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一(1) 鄂西北有一个幽僻的山村,村子依山而建,山的名字叫“蚂蝗山”,呈长条形,中间隆起,两边弧形滑下。其四面都是与其一般大小的山,却依“蚂蝗山”为中心,紧挨的四山依方位分别取名为前山,后山,左山和右山。据说古时候有个很有名气的风水先生来到此地,为之变色,说此山本为风生水起,卧虎藏龙之所,只是被四面的山围困住,尾已连后山,头还没有触及前山,暂屈作蚂蝗,但随着山势增长,终会触及前山,则化而为龙,到那时此村定会出个大人物。村人闻说,喜不自禁,便把着座无名大山命名为“蚂蝗山”,并世世代代盼望着山势飞增,村里好出个大人物造福一方。 村中的小孩始懂人言,便有人将关于这山的神奇预言作为必修课教给了他,而此先生多是白发苍苍,坐于村院大石凳上的老头老太太门,世事沧桑,一代又一代的期待随着懂人意时诞生又随着死亡而消逝。至今“蚂蝗山”和前山还隔着几畦水田,但是时常仍有老人在院落里仰望葱郁的前山喃喃自语:“小时候听老爷子们是说山随年都在靠近前山,我看就是,现在可不比小时候看着要近一些。”于是他们又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偎依在他身旁听他讲故事的小伢子,小伢子便扑闪着大眼睛如同接受老爷子的故事似地吸收了他的这番言论。 这个村子只有二十余户人家,廖廖点缀在“蚂蝗山”山头上,村舍都是简陋的人字房,土砖垒起的墙和土地和谐的连为一体,日月深久的瓦片上有一层浅绿色的苔藓,幽幽的透出考古家喜见的光泽,走近房舍,便闻到一股原汁原味的霉土气息。因为村里的各家源出一家,都姓谭,所以叫谭家村。 村侧山脚下是一湾很大的堰塘,它一面靠山,一面是高出的源头,剩下的两面是渐低下去的梯田。它的源头是条小河沟,潺潺地流着清水补给堰塘,不停不息,由于山大林深,村人就没有探究过它的由来,只知道它绕过后山一个隘口再转到“蚂蝗山”脚下,然后一路润到大堰塘,这股活水为堰塘注入了活力和养分,于是碧波荡漾,鱼虾成群。也不知那代人或是见了水到此处止或是因为其大而平静,就把堰塘改名为“死水湾”。“死水湾”靠村子的一边是突削下去的,有石头垒成的码头和阶梯,是村人洗衣洗菜的地方,也是鹅鸭下水的通道。因为当地的小堰塘星棋密布,下面的梯田自有别的堰塘浇灌,死水湾长满青草的堤坝不曾开有放水用的闸门,呈天然的圆弧状,弧边水草荇荇。 站在村子向外望去,蚂蝗山四周都是连绵的群山,山上都长满了四季常青的松树和秋天已落叶但是来年春天才能落完叶的栎树,松树使山全年看起来流绿泻翠,栎树使山秋冬两季绿黄相间。山间夹着一块块肥沃的梯田,梯田中间有一个个碧绿的堰塘,如同绿毯皱熠间镶上了形状各异的宝石。山村就象落在皱熠上的一片带着褐色斑点秋叶,远望去,褐色的墙,灰色的路,暗色的屋顶,黄色的草跺,于是整幅画面色彩丰富起来。山村一般都寂静异常,站在村里,另外任意角落的人高声说话必可听见,村中不时传来人语声,狗吠声,鸡鸭鸣叫声和棒槌捶衣服时的梆梆声,在四面的山间悠远的回荡消散,反而使村子更添几分幽静。 村人习惯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田间还绕着薄雾,村童赶着水牛从村子出来顺着蚂蝗山脊钻进树林,老头挑着粪筐在山上捡着散落的牛粪,农人扛着铁锹转到坡底跨到田埂上,女人拎着满篮子的衣服来到”死水湾”,衣服在水中摆动如游蛇,整个湾里便荡起涟漪,波纹传到对岸,拍打的岸边只响,鸭子驾着波浪围了过来,把头倒插到水里找到了吃的,脚掌瞪出水花,只剩下尾尖露出水面,到了吃饭时间,小孩咚咚从村里跑到山背上对山坳喊道:“爸爸,吃——饭——了——”,正扶着犁把扬着鞭子呵斥着牛的汉子便扬扬头:“噢——,一会就回来。”;黄昏的时候,村子的上空升起一柱柱炊烟,鸡鸭纷纷回笼,村后拴满了刚牵回的牛,小孩便挑着割回的青草抖落在自家牛前,守在旁边呵斥着不让别家的牛来抢草吃,劳累一天的村人都端着一碗饭散坐在院子里,一只小狗仰着头无限期望地盯住白色的瓷碗摇着尾巴;天黑了下来一会儿,村里泛着黄晕的煤油灯一盏盏灭去,村子也就随之睡去,人们在休整疲惫的身体以迎接明天,而明天几乎完全是今天的重复。 如果你仅依我上面的几段描述就认为这是一个让人向往的住居地,那你就错了,这里的绿水对常年居于谭家村的人来说只是有利于灌溉和洗衣,而青山更是妨碍了出行,他们不是厌倦了喧嚣城市的城里人,也没有看破红尘,安贫乐道的智慧,他们世代都希望子孙里有能走出这个山疙瘩,所以他们一直记得和传诵着关于“蚂蝗山”的预言。 在谭氏家族现存的族谱中,只出过两个让村人称道的人物。一个要上推至清朝嘉庆年间,村里出了个很有才气的年轻人,在外面闯荡过几十年,才学据说是名震一时,可惜为人太过正板,树敌不少,到古稀时才隐回到村中,并在族谱中留下很飘逸的一句“物之欲无穷恼无穷,神之欲无尽乐无尽。”从这句话中可窥见他已经是个看破世俗之人了,可惜没有任何子嗣,死前散尽家产,村人把他葬在一个很向阳的高地上,因为他是谭氏家族里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很受村人敬仰,所以每年清明村民都会自发地为他的坟头添土,现今那还矗着一个高高的坟头。还有一位是民国正值国难之时诞生,他是在黄昏的时候出生的,天空是霞光一片,有人还说看见一条金光闪闪的龙,这点是传的有点邪了,紧接着是大旱,地上都裂开了一揸宽的口子,人体内的水都蒸干了,那有奶水啊,可是那小子的命就出奇的硬,靠着一头干瘪的黄牛奶竟然活了下来。此人少年时就志高胆大,不到十八就到了大城市,几年后当上了国民党一个军官,但是后来就没了音讯,村人大半认为他已经死于战争,也有人认为他逃去了台湾,不管如何,现在应该不会存活于世了。在谭家的族谱里,他们的名字被专门描成了金色,显得格外醒目。虽然他们常常被村人传颂,但是他们是在蚂蝗山还没有触及前山前出现的,所以在村人心目中他们上远远不及“蚂蝗山”连住前山时出的人物大。他们的存在让原本不切实际的希望有了对比和依据,于是村人的希望更加的饱满和真实,当他们被艰辛的劳作耗尽精力后仍有底气仰头问天谭氏家族到底在那一代才会出来那个大人物。 然而几百年的时光过去了,村里的一代代的人们在田地里耗尽生命后总是带着遗憾和希翼离开人世的,他们死前都希望族谱里源于自己分支里会出现一个金色的名字。村人传说谭家村之所以能出现那两个“大人物”,主要还是他们祖坟选的好,所以村里的人死后必定要在一个风水先生的指导下在一个宝地上堆起他的坟包,几年过后,坟头上就长满了碧绿的草,和山体连为一体,时间抛给村人的坟头太多了,照应不过来,绝大多数的最终被树丛掩盖,几代后消失在村人的记忆中。 前山上有一条顺山势环绕而上的大路,一头连着村头,一头绕着山顶然后顺着山的另外一面滑下,连住山脚下的一条大路——这条大路可以通向外头,这是谭家村和外界连接的唯一通道。 流年一(2) 谭二从上高中时就琢磨着改名字,而真正看到“寒潭过雁影,雁过影不留”,并决定改名“谭过雁”是在高三的时候。 谭二虽然土生土长在谭家村,但并不为村人所熟悉,造成这一不良后果的罪魁祸首是村头的龙老光棍。在谭二还没有多大的时候,龙老光棍趁着酒性没头没脑地对村人叹说:“谭二这娃将来一定有出息。”这句话本是稀疏平常,不该影响大局,但因是出自龙老光棍之口,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龙老光棍因为成分不好没有娶上媳妇,在外面闯荡过几年,是村里公认的见过世面懂点东西的人。他也确实有点本事,还识得一些字,人也热心,村邻门办红白喜事基本都找他主事,安排席次时,他爱捧着红纸悠长地念着客人的名字;而谭二对龙老光棍的好印象根植于六岁的时候,那年家里的母牛要生小牛,这在农村是件大事,父母都紧张的脸色煞白,谭二心里也不住敲着小鼓,而龙老光棍却显得胸有成竹,他把牛牵到一个斜坡上,让牛屁股向下,当小牛的露出后脚时,老光棍上前抓住使劲一拉,小牛就拌着血水掉在了地上,谭二看见了爸妈脸上喜悦的笑容。而龙老光棍又忙着给牛平脚掌起来,他说小牛刚出世得把脚掌修平,不然以后下地不稳。就这样,龙老光棍就在谭二心中留下光辉的印象,并且一直延续到现在。 龙老光棍嘴里还常会说一些村人所不知道的事情,村人又都是极端无聊的,都盼望着龙老光棍能说出一点和他们平淡枯燥的生活不一样的东西,并把这当成少有的娱乐,所以从他那被浓密的胡子围着的嘴里蹦达出的每一个音,即便是吃撑了打个嗝也倍受关注,龙老光棍为了减少错误出现的几率,往往也不轻易开口,以至在村中口如悬河的他经常被外村的人误以为是个哑巴,这也更是提高了他每个字的含金量。所以这会儿连龙老光棍都有了这说法,村人便密切关注起了谭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最后一致认为风水转到了谭二家了:“他爸妈都是八棒子打不出半个字的老实人,心眼又死,生了个闺女就叫谭妞,老二是个儿子就叫谭二,生的小子却又是这般气派。”他们嘴上如此说的同时,见了谭二还显得神秘兮兮的,忍不住多看两眼,指指点点,刚开始谭二有点惶恐,浑身不自在,走路都小心翼翼怕步子迈的不对,后来终于意识到是他们在刻意注意自己,隐约觉得自己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小孩的敏感度和虚荣心一点也不比大人的差,他那颗刚刚发育的心骄傲起来。为了大家的别样关注,他也就充起气来做人,慢慢地和同龄段的村童比起来显得特行独立了,这种先只体现在言语和表情上的独特性很快便让他脱离了少儿大众,他也就只能独来独往了,但玩伴再看他时渐渐用上了敬畏的眼神,连村里最调皮的村童见了他都会无端窘红着脸像个害羞的大姑娘,大人们也慢慢不敢招惹这个显得过于老成干练的小后生,这些让本为无人亲近而倍感苦恼的谭二心理上得到了平衡,他便在这个平衡点上一如既往地长到了高中。 大家可以想见,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性格上必然有着一定的缺陷,表现在谭二身上就是孤僻自傲,一向孤傲自许的的人总是摆着架子,很难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是谭二心中对共欢和友情的渴求又比一般人更加强烈,这种心绪在心里积压久了,变的沉闷而又痛苦,饱受孤独也是对感情的一种培育,他变的多愁善感,并常常把心中的感情宣泄于笔端,久了就有了灵空的思想和优美的文笔,他的文章常会被老师作为范文念起,当大家掌声响起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和被大家认可和共有的东西,心中也充满甜蜜和兴奋。 说实话,谭二确实有着文学家的气质,脸面文静,言行举止中透着一份儒雅,他爱写阴柔唯美的文章,风格偏向婉约,从中能看出他感情的丰富和细腻,但是也有人认为他是满纸的酸气,也是,毕竟还年轻,他的行文和言语中总是透出一种稚气,我不想摘抄几篇他的与我叙述内容无关的文章来证明我所言不虚,但我可以说说他在高中时变更笔名和对变更笔名的原由,从这之中你可以窥其一斑。 刚上高中,谭二爱写些文章发表到校报上,高一时用笔名“过嫩的荷包蛋”,谁也弄不懂他为何取这样的一个名字,他看起来很有个性,冷峻的象个白无常,谁也不敢去问他,他只在日记里写到:“我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一块煎嫩了的荷包蛋,外面看起来黄灿灿的熟了,里面却还嫩的流汁。”这会他还有点怨恨龙老光棍了:“光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我粉妆了自己十几年,也让我有了一个孤独的童年,可恨他那张嘴,可悲我死要脸皮。” 到了高二,谭二又改笔名“秋秋秋”,三个秋字相连,更加让人费解,有人说他惺惺作态,他脸也不红,微微一笑便罢,那会我已经是他唯一的朋友,自然保留看法。他又只在日记里写道:“我不再是外熟内嫩的荷包蛋了,我是秋的产物,秋,是成熟,秋秋秋,就是熟熟熟,我是熟透了的,从里至外地成熟了。”这会他又感激起龙老光棍了:“龙老光棍的话让我从小就倍受压力,也让我装腔作势地做个强人,后来习惯成自然,假戏真演起来,直到一天蓦然回首,原来我和同龄人真有不同。我失去了童趣,我却懂得了人生,现在比较比较,我还是得到的多呢!” 高三时我和谭二已经好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谭二把笔名折腾成谭过雁时,我对他说一看这名字就想到“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这句话,感觉不是很妥,谭二却说我这人悲情,他取这名字的深意是我这种人不能参透的,除了我和他,多半人是没有闲心去探究他新改的大名的,所以这个名字在大多数人眼里并不象他前两次的笔名那般怪异,倒没有引发太多的议论。 在这我想加些关于我的题外话,我一直是比较懦弱的,这件事是我少有的一次英勇,事件起因还是谭二把大名改为谭过雁,我说议论少,但议论少并不代表事少,象我只听见一个同学当着一群女生的面啧着嘴很不屑地说,从谭二频繁更改笔名上来看他是个“水性杨花”之人,那个同学向来就和谭二不和,我听了他的话后认为他是恶意攻击和贬低谭二,心里顿生厌恶,就说那同学是傻逼,水性杨花是形容女生的,乱用的可笑,那同学如要抵角的公牛一样仰起脖子翻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字似地说我脑子锈钝,不知变通,是头没有文学细胞的猪。原谅我们高三那会儿,成天都像在分数格子上没头没脑啃咬的虫子,看着世界都是白纸黑字般的苍凉,话说尖刻的句句挑人筋,个个又都象炸篷着的干棉花,一点就着火,我和那同学后来大打出手就是证明,那架打的淋漓尽致,动手前我就发誓要扭断他仰着的脖子抠瞎他的眼睛打落他的牙,后来他的脖子真的仰了十几天才会自由活动,我也满脸是血,脸木的没有感觉,但是心里却很是快活,我们都望着对方渗着血水的脸“嘿嘿”笑,笑的过于残酷和恐怖,把劝架的学生吓的倒退了好几步。不过那家伙比我惨点儿,他女朋友后来总说他有自虐自残倾向,硬吵着和他分了手,而我本来就没有女朋友,反倒因为这曾自以为交上了桃花运,我前排的漂亮女孩周英说我果然是金牛座的男生,平日性情温和稳重,而一旦被激怒有会展现出让人意想不到的暴烈和倔强,她最后还着重强调说金牛座的男生最适合做男朋友,我甚至觉得她眼神里藏着一丝暧昧,虽然她以后在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但是也让我向往和憧憬了好长一段日子。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是个胜利者,这架是我高三生活少有的亮点,我本来屡次想退学,但是一直在我爸妈阻止下没有得逞,而这架后我走在班上一直有种自豪感,这中自豪感和对周英的等待成了我勉强坚持到高考的重要支柱。 谭二是在快高考的时候才把日记给我保管的,从这个角度上讲,这件事的发生也是我能写出这部小说的必要条件,因为在这架前我本打算对我爸妈来个先斩后奏的,先直接跑到广东再对他们说我不上学了的,不然我是怎么也等不到谭二把日记交给我的那一天的。 谭二后来拍拍我肿胀的脸袋说:“兄弟,他们爱怎说就怎说,咱不和他计较。”看着他满脸的关切,我苦笑:“我可不是为你报打不平,我他妈的就只想打架。”他却认为我是故意这样说的,显得更加感动,搂着我的肩头都快哽咽了:“兄弟,我都知道。”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现在都怀疑他那时的哽咽只是因为他喉头刚好涌上了一口痰,我这件壮举压根儿就没有在他的日记里出现,而对他的再度改名的原因却有记载:“我最后决定放弃秋秋秋,那三个字好象一直在嘲笑我,我此刻充其量就只是个夹生熟,我都不知该将自己定位何处。刚巧我新改名字‘谭过雁’,这名字是我煞费苦心的结晶,为正我名,就用这个吧,也少得别人的议论。”这时他连龙老光棍都懒得提了。 流年一(3) 清秀的山水并未能养育出脱俗的才子佳人,谭二常会为村人随年龄增长逐渐俗气而痛心,也会为村人们草草走过一生而不平:刚出生的小孩,要不是被爷爷奶奶抱着,要不天天裹在被子里,母亲们只是例行公事般地一天喂上几次奶,乡村里的女人在做姑娘时一个个羞答答地成天躲在屋子里,而一旦结婚生子后,便又都大咧粗俗的怕人,她们只要想起要给孩子喂奶,就是当着一大村大老爷们儿的面儿也会若无其事地掀开衣衫掏出硕大的乳房;刚会爬的小孩一天到晚地挂着鼻涕,穿着开裆裤,撅着屁股在灰地里滚着;会直立行走时,又天天跟在比他们大点儿的孩子身后呜呜哭个不停;再大一点儿,女孩就躲在家里不出门,男孩成天拿着个折下的树枝当武器打斗着,要不就光着个身子在堰塘嬉闹着;时光如梭,孩子们都开始上学了,他们每天翻山越岭,钻树林,过梯田,在这期间,有的男孩学的象女孩一样文静,有的女孩变的想男孩一样顽皮,更多的男孩是变的强大和愚钝,更多的女孩变的羞涩和秀丽,他们慢慢学会了放牛、锄草、学会了犁田、挑草头……,他们几乎没有读完小学便辍学了,男孩在家等着娶媳妇,女孩在家等着嫁人;男孩结婚后变得邪气起来,老拿女人的身体开着下流的玩笑,出嫁时的女孩多半有着美丽的脸蛋和诱人体态,但她们心里根本不会有保持美丽典雅的想法,她们会张大嘴巴把脸上笑出一道道皱纹,她们很少意识到要洗澡了,身上散着浓重的体味,她们赤着脚大刺刺走到强烈的阳光下,她们皮肤变得黝黑发亮,她们光着手去扯棉枝,她们手变的粗糙,她们很少穿上内衣来保持体形,由着胃口和身体自由扩张,她们在毁掉自己美好的身体的同时也会变的尖酸刻薄,斤斤计较;婚后,他们会生育出下一代,让下一代踏着他们的足迹成长起来,他们就在这期间趋向衰老,他们的脸变的枯黄,手变的粗糙,女的开始发胖,男的开始瘦小,当女人也敢敞开着怀乘凉,男人不再往女人堆里凑时,说明他们已经老了,老太太胸前无精打采地挂着的两个皱巴巴的皮袋已经不会再引起男人半丝遐想,老头们则会聚在一起象女人一样絮絮叨着家常。 谭二说初中时努力学习的原因十分可笑:他只是看不惯村里有人会边聊天边用手在脚上搓出一团团的污垢,聊天时,他们会猛地吸声鼻子咳上一声,然后鼓动下喉头用力吐出一串又长又粘的老黄痰,在只有三面墙的厕所拉完屎后拿着石块擦屁股,天一黑便站在院子中间大声撒着尿…… 谭二在日记里辩称自己并非数典忘祖,只是更加向往高雅的生活,从上初中起他就喜欢深入简出,喜爱牵着牛儿游荡在山林中,总是避开着村民,他害怕他们会对的孤僻作出不堪的评价。谭二最先害怕的是村里坐聚在院落里一起闲聊着的老头老太太们,他们好象看不惯谭二的文静白皙了,总是不屑地撇撇嘴说:“好好一个娃,不好好学农活,还去读书,读的农不农秀不秀,脸都读地白惨惨地,浑身一点劲都没有,都这大一同人了,连个犁田耙地地活都干不了,挑担水跟架飞机样地,看长大以后怎么弄!”他们的嫌弃让谭二自卑不已,他总是先想这怎么避开这群老人,这是上初中的时候,而等上到高中,老头老太太们闭嘴了,还一个个开始眼红了:“哎哟!你们看人家村山(谭二父亲的小名),生了个儿子多争气,将来说不好还考出去当大官了,人家着不到是那辈子积的德哟!”当谭二刚刚感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有让他更加不堪忍受的言论让他心颤不已,有次谭二正牵着牛低头从一家院子里路过,他听见里面一个声音:“这娃长的白白净净,羞答答地,倒象个女娃。”有一个声音粗鲁地接着说:“在堰塘洗澡,他把衣服一脱,浑身又白又嫩,就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也比不上,只是他洗澡还穿个裤衩,不知道下面还长没长那玩意……”谭二听见还有几个女人尖利的笑声,他感到脸上火辣辣地,拽着牛绳加快了脚步,只想着赶快离开这群人。从那以后谭二又开始避开那些聚在一起的汉子媳妇们,就连洗澡也都得和村人岔开时间。他一直为村人的以貌取人而气愤,他实际觉得自己很有男子气概,他自信外表赢弱的他有颗坚毅,上进和自爱的心,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子汉气概,至于非要庸俗地比下面那玩意,他也是不怕的,感觉还比一般的人大,村里的人洗澡都不穿裤衩,有的小伙子还公然翘着下面那玩意,他是都见过的。 流年一(4) 谭家村都没有谁家的孩子上过初中的,所以等谭二上到初中,村人都把他当成高文化的人,等考上高中后,村人说起就啧啧称奇,他们那时候已经把龙老光棍的话当成真理了。 正如村人所预料的一样,谭二还真考上了大学。 谭二正在山上放牛,夏天是山里最美丽的时节,请容许我通过他的眼睛来描述下这一切,那会他正翘着腿仰躺在树下,尖尖的草叶刺着他的后颈上的皮肤,痒痒的象有虫子爬过,他眯着眼睛移动着头透过松叶针织剩的小缝去找太阳,眼睛被班驳下来的光柱刺痛后,他又把眼睛绕过松叶去看天上翻花的白云和箭般射过的小鸟,耳朵里可以听见不远处牛啃草的沙沙声和喷出的呼吸声,田头的灌木里几只知了在交替着一悠一悠地练着嗓子,不远处的栎树上有两只独角兽在抵角,用力后发出吱吱的声音,蜜蜂嗡嗡地路过去采满山的花朵,一阵风吹过,带来山花和松香混杂的味道,这让他想起冬天早晨舔食的松糖,他太喜欢这山中的美景了,都忘了时间的流逝,浑身象酥了筋似的,思想随意地悬浮在洁净的空中,懒洋洋地像要醉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将这静谧打的粉碎,谭二的思维才被拉了回来,侧头看见了三个小子正向自己奔来,他们象棒槌一样裸露在外的小腿频繁地交替着,沾满灰的赤脚掠过翠绿的草丛,不大一会儿六根“棒子”便矗在了谭二身旁。谭二坐直身子,三个小子的脸都被太阳晒成紫黑色,每人手中拿着一根用黄荆条剥皮后制成的棍子,领头的男孩眼光飘忽,显得很是不安,他边用棍子抽打着草地边说:“我说怎么光看到牛没有看到人哩,原来你是躺在这个场地呀。”谭二和他们向来没有什么交情,正疑虑他们为啥找他时,后头有个急性子的小孩抢着说:“人家有人给你送信来了,说是你考上了大学,叫你快回去看看哩。”谭二一听,心突突狂跳了起来,爬起来就往回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见牛正仰着头看着他,谭二冲着那三小子喊:“你们三个帮我看着牛呀!”那三个小子都“噢噢”个不停。谭二跑了一段听到后面三个孩子“噢嘿嘿”乱叫,回头望见那牛正追着自己来了,三个孩子又在牛后面边追边叫,一蹦一蹬地好几下才把牛绳抓住,三人像拔河似地把牛死死拽着了。 谭二急切地狂奔着,心也随着颠簸开了,跑到一个山坳,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两手支住膝盖喘息着,看着山坳里面绿油油透着无限生机的菜苗,他真想去亲吻它们,他也想仰天狂啸两声以发泄积郁在心里的担忧,等歇过来后,原本被上涌血冲昏了脑子冷静了下来,平静了心绪,又继续往家走。 还没走到院门口便听见母亲扯着嗓子叫着:“都土匪进村了,要人命呀,送这东西就要十块钱,你去抢算了……”院里围满了人,乱哄哄的,见谭二回来了都静了下来,自动让开了一条缝,谭二走进了圈子中间。母亲手中正抖动着硬纸袋对一个穿着职业装的邮递员质问着,身边的小狗仰着头后倾着身子瞪着邮递员,见了谭二眼神温和起来,摇着尾巴在谭二脚旁转着圈。邮递员是个小伙子,看上去比谭二大不了多少,红黑的脸膛,扁脸,大眼睛,肥鼻子厚嘴唇,正窘的满头大汗,他见谭二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似地迎了上去。小狗吓的一跳,夹着尾巴逃到谭二身后,缩着身子怯生生地看着小伙子。母亲却突然插上挡住了小伙子,犹如母鸡护小鸡似地护在谭二面前,眼前涨着血丝,全身绷紧如一只欲扑上前撕咬的狮子,小伙子的笑骤然僵凝在了脸上,脸颊上挤出一个瘤子一样的肉团,下巴上汇着一颗晶亮欲滴的汗珠,村人的目光和着烈日一起炙烤着排成一线的三个人,四周的议论声又起来了,有人怪怪地看着谭二。 从村人嗡嗡的议论里谭二明白了那小伙子送来通知书要十块钱,因此母亲和他闹了起来,谭二觉得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而弄的剑拨弩张,母亲弓着朽木般的身子和小伙子呆滞的脸让他心头发痒,他使劲抿着嘴,但最后决定还是笑了出来,“嗤”的一声泄掉了母亲满腔的怒气,她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松懈下去,村人也是一阵骚动,只有小青年仍木然地持续着他的表情,他在这一帮陌生人面前象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显得迷茫无助,一阵风吹来,那颗汗珠来回滚动几下终于滴落下去,融入灰扑扑的院地里。谭二绕过母亲,上前握住邮递员汗湿的手:“你好,大热的天要你跑这深山里来,辛苦你了。”小伙子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僵凝着的笑马上被续上,肉团也在脸上荡开来,连声回应着:“恭喜,恭喜,考上了大学不容易啊!”谭二偏偏头想了想,一只手插进裤兜里,一只手向着自家的土坯房扬扬手说:“你看看我这家,就是考上了,也不定读得起。”他知道自己裤兜里有两张卖鸡蛋的五块钱,就夹住一张抽出来,眼角瞟了一下接着说:“按理来说图个喜庆,酬钱一定要给,但十块钱真是多了点,我这儿也就这五块钱,要多的真是没有了。”小伙子皱着眉头像是在找话。谭二不等那邮递员发话,又拉起他说:“大热的天,别老站在外面,快进屋喝口水解解暑。”说完就一个劲儿往屋子里请,小伙子马上失了主意,推脱道:“算了,算了,我还要到别村去。”顿了顿又道:“这钱我也不要了,算是我为你贺喜,高兴交你这个朋友,我想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别拉我了。”“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但这五块钱你怎么也得收下。”又来回推脱几番,“要不然就是嫌少了。”小伙子这才像做错事儿似地羞红着脸把钱接了下来。 送走邮递员,谭二回到院中,村人正紧拢着母亲,七手八脚去抢母亲手中的通知书,母亲把通知书东掩西藏的,在四面围攻下无处可匿,最后只得死死护在怀里,脸上笑的象绽开了一朵花似的。 母亲年轻时是个刚烈精干的人,但从嫁入谭家后便因为种种原因变得温顺起来,尤其是这几年,家里繁重的农活和烦琐的家务使她没有了申张委屈的力气,岁月磨去了她所有的脾气和个性,清苦和担忧让母亲每天都哭丧着脸,饱受苦难让她心地善良,这种印象在谭二心中根深蒂固,而在今天,谭二惊异于一向温顺慈善的母亲怎会和邮递员大动干戈,一向面如死灰的母亲今天却笑的如此灿烂,他突然对母亲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像他一次看见了班上一位恬静美丽的淑女用纤纤玉指从鼻孔中掏出一大串黏糊一样地不可接受,他记得自己两天前还抱怨母亲总板着脸影响了整家人的心情,母亲气的一个人在灯下抹眼泪,而此刻母亲笑了,正如他所希翼的一样,他却感到更加的难过。 我说过的,我这个朋友感情异常丰富,但他的思想活动之频繁和剧烈又只能从笔端显现出来,在村人眼里,谭二只是站立着楞楞看着他的母亲,如果不看他写的日记,谁有能想见他此刻心中有这样大的波澜呢?他在日记里写到对母亲苛刻的挑剔让他想起了奶奶,并且对奶奶进行了大篇的回忆和大量的忏悔,我会陆续穿插于我的文字之中。 谭二隐约记得豁着牙的奶奶拽着死命想从她手中挣脱的孙子的手说:“你这个小杂种,这么小都不要奶奶抱,长大了总是个六亲不认的种。”奶奶白发苍苍,又掂着小脚,终是没有拽住孙子,但她仍固执地向他伸着苍老颤抖的手,一脸的叹息,而孙子回身向她一笑,蹦跳着跑开了。谭二常在心中为自己辩护:奶奶,孙儿那时的笑是天真无邪的笑,真的,孙儿那时并没有想过要残酷地伤害一个老人的心。壮实的他每次都可以从奶奶瘦如鹰爪般的手中逃脱,以至奶奶临死前还叫着要抱一抱她的小孙子,而她却已经没有了伸开双臂的力气,谭二想到这里心里竟打了一个激灵。从谭二的随笔里面的某些文字可以看出对奶奶的愧疚从未停止对他的折磨,谭二心里提醒自己对母亲别再蹈奶奶的覆辙。 母亲怕弄坏了那宝贝,急匆匆地跑来向谭二求救,谭二接过通知书,摩挲几下印有“金榜提名”四个金色大字的硬壳纸,小心翼翼地抠开封条,从里面抽出一撂纸来,他扬起手来想传给大伙看,抬头一瞧,村人只是围在以他为中心的小圈外,怕他身上有毒似地不敢靠近,胆子最大的龙老光棍也只是把脚死死钉在小圈外,伸长了脖子,一个劲搓着手呵呵笑着。谭二的手僵在了空中,眼睛又扫了一圈,村人的脸都肃穆了下来,颈脖都缩短了一截,谭二感到心寒,他想对大家笑笑以示友善,但这次的努力并没有使他脸皮活动起来,倒是使他心头上的肉上下抽动了几下,他的好心情也随着这次失败消失殆尽,膨胀的心被泄了气,皱巴巴地窝在了胸膛里。与其为表友善心神疲惫,不如一如既往冷酷到底,他咬咬牙,将那撂纸塞给了母亲,板着面孔不留一言地走回了屋。 屋外,马上爆起了一阵轰闹声。 傍晚的时候父亲才回到家,他坐在椅子上,拿着通知书上下看个不停,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脸后纹推前纹,最后全都荡进头皮里了。他咧开的嘴暴露出嘴角便是波源,他就这样让这两个波源振动了一个小时,波状的笑容也在他脸上漾了一个小时。 父亲个儿高,谭二曾量过,父亲身高也就一米七,都说他高实际是因为他太瘦,瘦的奶奶都看不过去了。奶奶常挽起衣袖露出包着皱巴巴老皮的胳膊对父亲说:“儿呀,你怎么还是那么瘦哩,看,还没有我胳膊粗呢。”父亲只是笑笑,奶奶却非要找到证据,拉住父亲的手,用中指和拇指握出父亲手腕的粗度,然后又捏捏自己的手腕说:“看,是吧,捏你的手腕大拇指可以到中指关节,捏我的只可以到中指肚。”说完瘪着嘴得胜似地笑着。那时候谭二还小,偶尔也会凑凑热闹,他的小手谁的胳膊都捏不住,就找出一根线吵着要为他们重新量。谭二从小就爱向着爸爸,他从奶奶的笑声中觉察出胳膊越粗越好,于是测奶奶手腕时他便使劲把线勒紧,抽出线很久还可以看见奶奶手腕上的线印印儿,犹如锯老槐树前用斧头砍出的斧印印儿,而测父亲的手腕时松的好可以穿进一个手指头。测完后奶奶会用一直浸着泪水的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谭二,但谭二总是高声宣布:“爸爸的粗,爸爸的粗!”奶奶脸上的笑打住了,枯树皮般的脸一下更加苍黑了,抿着嘴使得两颊上的皮贴紧的快要现出牙齿的轮廓。父亲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父亲的脾气特别的好,谭二常想,父亲那会儿真该为他的弄虚作假而打他一顿,这样他就不敢再去伤害已到暮年的奶奶的心。那时的奶奶是孤独无助的,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乐趣和自信却总是被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打的粉碎。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厉害人,但是和奶奶比她就又差了一个等级,母亲在奶奶的威严下变成了一个温顺的小媳妇,母亲只敢在背后说奶奶的不是,她清楚地知道奶奶口舌的厉害:其实父亲还有个妹妹,在她十七岁那年因为和父亲一起上山而忘了干活,被奶奶一通狂轰乱炸的漫骂,最后一怒之下跳河自尽了。母亲讲的牙啧啧直响,右脸皮被咧开的嘴挤的鼓起,眉角不住抖动着。谭二也曾向奶奶问自己是不是还有个姑姑,奶奶的眼睛便尽量地瞪大,眼里透出的恐惧和痛苦连七岁的谭二都感受到了,奶奶会把自己的女儿当女神一般地赞扬一番再深深埋下头说:“谁晓得就掉到河里淹死了。" 母亲多半时候是看不惯那个年老体迈却仍精悍老辣的奶奶,但母亲不得不同情奶奶辛劳悲苦的一生,她有时也会对谭二说起奶奶一生的坎坷,也因为这些,父亲从小也就跟着吃了不少苦,并为寻得认可地说:“要不你爸爸怎么会那样瘦呢?都是小时候把胃饿坏了。”妈妈的说法缺少故事性而让谭二怀疑,奶奶在这问题上却有另有解释,并且还有生动的故事作支持。 奶奶简直如同鲁迅写的祥林嫂爱讲儿子怎样丢的一样爱讲父亲是怎样瘦的,只要谁一说父亲瘦,就算奶奶正眯着眼睛犯困,她仍会马上提起了精神,拉住人家饶有兴趣地讲上一遍。虽然奶奶死时谭二只有九岁,但因为听的遍数太多了,他仍然清楚地记得。 父亲三岁大的时候,腿上长了一个疮,那会没有钱医治,想着拖段日子自己就好,谁晓得那脓包越来越大都散出了恶臭。父亲开始还会大哭大叫,最后只剩下哼哼声,奶奶每天闲下来也看着父亲一个劲地哭。一晚,爷爷见孩子都快没有气了,奶奶的嗓子也哭哑了,就抱着父亲出去了,爷爷本打算把孩子扔到野地里算了的,还是不忍心让孩子尸骨暴于荒野,就先把孩子放在了院前的一个坑里,说是等第二天找个地方好好埋了。这让大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跟在后面看见了,大伯那天半夜爬起来把父亲抱在怀里在村头坐了一夜,早上也不敢回家,抱着父亲坐在山坡上,被早起拾粪的一个老爷爷看见了,老爷爷问大伯怎么一大早就抱着弟弟坐在山坡上,大伯哭的说不出话。老爷爷把父亲抱回自己的家,找出一把刀子,在灯上烧的通红发亮,只听见“兹兹”地升起一阵烟,一股焦糊味弥散开来,父亲却一动不动。老爷用指头掐住那块被一条焦黑的刀口切为两半的脓包使劲一挤,掺着血丝的浓鼻涕状的浆液便四散飞溅,一股溅在老爷的脸上又象蚕吐出的丝一样垂涎下来,父亲两支手竟舞动几下,腿也不住地抽起来,死鱼般的腥臭味爆炸开来,熏的半死不活的父亲都鼻头耸动,老爷扭身奔出门外哇哇吐起了绿水。父亲后来就活过来了。 奶奶讲完后老会接着说:“人吃多了饭会撑死,喝多了酒会醉死,我的儿受了多大的疼呀,疼过了头就不长肉了。”这些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合逻辑的因果关系谭二小时候却坚信不移,他会用胖乎乎的小手抚着父亲腿上的疤痕怜惜地问:“还疼吗?”父亲笑着捏捏谭二肉乎乎的脸袋:“早不疼了。”“那你怎么还不长胖?”一家人都笑了。实际上谭二更加感兴趣的是为什么那位老爷爷会吐绿水,奶奶撇撇嘴:“那时候人穷啊,没米吃,光吃红薯和菜叶。”“那我大伯到那去了?”奶奶叹了口气:“病死了,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说过后奶奶又会不住地擦眼泪。 因为大伯的死,父亲成了一脉单传,而父亲有只有谭二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奶奶也格外地疼她这个孙子。 奶奶一天到晚都想把谭二搂在怀里,她不住地用豁着的牙去啃谭二的脸,也会猫着嘴去吻谭二红润的小嘴,谭二的脸每天都被粘稠的唾沫包裹着,这让母亲很看不过去,他对父亲抱怨说:“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传染病,天天用痰把孩子泡着,不定哪天就被传上啥病了呢!”一次谭二实在被吻的出不过来气,便把母亲的话照搬出来作挡剪牌,奶奶一听,脸上马上充上了血,松开谭二便拍着腿哭了起来:“谁说老子有病啊?我家的死的早,家里那大的负担都是我一个人扛下来,我跟男人一样又是挑草头又是犁田的,要是我有病一家人不早就饿死了……”奶奶坐在地上伤心欲绝地哭了几个小时,谭二也因为泄密之罪被母亲拉到屋里打的哭了几个小时,一向孝顺的父亲被逼的跪在地上陪了半天不是,奶奶自己折腾累了,便就歇了下来。 为了这事,奶奶忍着不理睬谭二了,但是没有熬过三天,奶奶又一把将从她身边经过的谭二搂在怀里,谭二那会儿太小,只得由着奶奶又是亲又是摸的,只是奶奶真的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去啃谭二的脸和吻谭二的嘴,每次放开谭二前都不忘用她的棉布袖子把谭二的脸擦了又擦,谭二隐隐感觉到奶奶还是怕母亲的,这让谭二对奶奶亲近了些,这种因同情衍生出的亲近让奶奶欣喜不已,谭二更多的时间被奶奶搂抱着,这种禁锢让他恼怒,不久就变的更加厌恶起来。 谭二一直没有放弃过和奶奶的抗争,在他心目中,奶奶是她幼年时最大的敌人,等谭二再长大一点,奶奶再度衰老后,谭二就慢慢可以从奶奶怀里挣脱逃掉。 奶奶常说自己是快死的人,快死的人小孩可以感觉到,不然她的小孙子不会老避着她,从谭二六岁算起,奶奶就这样诅咒了自己三年,三年后终于被自己言中了。奶奶还怕死后见不到自己的小孙子,她又常说:“都说鬼魂都怕狠人,不晓得我死后还敢不敢来见的我的小孙子,他怎么老是这样恶狠狠地。”而在谭二眼里,成天把死和鬼挂在嘴上的奶奶,再配上她尖削枯黄的脸,绝对就是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奶奶死前用尽力气向他伸伸手,他都以为奶奶要把他带走,吓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哭的没有伤心,只有恐惧,奶奶便在他的哭声中合上了眼。 高三的一天半夜,我被谭二从被窝里揪了起来,我们就站在楼道里看着寂黑的夜风。他只穿着秋衣秋裤,我裹着被子却还瑟瑟发抖,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脸冷峻的如同冰雕的一般。他咽下几口冷空气后对我又吐起了热雾:“我老做一个梦,我走近一个屋子,里面除了土黄的墙什么也没有,我转身想走,我奶奶却突然出现在屋里,她苍黄的脸,黄扑扑的衣服,像是从墙里走下来的……她不住地对我招手……”我感到他无聊透顶,转身想钻进寝室,他一把拉住我:“我奶奶早死了,她是最疼我的人。”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这让我不敢再有怨言,便又哆嗦着陪他傻乎乎地站着。我隐约看见楼下有人抬着头看我们,我扭头看看一动不动的谭二,我想楼下的人看他一定象个柱子,而我呢?我想到圣诞树,那天是圣诞节前夜。 谭二还有个叫谭妞的姐姐,有张白净有朝气的脸,有着银铃般的笑声,说话甜脆脆的。谭二说姐姐不在家,家如同地窖,姐姐在家,如同把地窖敞开了口。活泼乐观的姐姐用尽了全力还是没有把家变成一个温暖的小屋,悲苦是谭二家庭生活的主脉,贫困和劳累会使一个人由活泼到沉稳,由沉稳到悲苦。谭二说父亲就是鲁迅笔下的老闰土,母亲就是鲁迅没有写及的闰土老婆,姐姐则是少年闰土,而谭二自己呢,他说是一个有少年闰土的经历却有少爷心境的人,我茫然,他问我见过乞丐装酷没有,我摇头,他用大拇指抵抵自己的胸口说其实你天天都在见。 只有姐姐才能为有一双沉默寡言,愁容满面的父母和一个孤高自傲、冷如冰霜的弟弟的家带来一丝的活力和欢愉,而姐姐在谭二高三的时候嫁到别村去了。 流年一(5) 天刚黑定,族长老爷就伙着几个老头子来到了谭二家中,他们几个老态龙钟,怕摔跤,不敢抬着脚走,布鞋底在地上擦的沙沙响,行动缓慢的像拉着超负荷粮食的老黄牛。父亲恭敬地把他们迎进屋,谭二拉了张椅子坐在他们中间,他们脸皮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皱着,呼吸声如几台小功率风箱机,影子都随着灯光晃动。族长鼓着龙虾一样的眼用低沉但威严不可抗拒的语气带头对父亲说:“村山,我们商量着,娃娃能考上大学是祖先的名望,这样的大事不可以马马乎乎不声不吭,我想要大家到你家里来闹闹,你就多代点儿劳,招待大家两顿。”父亲摸了摸脸:“恩,要么,那就后天,您们看好不好?”族长高兴的合不拢嘴,声音也变的轻快起来:“好啊,我们那天准备挂爆竹放放,这可是件大喜事啊,咱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就等于原来的状元,是不是啊?” 谭二从鼻孔里吭出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冷笑声,父亲却一个劲儿点着头。 送出几个老爷,微弱的月光下谭二看见族长深情地望了他一眼,眼睛笑似月钩。族长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母亲说:“把你娘家的人也请上。” 送走族爷,在走回屋门前的路上,谭二感觉到父母的脚步慢慢沉重了,父亲在椅子前迟疑了好久才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他的这声叹息卷走了所有的欢乐气氛,被快乐笼罩了一天的家中变的沉寂起来,谭二一直是聪明过人的,他马上想到族长他们的拜访把处于兴奋冲昏了头的家庭拉回现实,谭二看着父母脸变的忧郁,眉头渐渐聚起皱纹,像在思索一个难题,谭二太难承受这种一刻之间所产生的反差,就先回屋里睡了。 问题在半夜的时候终于还是露面了。 父亲说要杀掉家里那头猪,母亲就闹起来了:“杀了怎么可以,我们还指望着它卖点儿钱凑着娃上学呢!” “不杀怎么可以呀,待客什么菜也没有,菜园子就那几个粗菜,你说怎么弄?”事实大于雄辩,父亲说的实在。 母亲只得另找突破口,对于待客她是一腔的不服: “为莫事非要待他们呀,娃是我们把他折腾的上大学的,我们天天起早摸黑的,舍不得吃舍不的穿的,娃考上了他们就知道来凑热闹了,要是没有考上也没有哪个同情你的,我们为莫事要待他们?杀了那猪,我们还指望什么凑点钱娃子上学啊?你答应的倒轻巧。” 母亲都哽咽了, 父亲没有什么话说了,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谭二在隔壁听的真切,他爬起床,顺着墙转到了爸妈房间门口,爸妈都不说话了,剩下谭二一个人傻愣愣地站着,黑夜静悄悄的,几只虫子在“吱吱”的叫声一悠一悠地摄入耳中。屋里谁轻轻咳了一声,谭二马上抓住尾音跟着说:“杀了吧,找亲戚借借,钱还是凑得齐的;再说现在大学都可以贷款,爸,妈,你们也别愁。” 又被凉了一会,母亲才答到:“二娃子,你去睡呀,天很晚了。”谭二又顺着墙摸回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谭二知道待客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还有更大的问题等在后面,他一见通知书上那四千多块钱的学费心中就一阵颤抖。 流年一(6) 待客那天,母亲一大早就把鸡抓的尖厉地叫着,谭二一手抓着鸡,一手端着碗接鸡血,母亲低头撕扯掉鸡脖子上的绒毛,勒紧,尖厉的叫声便被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咕咕呜咽声,两腿在空中蹬动着,裸露出的鸡皮下血管象蠕动的蚯蚓,母亲把刀凑到鸡脖子上来回切割,嘴里念念有词:“鸡鸡你莫怪,你是养家的一碗菜,今年早些去,明年早些来。”血马上象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了下来,在碗沿上划着红印流到碗底,粘稠的血液中间鼓起,里面夹杂的血沫在不停转动。鸡浑身绷紧了,两腿蹬直,鸡毛根根颤抖,被割破喉咙处的血也止住了流。谭二以为已经血尽鸡亡了,刚想把碗移开,鸡绷紧不动的腿突然用力蹬动,又有血从喉头喷出,谭二的袖子被染红了一块,母亲气的使劲拍打只剩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的鸡,谭二却笑着:“都说办喜事要戴红,这下儿刚刚好。”他的随机应变没换来赞许,和大多数农民一样质朴和实在的母亲只认实在理:“都这大了,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看你那衣服以后怎么穿?” 姐姐从院门外探进了身,一脸的灿烂:“哎呀,妈,你儿子都大了,又考上了大学,你还这样说他,小心以后他不养你呀!”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姐姐显得精干了不少,上前来拉住谭二看了又看,最后拍拍他的肩头,扭身走进了厨房。 谭二说姐姐拍他肩头时,他看见了姐姐脸上少有的肃穆和沉重,透过她眼中的喜悦看到的却是无尽的悲凉。姐姐是个好学生,每年都拿第一名的奖状,但奖状并不能换来书本和文具,爸妈不让姐姐上学,姐姐就坐在后山上不住的哭。姐姐是见过世面的人,她有着和村里的女孩不一样的想法和抱负,她好几天都不理爸妈,她只和弟弟说话:“你喜欢住村里还是城里?”弟弟一直嫉妒舅舅带姐姐去过武汉玩过,对姐姐所描述的天堂有着无限向往:“我要住武汉。”姐姐的眼睛暗了下来:“好,你住武汉,我住村里。”说完如释重负,拉着弟弟往回走,走到院门是却重重叹了口气。回到家姐姐就说她不上学了,让弟弟上。谭二对我说他当时根本意识不到他一句不经意的话会让姐姐放弃对命运的抗挣,姐姐的那声叹息声被他遗忘后一直飘荡在空中,几年后等又传到了他耳中,刺进他的耳膜,灌进他的大脑,又撞击在他的心口,这时我看见谭二前倾着身子,皱着眉头,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 以后姐姐常会问谭二:“你不是要住武汉吗?”这句话是她督促谭二好好学习的法宝,当爸妈想让谭二下学时又是姐姐出面反对,并且寸步不让,只吵闹的爸妈心疼地掏尽身上所有的钱后再四处借钱。姐姐出嫁那天,谭二请了病假,我是在宿舍楼顶找到他的,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说怕姐姐伤心,姐姐要是知道他因为她结婚请假会气的哭的,他不想姐姐结婚的时候不高兴,我很是不解,我一直在心里想一般说来姐姐该是高兴的啊,但是他忧郁的表情让我不敢多问他什么,后来他不住地对我讲姐姐的好,最后竟哭似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他哽咽着说将来一定要把姐姐接到城里住。 族爷拿着一长挂爆竹摊在地上,蹬着燃起一支烟,他眯着眼睛看几个壮小伙儿在猪圈里围堵那头大肥猪,猪已经被堵在圈的角落里,浑身瑟瑟发抖,小伙子赤着脚踩在猪粪上,脚指间便挤出绿色的猪尿水。母亲手里握着把菜刀,青筋突起的手背上还沾着几片菜叶,嘴巴微微开启着,目光痴愣而依恋地看着自己辛苦大半年才养大的猪。猪叫起的时候,族爷赶忙点着了爆竹,猪在世上最后一次竭斯里底的呐喊硬是被爆竹声压了下去,爆竹歇下来的时候猪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门板上,喉咙上还滴着血,嘴上满是红沫。母亲还是痴愣地站在那里,几缕白发在空中翻飞着,看起来更加苍老了,她嘴角颤抖几下便回厨房去了,透过木窗,谭二看见母亲撂起衣脚去擦眼睛,谭二心里突然十分的难过,觉得母亲很可怜。族爷笑着对谭二说猪死前的叫声就像人死前喊的救命声,不用爆竹声压下去村里别家的猪听见了会吓的好多天不长还会瘦。谭二没有好声色地回敬说知道是这样就不该杀猪,族长听了一脸的尴尬,其实谭二那会只是想替可怜的母亲说句话。 烟雾和火药味弥漫了整个院落,小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村里鸡鸭鹅的叫声此起彼伏,远方,几只小鸟仓皇地掠过天际,村人站在烟雾中有说有笑,几个小孩争抢着去拾炸飞的爆竹。 舅舅来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迎了出去,高大魁伟的舅舅脚步踏的地啪啪直响,他的高嗓门震的瓦上的灰尘簌簌只落:“诶呀!祖坟冒烟了,我外甥考上大学了,昨天人家带信儿说今天请客,简直把我高兴死了……”不等他说完,跟在他身后的姑娘拉拉他的衣角,舅舅扭头看看那姑娘,脸腾地红到了颈脖,咧开嘴边笑边拍自己的头。那姑娘叫巧玲,是谭二的表妹,几年不见,都长成一个高挑漂亮的大姑娘了,她这一拉,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自己身上,这种场面让她显得拘束不安,头深深地垂着。 表妹是舅舅的掌上明珠,在谭二印象中是一个爱笑爱唱的小姑娘,她会很自豪地说舅舅最听她的话,她还会举例说舅舅嗓门太高,总把人家小孩吓哭,但只要她一拉舅舅的衣角,舅舅就会乖乖地放低声音。 舅舅的声音果然低了一半,他拉过谭二的手:“来来,这是三百块钱,是舅舅给你当路费的。”说完把钱连同他厚实的像铁板的手一起拍在了谭二手心,谭二的手就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巧玲想:表妹呀,你怎么不也想办法治治你爸这出手太重的毛病。 谭二忙的像个没头的苍蝇,东跑西跑的为客人添茶敬烟,客人有的要开水,有的要凉水,最可恶的是有人还在凉水里加进茶叶,等了半天问谭二怎么茶叶还不沉下去,喝水的时候挡嘴,他们顺手在桌上和椅侧磕着烟灰,在桌面或墙上摁灭烟头,留下一个个黑印。空气中弥散着的热气和烟雾弄的他呼吸不畅,嗡嗡如同道士念咒的闲聊声让他头脑发蒙。谭二听见族爷要大雨去打鱼,他早就想逃离,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大雨拎捅,巧玲也想离开这糟杂之地,跑到谭二身边,微微低着头,向上转着黑亮的眼睛轻轻地说:“表哥,我也去。”谭二什么也没有说,拎着桶跑进屋里,过一会又拎着桶出来对巧玲使下眼色,他们三人才走出院子。 大雨是个黝黑壮实的青年,比谭二大两岁,平日总是闷头闷脑地不说话,他垂着头拎着撒网走在最前面,谭二拎着捅跟在后面,巧玲空着手走在最后,她的步子轻的让谭二怀疑她是否跟在后面。刚走出村口,谭二便回身变魔法似的从桶中拿出一把伞递给巧玲,巧玲眼中一亮,犹如流星一闪,她轻轻地把伞接了过去。巧玲上高中,谭二知道在学校女生都撑伞,但是在村里让人看见会说她娇气的。 走到“死水湾”的时候大雨还不止住脚步,谭二就开口了:“大雨哥,我们就在‘死水湾’打几条鱼不就可以了?”大雨停下步子:“‘死水湾’边上都是陡坎,网撒下去鱼容易跑,要打就得坐船到湾中间去,那倒还麻烦了。”谭二知道大雨说的对,这些事情大雨比他在行多了,他这时候也看见了湾旁半个身子歪向‘死水湾’的一株柳树上系着的小木船,小船是村人公用的,长这么大,谭二却很少坐上小船,奶奶在的时候怎么也不让别人载谭二到湾中间去,说是怕淹死了,等奶奶死后爸妈也不让他坐船,并且他已经开始和村人疏远了,他是不屑去求别人载着他的。小时候村里还养过几只鸬鹚,嘴尖尖的,每到早上就有人赶着它们上了小船,它们总是缩着脖子,窜进水里面后一会鼓囊着脖子爬上船,被人拧住脖子把里面的鱼挤了出来,村里的每户人家也就经常会分到一批鱼儿。谭二到镇上上初中了,一周回家一次,回家了也不怎么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鸬鹚都没有了,谭二发现这个的时候才想到为什么爸妈好久没有煎小鱼让谭二带到学校去吃。这些回忆只能让他遗憾自己没有坐过小船,这会也就特别想去坐船,不然就太可惜了,也太不象是谭家村长大的孩子。巧玲这时也看见了小船,就指着船:“表哥,你说坐船打鱼多有意思啊!”谭二看看她兴致满面的脸,就又和大雨商量说:“大雨哥,你看我们能不能就坐船到湾中间打鱼,麻烦就麻烦点,反正也不是急着等到要。”大雨什么也没有说,就向小船走去,谭二连忙跟上,巧玲都高兴地轻轻笑着。 等谭二解开柳树上的绳子,大雨已经登上了小船,巧玲也跃跃欲试,大雨沉着嗓子:“这小船最多只能站三个人,一撒网还晃的厉害,你们都上来掉到水里了我不管啊。”巧玲一听就住了脚,谭二让巧玲呆岸上,巧玲很不乐意地嘟着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提出抗议。 谭二用桨拔弄着水面,船一开始只是斜向一面,但是谭二马上就掌握了诀窍,船也就摇摇摆摆到了湾中央,船桨激起一圈圈的波纹,映着太阳白花花一片,远处却是碧绿的一片,微风带着水气迎面吹着,湿润润地。 大雨一直在船头整理着撒网,等船靠近了湾中央,他回头看看谭二是蹲在船上的,就把网在空中前后荡着,一用力就撒开了去,船也来回晃荡着,谭二吓的抓住船沿,而大雨仍然站着,身子随船晃着却相对于船纹丝不动,他等网沉下去后很悠闲地收着绳子,等见到网端的时候,船已经不晃了,谭二站起身子探头去看慢满收起的网。等网收起一半的时候,就有鱼把网撞动的颤抖了,等收起大半就看见三个鱼头,嘴探出网孔外,一张一合地,还使劲弹动身子,最后网角上的铁脚子都漏出了水面,谭二觉得看见了好多鱼头鱼尾,大雨叫谭二蹲下,等谭二蹲了下来,他使劲把鱼网拽上了小船,船有开始晃动了。大雨翻过网脚,把鱼都倒到船里面,鱼就不住地弹起身子,谭二将它们一一捡进桶里面,除去大雨扔回湾里的一条小点的鱼,总共是七条,亏得桶大,不然就装不下了。谭二觉得已经够了,就又把船往回摇,大雨又开始整理网了,巧玲在湾边伸着脖子,不住晃动身子,看样子都恨不得飞到船上看个究竟,等船靠岸,她把伞扔到一边接过谭二手中的捅,太重了的原因,她脸用力后变的通红,但是见到了那多的鱼还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系好船后,大雨一手拧着网,一手帮谭二抬着桶,巧玲还是撑着伞走在后面,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有一会上来想替大雨,大雨不愿意,她就又想帮谭二撑着伞,谭二摇摇头,她也就罢了。 回到村口,她又默默地合上伞,抱在怀里,桶里有鱼,那伞是放不进去了的。 舅舅提议谭二在每个桌子上敬大家两杯酒,但大家都忽视了这个平日难得给他们笑脸的后生的殷勤——他们更多地关注桌子上丰盛的菜肴,在他们眼中这是难得的改善生活的机会,如同即将冬眠的北极熊一般吞咽着食物,这让谭二心生鄙夷,觉得疏远了他们不值得有太多的愧疚,就冷冰冰的谁也不搭理了。 天气异常燥热,时间也十分难熬,树叶耷拉着,几只知了在撕裂着嗓子。屋里还有一桌饭局仍在继续,舅舅、族爷和几个老人边聊边慢慢喝着酒,巧玲和姐姐在厨房里帮着母亲切菜洗碗。 父亲又拿着水桶去山下古井里拎凉水去了,妈妈催着谭二去借扇子,谭二探头看了看院子。刚吃完午饭的客人们都在院子的荫凉地或坐或蹲着,男女很自然地分拨,男的多是敞着上衣,一手扯住衣扣边前后拨动,便有一股凉风从前胸只绕到后背,有的干脆赤着上身,不住的用衣服擦着身上的汗;女的那一拨,有扇子的挥着扇子,没有的则很无奈,也有的移动着去享受点别人扇下的一点儿余风。 母亲又开始催谭二找扇子去,谭二厌烦起来,抓了把锄头往外走,姐姐见了忙问:“二娃子,你这是干什么去?”谭二把锄头支在地上:“村后头不是有块花生吗?一直没有时间挖——这天太闷了,闲着也出汗,还不如干活出汗爽利。”姐姐听了忙站起身来也去找农具,谭二想着得让这群人付出点什么,也免得母亲去给他们借扇子,就瞪着闲散着的客人说:“你们要不要也去帮帮忙呀?”母亲听了这句话,惊的从厨房跑出来瞪着谭二。村人向来愫谭二,也向来知道谭二脾气怪异,但是也没料到他回把话说到这儿份上,沉默一会才有人接腔:“也好,也好,大学生都下地了,我们也去帮着挖。”谭二扔下锄头:“好,那我去借农具。 ” 人多力量大,活儿进行的迅猛,村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但他们粗俗的言语让谭二听了很不受用,为了平息自己心里的不畅,谭二抡着锄头一个劲儿地挖着,憋着连大气都不让从嘴里喘出一个,汗将他浑身的衣服都浸透了,他也不歇手,他这种玩命似的干法弄的村人都不自在了,不时拿眼瞟他却又不敢说什么,田里便又慢慢冷静下来。 姐姐不高兴了,起来夺了谭二手中的锄头要谭二休息,谭二也很听话,坐在花生藤上玩土疙瘩。姐姐带头说话:“你们说我这弟弟,成天冷着个脸,像我们大家都欠他钱似的,二娃子,你说说到底是怎地?”姐姐本满脸带笑,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但最后眉头皱成问号盯住他不放,姐姐是明摆着说他的不对,谭二苦笑着说:“那儿呀,是我上辈子欠你们的钱,这辈子怕你们要我还,于是板着脸吓你们,让你们开不了口。”大家听了都不说话了。 谭二觉得此刻被一个敏感的问题困住了,正在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龙老光棍却打破了僵局:““二娃子,你一直是个好娃子,只是脾气怪点。记得那年你才八,九岁,你爸妈和‘大能人’家吵架,你们两家大人吵的很厉害,你跟在你爸妈后面一句话也不说,而‘大能人’家的两小子看见他爸妈骂你爸妈,也很着张口大骂了起来,你才喝着他们说:‘大雨小雨,你骂什么,那轮的到你们骂,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那两小子听了,都跑过来要打你,你也不跑,和他兄弟扭在了一块,大雨本来就比你大好几岁,你怎么打得过他们两,你挨打后爬了起来,竟就一声也不哭,只是恶恨恨地站在那里………哎,你那时候才多大一点呀,也难为你了。” 龙老光棍突然提起这件事,村的人都不说话了,因为“大能人”家的也在那帮着摘花生,她听了这番话早就默下了脸,龙老光棍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涨的通红。姐姐站了起来,满身轻松地甩着手说:“诶呀,龙大叔,你的记性真好,我真忘了还有那事了。” 姐姐这句话话极其骑墙,她的语调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是尖酸气让谭二却想起了林语堂写的《京华烟云》里的曾二少奶奶,姐姐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她话中惨杂的辛辣味只有谭二能懂。 谭二从小就认为和“大能人”家有世仇,他记得奶奶常会数落“大能人”家对自家的欺压,她讲的多是她那代和“大能人”的爸爸那代之间的不和,而真正让谭二刻骨铭心的是他六岁时亲见的一幕。 “大能人”一家人逼到谭二家门口要打父亲,那会的族长老爷偏袒着“大能人”,不加以阻止。奶奶坐在地上哭着早死的爷爷和大伯,妈妈还在和大能人家的理论着,长的虎背熊腰的“大能人”把父亲瘦弱的身子推搡的犹如狂风暴雨中的小树,姐姐流着泪拉着谭二的手站在院门口,他的手被姐姐攥的生疼。谭二看见父亲被大能人推到墙角退无可退了,他再也忍不住了,就甩开姐姐的手上前去拉大能人,“大能人”腾出一只手一下把他甩出了好几米远,他的手在灰地里皴破了皮,翻开象鱼鳞,血珠透过粘着的一层灰渗了出来,磕在地上的胳膊象灌进的铅,谭二咧开嘴却没有哭出声,他倔强地抓了把灰爬了起来再次冲了上去,把灰撒向“大能人”,渗血的手在大能人的裤腿上印下一个血痕,眼睛对“大能人”喷着火,“大能人”怔怔地看着谭二一会,就带着家人走了。 从那以后两家都有两三年没有来往,而直到现在,谭二见了“大能人”家的人心中仍象堵上了棉絮,而“大能人”一家人勉强挤出的笑容也让他明白他们也还没有释怀。 那个曾偏袒“大能人”家的族长在谭二十一岁的时候死了,轮到谭二磕头时,他只是跪下了一只腿,磕头数也从三个减少到了一个,直气的族长儿子和一群老头子手发颤嘴发抖,虽然后来被父亲抓住了一顿痛打,但他仍感到十分的快意。 谭二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的怨气已经变的不值得再提,他的快意使他意识到自己内心的残暴和心胸的狭隘,再见到老族长的家人感到愧疚不已。曾经有一年的清明节,谭二在那位老族爷的坟头磕了七个响头,他说农村有个习俗,磕头要磕单数的。 谭二不想让姐姐像他一样留下愧疚,就为姐姐表明态度:“家邻旁舍的,一住十几年,那有那么好的呀,我也都忘了。” 接着转换话题说:“大家别只知道干活呀,手头上就是花生,边摘边吃呀。”说完,故意用沾满土的手在脸上抹了把,大家一看,都哄笑了起来,谭二装作不明原由的样子,东看西瞧的,大家见他这样,笑的更加起劲了。直到姐姐忍着笑,捂着肚子弯着腰气喘吁吁地说:“你手上的土和上你脸上的汗,糊成了一脸的泥。”他这才张嘴嘿嘿笑了起来。 地里又热闹起来,终是把一直呆在屋里的族爷引了出来,后面跟着巧玲。族爷一见谭二灰土灰脸的样子,瘪着嘴笑了一阵,巧玲用一只手抵着嘴角,边瞧边笑个不停。族爷象个监工一样在人堆里转了一会,很有深度地咳了一声,缓缓地说着:“跟大家说个事,我要村里各家都出五十块钱供二娃子上学,将来等二娃子读出来了,工作了,再还给你们,我也没有和你们商量,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也就这样张罗了,明天我到各家收钱。” 谭二抬起脸去看族爷,但是太阳光刺的他眼睛里尽是花花绿绿的,族爷象铁塔似地矗在那里,他的脸看不真切。 “族长”一词总让人感到时间倒跨到了封建时代,谭二不知道为什么族长会在谭家村保存至今并且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谭二曾经几次看见族长拿着棍子把村长追的满村子地跑,村长被撵出村后,族长拄着棍子回村对跑出来看热闹的村人说:“这个王八羔子,说要柱子家的去结扎,人家柱子家不是连个儿子都没有嘛,这样断子绝孙的事他也要干,哼!要不是他跑的快,我非打断他的腿。”,村长的爸则不住地向村长陪不是。村人说村长是皇帝,那族长就是太上皇,一村人都点头,龙老光棍说村长是江泽民,那族长就是邓小平,全村人都一起摇头,不懂,拉着龙老光棍问江泽民是谁,邓小平好像听说过。 从地里回来,晚饭已准备好了。谭二发觉爸妈的气色特别的好,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母亲迫不及待地把他拉到偏房里笑着说舅舅答应了借一千快钱让他上学,谭二却高兴不起来,他想左右爸妈快乐的就是钱这东西吗?舅舅已经回去了,巧玲要在村里玩,就留下来了。 当大家都散尽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谭二在院子里支了个床铺,屋里他的床让给了巧玲,他躺在床上仰望皎洁的天空中月儿游走着,不远处树叶在微风中摇曳不止,黛色的群山舒展着它们曲线毕露的身体,已经静静睡去。 谭二很累,很快也进入了梦乡,梦很甜,当他被惊醒时感到嘴里都还甜甜的,同时闻到一种幽幽的香气,一滴珠子在脸上游走,游过的路径痒不可耐,有一滴落在了鼻尖上,一下滑到脸颊,又游到了耳根。谭二这才睁开眼,看见正上方是两支手,十个指头都叉的很开,每个指头上都挂着几滴晶亮的水珠,顺着手腕向后就看见一双平端着的胳臂,再往后就看见巧玲笑嘻嘻的脸。他刚想坐起,一个水滴袭了下来,谭二注意到正对着他的眼,便马上闭上眼,但还是晚了一步,他感到眼中一凉,那股凉马上传至鼻跟变成酸,他眼泪都出来了。他用手揉下眼睛后猛的跃了起来,巧玲慌忙撤回双手转身咯咯笑着跑向院门。 巧玲长的冰雪聪明,谭二小时侯就十分喜欢她,也什么都顺着她,和她呆在一起时谭二会表现出少有的快乐和热情。巧玲常会自豪地说表哥最听她的话,她怎么招惹,表哥都不会和她恼。 谭二追到院门时看见巧玲手扶在二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上一边笑一边拿眼看自己,谭二摆出欲追的姿势,她就摆出欲跑的姿势,谭二看看脚下的拖鞋,知道是不可能追得着的,就依在院门上,对着她一边点头一边不住地做着鬼脸,她看着他那傻样就笑了起来,直笑的玩下了腰,前弓着身子,裤子都抵在了她身后的那棵树上。谭二刚想说小心别笑岔了气,笑声就嘎然而止,但是她也不咳也不喘,只是扭回头在身后看个不停。谭二趁机冲了过去,冲到了她身边她也不睬,谭二发觉不知道如何抓她,这时有了小时候所没有顾及,两支做成鹰爪状的手僵在了空中。巧玲脸涨的通红,白了他一眼,满脸的委屈,谭二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树开了裂,流出了象浓鼻涕般的树浆,她穿的是条白裤子,屁股上沾了一块黄浆浆子,谭二呵呵笑了起来,巧玲又白了他一眼说:“你还笑!”扭身走回了院子。 吃饭的时候,谭二边吃边看着巧玲笑个不停,她吃了一点便把碗筷推带一边,一直抿着嘴,痴痴看着桌子的饭菜,等大家都吃完了,她才说道:“姑妈,姑父,我今天上午想回家。”母亲盯着她:“来才呆一天怎么就要回?”“我没有带衣服来换,天热。”“没有事情,你那件将就穿两天。”“我不,我衣服脏了,我要回去。”母亲惊的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哦,哦……”声。巧玲这才知道姑想到别的上面去了,脸腾的红了起来,张张口想解释什么,但是看谭二正楞楞地看着自己,便有把嘴抿上了。而谭二这会想要是小时候她可以穿姐姐的衣服,他也可以拉着她的手不要她回。 巧玲走的时候,谭二决定送送她。她要谭二走在前面,谭二也就依着她走在前面。翻过了前山,她叫住了谭二,要他把上衣脱了下来,谭二很迷茫的看着她,她对他的犹豫显然很不满意,嘟着嘴说:“反正你要脱,你是男生呀,怕什么呀。”谭二只得脱下上衣,巧玲从他手里夺了过去系在腰上,垂下的衣服刚刚遮住已经结块的黄疤疤,然后她把脸一扬说:“你回去了,我走了。”看着他那自我欣赏自我陶醉的样子,谭二又笑了起来,她又回头白了他一眼:“你还笑呀!”说完扬长下山去了。 回到家,母亲见他没有了上衣就问:“你的衣服呢?”谭二笑笑说:“被你侄女抢走了,你看你侄女,昨天我还以为她长大了,变文静了,今天才知道她还是和小时侯一样刁蛮。”母亲也就不说话了,脸上布满了乌云,谭二知道她又心疼衣服了。 下午,族爷给谭二家送来了一千多块钱,厚厚的一叠。族爷走后,谭二看着被族爷捏的湿津津,皱巴巴的钱,觉得村人都还不错。 流年一(7) 谭二说鲁迅写出了江南水乡的柔和多情,路遥写出了黄土高原的厚重广博,莫言写出了东北的苍穹豪放,而唯楚有才的湖北湖南竟没一个写出一本包罗当地物产风情的书,令人汗颜,为了填补这一空白,他要和我合写一本书,我被他的豪言壮语惊的瞠目结舌,他拍拍我一直半张着口的脸说你小子天天快乐的像只撒欢的小鹿,但还算是个有灵性的动物,只要肯关在黑屋子里摁在书桌前闷上几年,一定可以捂出一本象样的书来。他还帮我指点迷津,咱这要是象巴山蜀水就好了,我们可以写游记,要不象云南边区,我们可以写风情,再不象古都开封,我们可以写人文,我们唯一能突破无壮丽山水,无奇异风俗和人文底蕴瓶颈的放法是提高思想境界。他的话鼓起了我献丑的勇气,就坐在教室里冥思苦想,挖心掏肺地写出了一部书的开头。谭二看后头摇的象波浪鼓:“人物出场太慢,又太多太复杂。”他的话让位很不受用,心里象塞进了石头沉甸甸的,这也激起了我对他的不服和怨气,为了保住最后一点自尊,偏逆着他说;“多了不是问题,我会让他们一个一和死掉,到最后一个不剩。”他的眼睛离开了稿件惊疑地黏在我脸上,用指头敲着桌子说:“日本鬼子屠村,还有一二个幸存的,你怎么就把活生生的二十几个人搞的一个都不剩了呢?”他这时的态度更加让我不舒服,我决定再火上浇点油:“要不来场瘟疫?”他的脸涨似猪肝,用怜悯的残疾人的眼光看着我,我不失时机地对他挤挤眼,他象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我的报复欲得到极大的满足,也不想成为他眼中不可救药的人,便忙又说:“狂人,我天生就是个没有文学细胞的,或者是教室太亮堂,又通风,捂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他终于笑了笑,很落寞很无奈。他问我懂不懂为什么有个小提琴家一拉小提琴就回跟着琴声哭泣,我摇头,他望向我的眼睛透明如玻璃:“那请你以后别那文学当玩笑开。”他真的有股文人的酸气,有时候我真的很受不了他,我知道他已经把我当成是亵渎文学的罪人了。 写到这我觉得有点累,理理思路,离人物出场截止段落遥遥无期。这可犯下了谭二所说的写作之大忌,他要是看见我絮絮叨叨写了这多废话一定会气的脸色发青。我把日记往后猛翻几页,我得有所删减地写了。 谭家村这个暑假发生了不少的大事,而对谭二影响最大的是谭家村要新迁入一户人家。谭二在日记中曾写到这户人家的迁入是老天爷对他的恩惠,如同我也曾认为这户人家的迁如是老天对我的恩惠一样,但我写下这段时并不这样认为,这让我想起了《上海滩》的大结局,许文强的死,冯程程的出走和丁力的孤独和无奈。我现在和谭二一样了那样具有想象力,能把两件稍是相似的事想到一块去,至于我为什么要这样说,等你看完了我的小说就知道原因了。 新要入住的是安山爹娶的从四川跑来的女人的亲戚,安山爹帮着那家买了村中的几间头坯房,还把自己家的地也让出了些给他们种。据安山爹说,新来的一家姓张,一家四口,有两孩子,都有谭二大了,他说再详细的他就不知道了,就是这些也是他从他老婆那打听来的。 谭家村首次掺入外姓这个划时代事件发生的时候谭二和一群小孩在山里放牛。回家后和母亲坐在厨房,母亲一边淘米一边说那家人怎么体面,谭二嘟嘟嘴:“体不体面关我什么事呀?”母亲停下手中的活,出神了一会才继续道:“那家的女娃子长的真是好看!”说完又望着谭二笑了笑,谭二也笑着说:“老妈,你是不是想抱孙子了呀。”“可不是呢,要不是你读书耽误了,怕现在孩子都会喊奶奶了。”谭二呵呵笑着说:“老妈,那我明天去瞧瞧人家那女娃,中意的话我就把他娶过来当你儿媳妇。”母亲一听就板起了脸了:“你这娃,说话总没有个正经,小心人家听到了。”谭二继续嬉笑着脸:“人家听到了说不好还高兴呢,说不定我还看不上她呢。”母亲放下米盆说:“看你,越说越能了,看你以后给我娶回个什么样的媳妇。”说着就“扑哧”地笑了。 谭二这样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清净雅致的像个绝欲的神父,其实一直渴求一位红颜知己安抚他孤独的心。听到母亲对一个女孩容貌的如此称赞,他多少对新搬来的女孩有了很多期待了。 村里牵电了,村人都喜滋滋的,有几个跟在电工屁股后面义务帮了好几天的忙,电最终是通了。电工给每家按上电灯后都会说:“灯不亮了你们别动,找我来修,这电可不是闹着玩的,电着就死人。” 通电没有几天,“大能人”就买了台电视机,村人在“大能人”家的院子里闹翻了天,谭二见“大能人”正要从他的自行车上卸下电视机箱子,他想上去帮忙,“大能人”忙摆着手:“我来,我来,你们别动。”谭二觉得很无趣,便又回到了家。 从此以后 ,“大能人”家的人气特别旺,每到晚上,“大能人”把电视支在院子里,院子里人头攒动,热的地气掺杂着汗味升腾了起来,老太太们做在最前面,浑浊的泪眼蹬如黄豆粒,她们后面的是妇女,媳妇和姑娘们的,他们手里多拿着鞋邦鞋底,身边放着个篓子,里面尽是布片和线团,再外一层是青年小伙子们的他们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最后一层是上了岁数的汉子们,他们多是站着的,呵呵地笑着,时而有手摸摸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巴,小娃子则是流动人口,穿梭在各个地方,他们既可以把屁股抵住老太太们的脸,也可以骑在汉子们的肩头。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点,眼里都映着一个个闪亮的电视镜象。还有一群老头们的,他们闲散地做在里人群十几米的石凳上,边摇蒲扇边拉着家常,他们来的目的只是凑热闹,沾人气。 谭二第一次见到那女孩还是在“大能人”的院子里。那女孩后来告诉我,他对谭二的印象极其深刻,她见识到了谭二的冷傲不羁,也知道他上过高中,她还回味无穷地说觉得谭二超酷,我笑着问她我酷不酷,她说我脸长的没有棱角,笑起来还咧开着嘴,不酷但很平易近人,很有亲和力的样子,我对她的这个评价还算满意。 由于电台的原因,电视没有了影象,满屏都是雪花,坐在最前面的脸都快贴在荧屏上的老太太忙向后挪动了下身子,以便大家更容易得出她不曾碰过电视的结论。“大能人”忙从人缝里钻到了电视前,蹲下身子瞧了一会,大雨和小雨也马上窜上去守护在电视机两旁。“大能人”扭动了电视右边的微调,没有任何作用,又弓起身子探着胳臂把天线来回拔弄个不停。潭二再也忍不住了就说:“三爹,那是电台上的问题,不关电视的事,不用调,等等自然就好。”“大能人”回头白了他一眼,便赌气似地把微调扭的吱吱乱响。 谭二和“大能人”接触的并不多,不过他听别人说过,“大能人”是个能干人,从来对谁都不服,你要是说他的不是,他很可能就和你干上了,要是你对他的所作加以指点,他一定会逆着你的意思去做,脾气也坏,所以村人谁都不去招惹他,看来这些说法是没有错的了。 电视终于在吱呀声中有了影象,“大能人”回头瞅了瞅谭二,撇撇嘴说:“还是要调吧!不调怎么可以?”谭二笑了笑说:“是呀,是要调,但是那是人家电台上的人调好的。”光线很暗,谭二看不请“大能人”的脸,但是他仍看见他的身子一震。谭二强脾气又来了,接着说:“ 三爹,你的电视一直都没有调到最好。”说着就挤到电视边,弯腰缓慢地扭动微调,然后又摇动了几下天线。死寂了一阵的村人开始有了言语:“就是比原来明爽,二娃子,你调过电视呀。”谭二故意看了看“大能人”说:“恩,我们上高中班上都有一台28英寸的大彩电,我都调过,这是14英寸的黑白电视,比那可简单多了。”说完便穿过人群间隙往出走,这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里多了一个穿着一袭白裙的女孩,她正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去仔细辨清她面容的心情,只是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就从她身边擦过出了院子。出了院门,他仍情不自禁地想她真可能真是个很美丽的姑娘,也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的一言一行,担心自己的乖张会给女孩留下不好的印象。 谭二回到家和父亲才说了几句话,母亲便也回到了家,板着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谭二,谭二仰仰头问:“老妈,怎么了?”“娃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谭二皱了皱眉头:“老妈,你刚才又不是没有瞧见他看我的眼神,还有……”他见老母亲的脸阴沉的更加厉害了,改口说:“是,是,我明天去跟他道歉总可以了吧!”母亲的脸色缓了缓:“谁要你去道歉,你们暗里较着劲,又都没有点破,你一道歉不就说你自己是成心的吗?”谭二站起身来呵呵笑了起来:“我本来就是成心的嘛。”说完就跑出了屋子。 谭二再也没有到“大能人”院里去看过电视,晚上他要不坐在灯下看书,要不就在院里乘凉,日子依旧如水一般潺潺流逝。只是他心中一直有了一丝牵挂,很想再见上女孩一面,。每次走过她院门前,他都会故意放慢脚步,眼睛在院子里搜索一番,但没有一次好运地碰到女孩在院子里,从外面看屋里总是暗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也不敢太显露行迹,怕她正在屋里看见了自己,也就不敢停下脚步。只有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很清脆悦耳,他却匆匆逃离,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流年一(8) 正如伟人的小事反映伟人的思想品质一样,平凡人的小事情同样也能反映平凡人的生活状态,但是我们更多的人去探究去写伟人的小事,并想通过主人公是伟人而受到远超越单就其写作艺术上讲所不应得到的关注,更会招惹一些闲人生硬地加入主观分析来提高伟人小事的意义。而我,更欣赏平铺直述地写些平凡人的生活,还有他们真实的想法和感受,虽然这些事情和想法过于平淡和普通,会让读者朋友产生厌烦,但是这些小事确实发生在我朋友身上,要是我不写下会觉得愧对朋友,我的写作不一定对你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我还是真诚希望你们给予点耐心,看我把我这个朋友的事迹讲下去。 这天中午天气异常闷热,太阳将天空照的明晃晃的,鸡躺在鸡窝里弹着土,狗躺在墙角喘着气,空气里飘散着被烤出的树汁味。院前的大树下,一群漆黑的小蚂蚁发现一只从树上掉下的大青虫,蚂蚁兴奋地忙碌着,大青虫被咬的满地滚最后终于不动了。几只鸡发现了大青虫却被谭二赶着不敢靠近,大青虫象长出了无数的小黑脚缓缓移动着,眼看着就要到蚂蚁洞口了,谭二找了个树枝按住了大青虫的尾巴,队伍停了下来,从蚂蚁洞里又源源爬出救兵,大青虫满身都被附了一层,树枝上也爬满了蚂蚁,大青虫的皮被撕破了,露出绿色的内脏,绿水也渗湿了干渴的尘土。谭二觉得蚂蚁也不容易,就松开了树枝。 谭二看见一只马蜂钻进树干的小圆洞里,边连忙捡起一块小石头跑去堵上洞口。回头看见一只大公鸡已经把大青虫连同附在上面的蚂蚁啄进了口中,它扬起头喙张合几下就吞进了肚中,又偏下头把喙在地上擦了擦,愉快地拍打着翅膀,但马上又开始摇晃脑袋,象要甩脱什么,还用爪子去搭嘴角,谭二知道有从它口中逃脱粘在了嘴角的蚂蚁爬到它头上开始了报复,谭二很为瞬间死去的蚂蚁感到伤心,也捡起石块去追赶公鸡,公鸡拍着翅膀尖啸着跑向后山。 谭二懊丧地走回屋,觉得无聊透顶,就在自己的书箱里乱倒腾,本想找本感兴趣的书看看,无意中翻出了一副象棋,是他前几年买的,在学校下过,谭二如获至宝,忙捧了出来。 这偏僻的小山村却有人会下棋,谭二上初中时刚学会象棋时也找他们切磋,因此在村里掀起一股象棋热,自从谭二棋艺大进,打遍村中无敌手后就将象棋封存起来了,这股热也随之被封杀了。 谭二摸掉象棋上的灰尘,看看因为自己不近人情和自私而被遗忘多年的象棋,心里觉得很对不住乡亲们。他决定拿着象棋到村子里转悠下,不定还真能找个人消遣下。 当谭二走到二婶家的院墙外的时候听到院里有人在说话,他便走到院门探头瞧了瞧,竟然看见那女孩和她妈也在,二婶早看见他了,就喊着:“二娃子,进来玩。”谭二镇定了下情绪,正了正身姿,故作轻松地就托着象棋盒笑嘻嘻地走了进去:“二婶呀,还是您家热闹。”二婶进屋搬出一张椅子,谭二接过坐了下来。二婶边坐的女孩她妈不住的打量着谭二,弄的他很不自在,还好,二婶马上就介绍了:“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考上大学的娃,他妈你不是见过吗,你们还一起聊过天。”那女人长的很白,脸上只有很少的皱纹,比村里年龄相仿的妇女显得文静秀气得多,她弯着眉毛笑着说:“哟,你看这娃长的多俊,又争气,他妈好福气哟。”她的声音竟然也像小姑娘一般清脆,并且“哟”字带有很长的嗲音,听的谭二心中一酥,转念想那天听到的可能是她的声音,不是女孩的,想及此便不由地望女孩看去,女孩听她妈如此夸奖谭二,也正盯住他看,四目一对,女孩浑身竟如电击一般颤栗一下,慌忙移开眼光,谭二的心也是一缩,脸腾地红了起来,脑里开始惊异于她的眼珠怎么那样的乌黑,又那样灵活,一倏转了几圈就躲过了自己的目光。谭二这才回答女孩她妈的话:“您就是那位新搬来的……”谭二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心里更慌了,只得依着见同学妈妈的喊法:“阿——姨。”在场的人都笑了,谭二看见那女孩坐在椅子上也看着他轻轻地笑着,觉得自己的表现糟糕透顶,头都有点蒙了,脸就更加红了。女人笑了一会接着说:“看哟,读书的伢就不一样,叫人都文绉绉的,你按你们这的叫法叫我婶子,我和你自山爹是一辈的,只要辈份不差就可以罗。”谭二想想很有道理,就依着她说:“婶子,你们是四川的人,怎么说话不带四川味,我觉得四川话很好听的,象邓小平说:‘我是人民的儿子,我深爱着我的祖国。’”他学的只有几分相似,大家听了他那怪怪的声调都笑了起来,他看见女孩也用手遮住了嘴咯咯的笑出了声,也竟像她母亲的声音一般清脆,让人感觉有清凉的泉水滚过,她白皙的脸上透出了红润的颜色。女人笑了一阵又说:“我们都在外打工好多年了,老家的音在外面都给磨没了,我在广东呆了三年,现在都还会说些广东话呢!”谭二头脑还迷,也没有思考怎么样应对,搔搔头搪塞道:“哦,是这样的呀。” 女孩一直不说话,谭二想和她搭讪又不知道以何开头。因为自己刚才的一句话逗乐了大家,谭二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了,加上经过一段时间镇定情绪,他底气来了,胆子也的就大起来。现在人不是很多,谭二就老拿眼睛看女孩,有时甚至故意盯住她不放,只看的她拘束不安,一会低着头,一会扭着头去看院墙,游移的目光掠过谭二手上的象棋盒后有转回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咬咬嘴唇,象下了很大决心似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谭二只顾着去欣赏她的慌乱的样子,没有想到她会先开口说话,支吾着说:“象棋。“女孩明显的松了口气,看着谭二说:“那我们来下象棋,好吗?”,但是马上又加上一句:“不过我下的不好,你不可以笑我。”谭二喜出望外,也就笑着说:“我也不是很会。” 谭二跑进屋搬出了个凳子,又跑到二婶厨房舀了点水在手心,当他把水捧回来时女孩已经把印有格子的薄膜棋盘平整地摊在了凳面上,她很疑惑谭二怎么捧来了一些水,谭二叫她把薄膜棋盘拿开,谭二就把水洒在了凳子面上,用手抹均匀了,然后从女孩手里拿过涂薄膜贴在了凳面上:“这样就不会翻起来了。”女孩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你还挺有办法的。” 由于很久没有下过,谭二下的很仔细,女孩也下的小心翼翼,旁边的人都不懂,也就各顾各的聊起了家常。最后谭二占了很大的优势,也就有时间偶尔偷偷看女孩了,见她颦眉鼓腮,白皙的脸袋微微透红,小巧的鼻子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紧闭着的嘴唇透着鲜红的血色,只有偶尔扇动的长长的睫毛和身上散发出的清香证明她不是一尊精美的雕塑,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尤物。谭二心中涌上一股柔情,他想和她聊聊,而女孩所有的心思都象集中在了棋局上,并且也碍于身边人多。眼见对方是无力挽回残局了,他却说:“这盘算我输了,这儿太吵,下棋专心不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谭二本想说给大家听,所以声调提的很高,竟把那女孩吓的一跳,抬头惊疑地看着他:“我赢了呀,我怎么看不出来,我倒觉得是你赢了。”谭二用手在棋盘上一抹,站了起来笑嬉嬉地说:“那这次我占便宜了,算我们和棋,走,我们到那边树荫下面。”说着就一手拧起椅子,一手抓着凳沿,女孩也只得站了起来一手拧起椅子,一手抓住凳子的另外的一边,抬起凳子来到了另外一个树荫下。 现在谭二的心思已经不在下棋上了,他不住地问着话:“你叫什么呀?”女孩答道:“张晴。”问:“那个晴?”答:“晴天的晴。”论:“恩,名字很好听。”又问:“你多大了?”答:“十七岁。”论:“哦,那该属鼠。”驳:“不,我属牛,我按虚岁算的。”又论:“看你就象小牛一样温顺。”姑娘不高兴了:“你才象头牛呢!”谭二笑笑说:“我是说你的性格象牛,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怎么会长的象牛呢?”姑娘听了脸上的红晕深了点,忙低头轻轻地反问:“你也不能老问我呀,该说说你自己了。”谭二干脆不下棋了,坐直了身子,两手撑在凳子的两角上说:“鄙人姓谭,名过雁,今年十九岁,属猪的……”姑娘听到这便“嗤”地笑了起来,谭二忙说:“不是属啥象啥的。”姑娘看了他一眼,粲然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又偏着头问:“你的名字很怪,是什么字呀?”“过来的过,大雁的雁。”她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一个棋子的中间,右手食指推动象棋边沿,棋子在她指间转动着。这些并不需要分散和耗费她的精力,她眼睛望着零散摆着棋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缓缓地说:“你的名字好听是不用说的了,我记得佛教里有句偈语是‘寒潭过雁影,雁过影不留。’,是说人要心胸开阔,不为往事所绊,你的名字和这暗合,意义是在好不过的了。”谭二惊的张开了口,问道:“你现在还上学吗?”女孩摇摇头说:“我读高一的时候,也就是去年,我爸妈带我到了河南,人家那分了文理课,和我们那不一样,我也就没有读了,不然我现在都上高三了。”谭二一脸惋惜:“哦,我看你手遮着嘴笑就知道你是学生了。”姑娘不好意思了起来:“怎么了,为什么只有学生才可以这样笑,想来你是听我说了才这样说,再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谭二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漂亮是先天遗传的,但是说你的气质,修养和你身上散发出的灵气,不读点书是怎么也不会有的。”谭二从来没敢奢望在这个村子里能论起修养气质,现在猛地道出一点感受,心里憋了几年的闷劲都泄了出去,感觉轻快了很多,对她,突然觉得她就是自己的知己了,心中的柔情荡漾不已,女孩听了他这番评价脸变的更红了,但是仍反驳道:“这样说,我看你们村里就没有几个读过书的,但我看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也都能说会道——想来是这的水土太好了。”谭二很不赞同张晴对村人的评价,但是张晴有此评价也不足为怪,美丽的女子走到那都会受到莫大的尊重,张晴也不例外,有她在的时候,村人的闲语脏话都没有了,一个个也开始讲究衣着起来,连老头太太们都是,谭二不想反驳,毕竟村人借给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让他上学,于是也就不说话了。 谭二在日记里把他们的交谈记载的特别详尽,细致到一颦一笑都不放过。他还写道:“我一直在搜索她不安飘移着的目光,我渴望和她的对望,她的眼神让我迷恋,那明净清纯的眼光溢入我心底太快但又是实实在在,爱情原来就是如此奇妙,一刻的时间就能让人心动到不能自己。我知道我已经被她俘虏,一见到她就向她上缴了所有的防备,她就长驱直入到了我心灵最深处,从一开始我心中已经不由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全力只为得到她。” 谭二也惊奇张晴能一口道出他名字里的含义,这让他欣喜不已,他还想起了《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举着宝剑说:“谁可以拨出我的宝剑我就嫁给谁。”他甚至后悔自己改名字时为什么不发誓:“谁可以说出我名字的暗意我就娶她。”这样他就可以对张晴说:“这是上天安排的,最大。”他也知道即使真的发过誓,仍然不能说明什么,也不可能因此改变他和张晴现在的关系,明知道这是自欺其人,但是他还是想借此行得一点信心和安慰。你从这里该可以知道我的朋友中毒有多深了吧,我原来都不敢想象有那个女孩会让他如此心动。在高中,我曾经看见有一个被我看作天人的女生主动给他纸条,他看都没有看就夹进了书桌上最下面的一本书里,我那会很无聊,就在被上面的书遮压的只露出一点的书面上放了一根头发,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发现那根头发竟然还在那里。当我鼓起勇气翻出那张纸条,见上面写着:“这周末能陪我去买书吗?”当时我强烈感到了世界的不公正,幻想如果这张纸条是给我的那该是多幸福,甚至怀疑谭二还是不是正常的男生。而现在,谭二却对一个第一次交谈的女孩痴迷起来,我常静下来想张晴会是怎样一个女孩呢。 谭二尽情享受着两人独处的快乐时,“大能人”肩上扛着个锹从院门经过,见院里坐着很多人就踱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大雨把头探进院门看了又看,样子看起来又迟钝又滑稽,张晴见了掩着嘴偷笑了起来。大雨最后还是跟在“大能人”后面走进了院子。谭二坐的靠近院门,于是“大能人”先踱到他们身边:“二娃子,最近怎么不见你去看电视呀。”谭二抬头笑着说:“这几天在家看书——开学听说就要考试。”“哦——”“大能人”拉长着嗓子答着,低头死盯着象棋看了一阵,什么也没有说便踱到另外一边树荫下去了。 大雨却搬了张椅子来看谭二他们下象棋,他把椅子放在张晴身后坐了下来,张晴脸上略显不自然,稍微扭了下头看了看大雨,大雨还是一脸的漠然,张晴又把眼睛投向谭二,谭二马上读懂了她的意思,却偏装傻,不替他们介绍,张晴很不满意地嘟嘟嘴,眼睛盯住谭二,又往身后动动眼珠,已经暗示的极其明显了,谭二干脆低下了头,张晴显然被他的迟钝激怒了,拿起中炮就敲掉了谭二的中心卒,谭二知道她是在赌气,因为谭二的马正罩着中心卒,谭二也不客气,马上飞马踏掉了她的炮,张晴更加不满地看着谭二,谭二迎上她的目光笑着摇头,张晴便“噗哧”地笑出来说:“呀!知道了,你是故意的,不行,刚才和你赌气才吃你中心卒,快把我的炮还给我。”谭二就把炮递还给她,她又恢复了满脸的喜气,也像忘了身后坐着个人似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象棋上。 大雨迷茫看着他们闹了一阵,等他们闹过后他还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谭二从心底都开始敬佩他的定力了。 开始,大雨眼睛还看在棋盘上,后来就一直贪婪地盯着张晴的腰肢看,谭二在对面看的清楚,他是不容许任何人在他眼皮底下这样的,就问:“大雨,会下象棋不?”大雨依依不舍地扯回他粘稠的目光,哄哄地答说:“不会。”谭二追着不放:“那你在这看什么呀?”谭二看见张晴投来嗔怪的目光,大雨却不在乎:“我学。”谭二点点头又问:“你爸爸会不?”大雨摸摸额头:“我也不晓得,该是不会吧,不然他也不会什么也不说。”谭二和张晴相视一笑:“你倒了解你爸。”谭二看见张晴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好象对谭二的尖刻很不认同。 不过大雨还是纹丝不动,一会又看直了眼,谭二实在是没有辙了,也就自己安慰说看看没有关系——我这朋友这会竟以张晴的拥有者自居了。 当晚,谭二就开始担心张晴晚上看电视会不会有年轻人向他献殷勤抢占了先机,他甚至决定再到“大能人”的院子里去,但想很多村人都在,年轻人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的,再说他也自信自己对张晴产生的吸引力应该大于村里的任何一个年轻人,如此一想他才感觉塌实了不少。 过了几天,谭二见张晴又在二婶的院子里,就凑了进去,他看见她正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直到走到了她身边她才发觉谭二的到来,经过上次的交往,谭二感觉和张晴已经很熟识了,张晴看起来也没有了拘谨。张晴发现谭二后,把书倒扣在凳子上,抬头看着谭二微微笑着。谭二一句话也不说就拿过那本书,右手插在她反扣着的书页处,左手合上书看封皮,是《红楼梦》。张晴一直用眼睛审视着谭二的脸,好象想从他脸上读出他心中的想法,谭二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说:“你真有品位,这大暑天的还可以静心读这种书,真是佩服得紧。”张晴不认同了:“这书怎么了呀,我觉得写的很好。读着很有味道,我都看过两遍了呢!”男孩在心仪的女孩面前总想卖弄点什么:“哦,你误会了,我是说这书要心平气和的时候看,并不是说这书不好,我最喜欢的作家就是曹雪芹了,你看他都刻画出了多少惹人怜爱的女孩来呀——这书我都看五遍了。”张晴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他:“别骗我了,你还说读过五遍了,我才不信呢。”“骗你干什么,我可以把书里面主要人物颠来覆去的说个明白,不管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他们的个性,我还看过《红楼解梦》和《红楼解味》,都是红学专家写的,那是对《红楼梦》的深刻研究后写出来的,和看《红楼梦》原文一样的有味道……”谭二觉得自己搜罗的证据很是充分,就得意忘形了起来,不觉中右手指从书中抽了出来,张晴本来一直点着头,一见书被合上了便站了起来指着书说:“呀!你把书怎么合上了,我都没有记看到那一页了。”说着把书夺了过去,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翻找了起来。 谭二知道张晴看过《红楼梦》。有一次张晴正在学着织围巾,她把线左挑右挑也织不好,低头想想接着还是织不好,却见谭二看着自己微微笑着,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就织不好呢?我老不记得我妈是怎么织的。”说完又低头试绕起线头了,谭二不想被冷落,就嚷着说:“你也真笨啊,织条围巾都不会,我来教你个最简单的。”张晴竟然也当真,真的把手里的针线都递给了谭二,谭二拿在手里想当然地用针绞住线头缠绕起来,却绕成了个死结,张晴本来很认真地看着,等发现谭二是在捣乱就从谭二手里抢回针线,笑嘻嘻地嘲笑道:“我还真以为你会呢!却给绕出了个死结,害我还得解开它。”谭二又想拿过针线,他本想替张晴解开死结的,张晴却说:“你自己找个地方呆着去,别在着瞎捣乱了。”说完便在也不理谭二了,自顾自地尖着手指头去解死结。 张晴认真干事的样子更加好看,她低着头,刘海遮着额头,眼睫毛扑闪扑闪地,嘴唇红润而饱满,手指修长,象掐花一样轻轻拉扯着点头,死结在她的拉扯中渐渐松动,她脸上也就现出明媚的笑容,眼睛在弓成一个弧圆的毛线上透着喜悦的光亮。她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欢乐中,真的不理睬谭二了。谭二很不甘心,也为张晴的美丽迷醉了头,心中的柔情一上来就蒙蔽了一切的思维,不由地但是还是潜意识中小心地称呼张晴为“好妹妹。”,声音轻的象蚊子嗡嗡,等喊过后心里就慌张起来,声音虽然很小,张晴还是听见了,一愣继而莞尔一笑,谭二见她没有生气,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 有了第一次的试探,谭二第二次喊张晴为“好妹妹”时发音已经很是清晰响亮,张晴听了还是一楞,白了他一眼说:“你羞也不羞,还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呢,再说我怎么也不是林黛玉或者薛宝钗什么的,喊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说完还不忘啧啧嘴,用手在胳膊上来回搓揉着。谭二赖着脸皮说:“我不管了,今后你要敢不理我,我就这样叫,只叫的你心软了和我说话为止。”“那呀,就是搭理你了也是因为我怕身上的鸡皮疙瘩起的太厚了消不下来。”说完“嗤”地笑出了声,谭二嬉笑着说:“那也可以,只要你搭理我就可以了。”张晴边笑边无奈地摇着头。而这时谭二心中早乐开了花,他认为一个女孩对一个男孩一再纵容,那女孩必定是喜欢上男孩了。从这以后,当只有他和张晴一起的时候就老缠在她身边喊她为“好妹妹”。 谭二并不敢轻易向张晴表示什么,一是因为两人认识不久,感觉来的太快,二是张晴年龄还太小,而最重要原因是谭二知道爸妈一直在为他的学费发愁,而自己怎么能一心想沉浸于情爱之中,这种想法像一盆凉水浸住了他炽热的心,他有时甚至有种负罪感。但是感情的事向来奇妙,你越想压抑住,它却越是旺盛。 这天谭二见张晴穿着一袭白色的裙子,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袅袅有古典美人之势,这撩起了谭二的兴致来了,又学着戏曲里的手势和腔调对张晴:“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张晴笑弯了腰,指着谭二说:“呀!你啥时候由贾宝玉变成张生了?”谭二现出蛮正经的样子:“我原来觉得你象林黛玉,我就当贾宝玉了,现在觉得你象莺莺小姐,我就只得当张生了。”张晴听了脸变的绯红,跺跺脚走了,把谭二一个人扔在那发呆。 谭二写道:“在这个一切朴素到无加升华的村子里,我只能从张晴的身上体味到被现代气息陶冶修琢的高贵和典雅,和她在一起我一直去努力嗅她身上散发的魅力,用心去感悟他的一颦一笑,我对她的欣赏是眼鼻心的结合,不象村里那群只知道把眼睛贼溜溜盯着张晴乱咽着唾沫的后生们,这让我想到了一群苍蝇围着一盘精美的食物乱转。” 张晴看到这脸都红了,看了看我说:“我没有那么厉害的,那时候我倒也只喜欢和谭二呆在一起。”说完她愣了很久。 流年一(9) 时间飞快,夏天过去,秋意渐浓,就要开学了,谭二坚持不要父亲送,他知道现在走远路全靠坐车,只要识字没有什么值得怕的,如父亲跟着一起去,他倒担心他把父亲带去了学校,父亲自己又寻不回家了。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谭二十分的想见张晴,他就来到“大能人”的院子里,“大能人”象是受宠若惊地搬来椅子让谭二坐,谭二推说一会还要回家收拾东西,只是来和大家告声别,也就没有坐下,还故意站在了张晴身旁,当他把眼光经意不经意地投向张晴时,发现原本一直盯着谭二看的张晴却又一直盯住电视看了,电视里放的是《新白娘子传奇》,两主人公正在依依惜别,这让谭二触景生情,悲上心头,但想想张晴冷漠的样子,觉得自己完全是自作多情,自我嘲弄一番后就已经没有和张晴久处的欲望了,就又走出了院子。 院外的光景和院子里的糟杂截然相反,院前的猪圈墙上蜷着一只大白猫,见了谭二庸懒地叫了声,当谭二走近时它又极其敏捷地跳下墙一溜烟跑的没影了。圈里躺着一头大白猪,大约是热着了不住地哼哼,院侧的树林幽暗神秘,有鸟儿在里面扑腾着翅膀。 一回归宁静,谭二又感到了孤单,寂静更加容易激荡起人心灵深处埋下的感情,他又想见张晴,虽然他不敢确认张晴心里的想法,但他仍太渴求能和张晴说上几句话,也懊恼自己刚才怎么没有勇气把张晴叫出来,这一别至少就是半年啊。谭二正在院外徘徊时,听到细碎的脚步渐渐移到门口,他忙走远,回头看见走出来的正是张晴,她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只手扭着另一只手搭在胸前,谭二就又折回去,张晴听到了脚步声才抬起头,见是谭二惊的瞪大眼睛,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谭二往山上指了指,张晴什么也没有说就跟着谭二沿着山坡往“蚂蝗山”山脊走。 谭二抬头看看微蓝的天,说天好蓝,星星也一闪一闪好漂亮,张晴只是微微笑笑表示认同。山脊上的桩上拴着很多牛,有的站着,有的躺着,都呼呼地出着粗气,左着下嘴牙搓磨上嘴牙津津有味地回嚼着,空气里弥散着浓重的草香味。谭二和张晴翻过山脊又下到另一面的山腰,他们坐了下来看山脚下的梯田和对面山上的松树林,碧绿的梯田变的很暗,而山上的松树像被笼上了一层淡黄的薄晕,绿里迸出淡幽的黄晕。他们静静坐着,谁也不知道怎样去打破沉寂,谭二扭头看着张晴的时候,张晴也敢迎谭二的眼光,谭二的表情太过悲伤严肃,张晴对望了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谭二感伤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还笑得出来?”“走了还要回来的,又不是以后就见不上面了。”谭二不希望张晴如此放的开,这让他觉得张晴很本不在乎自己,也就不说话了,低下头来以示对她的回答的失望,他想张晴如果真的对自己有意思,就会主动说点什么的,但他的计划没有实现,村里一个老头咳嗽着走上了山脊,张晴忙拉着谭二猫着身子跑到山脚下,又转到山坳里的一丛树后躲了起来,张晴像在完成一项重要任务一样严肃认真,不远处的树丛里,两只野鸡惊叫着腾空飞起,嘎嘎叫声响彻云霄,盘旋着落在了对面山头,谭二和张晴都吓了一跳,张晴更加紧张起来,她放开谭二的手,弓着腰挨着树丛,回身摁下谭二的肩头,谭二一直在用心回味刚才被张晴拉着时的感觉,她的手柔软而冰凉,也就很顺从地弓下了身子,他的脸都快贴在张晴腰上了,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谭二都能感觉带张晴身上散发出的热量和体味,从背后看着她那白皙的颈脖和柔美丰腴的前倾着的身段,他的心跳剧烈起来,他几乎就要从后面把张晴抱住,张晴却对这没有丝毫察觉,她一心关注着山上的动静。谭二的眼光掠过树顶看见印在蓝色的天幕上黑色人影在山脊上行走一阵又下了山。张晴轻轻舒了口气,回头碰到谭二痴迷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别人看见了不好,谭二回过神来,坏笑着问张晴他们这像是在干什么,张晴盯住他摇摇头,谭二小声说像是偷情的人躲避别人的搜捕,话音很低,张晴还是听见了,打了谭二胳膊一下便沿着山脚绕回村子里去了。 走的那天,村人都出来为谭二送行,谭二的眼睛一直搜索着。没有发现他渴望见到的那张面孔,他若有所失。 谭二背着包绕过前上前山,就看见一棵树下站着个姑娘,披着头发,穿着一袭白裙,手里牵着一头牛,她身后是个山坳,坳里的松树只看见了个树冠,两只白鹤停在树枝上拍打着翅膀。谭二心头一热,喊着:“张晴。”张晴抬头望着他:“谭过雁,上学去了呀。”谭二把包放在了路边,跑下大路来到她身边,看看她又看看牛说:“你专来等我就来呗,为什么要牵头牛做掩护。”张晴脸一红,嘟着嘴说:“你别臭美了,我天天早上来这放牛。”谭二呵呵笑了起来:“哼,你这牛才买了几天,还天天?”张晴脸更红了,也生气了,默下了脸侧过身子:“不和你说话了,天天都没有个正经。”谭二也不说话了 ,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脸看,她被看的不好意思了起来,也用眼睛斜了谭二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回身子对谭二说:“好,我怕你了,总可以了吧。要走就早点走,还晚太阳就大了——热。”谭二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看,她没有了注意,低下了头。 牛儿等的不耐烦了,拖着牛绳就走。张晴忙转身去追牛绳,她把牛绳抓在手里也没有打算把牛往回拉,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谭二就说:“那我走了呀,过年回来再找你玩。”这下轮到张晴不说话了。 谭二走到山顶时回头看见张晴还站在山坳里,四围萦绕着还未散尽的雾气,她的裙子和头发在微风里轻轻飘动,袅袅如仙女,她见谭二回头望,便稍稍举了举手。山坳里碧绿的草木延展到山坳的另一边,坎上有两棵特别高大的松树,树梢上各息着一只白鹭,一只静静地缩着身子,一只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最后,那只拍打翅膀的飞起,翩翩滑了一周后落在另一只身边,树枝摇动,两只白鹭都扇起翅膀,相互帮扶着站稳了身子,它们修长的颈脖交合在一起。这美丽的画面让谭二新涣散开了,暴露出了他脆弱的心玄,他想守望这良辰美景,这种感性的意识将他的理性和伪装打的支离破碎,心里的矛盾和压抑让他有了一瞬千年的感觉,就这一瞬间便让他身心疲惫,还未出行呢,他却感到了累,这种感受让他心中凄凉,鼻头一酸,眼泪就涌了上来。他不敢在多作停留,忙拱起肩头擦掉泪珠,定了定神,把眼眶里的泪花吮了回去,大踏步走下山去。 流年二(1) 谭二是中午的时候爬上前山山顶的,他背着一个黑色的包,脸被太阳烤的通红,衣服已被汗浸湿,贴在了身上,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空气因为太阳的照射变的干燥而又稀薄,他张张干裂的嘴唇吸口气,喉咙中仅有的一点潮湿慢慢消失,热辣辣地疼,他抿抿嘴唇,搅动几下舌头,好不容易才浸出点唾沫咽了下去,心口稍稍好受了些。 就快到家了,谭二强打着精神拖动着步子,走到前山和村子间的几畦水田路上,水气从田间腾了起来,他感到如同上了蒸笼一般,而田里绿油油的水稻却个个精神抖擞地挺着腰杆。村口的那棵被烧空了树干的巨大槐树还举着几个还活着的细小枝桠,和它那巨大的树干显得很不相称。天气太热,村里的人都躲在了家里,从村口到家,只碰到一只大黑狗躺在树荫下伸着舌头,肚子一起一伏地喘着气,几只狗蝇从它身上钻出,飞起,再落下钻进,谭二从它身边走过,它睁开眼,缩回舌头,抬起头看了看,喉头上下动了几下,又吐出舌头“噗嗤噗嗤”地喘了起来。 看见自家院门时,一股柔情浮上了心头,一别一年半的院墙显得更加苍黄,墙面上有一道道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沟槽,砖的接缝处挂着一个个泥条,像冬天早上屋檐下挂着冰棍,走进院子,几只在墙角灰窝里弹着灰的鸡惊的飞快地绕过谭二跑出了院子。 谭二走进屋子,见地上摊着块薄膜,父亲正躺在上面,瘦的只剩下一张皮的黄褐色脸上,条条皱纹像刀刻的深深凹槽一般,嘴角和脸颊是一道道更深的纹理,象是在脸上刻出一个个大大的重叠着的小括号,因为经常下地干活,他的颈脖被晒成紫红色,而身上显得白很多,黑白交界线刚刚是短袖的心型领口样,胳膊也被分成黑白两段,上段白的是有短袖遮着,下半部分翻着黑色的老皮,那是一直裸露在外的缘故,胸上肋骨根根,腿上青筋爆出,脚掌上磨起一层厚厚的黄茧,他的嘴微微张着,均匀地打着呼噜;母亲则坐在桌边,闭着眼睛养神,手中的扇子垂在椅子边,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抓着扇子的手已经像印象中奶奶的手一般枯黄。看到苍老如此的父母,谭二心中深深震撼了,鼻头一酸,差点掉下了眼泪。 家中的大花狗从侧屋冲了出来,围着谭二摇着尾巴,一会抬起前爪搭着他的裤子,一会爬在他脚上“恩……”个不停,这点响动早把母亲惊醒,一见是谭二 ,忙站了起来:“二娃子!怎么今天回来了呀!诶呀!一头的汗!热坏了!”谭二轻轻喊了声“妈”,就把包搁在了桌子上,抱起水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放下水瓶,老母亲早递上了毛巾,他接过在脸上和脖子上擦了一阵。 母亲抬着头看着谭二,脸上笑的象绽开了一朵花:“还没有吃饭吧,我去打几个鸡蛋你吃。”说着就去柜子里拿鸡蛋,回身看看躺在地上的父亲,笑着用脚踢着他的腿,父亲蓦地被惊醒,喉头里唔咙了几下,睁开眼,母亲低着头看着他:“你看看谁回来了?”老父亲见了谭二忙坐了起来:“二娃子!回来了呀。” 谭二和母亲一起进了厨房,他要帮着往灶堂添柴,母亲却怎么也不让,他也就只好看着她忙上忙下。父亲一会也来到了厨房,径直走到灶堂前坐了下来,抓起一把柴塞进了灶堂。谭二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两位越显苍老的老人。 谭二从读初中的时候就住校了,学会了很好的照顾自己。刚上初中对父母是一种依赖性的想念,对家也有所不舍,而等过惯了独立生活后他倒变的麻木了,对家,对父母的挂念到减轻了。而上了大学,等真的懂事了,成熟了,爸妈都老了,却又回归到了对父母和家的思念和牵挂中,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和经验的积累与日俱增,成了心中的一种深沉的责任和负担。每当见了和自己父母一般的人,尤其是象父母一般的乡下人,他都会从心中升起关爱和怜悯之情,有时候见了大街上灰头灰脸的农民工,他心里都会涌上一层惆怅,他想,中国不知道有多少和父母一样的善良而勤劳的人在受着苦啊,自己的父母现在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谭二宿舍的一个同学对我讲起这样一件事情:“有一次谭二收到家里的一封信,是他爸妈请人代写的,信里面夹了三百块钱,说是不会到银行给他存钱,又怕谭二没有钱花饿到了,只能夹信里面邮过来。谭二拿到信后神情相当痛苦,他说那是他爸妈几月的血汗钱,也着急的一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就连忙往家写了封信,叫他爸妈别在信里面夹钱,丢了是找不回来。后来不知道他爸妈给他邮过钱没有,只知道谭二从大一的时候就找了两份家教,有份还是晚上的,天天得九点多才回到宿舍,也因为这缺了好多课。” 这件事在谭二的日记里面也有记载,谭二爸妈真没有再用信封给他邮过钱,但是找一个亲戚帮着在银行直接往谭二卡上存过五百块钱。就是这些钱,他挨过了第一学期。过年回家,谭二和父亲一起去镇上办年货,刚下过大雪,天特别的冷,通往镇上开头的十几里地因为走的人少没有受到破坏,还算顺利,十几里路走过来就有车坐了,是种三轮车,送到镇上每人收二块钱,谭二的手都冻麻木了,又看着父亲步履沉重,停下来想坐车去,父亲却很不乐意,说太贵了,谭二感到太冷了,坚持要坐车,父亲也只能顺着他。谭二很快地爬上了车,父亲却上前和年轻的车主谈价钱,父亲要求每人一块钱,车主咬住二块不放,父亲无奈,就又说一块五,车主显得很不耐烦,很不屑地看着父亲,父亲慢吞吞地重复着一块五,车主用近似呵斥的口吻说父亲太哆嗦,要坐就坐,不坐就算了,谭二从蒙在车上的帆布窟窿看见父亲气的脸色苍白,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谭二心中一阵难受,连忙跳下车,很气愤地上前质问车主态度怎么那样差,车主显然没有把他这样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放在眼里,就推搡着谭二,谭二也推搡着他,父亲一看不好就连忙拉住谭二,也挡在了车主前面,车主胳臂越过父亲的肩头指着谭二骂了起来,谭二真想冲上去打他一巴掌,但是最后还是被父亲拉开了。 经历了这番冲突,后面十几里路他们还是步行了,因为有车碾压,土路和上雪水变成了泥路,脚踩上去就陷了进去,这还不说,满路都是凹下的水坑,得蹦跳着越过,走到镇上谭二都腰酸腿痛了,球鞋也进了水,在路边歇了一会,原本发烧着的脚已经变的冰凉,透骨地疼,裤子后面也满是溅上的泥点,父亲也比他好不到那去,嘴唇都冻的乌紫,父亲很歉疚地看着谭二说:“知道坐车算了,看把你冻的。”谭二只是苦涩地笑笑。 在镇上转了一圈,父亲看见了农业银行,就说起请亲戚帮着汇钱的事情,谭二突然想教父亲怎样汇钱了,父亲很不好意思地拒绝着,谭二故意说:“那以后我要是急着用钱,你怎么去找人家帮忙?自己会该多好啊!”父亲犹豫了会就答应了。那天银行的人特别地多,每个窗口前面都站了一长排人,父亲一看又想走了,谭二 拉住了他,站在了一排人相对少点的窗口,好不容易才轮到谭二,谭二拿出一百块钱,然后是说了自己的卡号,营业员很熟练地输入后问是不是叫谭过雁,谭二回答是,然后对父亲说等营业员输完卡后一定要问问是不是他的名字,怕卡号输错了把钱汇给了别人,父亲不住地点着头,这时候营业员已经办完业务,谭二又拿出一百块钱,要父亲照着他的样子把钱存到他的卡上,父亲很小心地对着纸条把谭二的卡号念了一遍,刚念完营业员就很生气地嚷着怎么又是谭过雁,谭二笑笑说再汇一百,营业员也还是很熟练地办完了业务,后面排队的人不乐意了,父亲好象很怕别人的指责,就先让了出来,谭二也跟了出来,但是马上又折回去排队了。估计父亲在外面等会没有见谭二出来,又回来找谭二,谭二还想教父亲怎样取钱,就要父亲一起站队,父亲怎么也不答应,不顾谭二的一再招呼自己先走了出去。谭二取完钱后在银行门口找到了父亲,他正拢着手蹲在银行窗口下,一脸的沮丧,谭二走过去打打他的肩头,他抬头看看谭二,谭二看出了父亲满脸的失落。走到街上,一直默默走在后面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二娃子,家里只指望那四百多块钱过年了,你存给你自己两百也可以,过省点,你怎么又站队去存呢?你就不想想都存了这年怎么过啊!我现在学会给你汇钱了,开春有钱了我再给你汇也可以的嘛。”听了父亲着番话,谭二终于知道了父亲不开心的原因,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落寞地父亲,他的额头上的纹路更加的深了,眉头也皱着,他在为儿子不体谅他的难处伤心。我不知道谭二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他只在日记里面写到最后他哭了,父亲又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算了,可以借点钱过年的,谭二哭的更加伤心了,等哭过之后,谭二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后,父亲都看呆了,他不相信总共是五百多块钱,谭二告诉父亲钱存进去了还可以再取出来的,第二次排队是去取钱,父亲说怎么多了一百块钱,谭二说他取了三百,他卡里面本来还有一百多块钱,连带一起取出来了,这下父亲又流起了眼泪,边哭边说儿啊,你一学期怎么才只用七百多块钱,你是怎么过的啊!谭二说他做家教,能挣钱的,父亲只是擦着眼泪,半天后才说一定影响读书,谭二没有再说什么,他怕又惹的父亲哭。 谭二大学宿舍的另一个同学还对也讲了一件事:“有一次我和谭二逛街,他见一个民工肩头扛着一个装的鼓囔囔的蛇皮袋,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包吃力地走着,他就很热心地主动替人家拎包,还拉上了我帮那人抬东西,等那位民工说是去火车站时,他竟然要把人家送到火车站,我们原本打算去逛百货大楼的,最后却反着方向走。等出了火车站,我就开始抱怨了:‘你是吃多了,为什么要那样帮人家,害的耽误了半天的时间。’ 他望着广场说:‘他让我想起了我爸。’ ‘他长的像你爸?’ ‘不是,只是年龄差不多,都满脸的皱纹,还有一样破旧的衣服。’ ‘那也可以坐车啊,看我的手,都被勒出几条红印!’ ‘我家住山里,离镇上三十多里,本来走十几里路就能坐车的,到镇上也就花一块,我爸每次都舍不得坐,我想他也是舍不得坐的。’ 我终于挑出了他的漏洞:‘那你就不能帮人家出车费啊,不就是一块钱嘛!’谭二听了就低下了头,重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叹气,但是谭二的心肠真的很好。” 对父母的牵挂和爱护的余热都让谭二如此帮助和父母一样困苦的人,那他心中对父母的感情炽热可想而知了。 等见到了爸妈,谭二对他们的思念全转化成了依恋,尤其是父亲,回来了还没有和他说上一句亲密话,他用热烈的目光看着父亲,父亲抬头碰到他的目光,竟羞怯地低下头,谭二那会真想上前搂搂父亲的肩头。 谭二吃鸡蛋的时候,母亲坐在旁边说着话,父亲在为他收拾床铺了。吃罢饭,床铺也铺好了,母亲说:“坐了一天火车,累吧,先睡会。” 谭二真的觉得很累,就躺在床上,母亲舍不得谭二就这样睡去,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用蒲扇为他扇着风,开始讲起家村里的事情,说那家的猪病死了,谁家娶媳妇了,羡慕谁家的儿子在外面打工挣了二千块钱,谭二不想扫母亲的兴,勉强睁着眼睛听着,最后母亲往前凑了凑身子:“你知道吗?前面你二婶家的小单鹤死了。”谭二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见儿子开了口,母亲更加有了兴致:“今年三月的时候,他是掉到门口堰淹死的,你二婶都找了他半天,最后有人看见他漂在水上,捞起来时身上的皮都泡白了,肿的不象个样子。”母亲极力形容小单鹤死后的惨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怜了呀,那小的孩子。”谭二看着满脸皱纹的母亲,她的手上的青筋爆出,摇着扇子的手牵动着胳膊上皱着的皮,显得有几分吃力。他不忍了:“妈,别扇了,怪累的。”母亲笑了笑:“没事,帮你扇睡着了就不扇了。”“还扇就会病了,出了很多汗不能猛地受到风吹。”母亲就住了手,真象做错事一样喏喏站起身:“那你睡吧。”见母亲那样,谭二心中一酸。 母亲走出房后谭二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睁大了眼睛竭力搜索关于小单鹤的点滴,这个还没有见过面就已离开人世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会长的是什么样呢?他一出世便和谭二有一点渊源啊。 小单鹤是前年寒假出生的,老天爷好象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而给了大地一个无比温暖的冬日。那天谭二牵着小单鹤的哥哥小毛头——一个刚会走路和说话的小孩和一帮年轻人到山里采石头,走的时候还看见大嫂掂着大肚子坐在院子晒太阳,回来时小单鹤已经降临人世了。大伙过节似地围在二婶的院子里东拉西扯地调侃着,小毛头则在家里跑进跑出,东愁西瞧地瞎忙乎着,当他又一次跑到院子是受到了大家的围攻:“毛头,你妈妈给你生了个什么呀。”“娃——娃,小——娃娃。”小毛头吃力地说着,“叫什么名字呀?”小毛头眨巴着眼,这个可就不知道了,大家继续“咄咄”逼问,小毛头吓着了,嘴里含着指头嘀咕着,最后较清楚地吐出一个“dan”字音,大伙叫道:“叫‘dan’”,小毛头吓一跳,又嘀咕出个“he”字音,大家又问:“你说那娃娃叫’dan he”是不是?”小毛头只求解脱,茫然地点着头。于是有人对二婶喊道:“二婶,你大孙子说你的小孙子叫“dan he”!”正为又添了个孙子而欢喜的二婶就顺口答到:“‘dan he ’就‘dan he’ ,小孩子取名吉利。”谭二本只站在旁边看这场闹剧,但是马上被拉了进去,他们煞有界事地要谭二写出好些的“dan he”来,谭二也只求解脱,便依“鹤立鸡群”取名“单鹤”,也即一支独秀之意。 谭二对“单鹤”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他写信告诉张晴,张晴却说不好,他说一看见“单鹤”二字就想到了林黛玉和史湘云在园子里的“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是形单影只之意。谭二拉住宿舍一个同学问取“单鹤”当网名好不好,那同学说:“小子,这名字还真不错,想泡上网上的妹妹就该取这样的名字,直接表明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谭二叹了口气,心想看来这名字取的真不好呀。 谭二总觉得单鹤的死是冥冥中有老天注定,并已经给了世间太多的提示,不然那天村人怎么就想到叫小毛头要名字,小毛头会拼出danhe,而谭二也会想不到现成的丹鹤而想到单鹤还沾沾自喜。他又想起了张晴在信里写到“过雁”和“单鹤”倒蛮配对的,而单鹤现在死了,这竟让谭二感到了一丝不安,心竟怦怦加快了跳动,谭二坐起身,平息了下心境,他又感到了好笑,想可能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但心头还是笼上了一层阴影——最近他的心情很不好,心情不好的人总爱胡思乱想,尤其是爱向不利于自己和能让自己产生担心和恐惧的方向想。 母亲说谭二那天下午睡觉的时候老说梦话,咕咕噜噜一直说着但是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晚上,谭二觉得头痛欲裂,但仍然勉强挣扎起来吃了点饭就又睡了。睡的迷迷糊糊时他猛地坐了起来,向四周看了看,见爸妈都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就问:“张晴在家不?”母亲疑惑地看着他:“从深圳回来都一个月了,平时都不出门,没有见到她几次,应该还在家。”谭二“噢”了声又倒头睡下了,隐约觉得不像是在梦里,就又睁开眼看了看,发现爸妈真坐在床边,就又坐起身来:“爸,妈,怎么不去睡觉啊。”母亲起身摸摸他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发烧了?”谭二摇摇头:“就是累到了,没有病。”老爸这才说:“你妈说你睡的不安稳,硬要守着你。”谭二愧疚地笑笑劝爸妈道:“你们一直守我床边,我就更加睡不安稳了,爸,妈,你们去睡吧。” 流年二(2) 第二天吃罢早饭,谭二就对爸妈说到村里转转,向村人问问好。 谭二到了二婶家时见二婶,二伯和大哥,大嫂都在,他们随便寒暄了几句,好象都想到了小单鹤似地,全悲戚着脸沉默了,坐了一阵,他起身去张晴家。 张晴家是新盖的房子,村中第一家红砖砌的房子,只是还没有建院墙。谭二听母亲说张晴的哥哥张锐很争气,自学会了修汽车,现在在镇上租了间房子修车,很赚钱,他现在都盖了新房准备十一就结婚。 屋里是水泥地,墙面一米多高是绿色涂料,再上是白色的石灰墙面,两堵墙面上都开有两扇红色的门,靠进堂屋门和靠近后墙处个开一个。屋子的正上方添置了一套家具,两边是高大的立柜,正中间小柜子上放着一台28英寸的彩电,柜子最上格是一套vcd。他和张锐坐在一个长方形的玻璃茶几前,张晴爸妈靠着墙坐在另一面,张锐那出玻璃杯为谭二倒上一杯水。谭二听见门上贴有明星画的房间有人走动的声音,他知道张晴就在那房里。 他们总问谭二在学校过的怎么样之类的问题,谭二一一答了过来,然后就夸到:“叔,婶,还是你家过的最舒坦了,看哥哥又争气,挣钱盖上这样好的房,等哥哥再把媳妇一娶,您们就只等着抱孙子享清福了。”张锐羞涩地笑着不说话,张晴爸妈显得很高兴,口头仍谦虚到:“那有你家好啊,过两年等你毕业了找个好工作,还愁没有钱?到时候我们农村的房子你都看不起了,到城里买商品房,上厕所都不用出门。”这下轮到谭二没话说了。婶子看大家冷场了,接着说:“等你工作了一定要把你爸妈接到城里享享福,他们天天累死累活地也太不容易了。”谭二知道婶子说的是大实话,这也是他的打算,就点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说法。 谭二一直想着张晴,这般寒暄一阵后就问:“怎么不见张晴妹妹呢?”婶子说:“多谢你还惦记着她,她都回来一个多月了,不知道谁惹她了,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很少出来。”说到这里她又提高了声音:“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了,来了客还躲在屋里不出来。”屋里原有的声音停止了,婶子盯着门看了一会,又说:“张晴,谭二过来看你了,你出来打个招呼呀。”屋里还是没有回音,婶子的脸阴沉下来,张锐和他爸也都显得不好意思。谭二脑中一片茫然,窘的脸都红了,忙站起来说:“婶,想来是妹妹不舒服,改天见到了也是一样,我还得到别的家去走走。”三人都站起身,把谭二送到了门口。 谭二早没了去别家的心情,他怎么也想不通张晴为什么不见他。去年暑假分别后,张晴又回到了深圳,他们一直保持着频繁地联系,去年寒假她因为人多买不到票没有回家,她还在电话里哭着说想回家,想见他;但是今年四月份时,张晴和他的联系嘎然而止,他给她的信她总不回,她又没有固定电话,她就这样无故消失了。暑假,为了弄清原因,他决定回家,他为了她赶回,而她呢,躲在屋里不出来,想到痛处,眼泪在他眼中打着转。 看到这,张晴眼中有闪现出了泪花,很委屈很忧郁地说:“其实我那会多想看看谭二啊!但是我家人都在,我知道我一见到他就会哭,我心里有太多的辛酸和泪水,我只能将自己锁在房里捂着被子哭。” 回到了家,谭二心中盘算一番,决定五天之内一定要找到张晴说个明白,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回到学校。爸妈听了他说呆五天就回学校,脸色显得很忧郁,母亲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算是同意了吧。 流年二(3) 晚上谭二在院里支起了一张床,天气很热,空气却异常透明洁净,湛蓝的天空缀满了星星,过于稠密的星星则在天空中挤出一条灿烂的银河,象条白丝巾飘在天空,银盘似的月亮偏挂在天际,离山很近,好象只要站在山顶伸直胳臂蹦着就能把它捞在手中。 张晴一直在谭二脑子里盘旋着,他回想着曾经和张晴一起度过的日子,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都就在昨天,让他感觉到一阵阵甜蜜,而今天的事情又让他不能理解,心里就像堵了个疙瘩,把甜蜜都排挤了出心扉,只剩下涩涩的感觉,让他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谭二听到村中哄哄闹了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着,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他忙拖上鞋跑了出去。村子是依山势而建,谭二家在村子最上面,等他来到村底就看见龙老光棍房边的小屋外围了一群人,那小屋安着全村人的电表和电闸,谭二知道出事了,就忙跑了过去,使劲拨开人群挤到前面。他看见有两个人正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散乱着的电线往里走,谭二眼睛往里面看去,就见“大能人”直挺挺地躺在一个凳子下面,赤着上身,卷着裤腿,腿上满是泥巴,凳子上有两个清晰的脚印,显然是被电打倒了,一动也不动。谭二大声叫大家快回来,他们知道谭二懂的多,也就返了回来,谭二叫人去找根竹竿棍过来,有人跑进了龙老光棍的屋里,一会就那来了一个竹竿,谭二轻轻将电线挑到墙角。 大家看见电线被挑开了,就像潮水一样都围了过去,大雨和小雨上前拉动着他们的爸爸,谭二看出“大能人”的身子还算柔和,就凑了上去,只见他一支手臂和胸口是一片焦糊,微微地翻出些红肉,脸色铁青,嘴唇乌紫,才知道大约是没有救了,柔和也只是因为死的时间很短,浑身还未冷却僵硬而已。屋里挤满人,都乱糟糟说着话。谭二看看哭似泪人的大雨和小雨,“大能人”家的已经扑到“大能人”身上哭开了。谭二很不忍心,决定做最后的尝试,于是他拉开“大能人”家的,蹲下摁了摁“大能人”的胸脯,然后爬下身,深深吸了口气,含住他的嘴吹了进去,吸出,再吸口气吹进……,他觉得越来越吃力,脸上满是汗珠,他累的不行了,就停了下来探探大能人的鼻息,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又摸摸“大能人”的胸口,几乎没有了心跳,他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徒劳,但是仍不甘心,又用手在他胸脯上猛压了几下,就听见有人叫了起来,谭二抬头看见“大能人”七窍都流出了浓黑的血,样子十分恐怖,谭二忙缩回手,慌忙中他袖口还是抚到了“大能人”的嘴,袖子上沾了一片血。谭二知道人怎么也救不回来了,乌黑的血让他感到恶心,忙站了起来,回身往外走,村人都让出一条道给他,外围有人问怎么样,谭二只是摇摇头。身后,大雨,小雨和他们的妈扯心撕肺地哭着。 谭二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向地上吐了几口痰,又准备用袖子去擦嘴唇,袖口快挨上嘴唇时才看见了衣服上沾上的那片血迹,他心口一下又堵上,犹如吃了血淋淋的生肉一样感到了一股腥在喉头翻涌,忙弓下腰干呕了几声,脸涨的通红,眼泪也渗了出来,清痰顺着嘴角连线般地涎了下来,他把嘴里溢出的痰吐尽了,擦了把眼泪,抬起头时看见张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日夜思念的人儿突然出现在面前,谭二浑身像触了电一阵惊悸,忙摸掉沾在嘴角的口水,眼睛定定看着张晴的脸,嘴角不由的颤抖着,一心想迎上去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张晴发现谭二看见了自己扭身就走,谭二刚建立起的喜悦轰然倒塌,心里猛的像遭到棍棒的的敲打,羞愤占据了他的头脑,他仍不甘心,忙追了过去,但是张晴走的更快,只走到一个偏僻的墙下时她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谭二,谭二又加快了慢下的步子迎了上去。 张晴掏出一个手帕擦掉谭二额头上的汗,谭二只是楞楞地看着张晴的脸,张晴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刘海儿随着手的擦动颤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映出星月的光辉。张晴拉过谭二的袖口看看,又拿出手纸扯住袖子去擦血迹,但血早已凝进了衣服中。谭二只是由着她摆布着,满怀的柔情却想月光一样在他心中升腾起来,透彻心扉,浸润全身,他几乎都站立不稳,一把抓住张晴的手,张晴楞住了,手在谭二的手心里颤抖起来,她静静看了谭二一会后轻轻抽出了手,理理谭二的衣领说:“你真傻,一看就知道没救了,你还那样,看以后不做噩梦啊。你快回家把这件衣服换了,我看这件衣服扔了算了,这血是洗不干净的。”谭二顺从地点着头。 走到院门,谭二就脱下衣服,把它挂在了一棵树上。进屋先嗽了口,又打了盆水把脸和手洗了好几遍。躺在床上,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大呼小叫的,“大能人”家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谭二一直为“大能人”的猝死而惋惜,但一想到刚才和张晴相见的情景,心里的不快全被排挤掉了,甚至是快乐起来,想到刚才还有个人逝去,为了让自己安心,也是为了让亡灵能安息,他又强压住快乐,在心底埋下一丝忧愁,他就在这种不干不湿的状态下睡去。 一大早,族人都被招集起来料理后事,谭二来到“大能人”家时,看见一群人正围着电工站在院子中间,电工对大家说着话:“我说过电路坏了来找我,千万别随便去碰那电线,现在弄成这样,唉……” 谭二和他们打过招呼就走进了屋,屋中间支着一具棺材,还没有上漆,棺材的材质很好,木头透出红色的纹理。“大能人”躺在靠墙边支起的门板上,腿上的泥巴已经被洗净,头下面垫着一块薄膜,从七窍里流出的血水顺着薄膜流下滴进下面放着的盆中,盆中已经有了大半盆乌黑的血。谭二的胃又闹腾起来,忙跑出屋子,弯下腰在院子里干呕了起来,院子里的人都惊疑地看着他。 谭二干脆蹲在了地上,擦了把眼泪,扭头看见有人把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屋中扶了出来,那是“大能人”的父母,谭二该喊四爷爷和四奶奶,他们都佝偻着腰,浑身瑟瑟发抖。有人搬来两个椅子,四奶奶刚坐下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我那苦命的儿呀,刚刚把儿女扶上了岸,快要享福的时候怎么就死了呢?昨天下午他下田打药来找我要薄膜披,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就不在了呀……”眼泪,鼻涕和痰掺在一起流个不停:四爷爷低着头,一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支住额头,另一只手不住地擦着眼泪;“大能人”家的两个眼睛红肿的像灯泡似的,一边擦着泪一边和众人一起劝慰两个老人。 谭二低下头,用手拨弄着脚前的灰,几滴泪落在他抹平的灰上——他在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伤悲。朦胧中他看见一双黑棉面料的布鞋映入了眼中,抬起头,只看见一只苍老的手拿着一条烟的包装盒的一头,另一头低垂着,烟盒遮住了那人的脸。谭二站了起来,才看清是族长老爷,他眯着眼看了谭二一阵才说:“二娃子,你把这条烟拿着,发给大家吸。”谭二皱了皱眉头,怯生生地说:“老爷,我不敢在屋里呆,一见血我就想吐,你看能不能把我安排个别的什么活。”族长想了想说:“那你和你自山爹去买点冰块,天热,得把尸体冰上。你自山爹买了冰还要去请乐队,你买了就直接回来,我们等着用。”谭二忙点着头,族长接着说:“你先到张锐家把他家的风扇借来吹着,这样还有点用。”谭二应了声就跑出了院。 张晴爸妈和她哥哥都请去帮忙了,谭二拍了一阵门,张晴才把门打开了条缝,她见是谭二显得不知所措,苍白的脸马上充上血,谭二死死盯住她的脸,他以为经过昨晚上的接触,他们已经和好如初,就对她挤挤眼笑笑,张晴却没有半点精神,低下头生硬地问:“干嘛?”“借你家风扇。”“借风扇干什么?”“吹尸体。”听了这句话,张晴抬起头皱着眉头看着他,“天热,尸体容易坏,吹吹好点。”张晴忙把两扇门打的大开,把谭二让了进去。 那是一个很高很大的坐地扇,也很沉,张晴帮着谭二把风扇搬出了屋就停了下来,犹豫了会说:“你一个人搬得动吧,我怕见死人,我不敢到那去。”谭二望着她:“送一段,不要你送进去,可以吧?”张晴扭头看看身后的大门说:‘我还要照门呢!”谭二没有想到张晴对自己的态度会再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大脑一片朦胧,眼中涌出了泪,咬咬牙说:“好,好,你回去照你的门。”说完赌气将风扇一下抡在肩上,风扇的撑竿便“吱”地响了声,看也不看张晴就大踏步走了。 谭二推着自行车回到村子时已经是中午了,“大能人”家的院子里已经扯起了帆布顶蓬,院子中间支着几张桌子,桌子下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凳子;一只平床支在墙边,上面放着从各家收集起来的盆子和两个篮子,篮子里垫着草,环绕排列着的碗,盘,碟子等围成一个圈,平床下堆了好多葱,蒜,黄瓜之类的菜。 大家见谭二回来了,忙都围了过来,从车子后坐上解下箱子抬进了屋,一会一人拿着个空箱子出来,一人拿着一条腾着雾气的棉褥出来,谭二可以想象到“大能人”已经被冰块包围住了。 丧事办了三天三夜,谭二这三天都没有吃饭。第一天中饭他本吃了一点,下午去给“大能人”烧纸,他看见棺材下面和融化了的冰水一起淌着的血水,跑出院子一口气吐了个干净。以后别人一叫他吃饭他就想起了那淌着的血水,就觉得恶心,一看见饭菜他就想呕。 第三天上山的时候,谭二举着花圈跟在送葬的队伍中,浑身都没有一点力气,两支腿不住地哆嗦,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把花圈递给了别人,自己走到路边躺了下来,直到葬完了人后父亲随送葬队伍回来时才将他扶回家。 流年二(4) 谭二又在家躺了一天,才有了饿的感觉,起床好好吃了顿饭,之后胃口慢慢恢复了,如此过了两天又精神起来。因为大病初愈,爸妈晚上和他商量在要他多呆几天在回学校,谭二想想还没有找张晴谈清楚,也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谭二即使不答应,那几天也是走不了的,因为当晚就下起来大雨,那大雨直持续了三天,也稍稍减了些暑气。 雨过天晴的那天下午,空气异常清新,天空蔚蓝洁净,谭二站在院外看被雨水冲刷过的苍翠的前山,却意外地看见张晴提着个篓子走过水田埂上了前山,谭二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也飞快地跑向了前山。 山上大松树下是密密麻麻野生的小松树,还未被松树占领的空地上长满碧绿的草,连阴雨催出的蘑菇星星点点地缀在草丛中。谭二猴着腰在松树空隙中钻着,一会停下听听动静,一会爬下从树干下看过去——也只有靠下的树干之间才有天然的空隙可以看过去,他忙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张晴的半点痕迹。 谭二惊喜地看见一个地方有一群野鸡惊叫着飞起,他看准了方位,便一个劲望那里钻。当他再停下来是就听见了悉悉嗦嗦的声音,蹲下看见粉红色棉布裤腿和一双穿着白色凉鞋的脚,走动几步,停下,便看见一支白皙的手从空中啄下夹起一个蘑菇。谭二两手抓住一棵小松树湿漉漉的树杆摇动了起来,那两只脚就定在那里不动了,过了一会垂下一只手捡起来一块石头,谭二看的真切,忙站了起来喊着:“别砸,别砸,是我。” 看着在松树丛中只露出上半身的谭二,张晴惊呆了,手僵在了空中,抿着嘴,忍住笑,脸憋的通红。谭二傻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进还是退,张晴看了他那样子,终于笑了起来,谭二看见她都笑了,全身轻松了下来,拨开松枝挤进了张晴站的空地,走到了她面前。他动了动喉头问出了他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问题:“晴儿,我做错了什么呀,你为什么不理我?”张晴早收了笑,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沉默了一会她扭身就走。谭二不知原由,跟在她身后追了过去,随着她的身子弯向前方的树枝弹回,带动松针打在他胳膊和脸上,他全然不顾,眯着眼紧紧地跟着。直走到山顶的大路上,谭二才有机会拦在了她前面,他的脸现在已经涨的通红,眼睛由于松针的袭击透出了红丝。他抓住张晴的一支胳膊:“晴儿,你对我说个明白,我做错了什么呀?”张晴看着他,慢慢眼中有了眼泪,她咬咬牙甩开他的手绕过他又走。谭二狂怒了起来,从后面一把拽回她,由于用力太猛,她挽在胳膊弯里的篓子掉在了地上,蘑菇从篓子中蹦出,洒了一地,谭二已管不了这些,撕着嗓子说:“你说说到底是为什么,让我做个明白人,要是你觉得我谭过雁配不上你,我也不是死缠乱搅的人。”张晴已经泣不成声,满脸是泪,她使劲掰着谭二死命掐着她胳膊的手,不住地摇着头说:“过雁,别这样说,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配不上你,我初中毕业不说……”谭二截断说:“我啥时候在乎这些了?”张晴扬着下巴,含满眼泪的眼睛盯住谭二,她上下错动着下巴,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大声地说:“我还被别人骗了,我只是想学跳舞,那人说他教我跳,后来……他力气太大,我跑不了……”她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了,身子也站不住,忙曲起胳膊支在谭二肩头,将头伏在上面哭出了声。谭二被这般突然的变故弄昏了头,隐约像是搞清了是怎么回事,思绪刚理请就犹如当头挨了一棒,他脑中又是一片混沌,他都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也怀疑这一刻情景,还有张晴的话的真实性了,他甚至觉得他和张晴只是在演一曲戏,戏演过了他们又可以回到从前。但在张晴哭泣中他的意识又渐渐清晰,他知道原来只认为在电视上才可以看见的事情真的发生在了张晴的身上,他的心也随着碎了,碎成一片一片…… 谭二心像被掏空一般,垂下两手,表情木然,两腿勉强支撑着他自己的身体和张晴靠在他肩头的压力。他的头脑还有点懵懂,隐约听见张晴带着浓重的哭腔断续说着:“这些你知道吗?你会不在乎吗?你会不会不在乎?我不敢,我都不敢在信里和电话里,告诉你,我,就回来了,回来等你,我,我想,想当面告诉你,但我一见你,一见到你,我就……”说到这张晴突然停住了,她从谭二肩头抬起头,慌忙把谭二推开,谭二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也骤然惊醒,看见张晴慌乱地擦着眼泪,惊恐地看着他背后。谭二回头,看见大雨正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他们,张晴篓子也顾不上捡就跑下了山,大雨什么也没有说,从他身边缓缓走过。谭二在山顶太阳下烤了很久,白嫩的蘑菇都蔫成了黑褐色的一团。 谭二都不知道是怎么挪回家的,母亲见他拎着个篓子就问:“你拎着的是谁的篓子啊?”谭二将篓子递向她:“张晴的,妈,你帮我送去还给她。”母亲疑惑地看着他:“她的篓子怎么跑到你手里了?”谭二不耐烦地说:“妈,你别问了好不好?”母亲就接过篓子走了出去。 谭二回到自己屋里,爬在床上,想到张晴健美丰腴的身体,这一直被他认为将是自己独有的肉体竟被别人疯狂残暴地抢夺和占有了,她的美丽变的残缺,他想起曾和男同学讨论过是否介意女友不是处女,他坚决地想如果真的爱她,是不用在乎这些的,而人的想法总是把自己理想和伟大化,想法和事实错出很多,突然出现的状况让他措手不及,乱了一切的方寸,他的思想只是漂浮在中层,他都不敢去探求内心深处的想法,他只知道在这种已知的状态下如何去和张晴相处,至少现在是很难让他接受。 谭二心里开始诅咒那个恶魔,是他摧毁了张晴的自信,是他剥夺了张晴灿烂的笑容,只恨的牙齿咬的咯咯响,真想上前去和他同归入尽也是愿意的。谭二一想起张晴美丽的脸袋和明朗的笑容,心中像插了把刀一样的痛,他觉得这一切都让他难以忍受,他禁不住地哭了起来,边哭边捶打着床板。哭了一阵,听见有鞋擦着地走动的声音,就止住哭,眼角斜到父亲正站在床边看着他。谭二不敢抬起脸,嘴在被子里喊了声:“爸。”气流顺着脸和被子见的间隙传了出去,父亲这才问:“二娃子,怎么了?”谭二镇定下说:“没事,睡一会就好。”他斜见父亲还没有走,就有接着说:“爸,我现在想睡觉了,晚上我不吃饭了,你们也别喊我起来了。”父亲仍站在床头,谭二捂着脸什么也不说了。过了一会,他听见父亲拖着鞋兹兹地走了出去。 谭二又在家躺了两天,虽然多半时间是醒着的,但一句话也不说,爸妈把饭送到床头,他总吃不上几口就又搁了起来。白天醒着还好,晚上醒着他就会胡思乱想,便又会默默地流着泪。 流年二(5) 三天后谭二才爬起了床,他蓬松着头发走到屋外,眼睛都被光亮刺地睁不开。傍晚的时候,母亲回来对他说村里出大事了,谭二忙问怎么回事,母亲说:“刚才族长召大伙开了个会,说来给‘大能人’看坟地的风水先生说张锐家新建的房子压在了‘蚂蝗山’的头上,那房子要是不拆的话‘蚂蝗山’是不会再长了,族长和大伙商量要张锐迁地基。”谭二皱着眉头:“那怎么可以,迁地基不就是迁房子吗?人家刚刚建的新房,容易吗?怎么能随便因个风水先生乱说就拆了呢?”母亲又说:“那风水先生去年来我们村还说你能考上大学是因为前面水田里挖了条大水沟,把‘蚂蝗山’和前山连接起来,地气一脉相通,还说这样就可以出个大学生,要是蚂蝗山真和前山连起来,还不知道会出个什么样的大人物呢。”谭二这两天本来心中就憋闷,听了这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破口大骂:“放他妈的狗屁,我不好好学不好好考就是蚂蝗山挨上了前山也上不了大学。”母亲替那风水回应他道:“那风水先生说要是地气不通,你成绩再好也没有命考上大学。”谭二听了更是火冒三丈,恨的牙齿痒痒:“是那个风水先生?”“东村那个姓刘的。族长说明天还要请他来看风水呢!”谭二看着母亲:“那张晴家的人知道不?”“族长没有发话,谁敢跟他家说呀,哎,要是真要他们搬的话,她家就惨了,张锐又到镇上修车去了,张晴昨天也去深圳了,现在家里就剩下老两口了。”谭二一听慌忙问:“张晴去深圳了?”“是呀,昨天走的。”谭二心中一痛,别过了脸,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当晚,谭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心中如有千万根针在刺着,这种痛牵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它们为了抵御痛苦和烦躁而变的高度紧张,长时间的紧绷后,他感到全身的筋脉失去了最后的弹性,就如被拉的超越了弹性范围的皮筋,慢慢松垮了下来,浑身都像注入了酸酸的流汁,根本动弹不了。这种状态对他来说是好的,只有到了现在,他狂野奔腾着的思想才歇了下来,也只有到了这时候才知道理智地去思考,也只有着时候他才敢去面对和解决他一直回避的事情,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想到他最心爱的人受着更大的煎熬,她一定每天都在心痛,她一定每天都在悔恨,而他呢,在本该给予原谅和安慰的时候成天窝在家中,由着她的泪长流,由着她的心滴血,更由着她不堪承受而逃循;他意识到自己是个不懂得爱也不懂得珍惜的人,是个自私自利,他嘲笑自己怎么俗气的因为那就接受不了自己的爱人了;他一想到张晴甜美的笑容和无奈的摇头时的样子,心中就更加的痛。谭二紧紧握着拳头,一个手指曲入嘴中使劲咬着,很痛,是肉体上的,这种痛冲淡了他心中的疼痛,他倒感觉舒服了一点。 谭二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对着黑暗中隐约可见的土坯墙发着愣,过了许久才喘过气了,心中默念着:“晴儿,我现在才知道我不可以失去你,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请你原谅我,毕竟我太年轻,我还不懂什么是爱,会犯错误,所以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谭二吃罢早饭就特意和村人一起来到了族长家。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见一个长的精瘦,留着一蔟山羊胡子,身穿灰棉布衣裤的老头走了进来,除了谭二外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山羊胡子坐了下来,和族长寒暄了几句就有谈到了风水问题上,说:“我看过好多遍了,这房子是压住地气了,必须得搬,不然将影响你们这一方人。”族长点着头,谭二想这个山羊胡子一上来就把自己标榜成为大家谋福利的救世主了,真是无耻,他的话让谭二更加厌恶,就冷笑着问:“那是老地基,不知道有几百年了,为什么历年都没有风水先生说压住了地气,你怎么看出来压了地气呀?”正说的津津有味的山羊胡子脸部一僵,定睛去看谭二,族长忙对他说:“这就是我们村考上大学的娃子。”山羊胡子点了点头:“哦——,这呀,原来的地基是土地基,房子是土坯房,和蚂蝗山的土连为一体,不克不冲,现在是水泥地和砖瓦房就不行了。”谭二见他说的还算圆满,便站起来说:‘你说我考上大学是因为前面挖了条水沟?这样说早几年挖我们村不早就出大学生了,你也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不早几年叫我们挖,也让我们村早出几个人呀。”山羊胡子不自在了,村人也都看着谭二,谭二举起手示意大家先不要说话,山羊胡子瞪了谭二一眼:“天机不可泄露,那样折阳寿,你们无意打通是天意,我也才敢跟你们说。”谭二听了气的嘴哆嗦,最近不顺的心情让他很容易就动肝火:“你看我考上了大学,就想找个所谓的我考上大学的理由来,看见前面有个沟就说是这沟的原因,要是你那会看见的是个土包,是不是又是因为土包的原因?你们这些人,都是事后诸葛亮,全是骗人。”山羊胡子再也坐不住了,忽地站了起来,手微微地颤抖着,脸都紫了起来。村人一见谭二话说过了头,就都起来把他往外拉,谭二甩开拉着他的手,立在屋子当中,山羊胡子鼻子里“哼哼”了几声,怪声怪气地说:“自从那房子建了之后,你们村是不是出了很多事。”谭二马上想到了小单鹤和“大能人”,他虽然知道他们的死不是风水问题,但是在死去的人的家人都在场的情况下他不敢再说什么了,脸都气的惨白。族长又请山羊胡子坐了下来,村人也陆续坐了下来,只剩下谭二站在屋中央。他脸上火辣辣的,大口地喘着气,死瞪着山羊胡子说:“你这样说我无话可说。我现在就去把那沟填了,你看我该怎样还是怎样,我看你说的风水能不能治住我。”说完去墙角拿了把锹就往外走,屋里几个人追到院子拉住他,把他手里的锹夺了下来,谭二甩甩手走出了院子。 母亲见谭二回来就问族长怎么说,谭二疲惫地摇摇头,母亲就匆匆往族长家去了。母亲回来时告诉谭二明天村人和风水先生一起去找张锐说迁房子的事,还说要是这件是成了每家收十块钱算是给那风水先生的酬劳。谭二觉得山羊胡子真该被碎尸万段,为了两百块钱就去毁掉一个家庭的幸福。 第二天中午,谭二站在“死水湾”旁看见山羊胡子晃悠悠地沿着湾下梯田的田埂往村中走来,他就来到堰埂上等着。山羊胡子哼着小曲走到离堰埂很近的时才看见谭二,哼了半句的曲子断了,停下脚步看着谭二。刚好一头大黑猪正躺在路边的一个水坑里,谭二捡起一个石头跳下了堰埂,走到了水坑旁。山羊胡子继续往村里走,经过水坑时谭二将石头斜砸进水坑中,被黑猪搅腾的像稀泥巴的水就溅了山羊胡子一身,谭二理也不理,低头又捡了块石头,山羊胡子忙小跑了起来,谭二见山羊胡子跑远了,只得把石头砸在了猪的背上,那猪本来躺在水里“哼哼”享受着,猛地受了惊吓,一下子从坑里窜了起来,仰着头哼哼着,然后抖抖身上的泥,谭二身上马上溅上了些黄点点,山羊胡子回头见了呵呵笑着。谭二又捡了块石头砸在了猪屁股上,猪现在才确定真是遭到了袭击,“哄哄”叫着沿着山羊胡子走的路冲向村子,山羊胡子吓的让在路旁,但是身上仍被甩上了些泥。 谭二来到张锐家的屋前的场子时,就闻到了强烈的火药味,张锐爸妈都低着头,而张锐正红着眼睛梗着脖子,他一见谭二,就一把扯过住他说:“谭二兄弟,你是读过书的人,你说说这风水能不能信,你说说这是不是封建迷信。”大家都看着谭二,山羊胡子的脸又沉了下来,族爷也盯着谭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谭二咬咬牙说:“风水这东西真的不可信。”村中有人显然对他的说法不很认同,谭二接着说:“山的大小早就固定下来了,怎么会自己长呢?这些都是歪门左道的人瞎说的。”身后一位老人说:“怎么不长,我看现在蚂蝗山就比小时候离前山近。”谭二回头看了看那老人:“三爷爷,有这种感觉很正常,我也有这种感觉,其实这不是因为‘蚂蝗山’长了,而是因为我长大了,小的时候步子小,觉得前山远,现在步子大了 ,就觉得近了。这就象我小时候看见你就觉得你很高,而我现在就不觉得你很高,这不是因为你变矮了,只是因为我长高了。”村人都静了下来,山羊胡子铁青着脸,族长像在想着什么,谭二知道几间砖瓦房对山里农家来说是很大的资产,村人虽然愚昧但还是心地善良地,他的心中一定是否毁掉别人的血汗举棋不定,就接着说:“我们都是农村的,我们也都知道挣个钱不容易,我们总不可以因为几句骗人的鬼话就拆了人家几年的血汗。”族长犹豫了起来,他看着山羊胡子,山羊胡子看着红了眼的张锐,脸憋的通红却不敢说话,村人不愿意首先来当恶人,村人都不啃声了,族长见大家都没有话,就说:“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吧,这房子也就不迁了。”说完拉着山羊胡子带头走了,村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谭二也准备走,张锐拉住他:“走,到屋里坐会。”谭二就跟着他进了屋,婶子忙拿玻璃杯倒水:“二娃子,今天多亏了你,要不真的拆了,我都活不下去了。”张锐拿眼翻了婶子一眼:“要我拆!凭什么?我就不拆,看他们能拿我怎地?”婶子用手指戳了张锐的头一下说:“你也就这猴脾气,话还没有说几句就急的像要和别人拼命似的,看你以后还想不想在村子里住?” 谭二忙把话题岔开:“婶,妹妹去深圳了呀。”“是呀,前天走的,叫她呆到凉快点再去都不愿意。”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说:“你和张晴是不是一直都在联系?”谭二心中一慌,忙点了点头,婶子眉头一下舒展了,笑笑说:“张晴走的时候说她想学点东西,她说曾经对你说过请你帮她邮资料,但又怕你嫌麻烦,走的时候一再对我说要是你向我们要她的地址才可以把她的地址给你,要是没有向我们要就算了。二娃子,你那妹妹在外面打工不容易,你看可不可帮她邮下呀,买资料的钱我将来都给你。”谭二正愁联系不上张晴,意外的事让他的心狂跳起来,忙站了起来:“婶,你把她地址给我,我一定帮她邮。”婶子就推开那扇贴有明星画的房门走了进去,出来时手里拿了本书,她把书来回翻了几遍才找出一张纸条:“这是她走的时写下来的,她去了还不知道会进那厂,留的是她一个朋友的地址,可以转到她手里。”谭二接过纸条,见上面写着“广东省深圳市飞跃电子有限公司a班 王青莉”翻转过来见另一面写着“如果你还愿意 ,帮我,和我联系。”谭二看见张锐一直看着自己怪笑着。 谭二走出张锐家后,又拿出那张纸条看了几遍,然后紧紧地握在手心,眼里噙着泪花,心中一直喊着:“愿意,我愿意呀,晴儿,我一回到学校就和你联系。” 张晴说她太不忍心放弃,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她为自己留了一份希望,她想如果谭二真的还爱她,会去问她爸妈她的地址的。她还说曾经一再对她妈说了的,要是谭二主动要她的地址才可以告诉他的,她知道谭二会明白我留的话的意思的。 流年二(6) 接下来的一天,村中发生了件怪事,早上有人发现谁真垒了个土墩把通向前山的沟给堵上了,这沟早被传和谭二运道相关,谭二知道后心中很不舒服,母亲哭叫了起来:“谁给黑心的,阴着害人,有胆的就大白天的去堵呀。”父亲抓了把锹要去把那土墩挖掉,谭二从后面拽着他:“爸,别去,堵上了又怎么样,你儿子照样为你争气。”父亲梗了梗颈子,甩开谭二的手又往院外走,谭二蹲下身子哭了起来,喊着:“爸,你要是去挖,你儿子真的就去死了。”一听他这话,母亲的哭一下止住了,父亲把锹一下扔在了院子里。 谭二不哭了,扭头看着母亲:“妈,我们家在村里得罪谁了呀?”老母亲茫然地摇着头。 一家人度过了沉闷的一天,空气中凝滞着愤懑,犹如一张网一样笼在每个人心头。父母迷信着那条沟关系带儿子的命运,他们几乎把堵沟的人看成了破坏儿子大好前程的罪人,而谭二是为情而伤,为世情的虚伪而心寒。 晚上,谭二和爸妈商量着:“老爸,老妈,家里还有没有钱,我想把村人的钱还了算了。”爸妈相互对望,谭二知道他们正用眼睛交换意见,父亲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母亲已经起身拿钱去了。 第二天父亲找来了族爷,族爷一进屋,见了谭二脸就严峻起来,沉着嗓子问:“前面那沟是不是你堵的?”谭二摇摇头,族爷的脸色马上缓和下来,整个呆凝的身子也轻松下来,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谭二也坐了下来,向族爷倾过身子说:“老爷,我不信风水这东西,沟堵不堵本没有关系,但是我一想到这沟是村里的人堵的,是冲着我家里来的,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在村呆的少,我爸妈都是老实人,我家都招谁惹谁了呀,他就那么恨我吗?”族爷枯黄的脸上也现出了忧愤,他象在为自己辖下的族人惭愧,脸涨的通红,低垂着头不说话,两支手不住地搓拧着,谭二不忍心再把这个话题持续下去,便说:“老爷,今天找您来是想把村里每家的五十块钱都还了,还是请老爷您代个劳帮着送到每家去,就代我向他们说声谢谢,说我二娃子会永远记得他们的情的。”族爷听了,抬起头瞪着谭二:“二娃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村里都是一家人,你这不是见外了吗?”谭二挤出一丝笑说:“老爷,欠债还钱,亲兄弟还明算帐,这怎么是见外呢?”族爷沉静下来,叹了口气:“二娃子,你是不是因为这次赌气……”谭二截断他的话:“不是的,老爷,我家现在有钱,放在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还给大家,我们也只是图个踏实。”族爷听了喉头鼓动几下,脸皮抖动几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谭二递上早准备好的钱,族爷接过,从里面抽出五十块钱递给谭二:“这是我那五十块钱,你拿去用,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这老骨头要钱也没有用了,你也就不要还了。”谭二怎么也不接,族爷见谭二坚持不要,急的嘴唇颤动,眉头都拧成了疙瘩,谭二拗不过,只好接了下来。 族爷起身离开时说:“我看那沟堵了,我还以为是二娃子堵的,既然不是,我看我还是把它给挖了。”谭二笑笑说:“老爷,不用,那风水都是假的,不碍事,堵上就堵上,又能怎么样?”族爷坚持:“还是挖通了的好,你不愿意去,那我和你爸去。”这时父亲已经把锹拿在了手里,谭二也就不说话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个沾满泥巴的菜刀,一进屋就把刀扔在地上,铁青着脸:“是从那土墩里挖出来的,还是把新的,用来治我们娃子呢。”母亲又抹起了眼泪,谭二只是睁大眼睛痴痴看着那把菜刀。村里传来族爷苍老竭力的声音:“是那个王八羔子干的,有胆量的跟老子站出来,老子一刀子劈了你……” 流年二(7) 半夜的时候谭二惊醒过来,听见爸妈正悄声商量着事情:“娃子说过二天就回学校了,现在手里就一百多块钱,你看怎么弄?”这是母亲的声音,静了一会父亲说话了:“我看不如再卖些谷吧!”“谷不多了,卖了怎么办,都吃什么呀?”“猪食不要再掺粮食了,多打些猪草也一样,鸡也少喂点谷,让它们自己到山上找食去,我们吃的时候也省省——到新谷出来就好了。”谭二已经泪流满面。他从床上爬起来,拉亮了灯,拿起笔在日记本上画了起来,这夜,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谭二把想休学打工的想法告诉爸妈时,爸妈怎么也不同意,谭二竭力劝解着,他爸妈咬定不肯,最后谭二发起狠地说:“你们不让,那你们知道学校的开销多大吗?你们供得起我吗?我的生活费我可以自己解决,但是学费呢?我已经欠了一年的了,我怎么去欠又一年的?”爸妈脸色都变了,嘴唇气的乌紫,谭二心中不忍,就说:“爸,妈,我只是休学,等我打工挣到钱再上——你们供我读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你们也老了,我怎么忍心让你们还受累呢,你们向来最相信儿子了,你们还相信我一次,等我挣一年的钱就再回学校上学。”母亲含着泪不说话,父亲终于松口说:“那好,打工时也别忘了读书,别把东西都忘了,以后赶不上。” 母亲还是不甘心,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谭二知道母亲是借钱去了,他是不会去阻止的,他其实希望能一口气读到毕业的,一来不至于忘了原来学的东西,二来早毕业一年找工作的压力会小一些,母亲离开的时间,谭二一直心神不宁,他在心里不住地祈祷着。 傍晚的时候母亲才回到家,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没有借到,母亲叹了口气对父亲说:“他舅舅家出事了,我一见心都寒,都不好意思开口借钱了。”谭二躲在侧屋里听的清楚,心中一惊,忙凑到母亲身边。 母亲到了舅舅家,巧玲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高大魁梧的舅舅瘦的眼睛都陷了下去,头发蓬乱象个鸡窝。他一见母亲就哭着说:“姐姐,我把巧玲打了一顿,是我打的太狠了,她现在都不想活了,都三天没有吃饭了。”母亲去拉躺在床上的巧玲,巧玲睁开眼似蚊子嗡一样喊了声“姑妈。”眼泪就涌了出来。不管母亲再对她说什么,她只是静静躺着不说话。母亲责怪起舅舅,舅舅嘶着嗓子:“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不晓得我那时有多气啊!” 巧玲今年高考,她的成绩向来都是年级前几名,长的也漂亮,优秀如此的女孩总少不得有人追。有个男孩成绩也很好,是城里的人,两人从讨论问题开始慢慢产生了感情。到高考前一个月的时候,巧玲为了安心学习,便提出分手,男孩却想不开了,把书全背回家说是不上学了,男孩的母亲再三追问终于弄清原因。 那天巧玲正写作业,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冲到她身边,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倒在地上,又逼上去给了巧玲两巴掌,嘴里骂着:“婊子,骚货,勾引我儿子……”之类不堪入耳的话,从未经过世事的女孩吓的蒙了,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 舅舅说到这的时候拳头捏的格格响:“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她心疼她儿子,就不想想人家女孩也是有父母的,他们也心疼自己的儿女呀!” 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巧玲篷着头,眼睛肿的象灯泡一样出现在了家门口,她一进屋子就哭的说不上来话,只是重复着说不想上学了。 第二天舅舅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巧玲劝到学校,等到了学校,舅舅知道了一切,但想着快高考了,他什么也没有说。 高考后舅舅本来想找巧玲算帐的,当巧玲哭着说考的不好,舅舅心又软了。成绩下来了,刚过重点线,舅舅失望之极,要巧玲去复读,巧玲却坚持要出去打工。舅舅说:“那时我是气急了,我忍了几个月的气一股脑全发了出来——她长这么大了我还没有打过她呢,这次我狠命地打了她一顿,是我打的狠了呀……” 母亲走时,舅舅拉住她:“姐,二娃子回来了,你叫他明天来我这一趟,巧玲从小就听他的话,叫他来劝劝巧玲。” 谭二听完后,默默地走到后山,坐在草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只哭的心力憔悴,站起时头一眩晕,重重摔在了地上,胳膊肘上摔破了一大块皮。 母亲看出谭二精神不好,要谭二过两天再去,谭二摇摇头:“这不是能拖的事,明天去,顺便把车票也买了。” 流年二(8) 那天天公不作美,早上就阴沉沉的,谭二拨了几口饭就拿着雨伞往舅舅家里去。开始时水气很重,空气沉闷,等他走到镇上坐上公交车时,便起了北风,卷起了漫天的乌云聚在了天的南边,越聚越厚,黑压压地像要挨住地面,凉风慢慢吹出了雾气,一会就把大地笼罩的什么也看不清。公交车里挤满了人,谭二站在车门口,风从开着一条缝灌了进来,他感到凉飕飕的。汽车吱呀吱呀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颠簸着,它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一个坡时慢慢震动减小了,最后停了下来,司机又发动了几下,它只是喷出几口气便又歇了下来。 司机打开车门跳下车,谭二透过玻璃窗看见一条铁路轨道从车身下穿过伸向远处隐在了白茫茫中,谭二也没有太在意。车里的人都抱怨着,谭二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看见司机正蹲在车边看车底盘,谭二的头发随风狂舞,他眯缝着眼看见南边天上的黑云层层叠叠,翻涌不息,雾气也越来越大,大中午的昏暗的犹如夜幕提前降临下来了。风吹的他眼都睁不开了,于是他又回到了车里。 一会谭二看见司机在外面边蹦边喊,只可以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而耳边只有呼呼地风声。谭二想集中精力去听司机喊的话,却感到了一丝震动,越来越强,当响起“呜——”地一声悠长的鸣笛时,车的另一边已经有人大叫着向车门挤了过来,谭二这才想起车正横跨在铁路上,他慌忙去拉车门,但是涌到他身边的人将他挤的压在了车门上,胳膊被压的动也不能动,他的血涌上了脸,一股怒火冒上心头,大叫着拐动着胳膊肘,震动越来越强,他听见了吱吱的刹车声,谭二知道一切来不及了,便闭上了眼,惨叫声夹杂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溅了上来,身子如同在闷罐子中左突右撞了几下,就又感到了气流,像鸟一样翻飞了几下,又重重栽了下去,翻腾了几圈,心口一甜,天旋地转了几下。 火车的再次轰隆声将他惊醒,他觉得脸上和胳膊上上的皮肤绷的难受,眼睛被糊的睁不开,他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才得以睁开,透过挂有红色碎片的眼睫毛他看见自己浑身都是血,胳膊上的血被风吹干后绷出了一条条裂纹。他又举手擦了把眼睛,看看手上都是红色凝固的血片,里面还掺杂着几根眼睫毛;脸上的皮也绷的难受,他就用手去揉,红色碎片就纷纷落下。 这时谭二慢慢有了疼痛的感觉,首先是小腿上的,疼的钻心,他支起身,弓起腿,就见到小腿上有一块血肉模糊,上面沾着些黑乎乎的土和几片枯草叶,风从弓起的腿间穿过,他感到那块肉在被风干,不住地抽噎着,那痛更加钻心撕肺。风把一个塑料袋吹地贴在了他胸口上,他一把抓住,咬着牙将小腿肚上的伤口裹上系住。 他看看四周,发觉自己躺在离火车道有十米远的铁路墩下面,路墩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他们浑身也都是红通通的,有一个胳膊不住地颤抖着,有一个曲着腿,露出白色的腿骨,上面牵扯着红通通的肉。汽车的一半翻在了路墩下面的田里,远远地围着很多人。谭二咬紧牙挣扎着站了起来,听见骨头关节咯咯响了几声,整个身子都像灌进了铅。 乌云还在空中滚动着,天的最南边露出了一片净亮的天空,有一抹像散开的血晕参着紫红色的云飘在天际。 火车把他们撞出了一百多米远,谭二想回到大路上去,走了几步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穿的破破烂烂的老太太正在拉扯一个死去了的人的衣服,将手插进口袋里掏着东西,谭二心里咒骂着她发死人的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花岗石抡起手想去砸她,老太太抬起苍老乌黑的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摸索了起来,谭二终没把石头砸向那白发翻飞的老人的头上,人活的都不容易啊,他轻轻松开了石头。 谭二拖着那受伤的腿用了很久才挪回到大路上,见一个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衣,打着红领带,外面穿着一套黑西服,挺着个大肚子的肥胖男人正靠在摩托车上打着手机,看见满身是血的人走来惊的张大了嘴,谭二走过后听见他哈哈笑着说:“真是的,你没有看见,他妈的车都被撞成了两半,都撞出了一百多米远,你说过不过瘾,我估计上面的人肯定死的差不多了……”,谭二听了又转了回来凑到那男人背后,用手戳了戳那胖子的后背,胖子回头惊恐地看着他。谭二抬抬手指指他的手机,翻过手掌伸向胖子,四个指头勾动几下,胖子忙把手机往兜里揣,谭二就上前去抢,吃力地说着:“这么多人出事,你他妈的还在这看笑话,把手机借我打个救护电话也不肯,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呀……”胖子把谭二推开,谭二又要上前,但是步子踉跄起来,心口也感到甜甜的,他抬起脚想去踢那胖子,受伤的腿刚抬起他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路上,胸腔有东西涌了上来,喉头鼓动了几下,他喷出了一口血,隐隐听见有人骂:“他妈的都快死的人了,还这么横!早点死去吧……”那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他又晕了过去。 乌云从南边滚到了天顶,闪电在乌幕上划出一道亮光,雷鸣被乌云裹住闷成咕咕咚咚的像油罐滚过一般,一点声音冲破乌云的重围探出头来变成很大的霹雳,让看到这一惨像的人心里都打了一个激灵。 流年二(9) 写到这里,我觉得我有必要把我交代清楚了。 我也出生在一个村子里,我爸妈都是小学教师,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因为这,我从上小学起就倍受老师和同学门的关注,我调皮我捣蛋,老师不会对我多加追究,我横行我霸道,同学们也只能忍气吞声,于是我就在本不富裕的家庭中养成了纨绔子弟的性格。 除了挥金如土外(我家真没有那多金子让我挥霍),我和纨绔子弟没有两样。我调戏女生,我会把苍耳裹带女生的头发里,也会把蚯蚓,毛毛虫夹在女生的书中,我还敢去摸漂亮女孩的脸袋;我也欺负男生,我会抢他们吃的,还会抢他们的玻璃球,我曾带领过一群手下的殴打过一个高年级男生;但我也只是欺软怕硬,有一次我又要打一个壮如牛的男生,没想到那个男生壮如牛,脾气也象头牛,他嚷着说自己不准备上学了,不怕你当老师的爸爸妈妈,当他气势汹汹地冲我走过来时,我的腿都发软了,还不等他走到我跟前我就已经坐在了地上,那男生后来也没有退学,但我一见他就只敢绕着道走;我也不务正业,歪门邪道的事情天天干,就是不好好学习,我爸妈破费了八百块钱才将我送进镇上最好的初中。 初中在镇上,上学那天是兴奋无比的,兴奋的理由是见到了林立的高楼,繁忙的大道,兴奋的原因是山村孩子的孤路寡闻,发现新大陆似地跑到马路边张望,使劲吸着现在闻起来就恶心的废气味,站在五楼上就豪壮的像登上了珠峰。在人头攒动的教室里,第一次为大势所趋不敢东张西望,不敢登桌望远,更不敢拿着扫把当剑耍了,稍现出野气就会遭到众目睽睽地瞪视,那股野气就如同雾气遇了阳光般地散去,最后只有悲颤地缩在角落,再也没有了现身的勇气。当时有满心的委屈,离了家,孤苦伶仃,没有了反叛的底气,也没有了反叛的武器,爸妈的毒打都没有征服的勇士在“目光”下软化的象一只小羊羔,在老师絮絮话语引诱下走上了三点一线的征途。 一周回家一次,也是一周一次大喜大悲,对回家时的喜记忆尚浅,但是对离家是的悲却刻骨铭心,那一刻天似乎灰了,水也似乎暗了,尤其是秋冬季节,公鸡拉扯着嗓子,候鸟萎缩着身子,风拨弄着枯枝哭丧似地呜着,踏着满地的腐叶离开村子,心中是一片的凄凉。 初三那会就开始有点焦头乱额地忙碌和忧虑,然而路线的行规蹈矩终因我小学功底太差没能发挥出效应,又是爸妈的鼎力相助才让顺利地进入了最好的高中。 我常在心里怪我爸妈是老师,让我从小就有了优越感,其实算来是我爸妈害了我。在一次和他们激烈的争吵后我发表了这种看法,没有心脏病的老妈气的晕了过去,而有心脏病的老爸不仅没有晕,还有了比平日更有力量的痛打了我一顿。几年后我问老爸那会怎么没有生气,老爸说如果生气的话你那会就该戴孝了。 我认识谭二是在高中的时候,他的冷酷和高傲再配上他英俊的脸面,让所有的人都过目不忘,好象总能引起全班女生的别样关注,这让我和很多男同学一样心里很不平衡,我也就这样开始厌恶他了。我是个喜欢拢着一群人大吹特吹的人,时不时会指着坐在第一排的谭二对大家说:“他丫的,脸冷着不说话就以为自己很酷,其实还没有酷到家。”说完我会昂着头,瞪起眼珠,木着脸,硬着喉咙管问:“看我酷不酷?”大家就哄笑起来。 谭二知道我在嘲笑他,有一次从我身边走过,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的心一阵紧缩,怦怦狂跳起来,我忙低下头去看课本。 一个月后调动座位,我竟和谭二是同桌,我们一对冤家谁也不理谁。 有一天我很烦,正爬在桌上睡觉,后排的李阳不住地乱叫着,我拍着桌子瞪着他吼道:“妈的,要吵滚出去吵。”李阳的脸涨的通红,梗着颈脖:“你小子想怎么样?是不是想打架,找个地方单挑。”我一下子没有了底气,身子矮了半截,但还是装腔作势地捏着拳头。这时谭二却站了起来:“李阳,是你不对,你还横什么?”谭二的话很有威慑力,李阳马上泄了气,指着我说:“那他平时也乱吵乱叫,你怎么不说他?”谭二瞥了我一眼说:“要是他说话,你说他不对,他敢和你一样横,我照样说他。” 从那以后,我们四周的人谁也不敢乱吵了。 这事使我对谭二有了点好感,有几次向他示好,但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 谭二是个很有文采的,也喜欢写写画画,很快就成了校报的副编辑。因为我奶奶的死,我很伤悲,就爬在桌子上写关于奶奶的诗歌,我现在还清楚记得那篇诗歌: 就是那方空地 那方空地 对着我的房 那方空地 满是芬芳的草 那方空地 有我儿时的回忆 奶奶常拥着我坐在那里 拍着怀里的小孙子 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就是那方空地 奶奶搂着熟睡的孙子 为了不惊醒梦精灵 默默坐上几钟头 就是那方空地 奶奶一手拉着孙子 一手牵着牛儿 讲出离奇的故事 就是那方空地 奶奶一边剥着棉花 一边看着手舞足蹈的孙子 就是那方空地 奶奶哭过苦命的爷爷 孙儿只能用小手去擦她的眼泪 就是那方空地 奶奶伤感着离别 依恋着那方空地 但奶奶离家两年 我常伫立在空地前 芬芳的草中 朦胧有奶奶的印象 我梦想 奶奶和空地的故事终会续上 而希望破灭了 奶奶还没有回到故乡就已经老去 去前唯一的希望是见上孙儿 但孙儿没能赶回 去前,最后一句是将她埋在那方空地 如今,那方空地 多了一个苍黄的土包 我长在包前落泪 我欲用眼泪滋润坟头 让它泛出青绿 那好似奶奶永久的活力 那方空地 望着我的房 我常从房中 望这那方空地 写完后自我感觉还不错,就讪讪地交给了谭二,期望能在校报上登出来。谭二看后竟然出乎我意料的激动,他拉住我说一定要登,说早就想登出这样人性化的诗歌了,一直没有见到。 从那以后谭二开始主动和我说话了,有天我问他我那篇诗歌写的很没有水平的,为什么你会因为它而改变对我的态度,他说我写出了一种思想,一种感情,是心灵真实的想法,反映你是个有见地和心地善良的人。谭二说:“我一直想为奶奶写点什么,但是我不是个孝顺的孙子,都不知道怎么理得头绪,我都很羡慕你,和死去的奶奶有那多值得回忆的甜蜜。” 谭二后来对我讲了很多关于奶奶的事,他总是用带有深切同情愧疚的语气讲着。 在奶奶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一个大冬天的早晨,她和爷爷一起和爷爷拉着板车到村外去拉饼,那天气温很低,山上的草地和松树上都蒙上一层白色的霜,下雪后还未完全干爽的土路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爷爷奶奶却累的满头大汗。就在快到村子的前山下坡处,奶奶要爷爷停下来,说坡太陡路太滑,几百斤的东西怕爷爷驾不住,得到村子去请几个人帮忙,爷爷却一意孤行,他要奶奶站在车后板上以增大摩擦,自己在前面堵住车把慢慢下。这样安排的结果是是奶奶在急窜而下的车上掌握不住平衡摔倒在了路边,而爷爷在强大的下滑力下滑倒在地,车子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窜过,车后的摩擦板一直擦着地,被爷爷的头阻住,但是有着巨大的的惯性力的车丝毫没有减速就顺着他的头皮,额头,鼻子,嘴,下巴,颈脖,胸膛,肚子,腿,脚作了一个人形的颠簸,在爷爷惨厉的叫声中涌到了坡下的山沟里。奶奶说爷爷的头皮都刮破了,鼻子压塌了,嘴皮翻开,衣服上的扣子只剩下一个,裤子外面都涔出了血,爷爷已经昏迷。奶奶哭着喊着,爷爷被抬回家里已经死去。 奶奶每次讲起时都会哭的死去活来,所以当奶奶刚开始讲,父亲在身旁的话都会出言阻止:“妈,别讲了,别吓到孩子。”父亲一直是个孝顺的儿子和慈爱的爸爸。 谭二开始只对我提一点点关于奶奶的事情,当他讲到流泪时会对我很不自然地笑笑,并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和失态,就马上闭了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接着是一连几天对我视如仇人,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压抑闷在心中发着酵,变成无尽的痛苦。我知道他需要对我倾诉,如同肚中胀着气的人尝试到打嗝后可减轻苦楚后却怕不雅强忍着是有多难受,他最终仍会选择了倾诉的。果然没有几天谭二对我进行了一连串的倾诉,不敢想象他这样冷傲的人在一个角落竟会对着我痛哭如小孩。 奶奶从此就扛起了这个家,她又经历了大伯的病死,她几度都不想活了,她活下来完全是为了剩下的一儿一女,劳累和饥饿一直困绕着这个家庭,奶奶的脾气变的暴躁,她的一儿一女便在她的打骂声中长大成人了,但是十七岁的女儿投河有让她遭受了久违的打击,她忧郁地等来了孙儿的出世,在孙儿小到还可以由她摆布的那几年着实让她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而一旦孙儿长大一点,痛苦又开始由孙儿制造出来,并让她在痛苦和遗憾中离开了人世。 从谭二在我面前有了第一次感情放纵后,他便不在对我设防,我后来成了谭二高中唯一的朋友。 学校每个月都要例行公事般地驱逐一次没有交学费的学生,一月两天的假期将近,老师开始强调没有交钱的同学此次回家必须把钱带来,要是还不交,要不把家长带来,要不便遭到驱逐。我和谭二坐在一起后发觉谭二每次都在被驱逐的行列,但他从来都不等老师来盘问就带上几本书悄悄退出教室,然后我便会在寝室里发现他。他会在那呆上两天再回到教室,我有时也会请假陪上他几天,我问他怎么不回家,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向爸妈要过钱,他知道这只能徒增爸妈的烦恼,因为家里真是没有钱。他几乎把家中贫穷的原因都归结到自己的身上,这让他背负了很多痛苦和压力,他经常说将来让家里富裕起来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当我们沉默时,他会哼起刘德华的《世界第一等》。 我和谭二有着不一样的生活环境,也就对家庭有不一样的理解和感情,但是每次看见谭二为家人担忧愧疚和痛心时,我觉得他没有必要为此深陷困苦,我那时候只是冷眼旁观,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过于做作。现在,当我把书写到这的时候,我心里开始自责起来,在没有调查和体验别人的处境,请不要用自己的态度和想法揣度他人,也别把别人的表现印扣在自己所认为的表现上,相符即为对,向左即为错,这真是强盗想法和思想上的独裁者,是对别人无端的诬蔑。在这,我请求谭二的原谅。 谭二学习上极端刻苦,平时会有很多感慨,也只对我说。他是个外表冷酷而古道热心的人,虽然他从来不承认,但是我却深深地体味到了。 谭二把初二开始写到高三的共计八本日记两本随笔交给了我保管。上大学后,天各一方,距离终是离疏了我们的关系,我和他的联系是时断时续。 流年二(10) 谭二被送到医院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他是内出血,架了半天的氧气就死去了。 死去了一天,爸妈才赶到医院。白布慢慢掀起,当谭二的脸刚刚露出来时,母亲就“哇”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父亲一个劲地抹着眼泪,象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把眼泪和鼻涕擦在袖子上。搬运谭二尸体时,眼睛已经红肿的母亲看见谭二腿上裹着薄膜,抹下眼泪后便去解,薄膜下面血肉模糊,干涸的血将薄膜凝在红通通的肉上,扯也扯不下来,她再也承受不了了,一下子晕倒在地上;父亲已经顾不上她了,眼睛爆出,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像头发疯的野兽一样边在楼道里来回走动着边吼叫着:“你们到底有没有抢救他,你们到底有没有抢救他……”最后蹲在地上低低哭着,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你们是不是没有抢救他……他腿上怎么还缠着薄膜呀……他还是个孩子呀,他还是个孩子呀……怎么就没了……”。 清理谭二遗物时,发现三张写着同一个地址的纸条,一个揣在兜里,一个夹在钱包中,还有一个在夹在包中的日记本中,日记本中的一张写有地址的背面还写着 “如果你还愿意 ,帮我,和我联系。”,字迹娟细,显然不是他写的。 张晴看到这儿掩面痛哭,肩头一耸一耸的,半天才抬起头看着我:“我这样伤心,你会怪我吗?”我摇摇头,张晴就很感激地看着我,其实只要她能顾及到我的感受,我已经很心满意足。 二个月后我才知道谭二的死,我没有去看他爸妈,我想他这一走,我再去他家又能找谁呀。 流年二(11) 大学毕业后,我在“火炉城市”武汉一个单位工作,这年头大学毕业生找工作已经很是困难,当我把我自己找到工作的喜讯告诉老爸时他都哽咽了:“你的求学路是我们用钱打通的,现在你能自立找到工作,我真的很高兴。”我反驳说大学是我自己考上的,老爸笑着说:“你还好意思说,你那个专科学校只要愿意出钱谁都可以去上。”老爸说的是实情,我也就闭了嘴。 单位给我安排在人民公园后的一个独立小院中,房子不大,也很偏僻,离我的公司就四站地。晚上回到宿舍,一切都很静,我便爱回忆过去的事,也老爱想起谭二。一天我无聊透顶,就找出谭二的日记和随笔当小说读,发现我从没翻阅过的日记和随笔有着太多的趣事和感悟,对我竟然有很大的启发,不觉中我都养成了每天阅读的习惯,一遍又一遍。 一天,我读到谭二随笔中的一段话:“我不甘心平庸地度过我的一生,我不甘泯灭在人群中碌碌无为,不为人识,不为人知,我不甘自己像一块石头一样搬到地球几十年后又被搬走,我要做一个名刻书籍的人,我要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要做历史大潮中一滴跃起的浪花。”看到这里,我心中一阵难受,因为谭二,我那最亲爱的朋友,他的默默已经无从改变,他的泯灭已成必然,虽然我知道如果有另外一种可能,他的将来一定是不平庸的,但是他是在还没伟大前中死去的,我不知道他死去的那一刻带着多大的遗憾。 我感到了口渴,就起身到了一杯茶,回到桌前,心境已经十分的低落,就趴在桌上,把脸贴在茶杯上,睁着眼想着潭二,不觉中还是睡了过去。我看见谭二站在我面前,弯下身,像拥抱爱人一样地拥着他的日记和随笔,伏在上面抽噎着,肩头一耸一耸,良久,他又抬起头,眼睛泪汪汪地看着我,使劲摇着我的胳膊。我一惊,胳膊不自觉的一甩,蹦了起来,四周望去,一切还是空荡荡,窗外一片漆黑,我忙用手去摸那日记,感到湿漉漉的,我还是很胆小,想想谭二已经死去一年了,我心中惊悸了起来,连灯都没有关就锁了门。 我匆匆跑到人民公园——那里人多,到了公园门口,我才回头向后瞅了一眼。走在被路灯照成橘黄的公园小道上,我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好笑,我从不相信鬼魂,而刚刚的举动说明我在撒谎,其实我一直相信是有的,这样一来我更加不安了,我该对我朋友的鬼魂的到来表示欢迎,我该拥着他哭泣的灵魂,我不该仓皇逃离,他现在一定觉得很无趣,一定还在伤心哭泣,这样更使我羞愧的无地自容,马上转身奔回了宿舍门口。我吸了口气,掏出钥匙去开门,但半天都塞不进锁孔,这种状况使我紧张起来,不由的向四周望了望,近旁是一片漆黑,远方灯光发出圈圈红晕。门终于开了,我忙看了看屋子,一切还是照旧,书桌上还是厚后的一撂日记本,一本翻开摊在桌子上,剩下的参差地叠放着。 我不想关门,我觉得这样和外界连通对我来说不是坏事,顺手想将门边的椅子拖开——它可能会妨碍我的逃离,但它却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它在地板上划出吱吱声,那是很大的摩擦力下才可能有的声音,我想到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我是连着这个人一起拖动的,这种想法让我心中一缩,心怦怦跳了起来,脑门也一炸一炸的,我轻轻放下椅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子边,真的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四周一片寂静,我脑中忍不住想着幽灵,这种想法逼的我走投无路,只得钻进了被窝,为了方便逃离,我连衣服都没有脱。 那晚,我失眠了。 第二天晚上,一走进宿舍,我又想到了谭二,于是又是同一种心情度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三晚是第二晚的延续,第四晚又是同一个故事。我是彻夜失眠。 第五天,我下定决心去租房子住。下午就匆匆溜出找了一间房子,是在闹区的小巷子里,房子很旧,但床铺,书桌,水,电一应俱全。我晚上九点钟才赶回老宿舍,当抱起被子,拎起装有生活必需品的包时才想起来没有公交了,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走去新宿舍。 到了新宿舍都十一点了,我倒头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我又美美睡了一晚。 第三天回到新宿舍,我不该拖动椅子的,那吱吱声让我有想到了谭二,虽然在闹市,通夜糟杂的声音为我壮胆,我仍被无情地被摧残了一夜。接下来几晚,我又老想起他,我又失眠了。 流年二(12) 我决定回老家一趟,不回我自己的家犹可,但一定要到谭二家去看看。 谭二爸妈对我的到来深感意外,当我喊他们“干爹”,“干妈”时他们都感动的热泪盈眶,我知道多半的原因想起了他们的儿子。我坐着听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叹息声,他们怕我感到冷落,总找着话题和我说话,但是总有说不了几句。我现在只记得干妈的一段话:“二娃子死后,村人都说听见有人在后山上哭了好夜,我知道那是我儿,我晚上去找过,但是他不肯见我。”只听的我头皮发麻。 那天晚上我睡的很安稳,第二天除了吃饭我都在山上转悠着,晚上躺下,我才开始想我一直呆在这算什么,是避祸吗?我决定明天就回武汉。 我又睡了过去,朦胧中见谭二走到我床边,眼泪汪汪地念着:“我不甘心平庸地度过我的一生,我不甘泯灭在人群中碌碌无为,不为人识,不为人知,我不甘自己像一块石头一样搬到地球几十年后又被搬走,我要做一个名刻书籍的人,我要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我要做历史大潮中一滴跃起的浪花。”我忙坐了起来,拉住他的手,替他拭着泪,他接着说:“我书箱里还有几本日记,那就是我,我要让别人知道我,要他们知道我在这世界上来过。”我怔怔看着他,茫然无语,他猛扔开我的手,抓住我的肩头摇着:“写,写,写……”我猛的惊醒,却看见一张苍老的面孔关切地说:“孩子,你做噩梦了呀,都怕成这样,出了一身的汗。”我支起身看着老人幽幽地问:“干爹,谭二是不是有日记在书箱里呀?”“哦,有,有,有。”我低头想了会又问:“现在什么时候了?”“鸡子刚刚叫歌,还早着呢!”“那干爹你回去睡,我没有事。”“哦。”老人关上灯兹兹地离开了。 我想着谭二那泪光闪闪的眼,怎么也睡不着。 早上起床,我又拿到了谭二的二本日记和一本随笔,吃过早饭我要离开,知道我在没有谭二的家里是呆不惯的,两位老人也没有作太多的挽留。他们一直把我送到前山顶,当我走下前山回头看见两个老人还站在山顶,虽然他们身边都是盎然生气的翠绿草木,但是我仍看出了一片的苍凉。 我想起每次离家,爸妈也是把我送到村口,一直目送着我走出他们的视线。现在爸妈也都老了,农村的学生越来越少,学校也越来越萧条,爸爸身体太差,被学校劝回了家,他把这看成了奇耻大辱,天天闷在家里,人也瘦了。母亲天天忙过了学校的事情又要照顾爸爸,他们还种了几亩地,常要在农忙时候累的晚上只哼哼,我打电话回去说儿子已经工作了,您们把地退了,别累坏了身子,爸爸叹说农村的孩子,在大城市立足不容易,你自己已经够辛苦了,我们只要还干得动,就得干下去,不能再给你加负担了,而我只能再加劝解,最后见他们坚持,也就算了,而我从来没有去考虑这里面蕴藏了爸妈对儿子多大的爱啊。今天,当看着这对失去儿子的老人,我从他们身上极端的痛苦和苍老中明白了父母在我们身上倾注了多少爱,我们儿女为什么总要等到生死离别后才知道去回忆,才能去叹息! 我常常想到这样一幅情景:一天晚上,瘦弱悲苦的干妈手里拄着一根棍子在长满树木的后山上摸索前进,她绕过一棵又一棵树木,嘴里一直喊着:“儿啊,出来见见我……”那声音里带着呜咽和期盼,她一直往山林的最深处找去,她知道儿子已经是鬼了,只能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一直这样找着喊着,只到干爹发现她不见了,找了过去,把她往回拉,她一下就瘫软在了地上,哭喊起来:“儿啊,你怎么不出来见见娘啊,娘好想你啊……”干爹蹲下抱住她也哭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我也会泪如雨下,我讲给我妈妈听,我妈妈哭着说你一定要像对我们一样地对这对苦命的老两口。 我原本只剩明天一天的假了,但是我仍然决定回趟家,陪爸妈两天,其实人生啊,有很多不值得在乎的我们太过在乎,有很多值得去在乎的我们却忽视了。 回到家,爸妈的喜悦让我心里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在家里的两天,我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在爸妈身边总是有中安全和温馨的感觉,怪不得爸爸常对我说在我眼里,你就是老到白发苍苍,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还是需要我去照顾。 回到武汉,我就搬回了老宿舍,我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失眠过。我将谭二日记搁在了一起,每天都拿着谭二大学的日记品读着,感觉就是在品读他的一生。其中最后一本日记里夹着张纸条,一面用娟秀的字写着“广东省深圳市飞跃电子有限公司a班 王青莉”,一面写着“如果你还愿意 ,帮我,和我联系。” 一段时间以后我满脑子都是谭二了,我甚至感到他的灵魂和我的灵魂在争夺我的身体——他想借我的身子还魂,有时候我一觉醒来会认为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了。 我是碌碌之辈,没有什么大的抱负,也没有想过要世人知道我,但是我那朋友他不这样想,他的部分灵魂侵占了我的灵魂。一天,他的部分灵魂提议写一部关于他主人的小说,好让他主人为世人知晓,我那部分想想谭二曾摇着他主人胳膊叫着“写,写,写……”,就表示支持,于是我只得决定写部关于谭二的小说,顺带也捎上我,其实谁不想出名呢。 原来,每次下班我一直是坐公交回宿舍,而从我的小说动第一个字开始,我就爱一个人逛着回宿舍,这儿的街道都不是很繁华,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街两边就摆出了很多的小摊,有卖小吃的,有卖小玩具的……,灯光映的到处一片生活气息,这就是武汉,一个闲适的城市。路人都靠近小摊走着,一路的看着各种物品,而我总喜欢走在离摊位有点距离的石板上,这样就清净很多,好象和四周的热闹毫不沾边。我就这样,一个人,把手都插进裤子口袋,慢慢逛着,心里也慢慢构思着我的小说,有时候还停下来仰头看看天空,我一直喜欢武汉还算明净的天空。我每天都会走进一家餐馆,去点上一点小菜,要一碗米饭,慢慢吃完,慢慢付钱,慢慢离开。久了,老板和我显得很熟识,我一走进她就主动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点点头微笑,长的有几分姿色的服务员小姐和我也很熟识,她后来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坐在我对面,第一次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起来很文雅,我笑笑,她说你为什么不说话,总是慢悠悠的,我说因为我脑子里构思好了一些东西,我不敢使劲动,也不敢说太多话,这样会把我的构思打乱,她就咯咯笑说原来你是个作家,然后很认真地盯着我说怪不得这样文雅,以后写出了小说记得送一本给我呀。如果走到了宿舍门口我对当天写作的构思还没有让我满意,我就又又慢慢逛到公园,慢慢坐在石椅上,看着来往的人们和不远处的景色深思着,等满意了我会慢慢走回宿舍,慢慢坐在桌子前慢慢写了下来,等写完后我又慢慢再修改遍。这一般都要到十一二点,然后我才能安心地上床睡觉去。 晚上的这种生活让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白天繁忙工作时是没有半点才思的,那时候我就感到自己过的庸俗。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金俊豪。 流年三(1) 写到这里,谭二的日记已经被我翻到了最后一页,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又去了趟谭家村,谁知道在这短短三个月里,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张晴去年夏天到了深圳,一年都没有和家里联系。她始终有份期待,她还在盼着谭二的来信,一个月,两个月……她的心死了,每天麻木地奔走在机械旁。 张晴说那年,她都下了终身不嫁的决心,她认为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年后,张晴再回到村口是已是泪流满面,村子还是静悄悄地,记忆中的家已经不在,她不安地站在已被填平的地基上。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人,她才知道她家已经搬到村东头了。 张晴走到村东头,看见她妈正蹲在院门口摘菜,她的眼泪涌了出来,慢慢走近,她妈抬头看了她一阵也没有看出她是谁,张晴哽咽着喊声“妈——”时,她妈才缓缓站起来,颤着嗓子问:“晴儿,是你吗?”张晴呜呜哭出了声:“妈,我是晴儿呀,你不认得女儿了吗?”说到这儿她扑通跪在了地上: “都怪女儿不好,女儿不该一年都不和你们联系啊!让你们操心了……”她妈也哭了起来,搂着张晴说:“孩子呀,什么也别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们哭了一阵,一起走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张晴就看见她爸站在屋门槛上定定看着她,她忙喊了声:“爸——”,她爸向她点点头,眼圈也红红的。房子是新砌的砖瓦房,样式和去年建的一样,只是又新建了院墙。张晴进屋坐了下来,她妈从院外拿回篓子和塑料盆,放在一个椅子边,坐了下来边摘菜边看着张晴,张请把椅子拖到她妈旁边帮着摘,她爸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 张晴看看屋子问:“哥呢?”“他出去给田里放水去了。”“那嫂子呢?”她妈叹了口气:“你哥去年没有结成婚,要搬房子,今年这房子重新盖起来再结,时间都定好了,明年的五一。”张晴纳闷了:“房子刚刚盖起怎么又搬了呀?”她爸在旁边恨恨地说:“说是压了什么风水。”张晴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她爸,她爸接着说:“风水先生说我们那房压了‘蚂蝗山’的风水,要是不搬的话就会坏了一方的风水。”张晴脸沉了下来,提高了嗓子:“叫你们搬你就搬呀,什么风水呀,都是瞎说的。”她妈摇摇头:“话虽是这样说,但是事情按的巧了,本来说好不搬了的,等村里的谭二出了事,村里的人硬是要我们搬,我们想想谭二那娃一直都帮着我家,哎,人家都那样了,还争个什么呀,也就搬了。”张晴心怦怦跳了起来,忙问:“他出什么事了?”她妈才想起张晴还不知道:“出车祸死了。”犹如晴天霹雳,张晴手中的菜掉在地上,一把攥住她妈的手,脸色变的苍白,她妈惊奇地看着她:“怎么了?”张晴定定神:“没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妈低着头边摘菜边说:“也就你走了半个月,那娃也说要到广东去打工,还说到深圳了会去找你呢。坐车去买车票的时候,那车坏在铁路上,刚刚那天雾气大,看不清,火车都把那车子撞成了两截。他爸妈赶到医院是已经死了,连句话都没有说上。”张晴一手搁在腿上,一手支在妈妈的胳膊上,低着头,眼泪想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了下来,地上的泪水越聚越多,湿了一大块地,等到妈妈说完,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跪在了地上,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哭喊着:“妈,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走了,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走了……”张晴不住地哭着,她妈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把她搂在怀里不住地拍着她的背;她爸急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张锐回到家里时张晴刚刚被安顿睡下,他和他爸妈嘀咕了会就进到张晴躺的屋子,走到床边弯下腰轻轻喊了声:“妹妹。”张晴睁开眼看了张锐一眼,喊了声:“哥——”,眼泪又涌了上来,张锐忙直起身子说:“好,好,好,别哭,别哭,回来了就 好,你先睡一会。” 张晴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说:“其实你应该知道的,那一刻我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我躺在床上只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支撑身子坐着或者站着的力气,我的心里像被切去了半截,疼的头脑都变的模糊了。”。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是因为误会却痛恨着自己深爱的人,并且那个人也深爱着自己。 流年三(2) 张晴回家的第二天就到谭二家,当一看见谭二家的院墙他就哭了起来,她擦干泪,在外面站了好一会才走进了院子。 张晴进门就看见了两位老人,他们的头发全白了,腰也都佝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很麻木。干妈听见她喊“叔,婶。”,愣着看了她了一阵才疑惑地问:“你是不是晴娃子呀?”张晴心中一酸:“婶,我是晴儿,您还认得我呀。”干妈眼睛亮了一下,猛然间像注入了活力,上前拉住张晴的手上下打量一会说:“娃子呀,外面苦吧,看你都比原来瘦多了。”张晴勉强挤出一丝笑,低头用另一支手扯动几下身上的衣服说:“可不是,这件衣服我去年走的时候穿着刚刚好,现在穿都宽多了。”当她说完抬起头时,看见干妈的眼中已经有了泪花,那点泪花一下牵引出了她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她轻轻喊了声:“婶——”就扑在老人肩头哭了起来,断续说着:“婶,你,你别,别难过……”老人用手拍拍她的背说:“走,到屋里去坐。” 张晴擦干了泪坐在屋里,两位老人坐在对面,干爹一声不吭,本来就满是皱纹的脸现在又拧着眉头,更显得饱经风霜。干妈平静了下来说:“其实你和二娃子的事我早就晓得,去年暑假他刚刚回到家晚上做梦都在喊你的名字,我就感到有点奇怪;那天他拿了你的篓子哭着要我还给你,到你家我见你也红着个眼睛,后来他都在床上躺了几天;你去广东后他天天哭丧着个脸,时不时还哭上一阵,他从小长到这么大还是很少哭的。那会我就猜到你们在谈朋友,大人都不是傻子,只是不想说破而已,你们谈好了自然会说出来的。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还真希望谭二能娶个像你一样的媳妇呢,那晓得他没有那命。哎——” 张晴听老人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流泪了,等老人说完她已是哭出了声,老人忙自责着说:“看我,人都死了,还说这些话干什么!”张晴听了用手支着椅子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干妈跟前跪了下去:“妈,我以后就叫你妈了,我要替过雁好好孝顺你们两位老人家。”干妈慌忙弯腰将张晴扶起说:“傻孩子,这说的什么话,你又不是过了门的媳妇,将来还要嫁人呢!”“我不嫁,我一辈子也不嫁人。”“别再说傻话了,好闺女,你这样一个水灵的大姑娘,又年轻,还要成家,还要过生活,都长大了,别尽说小孩子气的话。”张晴还是一个劲摇着头,干妈抚着她的头说: “那你就做我干女儿吧,以后就喊我干妈,好不好啊?孩子。”张晴抬起沾满泪水的脸看着干妈,迟疑了会才说:“恩,干妈。”她们都凝视着对方,又都流起了眼泪。这时干爹说话了:“晴娃子,别再和你干妈说二娃子了,她经常为他哭晕过去。”张晴才想起还没有认干爹,就很郑重的口吻说:“恩,干爹。”干爹点点头。 流年三(3) 今年在家里,张晴不像去年一样老呆在家里,她爱放牛,她老把牛牵到右山的山头,一坐就是一半天,山头上有一个新坟,稀稀落落的草长在坟头,有的地方还露出土色。 她回到家没几天,就一直有媒人上她家做媒,张晴什么也不说。 这天晚上她妈忍不住了,就问她:“闺女,你也大了,该说婆家了,前年有人提亲你说还小,去年你说要自己找,现在你得给个话。”张晴站起身:“你们看着办,只要是离我们家不远,我都可以去相面,只要差不多的话我就嫁。” 最后还是自山爹家的把她和大雨撮合成了。因为是一个村的,两方都同意后就选了吉日办婚礼。 大雨我是见过的,张晴嫁给他实在是委屈了。我问张晴当时为何答应嫁给大雨,她说主要是大雨就住谭家村,这样照顾干爹干妈方便多了——他们比自己的父母更加需要人的照顾。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在困厄的时候是最容易使自己处于危险的时候,她会为了减少现有的困厄而轻易作出决定,也容易感情用事接受新的感情,而她走出原有的困厄时却会发现自己又陷于了一个更大的困厄。张晴则来的更加干脆,直接把自己当成了牺牲品献给了这个困厄,这已经注定她将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婚宴上,作为新娘的张晴和新郎的大雨一块挨着桌子给客人敬酒。当来到干妈的桌子上时张晴先把干妈拉了起来说:“干妈,今天是晴儿的大喜的日子,女儿敬你一杯。”干妈忙端起酒杯,满脸的笑容,端着酒杯的手却不住地颤抖着,张晴见了眼泪不由地流了出来。干妈忙放下酒杯说:“孩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别哭,我们都高高兴兴。”说着说着,老人发现自己也流出了眼泪,忙端起酒杯仰头喝下了酒,拉开椅子走了出去。 张晴神情恍惚地为大家敬完酒,也放下酒杯走了出去。干妈正坐在离院门不远的石头上发着愣,她凑了过去喊了声“干妈。”老人抬起头看着她:“孩子,干妈不好,干妈不该在你结婚的酒席上哭,不该什么也不说就跑了出来。”张晴忙说:“没什么的,干妈,走,我们回去。” 张晴拉着老人回到席位上,就走回了里屋,见大雨他妈正在嘀咕着什么,大雨站在旁边听着。张晴发现他们脸色都不好,大雨他妈见了张晴嗓子就提高了一点:“自己儿子死的早,还没有来得及给她找个媳妇,怎么就见了人家儿子结婚就哭呀,也不想想人家愿不愿意。”张晴一听,脸气的通红,使劲瞪了大雨一眼,也没有打算说什么,大雨他妈更得意了:“还有什么新娘子,也不顾下自己,跟着哭个啥!她走了就走了,还跑出去找,哼,找个啥!”张晴的脸气的铁青,再也忍不住了,就盯着她说:“妈,你还不知道吧,她是我干妈呀,现在女儿要出嫁,干妈舍不得,怎么不可以哭?女儿也舍不得干妈,为什么不可以哭呀?”说完就呜呜哭了起来。大雨他妈本就是不会说话的人,一听张晴说出这通话来就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阴着个脸看着她。 大雨忙上前扶张晴,张晴甩开他的手:“这点小事你都要来告诉妈,你今天是不是想把大家闹的不舒服才肯罢休。”大雨便站在那里没有了言语。 流年三(4) 结婚的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看见大雨两口子在侧山上闹了起来。大雨一手拿着个锤子,一手那着一个木桩,张晴一个劲想从他手里夺过来。村中几个人围了过来,大雨红着眼,挥着手叫着:“你别拦我,我知道是他,妈的,他该死,死了老子还要钉上他一桩。”张晴见有人走过来了,哭着跪下来抱着大雨的一支腿:“大雨,不是他,不是他,你别闹了,你还要不要我活呀。”大雨迈开一条腿,连着张晴一起拖动着走向那座新坟,张晴忙又把他另一只腿一起抱住,大雨一步没能迈开步,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回头看看哭似泪人的张晴,两脚来回乱蹬着,挣开了张晴胳膊,又爬了起来往那坟走去,张晴哭声更大了,从后面扑上来抱住他。这时村里的几个男人已经上来架住了大雨的胳膊,从他手里夺走了锤子和木桩,大雨脸涨的通红,眼睛鼓的老高,使劲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低头看见跪在脚下的张晴,抬起脚狠狠地揣在了她胸口上,张晴一下子倒坐在地上,哭声止住了,低头咳嗽了起来,半天才喘过气来,抬头看着还在乱扭着身子的大雨,突然爬了起来拉扭着大雨的村人,大叫着:“放开他,放开他……”村人见她都这样说,都忙松了手,大雨正挣在兴头上,突然被放了下来也愣住了,张晴咬着牙看着他说:“大雨,别人越给你脸你就越能。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和你离婚,也不用你因为我去找什么人的事。还有,你以为我为什么嫁给你,我看你还勤劳老实,想和你塌塌实实过完着辈子,没有想到嫁给你没有一天就会因为比你好几倍的人都不计较了的事来骂我,打我,踢我,你下的手还真重呀,我现在才知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说完,扭身便往村里走去。大雨倒傻傻地站在那里,喘气声越来越大。 那天,张晴呆在了娘家。 流年三(5) 又过了一天,张晴提了一个包走到了村口,看见她妈和大雨站在路口,张晴哭了起来:“妈,你把他叫来干什么?”张晴她妈走到她跟前:“娃子,结了婚就好好在家过日子,别在跑到外面打工了,外面也苦啊……”“妈,别说了,我本来也想这样,但是现在看来不行,我要是还多呆几天就会死的。”张晴她妈也就哭着不说话了。大雨也凑了上来:“昨天算我不对,你就别走了。”张晴看着他那黝黑的脸,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一切都晚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我知道我们在一起一定过不好,大雨,我对不起你,你再找个好的。”说完绕过他就走,大雨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张晴一动不动地说:“你放开,最好别跟我来强的,我可以死给你看。”然后用手使劲掰开大雨的手。 绕到前山顶,四下都没有人,张晴用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胸口哭了一阵才接着上路。 流年四(1) 每到圣诞节前夜,江城武汉总会展现出她另一种魅力。主干道上灯光彻夜通明,几条主线路公交一夜不休,各大商城通夜营业,到处可以看见用各色灯光装饰起的圣诞树。街头人潮涌动,这个高校集中的城市里到处都是戴着圣诞帽,拿着各样礼物,在街上蹦着跳着笑着的年轻人,他们有着火般的热情和旺盛的精力,他们会跟着这个城市欢腾了一夜。 我喜欢武汉的圣诞前夜,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了,我却选择了去河南焦作,我决定到谭二学校一趟,因为我早发现了我手头的日记只是谭二高考前和大二暑假写的,而他的大学两年的生活我一无所知,我曾想过就此结束,但我很不甘心,一遍遍读过前面写下的故事后,我发现我已经着迷其中,我脑海里天天想象在我不知道的那段日子里谭二的生活,想着谭二和张晴的感情纠葛,白天想,晚上梦里面也全是,都难以安心工作。于是,趁着这个节日气氛越来越浓烈的时期我请了假,我要取回谭二记载大学生活的日记和随笔,我知道他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那是被遗失的大学两年的生活。 坐在飞驰的火车上,看着窗外苍凉灰暗的天地,闻着杂着烟味的湿气,我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但当下了火车,站在车站外,呼到了凉爽的空气,望着宽敞的广场和高大的楼房,我心中竟升腾起来一种少有的自豪感,为了朋友,为了一个故事的完整,我踏上未知的旅途,这让我想起武侠里的大侠们,为了朋友和责任两肋插刀,也让我想起游历于古道幽街的余秋雨,为了文化探询和人生感悟,如是一想我都为自己感动的快哭了,觉得这也是人生的一种美好品德和别样体验。 流年四(2) 我是从西校门进入学校的,沿着主干道往东走,深夜的校园一片寂静,到处都亮着昏黄的灯光。天气异常寒冷,我呵着热气穿过广场和小桥,直走到东面一栋栋公寓楼前停住了脚。现在得找个地方避风,我看见一栋镶着“大学生活动中心”几个字的大楼里灯火通明,就走了进去。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灯光照的地板光亮亮地,我知道我只可以在这里过夜了。 我在一楼的楼梯上坐到早上六点多的时候,校园里慢慢有了人活动的声音,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女孩轻快地走进来,见了我踌躇了一下才从我身边上楼去了,不一会学校的广播响起来了,一个甜美的声音震荡在校园里。 我站起身来打了个电话,校园里已经有了很多行色匆匆的学生。我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外的一棵雪松下等来了一个瘦高个的男生,他冷漠的象一张灰纸:“你是谭二的朋友吧?”我恩了声,他转身就走,我忙跟在他身后。 走进宿舍,一股暖流便迎面扑来,气流里掺杂着沉闷的湿气,我都感觉呼吸紧张了。宿舍有一台电脑,六张床,排成一溜的桌子上堆满了衣服,衣服的间隙处露出水杯,牙膏,牙刷之类的东西,一张床空着,我知道那是谭二住过的,一床被子圈曲着,该是瘦高个的,还有四张床上的被子都高高鼓起,他们都还在睡觉。 瘦高个也刚从外面进来,呼吸也不怎么畅快,就把门打的大开,又使劲拉开后窗骂着:“他妈的,这宿舍都是什么味。”三个人中有一个在被窝里涌动几下接腔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大清早起来鬼叫个啥,看不到还有人在睡觉。”还有一个拥着被子坐起了身,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我笑笑说:“你好。”他问:“哦,你就是谭二朋友吧。”边说边从被窝里爬了起来,我点点头,另外三个一听都从被窝里拱了起来,齐刷刷地看着我,我感觉自己就象是动物园里的大猩猩。 刚爬起床的很快就从壁橱里抱出被子说:“这是谭二用过的,那个空床是他的,你铺上睡一会吧。”我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就问他叫什么,他说他叫严平躁,我顺口说“严可平躁,敬以化邪,好名字。”他一听愣了一下,向我投来敬佩的眼光。 我实在太累了,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下午三点多我才醒了过来,感到口干舌燥,我不适应暖气,武汉再冷也不用暖气的。宿舍里只剩下一个人在上网,我爬起床找了个杯子倒了口水喝。 我坐在那位学生身后,又把宿舍扫视了一遍,看见一个桌子上有一层灰尘,上面散着几个衣架和几本书,上层栏上也零散着几本书,我知道这个桌子就是谭二的。我起身把那些零散的书翻了一遍,都是些大学教材,这让我很失望,心里变的空荡荡地,都开始为自己的这一趟叫屈了,我的长吁短叹引起了那位学生的注意,他起身拉了我一下:说:“谭过雁的东西都还在,我们都帮他收在那个壁橱里,就是写着3的那个。”我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壁橱里整整齐齐垒着书本和笔记,我的心跳都加速了,犹如一个在沙漠上干渴之人发现泉水一样欣喜难耐。我很快从里面翻出了谭二的两本日记和一本随笔,我急急打开他的一本日记,日期是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三日,正是大学开学的那一天,最后一页是二零零零年七月六日,这篇日记很长,我一眼便从中看见了“张晴。”两字。我又打开第二本,第一篇是二零零一年七月十三日,最后一篇是二零零二年七月十二日,很短,我匆匆看了以便就知道了大意:学校明天放假了,这一天我在矛盾中度过,我想利用暑假打工挣钱,也想回家一趟,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和张晴联系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变的音信全无,只有回家,我才可以知道她的近况。 我深深松了口气,故事终于接上了,谭二最终还是回家了,为了找到张晴,至于以后发生的事情我前面已经叙述了。 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趟收获颇丰,我心里也满足了,对到手的猎物我并不急于去享用,就把这几本日记小心地收了起来。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 流年四(3) 吃罢晚饭,天已经暗了下来,出餐厅我才发现外面已经变的充满节日气氛,草坪里塔式灯和路边高耸的路灯都已亮起,学校广播着轻快的歌,空气中漂荡着奶油和面包的味道,几个戴圣诞老人帽,穿着身毛绒的人推着一个可移动的玻璃车。玻璃窗两头各竖着一棵圣诞树,中间则是黄澄澄的糕点,在玻璃窗镶嵌着的灯光下腾出诱人的热气。一群姑娘正围在玻璃窗前嬉闹着,一个男生正小心翼翼地捧着盛糕点的塑料碗,偎依在他身边的女孩笑靥如花,温情脉脉,校园里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多是三五成群,有说有笑,这让我这个寄过之人突然感到悲凉和寂寞。 其实从工作到现在,我过的并不好。开始的时候对社会是那么畏惧,没有一点心气劲,一举一动都害怕触犯到了别人,又是那般地天真可笑,以为自己的师傅会毫不保留地传给自己所有的东西,我每天都重复着这种想法的同时又重复做着师傅吩咐下来的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工作,一个月下来了,我才发觉我什么也没有学会,但是我还是天真地认为这是适应阶段,等适应了师傅会教给我一切的,在这种不住地安慰和失望中我又度过了一个月,还是什么也没有学到,我意识到或者更多的是靠自己,刚巧公司给我配了台电脑,我把师傅电脑上的资料栲到我电脑上,师傅却无情地把它全部删掉了,这是社会给我的第一次打击,也让我明白原来真的要靠自己,我也来了抗争的勇气,我每天除了完成师傅交给的那些工作,闲下来就不住地翻阅资料,好象就是为了要硬这口气,我学习的异常努力,最后终于以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公司领导的认可,也可以独立地进行工作了。刚独立起来的那段日子,我是那般的欣喜,开始策划自己的工作内容,照着自己的思想和计划去做,久了,很自然地又陷入沉寂中,像一台被自己上了按钮的机器,到了上班时间启动,到了下班时间停止,每天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重复着单调的工作,没有难度没有进步,消磨着自己的青春和激情,没有成就没有活力,和着同事一起往前挨着日子,等着周六周日,盼着五一十一,数着发工资的日子,出了社会了,成熟了,却更加平庸了。只等到写了这部小说,我突然才开始对过去的生活进行反省,才知道自己过的是多么愚昧和庸懒。这种反省最终又归根到物质上,我发觉我一直是个俗人,我也只是把所有的成功反应在物质收获上面,每当走过繁华的大街,每当来到朋友豪华的公寓,我都会为三年大学时光的虚度和工作后的安逸而悔恨不已,我也相信努力会改变命运,但是我却更多地把责任推卸到我的工作上,我常对别人说我所处的平台给予我太少的发展空间,我想过走出去,但是一想到找工作是的奔波和无眠,爸妈也劝我说农村的孩子,没钱不说,又没有掌权的亲戚,能在大城市立足就很不错了,别天天三心二意,把自己折腾的一无所有,我又开始犹豫了。有段日子我常梦见一个个站在寒风中乞讨的人,我把这看成不好的兆头,就一次又一次打消出去闯闯的念头,但是下次念头的萌生却有比上次更加强烈,也更加花费我的精力去做出选择。我常会爬在阳台上,边抽着烟边盘算着,直到想的头疼,弄的自己心力憔悴为止。 现今,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看着三五成群地闹着笑着走过的学生,我只能陷如更深更苦的思索,我就傻傻矗在路灯下,这一刻我不再想如何抉择自己将来该走的路,而是感觉到了彻心扉地孤独,这种感觉让我意识到我的生活是多么地苍白和无力,就像身后不远处的一蓬常青树,看起来苍翠,却只能孤伶伶地矗在那里自娱自乐。我真想有所依扶啊,那怕那种依扶弱不禁风,那怕那种依扶只是虚无飘渺,我像往常一样开始祈祷,愿自己将来一切都好,我在寻求心理依靠,我其实天天在守望,我也在等待朋友的到来,我心里也一直呼唤着友谊和爱情,我在寻求人员支援,但是一者看似飘渺,一者几乎是不可能。望着年轻学生们欢愉的表情,有几分羡艳,也有几分厌恶,回头想想我也不是反对,我没有欢乐的心情,但没有权力要别人陪我哀思。 后天就是圣诞节了,到处都沉浸在欢乐之中,在这个节日气氛渐浓的校园里,我浑身象灌进了铅,注满了痛。昨天我踏上旅途,便注定了我今天只会更加孤独,这个圣诞,我不想就如此度过,我盘算着明天就回武汉了。 一路的思索我又走到了大学生活动中心大楼旁,我听见楼里传来极具震撼力的锣鼓声,一个人正在高唱着《真的爱你》。大楼对面是一栋两层的圆形楼,楼梯是从楼外面绕上二楼的,很多人从楼梯上上下下,二楼门口也挤满了人,透或玻璃窗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的光交替射过。一个围着白色围巾的女孩蹦跳着挥手对楼下的同伴清脆脆地喊着:“快上来呀,快开始了……”出于好奇,我也绕着楼梯上到了二楼。 我挤过聚在门口的人,探头看见厅里灯光幽暗,有点暧昧的味道,靠墙摆有一张张沙发,上面坐满了人,大厅里也稀稀拉拉站着些人,厅顶中央有两个霓红灯在旋转着,照的满屋子都是各色闪动的光斑。我看出这是个舞厅,就走了进去,我只是想让我的这颗悲凉孤独的心感染下这儿的欢乐气氛。 刚巧一个靠门口沙发上的男生起身离开了大厅,我连忙走过去坐了下来,坐下后我才看见一个扎着辫子,穿着粉红大衣的女孩也刚赶向沙发边,她见我先坐了就停住了脚。 音乐响起来,舞会也就开始了,慢慢有人步入了舞池,四周沙发也都有了空位,但那女孩依然站在我身边,我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她有一张白净的脸,身材高挑,长的也漂亮,她看见我在看她,也看了我一眼。 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我用一个老者看小孩玩耍的心态看着这些旋转着的男女,时间长就感到困了,我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这时身边的的女孩有了动静,她靠到我身边,我下意识抬头看着她,她却递给我一块口香糖说:“同学,能不能不吸烟?我请你吃口香糖。”我看着她稚气认真的脸,不忍违抗一个对社会和人们还报有美好希望的女孩的请求,对她笑笑便把烟在地板上摁灭了,她拿着口香糖的手并不缩回,我只好接了过来问她:“很多空沙发的,你怎么不坐?”她笑了笑说:“坐在沙发上代表没有舞伴,我怕别人请我跳舞,我不会。”“既然不会,为什么还过来啊?”“我很喜欢跳舞,虽然不会,但是看着别人跳我都高兴。”我听了忙站起来请她跳舞,她吓的后退一步,慌忙摆着手:“我不会,我不会,别人会笑话我的。”她惊慌的样子让我觉得好笑,更加不想放过她了:“没有关系,我带着你跳就可以了。”她犹豫起来,我上前拉住她就进了舞池。 刚开始女孩很不自然,身体僵直,腰身紧张地颤动着,我搂着她也很费力,慢慢她身体就柔和自然了。她告诉我她叫贾雪,是大二的学生,我告诉她我叫金俊豪,不是学生,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我不想告诉她更多,就带动她加快了舞步。 当劲爆的舞曲响起时,一对对人儿自动分开了,他们很快就开始跟着音乐摇头晃脑,蹬腿甩胳膊,我赶快退场,贾雪也跟在我身后。我找了个沙发坐下,她就立在我身边看着舞池。一个女孩正疯狂扭动着腰肢,高耸的胸部和翘起的臀部总被她自己刻意突出,贾雪眼睛都看直了,脸上是惊愕和不屑混淆的表情。贾雪有着和那女孩一样诱人的身材,但她不是个张扬的女孩。 兔子舞响起来,贾雪高兴起来,她拉着我要我陪他一起跳。欢快简单的舞蹈总让人感觉欢畅,贾雪脸红彤彤的,笑声异常清脆。后来舞池的人都串了起来,我也煞有介事地抓着贾雪的肩跳了起来。贾雪说今天晚上我是她唯一的舞伴,冲着她这句话,我真陪她跳了一晚的舞。 舞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出了舞厅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雪,路上的学生都在为今年的第一场雪欢呼。大约是从南方来的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到雪,她伸着手去接着雪花,跑到路灯下去看,嚷着路灯太暗看不清,另外一个女孩就拿着荧光棒凑到她手心,她又叫着说真好看,荧光把雪花映成了蓝色,还发现雪花不是六个瓣,是五个,凑到拿荧光棒的女孩面前说不相信你数数,“哎呀,化了…”们们又蹦跳着接雪花去了。 我和贾雪看着这些女孩笑,贾雪好象受了感染,也摊开手去接雪花。我也开始回想我那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温室般的生活让我远离危机感,也没有了上进心,还有着天真幼稚幻化的心。 我随贾雪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她眼睛毫无顾及地向我望来,闪着天真无邪的光。她健康而又活泼,精力充沛,快乐象一直小鹿,笑容粲然明媚,和她在一起扫去了我心中的抑郁,缓解了我的压力,我其实很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的,所以她问我手机号码时,我就告诉她了,也记下了她的。 流年四(4) 宿舍的人都在,只有一个还在玩电脑,剩下两个正坐在床上聊着天。我很快爬上床,和对面的严平躁对望着,这样老一句话不说弄的我很尴尬,他就问我是谭过雁什么,我顺口说是弟弟,他又问我见过谭过雁女朋友没有,我说听说过没有见过,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说那女孩真漂亮,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看着他沉迷的表情,便问他见过谭过雁女朋友没有,他说见过,大一暑假她都来找过谭过雁。这个我是闻所未闻,就爬起床找来谭过雁的日记,直接翻到了大一暑假的时候,终于在七月一日处找到了张晴的痕迹,我就边看边丰满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严平燥见我抱了本日记看,他自己也找了本书读起来。 七月一日 虽是早上,太阳还红着脸,但已给大地烤出了热腾腾的暑气。谭过雁飞速地蹬着自行车往学校门楼口赶,自行车穿梭在三三两两结成一排的学生中间,偶尔有一个胆小的女生会小鹿般的蹦开为他让道,道路两边的建筑物都飞快地向后倒退。他眯着眼睛,但是额头上流下的汗珠还是渗进了去,眼睛就火辣辣的疼,脸上的汗水在下巴上汇成一个个亮晶晶的汗滴,于是他放开一个车把,扬起胳膊用袖子压着眼睛擦了一把,然后甩甩头,下巴上的液滴便纷纷坠在裤子上,一下就钻的没有了影,只是钻入的地方颜色深了一些。他的脚仍然快速地翻飞着,他轻灵地飞到门楼,便在保安威严的目光下使劲捏紧车刹,车子嘎然而止,谭过雁的身子就向前一倾。 推着车穿过门楼,他就看见张晴在一棵雪松向大门张望,她也很快看见了他,他们一起走向对方,一人推着自行车,一人拧着个包。他们走到了一起,表情都很凝重,身后是幢仿古建筑式的校门楼,金黄的琉璃瓦反出温热的光,屋檐四各角攀着一条龙,都抬起头来作为翘起的一角,楼门正上方挂着一个崭新的匾,上面写着“河南理工大学”几个大字。谭过雁停下自行车,走近张晴,一把抱入怀中,然后在他耳边轻轻说:“我真的好想你。”但事实上谭过雁感到气氛的压抑,他只得放弃原本策划的一幕。他只是对她挤了挤眼睛,张晴眼睛动了动,冲着他抿嘴一笑,微红的眼圈和微暗的脸色说明了她旅途中的辛劳。谭过雁怜惜地说:“累吧?”张晴笑着摇摇头,谭过雁停下自行车,从她手里接过包系在车的前把上,这才说:“走,到学校里面去。”于是谭过雁推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身穿印有碎花的白底连衣裙,长发飘飘,身材娇好的女孩。 谭过雁跨上自行车,把车速放的很慢,慢的要左右摇晃车把才能保持车子不倒下来,张晴在后面说:“你骑的太慢了,我一上你一定会倒。”他回头看看她说:“快了我怕你上不上来,”张晴笑着:“也不至于那么差。”于是他稍微加快了点速度,车子猛的一沉,车把晃了几下,张晴已经坐在了后坐上,手紧紧抓住他后背上的衣服,谭过雁这才弓弓身子使劲蹬动车踏。 系在前面的包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足够妨碍到谭过雁膝盖的上下,于是他把腿往外偏了偏,他想他这样骑车别人看来一定怪怪的,并且也感到这条畸形着的腿蹬起车来很吃力。没有蹬多远,张晴就在背后说:“慢点,慢点,我要下来。”谭过雁不知道原由,就用脚停下了车。张晴跳下了车就直接走到车把处低下头解背包的带子,谭过雁还是骑在车子上,右脚还踏着车踏板,左脚支着地。此刻他们相距的是如此的近,她身上散发的香味沁入他的鼻孔;她垂下的头发有几缕搭在他的胳臂上,头发乌黑柔软,随风轻轻飘动,痒痒的;一双白皙小巧的手拉扯着背带,手上和胳膊上的脉络清晰可见。谭过雁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将她散在胸前的几缕乱发拢了拢,理到她的背后,张晴便抬头对他粲然一笑。 张晴把包抱在怀里,谭过雁要她先坐在在车座上,然后他用右脚使劲的蹬动踏板将车启动,张晴用一支胳膊环过搂住他的腰。 路上,谭过雁碰到他同宿舍的两个同学,就把车子停了下来,张晴也跳了下来,谭过雁指着对她介绍说:“这两都是我们宿舍的,这个是严平躁,这个是刘飞。”那两男生只是上下不停地打量着张晴,她被看的很不自然。严平躁是宿舍话最多的人,他靠近谭过雁但是并不压低声音地说:“这就是那嫂子呀,真漂亮,你丫的好福气。”谭过雁只是笑笑。 再次坐上车,张晴终于说话了:“你的同学真过分,怎么能那样说,真是的。”谭过雁故意说:“怎么了呀,人家说你漂亮还不好呀。”张晴便带着鼻腔委屈地说:“人家说的不是这,是说他怎么可以乱称呼人呢?”谭过雁撇撇嘴:“这有很正常呀,你是我的女朋友,他是我兄弟,怎么不可以叫你嫂子啊。我们这男生称他女朋友是老婆,女生称她男朋友老公。”张晴在后面沉默了一阵才说:“羞也不羞,别人怎么称呼我不管了,但你不可以象他们一样乱喊欺负我。”谭过雁哈哈笑了起来:“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张晴没话了,一直到了ip超市门口她才冒出一句:“你就叫我张晴。”谭过雁锁车的时候说:“那我叫你晴儿总可以了吧。”她笑着点了点头。 谭过雁拨过了电话,就拉来一个凳子让张晴坐在了空调前面,自己一会跑进一会跑出的,几番后才带进了一个女生。张晴忙站了起来,谭过雁指着那女生对她说:“这是我高中同学,叫鲁娥,在电话里我说帮你找的宿舍就是她的宿舍,有空床,我的毛毯和风扇也都叫她拿到她宿舍了。”张晴对她笑笑:“你好!”鲁娥打量她一会说:“嗨,谭二同学就是厉害,找的女朋友这么漂亮,把我们宿舍的全都比下去了。”谭过雁扬起手要打她:“对你说多少次了,以后不可以叫我谭二,你要是在这样喊我就打烂你的嘴。”鲁娥却躲在张晴身后对他做着鬼脸,并用眼睛看看张晴再看看他,然后笑笑,谭过雁感觉她的眼神怪怪的,笑的也很有意味,于是就不好意思了。鲁娥见他不再和自己计较了,就拉着张晴的手:“张晴,是不是?我早就听说你了。你是不是很累?不和他在这耗时间了,到我宿舍去洗个澡然后睡上一觉。”又指着谭过雁说:“还有你,去买张201卡,你现在可常要往我宿舍打电话了,谭——二——”说完拉着张晴就走,谭过雁也不和她计较了,忙拉住张晴的另一支胳膊:“你还没有吃饭,吃过了再去,”张晴扭头看着他:“我不饿,只是感觉困,睡一觉再起来吃好不?”他松开她的胳膊,看着他们缓缓走向女生宿舍楼。 谭过雁在学校超市买了张电话卡就回到了宿舍,看着桌上卷着的三张图纸烦躁起来,他又关上宿舍门看背后贴的日历,算算还有七天才放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拉过凳子坐在桌子边,摊开《机械制图》课本看那令人头大的密密匝匝的零件图,心里涌上一股凉意。他想放弃这门课,不然这几天他是很难抽出时间陪张晴的了,再想想如果放弃了,奖学金,学生干部都成泡影,还要交一百元重修,并且重修时还得画这复杂的图,觉得不是很划算,于是摊开图纸,将他在书桌上铺平,用透明胶把四个角固定在了桌面上,拿出丁字尺,从盒子里倒出铅笔,橡皮,小刀之类的小东西,开始计算描画了起来。 中午宿舍的同学都回来了,看见谭过雁爬在桌子上绣着图就打趣他说:“过雁,老婆都不陪,窝在宿舍干鸟呀。”过雁头都不抬:“她呀睡觉去拉,我现在得抓紧时间辛苦劳动早点交差,这样才可以早点陪她啊!”严平躁凑到他耳后说:“哥们,平常你在宿舍说自己老婆怎么漂亮,我他妈的就不相信,嗨,今天一见,才知道你真没有吹牛,真他妈漂亮,身材也好,皮肤有白又嫩,看了就想摸一把。我说你这几天忙着制图没有时间陪他,不如让我先陪她两天,”剩下的几个也跟着嚷:“还有我报名。”“我也申请两天。”谭过雁站起来转过身:“你们都没有听说‘朋友妻,不可欺’吗?看看你们说的什么话!”“妈的,还夫妻呢,别忘了现在得有结婚证才合法,我们现在都还有机会,我要和你公平竞争,你这墙角我是挖定了。”说话的又是严平躁。宿舍共住了二人,除前面见过的两个,还一个是八百棒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周端,他现在只是跟着大伙咧嘴笑着。还剩下的都是一切适中毫无个性可言的男孩,这儿很有必要把严平躁说说,他很有个性,蛮斯文的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总会加上点不雅的修饰词,说话也一点不顾别人的想法,在一起都快一年了,既然了解他的个性,谭过雁也不和他太过计较。 谭过雁午饭也没有吃,宿舍的人都睡午觉了,他还爬在桌子上描着图。等到下午宿舍的人都陆续离开后,他才拨通了鲁娥宿舍的电话。 这时突然停电了,玩电脑的同学怪叫起来:“妈的,学校怎么搞的,害的老子非法关机。”整个学校也都陷入一片吵闹声中,他们抗议了很久,学校最终也没有送电,于是四周又慢慢沉静下去。 因为我的缘故吧,那晚他们开了一个谭过雁研讨会,我从他们的发言中窥视了一点谭过雁的大学生活。谭过雁一直是个勤奋上进的人,依仗文才很快就担任了校文学社副社长,大一下半年他通过写信的方式和张晴确立了恋爱关系,他们约好暑假时见一面,张晴却等不及在暑假前就赶了过来,还和谭过雁一起呆了八天。分别后,他们一直用书信倾诉着思念和挚爱,直到大二下半年张晴的突然消失,谭过雁天天生活在煎熬中,熬到暑假他就匆匆赶回了家;我又把谭二回家后到死去前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他们都惋惜不已。我们只聊到凌晨两点钟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我是被楼外欢呼声吵醒的,严平躁光穿着个裤头蹦下床,他拉开窗户后一阵哆嗦,忙把窗子关上,弓着腰缩着脖子跑回床上说:“外面好大的雪,地上也厚厚一层。” 我听了就穿好衣服起床,拉开窗子,果然是白晃晃一片,刺的人睁不开眼,雪花还在纷纷洋洋撒着,楼下已经被人踏出一道黄色的路印,有几个学生正小心翼翼地走着,还有几个在雪地里打闹着,吵嚷着,声音在楼间回荡盘旋着。 宿舍的人好象被冻着似的,都把被子裹紧了一圈。我打起了退堂鼓 ,决定明天再回武汉。我就坐了下来看谭二的日记,整天我窝在宿舍把他的日记和随笔看了个遍后,又把张晴和谭过雁在学校的一段日记仔细看了一遍,那是他们在一起渡过的美好时光,虽然只有八天,但是也足已让我羡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