林上无可匹敌的高手,武功出神入化,天怜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虽然双眼已盲,但武功未必逊色于他师父。 阿棠插话道:是,他武功很好的,连左右护法都封不住他的穴道呢。可是,这又和武林大会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好担心的? 水影宫主道:阿棠,你太小,江湖上很多事你都不了解,多年前,皇帝曾赐给无形上人江湖令牌,并且昭告天下说,必要之时,手持江湖令牌的人,可统领江湖的所有门派,只要这张令牌在手,那个人,就是江湖的真正主人。 阿棠开窍了,说着:娘,您的意思是说,令牌在天怜师父那里? 是。水影宫主道:而今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令牌应该是在天怜那里。 阿棠问:在天怜那里?您如何知道? 水影宫主道:我了解无形上人,他一定是爱徒心切的,何况,天怜又不同常人,他是盲的,他师父若想保护他安危,定然会将那江湖令交与他,必要时可拯救他性命。 阿棠问:可是,即使令牌真的在天怜那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影宫主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想象,若是让这些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知道了,天怜的性命还保的住么?那帮人,表面上是正义之士,但骨子里都是道貌岸然,他们能放过得到江湖令的机会么? 阿棠这才恍然大悟,焦急而担忧地问:那,那怎么办? 水影宫主微微一笑,道:我便知道你会担心他,阿棠,你与娘亲说实话,你是不喜欢那少年? 阿棠脸红了,索幸灯光下她母亲并未能瞧的见,所以她便掩饰着说道:娘,您在胡说什么,我哪里喜欢他了? 水影宫主拉过她的手,道:你还能瞒得过我么,我是你的亲生母亲。我早已瞧出端倪,你处处维护那少年,整日里跟在他身旁,不是喜欢,是什么? 阿棠羞赧地说不出话来。 水影宫主却说道:这样也好,阿棠。我与天怜的父母,师父都是故交,你若是想与他好,娘亲是不会反对的,只是——只是可惜了天怜,好端端的年轻人,居然是盲了的。 阿棠急忙为天怜辩解道:娘,他虽然失明,却比那些有眼睛的人好到千万倍,他心里是能瞧见东西的! 水影宫主又微笑道:瞧瞧,我这里还没说上一句,你倒又替他说起话来了,还说不是中意他? 阿棠被她母亲逗得着急起来,跺了跺脚道:娘,你作何一直取笑我! 那水影宫主笑笑,去抚摩她的头发,说道:阿棠,你也不小了,你想想,娘亲也不能一辈子将你留在身边,你自小失去父亲,为娘只希望你今后能有个好的依靠,不要似我孤独终老。 阿棠听出她母亲的话语有些哀伤的味道,便贴近她的身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脸庞上,道:阿棠会一辈子都和娘亲在一起的。 水影宫主苦笑道:傻孩子。好了,你也早些去歇息,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明天一定要陪伴在天怜左右,要保护好他,不要让别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任何人问起,都不要告诉他们天怜是从紫峦山来的,关于江湖令这件事,更是不要透露半点风声。 阿棠点头,道:我记得了。 水影宫主道:那样我便放心,你早些歇息,我走了。 阿棠与她母亲道了晚安,便睡觉了。一夜的梦中,居然都是天怜,使她在梦中也笑出声来。 次日一早,阿棠便在天怜门口叫他起床,但是,她敲了半天的门,天怜也没有应答。 阿棠不禁慌了,急忙推门进去,但里面空空如也,天怜并不在房中,被褥整齐地叠在那里,一切整洁干净,但却没有人影。 阿棠跑到门外,正好经过一个侍女,她一把抓住那侍女手臂,问着:住在这里的人呢?他去哪儿了? 侍女摇头道:禀小姐,小的没看见。 阿棠气得一把推开她道:不是叫你们好生侍奉他的么,怎么人会不见了,要你们有什么用? 那侍女害怕地解释着:禀小姐,小的,小的清早去那位客人的房间打扫时,他就已经不在了。 阿棠听了这话,更是心急火燎,急忙迈开步子去寻天怜。 她几乎把整个水影宫翻了个遍,但仍是没见到天怜踪影,心神错落到不知如何是好,却无意间走到了后花园,正灰心之时,忽然听到从树林间传来的话语声,不禁开心地奔了过去。因为,她听的清楚,那分明是天怜的声音。 只见天怜正坐在那石阶上,怀里抱着雪狐,正在喂那小狐狸吃着野果子。还一边与那狐狸说话道:雪狐,好吃么?你整日在这里,会不会很闷?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到山上去,那里有许多你的同伴可以陪你玩…… 阿棠走过去,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怎么,你是想把我的雪狐拐走么? 天怜听她的声音,微笑道:哦,阿棠,是你来了。 阿棠问道:一大清早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过,清早会去喊你看武林大会的么? 天怜道:我只是起的早了些,在房间里没事,便出来随便走走,谁想到又遇见这小狐狸。 阿棠嗔怪道:还真是,自你来了之后,这小东西与我反倒不亲了,整日里只顾着黏着你! 话音还未落,只听树丛后有人插来一句:看来黏着他的还不只是雪狐一个吧,也不知是谁一大清早就跑来跑去的找人,着急的要死了一样! 阿棠望过去,走过来的正是那个冤家——她双胞胎弟弟宇文,只见他斜挑着眉毛,故意要气她似的说着风凉话。 阿棠气急道: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次试试? 宇文撇撇嘴:我为何要再说一次? 阿棠气愤道:你一大早就来讨打是不是? 宇文见她气了,反倒笑起来道:我可不想讨打,我只是来转告娘的话,娘说请你和他去吃早饭,然后一起去观看武林大会的比赛。 阿棠道:知道了。 宇文又说着风凉话,怪腔怪调地说着:那我先走了,你别忘记带他一起去啊。 阿棠作势要去打他,他却飞快地走开了。剩阿棠尴尬地站在那里,想也知道天怜把这一番话都听在了耳朵里,她有些羞涩地看着天怜,心里不安又忐忑,像被洞悉了秘密的小孩子。 但,天怜抱着雪狐站起来,无事一样地微笑道:阿棠,我们走吧,莫让宫主久等了。 阿棠一时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应道:好,好。 早饭一过,那武林大会便正式开始了。阿棠领天怜到大厅观看,并且坐在最后的位子上。宇文也坐在他们周围。 先是水影宫主出来讲话,她穿着紫色的华贵衣衫,站在台上,态度安然道:这是第七届的武林大会了,感谢诸位的到来,今天,我们将要选出新的盟主,在此之前,我想跟诸位说一句话。 台下鸦雀无声,水影宫主道:我要说的是,我将放弃参加此次比赛。 话语一落,下面便一片哗然,众人都在议论纷纷,一时间大厅中像是炸了锅一样。 宇文也凑过去问阿棠:这怎么回事,娘怎么突然弃权了?她不想当武林盟主了么? 阿棠不与他多说,只白了他一眼,说道:娘自有娘的道理,你不要那么多话,听听娘怎么说。 宇文吃了闭门羹,便只好悻悻不语。 那水影宫主此刻又发话道:请大家静一静,听我解释。 一个洪亮粗鲁的声音喊着:有什么要解释的!你是盟主,怎么能说弃权就弃权?不行!我们山东四虎只服水影宫主做武林盟主! 又有人接过话茬道:对,水影宫主你已是四届武林盟主,怎么能说退就退?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和解释吧! 水影宫主正待解释,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不屑地道:妇道人家本来就不能统领江湖,这盟主的位子早就该换人做了! 天怜听的出这声音非常熟悉,应该是那日和阿棠交手的两人中的一个。那人话语刚落,他父亲便斥责他道:畜生,你懂什么,还不给我闭嘴! 接着那老者便向水影宫主道歉:宫主请息怒,犬子懵懂无知,无理冲撞,还望宫主见谅才是! 水影宫主微笑道:没关系。大家听我说,其实,这少年说的极是,这武林盟主的位子,的确该是换人坐的时候了,如今这江湖,有你们这些前辈在掌舵,又出现了这么多出色的年轻一辈,我看了心里已是很欣慰,所以,对于这次的武林盟主选拔,我寄予了很深的期望,希望能选出一个正直勇敢的,真正能统领江湖的人,我相信这也是大家一直以来的期望吧。 她这一番话,说得诚恳又真切,台下立时再没了反对的声响。她便又接着说道:既是这样,也就代表大家都无异议,那么,现在我变宣布武林大会正式开始。 这话语一出,下面又立刻安静了,大家都屏息待发。 水影宫主道:我想,比赛规则大家也都知道了,三十六个门派各自选出一名出来应站,坚持到决赛最后一名的,便是这次武林大会的盟主! 宇文在阿棠耳朵边又咕哝道:阿棠,你猜猜看,今次比赛到底谁会获胜? 阿棠又斥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专心看下去,不就自然能知道结果了? 宇文又被她将了一军,便不再言声了。 这边擂台上比武已经开始了,全是打斗的声音,天怜听的闷,他一向不喜这些。阿棠看出他的神色,便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吵闹? 天怜点点头,道:是。 阿棠道:那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天怜摇手道:不用了,你不是要看比赛么。 阿棠道:年年都是如此,不看也罢,都是一帮莽夫在打斗,有什么好看? 天怜道:那样便好,我们出去走一走。 他们从大厅走了出去,台上台下群情激扬,也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开。他们便一起又到了那后花园的树林里。 阿棠还没有坐下,宇文就气喘吁吁地又跑过来,喊着阿棠道:快些回大厅,娘亲要你过去! 阿棠问道:要我过去作什么?我不想看那比赛! 宇文道:现在不是看比赛了,是你要参加武林大会! 阿棠呆了:我参加武林大会?我为什么要参加? 宇文道:我也不知怎的,只听他们说,即使是娘弃权了,水影宫也还算是三十六门派中的一门,必须有人出来应站! 阿棠道:那你代替娘去不就好了? 宇文又有些悻悻然,赌气一样地道:我倒是想来着。 阿棠听这话又笑了,揶揄他道:怎么,是不是左右护法和娘亲都不信任你啊,这下,你知道咱们俩谁高谁低了吧? 宇文被她这样将了一军,心里很是不舒服,道:谁高谁低现在还不知道,等武林大会过了,咱们且比试一回就知道了! 阿棠不屑道:谁要和你比试,你笨死了。 宇文气急,又不知要找什么话应对她,只又重复刚才的话:好,我且不与你计较,但现在是娘要你过去比赛,你去还是不去? 阿棠道:我不去! 不去?宇文惊讶了:你为何不去?你知不知道你是代表着水影宫的荣耀?你不去,我们派谁参加? 阿棠道:水影宫难道就我一个么?左右护法不是人么?六大侍卫都死光了么?他们是我们的师父,个个比我们武功好,为何一定要我去迎战?我讨厌打打杀杀的,我不去! 宇文:你…… 还没待他说完,阿棠就拉住天怜手臂:走,天怜,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后山那里吧,那里可好玩了。 天怜便起身,道:好。 他二人一同向后山走去,留宇文在那里嚷嚷着:阿棠,你给我回来!你这样我怎么向娘亲交代? 阿棠头也不回地道:随你怎样交代,不成的话你就自己上场好了! 宇文气地直跺脚,但却也无可奈何。 第五章(下) 水影宫武林大会多凶险 百里葵指点迷津救天怜 阿棠领天怜都到后山,那里山型奇特,山洞曲折百回,景色异常宜人。天怜虽是看不到,但听着那些鸟儿的鸣叫,以及潺潺的流水声,便也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去处。而且,不知为何,他心里对着地形和山水有致命的熟悉感。 他们大概走了有一会儿,阿棠道:你累了吧,坐下歇一歇,你身后是石板。 天怜便坐在了身后的石板上,阿棠坐在他对面。 天怜问:这山洞是原来就有的么? 阿棠道:我也不清楚,但我打小就常常到这里玩。不开心的时候,也是一个人躲在这里,谁都找不到我。 天怜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对这里很熟悉,像以前来过似的。 阿棠笑:怎么会,你不是生平第一次下山么,怎么会来过这里?要是你真的来过,我们怎么会不识得? 天怜也笑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没来过,只是,这感觉很熟悉罢了,真是奇怪,我总觉得这里,和紫峦山有些相似,这些道路,我好象都曾经走过,只是比紫峦山小了一些。 阿棠道:那也未尝没有可能,我听我娘说过,她和你师父算是故交,你师父住在那个什么紫峦山,也许我娘是觉得那山不错,所以在这里也给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呢。 天怜点点头,道:你真是聪明。 阿棠有些得意:这话我爱听,打小就是这样,大家都夸我聪明,师父们教我和宇文武功,也都是我先学会,宇文要比我多费一倍的时间呢。 天怜问着:你不去参加比赛,也不知宇文回去如何交代? 阿棠道:你作什么操心这个,随他们去,反正我是不要参加。 天怜不解,问:为什么?你怕输? 阿棠道:输倒没什么,江湖高手如云,我只是个小字辈,就是输了,我也心服口服。 天怜不解: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参赛? 阿棠道:因为我不喜欢。 天怜问:不喜欢什么?打打杀杀? 阿棠道:我也说不上个究竟,但是,我就是不喜欢,我整日看着一帮人为了一个武林盟主的虚位在那里你死我活,心里便觉得很没有意思。 天怜道:但你母亲不一直是盟主么? 阿棠叹息道:这便是根本,你想想,她是盟主,高高在上,整日里端着架子做人,我有时候觉得她根本不是娘亲,她对我和宇文来说,就像是一个神,我们不能违逆她,也不敢惹她不开心,你明白么? 天怜点点头。阿棠继续说着:我伤心的时候,她不能过来拥抱我,我开心的时候,她也不能和我一同分享,她总是说,阿棠,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但她从来不说,阿棠,这样很好,那样也很好……你明白么? 天怜又点点头。 阿棠见他点头,自己却笑了:看看你,很明白似的,其实你也未必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吧? 不。天怜道:我明白,你是希望她能如同普通平凡的母亲一样,与你一同平等地生活,希望她能了解你,给你温暖,是不是? 阿棠呆了一下,问:你如何知道? 天怜笑笑,而后道:阿棠,你知道么,我自幼便无父无母,跟师父一起长大,不久前,我师父才告诉我,他说,我父亲还活着,但我母亲已经死了,在我刚出生不久,她就已死了。你知道,就算我寻遍万水千山,我也不能找到她了,与我相比,你现在还有母亲,你至少还能天天看到她,哪怕她是与你隔着距离。你想象,你们都还活着,这是多么好。 阿棠听完他着平静的叙述,眼睛里却早已泛了泪。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来,但她眼睛看着这个少年,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柔情,她觉得她那样可怜,又那样可敬,这一刻,她是实实在在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是的,是这样,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他们一直聊天,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后来,只听见遥远的山洞口那里,有人在喊着,是侍卫的声音:少主人,少主人,你在里面么? 阿棠气呼呼对天怜说道:这帮人,怎么就不能让人消停一会。 天怜笑笑,道:你应他一声,也许真有什么着急的事情。 阿棠只好应着:就来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从洞口那里跑了过来,说道:午饭时间到了,宫主邀请您和这位客人一同去用餐。 阿棠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侍卫便说道:可是,可是宫主说,一定要小的把你们领到她跟前。 阿棠撇撇嘴,对天怜道:你看看,我就说,她是一个神,如今,她肯定是因为我没去比赛的事情而训斥我! 天怜笑笑:你也不要怄气,心里有什么想法,就如实和她说出来,不就好了? 阿棠问:怎么说? 天怜道:你就只需想着,面前的这个,是我母亲,我可以坦白地跟她说,我不喜欢杀戮,不喜欢争来争去,那不就好了? 阿棠摇头道:你不了解我娘的,我要是真这么对她说了,她一定大发雷霆,罢罢罢,不说了,咱们还是过去用餐吧。那侍卫在前方带着路,阿棠和天怜跟在后头,一直走出山洞去。 待见了那水影宫主,阿棠就低下头,怯怯叫道:娘。 水影宫主不动声色,只邀请天怜道:天怜,来,坐我身边,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饭菜,只让下人随便准备了一些。 天怜微笑道:多谢宫主,我与师父常年在深山中,都是粗茶淡饭,宫主的招待已是很丰盛了。 水影宫主道:怎么清早不见你身影,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武林大赛? 天怜道:宫主也知道,在下只是个瞎子,在那里又看不到影象,听来听去都是打闹的声音,不觉心里闷的慌,所以我央求阿棠陪我走走。 水影宫主道:哦,原来这样。 她又转头向阿棠,问着:阿棠,你有没有带着天怜四处转转?一定要好生照顾他。 阿棠点头道:知道了。 正用餐饭时,宇文气喘吁吁冲进来。阿棠见他胳臂上绑着绷带,便惊讶地问:哎,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倒好,一问起来,宇文就嚷嚷开了:你还敢问我怎么回事?若不是你不愿参赛,我能受伤吗? 阿棠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乱冤枉人? 宇文道:我就是代替你去参加比赛,才被那个什么迷踪手给伤了的! 阿棠笑着揶揄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技不如人才会受伤,现在反倒怪罪到我头上,怎么,你不是说自己想去比赛的么? 他们正争吵着,水影宫主严厉地斥了一声:你们俩都给我住口!宇文,过来一起吃饭,整天打打闹闹像什么,你们两个也不小了,还让人看笑话! 这话一说出来,宇文和阿棠立时便安静下来,都不敢再说话,大家一起吃饭,气氛有些闷。 那水影宫主道:天怜,下午留下来看比赛吧,我因为忙顾及不到你,这水影宫又这么大,万一你出了什么差池,我可如何向你师父交代呢? 天怜只好顿首道:好。 水影宫主又道:阿棠,你下午陪着天怜好生看比赛,莫要再乱跑了! 阿棠只好回答:是。 与上午相比,下午的比赛又更是激烈。三十六门派比到傍晚十分,只剩下三组获胜,进入最后的决赛。 此时侍卫又走过来,附在阿棠耳朵边说了些什么,阿棠就与天怜道:娘要我过去一趟,你先在这里,别乱走,只要安心坐着就好,我去去马上回来。 天怜便道:好。 阿棠离去了,很久也没回来。天怜一人坐着。但他感觉到,身边又出现那个人,是的,那个女人,那日阿棠去寻歌女唱那首歌谣的时候,就是这个女子坐在他身边,问他一些奇怪的言语。 天怜便道:又是你? 那女子微微笑,道:你倒是很警觉。 天怜问:你是来找我的? 女子道:是,我是来找你的。 天怜问道:所为何事?你为何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道:你先别问这许多,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待会儿,若是发生什么事情,是你所不想面对的,希望你能镇定,然后,你不要管其他事和其他人,只需直接往前走,在前方有一堵墙,你的手会触摸到一个把手,你只需转动一下,那里便会有机关出现,带你到另一个地方。 天怜听着讶异:你究竟是谁?我为什么要走入机关?你说会发生什么事,那究竟是什么? 但,他的话还没问完,那女子又消失了。 是的,如同一阵风,连同她身上的气味,一起又都消失了。 而阿棠,她去了很久,还是没有回来。 天怜听到那水影宫主又站出来,她说道:诸位,今天的武林大会最神圣的时刻就要到了,如今我们还剩下三个门派的高手,分别是崆峒派的张元寂,神剑门的欧阳潇,还有天山教的叱咤仙子李孟。 她话音一落,台下便哗然起来,三大门派的教徒门分别喊着自己门派人的名字,声势浩大。 水影宫主道:大家肯定认为,今届的武林盟主,就当在这三人中产生了,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今次的比赛,还要有一个人站在这决赛的席位上! 众人又哗然,吵嚷声一片:怎么可以!那人到底是谁,他又没参加之前的比赛,怎么可能直接站在决赛席上! 许多人附和着:就是啊!凭什么! 但水影宫主的气势,还是压过了众人的吵闹声,她凛然道:请诸位安静!在新的武林盟主还没选出来的时候,我仍然还是盟主,我希望大家能听我说几句,我自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解释! 台下仍有人不服气:那你倒是解释给我们听啊,你要把谁加到决赛里,凭什么啊! 水影宫主默然,许久,她缓缓说道: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手持江湖令的人,有没有资格参加决赛? 这话一出,全场寂然。 水影宫主接着道:想必,在场的各位应该都清楚吧,江湖令,乃是江湖上最神圣和权威的令牌,手持江湖令的人,也是该受到我们江湖中人景仰的人,所以,各位,这个人,他难道没有资格进入决赛么? 台下的人们半信半疑,有的频频点头,有的还在交头接耳地猜测,终于有人站出来问道:宫主,那令牌不是在无形上人手中吗,他已是江湖第一高手,难道他会来参加比赛? 台下附和道:是啊是啊,无形上人已隐居二十年,难道他会来争夺盟主之位? 水影宫主道:不,不是无形上人,大家也许不知道吧,无形上人有一个徒弟,他是无形上人的唯一关门弟子,武功自然也是了得,请问诸位,他难道没有资格进入决赛么? 天怜在台下懵了。他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转变,也不知道,水影宫主究竟作何居心,竟想着要把他推向台。这是他根本都不能预料到的事情,他有些不太镇定了,他依稀觉得自己好象走进了一个什么骗局,但他却并不能理清楚这些头绪,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水影宫主却又说道:如果大家允许他参加决赛,倘若他赢了,就是武林盟主,但是,倘若他输了,赢的那位,就会得到江湖令! 这话一出,全场都乱了。天怜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只觉得有许多人都在向他逼来,那些人似乎是狞笑着,口中只有一句:杀了他,得到江湖令!那我们就可以统领天下了!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天怜只听到这句。他觉得自己像泥塑了一样动弹不得,这时候,电光火石一样地,他脑海中闪过的那女人的话:若是发生什么事情,是你所不想面对的,希望你能镇定,然后,你不要管其他事和其他人,只需直接往前走,在前方有一堵墙,你的手会触摸到一个把手,你只需转动一下,那里便会有机关出现,带你到另一个地方。 想到这里,他便腾身飞起,用轻功凌越众人,直接落到那门前,然后飞快地转动把手,只听机关一响,旋转着,他就被转到另一个地方,而那石做的沉重墙壁,就那样轰然一声关上了。 他知道自己身处在黑暗中,外面寂静无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听到自己的呼吸。但待他静下神来,便感觉到,这黑屋子里,并不是他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问着:谁? 没人回答。他便沿着那声音走过去,脚触到一个人,他的手摸索着,知那人是被捆绑了手脚,嘴里还被塞了布。 天怜给她去了嘴中的布,只听她焦急地喊着:天怜?天怜,是你吧,你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对你怎么样了? 天怜呆了呆,原来,这人正是阿棠。 第六章(上) 喜字门惨遭浩劫人两散 宁王府张灯结彩内藏奸 喜字门内。雪时杰与梅四在谈话。这距离天怜离开喜字门,已是三天有余,雪项午找不到天怜,又暴躁起来,很是令人担心,喜字门上上下下又被他弄的气氛黯然,无奈之下,雪时杰便找来梅四询问。 雪时杰问道:似玉,那位先生究竟哪里去了?项午到处寻他,怎么他要走,也不言语一声作个别呢? 梅四望着他父亲,坦诚回答:是我将他赶走了,我叮嘱他不要让项午知道。 雪时杰不解,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是将项午教的很好?而且,我见他也是个不平凡的人。 梅四回答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了。 雪时杰道:但项午,我刚瞧着他改好了,如今又暴怒起来,真是令人担心,看样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先生…… 梅四道:好先生还怕找不到么,爹,你不用担心,由他去吧,我会给他找到比天怜更好的师父来,而那个人,我此生是不想见到了! 雪时杰从梅四的表情,依稀是猜测到什么,叹息道:都怪为父,是我无用,才使你今天被迫要嫁到宁王家…… 梅四打断雪时杰的话:爹,您别这么说,我已经想好了,这都是我自己的愿意和答应下来的,您不要自责了。 雪时杰道:婚期越来越近,如今算来,也只剩七天了,也不知道,西争安全到达冰岛没有? 梅四道:西管家此刻该是往回赶的路上,爹,您放心吧,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回来的,喜字门,也一定会度过这次难关。 雪时杰走到她身边,握她的肩膀,望着她的脸,不禁想起自己逝去的妻子来,一时心头难平,忍不出悲伤,道:也许,我当初就不该答应做门主,假设不做门主的话,你娘和你的几个哥哥,也就不会…… 梅四有些担忧地道:爹,您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在说这些事情,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们都知道,娘和哥哥他们,不过是意外罢了,孩儿相信,他们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喜字门的! 雪时杰听她这样安慰,只好点点头。此时侍卫进来通报:门主,宁王府送彩礼来了,小王爷要拜见您。 雪时杰道:请吧。 侍卫答应着,便又出去了。梅四一听是宁王府来人,不禁又有些烦心,与她父亲说道:爹,那我先下去了。 雪时杰道:也好,你去歇息一下,我想,在婚期之前,你该和那宁子善好好谈一谈。 梅四摇摇头:我没什么要与他谈的,有什么事你们商议吧,我先下去了。见她这样说,雪时杰也便不好劝慰,只有点头应允。 梅四离开了父亲的书房之后,没有回自己房间,神思恍惚地逛着逛着,反倒是来到了天怜从前居住的地方。 她站在门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是站在这里,一时之间,万般愁绪涌上心头,说不上的滋味。 那侍女庄儿刚巧经过,见她立于门前,便问着:小姐,您怎么会来这儿? 梅四听见她声音,便掩饰着自己的落寞,说:哦,我,我过来瞧一瞧,先生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庄儿接话道:奴婢检查过了,先生没落下什么东西,小姐,那位先生,不是本来就没什么行李的么? 这话一出,却正中了梅四心中的难过,她想起天怜从前说过的话来,他说自己身无长物,就只有那么一根竹子…… 梅四心里越发后悔起来,对于自己当天的赶天怜走的气愤,她有说不出的悲伤。那庄儿还在问着:小姐?小姐,要不要庄儿泡壶茶给你,你脸色似乎不好? 梅四挥挥手: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庄儿于是点头告退。 梅四又站了一会儿,鼓了勇气,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太阳透过门窗照射到厢房里,整间单调的屋子立刻变得温暖起来,她看见,那时曾赠于天怜的琴,还好端端地摆放在那里。屋子里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许是因为庄儿依旧天天过来打扫的缘故。这使她依稀觉得,那个人,他好象并没有离开似的,他只是带项午出去念书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但,心里也知道,他可能这一辈子是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梅四在屋子里走了走,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在天怜曾睡过的床前坐下。脑海里回想起自己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到如今,也不过短暂的几个月光阴,但为什么,却对这么一个人,有万般不舍得,好象是相识了许多年一样…… 想到这里,她除了懊悔,还有些埋怨起来,是的,即使是自己将他赶出去,他也可以不走,当时只是一时气话,他何必这么当真,还真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果然连告别的话也不留一句,难道,他对自己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么? 正想到这里,门前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来,梅四正对着阳光,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瞧见是一个男子,与天怜非常相似,心里立刻欢喜起来,暗暗想着:是他回来了么?他又回来了么? 然后,因为猜测他是天怜,想他也瞧不见自己,所以也不紧张,还是在那里安然坐着,却听见那声音问了一句:小姐近日可好? 原来是宁子善。 ——她立刻又灰心起来。 那宁子善走过来,一见着她便是满脸欢喜,问着: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梅四冷冷道: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这是喜字门,我的家中,我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还要得你的应允不成? 宁子善见她这样说,便急忙道歉:小姐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你,怎么会在大哥的房中,我是来拜见大哥的,刚好就撞见了你,所以…… 梅四打断他的话:你那位大哥,现在已经不在喜字门了。 宁子善愕然:不在喜字门了?那他去了哪里? 梅四道:腿脚长在他自己身上,他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我如何知道? 宁子善问道:可是,他是为什么离开的,总会有理由吧? 梅四淡然道:我不知道他的理由,日后你若见了他,自己去问吧。 宁子善不无担忧地道:大哥孤身一人,天下之大,要去何处呢,倘若是他不愿留在喜字门,他完全可以和我说,我…… 梅四接过话来,有些冷漠的揶揄:是啊,他若是跟你说,你大可以把他带到宁王府去,反正你荣华富贵,养上他一辈子又何妨? 宁子善听出她的语气中的奇怪来,他也不是木头人,讪讪问:小姐这话从何说来,我与大哥是兄弟,必会为他堪忧,这与荣华富贵又何干系,恕在下冒昧问一句,你,你何以这样讨厌我? 梅四被他这样直接地询问,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一时也说不出理由来,只好道:我没有说我讨厌你。 宁子善问道:既然不讨厌,又为何见到我都是不耐烦的神色,仿佛我多么讨人嫌似的,我哪里得罪了小姐么? 梅四心里烦躁,应了一句:你没有得罪我。 宁子善更是不解了:我既没有得罪小姐,小姐又不讨厌我,为何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你我都要成婚了,你却为何一见到我就躲开,仿佛存心不想瞧见我这个人似的。 梅四听他这番理直气壮的话,又冷笑起来:是,你我即将成婚,但有没有想过,这婚姻可是我情愿的? 宁子善愕然,问道:你,你是说你并不情愿嫁我? 梅四不作声。 宁子善问:为什么?我哪里不好? 梅四答着:你没有什么不好。 宁子善问:那你为何不情愿嫁我?我还以为天子赐婚,你我两家又门当户对,这婚姻定是你也心甘情愿的。 梅死冷笑道:是,我有什么要挑剔的呢,能嫁到宁王府做王妃,想必也是很多人的心愿吧,我攀上了枝头做凤凰,该是欣喜也来不及呢。 她这样的说话,愈发使宁子善脊背发凉起来,他叹着:你为何与我说话都是这副语气,我记得,几年前我在京城第一次见你,你与现在并不相同。 梅四挑着眉,问:那时的我?与现在有何不同? 宁子善道:那时候的你,是自信洒脱的,站在金銮殿上也不畏惧,满脸英雄儿女之色,我望着你,想到的不是什么喜字门小姐,也不是皇上恩宠的城主千金,我只是看到了一个至真至率的女孩儿,她不畏惧权贵,也不在意繁文缛节,敢在金銮殿的大厅中与我比武,即使输了,还能对我做鬼脸笑笑,我也是因此,才中意你的。 他这么直白的表白,令梅四恼羞起来,她斥道:你,你无理! 宁子善坦然道:我只是说出心里想说的话来,我知道,你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可我心里,不管你怎样讨厌和排斥我,我都是喜欢你的,我也希望,你将我当成宁子善,而不是什么小王爷! 他这么说,梅四怔怔的,反倒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宁子善见她不语,又开口道:我并不知你究竟为何要答应这桩婚约,但倘若你只是因为皇上赐婚,未免太牵强了些,以门主的地位和面子,可以和皇上商榷的,你若是确实不想嫁我,我可以接受退婚。不打搅你了,在下告退。 他说完这番话,真就转身走了。 有那么一会儿,梅四还疑心是一场梦,疑心他是不是真正来过。但,事实是,他真正来过,还不卑不亢地说了一番自己想说的话。他可能不知道,这么一番话,彻底颠覆了梅四对他的看法。 没错,他与他父亲是不同的,他坦坦荡荡,是个男子汉,虽有些贵族家公子的习气,但却善良正直。梅四想起天怜的话来,天怜总说宁子善是好人,想想,若是他宁子善只是一介纨绔子弟,天怜怎会与他结拜? 想到这里,梅四又释然起来,尽管,对于这桩婚事,她还是不情愿的,但对宁子善,她反倒欣赏起来。 她差人去喊小蛮,小蛮忙着赶过来,问:小姐有何吩咐? 梅四道:去拦住宁公子,说我要请他用餐。 小蛮一惊,表情错愕:小姐,你是说要与那个小王爷一起用餐?你,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他的么? 梅四也不解释,只是道:叫你去你便去,别问这么多。 小蛮只好点头,答着:好。 梅四又叮嘱道:别忘记吩咐后厨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 小蛮道:是。 小蛮离开了,梅四又在那房中停留了片刻,想了一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那庄儿又经过,梅四道:庄儿。 庄儿问:小姐有何吩咐? 梅四道:从此将这间屋子锁起来,不用打扫,也不许谁再进去,这间房子,以后就让它空着吧。 庄儿答着:是,奴婢这就去。 喜字门这一天张灯结彩,煞是热闹。 梅四独自一人在房中,身上是大红色的凤冠霞披,妆容俊美,但从镜子里,能看到那对眉毛是紧紧簇在一起的。 敲门声响起来,小蛮通报说:小姐,门主来了。 梅四起身迎她父亲,雪时杰进来,望着她的脸,久久无话,最后叹息了一句:哎,似玉。 梅四应着:是,爹。 雪时杰道:你,你愈发像你母亲了。 梅四笑笑,宽慰他:爹,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您别再想那些伤心的事情了。 雪时杰点点头,道:我知道。 梅四问道:西管家还是没有回来? 雪时杰道:没有。我只怕他是无法赶回来了。 梅四道:爹,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我进了宁王府,便会誓死保护喜字门的。 雪时杰叮嘱道:那宁王爷老谋深算,你切不可叫他探出端倪来。 梅四点头:我都明白。 雪时杰抚摩她的头发,道:委屈你了。 梅四摇头,道:不,孩儿不委屈。只是,我想最后见项午一面,我—— 雪时杰点点头:好,去罢,爹明白你。 梅四道:我没有什么难过的,唯一便是项午,他这样,我实在很难放心。 雪时杰道:索幸他现在已长大许多,不再是孩子了,我想,他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吧。 梅四点点头,道:但愿是如此。 梅四走进雪项午的宅院时,那里还是寂静无声的,一个侍卫走过来,叫了一声:小姐。 梅四示意他不要作声,自己悄悄走了进去。 项午独自一人坐在花圃后面,动也不动,满脸都是孤单和失望的神色,见他这样,梅四不禁心中难过起来,她想象着,在母亲离开之前,项午曾是个多么快乐的孩子,如今,却是这样黯然无神。 久久的,她开口,叫了一声:项午。 项午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梅四又开口,道了一声:项午,我是姐姐。 项午站了起来,他顺着声音往她的方向走来,但是因为心急,绊到了面前的石头,差点要跌倒,梅四瞧见这一幕,眼泪就要落出来。她说着:你别过来,项午,你就站在那里,我想和你好好说几句话。 雪项午还是不作声。 梅四道:我知道,娘去世后,你一个人肯定很难受,我只求你知道,我的难受不少与你,对你,我也不是故意要冷漠,但是,你知道,你早晚要剩下自己一个人,爹会老,我会离开,就像现在,我就要离开你们去京城了,我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次,但……项午,我只希望,你是大人了,你莫要再让爹担心啊。 项午听她说完,还是在那里站着,木头人一样,什么话也不说。 梅四只当是他仍然在与自己致气,便叹息说:好,你不与我说话也好,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别再使性子了。 她转身要走了,却听见项午说话,他的声音那么迫切和无助,只说了一句:你,你把先生给我还回来! 梅四怔住,停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眼泪就流满了脸。 项午央求一样地,还是那一句:我什么也不要,你把先生给我还回来,他去哪儿了? 梅四见他这样,更是悲痛,她喃喃说着:我哪里给你还得来?我还想知道,谁能把他还给我? 这样说完,她便更是悲痛,转身奔跑出项午的院子。 而在喜字门的门外,宁王府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排满了整条街道,到处都是围观的人群,对城中百姓来说,喜字门门主嫁女儿,算是城中普天同庆的大事了,所以大家都跟着一起热闹。 唢呐声乐不绝于耳,梅四就在这声音中被蒙上红色盖头,小蛮领着她的手往前走着,快要上轿子的时候,她俯耳问小蛮:西管家回来没有? 小蛮答着她:还没有消息。 项午呢? 小蛮道:门主差人去叫他了,但他不愿来送嫁。 梅四听闻这话,便不作声了。小蛮又说了一句:小姐,你的手真凉。 梅四道:可能是天气太冷了。 小蛮有些伤感,道:我真想陪你一起去宁王府。 梅四握了握她的手:别担心我,你我自小情同姐妹,我只求你留下,以后好好帮我照顾爹和项午。 小蛮应着:你放心吧,我会的。 这时刻,鞭炮已响起了,梅四上了轿子,迎亲队伍的一行人等便跟着轿子离开了喜字门,喜字门仍然不绝热闹,还在大宴宾客。 书房内,雪时杰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本书,但他也没有看,眼神飘忽着,心头一团乱。 侍卫进来通报:门主,客人们等你一起庆祝呢。 雪时杰问:小姐的轿子已走了? 侍卫回答道:是,已走了有一个时辰了。 雪时杰道:哦。 侍卫又说一遍:客人们等着您呢。 雪时杰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侍卫便转身走了开,但不多时,他又慌张奔了回来,神色不安地喊着:门主,门主,大事不好了! 雪时杰恍过神来:你慌张什么? 喜字门素来培训出的侍卫都是稳重能干,从没有这样失色的时候,所以他的慌张使雪时杰意外。但那侍卫哆嗦着,说道:老爷,客厅中,客厅中的客人们,全都死啦! 雪时杰猛然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侍卫答着:他们都死了! 雪时杰急忙奔出去,直接抵达客厅,他看到,果然如那侍卫所言,之前还在谈笑风生一起饮酒的客人们,如今全部都躺在地上或者趴在桌子上,毫无声息。 雪时杰走过去拉起其中一个,试探了他的鼻息,发现他们的确是已死了。他不禁大惊: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会死了? 侍卫回答: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雪时杰问道:那其他侍卫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们呢? 侍卫怯怯答着: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是去通知您,因为客人们要我去邀请您,谁知道,等我回来,他们——他们就都躺着了。 雪时杰此时仿佛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但他理不清头绪来,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而且,所请来的这些客人,除了城中的名望贵族之外,大部分都是武林高手,他们不会面临危险而毫无警觉,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能使他们所有人在短暂的时间内都躺到地上? 雪时杰想到了酒。 对,酒。他们喝着相同的酒。而那些喜宴上所用的酒,恰恰是宁王府送来的。这么想着,雪时杰忙跑过去拿起酒杯,他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是有奇怪的味道,他叫着侍卫:快去与我寻其他人来! 但是那侍卫并未回答。 雪时杰转身,正要斥责,却见一把剑正直端端地朝自己刺来。他毫无防备,因此也便无法躲开,那柄剑就正中他的心脏,他低头望着那被刺中的地方,正慢慢地流下鲜血来…… 第六章(下) 喜字门惨遭浩劫人两散 宁王府张灯结彩内藏奸 梅四也不知道,轿子和车马究竟行进了多久。她是有些疲倦和恍惚的,但又不能出去,也不能掀掉盖头,因为之前小蛮一再叮嘱她,说出嫁的人在途中不可私自摘掉盖头,那样是不吉利的。 她觉得有些气闷,耳朵里只能听到外面颠簸的声音,以及马蹄行进的声音,别的什么也听不到。 她又想起父亲和项午来,想着他们此刻一定是悲伤的,以为,这是她在世界上仅有的亲人了,同时,他们也是她最不放心的人。 项午还年幼,又患了盲症,脾气暴躁,这是她最操心的事。而父亲,近两年,在母亲去世后,不知为何,她觉得父亲渐渐不再似以前那么有威严,他开始呈现出一种疲倦和懈怠的样子来,对喜字门的事物,也渐渐交给她管理起来,虽然只是中年,却总在说自己已经老了。 梅四正在想着,轿子外却有声音在问她了:王妃,请问你口渴吗?要不要停下歇息? 梅四心中正烦,便说道:不用了,接着走吧。 那车马便又继续行进起来。 她不知道轿子是何时到达宁王府的,对这些也不关心,只觉得自己下了轿子,然后被一个嬷嬷拉着手走,接着停在门前,礼炮和烟花一同燃起来,她被拉到正堂那里与宁子善拜天地。 她透过盖头下面,能看到宁子善的脚,还有他的衣裳,他穿的锦绣华丽,但瞧不见他的脸,虽瞧不见,也知道他是一脸欢喜和忐忑。 宁子善在她耳朵边小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很累? 她不作声。 他安慰她:忍一会儿就好,待拜堂结束,就没别的事了。 她点点头。 那些繁缛的礼节进行了很久,最后是给宁王和宁王妃端茶,梅四端着那茶盏,迈着步子,正朝前走着,手却突然抖了抖,那茶盏就跌落在地上。 她有突然的心悸,仿佛是预感到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心脏在突突地一直跳动着。见茶盏跌落,宁王脸色立刻有些变化,甚是不开心的模样。 宁子善见此,便微笑着,又端了一杯来,放到梅四手中,自己的手却不松开,握着她的手,一起朝前走。 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小声问:你怎么了? 梅四不语,但不知为何,那手就一直抖个不停,幸得有宁子善帮助她,她才算好好的敬完了这盏茶。 宁王接过茶哈哈大笑,叹道:好!好! 之后司仪宣布新郎新娘进入洞房,宁子善便牵着梅四的手往新房走了去。一路上,梅四都没有说一句话。 新房很漂亮,布置得豪华大气,燃着很多红烛,正中贴着金边儿的双喜剪纸,看起来非常美。 宁子善将她领到床前坐下,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 他终于是掀开了她的盖头。 梅四本就很美,一身红妆则更是美的惊人,眉目中虽有英气,却也温存含情。宁子善一见到她,便不由看得痴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梅四避开他目光。 他回过神来,问道:你累了吧,我叫下人服侍你沐浴。 梅四摇头:不用了,我想坐一坐。 宁子善应着:哦。 他想起拜堂时候的事来,问着:对了,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的手为什么一直抖个不停? 梅四自己也是心悸,想起那一幕来,她说道:我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当时只觉得很难受,心口闷的慌,像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宁子善宽慰她:你可能是太紧张了些罢,这大喜的日子,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呢,别太担心了? 梅四说道:我不知为何,总是想起喜字门来,那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宁子善笑笑:瞧你,才刚嫁过来,便又要想着回家去了?你别着急,过几日我会与你一同回去的。 梅四点点头。 宁子善又关切地道:你奔波了这一天,一定是饿了吧,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一些点心。 梅四推辞着:不必了。 宁子善笑笑,道:你肯定饿了,先等一会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这么说着,他便出去了。 梅四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甚觉得无聊,便站起来,绕着那新房走了走。她看到屋子里挂着一些字画,很隽袖钢劲的字迹,题字居然都是宁子善。这才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他原来不但武功非常好,也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这么想着,也便觉得不那么讨厌他了。 但又久等了一会儿,宁子善还是没回来。 梅四猜测着,他定是去厨房的路上,被朋友和宾客拉去敬酒了吧,毕竟这是大喜的日子。这么想着,她便决定自己出去走一走,于是换下了结婚时穿的嫁衣,走出了新房。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地方,因为宁王府很大,和喜字门的格局也很是不同,好在是结婚喜宴,每个院落都挂着大红色的灯笼,所以看的清楚路。她瞧见附近像是一个花园似的,还有一个河塘,便决定到那里走一走。 她停在河边的凉亭边,那凉亭是暗角,没有挂灯笼,因此也便没有人能看的清楚她的影子。坐了一会儿,她便听见,在那凉亭的假山后面,有人依稀说话的声响。 她并无意要偷听别人的谈话,但无意还是听见了,那应该是一个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的声音,他们窃窃私语,像是偷情。 这使梅四觉得有些尴尬,她正准备离开,却听到那女子说了一句:估计这会儿,那喜字门是乱七八糟了。 这么一句话,却像响雷一样轰然炸在梅四心底,她仔细辨认着,却突然觉得,说这话的声音,是那么熟悉。是的,那么熟悉,绝对是她认识的人。 她悄悄走了过去。 那二人的谈话还在继续。那男子说:你去了这么些年,可想死我了。 女子答着:我这不是回来了? 男子问道:你倒是用什么办法回来的? 女子答着:我跟在迎亲的队伍中回来的,反正那么多人,也没人特别认得出来是我。 男子问着:你就不怕半途中那喜字门小姐发现你? 女子答着:她蒙着盖头嫁人,怎么会注意到我?再说了,她现在连顾喜字门都来不及,哪还顾的管我? 男子道:那你留在这里终归还是不好,再说,王爷也没允许你回来,你要是被发现了…… 女子打断他的话:你罗嗦这么多做什么,发现了又怎么样,那喜字门现在肯定是横尸遍野,我留在那里做什么? 横尸遍野——这句话生生又使梅四颤抖起来,她冲过去,将那二人拉出来,焦急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喜字门怎么了?喜字门到底怎么了? 那二人愕然地望着她,借着红色灯笼的余光,梅四分明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子,正是庄儿。 不,又不像是庄儿,庄儿只是个小小的姑娘,不过十几岁,但面前这个,声音和样子与庄儿都是一样,但却老的许多,显得有二十多岁。 但,她的声音却证明她就是庄儿,她有些慌张地望着梅四,声音吞吞吐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梅四质问着她: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庄儿? 那女子不回答,拉了身边的男子想要逃走,但梅四拦住了她:别走!你到底是谁?喜字门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说清楚! 见是这样,那女子反而无所顾忌起来,她坦然望着梅四,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我就是你认为的那个庄儿。 梅四不解:但庄儿,庄儿只是个孩子—— 那女子笑笑,道:江湖上有种叫做易容术的,你不知道么?要我化妆成十四岁的少女,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事实上,在一年前,真正的庄儿就消失了,而我取代了她。 梅四一惊,问着: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女子正想说,那男子却阻拦住了她:你不能再与她说了,若是王爷知道,我们肯定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话一出,梅四却明白了大半:你是宁王的人?是不是?他使用阴谋将你留在喜字门,是或不是?你们目的究竟何在? 那女子本已听了那男子的话,不想与梅四再作周旋,但见她这样问,反倒没什么可怕,道:我叫一江红,江湖上人称毒女,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但是,至于王爷叫我去做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你若想知道,自己问他去吧。 这话说完,她与那男子便凌空跃走。梅四急忙去追,但他们武功又的确高超,追了很久也没有追上。 她停在那里,越想越觉得可怕,她不知道喜字门现在究竟如何,也不知道究竟这是怎么开始的一场阴谋,但她依稀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她所能知道的是,喜字门肯定是凶险难测,而且,使喜字门遭受劫数的背后主使者,肯定是宁王。 她想着,父亲的预料完全没有错,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联姻,这背后,肯定有很大的阴谋,而这阴谋,完全是宁王一手策划的。他们只是一直想着防备,却没有想到,宁王会如此心狠手辣,下手这么早。 越是想着,她心里越是焦躁起来,但现在,她离喜字门很遥远,她恨不得自己能插翅飞回去,也不要像现在这么痛苦。 终是无计可施,她便只好又回到新房中。 刚待坐下来,宁子善进来了,他手中端着精美的点心,笑呵呵地与她解释着:我刚出去,就被他们拉了去喝酒,你一定等很长时间了吧,来,快吃些点心,这是厨房刚做好的。 见她不语也不动弹,他以为她是生气了,便走过来劝说着:怎么,你生气了么?我也没想到会被他们拉了去…… 话还没有说完,梅四却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剑很锋利,就那么抵着他的咽喉。 他呆了:似玉,你—— 梅四恨恨道:别叫我似玉!这名字也是你配叫的么? 宁子善怔了,他不知她何以突然成了这样,担心地问着:你,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好好说不成么? 梅四又将那剑柄逼近了些,道:别与我使什么诡计,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宁子善道:你杀了我也行,但你总要告诉我因为什么,要我死也死个明白! 梅四叹道:到现在你还和我假装? 宁子善一脸迷惘:你说什么?我与你假装什么了? 梅四见与他说不通,也不再理论,只是一手握住他胳臂,一手架着那柄锋利的短剑,道:现在与我去见你父亲! 宁子善问:为何要见他? 梅四冷冷道:你只需与我一起去就行了。 这么说着,她便推攘着宁子善出了门。宁王府此刻已经渐渐恢复了宁静,宾客也都渐渐散离了,根本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第七章(上) 雪项午身负重伤心悲愤 奇喜奴冲入险境惊世人 在喜字门内,那骇人的大火燃起来时,项午只是一个人呆在后院。 他别扭着赌气,不愿去送他姐姐出嫁,也不愿去前厅参加酒席,只是自己一人在那里发呆。他想着很多事情,又想起天怜来,根本没注意喜字门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那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感到一股炽热的气息。 他试图喊过一个人来,问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喊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人出现。 他有些生气,便一个人摸索着出了庭院,然后,他直觉自己是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用脚踩了踩,也没有声音,但软软的。他于是蹲下来用手去触碰了一下,但,他却呆住了。 没错,那里躺着的是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毫无声息,分明是一个死人。 他感到害怕和慌张,他已很久没见过死人了,当年,母亲和三个兄长死在他面前,那成为他心中很大的阴影,此时此刻,那种感觉好象又回来了似的,他感到很害怕。 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害怕也没有用,他便支撑着,又站起来,然后继续朝前走。 在天怜离开后,和天怜到来之前,他已经是很久没有独自走出过宅院了,对于喜字门的建筑格局,他只是依稀有着当年的一些记忆,但都不清楚,所以摸索起来也是跌跌撞撞,可怕的是,一路上,他总是会撞到尸体。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他甚至也找不到一个人来询问,因为似乎哪里都没有人,到处充斥着死亡和血腥的味道,除了这些味道之外,就是大火燃烧的声音,他感到热,皮肤触到那些被火烧过的地方,炽热得被烫出伤口来。 他不敢去猜测,喜字门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但在他还活着的时刻,他不想等待死亡,因为他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的父亲与姐姐,此时都在什么地方。 这样想着,他便继续朝前走。 但是,一把刀阻挡了他的路。 他是能感觉到那把倒横在自己面前的,而且饱含杀气。 那人问着他:你是谁? 项午见他这样问,便肯定了他不是喜字门的人,于是凛然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冷冷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只要问你一句,知不知道雪项午在哪里? 项午冷笑,问:你找他作什么? 那人道:你答是不答? 项午问:我答了怎样,不答又怎样?那人挥起刀来,不耐烦地道:你答与不答,反正都是一死! 项午正待反抗,那刀却被另一人阻拦住,斥道:你杀他作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他就是雪项午? 那人惊讶了:他就是? 另一人道:没错,雪项午是个瞎子,你见他摸索着走来走去,不正是瞎子吗?快些,别误了大事,将他绑起来吧! 这么说着,他们就用粗重的绳子将项午捆绑起来,无论项午怎么挣扎,也无法脱身,只要由他们牵着自己走,心中满是悲愤,恨只恨自己没有力量可以与这些人抗争。 他问着:你们到底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那二人也不理睬他,只是粗暴地领他往前走,然后不知是到了一个什么去处,他们将他推在一旁。 项午依稀感到那是一个木栅栏作的笼子,他用脚能试探得到,但他却无法多作动弹,因为他被捆绑得很结实。 项午还是不妥协,仍问着他们:告诉我,我爹怎么样了? 他们仍不理他。项午愈发觉得愤怒起来,他越是愤怒,就越难冷静下来,满心都是哀凉。那些大火还在肆意地燃烧着,烧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停歇。他身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痛,这样支撑着没多长时间,就昏死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间。 他听到有人小声地在唤他的名字,疑心是梦,但不是,好象是真有一个人在叫着他,而且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唤着:少爷,项午少爷。 项午因此清醒过来,开口问:你是谁? 那女子哽咽着,小声道:少爷,你只需听我说话,自己不要出声,免的被他们听到,他们才刚刚睡着。 项午问:你究竟是谁? 她回答道:我是你姐姐的贴身侍女小蛮。 项午道:我知道你,你是小时候经常领我去玩的小蛮姐姐。 小蛮压低声音道:是我。 项午问:那其他人呢?怎么我发现到处都是尸体?我爹呢?我姐姐嫁了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蛮道:你先别说话,我一点点告诉你,他们,他们大部分人都死了,门主也被陷害了,我不知道他们将门主带到了哪里,但是我看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刺了他一剑,他应该是受了重伤,而那个侍卫,我瞧着面生的很,该是他们派来的人埋伏着的罢。其他的人……其他人都被杀了,我也是躲藏在尸体下面才逃生的,他们人太多了,全都是宁王府的人,小姐不知道这些事,她出嫁后才发生的,现在喜字门已经被大火烧的差不多了,我在尸堆中听他们说,明早要压你回京城,我只知道这些,但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理不清楚,我趁他们睡着了,才偷偷跑来找你,但我不能与你多说,也无法救你出去,我只求你能照顾好自己,别与他们致气,你知道么? 项午听她说完这许多,也算知道了大概,但对事情始末还是懵懂的,他问着:你要去哪里? 小蛮道:我要找机会逃出去,希望能逃的出去,我要去通知小姐,她肯定不知道这些事。 项午道:你要多加小心。 小蛮道:我知道有秘道可以离开,你放心,我没事,顶多是一死,我不怕的,大家都死了,我现今还活着,已经很好了。 项午见她这样说,反不知再说什么好。 这时候,那帮居住在屋中的人,开始有了响动,小蛮小声道:他们可能是醒了,少爷,我得走了,你自己照顾自己。 项午点头,道:我知道,小蛮……小蛮姐姐,你要小心。 他这番话,听得小蛮心头一暖,她叹着:我就知道,你还是那个善良的好孩子,项午,你得记住,无论何时,你姐姐都是爱你的,我们大家都是心疼你的,眼见着你这些年受的苦,我们比你都难受。 项午喉咙哽咽,点点头。 小蛮便轻巧地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那屋中走出的士兵不过是去夜解,过了一小会儿,又回到了屋中。 项午这一夜都是在那木笼子里度过,大火已经渐渐熄灭了,一切都变得很冷清,第一道晨光照射到他身上的时候,那些士兵牵着马匹走来了,将那木笼子架在了马车上。 项午已经不再去询问他们了,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问,他们也不能告诉自己个答案来。 他依稀能预测这是个巨大的阴谋,但究竟是什么,他并不知道,这些年,他只沉浸在自己的阴影和空间里,从来不关心喜字门的事故,也从不与他父亲和姐姐谈心,对于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宁王府是他姐姐要嫁去的地方,至于宁王府的人为什么要将喜字门斩尽杀绝,他根本都不知道。 这么想着,马车已经拉着他出了喜字门,他能听到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声音,像是有很多看客一样,他听到很多人议论纷纷的:那孩子是谁啊,真可怜。 是啊是啊,这喜字门怎么一夜之间被大火烧了呢? 对啊,昨天还好好的嫁了女儿,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些士兵是做什么的?门主呢?怎么不见喜字门门主? …… 这些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他明白,这些围观的人是和他一样的,大家都毫不知情,所以在胡乱猜测。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喊着:大家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那人道:我是京城的将军,派皇帝之命来捉拿喜字门叛党的,所以,在此昭告大家,倘若是见到喜字门余孽,一定要向朝廷禀告,朝廷必将有重赏! 这话一出,群众哗然,有人问道:什么叛党?喜字门门主乐善好施,怎么会是叛党呢? 众人附和着:是啊是啊,门主宅心仁厚,皇上御赐的喜字门,怎么会成了叛党呢? 那将军又道:大家肯定也是被蒙蔽了,其实喜字门门主根本就是狼子野心,他仗着天子宠爱,私下结党营私,假借女儿出嫁之名,拉拢天下各派豪杰,谁知拉拢不成,就将他们杀害了,大家看,我们背后的车上,拉的便都是他们的尸体! 众人哗然,吓得连连后退,那车上果然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而且,有些人还被认识了出来,那些都是城中显贵们,自然很好辨认,这么一来,众人倒真有些相信那将军的话了,纷纷议论着:真没想到这门主如此狠毒? 是啊是啊,没想到喜字门是这么个可怕的地方? 天哪,死了这么多人! …… 这些话语又充斥着项午的耳朵,他想叫喊,他想告诉大家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那都是污蔑,在那些尸体中,大部分都是喜字门的家丁,他们才是受害者,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但他喊不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仿佛失声了一样。 他想起,在车子行驶之前,曾有一个人往他喉咙里灌了一些水,可能那些就是使他失声的药水,他因此才发不出声音来。 那将军又说道:那喜字门门主已经被我们制伏,现在的这个,是他的儿子,也是叛党中的一个,我们将要把他带回京城接受皇上处置,还望大家赶紧让出一条道路来! 这么说着,人群便依稀散开,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项午悲愤地握紧了拳头,这谎言愈发离奇,好端端的,他竟成了叛党,而这样拙劣的谎言,居然使得大家都相信。 他越想越气,但却无计可施,就这么被那马车拖着往前走,浑身不能动弹,越想越难受。 第七章(下) 雪项午身负重伤心悲愤 奇喜奴冲入险境惊世人 喜奴与西争策马赶到城中,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混乱的景象。 喜字门门亭颓败,到处是被大火烧过的痕迹,满门中一个人也不剩,只有地上颓留的鲜血。 西争呆了,下马便跪身倒地,叹道:我来晚了!我还是来晚了! 喜奴倒是镇定,她说道:你先别着急,我们找人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争被她点醒,赶忙起身站起,拉过身边经过的人:请问,你知不知道这里怎么了? 那人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是喜字门的人? 西争正待回答,喜奴接过话来,镇定地道:他不是,我们只是过路人,想来买玉罢了,这里不是玉器店么?哪里去了? 那人见他们这样说,便放心了,道:哪里还有玉啊,我劝你们还是去别处买吧,这里的人都死光了! 死光了?西争焦急地问:怎么会死光了? 那人答道:谁知道呢,昨天还好端端地嫁女儿,今天就被京城的将军说是叛党,我没瞧见有活着的人出来,那不是死光了吗? 西争问:朝廷叛党? 那人答:是啊,说是那门主狼子野心,私下想结党营私忤逆朝廷,谁知道众人不允,他便将那么多人都杀了,作孽啊,好在有朝廷的官兵来将那门主捉走了,不然,还不知要害多少人哪! 西争一听,立刻怀抱希望:你是说,他们将喜字门门主捉走了?捉到哪里去了? 那人见西争这样急切,又怀疑起来:你怎么问这么多?你不会也是喜字门余孽吧? 西争气急,也不管他的话,就住了他的衣领,斥着:你说是不说! 那人被他提的脚都离了地,吓得脸色煞白,叫着:我说我说! 西争催促着:快说! 那人道:我,我也不知道那喜字门门主在哪,不过,不过他儿子我瞧见了,被,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跟着军队,往那边去了! 西争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大队人马,遂将他扔开,跳上马背,与喜奴道:快!追上去! 喜奴听他的话,扬起鞭子,那马就飞快地往前跑去。 他们很快追上了那队人马,西争观察了一下,士兵少说也有上百人,看起来也都是大内高手,以他和喜奴两个人,该是很难敌过这么多人。 他们悄悄地跟着,并与队伍保持距离,喜奴问:你说的那个少爷,他在哪里? 西争道:你瞧着最前面,那有一个笼子,按照刚才那人的话,他肯定是在笼子里。喜奴问道: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西争道:肯定是京城。 喜奴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这是宁王的一个陷阱,那么,他进了京城就性命难保了。 西争担忧地道:是。 喜奴沉思了一下,道:你在这里等我。 西争大惊:你要去哪里? 喜奴道:我要将他救出来! 西争道:万万不可,他们这么多人,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喜奴面无惧色,道:死又怎样?我反正不知道生死有何区别,我是喜奴,他便是我的主人,这是我该做的,你不必阻拦我。 西争还是道:你不能去。 喜奴甩下一句:你一定不要去帮忙,在这里等着,看好马匹,我们三个一起逃走! 这话还未完,她整个人已腾空飞起来,从她的轻功,西争当时就可以定论,她绝对是算武林高手。 只见她凌身越过众人,直奔那木笼的方向。她都要达到木笼的时候,那些士兵才发现有人飞过来,因为毫无防备,不禁乱作一团。 这时,那铁将军沉稳地发号施令:大家镇定!要看好木笼,不要让这贼人将人质抢了去! 喜奴听着话微微一笑,鄙夷道:也不知谁是贼人,满口废话! 这话一出,她袖子间便抽出鞭子来,狠狠朝那将军的脸上抽去,速度快如闪电,那将军即刻偏过头去,但还是被抽出一道血痕来。 铁将军立刻恼羞成怒,喊着:给我杀了她! 但喜奴临危不惧,她手中的鞭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挥舞着抽向身边的士兵们,她的力量很奇特,那鞭子也因此灵活无比,一个士兵趔趄着被她用鞭子拉到身前,她用一只手将他身上的宝剑夺过来,便去砍那木笼的栅栏。 项午听到打斗的声音,知道是有人来营救,但他却不知这奇女子究竟是是谁,先前他以为是小蛮或者姐姐,但都不是,她们没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个人,就算是他看不见,只听声音,也知道是高手。 笼子几下便被喜奴砍出口来,她一把拉住项午的胳臂,问着:你会轻功么? 项午无法出声,但是点了点头。 喜奴便飞快地绕了一周,那鞭子形成一个凌厉的光环,沾染着那光环的士兵们,一匹匹被那力量袭击着倒了下去。喜奴便趁着这机会,携着项午飞越人群,而另一边,西争已经策马赶来,喜奴带着项午跳上马背,三人便绝尘而去! 待那将军回过神来,他们已逃了很远,那将军气急败坏地喊着:给我追!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追回来! 那些士兵便才醒悟过来,狼狈地追了过去。 喜奴与西争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是赶着马匹一直往前。而项午,他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他和那女子同乘一匹马。 许是到了中午时分,那两匹马先是体力不支颓然倒地,他们于是停下来。 西争给项午解去了身上捆绑的绳索,见他一身伤痕,便心里一酸,安慰道:少爷,您受惊了。 项午看不见他,也不说话。 西争道:少爷,我是西争。 项午却仍不言语。西争觉得奇怪,又问他:少爷,你怎么不说话? 他还是不答。 一旁的喜奴走过来,她淡然道:他也许是被喂了药。 西争问:药?什么药? 喜奴道:许是控制他发出声音的药。 她这么说着,就从自己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从那瓶子中取出一粒晶莹的白色药丸来,递给西争道:喂他吃下去,他就好了。 西争有些疑惑,接了那药来,却不喂下给项午吃。 喜奴道:怎么,你不信我?我娘是冷月,你忘记了么? 西争这才恍然想起,喜奴的母亲冷月乃是当年天下的神医,这喜奴定也是秉承了她母亲的奇特医术,若是以前,西争会疑惑,但现在,他见识了这少女的神奇力量,便不得不相信了,他将药丸喂到项午口中,果然,项午很快咳嗽出来,发出声响。 西争问着:少爷,你有没有好一些? 项午缓过神来,立刻十分黯然,他满脸悲愤,道:西管家,我爹,我爹也许是被他们害死了! 西争安抚他: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门主应该还活着,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项午摇摇头:喜字门已经毁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们几个人,怎么找回来?即使找回来,天下这么大,我们能逃到哪里? 西争道:你别担心,我们,我们现在有江湖令了,应该可以与他们抗争的。 项午问:江湖令? 是。西争道:我没来得及跟你说,刚才救你的这位姑娘,她叫喜奴,她有江湖令,可以号召天下豪杰,我想,宁王的阴谋总会被我们揭穿的,他绝对不可能一手遮天。 项午这才想起喜奴来,道谢说:谢谢你救了我。 喜奴淡然道:那是我该做的。 项午便又向西争道:西管家,那我姐姐可怎么办,她现在已经嫁进宁王府了,那些人会不会对她不利? 西争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我见那宁子善对小姐也算是一片痴心,既然娶了去,就已是宁家的人,他们也不会对她如何,怕只怕,小姐若是知道了这事情的始末,会与他们决裂。 项午道:那她孤身一人,必然不是他们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西争思帱一番,道:要不这样,我去宁王府打探一下,小姐现在怕是还不知道这事情,他们一定会隐瞒这她,我想,宁王定会将门主也押到那里一个隐秘的地方,我去寻他。 项午道:我与你一同去。 西争劝慰他:你还受着重伤,不能颠簸劳顿,你放心吧,我誓死也会找到门主的。 说到这里,西争又转向喜奴,说道:姑娘,那我家少爷就拜托给你了。 喜奴点点头:你放心去吧。 西争想起她刚才勇救项午的那一情景来,不禁心生敬佩道:刚才真是多亏了你,谢谢你拼死相救,喜字门这次,就辛苦你了。 喜奴还是淡然的语气,道:你不必与我道谢,我已说了,这是我该做的。如今马匹都已倦怠,我们需要去买新的马匹,然后大家就各分东西吧。 西争点点头,道:好,是不能再耽误了,迟些的话,那些追兵就赶过来了。 喜奴道:正是。 他们徒步又向前行进,将那马匹也藏在隐蔽之处,防止官兵找到痕迹追上来。西争到集市上买了两匹马牵了来,便准备与他们分开同行。 西争叮嘱道:少爷,您千万要保重,我去找门主,想法子怎么营救他们,无论找到还是找不到,十日之后,我们都要会合。 喜奴问道:在何处见面? 西争道:京城中有一家一江春茶馆,那里有我的一位老朋友,他叫薛大仙,你们若是也到了京城,就秘密去找他,他会给你们安排妥善的住处,我到时候自会去见你们。 喜奴点点头,道:一江春,薛大仙,我记住了。 西争道:那,少爷就托付给你了,喜奴姑娘,多谢你了。 喜奴道:不用。 这边项午开口,道:西管家,你一定要找到我爹。 西争道:少爷放心吧,我会的。 项午道:还有我姐姐,要是你见了她,就把她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我宁可她和我们一样亡命天涯,也不想她一直和仇人在一起。 西争道:我自有分寸,少爷放心吧,你只要跟着这位姑娘,安全到达京城便是了。 项午点头,道:我知道。 西争又嘱咐喜奴:喜奴姑娘,你一个女子,出入江湖多有不便,而且他们肯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缉拿咱们,我这里有一些男子的衣衫,我看你还是换上了好,扮个男装,他们也不容易认得出来。喜奴却冷淡拒绝:我不换男装,女子为何不能出入江湖?他们若见到我,找来便是。 西争见她骄傲固执,也便不好再劝,只能倒:你们多加小心,尽量躲避开官府的耳目,不要住客栈,也不要开口与别人多谈论。 喜奴不语,项午接过话来:记得了,西管家,你上路吧! 西争留下一句:多多保重。 他便上马离开。在他走后,喜奴牵着马匹,让项午坐在马背上,也便往前赶路。 项午坐在马背上,有些别扭,便说道:姑娘,你坐到马上来吧。 喜奴问:那你呢? 项午道:我是男子,我在下面走。 喜奴淡然地反问一句:你看的到路么? 项午被她这句话一问,想起自己眼盲的缺陷来,便只好不作声。 喜奴道:我累了便会与你同乘一匹马。现在我还不累,所以,你不必挂心。 项午道:哦。 他们二人也没什么话说,喜奴本就话语冷淡,项午性格暴躁骄傲,便更是少言。于是他们就一直这样赶路。走走停停,也不知时间是过了多久。 第八章(上) 江湖令辗转落入他人手 续前缘天怜初见大将军 喜奴性格直率,她不知马匹劳累要歇息喂食,只想着一直赶路逃开追兵,结果,那匹马又累倒在地,无奈之下,只好背着项午赶路。 项午不从。喜奴便冷冷道:你若想活着,便听我的话。 项午浑身是伤,只好不再反驳。 喜奴力气惊人,轻功也非常好,她背着雪项午,辗转走了很久,他们要躲避官兵的追捕,又要停下来歇息。项午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溃烂,喜奴见他伤势严重,决定停下来不再赶路,要为他医治伤口。 项午拒绝医治,他愤怒地道:由他生死,我不在乎! 喜奴道:我不管你在乎不在乎,我的任务就是让你活着。 项午见他这样说,愈发觉得自己的无用来,于是愤怒道:我不要一个女子来保护我!我虽瞎了,但手脚还齐全! 喜奴不在乎他的愤怒,还是将他背到客栈,将他放到厅堂的凳子上。 项午看不见周围境况,但是依稀能听到人声鼎沸,便小声斥她:这是哪里?客栈吗?你是来找死吗,你明知道到处都在通缉捉拿我们,你还来投客栈? 喜奴道:我无须理会那些,我只知道,如果不赶快处理伤口,你可能会死在路上。 项午道:我宁可死在路上,也不愿被他们捉去!你忘记西管家叮嘱你的话了吗? 喜奴道:我没忘记,但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被他们捉去的。 这么说着,店家已走了过来,用疑惑地目光打量他们,问着:客官,请问你们,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喜奴简洁答着:住店。 店家道:小店刚好有两间上好的客房空着呢,您是要几间? 喜奴干脆地道:一间,你带路吧。 说完这句,又将项午背起来,项午发窘,挣扎着,道:你让我自己走,你扶着我便好,我可以自己走。 喜奴根本不理会他,一把将他背在身后,跟着那店家上了楼。 她上楼根本气息也不喘,轻松的很。店家小心翼翼地问着喜奴:这位姑娘,我瞧着这小兄弟像是患了重病,要不要小老儿帮你们请个郎中来? 喜奴冷然道:不必了。 店家见她寡言少语,却又力气惊人,能将一个男子背在身后却无事一般,便也猜测出她是江湖人士,不敢多言,将他们领到房间内,自己就退了出来。 待那店家退出来后,项午便小声嚷起来:你到底是要怎么样?我已和你说了,住在这里不安全,那店家倘若是通知了官府,我们肯定都会被捉走! 喜奴问道:怎么,你害怕? 项午冷哼一声:我死都不怕,会怕他们?我只是不想落在他们手里,遭受侮辱罢了! 喜奴道:我已和你说过,有我在,他们带不走你。 项午道:我知道你武功好,能将我从那么多人手中救出来,便知你不是一般人,但你想过没有,他们人多势重,我又受伤,我不想拖累你也被捉去。 喜奴听他这话,知道他其实不是担心自己,也是担心她,脸上的神色没刚才那么冷淡了,稍稍有些柔和,她说道:你躺下来吧。 项午道:躺下来?你以为我现在还有心思休息? 喜奴道:你躺下来,我要给你医治伤口。 项午疑惑:你会医术? 是。喜奴道:我母亲是会医术的,我跟她学了些。 她这样说,项午才想起,自己如今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不知道她父亲是谁,母亲又是谁,也不知她为何会和西争一同出现,又如何一直保护他,于是便问道:你到底是谁? 喜奴道:不是说了么?我是喜奴。 项午问:你为何要叫喜奴? 喜奴道:许是喜字门之奴的意思吧,我爹取的。 项午诧异:喜字门之奴?这是何意? 喜奴道:当年,我爹东战是喜字门的护法,得遇门主之恩,所以,在他离开喜字门后,发誓以后当喜字门有需要之时,自己将以性命相助,所以现在我便帮他完成这个誓言。 项午听她这番话,也算明白了一些,问道:这么说,你爹就是传说中的东战?我听我爹提起过他,我爹还说,你娘与你爹去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隐居。 喜奴点点头。 项午问:你爹和你娘,他们现在在何处? 喜奴面不改色,答着:他们都死了。 项午一惊:都死了? 是。 项午见她声音平缓,似乎毫无悲伤之意,便问着:你是天生这样冷么,我见你没有任何悲喜。 喜奴道:悲喜于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不觉得它们有何区别,正如生死一样。 她这奇怪的言论,项午并不认同,但却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只好不作声。喜奴便又说着:现在你可以躺下来了吧,我给你治伤。 项午面有难色,因为他的伤痕到处都是,除却手臂和后背,还有臀股。喜奴见他这样,也算猜测了几分,也不由他拒绝,就伸手封了他的穴道。 项午未料到她会如此,却又动不得。由着她将自己放在床上,然后由她给他褪去了衣衫。 项午先只是觉得羞涩,后便觉得奇痛难忍,那些伤口真是太疼了,而喜奴不知是拿一种什么膏药在他周身涂抹着,那些膏药非常凉,渗到伤口里却是火辣辣地痛,像在灼烧他的骨肉一般。 项午忍着疼痛,问她:这些是什么药? 喜奴答着:是我配的药。 项午问:用什么做的?怎么会这么凉? 喜奴道:这些药很独特,是用一种在冰上开的花朵酿制而成的。 项午听着新奇,忍着巨痛问道:你说什么?冰上开的花朵?这世上怎会有冰上可以开花的? 喜奴道:在冰岛就有,这种花有奇特寒性,它们会侵入你的伤口,刚开始的疼痛,是因为它们在化解你伤口上的脓包和溃烂之处,待这疼痛过了,药效就会渐渐柔和下来,也就不那么疼了。 她这话说完,项午还真是觉得身上没那么痛了,那些火热的感觉也渐渐变得凉爽起来,这药还真是奇特,他几乎能觉得自己在渐渐恢复了。 于是他向喜奴道歉:多谢你,你现在可以将我穴道解开了。 喜奴道:暂且还不行,你还要这样保持两个时辰,因为两个时辰之内,药效会使你那些伤口发痒,我如是解了你的穴道,你就会去抓挠那些地方,这样不但伤口不能好的很快,还会增加你的伤痕。 项午只好答着:好罢,但,你可否将我的衣服给我穿上? 喜奴还是冷淡得道:这也不可,你的伤口现在不能碰触衣物和被褥,这样会好的快些。 她这么说,项午有些恼了:那,那怎么办? 喜奴道:你问得好生奇怪,什么怎么办?我已给你涂了药了,自然是等它慢慢恢复。 项午知她定是长期隐居在冰岛,不明白人事,便只好说道:我,我不是与你说这个,你我终归与你男女有别,我这样不穿衣服,你守在身边,像什么样子? 喜奴见他这样说,明白了过来,但她却道:这样又如何,你是主人,我是保护你的人,什么男女,只要你伤口能好便是。 项午道:但我觉得别扭。 见他这样说,喜奴道:好罢,我出去寻水将你衣服清洗干净,这上面太多血迹了。 项午见她要出去,尴尬少了些,道:好。 喜奴道:我会很快回来,我出去嘱咐店家不来打搅你。 项午点头,道:好。 她很快出去了。屋子里一片寂静。项午身上只着片缕,满身都是那凉凉的药,倒也真是奇怪,他渐渐觉得那伤口开始不疼了。 项午想起喜奴来,觉得这真是个奇怪的女子。他虽然对女子了解甚少,但却发现她与别人大不相同。不像他母亲,她母亲是个温和婉约的人,尊贵又温柔,也不像他姐姐,他姐姐虽说是性格刚强一些,但也比不过喜奴。 喜奴与他姐姐完全不同,她太冷漠,又有自己作事的奇怪原则,虽然瞧不到她的样子,但从声音和身形判断,她肯定是比自己大上几岁,项午约莫着,喜奴该是和他姐姐似玉年纪相仿。 正想着,身上却奇特地痒起来,果真如喜奴所言,那药效发作了,他觉得好象是有千百条虫子在吞噬他的皮肤,那滋味异常难受,但他却不能用手去抓挠,因为他被喜奴控制了穴道。 这难受的滋味持续了很长时间,他的脸上都流了汗,牙关紧紧咬着,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 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感觉终于是开始慢慢减淡下来。项午这时刻才终于能长长吁出一口气,但就是这时,他听到异常的轻微响动。 好象是有人的脚步慢慢地踱过来,声音很轻。项午在盲了之后,听觉异常灵敏,他从声音能断定这人是练过功夫的,而且定是一个男人,不是喜奴。 项午有些紧张,但他必须装作毫不之情,他动也不动,也不发出声音。他被喜奴封了穴道,浑身都是禁锢着的。他听着那人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里也就愈发紧张起来。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听到有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个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臂大声号哭着:哎哟哎哟,我的手,我的手! 喜奴的声音:你的手从此就废了,你哭也没用!走吧! 那人立刻狼狈着逃开了,项午听到他狼狈跑掉的声音。 这样说完,喜奴便走到项午床前,给他解了穴道,然后帮他穿上衣服,那些衣服在她清洗干净之后,已用内功弄干,穿上去清洁柔和。 项午问着喜奴:刚才那人,他是谁?来做什么的? 喜奴道:他是来杀你的。 项午疑惑:他怎知我是谁?你又为何突然出现了? 喜奴道:我眼瞧着这店家有鬼,门口有客人来住宿,他们却找借口将客人赶了出去,而且正有官兵往这里来,我一推门,这人正拿刀走向你。 项午问:你将他怎样了? 喜奴道:我只是用一个石头子儿穿过了他手臂罢了,他大概这辈子也没机会再拿刀了。 项午道:你这样会引来很多官兵。 喜奴道:怕他作甚,来便来了。 这么说着,她又将项午背到身上,道:我知道现在的形势与我们不利,索幸你的伤好了,我们快走吧,那些官兵很快就来到了。 他们便从窗户跳到街上,沿着那偏僻的道路走开了。 但是,喜奴突然停住,道:坏了。 项午问:怎么? 喜奴道:我的江湖令丢了。 项午甚是惊讶:你放在哪里,怎么会丢了? 喜奴道:我就放在随身的包裹中,方才我下楼去给你洗衣服,将包裹放在楼上,也便没有注意。 项午呆了:这可如何是好?没有江湖令,我们如何为喜字门鸣冤? 第八章(下) 这里先按下不说,说到喜字门。 那水影宫已是一片混乱,众人一起来追天怜,想要抢到江湖令,但天怜却神奇一样的,穿越过一道墙壁,瞬间消失不见了。 他们跑到墙壁跟前,无论怎么寻找,也寻不到出口,那墙壁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缝,他们也寻不到机关,便只好望墙兴叹。有人嚷嚷道:怎么会突然不见了,难道他会穿墙术不成? 另外有人说道:这定是有机关的,这里是水影宫,宫主你肯定知道机关所在吧,你不是说要这青年也参加比武的,他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那水影宫主也是没料到发生这一幕,她本是想将天怜推上风口浪尖,达到索取江湖令的目的,她未想到,天怜是个瞎了的人,怎么会找到机关逃走,想来其中必定有原因,肯定是有谁在帮助他的。 这么想着,她便不能轻举妄动,只有抚慰众人情绪道:大家请镇定,我想,这其中定有隐情,至于这机关,我是真不知道,大家稍安勿躁,武林大会决赛先延迟举行,待本宫了解到事情本末之后,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样说着,却并不能信服众人,大家还是在议论纷纷,都为那差点到手的江湖令感到惋惜。自然,也有部分正义之士在猜测着这事情不是是阴谋,水影宫一时之间变得非常混乱。 且说到墙壁背后,一片寂静,天怜无意间发现除了自己之外,这黑暗中还有着另一个人,走上前,才知那人竟是阿棠。 阿棠被他解开手臂之后,握他的手,焦急地问着:天怜你怎么样?你怎么会也到这里的?是他们把你关进来的么? 天怜诧异的很,阿棠的话也使他诧异,他问着:阿棠,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你不是与我一起好好的在大厅,怎么消失了? 阿棠哽咽道:我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我只是被叫了出去,然后娘就差左右护法将我捆绑起来,我听宇文依稀讲了几句,说什么他们要将你推上前比赛,这都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可是天怜,你真的没事么?他们提到什么江湖令,江湖令在你那吗? 天怜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江湖令,可是,你娘为什么将你关起来,她为什么又要将我推出去比赛? 阿棠心慌意乱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完全糊涂了,我也不知道她想怎么样,她先前……先前还来找我,要我寸步不要离开地保护你,但现在,反而又把我关在这里,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了,天怜,我们怎么办? 天怜见她这样说,便明白她真是毫不知情,天怜道:我们现在要想着怎么从这里出去,你知道这是哪里么?阿棠道:我只是被机关送来这里,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出去,这是娘以前关押犯人的地方,我没来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怜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个女子在我耳边说话,她告诉我直往前走,然后告诉我这里有机关可以逃生。 阿棠问:那女子是谁? 天怜摇头:我也不知道。 阿棠道:我们找找吧,既然能进来,就一定有机关出去的。 天怜点点头:但愿如此。 阿棠此时心头一片复杂,眼泪就涌出来了,天怜听到她哽咽的声音,便忙着安慰她:阿棠,你怎么了? 阿棠有些抱歉,说道:我,我是觉得歉疚,让你,让你遭受这些。 天怜笑笑:这有什么呢,阿棠,你不要胡思乱想,也许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阿棠摇头:不,我现在才觉得后怕,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我娘,也许,也许是她自己想要那个什么江湖令,这一切,也许只是她的一个计策…… 天怜打断她: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样,阿棠,你要相信她,她是你娘。 阿棠怪道:她都这样害你,你现在这种境况了,还替她说话作什么? 天怜笑笑,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也别想那么多,咱们肯定会从这里出去的,就算是你娘想要害我,但你毕竟是她亲生女儿,她会将你放出去的。 阿棠摇头,道:不,我才不要一个人出去,我要和一同进退。 天怜听她这么说,不禁心头一暖,道:谢谢你。 阿棠在黑暗中,眼里却是已含了泪,说道:你真是傻,我,我娘这样害你,你还谢我…… 天怜道:别再说了,我们找找机关的出口吧。 阿棠道:好。 天怜和阿棠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墙壁都被他们寻了个遍,也寻不到所谓的机关。这个时候,阿棠却问:天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声? 天怜静下心神,果真听到有些轻微的响动。 阿棠问:那声音像是从上方传来的,你能听出是什么声音么? 天怜道:像是有人敲打的声音,阿棠,你将我带到那声音的下面,我用内力看能否将这头顶的石头击破。 阿棠道:不行,那太危险了,万一石头碎了,会伤到你。 天怜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担心。 见他坚持,阿棠只好不再劝慰,她将他领到那声音的下面,说:就是这上面了,声音是从这上方传来的。 天怜道:好,你先退到一边去。阿棠便依他所言,自己躲到一边,叮嘱他道:你小心些。 天怜道:放心。 只见他腾空跃起,掌心向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那掌心袭击出来,头顶的石头立刻晃动起来,裂开了一条很深的缝隙。 天怜退到一边,那石头就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阿棠忙赶到他身边,问:你没受伤吧? 天怜摇头,道:我很好。 这时,那碎石头都落下来后,他们的头顶呈现出一片光亮,阿棠能看到天空和白云,她欣喜地嚷嚷:天怜,上面果然是出口,我们可以出去了。 天怜道:好。 阿棠又惋惜地说道:可是上面是陡壁,我们想安全上去的话,有些难度。 天怜道:没事的,我们一定可以上去。 正此时,那上方的光亮的处却出现一个影子来,有些遥远,但阿棠和天怜分明是听到了那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她问着:天怜,是你么? 天怜一听,正是那之前给他指路的女子,便回答道:是我。 那女子道:我扔下去一条绳索,你沿着绳索上来。 天怜道:好。 阿棠诧异,问道:天怜,她是谁? 天怜道:就是与我指路的人,我也不知她是谁,我们先上去再说。 这么说着,就抓着那吊下来的绳索,揽过阿棠的腰,借着绳索的力量,腾空跃了上去。 阿棠只听到耳边呼呼生风,她和天怜贴的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这使她不禁有些脸红起来,而且,天怜的手还稳稳地扶着她的腰。出了动口,便是山崖边,阿棠蓦然回过神来,和天怜说道:我们到了。 天怜便跃到那地面上,将她稳稳放在地上,松开了揽着她的手。 阿棠站下,便看到了那个妇人,她认出了,原来自己之前曾经见过这个妇人。当日,她从喜字门把天怜带到水影宫的路上,在那茶馆中,她假装与天怜是一对夫妻的时候,这妇人曾经走过来询问。 阿棠没想到会在这里又见到她,不禁惊讶地说道:原来是你。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天怜听她们这样对话,不禁也诧异,问着阿棠:你认识她么? 阿棠走到他身边,道:我们见过她的,那时候,我把你带来水影宫的路上,在一个茶馆那里。 天怜蓦然也想起来,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听到这妇人声音,就总觉得很熟悉,天怜向那妇人道:多谢搭救,但是,您是谁呢? 那妇人仍旧微笑,向着天怜道:你且不要管我是谁,我先问你,你是从紫峦山来的么? 天怜点点头。 那妇人又问:你师父是无形上人么? 天怜又点点头,道:是。 阿棠却警惕起来,起了疑心问:你问他这些做什么?你该不会也是要向他夺取什么江湖令吧? 那妇人笑笑:我要是想害他,又何必救他?再说,我知道,江湖令并不在他那里。 天怜听她语气和善真诚,便问:您到底是谁? 妇人道:我算是你的一个前辈了,我叫百里葵。 阿棠恍然:百里葵?你是百里谷的掌门么?我听我娘说过您。 百里葵听她这样一说,表情倒有些不屑,问道:你娘?你是水影宫主的女儿吧,你是不是叫阿棠? 阿棠点点头。 百里葵道:你为何一直跟着天怜?是受你娘指使么? 她问得这样咄咄逼人,阿棠偏偏又想不出怎么反驳她。天怜站出来为阿棠解围,他说道:百里前辈,您误会了,阿棠是不会害我的,她与她娘的目的不同。 百里葵说道:这样便好。 天怜道:百里前辈,您怎么会一直呆在水影宫的呢?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么?您到底是什么人,又何以会一次一次地救我? 百里葵道:其实我是一路跟着你,才到水影宫的,我暗中窥破了水影宫主的阴谋,知道她想使众人胁迫你,然后得到江湖令。至于我是谁,你若完全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你娘生前的朋友。 天怜又惊又喜:您认识我娘? 百里葵道:我不仅认识你娘,还是和你娘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至于那水影宫主,她并非你爹娘生前的故人,你莫要被她蒙蔽了。 天怜焦急问道:百里前辈,既然您认识我娘,您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的事?还有,还有我爹,您知道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百里葵道:我现在没办法一下子跟你讲的很清楚,但是,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你跟不跟我去? 天怜问:什么人? 百里葵道:一个可以拯救天下万民的人。 天怜诧异:拯救天下的人?我见他作甚? 百里葵道:拯救天下的人,也是能拯救喜字门的人。 提起喜字门,天怜更惊讶了:喜字门?喜字门遭遇什么变故了么? 百里葵道:随我来你便会知道。这水影宫如今是乌烟瘴气,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你,你跟不跟我走? 天怜点点头。 百里葵又问着一旁站着的阿棠,阿棠听着她说着自己母亲的阴谋,满脸都是羞愧之色,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样。百里葵瞧她这样,倒于心不忍起来,问着:小姑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你放走天怜,你母亲发现了,也不会轻饶你,我见你对天怜倒是一片善良。 阿棠见她这么说,又欣喜起来,点头道: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 百里葵点点头,道:好。 他们三人一行,沿着隐秘的小道离开了水影宫。百里葵雇了车马,他们赶着路,行进了有一天路程。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是在一条很宽阔的河边。 百里葵道:我们到了,下车吧。 天怜和阿棠便下了车。阿棠下了马车发现,那里的景色非常美。河边种植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那向日葵的丛林里,有一座朴素而小巧的阁楼,那阁楼独自一隅立在那里,倒显得非常别致。 阿棠恍然,问着百里葵:前辈,这是您的葵花林吧? 百里葵笑笑,道:是,这葵花是我种的,但这片林子不是我的。 他们在向日葵中穿行,阿棠问着:我们是要去那个阁楼么? 百里葵点点头。 天怜问着:百里前辈,您说的那个人,他住在这阁楼上么? 百里葵道:是,他在这里已住了许多年。 阿棠不禁惊讶:他隐居在这里的么? 百里葵道:算是吧。 这么说着,他们已来到了阁楼跟前。 还没走上阶梯,天怜已闻到一片酒香味。他问道:有人在饮酒么? 百里葵沉思片刻,答着: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先上楼去,天怜,待我喊你的时候,你再上去。 天怜道:好。 那百里葵似是去了很久,因为无事可做,阿棠与天怜便坐在木梯子那里。阿棠兴奋地给天怜讲着这里的景色,她说道:天怜,这里是一大片的葵花,一望无垠的,到处都是黄色,非常美。 天怜虽看不到,听她这么说,也便幻想着那场景。 阿棠问着:天怜,你说,咱们要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天怜摇头:我也不知道。 阿棠又问:喜字门真的出事了么?要是真出事了,你会去么? 天怜想也没想,道:我定然是会去。 阿棠呆了一下,问:你是去救梅四么? 天怜道:不只是她,还有项午,他是我的学生。 阿棠不语了。 这个时候,从那楼上传来百里葵的声音:天怜,你们上来吧。 天怜和阿棠便赶紧起身上楼。 到了楼上,那酒味愈发浓了。阿棠与天怜站在那里,天怜听百里葵似乎是对一个人说着:大哥,他们来了。这就是天怜。 阿棠附在天怜耳边,小声说着:是个男人,中年的模样,满脸胡子,但是看起来很有气势。 天怜点点头。 接着,天怜听到那男子的声音,他问着:你是天怜? 天怜点点头,道:是,前辈,在下正是天怜。 百里葵接过话来,道:天怜,这是锦葵将军,我朝前护国大将军,他……他与你师父是故交。 天怜便道:见过大将军。 那将军点点头,不再看他,良久也不说话,天怜听到他喝酒的声音。 阿棠凑到天怜耳朵边又说:他可真喜欢喝酒,我见他是个酒晕子似的,哪里像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这么说着,天怜就听百里葵劝着:大哥,你别再喝了,我们现在谈正经事情。 锦葵将军淡然道:你说吧,找我有何事? 百里葵道:现在江湖上都知道了,那喜字门门主已被关押起来,喜字门已经被满门灭绝了,你还要喝下去么? 锦葵将军声音很无神:这与我有何关系? 百里葵道:你也该猜到宁王的阴谋,你也知道,那喜字门是正义之门,难道你要眼看着这阴谋发生?看着万民遭受劫难? 锦葵将军道:我已辞去朝中职位,这些已与我无关了…… 百里葵有些焦急,情急下问了一句:那么,公主也与你无关么?多年前的那场阴谋,与现在有何分别?你想让悲剧再发生一次,还是,你想再造一个西纳出来?天怜——天怜现在站在这里……这少年,他也是来央你救喜字门的。 她这么说着,就转向天怜问:天怜,你说,你是不是要救喜字门? 天怜点点头,道:将军,百里前辈说的没错,我想救喜字门,但是恐怕自己力量不足,还望前辈可以帮忙。 似乎时间过了很久。那将军停止了喝酒,望向天怜。 阿棠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含着一些什么样的神色,他端详着天怜,目光中似乎有悲伤。但阿棠瞧不懂,她只看那百里葵也用殷切地目光看着锦葵将军,许久,那将军道:好,我答应你们。 百里葵满面欣喜,道:天怜,你还不道谢,将军愿意出山了。 天怜赶忙道谢:谢谢将军。 那将军此时却冷淡地道:你们先离开吧,我想静一静。 阿棠望了望百里葵,百里葵道:走吧。咱们走吧。 说着便带着天怜和阿棠下了楼。 阿棠还在嘟囔着:他看起来很凶。 百里葵笑笑,道:那是你不了解他,他其实是很好的人。 天怜道谢:谢谢百里前辈,虽然我不知您为何要帮我,但我还是很感谢。 百里葵却笑笑,道:别再叫我百里前辈了,你以后,就叫我姑姑罢。我与你母亲一场姐妹,自然要帮你。 天怜点点头。道:百里姑姑,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赶往喜字门? 百里葵摇头:不,喜字门现在已是空的了,我们去那里也是白去,现在我们要去的,是京城。 阿棠诧异:京城? 是。百里葵道:宁王肯定将喜字门门主押到京城了,这样他的阴谋才有可能如意进行,我们现在需要赶到京城,阻止他。 阿棠问着:可是,宁王为什么要害喜字门门主呢?他的阴谋又是什么? 百里葵道: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王位。 阿棠一惊:他想自己做皇上? 百里葵点点头,道:对。 天怜却忧心起来,因为按照日期推算,他想,梅四应是早已嫁到了宁王府,也不知她现在究竟如何,他不禁越想越担心。 第九章(上) 险宁王阴谋诡计害天子 真子善重义重情放似玉 金銮殿上。 宁王又在上参奏本,道:皇上,臣已将那乱臣贼子雪时杰押进大牢,其他乱党也被击毙,现只有他的儿子雪项午还在逃,他也是叛党,还请皇上下令全国缉拿叛党余孽归来,以免再生事端。 皇上道:皇叔,朕听闻那雪时杰之子不过是个少年,而且双眼已盲的,何以也是叛党? 宁王道:他父亲是叛党首领,他又如何脱的了干系?皇上万不可小视,要知道,倘是放虎归山,他可能会勾结更多的叛党。 皇上沉思许久,又问别人:众卿有何意见? 朝中虽也不乏正义之士,但碍于宁王庞大势力,无人敢于应答。 宁王便道:皇上,我想诸位大臣都是没有意见的吧,还请皇上下令,也好早些处置那雪时杰。 皇上问:皇叔想要朕如何处置雪时杰? 宁王面不改色,道:自然是推到广场,斩首示众,以此效尤,警示天下。 皇上有些迟疑:皇叔,我见那雪时杰平日里也算中规中矩,对朝廷也算忠心耿耿,何以就成了叛党,那喜字门大婚当日发生的宾客致死案件,或许是另有隐情,朕觉得还是在调查一下的好。 宁王听到这话,明白皇上是有疑心,便道:皇上,臣可以性命担保,那雪时杰绝对是狼子野心,皇上千万不要再被蒙蔽了!赶快下令将剩余叛党捉拿归案吧! 皇上正在沉思时,一位大臣站了出来,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皇上道:请讲。 大臣道:宁王口口声声喜字门全是叛党,请问,当初又何以与那喜字门联姻?还有,那喜字门的千金已是嫁入到你宁王府中,大婚刚过,试问她又是不是叛党呢?你宁王府娶进了叛党,又怎么能说出自己与叛党可以脱开干系? 这一番话问得咄咄逼人,使大臣们议论纷纷起来。 宁王却稳如泰山,安然道:老臣早知会有人拿这事来做文章,皇上,老臣忠心可对天表,宁王府绝对与那乱臣贼子没有任何干系,至于雪时杰的女儿,她已是嫁入我宁王府,便是宁王府的人,与那喜字门就不再相干,为了证明老臣的清白,皇上,臣愿意辞去官职,以换取皇上的信任! 这么说着,他就将头上的王冠取了下来,众人大惊,未料想宁王会如此,皇上更是焦急喊着:皇叔万万不可!朕信你便是! 接着,皇上便下令道:传朕口谕,全力缉拿喜字门余党,凡有干系者,一律格杀勿论,至于宁王,朕相信他多年忠心,定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诸位卿家都该效仿他的大公无私,此时,朕便追封宁王为护国公!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敢多言。 那宁王顺势跪下,感激道:谢主隆恩! 皇上又道:喜字门一案,就全全交给皇叔处理吧,朕真是看错了那个雪时杰,不想再见到他了! 宁王大喜,但表面还是装作无事一般,道:多谢皇上,臣定然会秉公办理! 皇上道:好,让皇叔费心了。 就是这样,那皇帝一心只听从宁王的话,将喜字门彻底陷入了末路,朝中更是因此一片死气沉沉,眼见宁王势力越来越大,如今又被封赏为护国公,更是无人敢与之抗衡了。 话说这日,午夜时分,那皇帝正在寝宫歇息,恍惚中听到有响动声,便喊着侍女,但无人应答,他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原本好好睡在身边的妃子,此刻也是不见了踪迹。 他感到疑惑,便起了身来。 却见这时,门被推开了,一干人走了进来。他们全都着黑色披风,为首的一个还蒙了面。 皇上呵斥着:大胆无理!朕正在就寝,何人未经允许闯入? 只听为首那人笑笑,拿下蒙面来,却正是宁王。 皇上诧异:皇叔?你何以夜晚会前来? 再观察在宁王背后,一干都是武士模样的人,还都佩带着宝剑。皇上道:寝宫内不是不准携带武器么?你们如何进来的? 他们都不说话。 皇上有些愤怒了,问道:皇叔,这些都是什么人?谁允许他们进来的?禁卫军都在哪里? 正说着,那宁王却冷冷笑了起来,道:皇上,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皇上有些懵懂,但见他的笑,似乎也猜测出这是危险的局势,便呵斥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宁王走近他旁,道:怪你只怪你自己,你知道么,你的那些禁卫军,他们大部分已成了我的人,还有一部分,已经死了。 皇上惊呆了:你……你…… 宁王冷笑,问:你现在明白了? 皇帝还想摆架子:无理,你怎可以如此称呼朕? 宁王不屑道:怎么,你看着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自己孤身一个,还想与我摆什么君臣的架子么? 皇上怔了怔,但随即镇静下来,问道:你想如何? 宁王回答得很直白:我想要你一样东西。 皇上问:什么东西? 宁王道:王位! 皇上呵斥道:放肆!你这是谋反! 宁王笑:反就反了,又如何? 皇上见他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才顿时醒悟过来。他问道:原来那喜字门并非叛党,是你设计雪时杰,让朕以冠冕堂皇的名义处死他,是不是? 宁王点点头。 皇上问道:这一切都是你为了谋反才陷害于他的,是不是? 宁王毫不隐瞒,点头道:对,你已没有可信任的人了,即使有,他们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阻拦的了我。 听他这样说,皇上才顿时识破宁王的奸计,但已是百般无奈,朝廷中已无可用之才,众人都畏惧宁王势力,无人敢与其抗衡。何况现在根本没有一个有勇有谋者可以站出来独当天下,就算是有,也没人能在此时赶来。想到这些,皇上不禁心焦起来。 宁王道:你若将王位乖乖传给我,我保你荣华富贵毫发无伤,天下人也便都落个和平的结局,知道你是退位让贤。 皇上问:倘若朕不依你呢? 宁王笑笑:那你就会无声无息地暴病身亡。 皇上凛然问:你在威胁朕? 宁王冷笑说:你已经没有让我威胁的价值了! 皇上道:朕若是死了,天下人也不会归顺于你,你如此阴狠,必然也做不成好皇帝。 宁王讽刺地笑问:那么,你又是个好皇帝么,陷喜字门于不仁不义的人,不就是你么?何况,我只是要做皇帝,没说一定要做个好皇帝!我只要做一个成功的皇帝,不要似你这般无能! 皇上道:你只是妄想罢了,朕不会将位子传给你,你也杀不了朕,倘若让天下人知道你弑君夺位,你必然没有好下场! 宁王大笑:莫再做垂死挣扎了,我不想于你再多理论,何况,这王位本来便是我的,我比你资力老,也比你能干,我真是不知道,这皇位为何是你来坐,现在,也该是换人的时候了! 皇上恍然大悟起来,问道:你想谋反,已经很多年了,是不是?当初我父皇在位的时候…… 宁王接过他的话来,道:没错,当初你父皇在位的时候,我用同样的方法灭绝了九王爷一族,但是,我嫁祸给了相国! 皇上道: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说,相国是被冤枉的,他枉替你背负了陷害九王爷的名声,最后还被杀死在府邸中,全家人都死了? 宁王鄙夷道:他不过是愚忠罢了!儿子战死沙场,自己与妻子先后被仇家杀死,连唯一的女儿也没有幸免,这都是他自找的! 听他这样说,那皇上便再也无法镇定,他有些愤怒道:你休得胡言!相国对朝廷忠心耿耿,他的儿女都是我朝的英雄,乘风将军为朝廷打了那么多胜仗,他们都是英才,岂是你这谋反朝廷的奸佞之辈可以妄评的? 宁王冷笑:我不与你理论这些,你现在只须于我说,这王位,你是让,还是不让? 皇上凛然道:朕誓死不让天下落到你手中! 宁王抚掌大笑:好!好!皇叔欣赏你!你已不是当初的小小少年了,好罢,既然你如此固执不化,我也无话可说。 这样说着,他便将手往后一挥,几个黑衣人上前,将皇上的头用黑色布蒙住,皇上惊讶,问道:宁王,你想将朕如何? 宁王冷冷道:我成全你的固执! 这么说着,黑衣人又将皇上的堵上了。他们就这么将皇上架出了寝宫带走了。宁王尾随其后也离开了。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既没有侍女经过,也没有侍卫前外阻拦。 在他们离开之后。寝宫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到处静悄悄的。 第九章(下) 险宁王阴谋诡计害天子 真子善重义重情放似玉 且说起在宁子善大婚当天。梅四挟持宁子善去见宁王,她踢开宁王的门时,那宁王竟堂而皇之地坐在厅中饮茶,门踢开后,他连头也没抬,淡然地道: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梅四见他这样,便知端倪,斥道:你把喜字门怎么样了? 宁王抬起头来,笑笑,道:你将子善放开,他如今是你夫君,你怎可将利刃对着他? 梅四狠狠道:我杀了他都可! 宁王道:这事他毫不之情,你先将他放开。 梅四望着宁子善,又望了望宁王,道: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们不用在我面前演双簧,我现在只是问你,你究竟将喜字门怎样了? 宁王却不理睬她,独自拿着茶盏品茶,宁子善却也急了,问道:爹,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喜字门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孩儿一句也听不懂? 他话语说得恳切真诚,梅四不禁也疑心起来,望着他,想着,他或许是真不知情的。这么想着,就恍惚了一下,手中的剑却被宁王远远击来的茶盏打中,落在地上,那宁子善便因此脱身。梅四俯身飞快地想去拣短剑,却被宁王的下属从背后袭击,捆绑了起来。 宁王招招手,那些下属便又都退了出去。 宁子善急忙奔到她身边,想为她解开绳索,但却被他父亲呵斥道:子善,你别动她! 宁子善回头望他父亲: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宁王道:这事情你早晚会知道,也不急于这一刻,爹之所以不想早告诉你,也是怕你受拖累! 梅四听到这话,便冷冷道:你还在演戏么,宁子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爹都干了些什么? 宁子善望她,两头为难:似玉,我……我是真不知情…… 宁王接过话来:善儿,你退到一边去。 宁子善畏惧他父亲,便只好退到一边不语。 宁王走进梅四身边,望着她,只见梅四蹙着眉头,双目像是要喷火一样,愤怒地注视着他。 宁王微微一笑,道:你果真是与你父亲一模一样。 梅四斥道:你将我父亲怎样了?他如今在何处? 宁王面不改色,道:本王本想瞒一阵子,叫你和子善好好过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恩,也怪我疏忽,竟不知毒女私自回来了,正好被你撞见,现在,想隐瞒也是没办法了。 梅四道:那毒女是你安插在喜字门的眼线,是不是?你早就设计要害喜字门,是不是?宁王摇头,道:你错了,本王没有要害喜字门,这点你要弄清楚,害了喜字门的人,正是你那食古不化的父亲雪时杰! 梅四问道:此话怎讲? 宁王道:本王好心与他联姻,期待和他联手,谁料他如此顽固,他宁可毁了喜字门,都不愿屈服于我,你说,这还不算是他害了喜字门么? 梅四听闻此言,淬道:呸!你说得冠冕堂皇,也不知你阴谋是不是也这么冠冕堂皇,你倒是说说,你要我爹于你联手作什么?你还不是想谋反得到天下! 这话一出,那宁子善也惊呆了。 宁王笑笑,道:天下早晚都是我的,我只是需要个帮手罢了,他不帮忙,也就成了敌人。 梅四怒道:所以你将喜字门满门灭绝? 宁王点点头,毫无愧色,道:可以这么说。 梅四焦急问着:那我爹呢?项午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宁王笑笑,道:你放心,你爹和你弟弟,他们都还活着,但是,现在活着,也不代表以后会活着! 梅四骂着:老狐狸!你最好好好待他们! 宁王道:我若你杀了他们,你又当如何?别忘记你现在是自身难保! 梅四道:我相信天下自有公理,皇上会窥破你的奸计,他一定会查处这件事的,喜字门的人不会白白冤死! 宁王又笑笑,道:我忘记告之你了,喜字门门主今已成为天下第一叛党,皇上不久就会下令将他斩首…… 梅四听到这里,满心悲愤:你,你卑鄙! 宁王叹着:你莫要再与你那愚蠢的父亲一般了,我见子善对你一片痴心,倘若你愿与他好好过日子,我可以既往不咎,在皇上面前,也可以保你一命,因为你总算是我宁王府的儿媳妇。 听到他这番言论,梅四更是愤怒:我死也不愿当你宁王府的人,你们这些骗子,你用这种手段欺骗我爹,害了喜字门! 宁王冷冷笑着:怎么,只有我在欺骗人么,你不是也一样? 梅四诧异:我? 宁王道:你以为我傻子么,我早已是知道,你并不情愿嫁给我儿,你委身到这里,不过也是一个欺骗,你想以这样换得喜字门安宁,是或不是? 梅四不语。 宁王又道:我还知道,你恋着那个瞎小子,不是么? 他说出这话,梅四立刻呆了,眼瞧着站在宁王身后的宁子善,他也是一片诧异。他还是头一次知道,梅四恋着天怜。 宁王道:如今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你走也得走,不走也要走,一是,你与那些喜字门愚蠢的人一样,是死的下场。另一个,就是你乖乖听话,留在宁王府,安心做我宁王府的儿媳妇,反正你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话说完,他便望着梅四,问:你选哪个? 梅四瞪视他,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化作两把利刃,将那宁王的心脏穿透,她恨恨地说道:死在你手里,我死不瞑目,但这也好过做你宁王府的人,我选择死,你杀了我吧! 那宁王望她倔强的脸,叹息道:没想到,你还真是顽固……罢了罢了,本王就成全你! 话说完,他便挥起掌来,要向梅四的脑门拍去。 正这时,那宁子善却奔过来,封住了宁王的穴道。 他解开梅四的绳索,拉着她的手,道:快!快跑! 这么跑出门去,那门口的侍卫们都追了过来。 宁子善拉着梅四在庭院里穿行,他们跑得很快,因为宁子善对王府中地形熟悉,他们便很快找到出逃的路。 他们跃出院墙,在午夜的路上奔跑起来,一路上也顾不上说话,只是一直一直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只知道是到达一个荒野的山冈。 他们停下来,都在大口大口起喘着气。 良久,梅四望着他,问:你为何要救我? 宁子善不语。 梅死道:我如今已知道,我是错怪你了,这事情,你必然是不知情的。 宁子善还是不语。梅四觉得蹊跷,便走到他跟前,借着月光,她竟看到他眼角含泪。梅四不禁呆了:你,你怎么了? 宁子善有些哽咽:我,我没想到父王他—— 梅四不让他再说下去:别说了,这与你无关的。 宁子善摇头,道:你不必安慰我的,我知道,是我害了你。 梅四道:不,你没错的,我知道,你是好人,若不是是,我……我可能也已经死了的,你肯背叛你父亲救我,我已是很感激。 这话还没落音,身后却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是么?他背叛了我? 他们惊得回头,却发现后面出现了一等人,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宁王。他们燃着火把,把他们二人包围起来。 宁子善将梅四护在自己身后,用身体搪着她,试图去保护她,他央求着:父王,我求你放了她。 宁王摇头道:子善,你太让我失望了。 宁子善还是央求着:父王,她是无辜的,你莫要一错再错了,你放了她吧! 宁王道:我放了她?你不知道她要杀了我么? 梅四见宁子善为她乞求,心里愈发难过,她站出来,道:要杀便杀!你不必为我求他! 宁王朗声大笑,道:好!你们如今倒有苦命鸳鸯的味道了! 梅四骂道:老狐狸,你要杀便杀,别再这里多废话! 宁王不理会她,只是望着宁子善,问道:子善,父王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你是要跟我回去,还是要保护这个女子? 宁子善想也没想,道:她若死了,我便不会活着! 这话说出,那宁王神色顿时黯然下来,颓然道:子善,你太让我失望了! 话语一落,手边一挥,梅四和宁子善只觉得闻到一阵奇特的花香,便即刻昏迷了,两人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宁王道:把他们带回去! 待梅四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日。 她发觉自己睡在一个冰冷潮湿的屋子里,到处一片漆黑,只有从头顶透过来的一点光芒,她望着钢铁作的栅栏,意识到自己此刻应该是在地牢中。 她起身观察了外面,到处也没有人,甚至也没有守卫。 四周是一片寂静,她回想起之前的事情来,只忆起她和宁子善一起逃走,然后宁王率人追来,之后她和子善便糊涂地倒下了,之后的事,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如今,她不知道宁子善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孤身一人在那地牢中,想着喜字门此刻正遭受劫难,心里不禁如火燎一般。她觉得茫然无助,她父亲与项午此刻是生是死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却又逃脱不了这里,想着便一阵黯然。 这一天,她都是这样度过的,脑子里一团混乱。 大概是中午时分,有侍卫将饭菜放在牢门口。她试图询问他,但他丝毫不理睬,便离开了。她也无心吃那些饭菜,便丝毫没有动筷。 然后又是夜晚,那侍卫又出现,将新的饭菜摆在牢门口,然后又离开了。 如此反复,她竟在地牢中过了有三天。 宁王也没再出现,也没人能与她交谈。她不知外面景况到底如何,有时想想,心中便是无边的沮丧,甚至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地牢中。 直到第四天。 中午十分,那侍卫仍是将饭菜端来,然后离开。 她无心地少少吃了一些。便又颓然坐着。漫长难熬的一个下午,她都是胡思乱想。直到晚上,那侍卫又再次出现。 他一直低着头,又是夜晚,牢房门口只有黯然的一盏灯火,所以梅四也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他还是将饭菜搁置在门口,然后,意外地,他竟走到牢房门前来,手中拿着钥匙,开着牢房门上的锁。 梅四紧张地禀住呼吸,她疑心这人是要将她带着去见宁王,或者是来杀她,正想着,心里腾出怒火来,就要动手去袭击他。但,那人却将她的拳头握在手中,梅四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不知为何,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只听他低声道:别动,似玉,是我。 她听出声音,竟是宁子善,不禁又惊又喜:子善,你怎么会来? 宁子善悄声道:我观察了许多天,今天才有机会得手,将那侍卫的衣衫替换下来,又将他控制住。 梅四问:你这些天怎么过的,你爹,你爹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宁子善摇头,道:没有,我一直绝食,使他转移注意力,对我放松警惕,今日夜晚他又说去朝中面圣,此刻不在府中,我们快些逃走,晚了就更没机会了! 梅四点头,道:好。 宁子善望着她消瘦的脸,不禁心里一阵难过,道:你受苦了! 梅四摇头:不,我没事,只要能逃出去,再见到我爹和项午一面,我就是死也愿意! 这个夜晚,与宁王去宫中挟持皇上是同一时刻,所以,王府中很多高手都被他带去了皇宫,宁子善和梅四的逃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所以他们顺利地离开了王府,又从马厩牵了两匹快马,二人沿着夜路一直朝喜字门的方向赶去,一刻也没有停息,从夜晚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夜晚,颠簸了很久,总算是渐渐接近了喜字门。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便先停歇下来,找了一间客栈隐藏,梅四换了宁子善的衣衫,扮了男装,因此也没有被人识破。 他们见街上贴满了搜寻喜字门余孽的告示,上面画着项午和西争的头像,还有一个女子的头像。 宁子善问着:这女子是谁? 梅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不是喜字门的人,我之前未曾见过她。 他们正说着,旁边的人也在看告示,有好事者接过话来:你们不知道她是谁啊,哎呀,这女飞贼很厉害的,手中拿着长鞭子,就这么啪啪啪,就将那些官兵打得落花流水,那笼子里的少年,就被她给救走了! 梅四听闻这话不禁惊奇,她指着项午的头像,问:你说的笼子里的少年,是,是他么? 那人答着:是,他们一起逃走了,官府现在重金悬赏捉拿呢! 梅四一听,料想项午是获救了,肯定是西管家从冰岛安全回来,还搬了救兵。这么想着,心里不禁欣喜,拉了宁子善离开,口中喃喃说着:谢天谢地! 宁子善也道:希望他没事。 梅四点头。 他们去了喜字门,发现那里早已一片狼狈,被大火烧的差不多,眼见那遍地血迹,梅四不禁悲从中来,宁子善怕被人识破,央她忍着情绪,并且拉着她赶快离开那里。 他们装作无事一样打听喜字门门主下落,依稀知道他似乎早已被带到京城,带走他的,似乎是个叫铁将军的人。 而梅四和宁子善恰是从京城赶回来的,这场来回,他们是空跑了一趟。但梅四心里有少许安慰,因她毕竟知道了项午的下落。 这么想着,倒也欣慰一些。 宁子善问她道:我们现在该如何? 梅四道:自然是回京城营救我爹。 宁子善担忧道:如此这般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父王肯定会派人捉我们回去,若是再被捉去,想逃出来就难了! 梅四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回去,我死也要救出我爹! 宁子善见她如此,便道:好,我陪你去! 梅四见他一直紧随自己,不离不弃,不禁心头一暖,道:多谢你,子善。 宁子善摇头:不,你不必谢我,我……我与你总算一场夫妻,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我宁子善,此生只追随你一人。 梅四心头一暖,问道:即使与你父王为敌,你也要和我一起吗? 宁子善坚毅地点头,道:是。 梅四道:你那晚……那晚和你父亲说,我若是死了,你也不独活,是真的么? 宁子善点头,道:是。 梅四不禁眼中含泪,微笑道:谢谢你,我听着这么一句话,当时就真的是被他杀死,也心甘情愿了。 夜晚,他们就在那旅店住宿。 怕被人识破,又担心彼此分开会不安全,因此他们住了同一间房。 梅四有些羞赧,与宁子善独处一室,她多少有些不自然。宁子善看出她的顾虑,道:你睡床上,我在凳子上歇息就好。 梅四道:凳子太硬了,夜里天又凉,你肯定睡不好。 宁子善微笑,道:没事的。 这么说着,他就将客栈里的几只凳子拼到了一起,自己吹了旁边的烛火,躺在了那凳子上。 梅四对他的彬彬有礼不越雷池,多少有些感动,黑暗中,想着自己家破人亡的败落,本是伤心的,但听着不远处宁子善的呼吸,想着这个男人一直陪伴自己左右,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许温暖起来。 她小声问道:子善,你睡着了么? 宁子善道:还未有。 她又问:你,你想回宁王府么? 他答道:不想,我已与你说了,我会陪你去救你爹。 梅四道:我知你是一片好意,可是,若我爹已遭遇不测了呢,或是,我寻到我爹了,你要去哪里?宁子善沉吟片刻,他道:我说了我会追随你,若是你不嫌我多余,我自会一辈子跟在你身边,若是,你赶我走—— 梅四接过他的话:不,子善,我不会赶你走,你能陪在我身边,使我不再孤寂,使我在万般绝望的时刻,还知道有人待我好,我不知道多么感激你,又怎么会赶你走? 宁子善听到这话,心里说不出的欣喜和感动,他真诚道:这样便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放心吧,早些睡觉,我们明早还要赶路。 梅四道: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