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欢》 第零章 楔子 炎炎夏夜,生梅阁那贴着大红双囍字的门窗却紧紧闭着。 室内,明晃晃的喜烛映得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暧昧的暖红,但是身着吉服,紧紧揪着衣襟靠立在檀木镜台旁的舒欢,在这铺天盖地的一片红里,却依然苍白着脸色。 汗如雨下,化开了脸颊上那精致厚重的妆容,喘息粗重,还是觉得胸口憋闷得简直快要炸开,但她不是热,她是慌,是怕,手足冰得仿佛在寒冬腊月的季节里渥了雪,没有丝毫热度。 床上的那个人……那个人他…… 手掌的温度虽然比她要高,但是脸色青白,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就是她嫁的人,她冲喜嫁过来的人,怎能想到成亲的当日就死在了洞房里?! 舒欢再次壮着胆子上前,伸手去探顾熙然的鼻息,真的真的,感觉不到一点点气息的拂动…… 雪白的牙咬着红唇,很用力,咬出了齿痕,咬出了血迹,但她还是憋着不敢哭,不敢喊。嫁过来当天夜里,新郎就病死了,她还能好端端的继续活下去吗? 压抑已久的怨恨蓦然冲上心头—— 爹娘逼嫁的时候说得好听:“病没有那么重,不要紧,你嫁过去仔仔细细的服侍上两天,等男人病好了心里自然感激。再者说,就算男人的病拖着一时不得好,你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正正经经抬进顾家大门的,那顾家上下可有一个敢说你闲话,低看你一眼的?赶着奉承还来不及呢!到时自然有你的受用处,又何必守着这个穷家吃糠咽菜?” 她就这么傻,会相信这种哄人的话! 她就这么傻,真的点头答允嫁过来了! 她不图荣华富贵,不贪锦衣玉食,只求离那个令她日夜煎熬的家远一点,再远一点,只要能耳根清静,哪怕在顾家做牛做马,她也甘心情愿!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顾二公子竟然病得这么重,重到甚至撑不过洞房之夜就让她变成了寡妇? 看来自己果然是灾星祸端,爹娘骂得一点都没有错…… 满腔的怨恨只在心里转了一瞬就泄之一空。 没有办法,她打小就是这种软弱可欺的性子,遇事只会淌眼抹泪,因此才会惹爹娘厌烦,将她嫁来冲喜的吧? 舒欢此刻也很想哭,但不知怎的,双眼干涩涩的,再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的心也如同这已然干涸的眼泪一样,万念俱灰。 初嫁过来就克死男人守了寡,将 要奔涌而来的那些流言蜚语,谩骂打罚,足够灭绝她所有生的希望,更别说顶着被人戳脊梁骨的耻辱继续苦挨日子,受那无穷尽的煎熬了…… 活着,真的好艰难,不如死了干净! 轻生的念头一旦钻进脑海里,就盘踞着挥之不去了。 她这样的人,生已无所恋,死自然也不足惜,倒是替所有人都省了事,替她自己省了事…… …… 皓月清空,光华如练。 一声尖叫蓦然刺破这静谧的寂夜,远远的荡了出去。 守夜的小厮正偷闲打盹就被人给使劲摇醒了,来人一叠声的催着:“快!快去请大夫!快点!” 脚步声响了一路…… 灯笼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整个顾宅,四处可见慌乱奔窜的人影,但最乱的还是要数生梅阁,络绎不绝的有人进出,喜房里点的红烛燃了整整一夜,淌出的烛泪,凝满了那银雕的烛台。 …… 第一章 拘禁 清晨,生梅阁。 辗转了一夜,刚进入梦乡没多久,舒欢就被人推了起来。 迷糊睁眼,看见丫鬟巧云站在床前,向她道一声:“二奶奶,得罪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两名仆妇上前,一左一右的架着她往房外走。 她免不了惊慌诧异:“这是要干什么?” 巧云在前领着路,头也不回:“老太君说了,替二奶奶换个妥当点的住处,免得您再三天两头的自寻短见。” 所谓妥当点的住处,就是生梅阁里的一间小耳房,四面板壁,里头一应家什俱无,空荡荡的连张床都没有摆,只在地上堆着些干稻草,就算是给人坐卧的地方了。 这哪里是住人,分明是拘禁。 舒欢被撂到稻草堆上,还没爬起来,就听门“碰”一声响,关上了不说,外头还传来上锁的声音。 看这样子是铁了心的要关她,那么拍门哭喊是没有用的,她也就不费那个力气了,强撑着抱膝坐起,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忽然感觉眼睛酸酸的,好想哭。 莫名其妙的穿越,已经令她痛不欲生。 偏偏这身体的原主还要上吊自尽,令她甫穿过来就躺了两天的床,被灌了七八碗能苦死人的中药,还没思谋好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又沦落到了被拘禁的地步,看来原主留下的这一堆烂摊子,比她猜想的还要麻烦。 迥常的经历,身体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 重重重压之下,舒欢挺不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过去。 睡着了,内心仍然是纠结的,于是再醒,醒了再睡,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已经彻底想通,心平气和了下来。 珍惜生命,随遇而安。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倒霉到了极点,也就被迫的处之泰然了。 爬起来把稻草堆整理一下,方便自己坐卧得更舒服,忽然听见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丫鬟慧云捧着红漆托盘推门进来,而她身后是茫茫的一片暮色。 快要天黑了,难怪屋子里光线这样暗。 慧云蹲身下来,将红漆托盘搁到地上时,瞧见早晨和中午送进来的饭菜,都还摆在那里没有动过,不禁担忧的皱起了眉头:“二奶奶,不管心里怎么委屈难受,这东西还是要吃的。” “吃!当然吃! ” 先前是屋子里太暗,舒欢没发现那些饭菜,其实早就饿惨了,伸手就从托盘上抓了一只花卷,放到嘴边啃起来。 慧云见她肯吃东西,立刻放了心,温言安慰她道:“二奶奶先委屈几日,老太君说了,等二爷的病好了,就放您出去。” 一口花卷顿时噎在了嗓子里下不去。 舒欢接过慧云慌忙斟过来的茶,一气饮尽,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卧床的两天里,她虽是痛不欲生,没心情去理会别的事情,但多少也听到些闲言碎语,依稀知道这身体的原主是嫁到顾家冲喜的贫家女,结果在洞房当夜就上吊自尽了,把那原本就重病的顾二公子骇得昏厥过去,请了四五个大夫轮流瞧着,守了一夜才救过来。 喜没冲成,反倒被触了个大大的霉头,平心而论,顾家把她拘禁起来情有可原,她很郁闷,但不愤怒,想着等人家气消了,总会放她出去的,没想慧云此刻就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这哪是安慰,简直比不安慰还要糟糕! 舒欢犹怕自己会错了意,再探问一句:“要等他病好了才能出去?” 慧云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老太君是这么说的……” 好想掀桌! 舒欢顿时没了食欲,把花卷往托盘里一丢:“你觉得他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慧云迟疑,没答。 同猜测的一样! 都病重到需要冲喜了,想来不是治不好的慢性病,就是绝症!等那顾二公子病好,岂不是要等到地老天荒去? 舒欢悻悻然道:“要是他的病总是不好,甚至……” 慧云慌道:“二奶奶别这样说,二爷吉人有天相,总会好的。” 骗鬼吧! 舒欢随手捉起一根稻草,不停的打着死结:“我没有诅咒他的意思,只是想问清楚,他到底病了多久?” 慧云也知道自己那话骗不了人,低下头去:“二爷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这病从四五岁起就一直缠绵至今,去岁重病过一次,后来略好些,吃得下饮食了,但也不能下床走动,老太君原盼着他能就此好起来,可没想到了今年春天又犯了……” 听了这话,舒欢着实坐不住了,站起身道:“烦你,带我去见见老太君吧。” 不管怎么说,总要替自己找线生存的希望,不论成不成,好过坐以待毙。 没想慧 云慌忙拦住她道:“老太君这两天心情不好,躲还躲不及呢,二奶奶怎么还要撞上去?还是安心在这里待几日再说吧。” “待不下去!”舒欢抬眼一扫这间屋子,苦笑道:“是怕我自寻短见吗?连床都不给一张!睡在地上我倒是不在意,可是长日漫漫,就让我这么干坐干睡着,简直能把人闷疯!你们家老太君该是讲理的人,我只想找她说清楚,告诉她我不会自寻短见,用不着这样防着我,与其关我在这里白费你们家粮食,不如放我出去服侍二爷,就当将功折罪了。” 话是有理,但哪有这么简单! 关她在这里,除了怕她自寻短见外,也是老太君觉得她这个人不吉利,才嫁进门就差点害死二爷,这才下令将她隔离起来。 只是这原由慧云心里明白,偏偏碍于身份不好直说,见她执着,不得不照实道:“二奶奶,这事婢子做不得主,您要真想去见老太君,恐怕还得先问过云姨娘。” “云姨娘?”舒欢微怔。 “嗯。”慧云不敢抬眼看她的反应,只低着头道:“云姨娘是二爷去岁纳的,也是因他重病,老爷太太想替他娶妻冲喜,只是大爷那时还未成亲,不好越过他去,这才折中先纳了妾。云姨娘打从进门,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衣不解带的服侍二爷,及至二爷病略好些,她就累得倒下了,为这老太君常夸她,说这份情义难得,凡事也都抬举她,如今二奶奶您……” 她顿住不往下说,舒欢却听明白了:“如今我被拘禁起来,这院里的事就都是她在管吧?” 慧云点了点头,不语。 舒欢苦笑,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拿云姨娘的所作所为同原主一对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人家刚进门就一心扑在病患身上,原主一进门就急着上吊自杀。 难怪她占了妻的身份,还这么不受人待见呢! 只是这事不知是否另有隐情,再说人各有志,她也不好评判谁对谁错,只知道要替原主收拾的烂摊子大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想办法出去,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想清楚了,舒欢还是执着道:“烦你,替我将云姨娘请来。” 慧云犹豫了一下,点头出去。 第二章 云姨娘 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见到云姨娘的时候,舒欢果然觉得眼前一亮。 娟妍清丽的脸庞,水样温柔的气质,鬓边只簪珠钗,浑身一袭烟雾般的素青罗裙,衬着雪白的里衣,显得这人越发曼妙丽质,犹如出水而不染纤尘的白莲碧叶,又似山间泊泊缓流的清泉,有一种娴静素雅的韵致。 容貌已有七分颜色,再兼性情温柔贤淑,这哪里是妾,做妻都绰绰有余了吧! 病痨二爷真是好福气! 舒欢心里感叹羡慕的同时,不由松了一口气。 穿越前她的容貌不见得比云姨娘差,只是这古典温婉的气质是万万比不上了。如今也没照过镜子,不知道生成怎样,但是自己的德性自己清楚,就算不是爆炭,同大多数男人喜欢的温柔两字也沾不上边,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她就算戳到那二爷眼前,百般的乔张做致,也不至于让他瞧上。 这样好! 活下去虽然重要,但她也不愿意跨越自己的底线,同一个陌生男人滚床单。 她在打量云姨娘的同时,对方显然也在打量她,只是没她这般入骨,只扫了她两眼,就盈盈施了一礼:“嫣娘见过二奶奶。” 举止娴雅得体,风情宛若天成。 偏偏舒欢对这些规矩礼仪一窍不通,简直就被衬得成了野人。 她苦笑:“不用多礼了,请你来只是想讨个情,能不能让我去见老太君。” 云姨娘微低了头:“姐姐说见外话了,今后有事直接喊人吩咐嫣娘就是,只是要见老太君,还得先遣人去问一声,只怕那边已经摆上了饭,要略等一等。” 她说着,就轻声吩咐身边跟的慧云去瞧。 慧云领命去了,这边只剩舒欢和云姨娘对立。 云姨娘目不斜视,恭敬的立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到底是完全陌生的人,对方态度越规矩就越有疏离感,舒欢也不是自来熟,不知道要同她说什么,百无聊赖之下,只好偏着头去看外面的景致。 此时天色已然擦黑,不过院门那边高挂着两盏灯笼,因此还能看清眼前这小小的独立院落。只见三面皆是房屋,围拢出一个挺大的院子,院中植着几株梅树,点缀着一些山石芭蕉,檐下还养了几笼雀鸟,一缸荷花,虽不见得格外雅致,倒也显得十分清幽。 说起来,穿越到这里已有三日,只是她一直没有出过房门,早起还是被人架出来的,根本没有余暇来打量住处,这会看见这个满目皆是古诗意境的院子,心里倒也喜欢,只是暗自感叹,要是没有穿越,还能住到这种地方来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完美了。 才想着,就见一个小丫鬟从正房里跑出来,到了云姨娘面前就回道:“二爷不肯吃药,把碗都砸了,巧云姐姐请姨娘去劝劝呢!” 云姨娘迟疑,望向舒欢。 有她待在这里,舒欢浑身别扭,巴不得她赶紧走了,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云姨娘这才告了罪,同那小丫鬟一起匆匆进了正屋。 暂时没有人来看管她了,舒欢左顾右盼,寻思着是不是要借这个机会逃走。 要是身处现代,她就不犹豫了,绝对撒腿就跑!偏偏此时身在古代,还不知道外面是乱世还是太平天下,何况身无分文,就跑出去也是两眼一抹黑,在这种男人至尊的世界里找不到工作不说,别被拐子蒙了,转手再卖到更糟糕的地方去,那就真是哭天不应,喊地不灵了。 越想越黑线,舒欢连忙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坐回稻草堆上,摸着已经冷掉的花卷继续啃。 要坚强,要吃东西,要活下去…… 不断的催眠着自己,足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见慧云回来,看到她先摇头,带着歉意道:“老太君不想见您,连话都不让我多说一句,就将我打发回来了。” 舒欢默然,有心理准备了,也不是太失望。 慧云见她沉默,想劝,又不知道如何劝,最后还是悄悄退了出去。 刚要将门上锁,里头门板就被拍响了。 她打开门来:“二奶奶还有什么事?” 环境再差也要努力改善,总不能委屈亏待了自己。 舒欢忙道:“关了门,屋里很黑,我要蜡烛。” 慧云迟疑。 “怎么,还怕我自寻短见?放心,再傻也不会干**的事,多痛啊!” “二奶奶请稍候。” “等等,我还要蚊香!” “蚊香?” “就是熏蚊虫的。” 慧云点点头:“那是雄黄香。” 她转身要走。 舒欢又喊:“半夜我要解手怎么办?” 慧云被她吵得也黑线起来,应着要去拿恭桶后,就立在那里,等着她继续要东要西。 谁想舒欢已经要完了东西,看她还不走,也诧异,只盯着她不语。 慧云好笑起来:“二奶奶还有要的东西么?” “没了。”只是偏头想一想,她又不好意思道:“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你再替我拿本书来行不行?不要那些论策诗赋,要山川河图志,或者杂记笔谈。” 白天睡足了,此刻长夜漫漫,不知要如何打发时间,看书是最好的选择,还能多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慧云听了却是极为诧异:“二奶奶识得字?” 糟了!忘记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说原主仿佛出身贫家,要真识字,那就妖孽了。只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来的,今后要是总假装着自己不识字,也很不方便,舒欢只好硬着头皮圆谎:“我年幼时家附近住着位老学究,兴许是投缘,他闲时就教我认了两个字,不过年深日久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我就想找本书来瞧瞧,看自己还记得多少。” 一番话,缓缓说来,也说得她额头冒汗,不过心里多少有点小得意,这个谎编得真好,年幼时的事,谁去打听!就算书拿了来,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懂,也能推说是忘了。 慧云没在这种事上追究,只是做事一向谨慎惯了,此刻为难道:“婢子不识字呢,不知道哪本书是二奶奶想要看的,要不回二爷去,让他挑给您?” 舒欢开始擦汗:“不用不用!他病着呢,就别扰他了,你随便拿一本来就好。” 慧云这才应声而去。 *——*——*——* 努力存稿中,这半个月暂时一天一章,从明天开始每日下午2点更新。 新书,需要大家多多支持,推荐票多多益善哟,谢谢^-^ 第三章 见欢则喜 不到片刻,舒欢要的东西就全了,而且慧云谨慎,生怕不合她的意,拿了四五册书来,足够她挑着看,还捎带了一条薄毯让她夜里凉时盖着,这才锁上门离去。 此刻墙角点着雄黄香,稻草堆得舒适,薄毯铺在稻草上,手边四五册书,点一只蜡烛,舒欢惬意的躺了下去,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烛台,想必慧云仍然担心她会自杀,不敢给她尖锐的东西,她只好侧着点身,将书凑近蜡烛,才好有足够的光线阅读。 书上的字是繁体,手抄小楷,字迹工整清俊。 繁体字笔画繁多,要写不容易,但想要看懂其实不难,除了个别生僻的,其他常用字,她半认半猜的也能看个差不离,唯有那从右到左,从上至下的阅读方式和没有标点断隔的长句令她很不习惯,看了两三页就有头晕眼花的感觉。 不过手头这本是编年体史书,对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很有用,她耐着性子挑重点的看下去,才发现上面记载的年号国号她连听都没听说过,看来是穿到另一个未知的时空了。 反正历史学得马马虎虎,只大体知道些重要事情,年代什么的记忆早已模糊,要单靠那些历史常识来趋吉避凶是远远不够的,就算穿到唐宋元明清这些熟悉的朝代,她照样一头雾水,两眼发黑,因此她倒也不失望,只暗自记下如今的国号,启。 书翻着翻着,忽然从中掉下一张字纸来。 就算她眼明手快的及时抢过,那纸也被蜡烛的火焰燎着了一部分,拿书拍灭后,上面有些字迹已经焦黑破损得不可辨识了。 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去看,见字纸上面写着:“余幼年丧母,又不幸身染沉疴,自觉将不久于人世……家中有长兄幼弟继嗣,余本无意再娶妻室……聘下舒家女儿,闺名……犹记当年一游方僧人遗下四字,见欢则喜,莫非此姻缘天定……余心内不甚惶喜……” 字纸上照样没有标点,句子是她凭着感觉自己断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错,只是看到“舒家女儿”四字时,她眼皮已是一跳,再看到“见欢则喜”四字,还有后头的话,她就忍不住骂了出来:“天定你妹!” 骂完,觉得自己好像太粗鲁了点,她又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 字纸上面的话不全,但大体意思也能看出来了,她只执着于“舒欢”两字,难不成,这身体的原主与她同名同姓? 至于什么姻缘天定,她只当是无稽之谈,要真是 如此,洞房之夜,原主就不会上吊,那二爷见了“欢”,还不“喜”得满院子乱窜?哪里还会昏厥过去! 反正抢什么,也不会去抢一个已经纳了妾的病痨! 舒欢不屑的将那字纸在烛焰上点燃,看着它燃成灰烬。 只是这样一来,情绪到底有点低落,她不耐烦再去看什么史书,就随手另捡了本书,没想到翻起来一看,竟是一本奇谈怪录! 才看了没两行字,已经满脑子都是荒夜、破庙、书生、狐女、鬼怪等聊斋情节,兼之此刻夜深人静,门缝底下不时有凉风吹渗进来,摇得烛光明灭不定,吓得她赶紧把那本书丢到角落里,习惯性的伸手去摸往常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 玉佩是她年幼时母亲从庙里求来的,据说能避邪驱秽,长保平安,不管信与不信,总是自小带在身上的东西,能够让人安心宁神,只是她忘了自己已经穿越,这一摸,自然摸了个空,想到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古怪,脸色就唰一下白了。 偏偏门外这时还传来脚步声响,吓得她将整条薄毯都裹到了身上,缩成一团,心里默念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念着念着,脚步声响停了,还真有人敲了门! 舒欢闭紧眼睛,打死也不应! 敲了两下没动静,外边就有人轻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云姨娘怎么想的,大半夜的让我们过来探看,这个时辰,人早就睡了吧?” “你也别怨,她不过是谨慎罢了,怕出点什么事,到时没法交待。哎,门缝里有光呢,你瞧瞧二奶奶到底睡了没。” 静默了片刻才有对话声再次响起。 “睡了!只是没熄了蜡。香茜姐姐,我好困呢,还真要在这守一夜不成?” “要不,咱们两个轮换吧,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不好,这外头阴渗渗的,我一个人待着害怕,姐姐你再陪我一会?” 听见只是两个丫鬟过来查看,舒欢顿时松了口气,巴不得她们别走,这样好歹知道有人守在附近,心里不会胡思乱想。 两个丫鬟不知她醒着,守在门外无聊,不免低声聊起天来。 “香茜姐姐,你这个月的月钱也还没得吧?” “说是铺子里要银钱周转,过两日就补上,其实除了这里和三姑娘那边,别处都得了。” “二爷在家原就不受宠,如今娶了这样一位奶奶回来 ,怕是越发要受人排挤了,连带着咱们都跟着受气。” “那也是没法,二爷的病满城皆知,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家,哪个愿意嫁闺女过来冲喜?只好往寒门贫户里寻。” “云姨娘不也出身寒门?还是老爷太太花银子买回来的呢,比她强多了。” “那是纳进来前学过规矩的,怎么好比?快别说这个了,仔细让里头听见。” “听见就听见,你如今是拨到云姨娘屋里的,我是二爷身边的人,她还能发作咱们?” …… 两个丫鬟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再说了两句,就沉默不语起来。 听得久了,舒欢也算辨出来了,那个言语里对她极不满的丫鬟,就是早上带着仆妇关押她的巧云。不怪她抱怨,原主上吊自尽了一回,就惹得这些人成了惊弓之鸟,大半夜的不能睡觉,还得在门外守着,没有怨气才奇怪。 她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知道外边有人,心里安定多了,合上眼,听着院子里低微的虫鸣声,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四章 失火 梦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漫无边际。 她挣扎其中,精疲力竭。 忽然一个浪头卷过来,不知怎的,涛涛水波就幻成了肆起的烈焰,肌肤感觉到被烧灼的疼痛。 舒欢蓦然睁开眼来,才发现梦中的挣扎使得手碰了出去,撞倒了那已燃至半截的蜡烛,烛焰灼痛了她的肌肤,连带的燎着了稻草,那干稻草见了明火,立刻燃了起来,等她惊觉起身,想要去踩熄那火时,火势已经熊熊的蔓延了开来。 这间耳房四面都是板壁,要是火势不能得到及时控制,真烧起来,很有可能波及到附近的屋舍。 “起火了!开门,快开门!” 舒欢急了,先过去用力的踹了两下门,不等门开,就拿着手里那条薄毯用力抽击起火焰来,拍得火星四溅,好几回险险的要燎着她的头发。 此时香茜已回房去睡,守在外头的是迷迷糊糊打着盹的巧云,她被惊醒,要去开门时一摸身上,才想起钥匙不在她这,再慌慌的跑去找香茜。 这一来就惊动了不少人,连云姨娘都醒了,赶着问清发生了什么事后,她就披衣带着香茜等丫鬟过来开门。 门一打开,还没看清屋内的情形呢,先是一股浓烟倒卷出来,熏得人人泪流呛咳。 其后,舒欢带着一身烟熏火燎的气息从里头扎了出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咳喘:“水……打水来……还有点小火没熄……” 她算尽力了,总算控制住火势没有蔓延,只是自己差点被熏死在里头。 不过说是小火没熄,但此刻门一打开,风灌了进去,火焰又有复起之势,慌得丫鬟们打水、点灯、寻盆、扑火,忙乱了好一阵子,才堪堪把这火救了下去。 再看耳房里,已经有半面板壁被烧得焦黑,到处都是水渍,混着稻草灰,淋淋漓漓的一地狼籍。 舒欢的模样比那耳房好不了多少,脸上沾了灰渍,又是一头的汗,外带头发散了下来,被火燎去了一小截,身上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因睡着时被突惊而起,鞋子也没来得及穿,脚上那白绫袜都变成了黑色。 偏偏此刻云姨娘在旁,一身清爽,乌发如瀑一般披垂肩头,纹丝不乱。 两相一对比,她的狼狈格外显眼。 众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云姨娘微微蹙起了眉:“姐姐,这事……” 又闯祸了! 可是为什么要说又呢?上吊寻死的事可赖不着她! 舒欢心里叹息,从地上撑起来:“不好意思,是我点着蜡睡着了,没想到引起了火灾。” 慧云赶着过来跪下:“这事是婢子的错,那蜡烛是婢子拿给二奶奶的。” “你起来。”云姨娘摇了摇头:“蜡烛的事你回过我,倒是我大意疏忽……” 话犹未完,她忽见正房那边多了一袭白色身影,连忙迎了过去,急道:“二爷,您怎么出来了?” 二爷?她那病弱的丈夫么? 舒欢好奇的望过去,在灯光烛影里,对上了一双带着探究神色的眼。 眼角微翘,目光里有迷蒙之色一闪而过,再看时,那双眼已亮如清泉。 舒欢微讶,倒像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 目光往下挪,瞧见他微勾而起的唇角,笑意似有若无。 她再从头打量顾熙然,见他脸庞轮廓清隽,很好看,只是带着三分年少青涩,还有七分掩不住的病容,削瘦而憔悴,倒因此显得那双眼越发清亮,仿佛淡淡一扫就能望到人的心里去。 分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但那些微熟悉的感觉在心里萦绕不去。 打量只在片刻间,那边云姨娘已经急着要将顾熙然往屋内搀扶了,口里犹道:“这外头风大,二爷仔细受了凉。快回屋去吧,您这身子不能再添病了。” 顾熙然微微摇头,抬手冲着舒欢招了招:“过来。” “我?”舒欢纳闷,但也只得挪过去:“二爷有什么吩咐?” 顾熙然不急着说话,只是从头到底的扫视着她,瞧见她那一身脏污,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这才对着院中那些丫鬟道:“去打些水来。” 巧云大着胆子回道:“二爷,这深更半夜的,厨房那边早熄了火。” 顾熙然的目光淡淡扫过去。 巧云心下一凛,连忙又接道:“我去瞧瞧,兴许灶上还有温在那里的热水。” 慧云也赶着道:“再不够的话,小茶房里还有预备着二爷夜里喝茶的一壶水。” 顾熙然颔首:“提了水送到我房里。” 说着,他垂眼望向舒欢:“扶我进屋。” 此话一出,云姨娘有点尴尬的松开了扶住他的手,立在一旁默然无语。 舒欢加倍纳闷,不知他这唱的是 哪一出,只觉夹在他和云姨娘之间,很有小三的嫌疑,心里微恼,原想推脱,但看见自己那双脏污的手,再看看他身上那袭白色的中衣,顿时就改了主意,唇角擒着一抹笑,大咧咧的伸手过去,捉住他的胳膊就往里搀。 小样,让你装大爷,毁了你这身衣裳! 待到将顾熙然扶回室内,让他在正房厅堂的椅子上坐下,舒欢这才松开手来。 果然不出所料,白色中衣的袖上,赫然两枚污黑的手印。 舒欢垂眼,憋笑。 顾熙然自然也瞧见了袖上污痕,无语默然。 半晌,他才抬眼望向跟进来的云姨娘:“拿身替换的衣裳来。” 云姨娘略微迟疑,点头去了,片刻后,她拿来两身衣裳,一身自然是顾熙然要替换的,另一身是替舒欢准备的,跟着她进来的还有两名抬着沐桶的粗使丫鬟,最后是手里捧着些香膏香粉香油的慧云。 看见这些,再联想到顾熙然方才要了水,舒欢顿时窘到了,不得不无视尴尬沉闷的气氛,硬着头皮开口道:“那个,我回我房里去洗,这些东西不用搬过来。” 云姨娘不接话,只看顾熙然,等他示意。 顾熙然端起茶碗,垂了眼道:“都抬到里间去。” 云姨娘心里一酸,忙掩饰着低头应了,带着那些丫鬟去里间预备。 穿越前,舒欢还是个大二的学生,思想再开放,也没开放到跟陌生人玩一夜情的程度,不管原主嫁进来当天,洞房里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要上吊自尽,反正对舒欢来说,眼前这位爷就是个陌生人,打从见面到这会,还不超过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她在此人房里沐浴更衣,她受不了! 急了,再顾不上别的,她张口就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顾熙然微抿了唇,撂下茶碗:“你都嫁进来了,还顾忌这个?” 郁闷! 但嫁进来是事实,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舒欢无法辩驳,只得婉转道:“二爷您病体未愈,我……我这也是替您的身体着想……” 这话说得极端别扭,烦臊得她脸都红了。 顾熙然扫她一眼,唇边泛出抹笑意:“不妨,你这豆芽菜样的小身板,爷还没有兴趣。” …… *——*——*——* 加更一章,请大家多投 点推荐票票来支持^-^ 第五章 沐浴 豆芽菜! 这三字惹恼了舒欢。 身为女子,无论在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容貌,受到别人的轻蔑评价时,总会感觉不快,再说她此刻穿越了,容貌变成怎样还未知,但身材自己能估出来,纤细单薄,仿佛才十四五岁的模样,换上件男装,就能假扮小厮了。以往的好身材荡然无存,这已经够令她郁闷的了,哪里还经得起别人说? 一生气,怯意和顾虑就被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也不再说,她转身就进了里间。 不就在他房里洗个澡嘛,谁怕谁? 就他那风吹吹能飘的病弱模样,真要有图谋不轨的举动,她随便拎块板砖,也能把他拍倒了!不过,想要在这里找块板砖大概很难,进了里间,她先满屋子瞟起来,待看见搁在窗前紫檀雕花案上的一只铜制熏香炉,心里立刻安定了,若无其事的把其他人打发出去,只留下慧云帮她洗发。 不是拿乔,着实是古人蓄发不剪的习惯不太好,那样厚长的一把头发,让她自己洗也洗不干净,再说不知道这里沐浴用品的使法,要留着慧云问问。 慧云是个好脾气的,深更半夜没觉睡也不抱怨,还耐着心先替她把头发梳通理顺,这才取了一只晶莹通透的水晶瓶,往浣发的水盆里滴了数滴浅黄色的液体,随即就有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被热气腾蒸而出。 舒欢只觉好奇,饶有兴味的问道:“这是什么?” 慧云知道她出身寒门,不认得这东西也不奇怪,于是将手里的水晶瓶递将过去,抿嘴笑道:“这是茉莉清露。” “清露?”舒欢将水晶瓶凑到鼻端,轻轻一嗅,就有一股极浓烈的气味透鼻而入,呛得她差点要打起喷嚏来,连忙将瓶子拿远些,心里却想着这东西倒有点像现代人惯用的精油,大概也能用来做香熏。 她这边想着,那边慧云也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家里是做香品生意的,除了卖些熏香佩香外,也蒸各色清露来卖,这茉莉清露,自然是上品货色,难得香气清雅,暑天里用最好。不过,倘若二奶奶不喜欢这味道的话,还有玫瑰木樨香味的,我去取来?” “不用,这个就很好了。” 大半夜的,又是在顾熙然房里,洗那么香喷喷的是给自己找麻烦。舒欢很明智的摇头,只将她的话暗暗记下。 及至洗完,慧云替她将头发抹干后松松挽起,舒欢就催着她去睡,自己把窗户闭紧,插牢门栓,再将紫 檀案上那只沉甸甸的铜熏香炉搬到手边,这才放心的宽衣解带起来。 不得不说,古代洗个澡很麻烦,没有淋浴那么方便卫生,但是坐在木制的浴桶里,让身体被微烫的水浸没而过的感觉真的很舒适惬意。 舒欢绷了许久的情绪缓驰下来,略微感觉到倦意。 当然,不能在这里睡着,她一边强打起精神来洗澡,一边困惑的回想方才初见顾熙然时的情形,只是搜遍记忆,仍然找不出那份熟悉感的由来,只能认定自己是被那张姻缘天定的字纸给影响了,才会下意识的感觉此人眼熟,然而事实上顾熙然不是宝哥哥,她也不是林妹妹,眼熟你妹啊! 一不小心又粗鲁了…… 舒欢叹口气,眉头微蹙起来。 不管是她太自恋,还是猜测顾熙然心里有姻缘天定的想法,此刻这人强迫她在他房里沐浴,那接下来…… 她不能不多想,不能不忐忑,但终究没有什么好主意,唯有铭记四字—— 宁死不从! 她在里头打着小算盘,等在外头的顾熙然有点不耐烦了,洗个澡而已,至于这么磨蹭吗? 云姨娘陪在一旁,见他微露倦意,不禁带着点希冀探问道:“二爷,您这身子熬不了夜,不如今晚就歇到西厢房里可好?” 舒欢前两天住在东厢,西厢一向是云姨娘的居处。 顾熙然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先去歇着吧。” 云姨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微低了头,执着的陪在那里不愿走。 话说舒欢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就是想拖延时间,磨到最后手指头上的皮都被泡得起了皱,洗澡水也凉透了,就连头发都半干了,才不得不起来穿衣。 拔门栓前,她先凑到门板上听了听外头动静,似乎没有什么声音,顿时长舒一口气,心想顾熙然和云姨娘大概等不住另找房去睡了,这才开门出来,想悄悄溜回东厢房里去。 没想,门一打开,就见厅上两人还坐在那里。 舒欢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尴尬道:“你们还在啊?” 顾熙然倦倦的瞟她一眼,有气没力道:“这是我的卧房!” 不在这还能在哪? 舒欢心里也不满,又不是她愿意占他卧房洗澡来的,能怪她吗?不过脸上还是憋出了一点笑,边悄悄的往厅门处挪着脚步,边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 那个,天不早了,你们歇着,我回房了。” 话一说完,她就飞快的要往外溜,没想冲得急了,一头撞在门板上,痛得她捂着额头,眼泪差点掉下来。再看厅门,原来已经关上了,只是有密实的细竹帘子遮挡在那里,她没瞧见,还以为是开着的…… 顾熙然满带倦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兴灾乐祸的笑。 云姨娘赶着上来看她伤处:“是我不好,怕外头寒气重就使人关了门。二奶奶磕着了没有?要不要喊人拿点药酒来擦擦?” “不用不用,没撞伤,过会就不痛了。”舒欢还没死了要溜出去的心,伸手就去开门。 这时顾熙然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嫣娘去睡吧,我们也歇了。” 我们?! 晴天霹雳啊! 谁要跟他一起歇啊! 舒欢蓦然转身,想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顾熙然,她不替人暖床! 谁想刚张口,就见顾熙然朝她丢了个眼色,倒让她微怔了一下,猜度着此人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人说,要留她下来单独私谈,只好暂时按捺下同他撕破脸的冲动,静立在那里不语了。 云姨娘也是一怔,强忍着心里的酸楚,黯然道:“那嫣娘先告退了。” 顾熙然点头不语,她转身出去。 舒欢看看他,再看看云姨娘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眉头微蹙了起来。 *——*——*——* 6月pk,有粉票的筒子,请替我留着吧,谢谢^-^ 第六章 青梅如豆 云姨娘去后不久,就有香茜带着两名粗使丫鬟进来收拾沐浴用的东西,但是收拾完后,香茜没有退出去的意思,仍然侍立在旁。 顾熙然扫她一眼:“你不去睡?” 香茜回道:“云姨娘让婢子睡在纱厨锦隔外头的榻上,省得夜里二爷和二奶奶要茶要水时喊不着人。” “不用了,你去吧,记得把门带上。”顾熙然说着,望向舒欢:“扶我进去。” 他还使唤上瘾了! 舒欢气苦,但还惦记着他方才那个眼色,心里好奇,只得搀扶着他到里间的床上躺下。不过看见他身体如此羸弱,没人搀扶的话连路都走不太稳,倒是放心不少,不用担心他图谋不轨了。 片刻后外头一声门响,想必是香茜出去了,这屋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无旁人,舒欢就急着问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顾熙然此刻倦意已深,躺在床上连眼都懒得睁了,只道:“我能有什么话要同你说?” “哎!”舒欢有上当受骗的感觉:“那你方才使的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 顾熙然好笑的睁开眼:“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留下。” 我勒个去! 舒欢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顾熙然也不拦,只淡淡道:“东厢的门我让人锁上了,你这会要回去,还得把人折腾起来替你开锁。闹了一晚,你还没够么?留两个时辰让人睡觉吧!” 扰了人,她心里是有点过意不去,但锁门不让她回房,此人想干什么! 舒欢回过身来,瞪着他道:“你太过份了吧!” 顾熙然懒懒一笑,反问道:“过份吗?” 舒欢被问得哑然无语,的确,她因自己是穿越来的,并非原主,觉得不与陌生人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但顾熙然要求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子同床共枕,好像也是天经地义,就算外人看来,不占理的也是她。 她只好采取迂回战术:“那个,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你这个样子,嫣娘会很伤心的吧?” 顾熙然饶有兴味的望着她,半晌,撂出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知道些什么?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是说她多管闲事?! 舒欢微张了口,想要反驳,最后想想,算了,两人自小生长的环境不同,观念自然也截然不同,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 她只垂 眼立在那里,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抗拒。 顾熙然看着她,烛光下,那张清瘦的脸庞带着点柔和而朦胧的光晕。 眉眼微垂,唇犹豆蔻,湿发稍乱的散落肩头。 仿佛嫩枝梢头,如豆青梅。 稚涩。 他微微一笑,困倦的合上了眼,缓缓道:“想站就继续站着吧,我先睡了,要是你一会想通了,上床时记得吹灯,别再闹一场火灾出来。” 大概真是倦极了,他话一说完,就觉得意识有点朦胧,已经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 舒欢看他呼吸逐渐匀净平稳下来,不像是作伪的样子,倒有些窘起来。 难道真是她想法太不纯洁,过于自恋?但若只是单纯的各睡各的觉,她睡哪里不是睡,为何他要费这么多周折,留她睡在这里? 不知道是谁说的,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也一样,让人猜不着又摸不透。 她转眼看看看身周,觉得睡椅子太不舒服了,睡到纱厨锦隔外头的榻上吧,她又害怕,因为这里是正房,原主洞房花烛夜的地方,上吊自尽的现场。现在她的灵魂依附到了这具身体上,那原主的灵魂,是像她一样穿越了时光,还是去了阴曹地府?如果哪都没去,还飘荡在这里的话…… 舒欢心里微微一颤,不敢再想下去,慌慌的跑到窗前抱了那只铜熏香炉,就吹了灯,往顾熙然的床上爬。 她投降认栽! 反正已经占了夫妻之名,只要他没别的心思,她也能坦荡荡的与他同睡一张床。 床很大,铜熏香炉摆在中间,两人各据半边。 想想,仍然有点不放心,她伸手推推顾熙然。 顾熙然睡得迷迷糊糊,语声呢喃:“干什么……” “你不要越界。” “唔。” 丑话说在前头,她再推:“越界我会用香炉砸你。” “唔。” 想到自己睡相不是太好,她有点担忧,继续推:“万一我不小心越界了,你别……” 这简直让人没法睡了! 她话没说完,顾熙然的脸就贴了过去,凑得离她极近,危险的眯起了眼,吐字如气道:“你再罗嗦半句,我就扒了你的衣裳,堵了你的嘴!” …… 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但字字清晰。 说不清是威胁多点还是暧昧多点,黑暗中听来,有一种微妙的诱惑力。 舒欢脸上莫名的一烫,及至反应过来,刚要伸手将他的脸一把推开,他就已经退回了自己枕上,用一种像是哄孩子的温和语气喃喃道:“别吵,乖乖睡觉!” …… 舒欢无语的背转过身子,面朝墙睡。 此时灯已熄了许久,眼睛能适应黑暗了,还有灯笼的微光透过窗纸映射进来,将她的身形轮廓清晰的勾勒在了墙上。 她伸出手指慢慢描摩,刚才忘了借着沐浴的机会,要面镜子来照看自己目前的容貌,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不需要太美,但是拜托,千万也别太丑…… 胡乱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事情,来分散与陌生异性同床共枕的尴尬,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一夜,没想竟然很快就入眠了,而且酣然无梦。 倒霉的是,次日仍然是被人喊醒的。 巧云站在外间,隔着帘子急喊道:“二爷,二奶奶,快起来罢!紫苏姐姐刚传了话来,老太君和太太正往这边来呢!” 顾家boss来查岗了? 前一刻还睡眼惺忪的舒欢,下一刻就清醒的坐了起来。 顾熙然也睁了眼,不知他是昨夜迷糊困倦中没当真留意到,还是想起了什么,此刻望向搁在床中间的那只铜熏香炉时,目光诡异。 回想昨晚经历,舒欢大为赧然,顾不上说些什么来自我解嘲,连忙抱着熏香炉翻身下床,将之搁回原处。 顾熙然微微一笑,这才懒懒道:“进来吧。” 巧云和慧云就端着盥洗用的东西依次入内,擦牙洗脸换衣裳的好一阵乱,等到舒欢被按坐到妆台前,她的目光就立刻落在了那面雕花铜镜上不会动了。 慧云浑然未觉,正拿着拿着梳子理顺她的头发,口里问道:“二奶奶想梳个什么样的头?” “随便。”舒欢漫不经心的应着,手已经伸过去揭起了铜镜。 只一照,她就愣住了。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分明就是她十四五岁时的模样,只是少了圆润,添了清瘦。 原主同她…… 不但名姓相同,竟连容貌也一样! 她觉得喉头有点干涩,手足有点发凉,想法有点离奇—— 原主,该不会是她的前世吧? 第七章 挟怒发落 前世不前世的不清楚,但接下来要倒霉是肯定的。 天色只刚微曦,生梅阁的正房厅堂上就挤了半屋子的人。 坐在上首的是位面容威严的老太太,望向舒欢的目光颇为不善,打量了她片刻,就沉声喝道:“跪下!” 穿越女都是有骨气和自尊的,舒欢也想态度强硬的自尊一把,但是旁人压根容不得,她只迟疑了片刻,也不知哪个丫鬟在她腿弯处一撞,她就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的磕在地砖上,痛得她嘴角抽抽,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果断点跪呢,起码可以小心轻落。 这老太太大概就是众人口里常说的那位老太君了,看得出是颐气指使惯的,不像寻常老妇那般单纯慈祥,眉目间隐隐有着凛然之色,此刻舒欢跪了,她反倒不理会了,只转头责骂起云姨娘来。 “你素来是个谨慎懂事的,今日怎么犯起了糊涂?走水这样的大事,你还替人瞒?要不是我还未老眼昏花,早起看见丫鬟们鬼鬼崇崇的凑在那里说话,喊了一个来问,只怕这会还被蒙在鼓里呢!” 云姨娘也慌得跪到了地上:“嫣娘知错了,求老太君责罚。” 老太君没搭理,又骂起丫鬟来:“让你们把人关起来严加看管,都没听见?还是打量着她是你们二奶奶,身份矜贵,委屈不得,就拿我这老太太的话不当一回事?” 这话有点重,低着头在门外听规矩的丫鬟们全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打!”老太君怒气正盛,站起来重重的顿了顿手里的拐杖:“外头喊两个小厮来,这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拖下去,每人领二十大板!” 丫鬟们都被这雷霆之怒给吓到了,求饶声一片,哭着说下回再不敢了。 舒欢也瞬间白了脸,这是打给她看? 她慌忙抬起眼来,望向坐在老太君下首的顾熙然,见他抿紧了唇,目光里有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就垂下眼去,似乎没有要替人求情的意思,她只好咬了咬唇,出声求恳道:“老太君息怒,这事是我的错……” 她话未说完,就被老太君喝住:“没规矩的东西!我在这里发落丫鬟,有你插嘴的份?” 舒欢闭嘴无语。 顾家夫人林氏是跟来的,一直在旁没出声,这会见老太君气得狠了,忙过去扶她:“太君坐下慢慢说,犯不着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自个身子。” 看来是真怒,老太君连媳妇都要发作了,一 边坐下,一边恼道:“这是小事?火烛之患最该谨慎,又是深更夜半的,人都不知道!这幸好是没烧起来,要不悄无声息的,咱们顾家就化作一片白地了!” 古代房屋多用木料,老太君也不是在夸大事实,舒欢知道她说的有理,心里暗叹,自己这祸闯得不小,不知道一会要被怎么发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太君转头就瞪她了:“嫁进咱们顾家可委屈了你?” 身不由己,自然是委屈的,但舒欢哪敢实话实说,只好低头答道:“不委屈。” “不委屈你进门就寻死觅活的闹?我令人关你两天,让你反醒反醒,谁想你回头就放火烧屋!这心肠也忒歹毒了,咱们顾家到底跟你有什么仇?竟让你干出这种要灭人满门的事来?!” 分明是睡着时不小心碰倒了蜡烛,落到别人眼里,竟成了存心纵火! 舒欢长这么大就没被人骂过心肠歹毒这样的话,她刚想张口辩解,老太君手里的茶碗就砸了过来,落到她面前,碎瓷与茶水飞溅,沾了她淋淋漓漓一身。 极度屈辱之下,她已经感觉不到烫痛了,只觉浑身的血液直冲头脸,若不是还有点理智尚存,差点就站起来掉头往外走了。 老太君这是憋了数天的气一起发泄了出来,怎么看舒欢都觉得不顺眼,再次愤而起身,望向云姨娘道:“磨墨!拿纸笔来!” 云姨娘应一声,慌忙起来,也不顾跪得久了,走路有点趔趄,就赶去书房里取笔墨纸砚了。 老太君目光一转,又望住了一直默然无声的顾熙然:“然儿写休书,打发她回娘家去!咱们顾家容不下这种心肠歹毒之人!”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再无声息。 舒欢心里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怕。 欢喜的是能够重获自由,离开顾家,从此后海阔天空。 惊怕的是海阔天空也是需要钱的,她又不能餐风饮露,何况原主还有娘家在,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顾熙然微微一笑,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老太君,这事孙儿恐怕办不到。” 老太君一向专断独行惯的,兼之知晓自己这个孙儿性格温软,缺乏主见,没想到他竟会大着胆子违抗自己的决定,不由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紧皱了眉头,目光凌厉起来:“怎么,你还要护着她?” “孙儿不敢,只是……”顾熙然顿了顿,用一种很深情的目光望了 舒欢一眼:“我们昨晚已经圆房了,孙儿不能冒险休妻,以妨顾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被他那深情目光望住的时候,舒欢已经感觉头皮发麻了,再听见他后面的话,只觉朗朗乾坤中忽然天雷翻滚,一道接一道劈得她里嫩外焦。 这番话震惊住的不只她一个人,老太君和林氏一时也怔住了,云姨娘刚巧捧着笔墨出来,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心里实是苦涩难言,只好低了头去掩饰自己面上的伤心失落。 等缓过了神,是林氏先喝令众丫鬟:“你们都退下去。” 及至人散尽了,她才对着老太君笑道:“这是好事,倒要先恭喜太君,没准明年就能抱曾孙了。” 说着,她又扫了顾熙然一眼,面上露出点忧色:“只是熙然你病体未愈,这也太勉强了!就不知道爱惜自个的身子?” 老太君原本面上神色和缓许多,听见后头这话,脸又板了起来,狐疑的瞟了瞟舒欢的小腹,再看看顾熙然,冷哼一声道:“然儿大了,为了保住你这媳妇,都学会扯谎蒙骗长辈了?” 不怪她怀疑,这个孙儿新婚洞房时还昏厥了一次,差点救不回来,眼下看着身子还是虚,没人搀扶的话,独自走路都有些勉强,又怎能行那圆房之事? 顾熙然垂下眼道:“孙儿不敢扯谎。” 老太君犹自将信将疑,沉吟不语,还是林氏在旁提道:“那元帕呢?这个惯例是要拿出来示人的,你们小两口可别嫌臊藏了。” 一句话出,舒欢心里咯嘣一跳,这元帕是什么东西,她是知道的,只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突然被问,着实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低着头继续装死,把难题都推到顾熙然身上,反正,谎是他扯的,圆谎的事情,自然也该他来。 老太君也舒展开了眉头,望定顾熙然,等他回话。 第八章 心机 桌上摆着四样精致小菜,还有一小锅薄粥。 粥熬得很香,只是舒欢好似没什么胃口,捉着筷子愁眉苦脸的在粥碗里拨拉了一下,忽然凑近顾熙然面前,低声道:“你那个借口太拙劣了,老太君和太太会信吗?” 顾熙然不以为然的瞟了她一眼:“你有更好的借口?” “没有。”舒欢摇头。 “那不就得了?”顾熙然将空碗往她面前一推:“替我再盛一碗。” …… 舒欢瞟了两眼碗,没动。 顾熙然看看她,添了两个字:“请你。” 舒欢无奈,只好拿起碗,起身替他舀粥,没想侍立在一旁的云姨娘见了,立刻赶过来,从她手里接了碗去,微微笑道:“二奶奶仔细烫了手,还是让我来吧。” 有人愿意代劳,她也不反对,坐下后就闷头喝自己的粥。方才顾熙然回说圆房是临时意动,没有预备什么帕子,这都什么烂借口啊…… 才想着,脑袋就被人用筷子轻轻敲了:“还想?要不信,说什么都是不信的,你还打算当众来上一场?” 怎么可能! 舒欢红了脸,瞪他。 顾熙然不以为意,夹了一筷小菜,轻声道:“就算认定我在说谎,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只好这样了! 不过老太君方才离去时,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狐狸精,林氏还婆婆妈妈的吩咐了一句,二爷身体不好,你该顾念着点。 无端端就让她背了黑锅,真不甘心,只是这时再回想昨晚的事,好像一切就有了解释,他是预料到她会倒霉,所以才未雨绸缪了吧?要不丫鬟们也不能在旁作证,说她昨晚是在正房里沐浴就寝的。 这份悉心的维护,让舒欢心存感激,她低声道:“谢谢你。” 顾熙然莫名:“谢什么?” “今天的事。” 一盆冷水泼下来。 “用不着谢,我妻子,休不休是我的事,不喜欢旁人插手。” …… 自作多情了一把。 舒欢无语的低头去吃粥。 片刻后两人吃完,云姨娘这才告了座,坐下来吃饭。 舒欢看着这富贵人家的繁琐规矩,只觉得心里腻烦,刚要起身出去转转,香茜就端了茶来,她正研究这茶碗里泡的是什 么茶叶,忽听顾熙然淡淡问了一句:“早起谁出过院子?” 香茜不知,摇了摇头。 还是云姨娘搁下筷子,有些尴尬道:“早起发现二爷往常吃的燕窝没了,我就打发巧云出去取过一次,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熙然没答,只将茶碗往桌上一撂:“喊她来。” 巧云此刻正在小茶房里煎药,心里犹自庆幸着自己运气不错,老太君原本动了怒要打她们的,没想二爷一提圆房的事,就混了过去…… 才想着,听见顾熙然唤她,她就让一个小丫鬟看着火候,自己往正房去了,进门时还笑着:“二爷,您唤我?” 顾熙然看了她一眼:“你把昨晚失火的事张扬出去了?” 巧云变了脸色,忙低头道:“婢子没有……” “没有?”顾熙然微微一笑:“失火在夜半,也没大闹起来,就这院子里的人知道,若不是你传了出去,老太君怎么一大早就赶了来?” 巧云性子倔强,犹自低声辩驳:“院里丫鬟多了,人多口杂的,谁知道是哪个传出去的……” 顾熙然有点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听清楚了,今后谁都不许把这院里的事往外传。要传了,我也不打骂你们,只扣月钱,头一回扣一个月,再犯扣三个月,往后下去就是一年两年的扣,你们谁要嫌月钱多,只管往外传话。” 巧云咬了唇,不敢再说了。 云姨娘站起来,一脸歉疚:“这原是我的份内事,没管好丫鬟,倒教二爷操心了。” 没想顾熙然不接她话,只望定舒欢:“记下了?” “啊?”舒欢旁观,只觉他目光如炬,洞察分明,心里暗暗佩服,但哪能料到他忽然扯到自己身上来,不由莫名道:“记下什么?” “规矩。”顾熙然淡淡道:“今后这都是你的份内事。” …… 舒欢无语,偷偷瞟了云姨娘一眼,果然见她面色泛红,像是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不由同情起她来。只是同情归同情,她也不是愣头青,没法跳起来替云姨娘打抱不平,骂顾熙然是喜新厌旧! 喜什么新啊,刚才自己不也被泼了冷水? 认真说起来,她这两天来丢的脸,绝对比云姨娘要多得多,只是她脸皮厚些,尴尬过后也就忘了,不会放在心里。 云姨娘绝对是个脸皮薄的,说 话的时候都语带哭音了,低头道:“嫣娘身体有些不适,先告退了。” 说完,她连往常执守的规矩都疏忽了,也不等顾熙然答允,她就急匆匆的转身出去了。 巧云与香茜瞧见气氛不对,也都找个借口避出去了,只有顾熙然仍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仿佛云姨娘伤不伤心,同他没什么关系。 舒欢瞧了他两眼,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负心薄性!” 顾熙然一挑眉:“是吗?” “就算她只是妾,好歹也贴心的照顾了你一年,你这样对她,太让她寒心了吧?” 顾熙然眼里闪着笑意:“没想到我还娶了个深明大义,贤良淑德的妻子,都替妾打抱不平起来。” 这话是讥讽吧? 贤良淑德,这四个字,哪个安到她身上都不合适! 她同情云姨娘,是压根没将顾熙然当丈夫,至于这顾家,她也没想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只等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想到了谋生的法子,就要脱身出去。身处局外,自然不会将云姨娘当成是威胁自己地位的情敌,这与古代女人三从四德的不妒是两回事! 只是这原故没法明白说出来,她只好皮厚的认了:“你要不纳妾就算了,既然纳了,就该对人家好一点。” “然后对你差一点?” 舒欢语噎,强驳道:“你现在对我很好吗?” “还不够好?” …… 话题好像有往暧昧方向转的嫌疑。 舒欢使出杀手锏,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不同你说了!” 顾熙然也不拦她,只慢悠悠道一句:“笨!被人卖了还要替人说话。” 哎?舒欢蓦然回头:“什么意思?” 顾熙然低头喝茶,半晌才道:“巧云是我房里的丫鬟,香茜才是往常跟着她的,早起取燕窝,她为什么不让香茜去?” 因为巧云嘴上没把门,什么话都能没顾忌的说出去? 舒欢想起昨晚失火前,两个丫鬟在耳房前的对话,心里一跳,但犹自不信云姨娘那种看上去极为温柔娴静的女子,也会使心机,不由替她辩道:“说不定香茜当时在忙别的事,只有巧云闲着!” “是吗?”顾熙然一笑:“巧云可不是个做事殷勤的,昨晚闹了大半夜,只怕大清早的还在睡懒觉呢!其它的事,你自己去想。” 他说完这个,像是倦了,只合上眼,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舒欢愣在原地想了又想,最终无奈,叹息。 第九章 良辰美景 舒欢从正房里走出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她原本想喊慧云陪她去外头走走,但张了张嘴,还是作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站在大门边上,看看外头的景致就好。 此时天色很蓝,清透而澄净。 风里带着好闻的青草香。 远处,密密遮遮的全是花草树石,繁茂之极,隐隐能望见流水和石桥,还有那些亭台楼阁上古意盎然的飞檐翘角,宛然如画。 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舒欢不觉在门槛上坐了下来,望着眼前这景,迷茫起自己的未来。 古代女子社会地位很低,想要独自一人,抛头露面的做点生意来维生那是很难的,何况她学的还是没有什么用处的美术专业,总不能搬把板凳蹲大街上给人画素描像吧?安全可靠些的呢,就是找个丈夫嫁了,但就算她能从顾家脱身而出,也是顶着个被休的名头,别人看不上她不说,她也未必能瞧得上这些视三妻四妾为寻常的古代男人。 两难啊! 这样想起来,仿佛顾熙然对她还算好? 初一见面,就没将她当陌生人来看待,处处维护…… 舒欢的脸微微有些发烫,但还是缓缓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有云姨娘了。 而她也有感情洁癖,不想玩三角恋爱。 正想着,忽听身后有人道:“二奶奶,你怎么坐在门槛上?我回屋去端把椅子给您吧。” 她回头,见说话的是慧云,不禁微微一笑:“不用,我坐坐就起。你要是不忙的话,也别急着走,坐下陪我说说话好了。” 主仆有别,慧云哪里敢同她坐在一起,只立在她身旁笑道:“早起那阵都忙过去了,眼下没什么事。” 知道她守着规矩,何况坐门槛也不是什么优雅的行为,舒欢就不强她了,只是闲闲的问起顾熙然的事,顺带打听顾家的消息。 慧云想了想才道:“二爷的事可没什么好说的,他打小就病着,成日卧床,很少出这院子。” “家里有哪位爷或姑娘同他关系比较好吗?” 慧云摇了摇头:“只有大爷与他是一母同胞,从前还常来走两遭,但这两年大爷跟着老爷学生意,又新娶了大奶奶,不得闲,来得就少了。” 想起早上见过林氏,仿佛才三十 出头,很年轻的样子,舒欢不由微讶道:“大爷多大了?” 慧云抿嘴一笑:“大爷十九,比二爷足大了两岁。” 古人还真是早熟,个个都这么早娶妻! 再多问两句,她才知道,林氏只是顾老爷的续弦,顾熙然的继母,而他的生母早已离世。怪不得巧云说他在家不受宠,成天养病,连人都不见的,能得宠吗?早上老太君对他的态度也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林氏待他看着体贴关怀,但也未必是真好吧…… 想到这其间的复杂关系,舒欢大感头痛,越发觉得此处不是善地,还是要早早脱身为妙。 两人这边说着话,就有林氏身边的陪房宋妈妈,领了几个年纪幼小的丫鬟过来,说是林氏怕舒欢身边不够人使唤,让她自己挑两个。 舒欢从门槛上站起来,一眼扫过去,见面前这些丫鬟个个都稚气的很,仿佛没有一个年纪超过十五岁的,原想推说不要,但转念想起生梅阁里那些丫鬟也都年幼,就连看上去最老成的慧云,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想来这是顾家规矩,说不得,还是入乡随俗吧! 再扫一眼那些女孩,她抬手指了其中两个:“就她们吧。” 女孩子们都小,她一句话出,没被挑中的那些,就掩不住露出了沮丧的情绪。 宋妈妈也是极为诧异的瞟了她一眼,但没多说什么,只道:“太太说了,二爷身边有云姨娘照料,让二奶奶每日过去老太君那边请安,陪着说话。” 早知道古代做媳妇的要去长辈跟前立规矩,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轮到自己,舒欢自嘲的笑了笑,应了一声:“好。” 待到宋妈妈带着那些没挑中的丫鬟走远,她就转眼去看留下的两个。 其中一个容貌特别出色,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仿佛汪着一泓清泉。另一个,容貌稍差一点,但也是五官清秀,眉目间透着一抹温婉,看上去乖巧极了。 她是一个俗人,挑她们两个,就为了看着赏心悦目,至于好不好,要日久才能见人心了。 慧云见她只顾打量着这两人不语,就先笑道:“二奶奶该给她们起个名字。”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舒欢微微一笑,指着那乖巧的女孩道:“良辰。” 另一个容貌出色的,自然就是美景了。 “谢二奶奶赐名。”两个丫鬟欢喜无 限的跪下去。 礼仪随众,古人跪拜是家常便饭,人家不觉得委屈,她自然也不会多事的去阻止,只是问了她们两个的年纪,果然不出所料,良辰十四,美景十三,古人算年纪还要虚加一岁,两个都是小娃娃。 想到方才宋妈妈诧异的脸色,舒欢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悄悄的问慧云:“我挑这两个丫鬟挑错了吗?” 慧云看看良辰和美景,先是摇了摇头。 舒欢跟着追问:“那宋妈妈的脸色为何那样古怪?” “这……”慧云迟疑了一下,还是悄悄道:“太太身边的丫鬟,品格是好的,但样貌都只是普通。” 一句话,令舒欢恍然大悟。 这古代女子是不是都闲着太无聊,成天就琢磨这种事来着? 生怕挑的丫鬟容貌出色,回头被丈夫收了房,夺了宠去。 她想着又是好笑,又是灰心,在眼下这种污七八糟的环境里,想要找一个能够一心一意,白头到老的丈夫该有多难啊! 慧云在旁察颜观色,以为她是后悔,忙笑道:“要不我去将宋妈妈追回来,二奶奶另挑两个丫鬟?” 舒欢好笑的摇摇头:“不用了,这两个就挺好。” 就顾熙然那身子,还能收通房丫头?就算收,要头痛的人也不是她,该是云姨娘才对! *——*——*——* 召唤推荐票^-^ 第十章 请安 顾熙然卧床看书,云姨娘避在西厢屋里不知做些什么,只有到了饭时,她才出来露个面,眼睛微红,看得出是哭过。 沉闷闷的一天,舒欢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发过去的,先是逗逗鸟,然后喂喂鱼,到了着实没事可做的时候,只好找慧云要了一盒围棋,教良辰和美景两个小丫鬟玩五子棋。 很俗的娱乐,唯胜在简单,围棋又易得。 最初她屡战屡胜,没想顾熙然瞧见她们玩得高兴,就过来凑了个趣,于是舒欢就开始屡战屡败。没钱,赌的彩头是瓜子蜜饯,玩到最后,主仆三人输了个精光,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顾熙然半躺在摇椅里,悠闲闲的喝茶、嗑瓜子、吃蜜饯。 这厮还特可恶,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声明要输的人来清扫…… 就这么消遣着时光,总算也熬到了掌灯时分。 古人睡得早,吃了夜饭,啃两片西瓜,再看会月亮,也就该上床睡觉了。 舒欢借口挪到东厢房一看,门又被锁上了,说不得,今晚大概又要歇在顾熙然房里了。明知道这样做是最好的选择,等于有了护身符,但她心里总是有些抗拒,至于抗拒什么,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沉着脸进屋,抱着那只铜熏香炉上了床。 顾熙然看了好笑,也不说她,由着她去,倒是云姨娘进来送药的时候,多瞟了那只香炉两眼,随后就垂下了眼去,看不出喜怒。 见到药碗,顾熙然先皱眉:“说了不想再喝这些药了,从明日开始就免了吧。” 云姨娘为难道:“这药是城里名医纪大夫开的,说要喝足一个月呢,二爷若是不喝,怕是旧病要犯。” 顾熙然不悦道:“是药三分毒,喝了这么多年的药,就算是好人都要喝死了。” 云姨娘还待再说。 他已经躺了下去,挥了挥手淡淡道:“这里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云姨娘看看药碗,无奈的端了出去。 待她走后,舒欢才轻哼一声:“不吃药,病能好才怪!” 顾熙然转过脸,看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病不好,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灯光下,他的眼眸亮如星辰,笑容极带诱惑。 舒欢有一瞬间的失神,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要抗拒与他同床共枕了。 此人太危险,靠得过近的话,很有可能会被勾了魂魄去,她可不想被困在这 深宅大院里,死心塌地的做那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想到这里,她不觉挪开目光,胆怯的往床内退了退,再转念去想他的话,不由大吃一惊—— 他知道? 是她表露的太明显了吗? 的确,她内心里有隐约的期盼,希望他的病不要很快好起来,那么自然就没有了圆房的危险,只是想法仅此而已,也没有坏心到希望他病死丧命的地步…… “我……”她想开口解释。 谁想顾熙然压根就不要听,半撑起身子,将点在床边的灯一吹,就道:“困了,睡吧。” …… 有了昨晚的教训,舒欢自然不敢再吵他睡觉,乖乖的躺平,阖眼,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还是慧云替她梳头,良辰在旁学着。 须臾,美景捧来一身大红色的云罗纱裳请她换上。 舒欢吓了一跳:“这么艳的颜色!” 慧云在她发间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簪,笑道:“这是规矩,虽已不是新婚次日,但二奶**一回请安,说不定还要给长辈倒茶,给小辈见面钱呢,还是正装过去比较妥当,要是穿得太素净,犯了忌讳不说,保不准老太君再想起点什么来,您又要吃亏。” 见面钱! 提钱真伤感情,舒欢身无分文,只好无助的拿眼去瞧还枕在床上,含笑看着她梳妆的顾熙然。 她看顾熙然,顾熙然看慧云。 慧云一笑:“云姨娘都预备好了,回头让良辰美景跟着二奶奶过去的时候带上。” 真是能干的人。 被云姨娘阴过一次,舒欢倒也不怎么生气,仍是希望她将管事的活儿接过去,自己好落得轻松,也少碍别人的眼。 整妆完毕,舒欢皱着眉看铜镜里浓妆艳抹的自己:“粉太厚了吧?” “这样才显得肌肤白净。” “胭脂擦太多了,跟猴子屁股一样。” 慧云忍着笑:“二奶奶别抹,这是喜气。” …… 反正说什么,慧云都有理! 舒欢转眼,瞪了瞪在旁憋笑的顾熙然,就提着裙摆往外走。 人还未出门,就听顾熙然在后叮嘱道:“过去说话谨慎点,有什么事,就让良辰和美景回来传话。” 语气淡淡的,像只是随口一提,但掩 不住流露了三分关切。 舒欢心里一暖,不由自主就点了头。 顾家的宅院很大,遮蔽道路的山石花木又多,没走几步路,舒欢已经被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幸好有良辰和美景这两个丫鬟带路,才不至于走错。 两个丫鬟年纪都小,说话比较直爽,一路上,舒欢也从她们嘴里探问出了一些消息,这才知道老太君原来是早年丧夫,家里和生意上的事都由她一手主持,还独力拉扯大了一对嫡出子女和一名庶子,因此她在顾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谁也不敢违拗,直到如今,顾家老爷遇到什么生意上的烦难事,都还要去找她虚心求教。 这就难怪丫鬟们提起她来,都是一脸的恭敬和忐忑,生怕不小心得罪了这位老太君,今后没有好日子过。 听了这些,舒欢只能苦笑,可以预见到这会去请安,绝对讨不了好,偏又不能不去。 老太君的住处在松鹤堂,正房五间,看上去比生梅阁要大气得多,庭中植着一株老松,枝干虬劲,松下竟还养了一对仙鹤,不知道是不是修了羽的,见了人不惊不飞,仍然昂首睥睨着,用一种优雅的姿势在闲庭信步。 台阶上闲坐着两名丫鬟,一瞧见舒欢过来,就忙站起来去打帘子,一面向里通报道:“回太君,二奶奶来了。” 老太君刚起一会,正被林氏带来的几名姨娘伺候着梳洗,顾家长子顾熙天新娶的妻子方氏,也在旁挑捡着新折的花朵,来替她簪发。 原是有说有笑的,没想丫鬟这一通报,老太君立刻就沉下了那笑得慈祥的脸,及至舒欢进来,其他人已是察颜观色的收了声,屋子里鸦雀不闻起来。 第十一章 罚跪 讨人嫌了! 舒欢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着慧云教的方式,规规矩矩的请了安。 老太君闷哼了一声,先没搭理她。 好在良辰和美景递了茶过来,让她依次敬奉给老太君和林氏。 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老太君接过茶碗,喝了一口,使人拿了一块白玉如意云纹璧来作见面礼,算是认了她这个孙媳。 林氏接了茶,也赠了一对九子莲花簪,还笑指着方氏道:“这是你嫂子。” 舒欢再捧一盏茶来敬:“见过嫂子。” 方氏容貌寻常,但胜在年轻,举止仪态闲雅端方,看见她端茶来,忙从腕上褪下一对赤金绞丝镯,微微笑道:“不知道妹妹身子已大好了,没有预备见面礼,这对镯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妹妹别嫌弃,留着赏人吧。” 几名姨娘都是老爷房里的,身份虽及不上她,但到底年长,也各自赠了些首饰。 舒欢收了一堆值钱物事,心里暗道侥幸,幸亏不是新婚次日的正式敬茶,否则这屋里绝不止这么些人,恐怕要送出去的见面钱也不少。 她这边乖巧嘴甜的谢过,就学着云姨娘初见她的样子,恭敬的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反正打定主意,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因此旁人不找她搭话,她绝不开口。 老太君见她举止还算得体,没有寒门贫女的局促和不安,见了金玉珠宝也没有流露出半点贪婪的神色,心里的气就消了一些。 林氏看她半晌,赞了一句:“昨日匆忙,没认真瞧你,今儿仔细看看,倒是个标致孩子。” 温姨娘原是林氏的陪房丫鬟,自然要跟着凑趣,笑着接道:“这都是太君和太太的福气,二爷本就是好容貌,如今娶个媳妇也这样标致,回头生下孩子来,定是粉团玉琢讨人疼的。” 提起了孩子,舒欢不免想到昨日顾熙然谎说圆房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妙,再看林氏朝着温姨娘丢了个嗔怪的眼色,就想说两句话岔过去,顺便拐着弯的拍拍老太君的马屁,却没想刚张了口,就被老太君先斥道:“标致有什么用?身为正室,打扮得这样花俏,半点庄重的样子都没有!你看看你嫂子,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还不快点把你脸上的胭脂抹了去!” 方氏见她拿自己同舒欢作比,忙道:“太君,妹妹还是新婚……” 老太 君抬手打断她道:“你不用替她说话,这愈是新婚愈要自重,熙然还病着呢!” 话里带的含义太丰富了,方氏神情明显尴尬,不敢再说。 温姨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露出一脸的懊悔,其他姨娘面上的神情就精彩了,有兴灾乐祸的,也有同情的。 在她们的目光注视下,舒欢简直羞愧欲死! 老太太,损人也不带这样的!还当着这么多的人! 不满归不满,与老太君这样强势的人顶撞是不明智的,她只得低了头,抽出帕子,默默的去抹脸上的胭脂。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那是万般看着都不顺眼,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老太君看着舒欢时,就是这种感受。 圆房的事若是真的,舒欢就是个不顾男人身子的狐媚,圆房的事若是假的,那她就更是狐媚,竟然引得一向听话的孙儿替她向长辈说起谎来! 老太君愈想愈怒,已经彻底忘了替顾熙然娶妻冲喜的原意,再看她身上那袭红衣,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大半辈子都没碰过这种鲜艳的颜色了,更觉刺眼,连带的,觉着她拿帕子抹胭脂的动作里,也满含着赌气不服的意味。 强硬了大半辈子,老太君自负惯了,哪里容人在她面前放肆?斥一声:“去!昨日有然儿护着你,我也不好发落,今日你既然过来请安,看来多少还是知道点规矩,那就再去祠堂前院跪上一天,好好反省反省吧!” 跪一天,如果能消了这位老太太的气,将前错一笔勾销,别再三天两头想起就找她麻烦的话,还是值得的。 舒欢低头应了,转身要往外走。 林氏忙拦着说情:“大暑的天,在毒太阳底下跪上一天不太妥当,太君还是免了这罚吧。” 老太君一心只想泄了心中的气,哪里听她劝,只道:“那就跪在外头院子的松树底下。紫苏,去告诉你二爷一声,就说二奶奶被我留下了,要晚上才回去。” 一位容长脸庞,样子清秀的丫鬟应着去了。 舒欢只好走到外头院子,乖乖的跪在松树底下,看着两只仙鹤在她身旁打转,心里真郁闷,觉得跪这,还不如跪祠堂呢!虽然要被太阳毒晒,可是没有那么多进进出出的人,不会感觉太过难堪。 此时天色早已大明,老太君房里摆上了早饭,再过得片刻,就陆续有各房里的晚辈过来请安,看见舒欢跪在院子里头,都感好奇, 再仔细一打量她的衣饰打扮,就洞悉了她的身份,立刻明白了老太君罚她的原因,因此没人敢过来搭话,都视若无睹的走了过去。 唯有最后进来的一位男孩,看见她就嚷道:“你谁啊?跪在这里干什么?” 舒欢跪得膝盖发麻酸痛,极不耐烦的,再抬眼一看他,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衣饰不凡,腰间还悬着玉玦,不知道是顾家哪个辈份的小爷,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就没搭话。 那小爷看上去脾气不好,兴许也是把她当丫鬟了,见她不答话,就要抬腿去踹她,好在被身后跟的奶娘给拦住了,急道:“四爷,踢不得,这是二奶奶。” “二奶奶?”顾熙和转了转眼珠:“就是二哥娶的穷嫂嫂?喂,你有什么见面礼给我?” …… 舒欢跪在这里,身上哪有什么东西啊,总不成拔根簪子送他吧?再说这小屁孩言行举止太讨人厌了,她也不高兴哄他,干脆就装着没听见,死不开口。 顾熙和怒了:“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难不成是个哑巴……” 他还待再说,就被着了慌的奶娘给拖着走了:“四爷,别在这耽搁了,快进屋吧,老太君和太太正等着你请安呢!” 顾熙和挣扎了两下,没挣脱,只好气呼呼的回头,威胁性的冲她挥了挥胳膊。 舒欢一见,反倒气得乐了。 这小豆丁真是十足纨绔,身量还没长开,就想着揍人了! *——*——*——* 票票,请大家用力投推荐票哟^-^ 第十二章 顽劣小爷 生梅阁。 顾熙然身体虚弱,容易倦怠,等着舒欢走了之后,又小睡了一会回笼觉,醒来时,听见外室里有人在悄悄说话,不禁问了一声:“谁在?” 等了片刻,就见云姨娘掀帘进来:“二爷醒了?可要起来洗漱?” 顾熙然点了点头,目光望定了跟着她一块进来的紫苏。 紫苏先问了安,这才笑道:“老太君说了,要留着二奶奶说话,晚上才让回来呢,到了饭时,二爷和云姨娘就先自吃吧。” 顾熙然听了,微微沉吟片刻,这才道:“知道了,你回去替我问安。” 紫苏答应着去了。 云姨娘一边忙着喊丫鬟端水进来,一边扶他下床,笑道:“二爷这会不用担心了,老太君的脾气您也知道,若是不喜欢的人,早就打发得远远的不想看见,既留下了二奶奶,想必是喜欢。” 顾熙然扶着床栏站稳了身子,微蹙了眉头道:“让巧云去打听打听。” 云姨娘一愕,这才知道自己的话,他压根就没听进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强笑着应了,喊了巧云去打听。 巧云做差事时常偷懒,但打听八卦是她的爱好和擅长,去不多时就回来了,进屋就道:“二爷,可不得了!老太君罚二奶奶跪在院里呢,说是要跪一天才许起来。” 云姨娘亲自熬了燕窝粥,刚端上来,一听这话,分了神,险些烫了手。 顾熙然瞟她一眼:“小心些。”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自从他娶了亲后,不知是不是顾忌着正室的感受,一直待她这个妾很冷淡,此刻她蓦然听见这种带着两分关心的话,立刻就心花怒放了,不过面上不显,只羞赧一笑,轻轻的“嗯”了一声,待见他没有别的话,只是盯着燕窝粥碗目露沉思,就知道他仍在担心舒欢,心里不觉又是一声叹息,探问道:“二爷要不要去求个情?” 求情? 顾熙然摇了摇头,他去求情,只会惹得老太君更怒。 他抬眼望向巧云:“还打听到些什么?” “没什么了……”巧云是藏不住话的人,回答的时候眼神瞟向别处,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顾熙然微笑道:“这院子里的规矩是话不能传出去,但要是你们在外头听见什么,觉得有关碍的,就照实禀吧,用不着顾虑。” 巧云犹豫了一下:“都是不相干的闲话,我说了二爷可 别生气。” 顾熙然点了点头。 她这才道:“我听见老太君屋里的粗使丫鬟们在议论二奶奶罚跪的事,还说起前日二奶奶娘家人上门来送三朝礼,但被大门外管事的给拦住了,就没往里通报。” “前日?”云姨娘接话道:“不就是老太君下令看住二奶奶那天?” 巧云点头应道:“是。” 云姨娘就道:“家里这些管事的下人也该教训了,最是狗眼看人低的。” 顾熙然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语。 巧云迟疑片刻,又将四爷顾熙和在院子里同舒欢打照面的情形说了,还道:“四爷的脾性一向不太好,老太君又宠着他,若是他请安时再口无遮拦的说两句不好听的,恐怕二奶奶她……” 她没说下去,顾熙然已经明白了,再问了她一些话后,就喊了慧云进来,低声嘱咐了两句,慧云就点着头去了。 松鹤堂这边,舒欢已经跪出了满头的汗,有点支持不住了,就将身子稍稍往下一坠,变跪为坐,只是还没缓过气来呢,就见那顾熙和跟火车头一样从屋内冲出来,让她不得不再次挺直身子,端端正正的跪起来。 顾熙和是冲着她来的,先挥挥手,把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打发走了,然后就走到她面前,背着手,绕着她踱了两圈,阴森森笑道:“老太君让我出来盯着你,看你有没有好好跪着。” 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必定是他自己找借口溜出来,想要捉弄她。 舒欢抬眼看看,没有奶娘跟着他出来,再想到他先前表现出的顽劣特性,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无力道:“四爷,我这不得空,你上别处玩去行不行?” 顾熙和对她的话听而不闻,只是“咦”道:“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当然不是…… 舒欢无语半晌,试着哄他:“你不用去念书吗?” “念书?”顾熙和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谁耐烦念书啊!那些老夫子罗嗦死了,上回被爷整跑一个,隔了一个多月,爹才请来新的先生,这回都两个月了,先生还没见影,正好,小爷我先逍遥一阵子!” 舒欢抽了抽嘴角,言不由衷的夸他道:“那你真是很厉害……” 顾熙和原本年纪就不大,又是自小被宠坏的,顽劣归顽劣,人情事故却不太通,也没什么深沉心机,只当舒欢真夸他,好话是爱听的,得意的一扬 头:“那当然。” 还问:“想不想见识一下小爷我整人的手段?” 舒欢连忙摇头:“知道你很厉害,演示就不必了。” 顾熙和来了兴致,哪里管她赞同还是拒绝,眼珠子一转,目光就落在了远处那一对仙鹤身上,紧接着撒腿冲了过去。 仙鹤们大概是被他整怕的,看见他靠近就满院子乱窜,可最后还是被他搂住一只,伸手过去,就拔了两根羽毛下来,引得那仙鹤高声长唳。 舒欢看得身子一抽,都替那只仙鹤觉得疼,加上跪久了,膝盖也痛,汗流得更多了。 鹤唳声惊了屋里的人,就有丫鬟出来探看,见顾熙和又在折磨仙鹤,不禁头疼道:“四爷您手下留情,这鹤还是老爷上月刚从外头寻回来的,前几回养的,都被您惊死了。” 顾熙和暴戾道:“去!别多事,当着没看见不就完了?” 丫鬟被他吼得一愣,委屈的撇了撇嘴。 此刻紫苏从屋里出来,拉起她的手往屋内走:“老太君说了,四爷这些天不用上学,怕是闷坏了,就由着他玩去吧。” 舒欢听了,彻底无语。 虐待动物啊!这都不管? 真是宠得没边了! 等这四爷再大一点,恐怕都要杀人放火了! 不过感慨归感慨,她无力多管闲事,何况顾熙和一见丫鬟们走开,就背着手,嘿嘿奸笑着往她这边靠了过来,那模样浑似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要不是知道他年纪还小,心里不可能有这样龌龊的念头,舒欢一声流氓就要脱口而出了。 第十三章 捉弄 鹤羽能用来做什么? 装饰? 错! 到了顾熙和手里,鹤羽就变成了整人的工具,可以用羽端来挠人痒痒,用羽尾来刺人颈脖,甚至胡乱插到人的鬓发间来搞笑逗乐,总之,一切顽童能想出来的,幼稚而恶劣的事,他都做了。 舒欢被他搅得不胜其烦,偏又不能挪动躲开,实在没办法对他笑脸相向了,一把将插在她头上的鹤羽拔下,扯个稀烂就丢到了地上:“别烦我,你别处玩去!” 顾熙和被扫了面子,嘴一咧,像是要哭。 舒欢有点慌,里头那位老太君宠他宠成那样,他真要被自己惹哭了,不是又添一项罪名?忙着挤出笑脸,要去哄他,谁想他立刻破涕为笑,退远三步,得意笑道:“上当受骗了吧!” 尽管目前这具身体的年纪最多比顾熙和大上四五岁,但舒欢的真实年纪已有二十,气是被气到了,还是看不上他这种把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幼稚!” “你说什么?!” 小孩最怕人说他小,顾熙和这一怒,立刻冲她挥起了拳头,但总算还记得舒欢身份,不管怎么说是他嫂子,没打下去,最后哼了一声,扭头跑了。 舒欢先是松了口气,及至看见他是往屋内跑,又担心他去告状,只是想拦也没法拦,再说被他折腾同受罚没什么两样,就干脆听天由命了。不过,她怎么都没想到幼稚如顾熙和,偶尔也能恶作剧出创意来,等这小子端了只青花瓷盂回来,示意她往里看时,她差点就吐了。 那是满满一盂纠缠蠕动的虫子,模样像蛆,颜色黄褐,看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样?”顾熙和抽了抽鼻子道:“喂鸟的。” 舒欢咬牙切齿:“你想干什么?” 他倒诚实:“从你衣裳的领子里把虫子倒进去。” 够毒! 舒欢真想昏过去算了,偏偏神精还算坚韧,硬是没昏。 知道顾熙和不是在威胁她,真有可能做出这样恶劣的事情来,可是她又不能打孩子,再说目前这小身板,就算她有打的心,也未必是这穷凶极恶小屁孩的对手,她只好从地上撑起身来,掉头就往院门外头跑。 什么罚跪,什么规矩,统统都去死吧! 她受够了! 这鬼地方老的严厉刻薄,小的恶劣没品,简直不是人待的! 只是,跪得太久,下肢都麻木了,没跑两步,腿一软,她又坐回了地上。 眼见顾熙和这小混蛋追过来,端着青花瓷盂就要往她身上倾,这时院门外头忽然探进个梳着双角髻的脑袋来,冲着顾熙和就悄声喊:“四爷!四爷!” 顾熙和转头一看,是自己的伴读书僮染墨,顿时就不耐烦了:“干嘛?” 染墨焦急的冲着他招手:“四爷您出来一下,有急事!” 顾熙和还在犹豫。 这边舒欢就已经趁机站了起来,抬手在青花瓷盂底下用力一托—— 猝不及防之下,顾熙和没使力捧牢,青花瓷盂脱手而出,被托上了半空,微微倾翻了过来。 他慌的要去接,但总算及时想起那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又急急缩回手来。 这时青花瓷盂已经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一盂的虫子,跟下雨一样,有小半倾在了他的青缎鞋上,还在蠕蠕而动。 顾熙和就算不怕这玩意,此时见了这情形,头皮也隐隐有些发麻,连忙抬脚抖了抖,将虫子抖落,待要去找舒欢算帐,她已经远远的躲了开去,而染墨大着胆子从院门外头窜了进来,拉着他就走:“四爷,别闹了,快跟小的走。” 虫子都散在了地上,不用怕啦! 舒欢眼看着顾熙和被拖走,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望望,里头没有人出来查看,就走回了松树底下,不过她已经不耐烦再跪了,干脆席地而坐,揉着自己酸痛僵涩的膝盖,暗暗叹气。 刚才,真有一种想要不顾一切离开这里的念头。 大概这就是冲动吧! 现在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跪着,可是她毕竟是在人身相对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长大,骨子里又有根倔筋,再怎么伏低屈从,隐忍克制,也有个限度,没过这个限度,她凡事都能一笑而过,一旦过了这个度,她就是那种见了棺材都不掉泪的类型,利弊关系,她心里很清楚,偏偏就是不想跪了! 不提舒欢倔劲犯了,正在那儿赌气,且说顾熙和憋着一肚子气,刚被染墨拖到院门外,就不耐烦的甩开了他的手:“到底什么事?” 染墨知道他脾气大,陪着笑道:“四爷您别问,总之是好事,您跟着我走就是了。” 顾熙和一挺腰:“你不说我不走!” 染墨只好附耳过去,悄悄说了两句。 顾熙和双眼立刻就放了光:“当真?” 染墨不满道:“我还哄爷不成?”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顾熙和说着,就掀起衣袍前摆跑起来,没片刻工夫,就将染墨给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 日头渐渐高升。 松树阴下,没有太阳直晒会凉爽许多。 舒欢背靠着树干,抱膝坐在那里,默默的想着心事。 许是太安静了,有点反常,过了一阵,顾熙和的奶娘肖氏就从屋内出来探看了。 见到舒欢坐着,她先是一愣,再看顾熙和不见了,地上碎瓷和虫子狼籍,顿时就明白发生过什么事,将身一转,进屋去禀报了。 片刻后,舒欢微一抬眼,瞧见老太君被方氏搀了出来,林氏也跟随在旁,心想:这小屁孩真是好大面子,只不过被人拉出去玩了,就这么兴师动众的引得老太君亲自出来看。 不过,老太君头一句话是斥责她的:“让你跪着,你还敢背地里懈怠违命?” 分明是光明正大的好吧! 舒欢倔强的咬着唇,不语。 老太君怒极再问:“熙和呢?上哪去了?” 她是在这罚跪的,又不是奉命看着那小屁孩的,他不见了,怎么问她?不过见老太太真怒了,生怕她真气出个好歹来,因此舒欢还是暗叹口气,跪了回去,刚想答话,忽见顾熙和气喘吁吁的从外头奔了进来,口里还急着喊道:“太君……孙儿……在这里……” 这一声,听在老太君耳里,如闻仙音,她那紧皱的眉头立刻就舒展了开来,脸上满带了笑容,看上去无比慈祥。 *——*——*——* 那个,大家暂时先不要投更新票给我吧,会浪费掉的。 因为我虽然很想要更的快些,但目前很多东西要仔细铺垫,写的很慢,有心而无力,希望再过一阵,速度能快些。 唔,当然,我不反对你们把更新票换成打赏,嘿嘿^-^ 第十四章 意外的求情 看着老太君那张突然变化的脸,舒欢暗叹了一口气,有点替顾熙然郁闷起来。同样是孙儿,这态度差别还真大,对顾熙然,她严厉多过疼爱,对面前这小屁孩,则是一味的溺爱,看来这偏心,真是自古以来常有的事。 顾熙和这家伙也真机灵,在老太君面前,不露半点乖戾之色,看上去倒像个正常的,惹人疼的孩子了,等着缓过了气,就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起了话,哄得老太君笑了又笑,搂过他,一叠声的喊着心肝宝贝。 他还殷勤道:“太君,外头热得很,孙儿搀您进去好不好?” “好好好!”老太君被这份孝心感动傻了,只知道重复一个好字。 方氏和姨娘们在旁凑趣,连说不枉太君疼爱,四爷真是知道孝顺,就连林氏面上都露了不少笑意,望向顾熙和的目光里,满是爱怜。 舒欢看明白了,这四爷,该是林氏嫡出的孩子。 一群人簇拥着老太君往屋里走,不过没走两步,老太君想想不对,又转回身来。 这是要发落她了吧? 舒欢连忙低下头去。 谁想老太君尚未开口,顾熙和已经抢着道:“太君,孙儿还想找您讨个情,别罚二嫂跪了,让她陪着我玩行不行?” 一句话说,在场的人愣了大半。 她们都很清楚面前这位爷的性子,看见人受罚,不跟着坑害捉弄一下就算好了,求情那是从所未有的事! 舒欢也愣,怎么都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出奇的变化。 老太君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看看他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和她玩?” 顾熙和笑得天真,伸手一指地上那堆破瓷:“二嫂敢陪我玩虫子啊!” 只要是女人,恐怕对虫子都没什么好感,老太君厌恶的皱起了眉,嗔怪的望了舒欢一眼。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顾熙和见机不对,撒起娇了。 看着他跟扭屁糖一样拽着老太君的胳膊扭啊扭,与之前的顽劣形象大相径庭,舒欢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方氏想是好心,在旁笑道:“也是,妹妹的年纪比四爷大不了多少,两人想是能玩到一块,再说已经跪了小半天了,太君就开个恩吧。” 架不住顾熙和捉着胳膊一个劲的晃,老太君假恼着拍开他的手:“行了行了,别再摇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了!” “太君答应了?” 老太君很无奈的点了头。 顾熙和欢呼一声,就奔过去把舒欢从地上拖起来,要拉着她往院外跑。 林氏忙喊:“你上哪去?” “去园子里转转。” 老太君重重的顿了顿拐杖:“慢点慢点!别跑急了栽掉牙!” “知道啦!” 随着这声答应,舒欢已经被他拖出了松鹤堂,她此时此刻真是满头雾水,不明白这个前一刻还在对她恶作剧的小屁孩,怎么后一刻就替她讲起情来,至于他说给老太君听的那个原因,她是压根不信的。 良辰和美景这两个小丫鬟也追了出来,在后头喊:“二奶奶,等等我们。” 舒欢停了脚步。 “真麻烦!”顾熙和有点不耐烦,露了两份焦躁的本性出来。 舒欢瞟他一眼:“干嘛突然替我求起情来?” 她问起这个,顾熙和有点郁闷:“我才不高兴替你求情,还不是二哥他说……” 话没说完,两个丫鬟已经赶了上来。 还气喘着呢,良辰就道:“老太君说了……让二奶奶仔细照看着四爷,别带他去玩什么虫子……还有,已经教厨房备了四爷爱吃的菜,让四爷晌午过去吃饭呢!” “知道了,烦死了。”顾熙和听完,扭头就接着跑。 舒欢愣了一愣,生怕没跟上这小屁孩,回头搞丢了人,她要倒霉,于是只好跟着一块跑。 一路过去,遇见不少仆婢,他们见了这莽撞四爷,个个赶着让路,要是有人反应稍慢一点,免不了要被他踹上一脚,看得舒欢直皱眉头,思忖着这要真是她弟弟,早被她狠狠教训了。 她不认得路,直到跑了一阵,看看身周的景物眼熟起来,才发现顾熙和要去的地方竟是生梅阁,而他那个书僮染墨已经候在院门边上了,看见他就喜得招手:“四爷!四爷!” 顾熙和早就不顾身后跟的人了,用冲刺的速度奔进了院中。 舒欢回头看了看,良辰和美景已经跑得七扭八歪,快要栽到地上去了,看来她这身体的素质还真不算差的。 扶着门框喘了一会,她抬足跨过了门槛,没想刚进门,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哧溜”一下从她的红缎绣鞋上窜了过去,倒吓了她一大跳,再定睛一看,恰好看见一只小小的刺猬,一头撞到了门槛上头,猛的就 缩成了一团,伏在地上团团打转。 与此同时,顾熙和在高喊:“捉住它!捉住它!” 染墨扑过来,想要去捉,但是这长着一团刺的小东西显然令他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蹲下身,用衣袍的前襟衬着手,才将那只小刺猬给托了起来,半弯着身子,捧到顾熙和面前去献宝了。 顾熙和心痒难搔,攀到梅树上折了枝条下来,就去拨弄那只刺猬,看得舒欢直皱眉头,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忽听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说过了,要玩可以,但你不能这样胡闹。” 她抬眼,看见顾熙然被云姨娘从屋内搀扶了出来,此刻也正望着她,再转眼,看见院中多了许多铁丝编的小笼,笼子里装着稀奇古怪的各种宠物,还有蜥蜴和蛇,让她有点毛骨耸然的同时,了悟了那小屁孩替她求情的原因。 原来,是顾熙然拿这些宠物诱惑那小屁孩啊! 舒欢心里顿时满怀了感激,再看顾熙和,此刻见了顾熙然倒是规矩起来,乖乖恭手立了,喊一声:“二哥。” 顾熙然“嗯”一声:“把刺猬放回笼子里吧,你可以找点什么吃的喂它。” 小屁孩面上露出点不甘:“二哥,你不是说把二嫂从老太君那里解救出来,这些宠物就是我的吗?那我带回去玩。” “带回去?”顾熙然微微一笑:“太太让你养吗?” 顾熙和脸色一僵。 染墨也拼命扯他的衣袖:“四爷,别啊,你忘了上回养的那只蝙蝠?钻到了太太屋里,吓得太太都病了好些天。” “就这样吧。”顾熙然淡淡道:“宠物养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想玩就过来,若玩腻了,我喊人抬去放生。” 一句话出,小屁孩还没表示呢,云姨娘先白了脸,紧捉了顾熙然的胳膊,胆怯道:“养……养在这里吗……” 顾熙然一挑眉,先瞟了舒欢一眼,忽然笑了:“唔,养在院子里的话,遇上刮风下雨的天气是不太方便,那就先抬去东厢房里养着吧。” “那是我住的屋子!”舒欢差点跳了起来,心里方才还满存的感激,顿时就荡然无存了。 “你住在我屋里。” 顾熙然淡淡道一句,就喊了人来搬这些铁丝笼子。 第十五章 暑天晒太阳 此刻已然时近正午,日头升得老高了。 顾宅里花草树木虽多,但这生阁梅中只有枝条稀疏的三两株梅树,还不到开花的季节,遮不了阴,此时热辣辣的阳光照射下来,地上就犹如淌了一层金液,晃得人简直睁不开眼来。 这样炎酷的天气里,旁人找地方躲凉都来不及呢,顾熙然倒干出了让一群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要晒太阳! 站在屋檐下,眼看着巧云和慧云忙着从屋内搬东西出来,顾熙和悄悄挪了两步到舒欢跟前,用一种很低的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二哥是不是除了身体有病,脑子也有点问题啊……” 舒欢瞟他一眼,很想反驳,但可惜的是,她自己也觉得顾熙然脑子有病,否则就他那病弱的身体,再被这太阳猛晒上半个小时,还不直接中暑晕过去?不过话说回来,此刻若不是大暑天,她倒不反对他多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的。 云姨娘十分担忧的劝道:“二爷,一向只听说人要纳凉,哪有特意晒太阳的?只有那些乡野村夫,劳作时才不得不受点晒,您……” 话犹未完,已被顾熙然抬手打断了。 云姨娘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这几天来,她发现自己这位爷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了,一旦决定的事情,她就算费尽口舌,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主意,只好往舒欢那边望了一眼,希望这位二奶奶能劝劝。 舒欢正低着头与顾熙和说话呢,没看见,自然也没劝。 云姨娘只好再次叹气,痴痴的望着身边的顾熙然不语,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维护这位新奶奶,是因为喜欢她吗?可是对自己的夫君不管不顾,看上去还稚气如童的女子,除了性格爽朗一些外,究竟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人喜欢呢? 一柱香的工夫后,顾熙然已经悠闲的半躺在了那张细竹躺椅上,身边搁着一张檀木回纹小几,几上有巴掌大的一只紫砂壶,还搁着一小碟剔子切块的新鲜西瓜,西瓜上插着精致的银牙签。 最让舒欢无语的是躺椅后边站着巧云,她手里撑着把油纸伞,遮挡住了他头顶那过于炎热的太阳,还有手执蒲扇的慧云,在那里用极轻柔缓慢的手速,在替他打扇。 不得不承认,她从前认为古代生活诸事不便,那是相对穷人来说的,对于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来说,凡事有仆婢服其劳,半点不便都没有! 看看身边已经收回心思,蹲在地上专心逗弄着刺猬的小 屁孩,再看看顾熙然,她觉得这两人真不愧是兄弟,有些地方还蛮像的,没忍住,她终于指责道:“你这样也太不人道了吧?” “不人道?”顾熙然神色莫测,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冲着她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近前。 舒欢挪到他身边。 他道:“再近一点,我有话说。” 舒欢将身伏低一些,他这才凑近她耳边,用一种极低微的声音道:“你要是迫不及待想验证人道问题的话,我们夜里可以试试。” 温暖的气息拂在耳边,微痒泛麻。 舒欢先愣,再惊,最后羞怒,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 她居然忘了,人道还有其他的含义! 偏偏此人还笑吟吟的望着她,目光里带着点促狭之意:“如何?” “可恶!”舒欢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来,红着脸就落荒而逃了。 直到跑进屋里,还能听见他那有点低沉但又快意的笑声,不由羞恼更甚!不过,这事原也怪她自己,好端端的,跟古人谈什么人道问题? 这时顾熙和拎着装蜥蜴的笼子跟了进来,好奇道:“二哥跟你说了什么?你的脸怎么红得像猴子屁股?” 舒欢手抚着脸,没好气道:“要你管?” “嘁,好心没好报!”顾熙和不满道:“我本来打算告诉你,你进来的时候,云姨娘的脸色好精彩,既然你不要我管,我就不告诉你了!” 这不明明都已经说了? 真是小孩子! 顾熙和一边蹲下,将蜥蜴从笼子里捉出来轻轻抚摸,一边兴灾乐祸道:“你斗不过二哥!我今日才发现,原来他这个人蔫坏蔫坏的!不过,还挺有意思。” 舒欢退远两步,警惕的望着他手里的蜥蜴,心里腹诽着:你不也一样?蔫坏蔫坏的! 不知道这小屁孩是不是当真有点顾忌他二哥,此刻还真没了捉弄舒欢的心思,只挑了把椅子往上一坐,就玩起手里的蜥蜴来。 舒欢有意想从他嘴里探问点顾家的情况,就端了把椅子,离得他远远的,陪着他说起话来。谁知话没说到两句,就有老太君打发人来,喊他过去松鹤堂吃饭,这位小爷原不肯,最后还是顾熙然发了话,道一句:“去,要玩午后再来。” 他这才乖乖的带着染墨,跟着人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等着顾熙然晒够了太阳,生梅阁里也 摆上了饭。想必是他生病的缘故,这里的饮食很清淡,几乎不见荤腥,每到饭时,桌上搁的就是几碟清淡小菜。 舒欢不是肉食主义者,加上早起水米都没打牙就去请安了,此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管什么素不素了,能吃就行。 倒是顾熙然,不知道是不是看见那一桌水煮的青菜茄子和豆腐,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把筷子搁下了。 云姨娘见状,面露担忧:“二爷,是不是没吃药,身体又不适了?” 说着就要喊香茜去煎药。 顾熙然阻止她道:“喝了药,更没胃口。” 舒欢在扒饭的百忙之中抬起头来道一句:“我看他是嫌这饭菜没油水。” 云姨娘摇头道:“二爷的肠胃太弱,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不需要大荤大腥,但鸡鸭鱼虾这些东西,搭配着吃点,营养才够均衡。” 好吧,舒欢心里承认,她是借着顾熙然的名头,打算给自己改善伙食呢,要不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摄入点蛋白质什么的,岂不是要一直豆芽菜下去了? 云姨娘还在坚持:“鱼生火,肉生痰,吃了这些,容易把病补在身体里头。” 顾熙然一直是云姨娘在照料,她比较权威。 舒欢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提建议的资格,干脆不语了,但是目光免不了要偷偷的往云姨娘那高耸的胸脯上面飘,看完,再瞟瞟自己。 简直就是高原同丘陵的对比,妒忌啊妒忌! 才想着,脑袋就被顾熙然用筷子敲了:“看什么呢?吃饭!” 被发现了! 舒欢大窘,整张脸差点埋到饭碗里去,死都不敢抬起来,但还是听见顾熙然又说了一句:“从明日开始,每餐饭加两道荤腥吧。” 第十六章 诊病 古代生活相对悠闲,虽然不知道早上请过安了,下午还需不需要过去立规矩,但是顾熙然没提,丫鬟们也没说,舒欢才不会自己跑过去找骂呢,干脆挑了把躺椅,坐在厅上的通风阴凉处,晃啊晃的打起了瞌睡。 瞌睡打得正恍惚,顾熙和又跑来捣了一阵乱,也不知道打翻了哪只铁笼,只听见院子里惊叫声连连,有丫鬟们发出来的,也有云姨娘发出来的,她原本想去看看,但只觉得浑身无力,提不起劲来,再后来,她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云姨娘端了冰镇的酸梅汤来,只是那微垂着的眼睛,看上去有点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舒欢一边接过碗,一边好奇的看她:“怎么,被那小屁孩欺负了?” 云姨娘低头掩饰:“没什么,就是被条蛇吓了一跳。” 蛇啊! 舒欢往躺椅里缩了缩身子,往外张望两眼:“他人呢?” 云姨娘郁闷道:“已经走了,说是明日再来……” 这里说着话,就有香茜进来传报:“纪大夫来了,在院门外候着呢,是不是请进来?” 云姨娘在旁道:“这是往常替二爷瞧病的纪大夫,隔三岔五就要来请个脉,二奶奶需不需要回避一下?” 舒欢初睡起来,浑身软软的懒得动,只道:“大夫来的时候,你回避吗?” 只是简单的问句,云姨娘却露出了谨慎的表情,低下头道:“没有。嫣娘的身份低微,原不需要避人,再说还得记着大夫叮嘱的话,好安排丫鬟煎药,防着吃食里有忌口的东西,一向都是不回避的。” 舒欢慢慢的喝着酸梅汤,微微一笑道:“那我也不回避了,请进来吧。” 香茜答应着出去了,须臾请进一位大夫来,出人意料的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木簪束发,面目温雅,着一身天青色的竹布长袍,手里还提着只药箱,不徐不缓,目不斜视的跨过门槛。 看见舒欢后,他微怔了一下,猜不出她的身份,但看着不像丫鬟,就微微躬了躬身子,施了半礼。紧接着云姨娘就迎了上去,熟络的同他说了两句顾熙然的饮食和身体状况,面露忧色的将他请进了内室,香茜随后也跟着进去了。 被顾熙然提点过两句,这时舒欢就能瞧出,云姨娘这是状似无意的揽了她该做的事,将她无所事事的晾在一旁,这种不动声色的排挤,让她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多余存在。不过话说回来,她原本就不是这 里的人,没有牵挂,没有归宿感,自然也生不出揽事的心,只想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想着,低头抿一口酸梅汤,酸甜冰凉的口感让她微微蹙眉,再转着看那古朴的青花碗,碗壁上结了许多晶莹细密的水珠,沁得手都湿了。 她忽然觉得好笑起来,现在的自己,还真像被困在闺阁里,锦衣玉食,却又无限寂寞的古代仕女。 这才偷闲想心事呢,过了片刻,忽见那纪大夫,带着一脸诧异的神色,从内室里出来了。 等着香茜放下帘子后,云姨娘就焦急问道:“纪大夫,我家二爷的病可好些了?” 纪大夫摇了摇头,道一句:“奇怪。” 云姨娘不解:“怎生奇怪了?莫不是没按时吃药,引得病情生变?” 纪大夫沉吟道:“脉象奇怪,竟像是除了体虚气弱之外,没有什么大病。” “好了?!”云姨娘怔住了。 舒欢听着也觉得有些意外。 “上回诊时还沉疴积深。”纪大夫默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好了,还是转成什么疑难病症了,在下有些拿不准,府上最好再请两位大夫过来瞧瞧,在下回去也翻翻医书,等过几日再来请一次脉。” “不用了。” 这话声响起,众人都转头去看,见顾熙然扶着门框掀帘出来,向那纪大夫微微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再找人来看了。纪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事相商。” 不知道顾熙然有什么事要同那大夫商量,两人又步入内室去密谈了,说话的声音显然很低,外头压根就听不见。 舒欢捧着青花瓷碗坐着发怔,云姨娘就没她这么镇定了,满面都是紧张,不由自主的就在屋内来回踱起了圈子,绕得舒欢有点眼晕,也暗自叹息,看这样子,云姨娘是真的紧张他,对他已经有很深的感情了。 两人足足密谈了有小半个时辰,顾熙然才将纪大夫送了出来,候着大夫走后,云姨娘就赶着过去搀住他,半喜半忧道:“二爷,虽说纪大夫是名医,但这病症的事情说不清,还是再找两个大夫来瞧瞧,若真是好了,咱们也好放心。” 顾熙然固执的摇头,只是看得出,密谈时间久了,大概费了神,他露出了点疲态:“这事你们不许往外传,往常如何,今后还是如何,有人问起我的病,就说还是原先的样子,不见得好,也没有更坏。” 云姨娘纳 闷之极:“二爷的病要真好了,回禀老太君一声,她老人家也高兴,还有老爷和太太,他们也盼着您好呢,怎么倒要瞒着不说?” “你不用管,只别传出去就是了。”顾熙然说着,在屋内扫视了一圈,尤其是多看了香茜一眼:“我说的话你们都记下了?” 香茜低了头先答:“记下了,婢子绝不往外说一个字,请二爷放心。” 云姨娘也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唯有舒欢,咬着唇,看着他不语。 只见顾熙然瞟了她一眼,朝她招了招手,她就丢下酸梅汤,跟着进了内室。 坐到床沿上,顾熙然歇了一会,递过一张字纸给她:“这是纪大夫开的补气调神的药方,回头你找个妥当点的丫鬟去抓药,亲自煎吧。” 舒欢意外的接过字纸看了看,奇道:“干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的,难道先前的药里有什么古怪?” 顾熙然好笑道:“你想到哪去了?药一向是嫣娘带人煎的,害我,她有什么好处?” 也对,云姨娘好像对他死心塌地的样子,肯定不会干这样的事。 舒欢想了想:“那是有其他人想害你?” “怎么可能。”顾熙然想都不想就摇头:“换了是你,长年病弱卧床,不管闲事,甚至连院门都不出,会有人想害你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对!”舒欢叹了口气,看看他道:“你的病是不是真的好了?为什么要瞒呢?” 顾熙然一笑:“别问,照做就是了,有些事你今后会懂的。” 越说越神秘了。 舒欢原想继续追问,但看他有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就没再说。 低头,看看手里的药方,觉得这事情还真稀奇。 照理来说,在这生梅阁里,他最信任倚仗的人该是云姨娘吧?可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却发现他对云姨娘仿佛有些疏离,今天的事就更古怪了,他摆明了态度,只相信她一人。 舒欢藏起药方走出屋子的时候还在摸自己的脸,难不成,她长了一张可以让人无条件相信的圣母脸? 第十七章 无意窃听 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舒欢从里屋出来就去书房找笔墨纸砚,她想的很清楚,顾熙然让她找个妥当点的丫鬟去抓药,可她初来乍到的,对这院里丫鬟的认知,只停留在表面上,压根就不知道谁妥当,再说古代门户森严,丫鬟想出二门,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还得再烦外头的小厮们跑腿,这药方过了几个人的手就说不清了,还是自己先做妥当点为妙。 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就是将那药方上的药名和用量都另抄在一张纸上,再从书架里翻出一本医书,随便挑出六七种常见的药名添上,等墨迹干了,就把纸裁开,一小张纸上一味药名,这样将药方弄混了,旁人再有心,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说起来挺复杂,做起来倒也挺快的,毕竟她从前临过一段时间小楷,字写的不是太有个性,但工整清晰还是能做到的,就是很久没有端着毛笔写字了,抄完药名,就觉得手腕抬得有点酸。 做完这些,她喊了良辰拿着这叠写着药名的纸去抓药,还格外叮嘱她:“让药铺伙计把药材分开包好,在外头写清药名。” 良辰心里奇怪,但知道主家吩咐什么就要做什么,哪里会问,答应一声就去了。 抓药容易,煎药就麻烦了,舒欢不懂这个,等着良辰回来,她就喊了慧云帮忙,反正慧云也不识字,她从那一大包药材里,挑出要用的混在一起,就由慧云动手去煎,她在旁瞧着火候。 有事情做,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打发了,一边煎着药,一边同慧云聊天也是挺悠闲的一件事,只是药煎到一半,云姨娘赶到了小茶房里,看见她就道:“二奶奶,煎药这种事,你喊我就可以了,怎么亲自动手?” 舒欢摇摇头道:“不用了,你去忙别的事吧。” 云姨娘见她不肯撂手,倒也没有十分坚持,站着陪了一会,面色有些黯然的退了出去。 及至舒欢煎好药,滤出药渣给顾熙然送过去,才掀帘进了正屋,就听见里间传出隐约断续的哭泣声,听着像是云姨娘,再转头看看身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想必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不觉有些尴尬。 刚想要走开,就听云姨娘带着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打从进了顾家的门,我心里就只盼着能长长久久的服侍二爷,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想头……可是如今二爷却不待见我,我心里委屈,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若真有,还请二爷明白说出来,我才好改了,若没有,只盼二爷还能像从前那样待我……” 她的话很快就被顾熙然清冷的声音打断:“压根没有什么事,你别多想了。” 云嫣娘泣道:“不是我多想,是二爷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这这这! 偷听人说话是不好的行为,何况还事涉私情。 听到这里,舒欢再站不住,连忙端着药碗又退了出去,看见良辰和美景两人正在院子里玩抓石子,就招招手喊了美景过来,把药碗搁进她手里,低声道:“等着云姨娘出来再把药送进去,若是凉了,就热一下再送。” 美景答应着端了药碗。 舒欢原想找个地方先待会,可是转头看看,就这么大的院子,东厢养了一群稀奇古怪的骇人宠物,她不想进去,西厢又是云姨娘的住处,她不好进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处可去!只好顺脚往大门外走,想去附近的园子里散散步。 良辰跟上来:“二奶奶想去哪?我陪着您。” 舒欢拒绝了:“不用,我一个人走走,就回来。” 此时已近暮色时分。 走出大门,有碎石拼花的道路往四面延展,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只随便挑了条路走,走了片刻,看见有座凉亭伫立在水畔,就顺着石阶登上去,到亭子里闲坐。 亭外风景很好,望出去都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临近的水面,像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小湖泊,水很清澈,在缓缓流动,应该是活水,还有几枝莲花生长其中,晚风里送来的都是清香。 看见这景,舒欢就觉得有些手痒,想要速写两张风景,只是再返回去找适合的纸与炭条太麻烦了,还是就这样看看算了。不过坐得片刻,她就有点待不住了,水边蚊虫多,又是夏季,将她裸露在外的手咬了好几个红疙瘩,她估摸着云姨娘与顾熙然也该说完话了,就准备回去。 没想刚转身,忽然看见来路的尽头,有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站在那里望着她。 这里是顾家内宅,不可能有生人进来,舒欢想着顾熙和既然排行第四,那他上面必定还有个哥哥,说不定就是此人,因此倒也不慌不忙的沿着路回去。 那少年没有动,就这样望着她走近。 两人离得足够近时,舒欢已经能够看清他的容貌了,年纪与顾熙然差不多,眉眼不像,不过脸庞的轮廓还是依稀有相似的影子,于是试着打了声招呼:“三爷?” 那白衣少年微微躬身:“二嫂。” 态度说不上恭敬,也不算怠慢。 看来是没猜错了,舒欢向他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这少年给人的感觉很冷,像他的衣裳颜色一样,于是略停了停,就同他擦肩而过。 回到生梅阁时,她没看见云姨娘,倒是香茜带着两名丫鬟正在摆饭。 顾熙然已经坐在桌子边了,看见她,微微蹙了眉:“上哪去了?” 舒欢没答,只问他:“药喝了没有?” 顾熙然点了点头,盯着桌上饭菜的眼神明显有些郁闷:“喝饱了,满嘴里都是苦味,已经没胃口吃饭了。” 倒是舒欢,多日不见荤腥,忽然瞧见桌上搁着一碗板栗炖鸡,立刻食指大动,话也顾不上说了,坐下就提筷吃饭。 顾熙然有点不满:“我说我没胃口,你还吃这么欢快?” 舒欢头都不抬,口齿含糊道:“我有胃口啊!” 说着,她又夹了一大块鸡肉啃起来,完全不顾吃相了。 反正,这身体的原主就是个贫家女,又不是什么大户千金,粗鲁一点很正常啦,她用不着装模作样。 没想顾熙然见她吃得香甜,立刻就妒忌的伸筷来抢,等到舒欢闷头啃完一块鸡肉,再要去夹时,发现碗里只剩板栗和一块鸡屁股了,转眼再看顾熙然碗里,见饭没多少,鸡肉堆得满满当当,顿时就郁闷了,低声嘀咕了一句:“靠!这都要跟我抢!” 顾熙然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失口说了脏话,舒欢连忙撒谎敷衍:“我说你不是没胃口吗?怎么还跟我抢?” “突然有胃口了。” …… 看见舒欢无语的样子,顾熙然忍不住笑了,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要不分你一块?” 送上门的美食,哪有不要的道理?舒欢立刻伸筷去夹,只是筷子伸到一半,她忽然又缩了回来:“算了,你吃吧。” 顾熙然一挑眉:“我还没动过。” 舒欢摇了摇头,夹了一块板栗,低头扒饭。 不是嫌脏啦! 而是觉得两人这样抢东西吃太亲密了!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发生的自然而然,同他相处,没有拘束,也提不起防备。 再想到先前无意中听见的云姨娘的话,她顿时就没有了胃口,心中也暗生警惕,觉得再同顾熙然这样相处下去,保不 准就要日久生情,那可大大的不妙,还是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才是上策。 *——*——*——* 明天1号,要pk啦,求票票,请大家替我留粉票哟,谢谢^-^ 上架前暂时还是一日一更,pk分满800加更一章。 我最近写得很慢,只能做到这样了,上架后,尽量双更。 第十八章 亲密 夜幕已深,月悬中空。 舒欢坐在梳妆台前,就着灯光看手里那对做工精致的赤金绞丝镯。 她从前一直认为黄金做的饰品很俗气呢,但眼前这对镯子在灯光下散发出的光芒,显然璀璨得令人赞叹,而且对目前的她来说,首饰好不好看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的价值,这对金镯托在手心里沉甸甸的,给她带来不少安全感。 今后的生活,可能多半都要指望它们了! 舒欢暗叹一声,将这对赤金绞丝镯搁入一只酸枝雕花的首饰盒里,又拿起那只白玉如意云纹璧来细看。 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竹帘被掀起的声音,慌得她连忙将玉璧往首饰盒里一丢,紧接着就合上了盖子。 进来的人是顾熙然,能够听见他轻声在笑:“看了一晚上,还没够吗?” 原来早就被他发现了啊! “没够!”舒欢脸上一热,还在假装若无其事:“我是贫家出身,眼皮子浅,从来没见过这种值钱的好东西,自然要多看两眼。” 顾熙然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女人喜欢钱,多半是源于没有安全感。” 舒欢直觉的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口,发现竟然无法驳他。 他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起码对她来说适用。 亦舒在《喜宝》里说: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的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从前,她拥有很多很多父母、亲人和朋友的爱,这些爱,令她生活无忧。 如今,她唯一剩下的只有相对的健康,衣食虽暂时不缺,但那也是人家的施予,要用自尊和自由来交换,万一哪天人家不愿意给了,想要收回就直接收回了,连借口和理由都不需要给她,那么她除了积攒点值钱的东西,替自己留条后路外,还能做些什么? 说到底,就是没有长长久久的安全感! 偏偏吃苦耐劳,自力更生这样的话,对这年代的女子来说,还压根就没用,让她想要变相的寻求事业上的安全感都不可能。 舒欢有点意兴阑珊了,随手将那首饰盒推到妆台上就站了起来。 “过来。”顾熙然斜靠在床栏上,冲她勾了勾手指。 舒欢低垂了眼,规规矩矩的走过去:“二爷要喝茶吗?” 顾熙然摇了摇头,看了她片刻,忽然拉住她的一只手,将 她往怀里一带。 此举太过出人意料。 被他搂进怀里时,舒欢嗅见了淡淡的药香,还没反应过来,就觉他的下巴抵到了她的耳旁,用一种极低微的声音缓缓道:“两个人在一起,这样会感觉安全些吗?” 声音里带着微妙的诱惑,仿佛有催眠的效果。 失神间,她已被他翻身压住。 惊惶之下,舒欢想要伸手推开他,可是他虽病弱无力,但身体的重量还在,推了一下,没有推开,就见他目光迷离的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犹如微波轻漾,引得她心神一荡。 只这一怔间,他那张清俊好看的脸就已然凑了下来—— 舒欢紧张的绷直了身体,急道:“不要……” 声音很低,低得像是在哀求。 顾熙然微微犹豫,原本要落在她唇上的吻,贴上了她的额头。 感觉,微烫。 一吻之后,顾熙然略撑起身子,手指缠绕在她的衣带上,眼望着她的眼,微哑道:“你不愿意么?” 舒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最令她害怕的是,她对他的接近,没有特别厌恶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很紧张,紧张得有点不知所措,此刻连话都说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摇头,再摇头。 当然不愿意! 再近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换一个人,换一个让她感觉不那么危险的人,在没有任何出路的情况下,她也许会考虑交出她的身体,成为那个人的妻子,然后漠视他与他妾的存在,过自己平静无波的日子。 可是顾熙然不行! 她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识感,而且一直觉得他很危险,危险到很有可能在交出身体的同时,她会连心都一起沦陷。 一旦有了感情,她就无法对他的妾视而不见。爱情都是自私的,她会想独占他,会变成面目可憎的妒妇,最终苦了自己,苦了他,也苦了别人! “不愿意!”摇了一会头,她的神志逐渐清明,虽然说出来的话还是有若蚊吟。 顾熙然眼眸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把玩着她的衣带,望了她良久,终于松开了手,微扬了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带点调侃的笑:“这是你不愿意,回头别说我不人道。” 语声呢喃,还是暧昧无限。 舒欢想起中午在院子里的那场对话,蓦然红了脸,羞恼道:“你快起来!” 顾熙然还未有所行动,就听竹帘被人掀起,云姨娘带笑进来:“二爷,我炖了补汤……” 话未说完,已然无声。 舒欢转眼往门边望去,瞧见云姨娘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脸的震惊与无措,缓得一缓,那震惊就变成了哀伤与幽怨,她长睫微颤,眼圈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 很无语啊! 舒欢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虽然她的身份摆在这里,用不着对云姨娘解释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浑身别扭,脸涨得更红了,慌慌的去推顾熙然。 这时候,顾熙然反倒不动了,甚至都不回头,只淡淡道:“把汤搁在桌上吧,下回进来时记得先通报一声。” “是。”云姨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能够想到她有多窘迫和伤心,舒欢转回目光,不再看她。 就这样尴尬的,动也不敢动的与顾熙然对视着,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好似永远,直到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声息俱无。 顾熙然这才微微一笑,侧身让她起来。 舒欢慌慌的躲到床内,抱着被子,带点警惕的望住了他:这个家伙真可恶,一发现自己身体没病了,就色狼起来! 他失笑:“干嘛这个样子,我又没有强迫你。” “你偷袭啊!太无耻了!” “有吗?”顾熙然一脸无辜:“我不是很早就同你打过招呼了?” 那也算打招呼? 中午的事了好吧,早就忘光了! 算了,不纠缠这事,舒欢放缓了语气,试探道:“我能不能换个地方睡?” 顾熙然想都不想:“不行!” “为什么啊!” “没有空房间了,要不你和云嫣睡西厢去?” 才不要! 舒欢摇头,云姨娘大概已经恨死她了,她再凑过去,那也太没有眼色了。 “你看,是你自己不愿意,不是我不让。”顾熙然说着,也不管云姨娘送进来的那碗补汤,脱了外裳,就吹熄了灯。 …… 舒欢坐在黑暗中没有动。 片刻后,就听顾熙然道:“你要再不躺下睡觉,我就把刚才对你做的事再重 复一次,这次可不带停了。” 赤果果的威胁! 好在相处了这三天,舒欢总算知道他不是卑鄙的人,听这话里的意思,没有再为难她的意图,她只好乖乖的躺下,只是身体还紧贴着墙,离得他远远的。 神精绷得太紧会容易疲累,虽然明白告诉自己,不要在顾熙然睡着之前睡着,她最后还是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却不知道黑暗中,顾熙然凑近了她,轻轻的捉了一缕她的发,绕在指尖把玩时,低声呢喃了一句:“如果没有你在身旁,我也没有安全感……” *——*——*——* pk~票票都向我砸过来吧,多多益善^-^ 另,打赏我的筒子们,请把打赏换成投pk票吧,两者对我来说效果都是一样的,但pk票能涨点pk分,谢谢。 更新时间小改一下,每天早上9点更新,若是pk分满了800,当天下午2点加更,绝不拖延,请多多支持哟。 第十九章 嫌隙 舒欢有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习惯,睡觉时要抱着东西才感觉安心,否则怀里空荡荡的,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穿越之前,她的床上总是有一两只布偶玩具,平时可以拿来坐靠,睡觉时就能抱着。穿越之后没有这条件了,好在天气很热,有时连薄毯都盖不上身,正好卷成一团,用来搂抱。 只是今天清晨醒来时,她发现抱在怀里的东西手感很奇怪,睁眼一看,结果发现自己头抵着顾熙然的下巴,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身体,一条腿还很霸道的搁在了他的腿上,完全像只八爪章鱼一样缠住了他。 这姿势太丢人了! 舒欢一向知道自己睡姿不太雅观,现在才发现不雅到如此程度,骇了一跳的同时,心卟卟乱跳,看看顾熙然眼还闭着,连忙轻手轻脚的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没想到她微微一挣,倒挣得顾熙然动了一动,伸手就搂住了她的腰。 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了,紧到她能够觉察到他身体的异样,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再顾不得会不会吵醒他了,将他的胳膊掰开,人就坐了起来。 顾熙然的睡眠很浅,立刻就被惊醒了,只是意识还迷糊着,微抬了眼看她,喃喃道:“你醒了啊?” 舒欢坐起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挤得差点贴了墙,而他那边还剩着很大的空间,顿时就明白了睡成那种姿势的原因,是他凑过来的!自己睡着了是来者不拒的,手边有东西,自然而然的就会搂上去! 她怒气冲冲的正打算指责他呢,却意外的发现他说话的声音很疲惫,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忧起来,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生怕他又病起来。 幸好,额头的温度很正常。 只是她探过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顾熙然再次睁了眼,微微笑道:“别担心,我没病,只是有点困。” 舒欢一把抽回了手,嘴硬道:“谁担心你啊?自作多情!” 说完,忽然脸红起来,连忙起身下床,离顾熙然远点。 她目前的身体还算年幼,可是心理年纪早已成熟了,很多事情就算没有经历过,隐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顾熙然为什么犯困,是不是同两人的睡姿有关,她就不敢去猜了。不过昨晚对他心生起的警惕倒是减了一些,如果搂抱了一夜,他都没有趁机动手动脚的话,应该还算是个坦荡荡的君子。 看在他那么困的份上,就不 吵他睡觉了。 舒欢尽量轻手轻脚的梳洗了,就去老太君那边请安了。 不知道是因为顾熙和替她说了好话,还是罚过她后老太君的气消了许多,总之接下来的十来天,每回去请安,老太君虽然还是对她不假颜色,不爱搭理她,但斥骂体罚倒是再没有过,而且只需要在那边立上小半天,必定有顾熙和过来打岔,求了老太君同意,就拖她回生梅阁里来逗宠物,使得她立规矩的时间短了许多,在长辈们面前勉强算是应付了过来。 平淡无波的生活,让她惶惑迷茫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这些天里倒也知道了不少事情,譬如顾老爷顾达纳了许多妾,连同前头的发妻杨氏和后头的继室林氏,一共生了四子三女,有两子成亲,一女出嫁,这些子女里头,顾老爷最看重的是长子顾熙天,而老太君最宠爱的是幼孙顾熙和。 其他子女都有生母看顾,就算不太受宠,起码也有人知疼知热,唯有顾熙然和庶出的三女顾萱,亲生母亲都已离世,在这顾家,算是极受冷落的。 顾熙然还好一些,虽然长年病弱,足不出户,但到底是嫡出的儿子,还没有人敢太过轻慢于他,可那顾萱的母亲原是外头卖唱的歌女,被顾老爷看中买回来的,算是贱妾,身份低微得简直不值一提,顾萱此时又年幼,才十二岁,可以想见她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觉得顾萱的处境同自己差不多,自从知道了这些事后,舒欢对那个长相精致可爱的小女孩特别关注,只是暗中观察了数天,她发现顾萱的性格显然与同龄的孩子有区别,没有半点活泼之态,而是沉静异常,每回来请安,都只带着一名贴身丫鬟,静悄悄的进来,请完安后又静悄悄的出去,若不是留了心,压根就注意不到她的存在,自然更没有同她说话的机会。 唯有这一天,舒欢被顾熙和从松鹤堂里拖出来的时候,恰好就遇见了她。 顾萱很知礼的给他们让了路,还垂着眼恭敬的喊了一声:“二嫂,四弟。” 顾熙和哼一声,扬头不屑理她。 倒是舒欢应了,同她说了两句闲话,没想片刻后白衣飘飘的顾熙仁出现了,这一次,他根本就没同任何人打招呼,只瞅了顾萱一眼,冷冷道:“时辰不早了,还站在这里干嘛?” 话说完,他就自顾自的昂首进了松鹤堂,但顾萱立刻惶恐起来,连道别都顾不上,只抱歉的看了舒欢一眼,就提着裙子,追着顾熙仁进去了。 舒欢望着他俩的背影怔了片刻,顾熙和就伸手来拽她,不满道:“快点走啦,两个怪人,有什么好看的?” “怪人?” “是啊!一个像冰窖一样能冻死人,还有一个像石头一样闷死人,在家里我最讨厌他们两个了,连太太都让我别同他们往来。” 舒欢一愣:“他们是你的兄姐手足。” “什么手足?”顾熙和不以为然道:“贱婢生的小杂种!” …… 舒欢无语半晌:“这话很难听,他们又没惹你,今后不要再说了。” “没惹我?”顾熙和怒道:“你是没看见那些姨娘们怎么费尽心机的抢我爹!连太太都说她们是贱婢,我为什么说不得?” 顾老爷的那些妾她都瞧见过,有年少的,也有年纪大些的,看上去都挺安份老实,往常在老太君跟前,低眉顺眼的极少吭声,倒是林氏瞧去像个精明的,不过人不可貌相,背地里的事情谁知道? 舒欢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好在这种事情同她没什么关系,听听就算,她没资格也不需要多管闲事,只道:“我和二爷都不喜欢听这种话,你往后尽量少说就是。” 顾熙和瞟她一眼,扭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第二十章 陌生爹娘 舒欢知道顾熙和最近同她走的近,是因为顾熙然还有点手段,把这孩子哄得服服帖帖,若不是看他的面子,这位小爷恐怕连正眼都不带瞧她的,所以也不多说,只同他一路往生梅阁去。 两人走到半路,就有丫鬟慧云迎了上来,笑着禀道:“二奶奶,亲家老爷和太太来了,二爷打发我来问您一声,见不见?” 舒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亲家老爷和太太同她是什么关系。 那是原主的爹娘,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顾熙和先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不见不见!当我们顾家是什么地方?谁想来就能来?” “这——”慧云在犹豫。 舒欢瞟了顾熙和一眼道:“别理他,请进来吧。” “哎,这是我家!凭什么别理我?”顾熙和不干了。 舒欢没好气道:“那是我爹娘,来见我又不是见你,你激动什么?” 顾熙和被她说得哑然,最后“得”一声,拔腿就转向走了,估计是预见到生梅阁没乐子,去别处玩了。 他走了正好,舒欢自己回去,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忐忑,要见两个理应是最熟悉,偏偏又是完全陌生的人,这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平心而论,她是不太想见舒家夫妇的,但这些天来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妥当的,能离开顾家独力谋生的法子,娘家能不能投靠,还要先探探再说,不过心里倒也没抱多少指望,觉得舒家既然已经穷到连女儿的终身幸福都不顾,将之嫁到大户人家来冲喜,那就没有再把女儿收容回去的道理,这一次见面,最多就是了解一下原主的生活背景,再看看养她长大的娘家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仅此而已。 回到生梅阁时,那舒家夫妇还未被请进来,顾熙然保持着每天晒太阳的习惯,正在院子里坐着。这些天来,他的身体渐好,日常行动其实已经很自如了,但是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当着丫鬟的面,总是时不时的叫人搀扶一把,还在那里装病弱。 偏偏云姨娘很配合的,每日三餐饭前,都亲自下厨炖了各种补汤端上来,说是要给顾熙然将养身子,结果顾熙然自己喝不下,每天都分一半给舒欢,逼着她一起喝。 那补汤不知道是拿什么炖出来的,总之味道很古怪,还不放盐!说是放了盐,就没那么滋补了,喝得舒欢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看到那只煲汤的瓦罐,就有想呕吐的感觉。 这不,她刚进院门 ,恰恰就看见云姨娘带着丫鬟香茜,端了那只瓦罐从小茶房出来,于是恶心的感觉又出现了,再看顾熙然,也是紧皱着眉头,但转眼瞧见她,立刻就眉花眼笑起来,冲着她招招手道:“过来喝汤。” 舒欢倒退一步,推笑道:“嫣娘亲自下厨炖给你喝的,你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还是赶紧趁热喝掉吧。” 顾熙然不是好糊弄的:“刚喝过药,哪里喝得下?过来,分一碗去。” 舒欢再倒退一步:“让嫣娘喝吧,她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正该补补。” 谁想云姨娘摇了摇头道:“我前些日子有点不适,纪大夫替我把过脉,说是要饮食清淡,不能碰这些补汤。” 可是大夏天的,又不是体弱的病人,舒欢也实在喝不下这种东西,只得撒谎道:“我刚在老太君那里吃过点心了,这会也喝不下。” “是吗?”顾熙然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相处了这段日子下来,舒欢不敢说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但是总算清楚,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就代表着他心里已经在转坏念头了,如果她不乖乖听他的话,最后倒霉的很可能是她。 说不得,就当是喝药吧! 舒欢皱着眉头走过去,从香茜手里接了半碗汤,吹温后就将碗沿凑到了嘴边,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壮烈,只是今天这补汤的味道格外古怪,好不容易一口气喝完,结果正瞟见香茜在替顾熙然舀汤,不小心带了点汤底料上来,那白花花,奇形怪状的东西,不是海马是什么?还有那虫子样的东西,是冬虫夏草! 这一眼瞟得她胃里一阵翻腾,原还想要尽量控制住不要呕吐,但喝下去的汤已经反胃出来了,她最后不得不捂了嘴,奔到花丛那边去撕心裂肺的狂吐了。 顾熙然看见她那样子,微扬了眉道:“汤里放了什么?” 云姨娘一脸的忐忑,答道:“鹿肉、红枣,还有虫草和龙落子。” “龙落子?”顾熙然道:“拿过来我看看。” 香茜依言端了那瓦罐上前。 顾熙然看见冬虫夏草时还没什么异常反应,待看到海马,不禁也是大为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呢,忽然慧云就带了一对中年夫妇进来,笑着回道:“二爷,亲家老爷和太太请来了。” 舒欢一听,原想去见人,但此刻嘴里满溢着那古怪的味道,她还是感觉一阵接一阵的恶心,只好弯着腰再吐一会,边吐还边急道:“茶, 给我端杯茶来漱口。” 香茜应一声,慌慌的跑进里屋去端茶了。 倒是舒家夫妇,初进门的时候还满脸的局促和不安,不知是要先见女儿,还是先同姑爷见礼,此刻看清舒欢在呕吐,不知怎的,两人对望一眼,竟然露出了意外而欣喜的笑。 那许氏顾不得其他,先是拊掌一笑:“哎呀,这可来得巧了!该不会正赶上姑娘害喜吧?这倒要先向姑爷道喜了。” 害喜?! 她这话一出,满院的人都变了脸色。 舒欢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先“噗”的喷了出来,呛得狂咳。 顾熙然的面色也变得极为古怪,倒像是在憋笑。 就连云姨娘,脸色也突然变得有点苍白。 偏偏那许氏还没发现他们的反应不对劲,犹自走上前去搀扶起舒欢,且说且笑道:“没想到小欢你还真是好福气,这才进门就怀上了,今后……” 话未说完,云姨娘忽道:“不对!” 这一声插得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云姨娘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不得不低声解释道:“二奶奶嫁进门才十来天的工夫,兴许是有喜了,但这会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这一说,许氏才醒悟过来,她自己也是生过孩子的人,有喜后多久才该有反应,她心里很清楚,方才只是一时欢喜过了头,急切间就没想起日子不对,此刻不禁有些懊恼,暗悔自己口快,犯了这样迷糊的错,面色顿时就有点悻悻然起来。 *——*——*——* sigh~ 大家都在养肥咩?票票很少。喜欢这本书的话,请支持一下pk,撒两张pk票吧,谢谢^-^ 第二十一章 来由 云姨娘心里也懊悔之极,只是面上不显,一边把舒家夫妇往正房的厅上引,一边喊丫鬟倒茶。 真是一场闹剧! 舒欢这时才强压下恶心的感觉,微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看,顾熙然脸上的笑容有点促狭,她脸一红,也不问他要不要一起见客了,抽身就往厅上走去。 才进厅门,就看见许氏执着云姨娘的手,问她进门几年了,可养了孩子,还不停嘴的夸着:“我那姑爷真是造化,连房里的姨娘都是这样好容貌,瞧这模样俊得……” 舒欢本身不是口才特别好的人,但许氏说话总让她感觉有点不合时宜,连忙咳了两声,将话打断。 云姨娘是个有眼色的,借这机会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笑道:“二爷身子不好,身边缺不了人照料,我出去瞧瞧。” 说着,她就将丫鬟都带了出去,只留舒欢和舒家夫妇在房里说话。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喊爹喊娘吧,感觉别扭。 舒欢只好先望着他们打量,见两人都还算年轻,不过三十多岁的中年模样。 舒富看上去很老实,此刻房里没有外人了,他还是微躬着身,十分局促,看样子是平时对人点头哈腰惯的,伏低的习惯改不过来,时不时的就抬眼偷瞟瞟室内的陈设,又好像被吓到一样,慌慌的挪回目光,就连脸上的笑容都很生硬,带着份不知所措的尴尬。 许氏着一色簇新的细葛衣裳,眉毛修过,细细弯弯,眼角稍稍有些斜吊,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还有三分姿色,不知道是不是家境贫苦的缘故,此时人到中年,浑身上下就透出了一股市井的味道,那是庸俗和精明交织在一起形成的一种气质,掩不住的流露在外。 这才打量着,那许氏就抽身到门边,隔着帘往外悄悄张望了两眼,见云姨娘的确是陪在顾熙然身边说话了,她才转身走回来,扫了舒欢一眼,目光落在她那平坦的小腹上,皱起眉道:“你到底怀上了没有?” 哪能想到她头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舒欢顿时哑然。 好在许氏只是这么随口一问,看样子也没有要她答的意思,紧接着就压低声音道:“我看那姨娘是个厉害的主儿,长得千娇百媚不说,还是男人最喜欢的温柔性子,你可得拿出点正室的款儿来,先把她收拾服贴了,再想法儿笼络住姑爷的心,赶早生个孩子出来,今后享的富贵才是长长久久的呢!” 说着 又问她:“我瞧着姑爷的身体没传言说的那么病弱,这几日他可都歇在你房里?没被那姨娘勾搭去吧?” 这样的话让舒欢怎么接?她也实在不想继续这种话题,只好含糊混过去,先让两人坐下喝茶,再闲闲的问舒富怎么今日想起要上门来瞧她。 舒富吭吭哧哧的还没答话,许氏先气鼓鼓道:“早就上门来送过三朝礼了,可恨那些管事的狗眼看人低,一句老太君说了不见客就把我们打发走了。今日登门,全是看着你的脸面,想着姑爷生辰近了,咱们得来道声贺,尽到礼数,要不回头姑爷恼了,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至于那起小人的嘴脸,说不得,为了你,也只好忍一忍了!” 许氏说话的腔调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舒欢微皱了眉头,心里有些纳闷。 看这样子,舒家夫妇并不知道原主上吊的事情,不知道是顾家没派人去通传,还是有意瞒下了这个消息,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吧,毕竟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传出去容易被人笑话。 许氏没发现她在发呆,还不停口的抱怨着:“这一回登门,你爹可是塞了半吊钱给那管事的打酒喝。半吊钱啊,这要是买了米,搀着点杂粮,都够吃上两个月了!” 听她提到钱,舒欢回了神,一边在心里计算这里的物价,一边随口应道:“是啊。” 许氏见她接口,越发来劲了,提起随身带来的食盒让她看:“这是替姑爷预备的贺礼,时鲜的各色果子,温家的四式糕点,寿桃李做的寿桃,还有一方上好的砚台!光这些东西,就值二两多的银子,这可是把咱们家三四个月的菜钱都花出去了!” 舒欢窘道:“其实,做双鞋来给他穿就好了,这些东西顾家都有,用不着买的。” 许氏一挑那细眉,不以为然道:“那怎么能成?家里就算再穷,借钱也得替你撑着脸面!单做双鞋怎么拿得出手?” 舒欢暗叹一口气,这顾家上下,哪个不知道她出身贫户呢?就算舒家夫妇把家底都掏空了,送来的东西顾家都未必瞧得上眼,还不如本本份份的认穷,尽心做双鞋来还有利用价值,总比打肿脸充胖子好。 许氏往门那边张望了两眼,凑近问她:“你替姑爷预备了什么礼?可千万别被那姨娘给比下去!” “我啊?”舒欢这才想起有重要的事没问:“他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 许氏再望向她的目光里就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打小你就是 这烂泥糊不上墙的性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能忘?当初两家互换的庚帖上不都写清楚了吗?六月二十二!你给我死死记下!” 说着又骂她:“外头有多少人家想同顾家结亲,要不是我往蒋媒婆那使了钱,还能轮到你?顾家二奶奶!多体面的身份!今后顾家老太君一闭眼,再一分家,那当家的人就是你!你给我听仔细了,别再像从前那样面团团的,是个人就能拿捏你!先想法子把男人牢牢的栓在你床上,至于那个姨娘,一看就是个狐媚,你逮着机会就赶紧打发掉她,哪怕你再替姑爷纳两个进来呢,总比放个狐媚在屋里强些。” 这是她娘?这是她娘啊! 同她现代那个真正的母亲对比起来,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舒欢已经彻底无语了。 好在原主大概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许氏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更没有要她接话的意思,只自顾自的继续唠叨:“你没别的本事,只有一双手还算巧,今儿都已经六月二十日了,让你预备别的礼来也不及了,就做双鞋吧!记得挑好点的鞋面,仔细做,就算熬夜也要在姑爷生辰那日赶出来!” 说着,她端起桌上那碗已经搁凉的茶,一气灌完,站起身道:“我和你爹也不在这扰你了,你别磨蹭,快做鞋去。” 话毕,她推一把舒富:“还愣着干嘛?把茶喝了,走啊!” 舒富从进门到此刻,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被许氏一推,才慌慌的端了茶碗把茶饮尽,随后拿衣袖一抹嘴,提起食盒就走,不过走了没几步,他就发觉不对劲了,对着舒欢讪讪的一笑,把食盒塞进了她手里。 *——*——*——* 先谢谢这两天投票的筒子。 对手指,票还是很少捏,pk分数很低。 如果没有粉红票,且大家愿意的话,请每人投一张pk票给我吧,100人投,就有100分了,若是要留着帐户里的钱订阅,那请把推荐票投给我,万分感谢^-^ 第二十二章 谁是小肥羊 如果要让舒欢用一个词来形容许氏的话,那词莫过于风风火火。 她突如其来的登门,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丢下一串话,也不等人反应过来,就说要走。不过,她要走,舒欢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追前两步,想要将他们送出门。 没想许氏走到了门边,忽然又转回了身,冲她露出了一个带着点讨好的笑。 舒欢一怔:“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这个娘字,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吐出口,幸好是喊娘,不是喊妈,不然心理上太难承受。 “也没什么……”许氏出人意料的扭捏了起来,还伸手推了推身旁的舒富。 舒富看看她,再看看舒欢,一脸的欲言又止。 好奇心被勾起来,舒欢催道:“这里也没有外人,要是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舒富被推了又推,终于张开口,喊了一声:“小欢——” 昏倒! 这舒家夫妇真是绝配,一个急躁如爆炭,一个温吞如白水。 最后还是许氏憋不住,狠狠的剜了舒富一眼,自己开了口:“为了替你挣面子,家里的钱都用来预备贺礼了,还当了不少东西,如今已经穷到没米下锅了,你弟弟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连敬先生的束脩都凑不出来,小欢你手头可有积攒的私房钱?先借几两来救救急吧!” ……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为的是这个! 舒欢本性爽直一些,不喜欢琢磨那些隐晦心机,但这不代表她就傻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地步,于是稍稍沉吟了一会,就探问道:“顾家给的聘礼都花光了?” 这一问,舒家夫妇的面色立刻就不自在起来,舒富露出点羞惭之色,只拿眼偷瞟许氏。 许氏性子到底泼辣多了,只僵了片刻,就掰着手指头道:“你还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我和你爹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这聘礼能有多少?哪,我算给你听,当初孝敬那蒋媒婆的钱是借的,总得还吧?单这一份,聘礼的钱就去了大半!养你这么大也使了无数的银钱,把家里东西都当得精光,总得往回赎吧?这钱又去了一半!下剩的那些,都用来摆酒请亲戚和街坊了,至于顾家送的绫罗绸缎,卖出去又不值两个钱,我就替你妹妹留下了!” 说着,她极为不满的瞟了舒欢一眼:“你该没忘吧?你妹妹就小你三岁,再过两年就到了出嫁的年纪。我看哪, 她是没你这样的好福气,能嫁到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了,为了能让婆家高看她一眼,还不得厚厚的备份嫁妆?” 许氏原还在解释,但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酸意,再抬眼一扫,这厅上的摆设不是金玉就是铜银,而舒欢身上的轻罗纱裳和精致首饰更是让她瞧得眼红,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带指责道:“你如今飞了高枝,我和你爹也不盼着能沾你什么光,但你弟弟妹妹还小呢,你好歹顾念着他们,能拉扯就拉扯一把,总没有自己吃饱喝足了,看着弟弟妹妹饿死的道理。” 她要再说下去,舒欢觉得自己就该变成古往今来,天字头一号无耻之人了,不但不肖,还忘恩负义!于是连忙抬手止住许氏道:“你们稍等一等。” 她转身进了内室,从装首饰的酸枝雕花匣子里取了一锭银子,搁在手里掂了两下。 银子沉甸甸的,手感十足。 这是才刚拿到手没两天的月钱,她原本想积攒下来,替自己铺条后路,但是没想到原主的爹娘会上门来要钱,此刻怕是留不下了。 银子交到许氏手里的时候,舒欢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放光,整张脸都舒展了开来,望过来的目光也温柔亲切了许多,不禁暗叹一声,道:“我才嫁进门,手里没有什么积攒,只有这十两银子,省着点花吧。” 说着,她看看搁在桌上的食盒道:“往后也不用再花钱买东西来,顾家不缺这些。” 有句话她隐了没有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可不想当那只总是被剃光了毛的小绵羊。 何况冲喜就是变相的卖女儿,顾家要是没给足了聘礼,谁家愿意把女儿嫁了?一个弄不好就是终身守寡!由此可见,这舒家夫妇手里肯定不缺钱,起码应该比她要富裕得多!来哭穷诉苦,只是想再多得点银子罢了! 想到这里,她心情顿时低落起来,怎么都觉得许氏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在看摇钱树。 要偿占了原主身体的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适当的帮帮原主的家人是没有问题,但人家要是总把她当蠢猪来痛宰,她可不想笑盈盈的闭上眼睛,免得帮了人,好没落下,还被当成傻瓜! 很显然,许氏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真把她当傻瓜了,摸着银子笑了一会,忽然道:“你妹妹这些年都拾着你的旧衣裳穿,邋遢得不成个样子,我想着,这银子拿回去先替她扯两身衣裳,那下剩的就不够嚼裹两个月的了。” 说着,她的目光就往舒欢 的手腕上瞟,那腕上戴着一对样式精巧的赤金绞丝镯子。 舒欢顺着她的目光一瞧,笑了,道一声:“这样啊——” 她扬声就喊:“良辰!” 许氏有些慌:“喊丫鬟做什么?” 舒欢没答,片刻后良辰就掀了帘子进来:“二奶奶喊我?” “嗯。”舒欢伸手解下腰间的一串钥匙,递过去道:“开了箱子,把上回大奶奶送过来的两匹布料拿来。” 良辰答应着去了。 许氏那边想拦,舒欢这边已经笑道:“别的东西我没有,布料倒还有两匹上好的,就拿回去替妹妹做两身新衣裳吧,女孩儿家,总要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总算许氏还有两分廉耻心,急道:“这显眼的东西怎好大咧咧的拿着出去?我看你还是多给我几两银子,我上外头铺子里买去!” 舒欢垂了眼,不看她道:“外头铺子里哪有好的?要价也贵!再说我这里也没银子了,就剩两件首饰,那也是长辈赐的,每日过去请安都要戴着才算恭敬。娘要是嫌这些东西拿着出门太显眼,那回头我让人送过去。” 许氏被她堵得哑然,斜眼瞟瞟舒富,见他吭吭哧哧的也说不出话来,一张脸顿时就沉了下去。 *——*——*——* pk分数还没满800,但感谢大家的投票,我先加更一章^-^ 第二十三章 底细 这对爹娘也真不靠谱!不过原本就没有寄望,舒欢当然也不失望,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是不观许氏的脸色,等着良辰将布料拿出来,给许氏过了目后,再将她恭恭敬敬的送出了门。 许氏面色再不好看,到了院子里,对着顾熙然时还是推出了满脸的笑,先关切的问过他的病,再温煦如春风般的嘱他好好将养身体,最后免不了提及自己的来意,说了两句祝他长命百岁的吉利话。 顾熙然一直含笑听着,时不时也接两句话,态度看上去很温和,喜得许氏直夸姑爷好脾气。其实吧,只有舒欢知道,他就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一边同许氏说着话,还一边拿微带促狭的目光扫她,看那样子,仿佛已经彻底洞悉了许氏的来意,连带的清楚她方才同舒家夫妇在厅上说了些什么话。 有点窘! 舒欢挪开目光,尽量不同他对视,更不看许氏脸上那过份的谄媚笑意。 她不在意舒家穷,也不在意爹娘身份低微,但是很在意他们的人品。 原本她还觉得大概是舒家穷得过不下去了,或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故,这才把女儿嫁去冲喜,但目前看来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舒富怎么想的她还不知道,许氏脸上是清清楚楚的写满了钱字! 钱钱钱! 唯一的目的就是钱! 冲喜后,运气要是不好,顾熙然死翘翘,他们收下的聘礼是不会退的,女儿嘛,就由着自生自灭去。运气要是好,放长线钓大鱼,没事就借故往顾家走一趟,回去时总不至于空着手……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心酸。 觉得在古代生活好累人,她身旁的每个人,都仿佛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人情世故无比敏锐通达,她不得不跟着凡事都留个心眼,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生活在父母的保护下,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她怔怔的盯着自己的鞋尖出神,想着也许再也不能见到的父母,直到云姨娘开口留人道:“天色不早了,亲家老爷和太太还是吃过饭再走吧。” 许氏忙着摆手拒绝:“家里两个孩子还巴巴的等着我们买米回去下锅呢,不好教他们饿着。你看,我们原本还想去见见老太君,这会急着回去都顾不上了,回头姨娘替我们问个安吧,说我们下回来时,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啊,还要来! 舒欢有点郁闷了,暗自决定,下回他们再来,她就装病! 云姨娘倒是应着,抿嘴一笑,将香茜唤到身边低语了两句,香茜就转身往西厢房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就提了只黑漆描金的三层食盒。 瞧着香茜将食盒递到许氏手里,云姨娘笑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亲家太太要是不嫌弃,就带回去给孩子们当零嘴儿吧。” 许氏满脸是笑,连声赞着云姨娘手巧能干,差点没把她夸成一朵花。 舒欢看得有点目瞪口呆,敢情她这娘,就刻薄她一个人啊?她花了十两银子还没讨来好,云姨娘一食盒糕点就换了无数句称赞!不过再想起先前许氏教她对付云姨娘的话,她又是暗叹,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口有蜜,腹有剑,两面三刀的最高境界! 恰好此时顾熙然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过来,两人一对望,舒欢连忙避开他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上前去替许氏拎食盒:“我送你们出去吧。” 云姨娘拦道:“大热的天,二奶奶才请安回来没多久,还是先歇歇吧,再说您对这府里的路还不熟,我看还是我送出去妥当些。” 就连那许氏都悄悄的对着她使眼色,口里道:“你去忙,别误了正事。” 所谓正事,就是替顾熙然做鞋吧!天知道她从小到大摸针的次数绝对超不过十回!不过眼看着云姨娘陪着舒家夫妇出去,她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顾熙然望着她笑:“感觉如何?” 舒欢顺口就滑出一句:“死里逃生……” 说完,她被自己的坦白给意外到了。 顾熙然微扬了眉,从躺椅上撑起身道:“扶我进去。” 由于还有丫鬟们在旁,她知道自己失了口,再没有抗拒的心思,乖乖的扶着他进了屋。说起来也真是古怪,她一直努力的在同顾熙然保持距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向维护她的缘故,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里对他有一种很莫名的信任,就像他很莫名的对她好一样。 进了屋,身旁没有了人,顾熙然就对她笑道:“同你继母相处得很不愉快?” “啊?”舒欢被彻底惊到了,她一直觉得许氏待她看似亲热,实则凉薄,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缘故,只认为许氏是同老太君一样偏心,只疼爱自己年幼的孩子呢! 顾熙然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傻了?” 舒欢回神,连忙掩饰道:“没……没什么……我还当你不知道她是我继母呢……” 顾熙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提亲的时候,总要知道对方的家底吧!我不但知道你有一位继母,还知道你有一双同父异母的孪生弟妹。” 唔,这个消息没有前一个那么震撼,舒欢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总算知道了原主为什么会被她爹娘狠心的嫁到顾家来冲喜。 这边顾熙然还在继续说:“你那对孪生弟妹都刚满十二岁,妹妹叫舒悦,弟弟叫舒怀,看来你们一家子都很舒怀欢悦。” “噗——”舒欢忍不住笑,幸好没有叫舒爽的。 顾熙然笑望了她一眼道:“听说你亲娘死于难产,你才刚满一岁时,你爹就续了弦。你继母觉得你克死了亲生娘亲,是个命带晦气的人,从小就没少打骂过你,最严重的是你十三岁时挨的那顿打,都被打得背过气去了,你继母还不愿意找大夫来瞧,要不是你爹拦了个过路的游方郎中,你这会大概已经转世投胎了。” 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感觉很古怪。 不,不对,其实就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舒欢这头默记着原主的经历,顾熙然那头还在不停口的说:“自从那次之后,不知道你继母是心生悔意还是觉得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倒是甚少打你了,不过骂你还是骂得很厉害……” 说到这里,他忽然伸手捉起了她的手,仔细看起来。 “你做什么?”舒欢一惊,想要缩回手去。 顾熙然顺着她的力道松了手,微微一笑:“你看,你手上还有层薄茧,看来出嫁前没少干活。” 不止这个!她胳膊和大腿上还有些淡淡的伤痕,她原先以为是原主孩童时顽皮,不小心摔着碰着留下的,现在才知道是被许氏打的!想到这里,她忽然担忧起来,顾熙然对原主的事情如此了解,会不会觉察到她是个冒牌货? 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 下一刻,顾熙然的目光就紧锁住了她的眼:“我有点好奇,你自小是被打骂惯的,性子又像你爹,一向软弱羞怯,怎么如今嫁了人,看着倒活泼灵动了许多?” ……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舒欢毫无心理准备,顿时就哑然无语起来。 *——*——*——* 唔,昨天有加更,大家看的时候别漏了^-^ 第二十四章 认真就输了 两人对望着静默了片刻。 顾熙然先是一笑:“怎么不说?” 舒欢无奈,只得胡搅蛮缠:“你让我说什么,我的事情你记得比我还要清楚,不如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顾熙然目带狡黠:“你真想听我说?” 舒欢点头。 他语气转淡:“有两个推测,头一个推测就是——” 舒欢不语,有点紧张的等他下文,结果发现这人还真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赋。 他道:“你不是舒欢!” 推测接近真相,舒欢心跳加快,有点慌神:“不是舒欢,那我是谁?” “我还没说完。” “那你接着说……” “第二个推测么,就是你洞房当晚上吊自尽,虽然没死透,但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借此看淡了生死也有可能。如果一个人连生死都不太在意,看待别的事情时,自然也就豁然了。” …… 他是在说他自己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原主上吊时把他惊吓了,他也差点死过去!而且听顾熙和说过,娶亲之前的二哥很闷很没趣,如今的二哥有趣多了,但偶尔露出的气势,教人不敢轻慢…… 她还在胡思乱想,顾熙然的目光就扫过来了:“你觉得哪个推测合理些呢?” “当……当然是第二个……” 明知道不对,她也要硬着头皮认下,害怕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古人很迷信的,谁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待穿越这种事呢?往好里说,是借尸还魂,往坏里说,就是移魂夺舍,不论哪种,都为世不容! 顾熙然微扬了眉,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我觉得也是,若你不是舒欢,那你爹娘早就嚷出来了。” 哎?闹半天,他是怀疑她的身份! 她是冒牌货,她是对顾熙然撒谎隐瞒了,但明知道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她还是有点恼道:“两家结亲是要慎重,但需要查这么仔细吗?老太君是不是连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查遍了?” “没有。”顾熙然自嘲道:“老太君哪会在我身上花这么多闲工夫?是我让人去查的。” “你?”答案出人意料,舒欢皱了眉道:“你查这么仔细,怕我害你?” “这倒不是。”顾熙然伸手从桌上的水晶果碟里拈了一枚樱桃,拿在 手里转着看了半晌,才抬眼笑道:“我就是想知道,什么原因能让人在洞房之夜上吊自尽。” 他语气轻飘飘的,调侃多于认真。 舒欢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了。 紧接着,她就发现顾熙然的脸忽然凑到了她面前,目光里闪着笑意和好奇,低声道:“你就这么讨厌我,情愿死,都不想同我洞房?” 舒欢有点慌:“不……不是的……” 顾熙然的声音更低了:“那是为什么呢?” 这种事该问原主去,她怎么会知道…… 顾熙然再逼近一点:“不好意思说?还是不想说呢?” 他的鼻尖都快贴到她脸上了! 舒欢心里一跳,连忙退步:“不是就不是了,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这样啊——”顾熙然微眯了眼,笑道:“那既然不是,不如我们现在就洞房吧?” 说到最后数字,他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舒欢退了再退,反手摸摸,自己的脸烫得都快烧起来了,羞怒道:“现在是大白天!” 顾熙然不依不饶:“那夜里?” …… “我擦!”舒欢终于急了,骂一句:“色狼!淫贼!你离我远一点!”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额头一痛,被他屈指凿了个爆栗。 “不要说脏话!” 舒欢手捂着额头,不服道:“我说了吗?我擦……我擦桌子,擦地,擦木器,不行啊……” “行啊!”顾熙然斜睨着她:“动作快一点,春宵一刻值千金。” …… 无语了! 只好装死,反正就是不能跟他滚床单!一滚,就被捆死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舒欢垂着眼在那里装聋作哑,哪想顾熙然段位比她高等多了,随即就听见他悠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伤自尊了。” …… 忍住,不要理他! 顾熙然再叹:“活了十几年,浑身都是病,好不容易娶了妻,结果还被嫌弃了,宁愿死都不肯洞房……” 忍住,他行动有丫鬟服侍,暖床还有云姨娘,再说病看着也渐渐好了,根本没有这么可怜! 顾熙然语转凄然:“也是,我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路需要人搀扶,每天把药当饭吃 ,等着阎王御笔一勾,就要去地府点卯的废物,有谁愿意嫁呢?还不如早点死了,让妻子趁着青春年少好改嫁。” 忍出内伤了! 舒欢抱怨道:“好端端的,干什么要咒自己?” 顾熙然目光黯然:“我说的是事实,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我没这么想!我只是……”舒欢欲言又止,憋得一张脸通红,情绪也莫名焦躁起来,心里有抑制不住的冲动奔涌而出—— 要不就干脆坦白吧! 不论后果如何,总比被难言之隐这个词给憋死要强! 她刚想将一切都和盘托出,没想顾熙然却在顷刻间收敛了凄容,露出了点促狭的笑:“逗你的,这么认真干什么?” “我……”舒欢张口结舌,在心里用小刀子戳了他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顾熙然见她神色不对,立刻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打个呵欠道:“突然感觉有点累,我去稍躺一会,摆饭时你先吃,不用喊我了。” “你……”舒欢还没从极怒中恢复过来,指着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什么?”顾熙然已经走了数步,又倒退回来,看了她两眼,伸手用拇指揉开了她紧皱的眉心,笑道:“别生气,生气很丑!喏,还是这样子看着比较乖巧。” 说着,他就懒洋洋的走进内室去了。 …… 这个人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舒欢独自呆在原地生闷气,明知道会上他的当,还是被他骗得上当!她都不知道该骂他阴险狡猾,还是骂自己笨蛋白痴好了。 才想着,一抬眼,瞧见云姨娘掀了帘子进来,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对上她的目光后,才恍惚一笑:“二奶奶,我已经将亲家老爷和太太送出门了,这会是不是就喊人摆饭?” *——*——*——* 筒子们,端午节快乐^-^ 第二十五章 沉香 午后静寂,蝉鸣哑暗。 丫鬟们辛劳了一早上,都被舒欢打发去歇午了,她自己倒没有午睡的习惯,除非倦极了才稍合一下眼,要不大白天睡起来,总觉得头脑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一个人闲着,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好,再想起许氏的话,她就溜进了书房。 原想着,绣花什么的她不会,那么画张画儿送给顾熙然作生辰之礼,这样总该可以吧。毕竟他这个人虽然促狭了点,时常以逗她生气为乐事,但待在顾家这些天来,真是多承了他的照顾,否则她绝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样逍遥,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不过,当真动笔要画时,她心里又犯难。 水彩她是画过,但那同用毛笔画古典的水墨画又不一样,就算她能画出来,恐怕也没法看。那么勾勒工笔吧,好像又太费时间,仓促之下未必赶得出来。再说古代的笔墨纸砚价值不菲,她一个贫家女,会认两个字,还能编个谎儿来掩饰,要是会画画,那就怪异了!顾熙然对原主的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楚,人又敏锐,一个弄不好,她的老底就被翻出来了! 叹一口气,舒欢从青玉透雕的笔筒里捉了只笔,一边趴在桌上想心事,一边转着笔把玩。 忽然一只纤纤玉手从旁探了过来,将一碗茶搁在了她的面前。 舒欢抬眼,瞧见是云姨娘,不由微微一笑道:“你没去睡吗?” 云姨娘摇了摇头道:“丫鬟们都歇了,总得有个人守着,防着二爷起来要茶要水。” 真贤惠,满心里惦记的都是二爷! 扪心自问,舒欢做不到她这样,就算是假装也不能够。 对于云姨娘,她的感觉一向异样,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亲密不起来,两个人时常说话,都格守着彼此的身份,客套而疏离,反不如同丫鬟们相处的随意。 因此,她问完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觉得两人这样默然相对,着实尴尬。 好在云姨娘立了片刻,就从随身的荷包里翻出一小块黄而带斑的坚硬物事,拿银柄的小刀将之削了一小片下来,投入了桌上搁的那只鎏金莲花纹的银熏炉内,焚起。 须臾,就有一股带甜的清凉气息溢了满室,久久不散。 香气嗅起来很舒服,舒欢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就觉头脑为之一清,不禁好奇道:“这是什么香?” 云姨娘浅浅一笑,将手里的物事递了过去:“这 是黄沉。” 舒欢低头看那物事,触手坚硬微沉,像是一小块木料,上面布满了点点的斑痕,凑近鼻端嗅嗅,香气极淡,似有若无,没想到焚烧以后,会有那样浓郁的馨香。 “黄沉……”她默默念了两遍,迟疑道:“就是沉香吗?” 云姨娘点了点头,指着那黄沉上的斑点道:“这个也叫鹧鸪斑,是沉香的一种,我从老太君那里讨来的,想着二爷身感不适时,焚上一片,能醒神纳气。只是,这黄沉不是上品,香气散得快些,不能持久。” 她说着就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里感慨,上品沉香价高难得,顾家就算是做香品生意的,也极少用,反正是到不得这屋里的。 舒欢对香品这玩意儿一窍不通,方才侥幸蒙对,也不过是沉香檀香的名头太响亮,听见一个沉字,就胡乱猜了而已,听她这样一说,加倍好奇:“沉香还分好多种?” 云姨娘接了那块黄沉置入荷包内,笑道:“是啊,有上百种分类呢,那坚黑沉水的又唤水沉,平于水面的是鸡骨香,还有黄熟香、栈香、青桂香、马蹄香、鸡舌香……” 舒欢听得头都大了,根本就记不住。 云姨娘大概也知道她记不住,忽然转身,去书架上边翻找,寻了两册书来,搁到她面前:“顾家谈香的书最多,二爷这里也藏了不少,二奶奶要是想知道这些,就先看看这两本浅显的好了。” “好。”闲着也是无聊,多学点东西不是坏事,舒欢随口就应了,应完,才觉得有点糟糕,但看云姨娘面上没露出半点异色,大概早就从丫鬟那里知道她识字的事了,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道:“嫣娘识字吗?” 云姨娘垂了眼道:“幼时学过一些,粗通而已。” 这是自谦的话,舒欢自然不会当真,没准人家还是谢道韫,苏若兰那样的才女呢!不过她愈来愈不懂,云姨娘这样才貌俱佳,举止端方的女子,为何会沦落到给人家当妾的地步。 她想问,但毕竟同云姨娘没熟到可以探问隐私的程度,再说当妾也不是什么特有脸面的事,万一问了触及人家的隐痛不好,她就没再说什么。 云姨娘退出去后,她随手翻了翻那两册书,才现是全手抄的,字迹娟丽秀媚,令她不禁暗自猜测,这大概是出于云姨娘之手。 仔细翻了数页,果见上面将沉香的识辨和分类写的极为清楚,她忽然心生一念,不能画画,那用沉香来雕点小东西送给顾熙然如 何? 当然,她对雕刻这玩意也不精通,只是从前有段时间迷上了雕刻印章,倒是将那些青田石、寿山石和昌化石什么的研究了个透,也雕了不少印章出来,只是用木料来雕,还从未试过。 想想,她就觉得有点手痒,一来是着实想不出送什么给顾熙然,二来也有闷坏了,想借之解闷的意图,反正不管雕的好不好,总是一份心意。只是,这沉香木要去哪找? 云姨娘手里的那块不是上品,又太小,不适合。找老太君要吧,简直就是自个找虐。若是去外头买,她又没有银钱…… 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去找一个人解决这事了,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 算算日子,后天就是顾熙然生辰,好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不管行不行,先试试再说。 舒欢合上书,就蹑手蹑脚的掩了出去,见云姨娘坐在厅上托着腮闭目养神,也没惊动她,直接出了厅门,往良辰和美景住的屋子去,喊起一个,悄声叮嘱道:“烦你,去四爷那瞧瞧,若是他有闲工夫,就请他过来,只是请的时候仔细些,最好别让太太知道。” *——*——*——* 高考滴筒子们,请加油吧^-^ 第二十六章 莺歌绿奇楠 午后天色有点转阴,起了阵凉风,吹得树叶子哗啦啦的响。 舒欢坐在大门槛上,远远的就瞧见顾熙和带着书僮染墨和涤砚摇摇摆摆的往生梅阁来。 及至走到面前,顾熙和将手往她面前一摊,掌上赫然一块黄中带绿,足有半个巴掌大的沉香。 “要到了?”舒欢欣喜的伸手去接,没想顾熙和又将手缩了回去,换了一只手摊在她面前,那掌心里也托着一块沉香,只是看上去色黑而坚,如同牛角。 顾熙和得意一笑:“本小爷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考考你的眼力,你要哪块?” 舒欢倒也诚实:“我不懂这个,你挑一块给我吧。” 顾熙和原是有意为难她,但见她如此,忽然心生得意,拿着两块沉香就卖弄起来:“看见没,这块黄中带绿的,是软丝奇楠,有个名字叫莺歌绿奇楠,上上品!这块黑的是角沉,也是好东西,不过没有莺歌绿奇楠那么难得。” 舒欢奇道:“奇楠?不是沉香吗?” 顾熙和面色古怪的盯了她半晌:“你真笨哎,连这个都不懂!” 舒欢不满,但又不好得罪他,只得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娘家又不是卖香品的,我会懂才奇怪呢,要不你告诉我?” 顾熙和还没说话呢,那染墨先抢道:“奇楠和沉香都是同种树上生出来的嘛!奇楠含油脂多,软得可以用刀子随便削,咬起来就跟咬年糕一样,软软黏黏的粘牙,还有带辛的香味。沉香就很硬了,木渣渣的,没什么味道……”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熙和蹬了一脚:“要你多嘴!当小爷我不知道吗?” 染墨是个机灵的,又跟了他甚久,早就知道了他的脾气,被踢了,就装出一副可怜模样道:“我这不是替四爷您争脸了么?您看,我一书僮,都知道这些,那您知道的不是更多?” 顾熙和被这马屁拍得很舒服,面上顿时就显出了得意的神色:“说的也是。” 又转眼问舒欢:“你到底要哪块啊?” “我……”当然是挑好的要!舒欢伸手指了指那块莺歌绿奇楠:“我要这个吧。” 顾熙和脸有点沉了下来,显然不太情愿。 舒欢见他这样,忙改口道:“要是你喜欢这块,那给我角沉也行,反正我就用来雕个印章,不需要太好的材料。” “雕印章!”顾熙和眼睛瞪得老大,看他那样子,就差没 喷一口血出来了。 就连染墨都苦巴着一张脸道:“二奶奶,您要用这个雕印章?” 他们的反应很奇怪,舒欢有点忐忑道:“不可以吗?我知道用木头雕印章比较少见,但是……” 顾熙和打断她的话,将那块莺歌绿奇楠拿到她面前晃了晃道:“你知道这值多少钱吗?” 看他慎重其事的样子,舒欢试着猜道:“上百两银子?” 顾熙和很吐血道:“单那一小块角沉就值五百两银子!这块莺歌绿奇楠卖上千银子都有人抢着要!老太君拿软缎垫着藏在沉香木匣子里,要不是教我翻出来了,她还不肯给我呢!” “这么贵……”舒欢有点沮丧了。 顾熙和哼一声道:“就这么贵!你还以为沉香是烂白菜,论筐卖的啊!” …… 她不是特爱面子的人,被一个小屁孩给鄙视了倒没什么,可问题是她不喜欢白拿人东西,原本想用老太君送她的白玉如意云纹璧来换沉香的,此时听顾熙和这么一说,立刻就知道那玉璧拿不出手了,只好垂了眼叹口气道:“算了,我不要这个了,你让染墨帮我去外头找找,有没有雕印章的好石料,替我弄两块来吧,记得再顺便帮我买齐雕印的工具。” 没想话音刚落,就觉得有块东西砸到了她膝上,低头一瞧,正是那块莺歌绿奇楠。 她诧异抬眼,看见顾熙和撇着嘴角道:“爷我不是小气的人,说了要替你弄一块沉香,就给你弄一块!” “可是太贵了……” “贵?”顾熙和轻蔑的笑了:“贵又怎么样!对顾家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老太君喜欢这块莺歌绿奇楠,也不过是因为它难得。” 说着,他忽然凑近身来,低声道:“悄悄告诉你,老太君那还藏着好几块比这大得多的呢!等着小爷我回头一块一块的全弄来!” 舒欢被他吓了一跳:“你别胡来。” 顾熙和仰头哼了一声不理她。 舒欢想了想,无奈,从腰间将那白玉如意云纹璧解了下来,递过去道:“我知道这个不怎么值钱,但是我也不好白拿你东西,你先收着好吗?回头我找到有趣的东西,再送你。” 顾熙和瞟了一眼,根本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还鄙夷道:“这东西小爷我有半屋子呢,搁都没处搁,只有你才把这个当宝贝!” 郁闷! 相处这些 日子下来,知道这小屁孩只是顽劣,良心不算太坏的,但是不收她东西,就不能把话说得婉转些吗?非要这样呛得人难受! 他不接,舒欢只得将那玉璧收回,再看看手里那块莺歌绿奇楠,将之凑到鼻端轻轻一嗅,果然有一种很清冽优雅的芳香透鼻而入。这样的好东西,用来雕印章的确是可惜了,她想了想道:“要不我用这个雕香串?随身佩了,也好调神避秽。” 顾熙和掀了掀嘴角:“随便你!” 他说着就转身而去,边走边道:“我走了,这里忒没意思!你记得趁二哥高兴的时候,替我说两句好话,让他再弄点新鲜的玩意思儿给我。” 舒欢应了声知道,又急道:“雕东西的工具,你让人替我买呀!” 顾熙和头都不回,抱怨一句:“女人真麻烦!” 望着他和两个书僮远去的背影,舒欢目露沉思。 莺歌绿奇楠,要是真这么值钱,转卖出去的话,到手的银子省着点用,都够她一个人活上半辈子了…… 摇了摇头,她将心里生起的欲念压下。 这东西不是她的,虽然央着顾熙和弄了来,其实也不过是拿顾家的东西转送给顾熙然,她最多就是借花献佛的尽点心意,要是真将这东西卖了,攒了钱离开顾家,那她的人品也太卑劣了,一辈子都会内疚不安的。 舒欢站起身来,深深叹了口气。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 800分加更~ 继续求票票^-^ 第二十七章 雕兔 舒欢拿到染墨悄悄送过来的雕刻工具时,天色已经隐隐擦黑了。 送的是生辰之礼,事先自然不能让收礼者知道,这样才有意外惊喜,因此舒欢将那套雕刻工具和莺歌绿奇楠藏得严严密密,若无其事的同顾熙然吃完饭,才找了个借口,说吃得太饱要出去散步,然后拖着良辰和美景就往园子里去。 云姨娘追出来,递给她一小只比拇指盖大不了多少的白玉盒,微微笑道:“二爷让我送出来的,这里头盛的是薄荷膏,要是被蚊虫叮了,擦一点就不痒了。” 说着,又拿给她一只小瓷瓶:“二奶奶要是不喜薄荷味儿,这里还有香薷草液,能避蚊虫的。” 舒欢谢一声,收下,转身要走时,云姨娘又道:“二爷说了,让二奶奶别走太远,早些回来。” “知道了。”舒欢答应后,让良辰在前打着灯笼,就出去了。 如果没有皓月星辰的照耀,那古代的黑夜就是真正的黑,伸手不见五指那种。 今晚恰好变天,月光都被阴云遮蔽了,良辰手里那盏灯笼照不太远,兼之起了风,光影摇晃明灭不定,树叶还在沙沙作响,这种情形下,走在空荡荡,凉气渗人的园子里,真有点聊斋里的意境。 美景胆子小些,有点撑不住:“二奶奶,这外头怪吓人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就在院子里散散步不行吗?” 舒欢一笑:“要是怕的话,你先回去吧。” 美景手里也提着灯笼,要想独自返回是可以的,但她回头一看,来路已经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顿觉悚然,哪敢独自回去,只得语带哆嗦道:“我……我还是跟着你们好了……” 舒欢出来是为了找地方雕那块莺歌绿奇楠,压根不需要走多远,及至到了上回逛过的凉亭,就在亭上坐下,让两名丫鬟将灯笼都搁到石桌上头,她取出莺歌绿奇楠就仔细打量起来。 单看外表,这奇楠同一般干枯的树材没什么两样,但是雕刀刻下去,能够瞧见里面的油质层是墨绿色的,手感较为松软。 这样的材料,用来雕刻精细的东西怕是很难,想做香串的话,打磨也要费许多工夫呢!舒欢端详了半天,忽然生出个念头—— 不要雕太细好了,就雕出个大体轮廓来,这样既容易下刀,也不会多浪费材料。 她才想着,美景就忍不住在旁问道:“二奶奶,这是什么?看着就是块烂木头,没想味道倒好闻。” 舒欢忍不住笑,在这香品之家,总算有人同她一样无知了! 还没答,就听良辰在旁道:“这是奇楠香吧?我在太太那里见过用这个雕的手串,只是没这么香。” 舒欢点了点头,凝神想了片刻,忽然问道:“知道二爷的属相吗?” 美景摇了摇头,良辰想了会道:“二爷好像是属兔的。” 兔?! 还真出人意料,她倒觉得顾熙然该属狐狸才对! 兔子就兔子吧,倒有个容易雕的兔型。 舒欢狡黠一笑,就拿起刀雕刻起来。 美景在旁看着,好奇道:“这是要送二爷的生辰之礼吗?” 舒欢许久没有雕东西,有点手生,此刻不敢分神,全心专注着,听见问,也顾不上答,只“嗯”了一声。 两名丫鬟都是打从进府就被调教出来的,知道有些事,主家不耐烦说,她们就不好多问,因此都陪在边上,静静的看着她雕。 由于不用雕太精细,这块莺歌绿奇楠又松软得极好下刀,雕不多时,一只肥头大肚的兔子大体轮廓就被琢磨了出来。 舒欢越雕,心里越觉好笑,渐渐的运刀如飞起来。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总之等她回过神来时,一只眯缝着眼睛,圆丢丢鼻子,短撅撅尾巴的流氓兔就跃然手中。 她抬眼看看,坐在对面的良辰面色有点古怪,于是拿起流氓兔晃了晃道:“不好看吗?” 良辰抿了抿嘴:“好看是好看的,但这兔子的模样,好像也忒猥琐了一些……” 美景童心未泯,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欢喜笑道:“我觉得这兔子肥肥的倒挺有趣,就是不知道二爷喜不喜欢。” 雕都雕完了,就算不好,那也没有法子了!不过要是被后世之人知道她拿这样珍贵的莺歌绿奇楠来雕流氓兔,恐怕会被骂成暴殄天物的吧! 舒欢心里半是感慨,半是恶作剧后的兴奋,拿着那只流氓兔反复看,最后在兔子脑后钻了小孔,想着回去拿布擦拭得光润一些,再用丝绳串上,应该就大功告成了。 想想也有趣,原是要雕印章和香串的,没想到最后倒雕出个腰坠来,只是不知道这样另类的腰坠,顾熙然他肯不肯佩带,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东西还真好雕,看来今后要是闲着没事,找几块烂木头或是萝卜来雕着玩也不错! 良辰指着石桌上那 些雕下来的碎料,有些可惜道:“这些就不要了吗?” “这些啊——”舒欢伸手将那些碎料都笼聚在一起,拿手用力团了团,没想竟能像肥皂一样团捏在一起,就将之搁到自己的荷包里道:“留着,总有用的。” 说到这里,一阵凉风拂过来,她打了个喷嚏,觉得有些冷了,忙问道:“我们出来多久了?” 良辰想了想:“总有两个时辰了吧。” 两个时辰! 那就是四个小时! 这会都深更半夜了! 舒欢道一声“不好”,急急的收捡了东西,手里握了那只流氓兔,抢了盏灯笼就往回跑,急得良辰美景在后头追:“二奶奶,您慢些,别跑太快跌着了!” 一口气奔回生梅阁,她瞧见顾熙然房里的灯还亮着,心里越发觉得不妙,连忙将两个丫鬟打发去睡觉,自己先悄悄的蹑进书房,找了个地方把雕刻工具和那只奇楠流氓兔藏起来,这才理了理身上衣裳,掠掠头发,假装若无其事的去掀卧房的帘子—— 这一掀帘子,她先嗅见一股令人眼饧骨软的细细甜香,随即就瞧见云姨娘披垂着乌发,着一身半透的纱裳坐在床沿上,就着那床头点的蜡烛在做针线,而顾熙然手握着一册书,合着眼侧躺在床上,看那呼吸匀稳的样子,显然已经睡着了。 眼前的情形旖旎而温馨,显然超出了舒欢的预料,她原还想着回来晚了,大概要看见顾熙然那张沉住的臭脸了…… 就这一怔间,她还没想好是走进去还是退出去,云姨娘听见身后的动静,就急忙站起回身,向她微微一笑,悄声道:“二奶奶回来了?二爷等不住,已经先睡了。小茶房的灶上还替您温着补汤,您要是喝,我就去盛一碗来。” 舒欢摇了摇头:“天不早了,不喝了,你快去歇着吧。” 云姨娘应了一声,收拾起她的针线活,就悄悄的退了出去。 烛光下边,舒欢望着眼前那摇曳不定的竹帘,再转头看看熟睡的顾熙然,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看来真要想法子将东厢的那间屋子腾出来了,要不再遇上此类尴尬的事情,她连个退避出去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十八章 香囊 这一晚风刮得尤其猛烈,到了下半夜,就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 雨点打着窗棂和院里的芭蕉,听起来凄凄惨惨戚戚。 舒欢的睡眠一向良好,属于那种头沾着枕头,很快就能睡着的人,可是今晚不知是雨声太大,还是觉得头下那瓷枕太硬,总之怎么睡都不舒服,辗转了一夜,到得天色微曦时就躺不住了,悄悄的翻身下床,推开了窗子。 一股带着水气的清新空气立刻扑面而来,整宿未眠的疲惫都被扫去了一半。 舒欢将下颌抵在胳膊上,趴在窗台看檐下荷花缸。 雨点顺着檐漏往下滴,时不时的溅入缸内,惊那得几尾红鲤四处游窜。 才看得有趣,忽然觉得肩上一重,转头一看,是顾熙然起来了,拿了一件外裳替她披在了肩头。 “昨晚去哪了?” 舒欢挪开了目光:“没去哪,就在园子里走了走。” 顾熙然微蹙了眉头,忽然扯过她的衣袖轻轻一嗅:“什么香?” 舒欢好笑起来,将衣袖扯回道:“我又不懂那些香品,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大概是昨晚云嫣燃的香吧,甜甜的怪好闻的,但我也不知道那香的名字。” “云嫣?”顾熙然扬了扬眉,欲言又止,只是走到香炉旁看了看,摇头道:“不是这香。” 舒欢微讶,深吸了两口气,忽然想起,这是莺歌绿奇楠的香味,清凉的,优雅的,持久的,不是其他香味能掩去的,怪不得有个典故叫沉香水染衣呢!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就有丫鬟进来打断,待到梳洗完,舒欢就踏着雨去老太君那里请安了。 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别说是下雨,就算是下雪下刀子,也不能不去。不过雨中打着油纸伞缓缓而行的意境十分古典婉约,只是没着雨屐,绣鞋被水沾湿后捂在脚上不太舒服。 大概老太君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早至早退,外带最近顾熙然那边没闹出什么病弱的动静,想着这个孙媳还不算太晦气之人,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原先那么苛求了,因此她请完安,陪着老太君用完早点,就从松鹤堂里出来了。 意外的是才走到门口,就被三姑娘顾萱给喊住了,她怯怯的递了一双鞋过来,低声道:“明日是二哥生辰,我想着他在养病,大概不喜人去打扰,就烦二嫂将这鞋带给他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舒欢接过鞋一看,见上面针脚 细密匀称,她虽不懂得女工,也瞧得出是用心做的,不由替顾熙然道了谢,笑道:“明日要是得闲,你就过来坐坐好了,你二哥养病也养得闷烦了,要有个人陪着说说话,还能心情舒朗些。” 顾萱低头应了,随即讷讷无言。 看得出这个小姑娘是害羞且沉默的,舒欢就没拉着她说话,道别后径直往生梅阁去了。 回到院里,拿着那双鞋对顾熙然交待明白,舒欢就破天荒头一回的进了云姨娘的西厢。她也是没有办法,从小到大,只有父母替她过生日的,她还没有替人操办过生辰,该怎么过,还得问问云姨娘,免得顾家有什么繁琐的规矩她不知道,回头好心办了坏事。 云姨娘倒是闲闲的样子,笑道:“这事不用二奶奶操心了,往常到这日子,老太君那边都会赏一席酒筵下来,各房里也都会送些东西过来,不过都知道二爷病弱,喜欢清静,他们多半不上门的,就来,也只是陪着二爷吃两筷菜,略坐坐就走了,回头让丫鬟们预备些好茶待客就是了。” 那好像就没她什么事了。 舒欢应了声知道,就要走出去,没想又被云姨娘给喊住了,她略带迟疑道:“二奶奶请留步,嫣娘有件事想说。” “什么事?” 云姨娘看了看身边的丫鬟香茜。 香茜很识趣的说要去倒茶,就出去了。跟着舒欢的良辰美景也是懂规矩的,跟着避了出去,甚至还替她们带上了门。 这架势,舒欢有点不适应,这么神神秘秘的,总感觉有一股阴谋的味道,令她心里不由暗生警惕。 云姨娘也不着急说话,先请她坐了,往香炉内添了香,随后亲手斟了茶来,这才略为犹豫的从衣袖里扯出一只香囊搁在桌上,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舒欢不解的锁了眉,拿起香囊瞧了瞧道:“你要送二爷的生辰之礼?” 话是问出了口,她自己也觉着不像。 香囊上绣的是鸳鸯戏水纹,绣工很精细,但用料明显粗糙,像是用那种廉价的大红粗布做的底子,云姨娘绝不至于送这种东西给顾熙然,就算要送,也不可能过她的手。 对于她的反应,云姨娘也有些纳闷,低了声道:“二奶奶再瞧瞧,真不认得这东西?” 这话奇怪,难道她该认得? 舒欢不耐烦同她打哑谜,将那香囊往桌上一撂道:“从来没有见过。” 云姨娘不语,只是将目光游移在她脸上。 这样的举止,云姨娘从未做过,她往常总是躲着舒欢的目光,尽量不与之对视,因此舒欢越发诧异起来:“你若是有话要说,就直接点吧。” 云姨娘这才垂了目光,微微笑道:“那二奶奶请恕我无礼了。” 她说着,将那香囊捡了起来,淡淡道:“香囊是我打发人花了五两银子从一位年轻书生手里买来的,而这位书生不巧正是您未出嫁前的近邻,教您认字的那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抬起眼来望着舒欢:“如此,二奶奶可想起了什么?” 鸳鸯戏水纹香囊,年轻书生,近邻,认字…… 这些线索统统串起来,舒欢就算再笨也猜到这只香囊的来历了。 这一定是原主亲手绣的,也不知她是想表达爱慕之意,还是感激之情,送了这样含义暧昧的东西给了那位书生,说不定还是出嫁前送的,怪不得云姨娘如此巴巴的收了来。 问题是竟然这么巧! 她说有位老学究教了自己识字,忽的就冒出来一位收了原主绣香囊的年轻书生。 假的? 不至于,云姨娘不知道她不是原主,拿假话来唬她有什么用? 更令她郁闷的是慧云! 她当初说同老学究学过认字的话,只说给慧云一人听了,也不知道是隔墙有耳,还是慧云无意或有意的说了出去…… 还在沉吟间,云姨娘就道:“二奶奶想起来了?这是您亲手绣的香囊,您该不会不认得,再说还是亲家太太亲口告诉我,您同那书生学了两年字……” 这是意有所指,要威胁她! *——*——*——* 求票票哟,还差十几分,可以赶上前一名,谢谢^-^ 第二十九章 其心可悯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舒欢对云姨娘一向是能避则避,从没与她发生过什么当面的争执,这一来是无心与她争什么宠,二来初来乍到的也不想四处竖敌,但此刻云姨娘一番话,彻底打破了这种妻妾无争的平衡局面! 背地里的事情,舒欢可以假装不知道,不追究,但被人当面威胁了还要唯唯诺诺,她办不到! 想到这里,她蓦然站起身来,冷冷道:“姨娘请我留下,就是为了说这个?” 见惯了舒欢随性温吞的性子,此刻见她冷眼相向,云姨娘不由也微怔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才好。 舒欢自然没耐心再待下去:“既然你没别的要说,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走就是真的要走,人都已经到了门边,才被云姨娘急急喊住:“二奶奶,您就不怕这香囊……” 话未说完,舒欢已回过身来,唇角微勾道:“怎么,你还想威胁我?是要拿这香囊去给你家二爷瞧呢,还是要将这事情宣扬得众人皆知?” 舒欢的反应出乎云姨娘的意料之外,她威胁不成,咬了唇,忽然跪了下来:“二奶奶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将香囊买回来,也不过是怕旁人知晓此事。您可以放心,这事我守口如瓶,绝不会张扬出去。” “是吗?”舒欢扬了眉:“那么我该如何感谢你呢?” 云姨娘低了头道:“嫣娘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没有别的想头,唯求能在顾家得一席容身之地……只是如今二爷他总是不待见我,我想了很久,似乎没有得罪二爷的地方……若是无意间冲撞了二奶奶,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从今往后我会加倍的安分守己,绝不惹事生非,还请二奶奶成全。” 这还是变相的威胁! 舒欢好气又好笑道:“你是疑我从中挑拨离间,疏离你同二爷的关系?” 云姨娘低了声道:“嫣娘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舒欢腻透了:“有什么话你就不能挑明了说?我没你那么七窃玲珑的心,也不耐烦去猜你心里头想些什么,不过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顾熙然不待见你,是他的事,同我没有关系,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去找他哭诉,同我说有什么用?难道还要我押着他上你的床吗?” 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云姨娘立刻苍白了脸色,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黯然道:“二奶奶息怒……嫣娘也不是有心要做这种握人把柄的卑劣事……只是 身为妾室,若不能得二爷欢心,又没有子嗣,是很难在顾家立足的……” “二爷二爷!说来说去,这都是你同他的事情,你想讨他欢心,想生他的孩子,那你就想法子纠缠他去,缠着我有什么用?”舒欢说着,将桌上那只香囊捉了起来,提到她的面前:“你就算拿这只香囊去禀了老太君,最多就是令老太君震怒,让顾熙然休了我!休了我对你有好处吗?再娶个二奶奶进来,或是再纳两个妾,他不待见你,仍是不待见你!” 云姨娘不语,只是跪坐在地上垂眼泪流。 舒欢将香囊往她跟前一抛:“其心可悯,其举可恨!你想立足,犯不着拿我做垫脚石!我没有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习惯,也不喜欢当什么红娘,替人牵桥搭线。还有,别说这香囊我不认,就算你自以为这东西有用,把事情捅出去,往顾家脸上抹黑,那头一个倒霉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吧!” 她说完,再看一眼已经哭得如同梨花带雨般的云姨娘,心里觉得真郁闷!这明明是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对方倒哭得比她还要可怜,活像被她欺负了一样?换句话说,云姨娘的处境再惨,还能惨过她去?她还没哭没闹呢,人家倒先缠着她哭闹起来…… 她暗叹一口气,转身要开门出去,没想手刚触到门把上,就听见门上传来三声敲击:“云姨娘?” 唤声才歇,门已被人往里推了开来,进来的是带着一脸忐忑的慧云,她瞧见房间情形先是一怔,随即就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舒欢微皱了眉道:“什么事?” “没……没事……”慧云瞟了一眼正低着头,努力将眼泪抹干的云姨娘,轻声道:“婢子路过门外,听见里头有哭声,因此进来瞧瞧……” 此时云姨娘已从地上站起了身,一边将那香囊往袖子里塞,一边强笑道:“我方才从外头进来,不想脚底沾了泥,滑倒跌了一下,没什么事,你退下去吧。” 房里地上干燥得很,明显没有什么湿泥,她显然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掩饰,不过这等事,原不用向丫鬟解释,慧云自然不敢多问,低头应了声“是”,就退了出去。 见她走远了,云姨娘才微微躬身,朝舒欢施了一礼:“二奶奶,方才的事对不住了……” 舒欢看她一脸的窘迫与凄楚,不禁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 其实,云姨娘还算是个规矩人了,起码行事够低调谨慎,除了喜欢顾熙然,想 陪在他身边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念头,若是换了个性子张扬些的,不管鱼死网破,先将原主从前做过的事抖落出去,她可能此刻就要跪到老太君那里去受审了。 想想就烦躁! 原主的事,她还有多少是不知道的呢? 感觉就像埋了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始倒计时…… 不对! 她走到正房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顾熙然似乎对原主的事情了解的很清楚,那他究竟知不知道这香囊的事?! 若是不知道就罢,若是知道,怎么没听他提起? 舒欢心里有种描不出又摸不着的古怪感觉,正站在那里出神呢,忽然感觉有一只胳膊往她的腰间环了过来,紧接着右肩头一沉,被人用下巴抵住了。 不用猜,此人一定是顾熙然,他最近的举止愈来愈亲昵而放肆了,她挡过一回两回,挡不住三回四回,都有点无可奈何了。 顾熙然一边拥着她往房内走,一边问道:“想什么出神呢?” 舒欢避而不答,只转眼瞧他,见他一只手上提着把伞,衣裳下摆也有被雨打湿的痕迹,不由问道:“你方才出去了?” “嗯,没太阳晒,出去走了两圈,才回来就看见你站在门口发愣。” 听他这么一说,舒欢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她和云姨娘的争执没有被他听见。倒不是怕,而是烦心事太多了,再添一两件,就快到了她承受的极限。 第三十章 传唤 阴雨的天气里,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不用外出,窝在家里发懒。 舒欢此刻就挺惬意的,沐浴过后,披着湿发,坐在檐下看外头雨落。古代的生活精致而婉约,意境处处,若不论那些烦心事和对未来的担忧,还有对父母朋友的思念,她还是喜欢这里的。 慧云端了茶过来,顺便禀道:“二奶奶,替四爷养着的那些宠物,都已经挪到耳房里去了,我让小丫鬟们在打扫东厢,把窗都开了通气,再燃上香熏一熏。” 舒欢看了她一眼,接过茶碗,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挺好。” 慧云办事妥当,令人放心。 她正好趁着顾熙然午睡的机会,把东厢腾出来,就算夜里照旧要宿到正房,留着那屋子,一个人想躲清静时,也能有个地方呆。 舒欢啜了一口茶,忽道:“老学究教我识字的事,你同旁人说过么?” 慧云低了头道:“就那日替您拿书时,云姨娘问了一声,婢子知道家里规矩,只回说二奶奶要书,旁的事没敢多嘴半句。” 舒欢点了点头,没再说。 算了,她也不想追究了,反正云姨娘不是从慧云这里得的消息,就是原主那对爹娘说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许氏那性子,只要见了好处,教她说什么都成,若原主真同那书生学过字,也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 她不是自小在宅门的明争暗斗中成长起来的,没有那么多心机能同别人斗,而且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她最多只能言行谨慎些,尽量不要让人捉了把柄,其余的事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着瞧吧! 活着,最重要的是心情舒朗,过好眼前的每一刻,要是让她成天琢磨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把自己弄得阴暗无比,她还不如不活了。 雨一直落到夜里点灯时分才停歇,乌云散尽,空气清且凉爽。 摆饭的时候,顾熙和跟脱了缰的马一样冲了进来,大喊:“盛饭,饿死我了。” 云姨娘忙喊人添碗拿筷。 顾熙然才捉起筷子,见状有些诧异道:“你往常不都跟着老太君一块吃饭的么?” “别提了!”顾熙和老气横秋的挥了挥手:“老太君那脸就像外头的天气,阴沉了一下午,连我逗她,她都不笑,还赶我上外头玩去。” 话毕,他坐下来,看看桌上的菜,那张脸顿时就皱成了苦瓜:“不是吧!太太今日吃斋,一桌子素,我不 喜欢吃那个才跑来这里,怎么你们也吃素啊?” “有两道荤菜呢!”舒欢说着,将菜碟往他面前挪一挪:“你吃这个吧。” 顾熙和显然对那两道菜没有什么大兴趣,但是玩了一天,着实饿了,也只好将就着吃,边吃还边抱怨着味道清淡,看来他比较喜欢那种浓油赤酱的重口味。 等他吃了一会,速度缓了些下来,顾熙然替他夹了一筷菜,状若无意的问道:“该不是你惹老太君生气了吧?” “我?”顾熙和头都不抬,口齿含糊道:“老太君从来没生过我的气。” 他说的是事实,就算闯了再大的祸,把顾老爷都惹怒了,老太君都笑咪咪的说,他还小呢,知道些什么?淘些好,这样长大了才聪明! 为了避免明早去请安时触了霉头,舒欢跟着问道:“那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顾熙和朝她翻了翻眼:“我怎么知道?问她又不说,只教我别吵!” …… 似乎问不出什么来,但从顾熙和的话里能听出老太君气得厉害,估计不是什么小事。 吃了饭,云姨娘泡了茶来。 顾熙和是好动的性子,哪肯无所事事的好好坐着?只缠着舒欢,悄悄问她那块莺歌绿奇楠雕成什么样了。 想起那只流氓兔,舒欢就觉得好笑,刚想拉他去书房拿给他看,不想老太君身边专管传话递送东西的丫鬟紫苏就来了,向他们见了礼后就道:“老太君请二奶奶和云姨娘过去陪着打叶子牌呢!” 叶子牌?她根本就不会!但舒欢转念一想,心里不禁犯了疑,老太君不是在生气么?怎么想起要打牌?何况一向不待见她的,要是打牌人不够的话,家里那些姨娘丫鬟随便喊两个就成,何必巴巴的来唤她和云姨娘?该不会是…… 沉吟间,她抬眼去瞧云姨娘,正好对上云姨娘同样迷惑而忐忑的目光。 这边顾熙然也愣了一下,随即朝着顾熙和丢了个眼色。 小家伙是很机灵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拖着舒欢走:“一起去,不管谁赢了,都得分点抽头给我!” 紫苏忙拦道:“四爷,老太君吩咐了,只教二奶奶和云姨娘去,连丫鬟都不用带。” 顾熙和哪受过此等冷遇?顿时恼了,抬腿就踹过去:“放屁!我去老太君那什么时候被拦过!眼下只是打个牌,都不许我去了?” 顾熙然忙喊住他。 紫苏被踢得疼痛,委屈得不行,含泪道:“四爷,这真是老太君吩咐的,要不您再给婢子十个胆子,婢子也不敢拦您……” 顾熙和不服气,还待再说,却被顾熙然拉到了身边,只得作罢。 这头舒欢已经明白了,这打牌真是个幌子,喊她们去,绝对有事,而且事情不小,同老太君生气有关。只是这段时间她一向安分,真没干什么杀人放火,上房揭瓦的事,唯一能令老太君发怒的,大概只有早上云姨娘说的那件事…… 她抬眼再看看云姨娘,对方也在看她,那一脸急于表白的神情,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不禁摇头暗叹,向紫苏道一声:“走吧!” 不管什么事,已经被喊了就不能不去,横竖到了那边就清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紫苏忙在前打了灯笼,照着路,引着她俩出了门。 顾熙然沉吟了半晌,抬眼看看还在因“失宠”而生气的顾熙和,忽然一笑:“玩个游戏怎么样?” “谁有心情玩啊!” 顾熙然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如星:“很有趣的哦。” 顾熙和好奇妥协:“好啦,你说来听听,怎么个玩法?” “我是大将军。” “嗯。” “你是军中探子。” 顾熙和睁大了眼睛,等他下文。 谁想顾熙然只撂下一句:“去吧!” 顾熙和有点摸不着头脑:“去哪?” “去老太君那哨探消息。” “啊!”顾熙和这才醒悟过来,怒道:“要我去打听消息就明说嘛!拿游戏装什么幌子!” 话是这样说,他心里也好奇,不知老太君到底喊了舒欢和云姨娘去做什么,怎么如此神神秘秘的,都不许他跟着。 想到这里,他悻悻道:“好啦,我帮你去看看。” 顾熙然扬眉一笑:“记得探子要行踪隐秘,别教人发现捉了去。” 被他这么一提,顾熙和忽然觉得在夜里玩这游戏还挺有气氛,顿时就有按捺不住的冲动,道一声—— “将军,小兵去也!” 话毕就转身往外跑去。 第三十一章 针锋相对 雨后新晴,月光如水。 谁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因此一路走过去,三人都是悄然无语,只能听见绣鞋擦在微湿的石子地上发出的窣窣轻响。 直到步入松鹤堂的院子,紫苏返身将大门栓了,随后先行进去通报时,云姨娘才悄声道:“二奶奶,真的不是我……” 舒欢转眼看她。 她的脸色如同月光一样苍白,眼睛里面,有委屈,还有惶惑和无助。 “我知道不是你。” 人做好事的时候,往往凭的是本心,而做坏事的时候,为的是利益。云姨娘只有捏着那件事做把柄,威胁她才有利益而言,捅出去的话,就是两败俱伤,这也是为什么她们两人此时会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云姨娘想过没有,算计别人的人,到最后也会被别人算计,倒霉的只是她,什么都不做,也会跟着中箭…… 舒欢暗叹一口气,问道:“我爹娘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云姨娘摇摇头道:“没说什么,我就问他们二奶奶可识字,他们就说您同那位书生学过,后头的事,都是我唤人去打听的,除了香囊之外,也没有别的。” 舒欢心里略定,牵起衣裙下摆,往台阶上走去。 事到临头,她反倒不怕了,何况就算怕,那也无济于事。 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姨娘是螳螂,那只雀会是谁呢? 两人一进正厅,就看见老太君沉着脸坐在上首,那神色,比顾熙和形容的还要难看些。 舒欢踏前一步,先行了礼:“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冷哼一声,喝令道:“人都给我退下去,屋子里一个不许留!” “是。”紫苏等丫鬟应了一声,全都忐忑的退了出去,还将门给带上了。 老太君亲自走去,将门栓上,随后目光就扫视在舒欢和云姨娘脸上,喝一声:“跪下!” 声音有如雷霆霹雳,震得云姨娘身子一颤,先跪了下去。 舒欢一拂衣裳,跟着跪下。 老太君回身坐下,就这样面色阴沉的看着她们不说话,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她道一声:“香囊呢?还不快点交出来!” 果然是为了此事! 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舒欢还是眼皮一跳,头痛的猜测着自己身边,或者说是生梅阁里,到底被安置了多少耳目。 云 姨娘的身子再次颤了颤,犹豫了片刻,忽然咬牙道:“回太君,香囊我已经烧了。” “烧了?”老太君冷笑不信:“你替谁掩饰呢?” 云姨娘原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捉着点错处,就想用来要挟舒欢,但早上被她驳斥了一场,将事情从头到底想了想,发现果然是自己做错了,或者说,错的是把舒欢那云淡风清的随性当成了对世事无知的天真,这才发现想得最天真的是她自己! 香囊交出去,她也落不下好,因此硬着头皮道:“嫣娘怕带在身上,万一丢了,或是被丫鬟们看见不好,为求妥当,就已烧了。” “你——”老太君一拍桌子,手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喘了一会,才目带怒火的望向舒欢,疾声道:“那香囊确是你亲手做了送出去的?” 老太君似乎对内情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可为难了舒欢,事情分明不是她做的,认下吧,她不甘,但要是不认,旁人仍当是她做的,否认只是缘于心虚。 她只好沉声道:“太君知道,我娘家穷,未嫁前每日都要做些针线卖钱换米,这些年来缝过的衣裳,做过的香囊扇套数不胜数,委实记不得是不是我做的了,也没有将这样的东西送过人。” 老太君瞪着她,憋出两个字:“狡辩!” 舒欢不再说,只是目光坦然的与她对望。 不管那香囊是不是真的被烧了,反正云姨娘既然已经说烧了,那就不可能再拿出来,没有东西来比对,一切就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老太君看她直视自己,心里虽恼她的无礼,但奇怪的是怒气倒消了一些,再问她:“你同那书生学字的事,可属实?” 舒欢稳了稳心神,将顾熙然说过的原主生活背景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点头应道:“他常拿衣裳来浆洗,有时闲了,就会教我认两个字,说识了字,就能在绣品上添绣些字样诗句,文人雅士最爱的,也好多卖两个钱。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娘哪肯让我认字?” 这样的猜测,就算不是事实,应当离事实也不远。 老太君对她的背景没有顾熙然了解得那么清楚,但也不算少,此刻仔细听她一番话,沉吟半晌,倒寻不出漏洞来,反显得她甚是坦然,只好冷道:“孤男寡女常在一块,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此番质问与上回不同,上回是她失手引起了火灾,心里愧疚,这回她却自认没做错事,丝毫不觉得理亏,因此舒欢目不躲闪 ,挺直了脊梁道:“太君请恕我无礼,我虽出身贫家,也知道礼义廉耻,何况学了字,知晓了些道理,更不会做什么有辱家门的事!再说学字已是数年前的事了,我尚年幼,还未及笄,区区幼童,能做出什么事来?” 老太君被她顶得语噎,怒道:“那你还将绣了鸳鸯戏水纹的香囊赠人?读了书,还不知道那成双成对的鸳鸯是何含义?” 这话,问得疾言厉色,云姨娘都骇白了脸色,悄悄的扯她的衣袖,让她别再多说。 谁知舒欢也恼了,觉得这老太太有喜欢往她头上栽屎盆子的嗜好,也不管云姨娘劝阻,朗声道:“太君,我先前回过了,那香囊是不是我绣的还未知,何况我也没有送过这东西给谁,太君若不信,不管找谁来对质,我都是这句话!” 这一场,她赌了! 就看老太君传她们俩来问话时,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她就不信,还真能把这事张扬出去,找了人来对质!就算对质也不怕,香囊不在,怎么都是口说无凭。 老太君好像有砸茶碗的习惯,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碗又往她这边砸了过来,她没躲,也来不及躲,但老太太眼神不好,茶碗还是砸偏了,落在云姨娘身上,里面的茶水淋淋漓漓的溅了她一身,好在不是新泡的茶,已经搁凉了,倒不怕烫伤。 云姨娘受这一惊,双目已然含了泪。 老太君厌恶的瞟了她一眼:“你委屈什么?这事还不是你闹出来的!” 说着,转向舒欢,厉声逼问道:“香囊的事我先不管,你害喜的事是真是假?!” 竟连这事都传出去了! 原来,老太君最在意的是这个! 生怕她嫁进来前就同人有了私情,替顾家添了野种! 分明是很严厉的质问,应对不妙,就要遭殃,但不知怎的,舒欢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微微笑道:“没有这回事!太君若不信,此刻就传大夫来把脉吧!” *——*——*——* 粉票粉票,求之~ 有粉票滴筒子们,把票向我砸过来吧^-^ 第三十二章 欲加之罪 老太君的目光在舒欢脸上扫了半晌,威严而凌厉。 从前,她还掌管着家里生意时,每回用这种目光探究那些管事的,都会从心虚的人眼里看出破绽,只是这一回,她从舒欢眼里,看不出什么来。 云姨娘在旁低着头道:“太君,那件事是误会。” “误会?”老太君仍旧狐疑,一拍桌道:“先是元帕拿不出来,再有害喜和香囊之事,一句误会,就揭过去了吗?保不准,她洞房那夜上吊寻死,为的就是私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舒欢已经懒得辩解了,只因这老太太听不进去,她再怎么辩解,都是白费唇舌,只好剑走偏锋,孤注一掷的赌上一把:“太君不信我,又不愿传了人来问话,或是找位大夫来替我把脉,那我就算生了一百张嘴都辩不清了。” 她说着,朝那老太君磕了个头下去:“我虽是贫家女儿出身,也知道清白的重要,不愿背负这种不贞不洁的冤名,也不想因此带累顾家名声受损。请太君恕我不孝,今生没福气服侍您,那就等来世,倘若有福,再承欢您老人家膝下吧!” 话毕,她趁着磕头起身的机会,从地上飞快的捡了片碎瓷,咬了唇就往自己腕上划去,速度快得旁人根本不及拦,就见鲜血顺着瓷锋划破的伤口直溢而出,滴滴嗒嗒的淌在了地上。 云姨娘惊呼声起,急忙抢下她手里的碎瓷,防着她再割。就连老太君,都身体震得一震,撑着拐杖就从椅子上猛然立了起来,不及去查看她的伤势,就一叠声的喊着:“快!请大夫!请大夫来!” 丫鬟们都被支开了,她喊,自然没有人应,而云姨娘又在看顾舒欢,腾不出身,急得她自己飞走到门边,开了门出去喊人。 事出意外,云姨娘简直手忙脚乱,撕了半天衣裳,也没能撕下布条来包扎伤口,再看舒欢,已经闭了眼睛晕过去了,心里一急,加倍慌乱。 就在这时,忽然有道人影从外头奔了进来,对着她低声沉喝:“让开!” 云姨娘一怔,抬眼看时,讶然失声:“二爷?” 顾熙然用力,从自己的衣裳上撕了布下来,一边替舒欢扎住伤口,一边头也不抬道:“喊人去请纪大夫,再让四爷把老太君搀进来,至于那些丫鬟们,让她们都回房去,暂时不许出这院子一步!” 云姨娘慌慌应了,刚要出去,就见顾熙然一手搂住舒欢的头颈,一手搁在她腿弯,使力将她横抱了起来, 不禁拦道:“二爷快放下,您的身体……” 顾熙然瞟她一眼:“快去!” 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云姨娘再不敢迟疑,提了裙摆,飞快的往外跑去。 顾熙然抱了舒欢,放眼四下里一扫就转进了内室,找了张床要将她搁置在床上,没想一低头就瞧见她虚眯了眼,正悄悄的从眼缝里看他,不禁沉下了脸,头一回对着她怒道:“很好玩?” 此时房内除了他俩之外压根没人,舒欢也不用装晕了,抽了抽嘴角,紧皱了眉头抱怨道:“好玩个屁,痛死我了!” 已经猜测过她也许是用了苦肉计,但还是紧张了,直到此刻看见她的确无事,顾熙然才暗松一口气,一把将她轻丢到床上就在她脑门弹了个爆栗:“不要说脏话!” …… 舒欢真郁闷,哪有这样的人,她都受伤了,还对她这样暴力! 顾熙然这时才坐在床沿,将方才胡乱包扎的布条解开看了看,很好,伤口不深,差不多已经止住了血,其实就算不包扎,也不会有事,但他还是将那布条重新扎好。 舒欢一个劲的倒吸着气,喊他轻点。 “知道会痛还割?”顾熙然用看白痴的目光盯着她。 “你以为我愿意啊?” 他能此刻出现在这里,那就是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舒欢也不瞒他了,无奈道:“老太君先前就是心里存了疙瘩才总是不待见我,这回的事情闹得更大,她把我从前做过和没做过的事都串到了一块,最倒霉的是还真能串起来!然后统统拿来逼问我,我解释了她又不听,就算听了她也不信,我能怎么办?与其让她一直这样狐疑着,隔三岔五想起来就敲打我一次,我还不如自己先割了脉来表明心迹呢!最起码力道啊,深浅啊,还能自己控制不是?” 顾熙然没好气道:“没听过玩火**?要是万一没控制好,真把自己弄死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舒欢压着声道:“你见过谁当着人割腕自杀割死的?” 顾熙然紧抿了抿唇,不悦道:“老太君要不管你死活,铁了心的不救你,你就死定了!” 看见他生气的样子,舒欢心情忽然好起来,讨好的笑道:“那不是还有你救吗?” 顾熙然轩眉一扬,露出了点似笑非笑的神色:“这么肯定?” 舒欢心里一跳,抬起眼皮瞅瞅 他,别过脸去不答,本来是不太肯定啦,但他现在人都出现了,不肯定才怪!不过话说回来,她割腕时是料定老太君年纪大了,又吃斋念佛的,就算真讨厌她,也不至于看着她死在面前。 何况老太君自己是寡妇,对三贞九烈这种观念一定看得很重,同样是自杀,原主在洞房夜上吊就是大错特错,她割腕以示清白说不定就是节烈的表现!就算真的狠心不救,割这么浅,怎么可能死人?最多她不要脸一点,到时候站起来自己走出去好了,老太君喊顾熙然休了她就是极限了,同解释不清事情的结果一样,反正不会更糟就是了! 才想着,就听外头传来拐杖驻地的声音,还有顾熙和在喊:“二哥,你在哪呢?” “躺好!”顾熙然动了动唇,吐出两个几乎无声的字眼,再顺手替她搭上了毯子,将她受伤的手掩在里面。 舒欢身子一挺,眼一闭,假装昏迷了过去。 片刻后,老太君被顾熙和搀了进来,看见他们先急道:“怎么样啊?伤得严不严重?” 顾熙然连忙站起来,垂了眼,脸上露出一抹忧色:“伤口有些深,还是要等大夫来瞧了才知道。” 老太君一听,立刻念起佛来,还一个劲的自怨自哀道:“我就找这孩子问两句话,哪知道她如此烈性,竟然以死明志!这要真出点什么事,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说着,她走到床边去看舒欢的脸色,但灯光下面如何看得清,只见她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不禁又捻着手里的串珠念了几声佛,哀声叹气个不休。 第三十三章 吻你没商量 其实事情不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的。 闭着眼躺在床上装晕的舒欢,平静下来后,就有点后悔起自己方才的举动了。就不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古训了,单是自残身体也是不应该的,但她性格里有冲动的因子,感性偶尔会凌驾于理性之上。 老太君逼问她的问题,她无法解释清楚,只因那询问的背后,探究的是原主的私情,情之一事如何解释?看不见又摸不着,再怎么剖白,都无法取信于人,于是她只好采取了一种决烈但不算高明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此刻深深的感觉,勾心斗角真疲惫哪! 无论如何,希望这一次的疼痛,能够换来日后相对安稳而平静的生活,她不想总是活在别人的猜疑之中,不想每回请安时,都看见老太君拿那一双冷淡的,带着探究和审视之色的眼扫视她,不想背负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罪名…… 纪大夫到来后,屋内的人都散了出去,只留下顾熙然在旁照看。 舒欢只觉右腕上一凉,仿佛被覆了丝帕,不禁微微掀开了眼,正瞧见纪大夫微皱着眉头,将手指搭到了她的脉搏上,忙又将眼紧闭了起来。 片刻后,顾熙然那低沉而带着点磁性的声音响起:“如何?” 纪大夫未答,只忙着看舒欢的伤处,作了清洗,敷了药粉上去,最后再仔细包扎起来。 顾熙然没忍住,再问:“不需要缝合吗?” 这一回,纪大夫才温和答道:“轻伤,没那么严重,只需每日换药,避免沾水,过上些时日就愈合结痂了。若是怕留下瘢痕,拿这药擦着,数月后瘢痕就淡褪了。” 顾熙然接了纪大夫的药,假咳了两声:“纪大夫还是再瞧瞧,我觉得拙荆伤得很严重呢!” 那语气,一听就是在暗示什么。 屋内顿时静寂下来。 良久,才听见纪大夫那温和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在下仔细诊了诊,觉得尊夫人的伤确是很严重。” “是失血过多吗?” “唔,伤了动脉,再迟片刻就不得救了。” “那该卧床修养一阵吧?” “是该卧床修养一阵。” “饮食方面,是不是也要滋补一些?” “燕窝人参断不可少。” …… 舒欢听着他们两人一本正经的对问对答,差点笑喷出来,憋 啊憋的,都快憋出了内伤。尽管她装晕瞒不过大夫,但要是自己笑场揭了老底,那也是很尴尬的一件事。 好在顾熙然随即就道:“那就请纪大夫随我出去回禀太君,也好教她老人家放心,拙荆伤得虽重,但性命暂时无忧。” 纪大夫背了药箱,从善如流的道一声:“请!” 两人就相携着走了出去。 至此,舒欢才轻轻吁出一口气,睁开眼睛,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这苦肉计,还真不是好演的,若不是有顾熙然在旁配合着,很容易穿梆的。 不知道回禀老太君时纪大夫说了什么,有没有澄清她害喜的谣言,反正等她“悠悠转醒”的时候,老太君望住她的目光颇为详和,还问她今晚要不要就歇在松鹤堂。 答案当然是不要! 她才不要提心吊胆的面对这位老太太,生怕自己不小心露出什么破绽来,当然,她话说的还是很婉转,说不想打扰太君休息,还请她宽恕自己的冲撞,于是破天荒的,她头一回看见老太君对着她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到松鹤堂去的时候,舒欢是好端端自个走着去的,此刻要回生梅阁了,她是被人抬了回的,顾熙然陪在一旁,由云姨娘搀扶着,走两步,喘一口,很敬业的扮演着病弱的角色。 没办法,他方才情急之下闯了松鹤堂,还独力将舒欢给抱到床上去了,生怕事后老太君回想起来生疑,因此等着纪大夫替舒欢瞧完伤,他就一直这副好像情急之下使力过度,将要摇摇欲毙的样子,惹得老太君不放心,让纪大夫替他也把了一次脉,开了药方,才肯放他回去。 舒欢想想就觉得好笑,不知道那纪大夫会不会觉得他们这对夫妻很奇怪,分明身体都好好的,偏要装出重病的模样来唬人。 回到生梅阁,顾熙然借口累了要休息,将云姨娘和丫鬟们都支了出去,闭上了房门,甚至上了门栓,这才转过了身,面色不善的盯着躺在床上的舒欢不语。 不是吧! 方才在老太君那,他不是已经教训过她了?难道还要再来一次? 舒欢勉强扯出点笑容,挪动身子往墙那边靠了靠。 顾熙然原本不想发脾气的,但此刻情绪松驰下来,回想一下方才的事,倒是越想越怒起来,尤其是他带着纪大夫再次回到厅上,看见地上那一小滩还未被清洗掉的血迹时,有一种很莫名的心慌,瞬间就攫住了他的心。 气氛不对! 看着他靠近床前,舒欢忽然觉得自己是遇上大灰狼的小白兔,有点心跳慌乱起来,忍不住抢先道:“你……你要干嘛……” 顾熙然离她更近一些,反问:“你说呢?” “我现在是病号……”言下之意,她需要温柔对待。 顾熙然抿了抿唇:“你那是自残,怨不得人!” “那我也是被逼的啊……” 语气越发不悦:“不是肯定我会去救你么,怎么不等着?” “我……” 舒欢刚想解释,就已被他拉到了怀里,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就狠狠的压了下来—— 那是带着怒气与惩罚意味的吻,不容反抗。 先是重重的吮住了她的唇瓣,紧接着肆意纠缠。 疼痛里,有血腥的味道在蔓延,还有一种说不清是快乐还是痛苦的窒息感。 两人的身体越贴越紧,紧到舒欢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腔,身体的本能反应驱走了理智,她早就已经不能思考了,只能够感受到顾熙然身上传来的热度,如同能够焚灭一切的烈焰,铺天盖地的将她卷裹其中,带着她一起熊熊燃烧…… 肆意辗转成了缠绵,愈到后来,顾熙然就吻得愈温柔,但呼吸也相对的沉重起来,直到濒临自制力失控的边缘,他才猛然挪开了脸,埋首在她的颈间,急促喘息着,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舒欢伸手轻推推他。 顾熙然扬起脸来,瞧见灯光下她的脸颊艳若桃花,眼里满带的都是滟潋荡漾的水色,不禁伸手点住了她微肿的唇,警告她道:“这回是略施薄惩,下回你要再干类似的蠢事,就不止是这样了……” 他的嗓音,因情绪而低沉微哑,听起来危险而诱惑。 回应他的,是舒欢的浅浅一笑。 笑得他再次失神,警惕早被抛至了脑后,而舒欢微启了唇,忽然吮住了他的手指,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是重重一咬—— 顾熙然痛得闷哼一声,连忙将手指抽回。 舒欢翻脸怒道:“色狼!淫贼!你居然又搞偷袭!” 顾熙然侧身半躺了下来,伸指缠了一缕她散落在枕旁的发丝,微微笑道:“那下回我先知会你一声?” …… *——*——*——* 感谢大家的投票 支持,下午2点我再加更一章^-^ 第三十四章 生辰 嫁人是件很复杂麻烦的事情。 订亲,备嫁妆,拜堂,洞房花烛…… 这些都是一位少女蜕变成少妇的必经之路。 可惜的是,舒欢统统没有经历过,她苏醒时就已是新婚次日了。 还保持着少女的心态和处子之身,从未体验过待嫁的忐忑喜悦,教她怎么可能有身为人妻的知觉?因此尽管与顾熙然同睡一床,她也没真正感觉两人是夫妻,见他缠着自己的头发把玩,就伸手将那发丝拽了回来,再拿手指从床头往下,划了一道虚无的线。 “那,不许过界!半夜你要是再睡到我这边,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 被强吻了那是没办法,就算哭泣吵闹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于是舒欢决定忘掉这事,将注意力关注到更需要防范的事情上头去,不过她话说得理直气壮,心里仍然有点虚。 她不太排斥顾熙然,她排斥的是顾家,这个麻烦事不断,四处都是勾心斗角的地方。 正因如此,她怕再被偷袭几回,一不小心生米做成了熟饭,那就同被拔了翅膀的鸟一样,只能困在笼子里,再也飞不走了。 无奈她遇上的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此刻用一种很温柔的眼神望着她,微微笑道:“我不介意你过界,我不会踹你下床的。” …… 说不过他,每回总是吃瘪! 舒欢扭过脸,转了话题道:“你未卜先知么?怎么方才去得那么巧?” “让熙和替我打探了消息,他回来说是香囊的事情,老太君气得不轻,我就知道不妙了。”说到这里,顾熙然微变了脸色,没好气道:“你再坚持半刻,我就到了!” …… 舒欢嘀咕:“到了也没什么用,这种事情,就算你帮着我,也辩不清……” 顾熙然瞟她一眼:“以为我像你一样笨?” …… 好吧,她笨! 再转话题,她忐忑道:“香囊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啊!”顾熙然一笑:“改天替我也绣一个吧?” …… 她哪里会啊! 闲闲的再说了没两句,舒欢就开始打呵欠,及至最后干脆就没了声息,顾熙然转眼一看,才发现她居然抱着毯子就这样沉沉的睡了过去,不觉好笑起来,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发,有淡淡的怜惜浮上了心 头。 说起来,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也实在够折腾她了,外带前一夜,她翻来覆去好像一直没有睡稳,才会倦成这个样子吧…… 想着,他的手就不由自主的圈上了她的腰,就这样很安心的搂着她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起来,舒欢施的苦肉计就见了效。 紫苏带着两名老太君房里的丫鬟,搬了一堆燕窝人参银耳猴头之类的补品过来,堆满了一张桌子,先笑着请了安,又按规矩给顾熙然磕了头,贺他生辰之喜,再送上老太君赏的两身衣裳,一双玉佩和寺庙里新求的平安符,这才禀道:“太君说了,二奶奶这两个月不必过去请安,安心养着身子就成,若是缺什么,只管打发人要去。” 说着,她又转向云姨娘:“太君让婢子传话,姨娘勿怪。” 显见不是什么好话了,云姨娘强笑着点了头。 那紫苏就道:“太君说让姨娘安份些,管好自个份内的事情就成,至于其它的事,还是少操心吧!若是姨娘办不到,她老人家就要请您过去陪着念佛养性了。” 话不算太重,但隐着警告和斥责之意,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云姨娘一边答应着,一边止不住的就红了眼圈,心里也悔了又悔,闹这一场下来,谁也没讨着好,这又是何苦?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侥幸没受罚,只是因为老太君不想将事情闹大,何况二奶奶已经“病倒”了,这生梅阁不能无人看顾,否则未必会这样轻易饶她…… 紫苏传了话就走,没想刚出门就被巧云追上,悄悄的问她:“紫苏姐姐,昨晚究竟出了什么事?就见二奶奶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就连二爷,都像是着了气恼的样子,教人心里好生不安。” 由于巧云一向嘴甜,紫苏同她还算要好,看了看四周,摇着头,低声提点她道:“这事你不必问,最好提都别提!连我们都完全不知道究竟,太君也发了话,谁都不许再议论半个字,否则就要重打二十大板,撵出府去!” 这么严重? 巧云吓得不敢再问,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紫苏带着人回去复命。 再后来,她也没工夫想这事了,今日是顾熙然生辰,各房里都派了人来拜寿送东西,乱哄哄的闹了一清早,把她们这些丫鬟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闲心去议论什么八卦? 许是老太君下了封口令的缘故,昨夜的事,满府里知道的竟没有几个,就算有些人影影绰绰的听见些动静,也只知舒欢去了趟松鹤堂后 就抱恙而归,对于内情一概不晓,因此也都装不知道,没人来探什么病,于是因祸得福的,舒欢成了忙碌日子里最悠闲的一个人,连早起洗漱都没下床,饭也是搬到房里吃的,算是躲了清静。 只是,她也有烦心事,不知什么时候将那雕好的莺歌绿奇楠拿给顾熙然,而且自知雕工不怎么高明,雕的东西又古怪,生怕到时又被他取笑。 就这样磨啊磨的,那只腰坠都被她在手里摩挲出温度了,才见顾熙然揉着太阳穴从外厅里进来。 看见他那一脸的不爽,舒欢好笑道:“外头这么热闹,你怎么不高兴?” 顾熙然言简意赅:“吵!头都痛了!” “那你歇会吧,一会太君赏了酒席下来,说不定你那些弟兄姐妹还要来坐呢!” 说着,舒欢就想厚着脸皮,若无其事的将腰坠递送过去了,谁知这时云姨娘掀了帘进来禀道:“大奶奶使了丫鬟试香送了贺礼来,还说原想亲自过来,但不巧老爷和大爷回来了,她不得空,请二爷别见怪呢!” 有点意外。 顾熙天随着父亲顾达外出采买香料,习学经商之道已有一段时日了,前些日子还来了信,说是再过月余才能回来,没想今日忽然就回了。 垂眼沉吟了片刻,顾熙然对着舒欢道:“你先歇着吧,我过去瞧瞧,再顺便请个安就回来。” 顾熙然要去请安! 这对舒欢来说没什么奇怪的,但对云姨娘来说,却是进门后头一回见,但有了昨夜闯松鹤堂的事作底子,她心里惊讶,脸上也没露出来,只是心情复杂的望了舒欢一眼。 她已经看出来了,二爷对这新娶的二奶奶是真的好。 这些日子以来,他身子虽渐渐好了,但还瞒着不教人知道,就连方才见人,都还装着病弱的样子呢,此刻要去请安,自然是告诉长辈,他就算还未全好,但气色和精神也比原先强了许多,这都是二奶奶嫁进来冲喜和服侍的功劳,好教家里人都不敢慢待了二奶奶,或许也有警告她日后要对二奶奶加倍恭敬的意思…… 他竟这样护着她…… 想着,云姨娘心里越发酸楚,但受过一次教训,她再不敢存轻慢之心,忙强笑着掩饰了,去替顾熙然取出门见人的衣裳。 *——*——*——* 加更一章哟,继续求票票和推荐^-^ 第三十五章 出去 顾熙然回来的时候,屁股后头跟了一串小尾巴—— 顾熙和、染墨、涤砚鱼贯而入。 舒欢微讶:“你们进来做什么?” 在这里适应了这么些天,她知道古代男女防范虽严,但像染墨、涤砚这样的总角书僮还是能进出二门的,只是跟到她的卧房里头来,似乎不太合适。 她这一问,顾熙和也掉了脸斥道:“你们跟进来做什么?” 染墨退后两步,苦着脸道:“不是爷让小的们跟好?” 顾熙和不满道:“那也没让你们跟到房里来!出去出去!” 话毕,抬眼,瞧见顾熙然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心里不禁有点发毛,还没觉察到是哪里做得不合适了呢,就听见他沉着声道:“你也出去!” …… 有没搞错!他才只有十一岁,需要避嫌吗? 但不知怎的,他直觉的有点顾忌这个哥哥,闷哼了一声,就带着两名书僮乖乖的退到外头厅上去了。 舒欢看见这一出,忍不住要笑,憋在房里不能出去的郁闷也解了不少。 谁想顾熙然转手丢了一套衣裳给她,言简意赅道:“换上。” “干嘛?”舒欢不解。 “带你出去逛逛。” “啊?” 太突然了,舒欢有点发愣,再低头看手里那套衣裳,分明是家里那些小厮们惯穿的样式,越发醒不过神来。 “这衣裳是涤砚的,我看他身量同你差不多就要了来。放心,前两日刚做的,他还没上过身。” 舒欢关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疑惑顾熙然怎么出去请了个安回来,就忽然想到要带她去逛,而且还很开明的让她女扮男装…… 见她愣着不动,顾熙然微蹙了眉道:“怎么,不想去吗?还是你的伤……” “不是不是。”舒欢连忙摇头:“我的伤没事,只要不碰到,压根都感觉不到痛。” 其实吧,她成天待在这院子里都快闷疯了,早都想出去逛逛,见见世面,顺便了解一些情况了,只是眼下这情形,出去合适吗?不提别的麻烦,单是传到老太君那里,知道她割腕是装假的话,那后果绝对很惨很惨! 想要出去透透气的渴望和安份生活需要的谨慎起了冲突,略微迟疑之后,舒欢就决定将顾虑统统抛到脑后。 不是还有顾熙然在呢么 ? 他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她能想到的事,他不可能没有想到,既然不在乎,那就是早有所备,还是相信他好了。 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只是一种本能的直觉,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将手里的那套衣裳展开抖了抖,忽然就冲着顾熙然露出了一个略带讨好的笑:“那个,请你先出去一下好吧?” 风水轮流转! 顾熙然好笑的望了她一眼,转身出去。 待到换完装,需要梳发髻的时候,舒欢就犯了难。 总角的发式看上去很简单,但让她这个从前留着短发,几乎不用梳头的人来自己梳,万万不可能!她只好喊了顾熙然进来商量。 “不会?” 顾熙然盯着她的目光里颇带促狭意味,但没有多问,悄悄的去喊了云姨娘来。 云姨娘掀帘进来,瞧见舒欢的装扮时,那眼睛顿时就睁得比往常大了许多,说话都有点结巴了:“二奶奶……您……您这是……” “别问我,问他。”舒欢意态悠然的在妆台前坐下,很无耻的将解释的麻烦丢给顾熙然。 顾熙然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只道:“替她梳个头,我要带她出去。” “出去!”云姨娘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万分吃惊道:“二爷,这不太好吧……二奶奶昨晚才受了伤,何况……” 顾熙然抬手止住她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云姨娘看看他,再看看舒欢,很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伸手从妆台上取了一把乌木发梳,替舒欢梳起头来。 不得不说,梳头也是一门学问,比起慧云的轻柔,云姨娘的手势稍重一些,但绝对不会梳到头皮疼痛,而她梳起来的髻,紧实而不容易松散,才不过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舒欢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名眉目清雅的俏书僮。 “如何?”舒欢自己有点忐忑,不知道这模样骗不骗得了人。 顾熙然扫了她一眼:“将就。” 将就是什么意思!好勉强啊! 舒欢自己取镜自揽,其实还算好,她如今年幼,身体还未发育完全,扮这种书僮最是合适不过,看上去清爽而利落,倒是顾熙然身上那种长袍,她身高不够是撑不起来的,穿着不见得好看。 不知怎的,她忽然心情雀跃起来,搁下铜镜就道一声:“走吧!” 巴不得 赶紧飞出这个闷人的大宅,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云姨娘仍然不安:“万一有人来给二爷拜寿,或是老太君和太太那里传人说话该怎么办?” 顾熙然一笑:“老爷和大爷都回来了,那头正忙着摆洗尘宴呢,我这里还会有人来吗?” 他说的是事实,云姨娘不由替他心酸起来,再看看舒欢,心里暗叹,若是他这病早些好,说不定就能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室,那生梅阁就不至于如此冷清,但那时,自己的处境是不是更难堪些就很难说了,毕竟如今的二奶奶,还是好心性的…… 才想着,顾熙然接着道:“要真有人来,就说我出去散步了,二奶奶病着不见人,打发他们回去。还有,我们走后,这屋子里不许一个人进来,若是有人出院子,你找个妥当的人跟着,随后该怎么做,你清楚?” 这是…… 云姨娘一愣,点了点头。 “这里我就托付给你了,外头若是得到半点风声,回头我可找你。” 说这话的时候,顾熙然脸上带着云淡风清的笑,倒像是在说一句玩笑话,但云姨娘心里一凛,立刻就知道这是对她的警告和提点,不由苦笑起来。 从何时起,二爷竟连她都不相信了!但这事能怨谁?自种的因,只能自尝苦果。 心里泛着苦,但她还是得应下:“二爷放心吧。” 顾熙然这才微微颔首,挑眉看看呆在一旁听他们说话的舒欢,道一声:“走吧!” 第三十六章 景天城 看见舒欢的书僮装扮后,候在外头厅上的三个人,眼睛也睁圆了。 两名书僮还知道规矩,愣得一愣后,连忙低下了头去,顾熙和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绕着她走了两圈,看了又看,嘿嘿笑道:“你扮书僮倒好看。” 舒欢好笑道:“谢谢夸奖。” 顾熙和刚想装模作样的客套一句,没想看见顾熙然瞟过来的目光,立刻就识趣的收了声。 这么怕二哥,也不知道为什么! 要知道在老爷跟前,他都从来没有这样规矩过。 或许也不是怕吧,如今二哥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气势,令他不由自主的畏惧。 顾熙然可不知道他的小脑瓜子里在琢磨什么,只是对着涤砚淡淡吩嘱道:“你进屋里去,待着别出来。” 涤砚一呆:“二爷,小的要不要……学着二奶奶的样儿改个装?” 顾熙然好笑道:“不用。” 说着又吩嘱云姨娘,到了饭时,将饭给他端到屋内吃去。 云姨娘应下。 顾熙和已然等不及了,一叠声的催着快走,顾熙然看看院内,只有良辰和美景这两名丫鬟在浇花喂鸟,就伸手将舒欢的头往下轻轻一压道:“跟着染墨。” 一行四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他们身后,美景在纳闷:“二爷怎么刚回来又出去了?” 良辰漫不经心道:“没见四爷跟着么?兴许是想出了什么新鲜主意,缠着二爷带他玩去了。” 美景吐了吐舌道:“亏得二爷这些日子来气色好了许多,要不非得被四爷给烦死。” 丫鬟们的对话,顾熙和当然没有听见,只是猛的打了两个喷嚏。 舒欢忍不住问:“受凉了?” 顾熙和没好气道:“鼻子痒!还不是被你害的?害我昨晚钻了狗洞,兴许是沾了狗毛,一晚上就没少打喷嚏!” 啊?钻狗洞? 是了,昨晚松鹤堂的里外大门全锁了,想要进去探听消息,可不得从狗洞里钻过去? 他大概是鼻子对这种毛絮类的东西过敏,才会喷嚏打不断。 知道顾熙和是个好面子的,舒欢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却见他又上下打量自己,嘿嘿笑道:“没瞧出来,二嫂也有些手段,竟连老太君都瞒过了。” 舒欢很尴尬,只好低下头去 不理他。 顾熙然轻咳了一声:“这么多话,还没完了?” 顾熙和立刻噤声,顺便踹了一脚在旁边偷笑的染墨。 老爷和大爷回来了是件大事,一路过去,园子里冷冷清清的,竟没见到几个人,想必都过去凑趣了。 顾熙和是个耐不住静默的,过了片刻就意兴阑珊道:“家里都是些趋炎附势的人,二哥生辰就没见人去,大哥一回来,就跟瞅见蛋缝的苍蝇,全过去了!” 说着,他一脚踹飞了地上一小块石子。 小孩子家家,就算知道什么是趋炎附势,自小被宠惯的,感受也不会深。 瞧见他那撅着嘴赌气的样子,舒欢觉得他吃醋的成份居多,顾熙然想必也是这样认为的,压根就没理他。 顾熙然很少出生梅阁,二门外头的那些下人都不认得他,及至到了角门边上,两名看门的管事还在那里跷着腿聊天,最后看见了顾熙和,才慌忙站起来四爷长四爷短的献着殷勤,马屁拍得顾熙和很是舒服,脸上竟露出了难得的笑,随手从荷包里摸了一小块银子丢过去:“赏你们的!” 大爷款儿十足! 喜得那两名管事的差点磕下头去,谢了又谢。 舒欢与顾熙然相视一望,都忍不住笑,才说到趋炎附势呢,就真见着了这一幕。 顾府外头不远处就有一条热闹的大街,因此骑马乘车什么的都省下了,用腿走着去就是。出了家门,别说舒欢,单是顾熙和都兴奋的不行,东跑西窜的,看见什么小摊子,都要上去瞄两眼,急得染墨追在他屁股后头喊:“我的爷,您慢点行不行?别跑丢了!” 自小生长在现代,只从清明上河图中窥见过一点古时市井的原貌,此刻还是舒欢头一次亲身站立于这古老的大街之上,内心里的震惊多于兴奋。 她脚下,是平整的青石铺就的宽道,一直往前延展出去,好似没有尽头。 身侧,是林立的商铺,水磨青砖,朱漆红瓦,门首上一律挂着黑底金漆的招牌,全是双层的建筑,一间连着一间。 街道上往来行人和车辆络绎不绝,还有走街窜巷的小贩在那里响亮的吆喝,繁华绝不逊于现代,还更多了份古色古香的韵致和浓厚的生活气息…… 景天城! 这里不是启国的政治权力中心,只是邻近都城,就有这样的气势。 舒欢无法形容自己内心里的 感受,只觉得像是一个做了千百年的梦,梦醒时,已忘却了梦中的情形,只剩下淡淡的怅然,可是再一回首,才蓦然发现,自己竟已身处梦中,身周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她头一次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不知是顾熙然体贴,还是他也是头一回走出家门,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目光,总之一直没有吭声,也没有催着她走,只是静静的立于她的身旁,陪着她发怔。 这可苦了书僮染墨,他既要防着顾熙和乱跑,又要催着顾熙然和舒欢跟上,免得走散了寻不着人,最重要的是,这四个人里头,其他三个都是很少出门的,真正认得路的,只有他一个! 染墨皱着一张脸,频频回望,苦道:“二爷,别看了,快走吧。” 顾熙然这才一拍舒欢的头,道一声:“涤砚,快走。” …… 扮书僮就算了,干什么要顶着涤砚的名字哪! 舒欢很无奈的挪着步子,但目光还是落在街道两侧的店铺招牌上,仔细的辨认着上面写的字,结果发现古代卖的东西杂且多,而且分类好细,光是卖身上穿戴的,就分头巾铺、幞头铺、腰带铺、丝鞋铺、香囊荷包铺,即便是卖成衣的铺子,也按衣料的不同,分了许多种,虽然繁琐了些,但如果不算上她这种漫无目的,什么铺子都要去逛去看的人,想买东西的话还真的很方便。 第三十七章 付不付钱 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尽管染墨一催再催,舒欢还是铁了心的要从街头逛到街尾。 顾熙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啦,不紧不慢的跟着,虽然落在其他人眼里,当爷的跟着书僮走的情形有些奇怪,但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离谱的事情,最多就是别人望过来的目光稍稍促狭了点,像是带着两分暧昧,又有三分说不清的了悟。 偏偏,被看的人本身痴迷于各家店铺里卖的五花十色的小玩意儿,没甚知觉,最烦的不过是想进胭脂铺,会被顾熙和拉住,想进花朵铺,同样也会被拉住,原因么,四爷对这些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唯有逛到贩卖零嘴吃食和玩物的店铺,那难伺候的四爷才会眉花眼笑。 为这,两人没少争吵—— 舒欢欣喜:“前面有家卖字画的,我想进去瞧瞧。” 顾熙和一撇嘴:“家里头满墙挂的都是,要看你回去看。” “那,还有家卖雕印的铺子,这个总可以看一下了吧?” “你很烦哎,那些东西能吃还是能玩?买了搁身上我还嫌累赘呢!” “我不管!这家卖书的铺子我要看!” “书?我烧都来不及,你还往家买!走走走,去那边,那边有卖魔合罗的!” “不去不去,拖着我干嘛,放手!” …… 两人都想争夺主导权,边走边吵,而且越吵越兴奋,顾熙然那一向淡然的脸,看上去都有些黑了,深深的发觉,同时带他们两人出来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头都被他们吵痛了! 唯有染墨机灵,一看顾熙然这样子,连忙上前讨好:“二爷,左近都是卖玩意儿的,我看四爷和二……他们还要逛一阵,您是不是先在这边卖茶的铺子里歇歇腿?” 顾熙然回头一看,那家卖茶的铺子生意不错,茶桌都摆到铺子门前了,坐在那里倒是可以一边品茶,一边监视那两个吵闹的家伙,于是就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这外头卖的茶,同在顾家吃的又不一样,等着店家捧了一盏搁着胡桃松子的泡茶出来时,他就有点愣,还是染墨怕他吃不惯这种茶,连忙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带的一小包茶叶,要借店家的热水再泡,却被他止住了,道是:“不用这样麻烦,这茶就挺好。” 说着,他端起茶碗就喝了一口,味道有点怪,但不算难喝,不过饮茶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身体真是很糟糕,已经调理 了一段时间,但走不长路,就觉得有点腿软气喘,喝两口茶才能缓一缓,看来日后还是要适当的多走走才好。 染墨告了个罪,追着顾熙和去了,由他一个人在这里独坐,看看街景,顺便再看看不远处,同顾熙和争作一团的舒欢,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绽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歇了好一阵,舒欢才鼓着脸,跟在笑嘻嘻的顾熙和后头回来。 顾熙和手里抱着好几个穿着精致衣裳的泥塑娃娃,往茶桌上一搁就嚷着要店家快上茶。 舒欢跟着坐下,看看顾熙然,犹豫道:“借我两个钱好吧?出来得急,我就忘了带……” 其实吧,她那一锭月钱银子是给了舒家夫妇,眼下手头空空如也。 顾熙然一笑:“想买什么?” 舒欢指了指顾熙和正在玩的那几个泥娃娃:“七夕快到了,我想要魔合罗。” 这还是方才从顾熙和那边恶补来的知识,她才知道这里的七夕节,家家户户要在庭中搭建乞巧楼,用来放置这种名字怪怪的泥娃娃。 她倒不是想过什么纯粹传统的古代节日,而是看着那泥娃娃有趣,塑得像样且不说,外面还穿戴着用绫纱绸缎做就的小衣裳,甚至连发髻、头饰、佩饰都一样不少,顾熙和买的那些男娃娃手里,还拿着枪啊棍啊之类的道具,有些甚至可以通过机关来转动眼睛,拱手作揖。 她也没有什么旁的嗜好,就是喜欢收集这类精巧的手工制品,因此才巴巴的开了口借钱。 顾熙和正摆弄着泥娃娃玩呢,一听,笑道:“你要这个?方才怎么不说?” 说着,他就很大方的推了两个魔合罗过去:“这两个给你吧!” 方才还吵着不去看魔合罗呢,她怎么好意思说?更没脸找一个比她小得多的小屁孩借钱,于是很客气的将那两个魔合罗又推了过去:“不用不用,这是你挑的,你自己玩吧。” 顾熙然笑道:“再买两个不就成了,别推来推去了。” 话毕,他就站起身来,屈起指节轻叩叩桌面:“吃完茶记得付钱,我们先去前面看看。” 顾熙和没意见,一边吃茶,一边道声:“好。” 及至他吃完茶,付了钱,赶到卖魔合罗的摊子前,舒欢已经挑了七八个精致的泥娃娃,正在看摊主装盒。 看见他过来,顾熙然就接了盒子,交递给染墨捧着,顺便对他道一声:“付钱。” 银钱方面,顾熙和一向很好说话,听见让他付,他就付,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但是再往前逛了几家铺子,舒欢又挑了一套杂耍的玉雕童子,还有雕牙缕翠的木制舟船和两对养在竹编小笼里的叫蝈蝈,每一回,付钱的总是他,他再迟钝也觉出点不对来了。 没忍住,他终于问了一声:“为什么每回都是我付钱?” 谁想顾熙然瞟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有钱人出门,身上都是不带钱的。” …… 闹半天,他是没带钱啊! 顾熙和那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你不是答应带我出来玩的么?” 顾熙然反问道:“我不是带你出来玩了么?” …… 好像是这样没错,他说的是带他出来玩,而不是替他买东西。 顾熙和生平头一回无语,偏偏还不能发作。 当然,他自小没缺过钱花,对这事看得也不太重,如果就这样一路付钱付过去,他也不在乎,问题是再逛了一家首饰铺子,顾熙然居然自己摸出银子来买了一对戒指,看得他眼睛顿时就直了,指责道:“你不是说有钱人出门是不带钱的吗?” 顾熙然再瞟他一眼:“你看我像有钱人吗?” …… 这样说好像也没有错,这个二哥虽然同他一样生长在富贵之家,但是长年病弱,吃药就够花费了,又不像大哥那样管着铺子,要时常出去应酬,能从公帐上支钱,也不像他能缠着老太君和太太要钱,每月只有十两银子的月钱可拿,积攒一年,也不过区区一百二十两银子,的确不算什么有钱人! 想到这里,他气也就平了。 没想顾熙然好死不死的又接一句:“再说我这样病弱,身上能搁二两银子已经不错了,再多带点,你想沉死我吗?” …… 顾熙和被彻底打败了,这才发现,原来病弱也能拿来当不付钱的理由…… 第三十八章 街头闲汉 其实顾熙和已经不该抱怨了,最最倒霉的是书僮染墨。 二爷病弱,拿不动东西,他拿着。 二奶奶身为女子,不能拿东西,他拿着。 四爷忙着逛呢,哪有工夫拿东西,他拿着。 结果他手里捧的东西满满当当,都遮挡住眼睛了,连道都看不清,还要紧盯着这三个人,防着他们逛高兴了走散。 天下最苦的差事,莫过于此。 他原先还为了谁跟着四爷出门,同涤砚争破了头,如今不觉深深的懊悔,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不争了,兴许此刻还能坐在生梅阁里吃香喝辣。 舒欢总算比另两个人有点心肺,看见染墨累得挥汗如雨,衣裳都湿了大半,就有些看不过眼了,毕竟,这书僮看上去只比顾熙和大了一两岁的样子,还是个孩子呢! 她伸手从染墨那里接了些盒子抱着。 染墨要拦,但双手腾不出空来,没法拦,只好苦着脸道:“您别动手,还是让小的替您拿吧。” 舒欢摇了摇头道:“不用,我如今是涤砚,不拿点东西才奇怪。” 话是这样说,但染墨还是不敢劳驾她,追在她身后,缠着要她将东西再搁回来。 被缠得烦起来,舒欢转眼四下里看了看。 她记得方才瞧见不少衣着粗鄙的闲汉在附近游荡,问过顾熙和才知道,那些人没事就在街上打混,专干些替人传口信,买送东西的活儿,因此就想花点钱找一个人,帮着拿拿东西。 只是她对这门职业不太了解,不知该怎么挑人,又觉得那些闲汉们看上去都很像街痞流氓,生怕没挑好,回头被人抢着东西跑,那就真是自找的麻烦了。 正踌躇间,忽然对上一双炯然有神的眼,她不禁怔得一怔。 发怔,倒不是由于那双眼的目光太过凌厉,而是恰恰相反,当她仔细去看的时候,就发现那双眼中的炯然之色泯灭无踪,瞧上去平淡无奇了,似乎刚才那一瞥,只是她的眼花。 “怎么?” 就这一怔间,顾熙然已觉察到了她的失常,停下了脚步。 舒欢没有言语,只是抬起下巴往那人站立的方向指了指。 顾熙然顺着她的指点望过去,看见一名年青人贴墙而立,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着一身粗布衣裳,上面打满了补丁,但异常的干净和整洁。 才打量间,那年 青人已经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请问,你们是不是要雇人……” 舒欢还没答话呢,街头那些闲汉们,瞧见这边似乎有买卖,呼啦一下就围了三四个过来,其中一个伸手将那年青人推开,其他人就点头哈腰的献着殷勤。 “几位爷上哪去,要不要人帮着拿东西?” “送到城北城东,只需十个铜板,若是往城南城西送,也只要二十个铜板。” 有的说着就动上了手,去接染墨手里捧的东西,还笑道:“小爷,东西太沉,还是我替您拿着吧!” …… 染墨到底是常被打发出来买东西的,教这起闲汉们围住也不惊慌,只是见身边两位爷都没发话,哪敢就雇人拿东西?躲了躲道:“去去去,别添乱!” 这边乱着,顾熙然却只顾着看方才那位年青人,见他被推得个趔趄后,面不改色,只是紧了紧拳头,又松开,转身要走,不觉微扬了头,喊住他道:“请等一等。” 一句话出口,那些闲汉们顿时不乱了,而那年青人略带诧异的转过脸道:“喊我?” 顾熙然点了点头,对着那起闲汉们道:“各位,不好意思,我打算雇他,你们请去别处忙吧。” 他话说得客气,那些闲汉们再不情愿也无计可施,正打算散开呢,就见方才推人的那个,转过脸去狠狠的瞪了那年青人一眼,随后又对顾熙然道:“这位爷,您大概不知道,我这些兄弟往常都在这片街上讨生活,附近铺子里的掌柜都与我们相熟,要送什么东西,使唤一声便得,您还没到家,东西就先到了!万一要出了什么差错,您只管上这里找我们,不像那起不知道打哪来的,诓走弄坏了您的东西,您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他一番话倒是说得在情在理,而且还意有所指。 顾熙然边听边微微点着头。 那人自以为兜揽到了生意,大喜道:“那……” 话刚出口,就被顾熙然笑着截断:“下回吧!” …… 闲汉们无奈的散去,经过那年青人身边时,都伸手推搡了他两把,还有人朝他啐了口唾沫。 那年青人低头不语,态度极为沉默坚忍,倒是看得舒欢微微皱眉,觉得这些闲汉还真是很像地痞,抢个生意,都搞得跟抢地盘一样。 其实她猜对了,这些人偶尔也兼职地痞的,而且把地盘看得极重,只不过多半情况下他们都会安分守己 ,就算要欺负人,凭着他们多年在街头打混的经验,眼睛稍稍一瞟,就能猜出对方三六九等的身份,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碰,完全一目了然。 且不说这些闲汉,单说那年青人接了染墨手里的东西,就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讨价钱的跟在了他们身后,若是不去留意,甚至都可以忽视他的存在。 四人在街头又逛了一阵,日头就已经升得老高了,顾熙和饿了,就不高兴再逛,捡了一家口碑较好的酒楼,准备进去吃顿饭。 有人付钱请客,舒欢和顾熙然自然不会反对,再说他们也已经逛累了,正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就跟着进了酒楼,找跑堂的要间雅座。 可惜的是雅座客满,四人又的确累坏了,不高兴再挪地方,便将就着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了下来。 主仆有别,染墨不敢坐,侍立在一旁。 舒欢看他这样规矩,倒是怔了一怔,觉得自己好像也该站起来才对,但她着实很累,屁股粘到了椅子就不想再动了,正犹豫呢,就听顾熙然道一声:“你也坐吧。” 染墨一脸惶恐:“小的不敢。” 顾熙然淡淡道:“又不是在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染墨还在迟疑,顾熙和已经不耐烦了:“让你坐就坐,屁大点事,这么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说着,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块银子,豪气万分的往桌上一拍就喊道:“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别替爷省钱!” 第三十九章 销魂的丁香紫 遇见出手阔绰的主,跑堂笑得那叫一个谄媚,点头哈腰的接了银子,喊菜时中气十足,声音响亮,整家酒楼的人都听见了,颇有几个往这边行了注目礼。 顾熙和正得意呢,没想染墨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句:“不好!” “怎么?”顾熙和一愣,对他的一惊一乍十分不悦。 谁想染墨苦着脸道:“四爷,跟着我们的那个人好像不见了!” 舒欢微讶,连忙转眼去看,可不是,那个安安静静跟着他们,完全没有半点存在感的年青人,不知在何时失了影踪,当然,他手里抱着的那些东西也连带着一块消失了。 “不是吧!”顾熙和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竟然敢匿了我们的东西!” 说着,他就一叠声嚷着要报官,又引得不少人往这边张望了过来。 顾熙然伸手往他肩上一按:“坐下,别丢人现眼了!” “我……”顾熙和被按下,不服气的又站起来,昂着头道:“我哪里丢人现眼了?分明是那人匿了我们的东西去,不报官,难道还等着当冤大头啊?” 跑堂的这时恰好端了茶来,听见这话,一边分置茶碗,执壶倒茶,一边陪着笑插话道:“客官,谁这么大胆子敢匿了您的东西?” 顾熙和恼道:“外头街上那些帮闲的!我们雇了个帮着拿东西,谁想转眼就不见了!” 说着就推染墨:“还不快去报官?” 染墨有点为难的看了顾熙然一眼,被他用眼神安抚了下来,暂时没动。 就听那跑堂的笑道:“客官雇的怕不是刘二那伙人吧?” 顾熙和一愣:“我雇个帮闲的,还问他名姓做什么?” 跑堂的摇头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刘二那伙人常在这条街上揽活,不至于干出这种自砸买卖的事情,若是匿了几位的东西,传出去谁还敢用他们?怕就怕,您几位雇了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只做一锤子买卖,匿了东西就转头跑了,您就算报官,也未必拿得到他!” 毕竟年纪小没经过事,被他这么一说,又应了方才揽活不成的那些闲汉的话,顾熙和顿时就有点不知所措了,也不知是该催着染墨去报官,还是自认倒霉不再追究。 倒是顾熙然,很悠闲的端了茶碗喝茶,仿佛对这事半点都不在意。 舒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反正有拿主意的人在这,她就决定闭嘴 ,装死,喝茶。 看见她这样子,顾熙和也学聪明了,干脆坐下不理会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二哥,你怎么半点脾气都没?” 顾熙然淡淡瞟了他一眼:“发脾气有什么用,气着气着他就回来了?白气坏了我的身子,多不值得。” …… 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自恋了,舒欢无语得很。 跑堂的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嘴一咧,溜了! 顾熙和不满道:“总不能白白被人诓了吧?我咽不下这口气!” “再等等看好了。”顾熙然说着就搁下了茶碗,放眼往门外望去。 顾熙和一愣,跟着望过去,结果除了进出的客人外,什么都没瞧见,越发的悻悻然起来。 这家酒楼掌厨的速度还挺快,不过三杯茶的工夫,跑堂的已经上满了一桌的菜,还端了一坛据说已存了五年的青梅酒来,拍开泥封,果然有一股醉人的酒香透鼻而来。 见了酒,顾熙和立刻兴奋起来,将丢东西的事情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跑堂的从酒坛里舀出一壶酒来,笑问道:“几位客官,这酒要不要烫了再吃?” “不用不用!”顾熙和急着将自己面前的杯子推了过去:“倒酒。” 酒是倒了,但他还没来得及端起,就见一只手伸过来,将那酒杯给夺了过去。 他抬眼看见是舒欢,顿时恼道:“你——” “你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不许喝酒!”舒欢说着就将那酒杯搁到了自己面前。 不喝酒,这小屁孩就已经够闹的了,若是再喝了酒,没准他还要耍起酒疯来呢! 顾熙和翻脸道:“要你管?快还我!” “不许喝!” 这一回,说话的是顾熙然。 小四爷瞟了他两眼,蔫了,抱怨道:“今日是二哥你生辰,我敬你三杯酒都不成?” “喏。”顾熙然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推:“敬酒不过是份心意,你以茶代酒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 小四爷郁闷了,同那只茶杯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舒欢不由自主的就转了头去瞧。 匆匆一瞟间,瞧见六七个人簇拥着一位胖子从外头进来,七嘴八舌的张口就喊—— “雅座一间!” “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速度要快!” 这话听着真耳熟,舒欢转回眼来看了看顾熙和,忍不住偷着笑,没想脑袋随即就被轻轻敲了。 “吃菜!” 随着话语声落,顾熙然就夹了一筷她喜欢的鱼虾圆子到她面前的小碟内。 舒欢很无语,刚想提筷呢,忽觉一阵浓郁呛人的香风飘了过来。 她抬眼去瞧,最先入目的,是一抹淡雅的丁香紫,视线上移才瞧见一张油光渍渍的肥脸,正是方才从外头进来的那位胖子。 胖子脸上带着点迷蒙的笑,笑得她牙根有点发酸,连忙挪开了眼不敢再瞧。 再瞧,饭就没法吃了! 其实吧,这人不丑,起码五官端正,但看去已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下巴上还有没刮尽的短短胡渣。这样子的年纪,再配上那张明晃晃的肥脸,若是着一身颜色沉稳些的衣裳,瞧去还像个家资富足的正经人。可是他偏偏不,他着一身丁香紫绣花蝶的长袍,那个娇嫩,那个花俏,瞧得人都快风中凌乱起来。 估计顾熙和也瞧得傻了,一口菜含在嘴里,不知道是要吐还是要咽。 只有顾熙然还微微蹙了眉,道一句:“阁下有事?” 听见他说话,胖子立刻眉飞色舞起来,略挽了挽衣袖,露出手腕上好粗一只金镯,朝着他拱了拱手道:“才进门就瞧见兄台气度不凡,在下真是心生仰慕,特特过来冒昧相邀,还请兄台赏脸,一起吃桌酒如何?” 话是没啥大问题,但此人说话时带的暧昧腔调和望着顾熙然的那种垂涎目光,让舒欢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如果说方才看见他,好像啃了青梅一般牙根发酸,那现在就是喝了一坛子醋,从头酸到了脚。 第四十章 强抢民男 顾熙然的脸色从来没有这样黑过。 嘴唇紧抿着,那是他在强忍怒气的征兆。 他垂下眼睫遮挡住眼底的怒火,淡淡道:“素不相识,不便打扰,阁下还是请自便吧。” 胖子还未言语,他身旁跟的人就起了哄。 有人威迫:“我们家公子爷可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请你吃酒,难道还辱没了你不成?” 有人利诱:“你上外头打听打听去,公子爷最是爱交朋友的,你要成了他的入幕之宾,那今后万事都不用求人了,自有公子爷替你料理妥当。” 还有人粗鲁,直接拍了桌子:“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你要不给这个脸,就别想走出这酒楼半步!” 甚至有人调戏:“哎!你们不要这样失礼,若是惹得这位爷生气,那公子爷就该心疼了……” 猥琐暧昧的笑声轰然而起。 酒楼内的客人虽多,但许是知道这胖子的身份,怕事的悄悄溜了,看热闹的交头接耳,就连酒楼的掌柜和跑堂的伙计,都缩在一旁不敢过来解劝,生怕扫了胖子的兴,要遭殃。 顾熙然脸上瞧不出喜怒,但嘴唇抿得更紧了。 胖子见他这样,自以为得趣,面露自负之色,道一声:“去,捉张椅子过来,再替爷把这桌酒菜的帐结了,爷同这位兄台一见如故,要坐在这里吃酒!” 说着,他就凑到顾熙然身旁,用一种很猥琐的目光扫着他,还轻轻抽了抽鼻子,意态陶醉得教人作呕。 震惊到呆的顾熙和总算反应了过来,他本来就是暴脾气,一向只有他欺负人的,哪里容得人欺负,猛的站了起来,张口就骂:“你大爷的!” 说着,顺手从桌上抄了只菜盘,踮起脚来,“啪”的就将那菜盘甩在了那胖子的肥脸上面,只见碎瓷与菜汁飞溅,那胖子立刻杀猪样的叫骂起来。 跟着胖子的人瞧见情形不对,上来就要帮忙,有个直接扬起了巴掌,骂一声:“小兔崽子,竟敢动手!” 眼见那巴掌就要煽下去了,结果染墨一头撞过去,他虽是年小力单,但正撞在那人肚子上,算是对住了软肋,也将那人撞得往后趔趄了数步,坐倒在地上。 对方毕竟人多,混乱之中,还有人来捉顾熙然的胳膊,谁想他不知打哪摸出一只瓷瓶,拔去瓶塞,将里头不知名的液体就那么一泼,来捉他的人,立刻捂着眼睛惨叫起来。 这就动上手了! 舒欢也是冲动的性子,原还有三分顾忌,怕给顾熙然惹事,但此刻明显已然不能善了,她没有坐着挨打的道理,趁着场面混乱,没人理会她的当儿,捉了一把椅子,就踩到了桌子上头,照准那一脸菜汁的胖子脑袋就往下用力一砸—— 椅子被砸得散了架,胖子血流满面的惨叫:“打!打他们!别放跑一个!” 能暂时斗个旗鼓相当,只是由于抢了先手,但此刻胖子的手下都防备着围拢了过来,他们好像再没有什么乘隙攻击的机会。 顾熙和同染墨被逼的退了两步,舒欢觉得站在桌子上目标太显眼,也跃了下来,结果被顾熙然顺手一拖,护在了身后,但她心里仍是暗暗叫苦,不知该怎么破围而出。 胖子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头,望住顾熙然的目光凶狠起来:“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的替爷斟杯酒来赔罪,要不爷就让人把你打趴了抬回去!” 这是强抢民男! 从调戏到抢人,真是一雷更比一雷强! 舒欢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明显的感觉到顾熙然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已经怒到了极点,但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然的:“礼待于人,我还没有向一只猪赔罪的习惯!” 胖子的脸涨得青红起来,怒喝道:“拿下!把他给我拿下!” 他身旁另有一人煽风点火的猥琐道:“公子爷,他身后那名小书僮也眉清目秀……” 话到一半,只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他不知怎的有点心寒,就缩住了话头。再从头打量顾熙然,见他只着一袭淡青色的竹布长袍,腰间悬着荷包玉佩,看上去整洁清雅,但没有什么富贵气息,想来只是家境小康的读书人,没有什么权势,胆子又壮起来,接着道:“公子爷不如将他们两个都拿下,带回去也好凑个对。” 胖子一听,那令人感觉恶心的目光就往舒欢身上扫去,笑一声:“两个都拿下!” 舒欢很想吐了,暗自后悔自己从前没有抽空去学点柔道空手道什么的,不能将那胖子揍成猪头!更不敢去想被捉住了会是怎样的下场。 眼见那些人缩小了包围圈,往他们这边冲过来。 顾熙然的手指刚一动,就听染墨大喝一声:“谁敢伤我家主人!” 这小家伙,唰地从裤腿里抽出一把精光闪亮的匕首,执在手中作势欲扑,但他毕竟人小身弱,对手们不但不顾忌,反 倒像是看见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笑了没两声,忽见一道人影闪进来,也不知怎的伸手一夺,就将染墨手里的匕首抢了过去,下一刻,那匕首就已然横在了胖子的头颈间,作势一勒,顿时就有血顺着锋刃处沁了出来。 笑声嘎然而止,在场的人都有点呆,只听见那个握住匕首的年青人冷冷道:“你死,或是放了他们。” 顾熙和原本气得快要爆炸了,差点就要冲上去同人拼命,看见这个年青人后,心里那狂躁的怒气才为之一泄,吃惊道:“是你?” 舒欢也松了一口气,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平稳的落了下去。 这个替他们解围的年青人,就是他们方才雇的帮闲! “放……放……放手……”胖子看来是个惜命的,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也不知道是让自己的跟班放手,还是求这年青人放手。 “放人!”年青人匕首没松。 “县……县太爷是我姐夫……你就不怕被官府捉拿?”胖子还心存侥幸,将自己的身份抬了出来:“快……快放了我……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年青人稍微迟疑了一下。 跟着胖子的那些人,身手不怎么样,但一向招摇横行惯了的,胆子都还挺肥,见状就虚张声势的喊着—— “你聋了?快放了我家公子爷!” “官兵即刻就到,不想把牢底坐穿,就放下你手里的匕首!” “县太爷的小舅子你也敢惹?你活腻烦了?” …… 那年青人放眼四下里一扫视,结果正对上顾熙然那双清亮的眼眸,心一横,就抬腿往胖子的膝弯处用力一撞,胖子就身不由己的跪倒了下去。 他的声音,冷然而执着:“放人!” 第四十一章 八名裸男 胖子最后还是妥协了,小命拿捏在别人手里,不妥协不行。 他颤着声喝退了手下,勒令他们不许动手,随后求饶道:“这位爷……如今总可以放人了吧……” 那年青人尚未开口,顾熙然先道:“绳子!” 顾熙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染墨就已经机灵的跑到了掌柜那里讨要绳子。 掌柜的不敢给,只拿眼瞧那胖子。 还是胖子语带哭音的喝道:“给他!快给他!” 要的是绳子,又不是刀子,只要能保得命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谁想染墨拿了绳子回来,顾熙然也不接,只道一声:“脱!” 脱啥? 在场的人都有点愣了。 顾熙然露出点微笑:“脱衣服!” 他的笑容很淡,有种出尘离世的味道,但配着他的目光瞧起来,不知怎的,教人感觉有种刺骨的寒。 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 胖子和他那些跟班都有点傻眼! 舒欢黑线了一下,再次确认,惹谁都不要惹腹黑,而那年青人,目光也有点微闪起来。 只有顾熙和最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听见这句话,就像寻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上前就往方才那个试图煽他耳光的人身上踹了一脚,兴奋道:“听见没有,让你们脱衣服!” “公子爷……” 那群跟班都快哭了,做什么都可以,唯有这脱衣服,太丢人了…… 只是他们投过去的求助目光,被那胖子彻底无视了,他只求保命,别人的脸面同他有什么关系,大喊道:“脱脱脱!这位爷说啥,你们就做啥!还不快点脱了……” 跟班的都是游手好闲,欺软怕硬之徒,平生就不知道骨气这两字怎么个写法,而且长期处于胖子的淫威之下,哪里有反抗的心思?个个都哭丧着脸,当真开始脱起衣裳来。 酒楼内原还有几名女客,一见如此情形,都尖叫起来,有往外跑的,还有直接晕倒的,只有舒欢,脸涨得通红,还没想好是要跑出去还是闭上眼,就被顾熙然一把揽到了怀里,随即他那微带凉意的手就捂了过来,遮挡住了她的眼睛。 当爷的搂住了眉目清秀的小书僮,这一幕也足够惹人联想了,但此刻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在那些正脱衣服的跟班身上,谁还来关心这种事?唯有那年青人微皱了眉头,而胖子是个好 男风的,性命还拿捏在别人手里呢,看见两人相拥,再瞧见顾熙然那张清俊好看的脸,对上他那冷然而清亮的眼眸,着实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有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顾熙然原本还不想将事情闹太大,让胖子的跟班脱了衣服,给他点警告也就算了,这会看见胖子望着他,目光猥琐之极,胃里就是一阵翻腾,微启了唇淡淡道:“你也脱!要脱得一件不剩!” 不到片刻工夫,八名肥瘦各异的裸体男面面相对,手捂着重要部位,想死的心都有。 天知道他们这种身形,根本不需要捂都没人想看,酒楼内众人的目光之所以还锁在他们身上,只是源于这一幕太过震撼! 到了此刻,顾熙然也有些意兴阑珊了,压根不瞧他们,只道一声:“捆起来,丢出去!” 哭爹喊娘的求饶声肆起,只是晚了。 顾熙然轻易不发怒,要真怒了,估计施出来的手段能教人终身难忘。 这八名裸体男最终还是被迫着拿绳子相互捆绑了,而且还是面对面的捆着,最后一对,是胖子和那个给他出馊主意,说要连着舒欢一块捉,彻底点燃顾熙然怒火的家伙。顾熙和同染墨亲自动手捆了他们,那绳子勒得极紧,打了无数个死结,胖子和那人身体紧贴着,脸都快贴上了对方的脸,彼此都感觉有点恶心。 酒楼内极其喧哗,酒楼外头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些看热闹的人,结果胖子和他那些跟班被丢出去的时候,人群忽拉一下就散了开来,最后又忽拉一下围了起来,满大街都是女子的尖叫,还有男人的嘲笑。 胖子哪吃过这种苦头?杀猪样的叫起来:“快!来个人给爷解开!爷重重有赏!” 其他跟班随着叫嚷起来:“我们家公子爷是县太爷小舅子……” …… 裸着身体,还被捆成了粽子,原本人没认出他们来,这自报家门的一喊,围观的人都知晓了他们的身份,但胖子往常横行太过又极端好色,不但喜好男风,瞧见长得标致的小娘子也要调戏,可谓景天城之一霸,城里百姓提起他就怨声载道,只是得罪不起,平日里躲还躲不及呢,哪里敢去招惹他?此刻见他狼狈,个个抚掌称妙,甚至还有大胆的,捡了那鸡蛋石头什么的往他们身上丢,砸得他们哭喊得更大声起来。 沸腾的喧哗声中,顾熙然等人悄悄的从酒楼里往外走。 酒楼掌柜终于壮着胆子上来拦,他不是想要那些损坏桌 椅碗碟的赔偿,而是怕顾熙然这闹事的一走,那胖子回头要迁怒到他头上,因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着:“几位爷,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这一走,我这酒楼……我这酒楼就要被县太爷给查封了!” “不会的。”顾熙然说着,从腰间解下他那玉佩,递给酒楼掌柜,安抚他道:“这么多人瞧着呢,都能替你作证,得罪县太爷小舅子的是我们,与你无关,若定要迁怒于你,你就将这玉佩给他们瞧,就说是你从强人身上夺来的,让他们当作线索找去吧。” 他话音刚落,那一直沉默的年青人有点不耐烦了,忽然伸拳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那酒楼掌柜的脸上狠狠揍去。 酒楼掌柜的“哎哟”一声往后就倒,以为自己惹怒了这伙强人,刚要哭喊求饶,就听那年青人道了一声:“得罪。” 到底是在市井里打混多年的人,听见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那酒楼掌柜忍着疼,满面感激的求道:“这位爷,求您再赏一拳吧!” 说着还招手让那跑堂的过来,求着那年青人连他一块打。 舒欢忍不住要笑,倒是顾熙和还未明白过来,他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种自个求打的人,满目惊讶的看着那年青人满足了酒楼掌柜的要求,将他们痛打几拳,然后他就在极度的震惊中,被顾熙然给拖出了门,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酒楼掌柜跟发了疯似的在喊:“砸!给我把桌椅和碗碟都砸了!” 于是他再一次风中凌乱,以为那酒楼掌柜急了,得了失心疯。 正恍惚呢,就觉顾熙然推他道:“身上还有银子没?” “有。” “拿一锭出来。” 顾熙和乖乖的拿了一锭银子出来,结果顾熙然让染墨的将那银子送进去给那酒楼掌柜,说是赔偿之资,这才扬长而去。 不管事情是谁惹出来的,连累到旁人总是不该,希望那胖子看在酒楼掌柜也倒了霉的份上,不再迁怒于他吧! *——*——*——* 有没有被裸男雷到眼睛?有的话,我不介意你们用票票砸我,来吧来吧,嘿嘿^-^ 第四十二章 腹黑不能惹 顾熙然等人离开酒楼时,外头闹得正厉害,压根就没有人关注到他们。 只是就这样回去,仍然有些不妥当。 顾熙然还在沉吟间,那年青人忽然开口道:“我去雇辆车?” 他看了那年青人一眼,点了点头,又让染墨找家不起眼的成衣铺子,买几身衣裳回来。 一切预备妥当,他们在僻静无人之处上了那年青人雇来的马车。 顾熙和一肚子纳闷,想问,又不好问的,直到马车开始往城外奔驰,才憋不住道:“我们这是要上哪?” “出城转一圈,甩掉尾巴再回去。” 顾熙和一惊:“有人跟踪?” “不清楚。” “那你说甩掉尾巴……” 顾熙然瞟了他一眼,好像觉得他问得多余:“防范于未然啊!” …… 顾熙和郁闷的转头看看,那年青人怀里还抱着他们买的东西,很沉默的坐在马车门边,但是不管他是左看右看,还是上看下看,仍然觉得此人除了浑身上下干净了点之外,样子极其普通,没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不觉嘀咕道:“没瞧出来,你身手还挺不错,方才我们进酒楼时你忽然就没了影,我还以为你匿了东西逃走了呢!” “小四。”顾熙然喝止他道:“不得无礼!” 说着,他就向那年青人拱了拱手,施了礼道:“方才多谢侠士援手,熙然在此谢过。” 他自报了姓名,是很诚意的道谢,心怀感激,不过声音压的很低,怕被外头驾车的车夫听见。 那年青人神色不变,垂着眼道:“我不是什么侠士,就年幼时体弱,为了强身练过两年拳脚功夫,替你们解围是怕你们出了事,我拿不到工钱,你们用不着谢我。” 哪能想到他救人是这个理由。 顾熙和瞪大了眼睛,悻悻然道:“我还以为你是路见不平呢!搞半天是为了钱……” 他语气里多少带着点轻蔑的意味。 简直欠扁! 这一回,屈指凿他脑袋的是舒欢:“付出劳力,换取工钱,有什么不对?” 顾熙和倒抽一口凉气。 有没有搞错,被二哥敲那是没办法,眼下连这个冲喜嫁过门的二嫂都来敲他?! 他自然不会将舒欢放在眼里,怒道:“我知 道你家里穷,你自然跟他一样喜欢钱,哪里懂得什么叫侠义之道!” 顾熙然的脸沉了下来,但语气还是淡淡的:“你懂?” “我怎么不懂?”顾熙和不爱念书,但那些剑客侠士的传奇小说偷看了不少,此刻胸有成竹道:“救困扶危,急公好义!” “噗——”舒欢没忍住,先笑了出来。 顾熙然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染墨不敢笑,但憋得好难受,神情端的古怪。 只有那名年青人,还是原先的模样,连眼睫都没抬一下,但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是隐露出两分讥诮。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顾熙和急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难道我说的不对?” “难得!”顾熙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甚是感慨:“难得你不爱念书,但肚子里还能记两个词。” 这是夸他还是贬他?怎么听着不是滋味? 顾熙和狐疑的瞪他。 “话是没有说错,但是你在家时一不如意就发脾气,下人们说错一句话,你都要拳脚相向,还侮辱捉弄先生,这些是侠义么?”顾熙然微微笑道:“远的不说,就说方才,你都瞧不起贫家出身之人,旁人落难的时候,还指望你伸手相助?” …… 顾熙和被他问了个脸红,但仍旧不甘的嘀咕道:“这些小事情同侠义有什么关系?” “唔,的确同侠义没关系,那是恃强凌弱。”顾熙然淡淡道:“日后若不控制你的暴虐脾气,兴许你长大后,就同我们方才遇见的那个胖子差不多人品。” 顾熙和气了个绝倒:“你拿我跟他比?我有这么混蛋不要脸吗?” 虽然他心地还算纯善,没有胖子那样无耻,但有时可恶起来,的确让人很受不了!舒欢扭过脸去不看他,也不答。 顾熙然只是云淡风清的笑着。 这比明白告诉他答案更让顾熙和生气,他一怒,伸手就揪住了染墨的衣裳道:“你说!” “小的……”染墨尴尬道:“小的说不好……” 顾熙和咬牙:“说不好也要说!” 染墨哭丧着脸:“四爷……您义薄云天,您仗义疏财,您……您能不能先放开小的……” 舒欢笑得肚子都痛了,再被马车一颠,要不是顾熙然伸手扶住了她,她就滚到座位底下去了。 顾熙和这才发现自己这样咄咄逼人,似乎的确不是什么好行为,非常郁闷的哼了一声,再瞪舒欢一眼,才松开了手,缩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气!气死了!居然拿他跟胖子那种人渣相提并论! 顾熙然含笑看了他一眼,由得他自己去想,也不理他,随后目光就落在了那年青人身上,若有所思起来。 其实,雇了此人之后,走到街角转弯处时,他无意中回头,有瞧见那帮闲汉们聚在一处交头接耳来着,还有人时不时的抬眼往他们离开的方向瞟视,因此他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什么针对他们的文章,但这只是一种影影绰绰的直觉,他不能确定,直到这年青人消失后再次出现,他才能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必是那帮闲汉被这年青人侵犯了地盘,抢了生意后心有不甘,就想背地里下手教训他,一来可以毒打他一顿,让他知晓规矩,二来能顺便抢了东西去,再把这匿了客人财物的贼盗之名栽到他身上。 一石二鸟的毒计,只是他们大概没料到这年青人身手不错吧?最后落到如何下场,可想而知…… 才想着,忽然感觉袖子被人轻拽了两下,他垂眼,瞧见舒欢正扯着他的衣袖,不禁温声道:“怎么?” “那个,在酒楼里,你泼出去的那瓶东西是什么?” 好像很有用的样子呢! 她早想问问清楚了,照样弄两瓶搁在身上,也好预防万一。 顾熙然看着她笑:“辣椒水。” …… 说着,他手还一翻,掌心里赫然多了一个纸包:“可惜这玩意儿没有用上。” 舒欢微讶:“这又是什么?” 顾熙然不答:“你自己看。” 她伸手接过,将那纸包小心展开,发现里面包裹的是一些带着点灰白颜色的粉末,顿时迟疑了:“这是……” 染墨凑过来看了一眼,道一声:“石灰嘛!” 对!肯定还是生石灰! 辣椒水,生石灰…… 他外出就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舒欢仰头无语,不知该钦佩顾熙然好,还是该鄙视他好了! 腹黑,尤其是不择手段的腹黑,果然不能惹啊! *——*——*——* 1596…… 囧,差4分满1600哟~ 我还是提前加更吧。 1600分加更章^-^ 第四十三章 腰坠 舒欢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身子,试图离顾熙然远一点,谁知下一刻,马车一颠,又被他很自然的搂了回去。 车内十分狭窄,挤了五个人,已经十分勉强了,她再想远离,也着实躲不开,只好无奈且安份的坐好,但是抬起眼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那年青人唇角勾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这才想起自己目前是书僮装扮,同顾熙然这样亲密,落在外人眼中,真是无异于娈童…… 脸忽然就烫热起来,为了掩饰,她没话找话道:“玉佩干嘛给那掌柜?万一查出来怎么办?” 顾熙然淡淡一笑:“就怕他们不去查呢,玉佩上没有任何标记,玉质和雕工都不好,他们要是顺着那条路子查下去,恐怕是一无所获。” 说着,他又转头叮嘱顾熙和同染墨:“不想挨罚的话,回家后就一个字都不许说!” 染墨点头答应。 顾熙和不满的嘀咕道:“我又没那么傻……” 此人果然是应该属狐狸的! 舒欢伸手到袖袋里摸那莺歌绿奇楠雕的腰坠,觉得此刻倒是个送东西给他的好机会,只是车上人太多了,还有外人在,着实不便,想着,她又将手缩了回去。 没想顾熙然眼尖,已经瞧见了她的小动作,伸手就去掏摸她的袖袋:“藏着什么呢?” “没什么!”舒欢急急的要将手往回夺。 结果马车再一颠,两人的脸差点就贴到一块去了。 顾熙和眼睛都直了,盯着他们道:“喂,你们两个别过份啊!” “非礼勿视,你眼睛睁这么大干什么?”顾熙然毫不介意的回了一句,但手已探到了舒欢的袖袋内,扯住那丝绳往外一抽,一只腰坠赫然落在了他的掌心里。 “这是——”一股熟悉的清淡香气扑面而来,但他显然没有留意,而是盯着那只肥丢丢的流氓兔发怔。 顾熙和也凑过来:“咦,这什么玩意?猫还是狗啊,怎么肥成这样!” 舒欢好想哭:“这是兔子!” 顾熙和闻言露出了一脸的惋惜:“好好一块上佳的莺歌绿奇楠,你就用来雕兔子……” 舒欢郁闷了:“真的很丑吗?” 顾熙和眼都不抬,肯定道:“很丑!你见谁用过这样的腰坠啊?要雕也是龙啊凤啊蟠璃麒麟什么的。” …… 舒欢深受打击,伸手就去拽那流 氓兔的丝绳:“还我吧!原想拿这个作你的生辰贺礼,但是太丑了,改天我另送吧。” 谁想顾熙然握掌成拳,将那只腰坠紧紧攥在了手心里,微微笑道:“你自己雕的?” 舒欢点了头,但还是没有匿没顾熙和的功劳,老实道:“奇楠是小四帮我寻的。” “很好。”顾熙然直接就将那腰坠系了起来:“我喜欢。” 肥丢丢的流氓兔坠在他的腰间,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跳动,那眯着眼睛的兔子,瞧上去真是又贱又欠扁,舒欢自己都后悔了,早知道不该雕这个,因为不论内在,单看外形的话,顾熙然这样俊逸的人品,系着这只流氓兔当腰坠,真的感觉好违和。 她正想着怎么将那只腰坠要回来呢,忽然手一紧,被顾熙然给握住了。 挣扎了两下,没抽出手来,再抬眼看他,一脸的坦然和若无其事。她叹了口气,也不再费劲了,反正不管她怎么看待他俩的关系,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夫妻,何况在没有离开顾家之前,他对她无意中流露出的亲昵,就算是她最好的护身符了。 马车再往前驰了一段路就到了距离景天城最近的一处小村镇,下车时,他们多付了车钱,让那车夫驾着空车往远处多溜达一圈,再确定无人追踪后,这才进了村镇,找了一处民宅去更换染墨先前买回来的衣裳,顺便又买了些吃食。 这一回,舒欢恢复了女装,只不过是丫鬟装扮,请那民宅里的小娘子帮忙梳了个简单的双罗髻,没想那年青人从村镇里雇骡车回来的时候,就多看了她两眼,目光越发古怪。 这种古怪,自然不是爱慕,而是夹杂着点不知是厌恶还是忌讳的反感,而且看上去他已经十分克制的不让这种反感流露到脸上了,但还是免不了会带出一些异样来。 顾熙然将这情形瞧在眼里,趁隙将他唤到僻静处,问了他一句:“在下自小也体弱多病,一直想请个武师,学两套拳脚功夫来强身健体,不知侠士肯否屈尊教导?” 那年青人没答,忽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那书僮究竟是男是女?” 顾熙然也没瞒他,道了声:“女子。” 年青人神色未变,但似乎松了口气,再问:“工钱怎么算?能不能先付?” 开口就先问工钱,大抵在别人瞧来是很唐突的一件事,不过顾熙然倒是喜欢他这种直接,因为有话直说的人,交往起来总是比较省心。 他微微笑道 :“侠士很缺钱?” 那年青人略有犹豫,最后还是点了头:“我随家母来此寻亲,没想到亲戚早已搬走,探寻不到下落,身上盘缠早已用尽,眼下家母病重,还淹留在客栈,无钱看病。” 原就听他谈吐不像一般闲汉那样粗鄙,还纳闷他为何身手不错,却沦落到替人帮闲打杂的地步,此刻听他说出这番话,才知道缘故,顾熙然倒对他的身份背景好奇起来,只是初识,两人根本就不熟,他也不好多问,只笑道:“这容易,在下刚巧认得一位景天城名医,等回了城就请他去替伯母看病可好?医药之费,侠士一概不用操心。” 谁想那年青人摇了头:“医药之费,从我工钱里扣。” 顾熙然笑了:“那侠士是答允了?” 那年青人点了头,稍微迟疑,才道:“你不用唤我侠士,我的名字是杜秋。” 顾熙然作了揖:“唤你杜师父可好?” 杜秋似乎只有谈及身份时有顾虑,其他事情倒不太在意,只道:“随你,唤名字也成,不过你用不着多礼,你花钱,我拿钱,你爱怎么使唤都成。” 两人在这边说话,那头顾熙和早就等急了,使了染墨过来喊他们上车。 这次倒不是顾熙和没有耐心,而是赶回城里还需小半个时辰,此刻已然时近申初,再不早点赶回去,老太君寻不着他,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若是带累到舒欢,泄露了她跟着出府的行踪,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第四十四章 丹青居 回去的路上,由于从村镇里买来的食物不够精致可口,顾熙和一路都在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只是肚子很饿,再抱怨,他也不得不勉强吃上一些,直到听见顾熙然说请了杜秋做武师的事情,他才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停止了抱怨。 “真的?” 顾熙然瞟他一眼:“需要骗你么?” 听他这么一说,顾熙和立刻挑剔的再次打量起杜秋来,但是不管他怎么看,除了发现杜秋的身材比较匀称,四肢坚韧而结实外,仍然瞧不出太多的东西,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看上去如此普通的人,会有不错的身手。 好在酒楼里救人那一幕是他亲眼所见,尽管怀疑,他也不能否认,别扭了一阵,想到自己能够跟着学两套拳脚功夫,倒是真心欢悦起来,道一声:“好啊!”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 直觉的喜欢或讨厌一个人,直觉的判断一件事的好或是不好。 顾熙然也没有多说,只是叮嘱他回去挑个日子禀告老太君,说要请位武师教两套拳法强身,想必老太君不会驳回他的要求。 小四爷没有多问就应了声好,不过倒是杜秋自己坚持不住顾家,他要留在外头,方便照顾娘亲,只答允每日固定时辰上门去教授拳法。 顾熙然需要的是武师,不是小厮,原本就没想过要将杜秋捆在自己身边,于是好脾气的含笑应了。 骡车一路奔驰回城,大街小巷的次序已然恢复,顾熙和按捺不住兴奋,悄悄的掀起车帘往外窥探,想听听街头行人有没有在议论先前发生事情的八卦,结果被舒欢一把扯了回来,掩好车帘道:“你坐好吧,别被人认出来。” “怕什么?”顾熙和不以为然道:“二哥足不出户,连家中许多下人都不认得他,老太君也很少让我出门,怎么可能有人认得出来?” 舒欢觉得还是安全至上:“说不准方才闹的时候,有人记下了咱们的模样,被看到总是不好,你还是小心点吧。” 顾熙和有点不服气,但毕竟闯了祸,再天不怕地不怕,总是心虚,再看看二哥望住他的目光里也满带着不赞同之色,只得哼了一声,安份坐好。 骡车照着染墨指点的方向,最后停到了纪大夫住的丹青居前,那是一处两进宅子,院里种的都是竿竿清欲滴,个个绿生凉的翠竹,被一名老仆引入宅内的时候,舒欢就感觉这个地方仿佛没有沾染上一丝暑气,满目都是幽静而清凉的绿意,心里些 微的烦躁俗念顿消无踪。 名医不需要开馆坐堂,自然有人会寻上门来求诊,只是诊金相对高些,因此生了小病,去药铺里随便抓两副药吃了就行的贫民绝对不会关顾。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运气较好,今日纪大夫没有出诊,而是在书房里图绘丹青,他们进去的时候,就瞧见他凝神执笔,端然而坐。 对于外人的来访,他视而不见,只是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面前的画里,这样的举止自然是有些怠慢,好在那老仆代行了地主之谊,请他们坐下,再去泡茶。 舒欢原本就是学画的,从前虽然很少接触水墨画,但兴趣仍在,没忍住探头一看,才发现纪大夫是在画窗外那些挺拔的翠竹。转头再看,书房挺大,但陈设极为简洁,除了窗前摆了张花梨大案外,就只有几张椅子,满架的书籍与壁上挂的画。 那些画,无一例外,画的都是竹子。 静止的竹,微风中的竹,狂风下的竹,细雨里的竹…… 无论画的是哪种自然状态下的竹子,哪怕笔触意境有所不同,但技法显然同纪大夫正在画的那幅相仿,她再看落款,丹青两字,应该是纪大夫的名字吧? 生活了这么多天,她已经搞清楚,这里同她从历史书上看见的古代世界略有不同,起码这里的人对名字没有那么多避讳,不流行取什么表字。 就在舒欢欣赏挂在墙上的画时,纪丹青已然画完了最后一笔,将手中沾了墨的笔往一只粉青四卷荷叶笔洗里一丢,就立起身来,向顾熙然笑道:“不知今日贵客登门,失礼勿怪。” 说话间,他也瞧见了丫鬟打扮,还在转眼观画的舒欢,但为了避嫌,只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顾熙然回了礼,笑道:“是我们来得唐突。” 寒暄两句后,他当下就将来意说了,纪丹青医者仁心,自然答允,张口就喊来一名小僮,让他收拾医箱出诊。 杜秋原以为名医总是架子大些,此刻天色已然不早,未必肯出诊去瞧,没想纪丹青一听就允,他不觉松了一口气,一向掩着情绪的目光里,也带出了些感激之色。 倒是顾熙然忽然拦道:“慢来!还要找纪大夫打听一件事。” 纪丹青温和笑道:“请说。” “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出赁的小院?” 纪丹青目露不解之色。 顾熙然就将延请杜秋做武师的事解释了一番, 盘算着丹青居离顾家不远,四周环境又清幽,是个适合杜母养病,又好免了杜秋每日奔波的好地方。 “就算是纪大夫您去诊病,若离得近些,也省了不少腿脚工夫。” 纪丹青大概也属于那种不问俗事的人,这事找他打听自然没有什么结果,他还是唤了家中老仆来问,但答案倒是令人失望。 这片城区闹中取静,离大街不远,但又绝不闻市井喧哗之声,因此附近多是有钱和官宦人家置的宅院,不是养静之所,就是容养外室之处,几乎就没有往外出赁的。 最后纪丹青沉吟片刻,忽道:“杜师父若不嫌弃的话,我这后院还有两间僻静房屋,就请过来小住好了。” 顾熙然没料到他会收容陌生人住在家里,闻言倒是意外,就连杜秋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推辞道:“这太打扰了。” “不妨。”纪丹青道:“后院那些房屋,原本就是留着安置重症病患的,这样好随时守着把脉下药,再说在下还未娶妻,没有内眷需要回避,说不上打扰。” 杜秋迟疑道:“纪大夫就不怕我是歹人?” 纪丹青闻言笑起来:“在下出身医药世家,除了这一屋子医书和药材,就没有值钱的东西,说句不好听的,还怕人谋财害命不成?用不着顾虑这个,往常真来了急症病患,在下也会留人住下,这么些年来一向安然。” 杜秋还待再问:“那租钱……” 纪丹青已挥了挥手将他打断:“这些回头再说吧,先瞧病要紧。” 他说着就背起医箱,让杜秋引路,登上他们进城坐的那辆骡车去了,这边顾熙然跟着告辞,让染墨雇了轿子来,坐着回家。 第四十五章 审问 从酒楼出来后就没少费周折,从马车换到骡车再换乘轿子,途中还换了衣裳,顾熙然甚至谨慎的让抬轿的人在附近绕了好大一个圈,别说没发现有人跟踪,就算真有人跟踪,估计也早被他们给绕晕了。 下轿进门的时候,舒欢一直低着头,避在染墨身后,两名看门的管事虽然纳闷为何先前跟着四爷出去的是两名书僮,回来时却是一名书僮一名丫鬟,但他们没见过舒欢,也瞧不清她低着的脸,自然认不出来,更不想多管闲事惹恼了暴躁小爷,便只当没有看见。 在府内走动时,有顾熙和在前开道,遇到丫鬟就将之打发走,因此舒欢倒也毫无惊险的回到了生梅阁。 跨进门槛,才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静得教人有些不安,舒欢不由忐忑的望了顾熙然一眼,猜测着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走到正厅,掀起帘来,只见云姨娘冷着脸坐在那里,而她面前,跪的是丫鬟慧云,瞧见他们进来,她才忙着迎上来,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二爷,您可回来了。” 顾熙然沉了脸:“是她?” 看见慧云时,舒欢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早先外出前,顾熙然对云姨娘叮嘱的那些话她也差不多听懂了,联想起来,自然能猜出究竟。 云姨娘低声回道:“等着二爷回来亲自问的,我也不知。” 屋内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只能瞧见慧云背对着他们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 跟进来的顾熙和一脸不解:“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四爷。”云姨娘此刻才顾得上招呼他,催道:“您快去见老太君吧,那边打发紫苏到处寻您,连这里都来问过好几回了,我只答说您没过来。” 顾熙和一听,有点急,也不管这边屋里出了什么事,反正与他无关,带上他的书僮染墨和涤砚就往外走。 顾熙然道一句:“记得嘴上把门。” “知道了,二哥你真罗嗦!”顾熙和一边答着一边跑了。 舒欢叹口气,先回房把衣裳换了,免得有人进来瞧见她这副打扮不妥当,但一面换衣裳,她还是一面支着耳留神外头的动静,听见云姨娘关了门,在细细回禀他们出府后的事情。 倒是没出顾熙然的预料,府里老爷和大爷回来了,这生梅阁就再无人登门,丫鬟们也都还安份,没有人出去,只有紫苏跑来三趟,头一回是带人搬来老太君赐的酒席,后两回是探问顾熙和的下落, 云姨娘都敷衍了过去,没想最后一回,她同紫苏说完话,要回房的时候,无意中回头,却瞧见慧云悄悄挪到紫苏跟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她当场就喊住了慧云,教她去倒茶,再借口茶太烫摔了茶碗,罚慧云跪在这里,其他丫鬟们,也都被打发进房不许出来。 舒欢换了衣裳掀帘出来,瞧见顾熙然沉着脸坐在上首,随后听见云姨娘在叹气:“我只疑是巧云,再没想到会是她,她一向安份老实,我也不忍心问了……” 其实同样的疑惑,舒欢心里也有。 她虽然怀疑过慧云,却不懂慧云这样做的理由,她只是一名丫鬟,还是顾熙然的丫鬟,有什么必要参与这些勾心斗角? 顾熙然抬眼瞧见她出来,便朝她招了招手道:“你来问吧。” “我?” 顾熙然不多解释:“你的份内事。” …… 这是要逼她进入正妻的角色呢! 舒欢苦笑了一下,走到顾熙然身旁坐下,放眼看时,见慧云面前碎着一只茶碗,而她那微微颤抖的样子,看上去还真是无辜又可怜,只是若真是无辜,也不会跪在这里等着受审了。 看了她半晌,舒欢才沉声问道:“真是你往老太君那里通风报信?” 慧云为人一向沉稳冷静,但毕竟心里有鬼,跪了老半天,早就害怕之极,再听见云姨娘回禀事情,就知道自己辩无可辩,一直不吭声,是她怕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强撑着让自己跪下去,再跪下去,跪成石头。 此刻听见舒欢问话,虽然语声低缓,但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她再支撑不住,匍匐在了地上,磕着头泣道:“婢子知错了,求二奶奶饶过这一回吧!” 舒欢微蹙起眉:“为什么?” 慧云不答,只是一个劲的求饶。 “我再问一次,为什么?” 慧云迟疑:“二奶奶……” 舒欢等了片刻,见她终究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没有再说,心里也恼了,站起身道:“我问完了,该打该卖,你们看着办。” 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慧云怎能不知她一向不喜多事,性格恬淡,若求她,还有一线生机,若连她都恼了,二爷一向宠爱她,自然不会姑息自己,而云姨娘看着好性情,若是得罪了她,也不是能饶人的…… 想到这里,慧云简直跟捉住救命稻草一样紧抓 了舒欢的衣摆,泣道:“二奶奶,您别走,婢子什么都说……” 好艰难才吐出这句话,但她内心实是不想说的,不觉又顿住了。 直到舒欢按捺不住,想拂开她的手时,慧云才横了心泣道:“婢子原是老太君那里的丫鬟,姨娘进门前才被打发来服侍二爷……只是太君不放心姨娘的出身……” 她话没说完,云姨娘就忽的站了起来:“我去倒茶。” 这话插的突兀,也有些急躁,但顾熙然垂着眼,仿佛无甚知觉,倒是舒欢微讶的扫了云姨娘一眼,看着她出去,再回过目光,瞧见慧云只顾着抹泪,一副不知该不该说下去的样子,就道:“你继续说。” 慧云这才接着道:“太君是怕二爷受委屈,才让婢子过来照看着……若有什么事,就立刻去回她老人家……” 说到这里,她又磕头求饶起来:“二奶奶,老太君的话婢子不敢不从,实是迫不得己,并非出于本心……求您饶过婢子这一回吧!” 她哭得凄惨,地上又满是破瓷碎片,几个头磕下去,额头上就一片血污。 舒欢皱了眉道:“不用再磕头了,你起来说话。” 慧云蓦然抬起眼来,满眼期望:“二奶奶,您这是肯饶恕婢子了?” 舒欢看了她一会,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淡淡道:“等你说完我才能决定。” “婢子……”慧云咬了唇:“说完了。” “是么?”舒欢微微一笑:“你还没告诉我,老太君许了你什么好处!” 一句话,正巧戳中慧云的软肋,成功的让她的脸色转为灰败,晶亮的眸光也跟着黯淡下来。 *——*——*——* 打个小广告,那时烟花滴网游新书[bookid=2006072,bookname=《猎者天下》]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是做错了,有后悔的机会。曾经玩游戏一意孤行的她,重生到那个还是有父母关爱的时刻,为了照顾家人,她做起了小小职业玩家,只是职业选择的不再是她熟悉的人类法师,而是精灵猎手,她还能成为神之右手吗?某男:其实,我是神。 噗~ 我素很纯洁滴人哪,但素那个神之右手,总是能让我想歪,摊手~不过烟花是写网游滴老手啦,喜欢网游的筒子们,请去看看吧~ 第四十六章 隐藏的心思 慧云这副凄惨的模样,瞧在眼里的确是可怜可悯,若是此刻闯进一个不知情的人来,真要认为是舒欢心如毒蝎,凌虐丫鬟呢!有谁知道就因慧云的背主告密,让舒欢差点沦落到声名狼藉,被休出顾家门的地步?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都到了这个地步,慧云还在推卸责任,说着半真半假的话,除了害怕受罚外,愧疚全无! 狠了心,舒欢稳然坐下,沉静的目光盯视着慧云,等着她继续说,其实就算她不说,也能猜到老太君许了什么好处给她。 对于被道德约束,无法经济和人身独立的古代女子来说,有什么比觅个能够指靠终身的良人更有诱惑力? 果然慧云被逼问不过,哭哭啼啼的全都诉了出来。 老太君许给她的好处,就是待顾熙然娶过亲,身体略好些之后,就赏还她的卖身契,再替她预备一副嫁妆,拉扯她风风光光的当姨娘。 姨娘,不是通房丫鬟,算是有脸面的,何况还是赏还卖身契后纳的,就算不是贵妾,出身也比云姨娘高,若是再生下子嗣,今后的日子就不发愁了,总比到了年纪,好不好的随便配个小厮,生下孩子来还是替人当奴作婢,苦挨穷日子强。 当然慧云只说了能出口的隐私,还有不能出口的,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她原本对体弱多病的二爷没有什么怀慕之心,就算做了他的妾,也会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一命呜呼,让她再从高高的枝头跌落下来,摔回原形,只是碍于丫鬟身份,生怕服侍不周到要被老太君责罚,一向还是小心谨慎的尽心照料着。 直到舒欢嫁进门,眼看着二爷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脸上的笑容比从前多,性情也不像以往那样沉默孤僻,还有他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自信,日渐清雅的风姿,这些都让她深深的着迷,无法控制的心动,只想每时每刻都瞧见他,只想一生都守在他的身旁…… 只是二爷的这些变化,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眼前这位二奶奶。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有多纵容和怜惜这位出身贫家,连嫁妆都没有,只有青春美貌和好命的二奶奶! 为什么都是贫家女儿,她只能当丫鬟,为了做姨娘,还得费尽心机?而这位二奶奶,什么都不用做,甚至没见她对二爷有多恭敬巴结,就能被捧在手心里疼爱?这样强烈的对比,让她无法不愤恨和妒忌。 愤恨老天的不公平,妒忌她能得到二爷的宠 爱。 慧云惯于深藏心事,从不流露在面上,若单只是这样,她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反正从来就没有奢望过能够专房独宠,何况她眼下还只是丫鬟身份,只求隔三岔五上夜时,睡在纱厨锦隔外头的榻上,近距离的独守着二爷,候着他睡着了,再借着替他掖被的机会,静静的看看他就好…… 没想这样卑微的愿望,老天都不愿意满足她! 自从这位二奶奶睡在了正房后,二爷就不再留人上夜,有时近乎撒娇的,连早起洗漱整衣的事情,也要二奶奶亲自动手,劝药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二奶奶端去的药,他才会爽快喝下,而不是发怒砸碗…… 二奶奶还挑了两名年幼乖巧,样貌出色的贴身丫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失宠时,替她们开了脸来拉拢二爷,彰显自己的贤惠,反正连云姨娘这样温柔谨慎,原先独得二爷青睐的女子都失了宠,她这样的丫鬟,自然越发没有了接近二爷的机会。 他们的恩爱缠绵,瞧在她眼里,就是椎心刺骨的疼痛,疼痛到她需要极力忍耐,才不在面上流露出分毫的异样神色。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背离了到生梅阁来的初衷,原本只是想求一段安稳的人生,如今却陷入了因爱生恨的可悲境地,退不回去。 最初生梅阁里耳房失火的事情,是她在夜深人静,趁着大家都疲劳入梦的时候,悄悄溜出去回禀了老太君的贴身丫鬟,只是没想到云姨娘也掺和了一脚,不动声色的利用了没心眼的巧云,倒无意中替她打了掩护。 二奶奶怀了身孕的谣言是她散布出去的。 那年青书生教识字的事情,她去舒家送布料时自个探查到一些,也在云姨娘的房外窥听到一些,然后捅到了老太君的面前。可惜的是只有香囊,没有过多的私情,二奶奶在老太君面前割了个腕以示贞洁,就轻易打动了老太君的心,反倒斥责了云姨娘的多事。 一次次的失败,让她心里怨恨更深,发现二奶奶割脉是装假,甚至还被二爷带出府去大街上闲逛后,她再也忍耐不住,知道老太君活了一辈子,最恨被人欺骗,这事若是让老太君知晓,就能借着老太君的手,将二奶奶彻底推出顾家的门,让她永远消失在二爷眼前! 她行事一向谨慎,头两回紫苏过来,她发现没有机会通风报信,还沉得住气,最后一回,眼见错过就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她只好铤而走险,心存侥幸的认为就算被云姨娘发现,云姨娘也会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千算万算,没 算到二爷离去前已然交待了云姨娘,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要唯云姨娘是问,那样灵慧的人,自然是不肯替她背黑锅的,再说为了香囊的事情,云姨娘大概也已经恼了她,事情就演变到如此不堪收拾的地步…… 慧云匍匐在地上哀哀恸哭,她不是悔恨,而是害怕,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置,若是被打还能咬牙忍了,若是被卖,那就真是万劫不复。 舒欢不知道她隐了如许心事没说,就算能猜到,那也要耗费无数心神一步步的去推敲揣摩,她才没有将脑细胞浪费在这种阴暗事情上的嗜好,也不喜欢让别人的阴暗心理,影响她相对清朗的情绪,因此她只是瞧了瞧慧云,问了顾熙然一句:“怎么处置她?” 慧云对他怀的异样心思,顾熙然不能肯定,但多少也有点感觉,觉得留她在身边真是危险,他不想再看到舒欢出事,便随口道一句:“卖了吧。”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对慧云真是莫大的打击,她瘫在地上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心里绞痛无休,结果眼角余光扫见地上的破碎瓷片,她立刻就伸手过去想要拾取—— 没想舒欢一直在留意她,看见她手动,立刻就伸脚过去,将她面前的碎瓷远远扫开,随后才道:“你嫁人吧,学我割腕就不必了!” 慧云那是孤注一掷使出了全身的气力,被她打断后,就没有再试一次的心思了,毕竟自杀,也是需要莫大勇气的,她只能伏在地上,哭了再哭,却听见舒欢对着倒了茶来的云姨娘淡淡道:“喊人把地上碎瓷扫了,我可不想替人担上逼死丫鬟的名声!” 话落,慧云讶然抬眼,隔着满眶的泪水,看见云姨娘苍白下来的脸色。 第四十七章 警告 已经不是头一回遇到云姨娘算计了,但这次舒欢感觉尤其疲惫,原还觉得昨日出了事,好歹能过一段安静日子,再没想到连一天都没挨过去,紧接着又被算计了。 “有些话,不知道你是听不懂,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舒欢紧盯着云姨娘的眼道:“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仅仅是不喜欢而已,还没笨到被接连算计了,仍无知无觉的地步。” 云姨娘一张脸白了又红,急着辩道:“二奶奶,我没有……我只是一时大意疏忽,忘了清扫……” 舒欢微微一笑:“这话若是巧云对我说,我兴许还会相信,你平素那么谨慎小心,会疏忽大意?” 眼见云姨娘还想辩驳,她已抢先抬手止住:“当然,无凭无据,只是碎了个茶碗忘记清扫而已,我要认真罚你,瞧在旁人眼里就是有意刁难,无理取闹。你放心,这次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但不管你是真疏忽还是假疏忽,今后这样的错,请你还是少犯吧!” 云姨娘咬了唇,垂下眼道:“谢二奶奶不罚之恩,嫣娘下回一定谨慎。” “谢就不必了,要恨也由得你。”舒欢冷道:“不过事先告诉你,我再好性子,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想求什么,找正主儿去,别绕着弯子设计我,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被欺负狠了,斗逞心机我是不会,但当众不给你留脸,让你今后没好日子过的事,我可是干得出来!” 这番话出,别说云姨娘,就是慧云都睁大了眼睛,讶异到了极点。 她们还真没见过舒欢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主! 顾家太太林氏算是个厉害人了,但她不管心里怎么恨老爷那些狐媚的姨娘和通房丫头,当着老爷和外人的面,总还是要伪装出良善贤德的模样,背地里才下手,可是如今二爷还坐在这呢,这位二奶奶竟然就肆无忌惮的将妻妾间的暗斗端到了台面上来明着说,甚至还放言威胁,她难道就不怕二爷嫌她恶毒? 当然,她们再偷眼瞟瞟顾熙然,就发现这位二爷,非但没有半点嫌弃正妻的表现,反倒拿手托着下巴,双眼晶晶亮的,带着一脸看戏的神情,津津有味得很呢! “我……”云姨娘还想开口挽回一下自己在二爷面前的形象。 谁知舒欢只作没听见,转身就往内室走去,还丢下一句:“用不着惊讶,我是威胁你了,不过我劝你最好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我可不是同你开玩笑!” 最起码,她还没有良善到拿自己的未 来和性命开玩笑的程度! 不过,一番压在心里许久的话吐了出来,她倒是觉得舒坦多了,至于外头这乱糟糟的一团该怎么收场,由得顾熙然自个去处置,说来说去,她会接连遇见这种郁闷事,还不都是这个蓝颜祸水惹出来的祸? 才埋怨蓝颜祸水呢,蓝颜祸水就走了进来,闭上了门,戏谑着笑道:“二奶奶好厉害!” “抱歉。”舒欢没情没绪的翻开妆台上那只酸枝雕花首饰盒,怔怔的盯着那小半盒首饰道:“我也不愿意让你那爱妾难堪,但一味的隐忍容让,只换来她的变本加厉。你知道,我是个自私恶毒的人,没办法把别人的脸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今后,她若是再死不悔改,我也不介意将方才威胁她的那番话付诸行动。” “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用顾忌我。”顾熙然正了脸色,但说着说着,就从她身后伸手过去,“啪”的将那只首饰盒盖了起来:“只要你别成天盘算着离开我就行。” “你——”舒欢讶然回头,不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还是当真窥明了她的心思。 看见她的一脸惊讶,顾熙然微微笑起来:“我认真的,不是同你开玩笑。请记住你是我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今后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可以告诉我,用不着独自担着。” 舒欢哑然,当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他该坏坏的笑着,然后告诉她:今后要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请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顾熙然看着她的脸色,探问道:“我想,我应该值得你信任吧?” 他没有说错! 从最初在这里醒来直到此刻,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一直无条件的护着她,信任她…… 舒欢早就已经感觉到疲惫了,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真想放弃吧,放弃离开顾家,放弃离开他独自生活的盘算,因为那实在是太艰难了,而且今后,她不可能再有这样好的运气,遇见一个比他对她更好,更出色而值得依赖的人了。 只是,他太出色了,也是一种麻烦…… 想到云姨娘,想到慧云,想到今后他身边也许还有更多类似的,为了喜欢他而不折手段的女子,她那点动摇,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在有舆论和道德约束的一夫一妻的现代社会,尚且有许多飞蛾扑火的英勇小三,又何况是这个没有限制纳妾的古代社会? 舒欢勉强挤出点笑容:“你的话我记下了。” 这是一句没甚诚意的话,就同花和尚鲁智深对智真长老说洒家记得,记得归记得,未必就是答允要照着做,只是,她会认真去想想的。 顾熙然默默的看了她一会,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数天里,顾家上下一派平和,顾老爷同大爷提前回府,只是生意上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同老太君关着门商谈了一日也就解决了,还没有重要到影响家中众人情绪的地步,而生梅阁里也是异常的清静。 顾熙然请的武师杜秋,这些时日因照顾娘亲的病,还未登门,急促间慧云也还未嫁出去,但被禁止了出门,就连云姨娘也安份了许多,见到舒欢的时候,加倍的低眉顺眼,柔声轻气,舒欢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养病”,同顾熙然聊天,再找些合适的木头蔬果来练练她的雕刻,借此打发漫漫长日。 如果日子就这样安稳而没有烦恼的继续过下去,如果顾熙然从来没有纳过妾,那么像舒欢这种追求安定和平静,没有大理想大抱负的懒散之人,兴许就能慢慢的放下心中的执念,随遇而安,不再刻意的替自己找寻退路…… 可惜的是,一切都只是如果而已。 这一天,无意中听见良辰和美景的闲话,又将她日趋平和的心给提到了半空中晃悠去了。 第四十八章 酒楼事发 生梅阁正厅门前的台阶,通常是良辰和美景闲坐的地方。 这日午后静悄悄的,她们两人照例守在外头,而内室的香炉里燃着甜梦香,顾熙然歇了午,舒欢便坐在窗前,借着天光,在仔细的抛光打磨她用一块牛角沉雕出来的十八颗玫瑰花珠。 说是珠子,其实只有下半部分保持着珠状的圆润,上头那一半,已经被她很细心的雕成了舒展怒放的玫瑰,若不是花瓣的形态和层次不同,那花珠单摆在桌上的时候,瞧去就像一朵精致小巧的睡莲。 牛角沉的质地比莺歌绿奇楠坚硬多了,别看这花珠只有指顶般大小,但雕起来十分艰难,这十八颗玫瑰花珠,她雕了足有五天,估计抛光打磨再雕修也需要费上一两天的时间,然后还需要在底部钻出横孔来串上丝绳…… 这么费劲,倒不是她真想要什么手串,而是顾熙然丢了一小匣子不知打哪寻来的沉香给她,她不太辨得出种类,就翻着书比对,渐渐的喜欢上了这种带有悠远淡香的特殊材质,连带的想往起暗香盈袖的婉约意境,恰好闲着没事,就用这一小匣沉香雕些东西来练练手,顺便消遣时光,反正她一向也是喜欢做手工的。 打磨雕修完一颗花珠,她觉得坐的时间有点久了,脖子低得酸痛,就站起来踱了两步,顺手将雕磨下来的沉香废料搁进香炉内再利用,这才翻出一堆各色丝线,捧着往外走,想找良辰和美景教她打络子。 才走到厅门前,就听见低低的对话声从外头飘进来—— “你眼花了吧,怎么可能是咱们家二爷?” “我没说是咱们家二爷,只是见过二爷的人都说像呢!” “像就像吧,这世上样貌相似的人多得是,只要不关咱们的事,就别理会。” “姐姐说的是。” …… 这样没头没脑的对话教舒欢听着诧异,不觉就出声问道:“谁像二爷?” 良辰回头,看见是她,连忙站起来唤道:“二奶奶。” 美景笑道:“方才老太君传我去问二爷和二奶奶的饮食起居,从松鹤堂出来时,我瞧见紫苏和茯苓两位姐姐拿着张画像在那里悄声议论,我就过去问了,说是散发在城内的海捕文书,外头小厮们带回来的,没想那上头画的人像,倒有七分像二爷呢!” 舒欢心跳了两下,忙问道:“那海捕文书呢?” 美景答道:“两位姐姐拿进去给老太君瞧了,为这 个,茯苓姐姐还赶出来问我,二爷这些天有没有出过门。” 舒欢心跳更急,拳紧的手心里都出了汗,强自镇定道:“你怎么回的?” 美景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仍然笑着:“我说二爷那身子骨哪能出门呀,这些天最多到园中散散步就回来了。” 舒欢微松了口气。 幸好,顾熙然生辰那日,他们虽然出去了一整天,但预防工作做得好,云姨娘将丫鬟们都支到了房里,没事不教她们出来,说是二爷不舒服在躺着休息,怕吵,因此就算慧云瞧出了破绽,良辰美景这两个相对年幼天真的却没有发现异常,哪怕明明瞧见他出去了,也只当他早就回来了。 她稳了心神接着问:“那后来呢?” 美景摇了摇头:“后来我就回来了,不过……” 说到这里,她仿佛略有迟疑,知道舒欢和顾熙然都是不喜欢丫鬟们多嘴八卦的,因此怕说得多了,会引起舒欢不悦,直到认真探看了她的脸色,觉得她没有反感的表示,才接着道:“我瞧见紫苏姐姐往老爷住的荣华斋去了。” 舒欢点了点头,早打消了找她们学打络子的心思,怔怔的又回了房,揣度着一定是酒楼事发,那胖子咽不下气,找他那县太爷姐夫发了海捕文书…… 她看看侧卧在床上,还在午睡的顾熙然,就想上前摇他起来,同他商议个对策,没想还没行动,良辰就跟着进来了,回她道:“二奶奶,云檀姐姐来了,说老爷喊二爷过去问点事。” 这么快!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舒欢微皱了眉头,道声知道,就上前去推醒了顾熙然。 当着丫鬟的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替还未睡醒,一脸茫然的顾熙然整衣时,悄悄在他耳边说了“酒楼事发”这四个字。 只见顾熙然那半带朦胧的双眸顿时就清亮起来,再没多问,对着她点了点头,取了良辰端来的茶漱了口,就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同我一块去。” “我?”舒欢微讶,要她去做什么?她撒谎演戏的功夫绝对称不上炉火纯青,万一到时心里慌张,面上带出点不自然的神色来,那可就糟糕了。 顾熙然忽然身子软下来,半伏在她的身上,有气无力的贴在她耳旁悄声道:“爷身子虚弱,自然要辛苦娘子搀着去……” …… 舒欢无语,这人的“病”还真是说来就来,反复不定!不过,还有什么比 病重而压根无法出门更具说服力呢?只是她心里慌乱,生怕海捕文书不止一张,那不光是顾熙然,连同她,还有顾熙和都统统跑不掉!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紧张,顾熙然低声说了句:“放心,到了那边,一切都有我应付,你见机行事就成。” 舒欢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祸是一起闯的,总不能让顾熙然一个人担吧,要没有什么事,那谢天谢地,若真有事,两个人一块受罚也不算冤枉。 她边想边扶着顾熙然出了门,幸好,这家伙也没有装病装的太过份,除了气喘一些,步伐还算稳健,并没有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倒是瞧见他们出来,云檀连忙过来帮着她搀人,还道:“二奶奶病体刚愈,别使过了劲。” “不妨,我已经好多了,不过路不熟,你在前面带着路赶紧走吧,别让老爷久等。”说着,她就独自搀了顾熙然出门。 再回头的时候,瞧见云姨娘听见院里动静,赶了出来,望向他们的目光里满是忧色。 舒欢想了想就悄声问顾熙然:“要不要带着云姨娘一块去?” 顾熙然有点意外的瞧了她一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 毕竟云姨娘是个心思细腻的,那天的事也没瞒过她,有她在旁帮着说话,就越发严谨而没有破绽了。 第四十九章 对答 这是舒欢头一回见到顾家老爷。 顾达虽然已至不惑之年,但他生活安逸,保养得当,因此单从外貌上瞧,大概还比她那陌生的爹要显得年轻一些,若不是古人习惯早婚,舒欢还真不相信,他会有顾熙然这样大的儿子!不过他的脸形方正,五官端重,同顾熙然的俊逸清朗完全不同,她猜测顾熙然大概长得比较像他那已然去逝的娘亲。 同顾家下人们传言的一样,顾熙然在家并不受宠,顾达看见他时目光冷淡,就仿佛看见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还不如老太君看似严厉,私下里却仍带三分关切。 只是有一点让舒欢感觉很奇怪。 请安的时候,顾达对她这个儿媳,也只是极冷淡的扫了一眼,但看见云姨娘后,目光里倒是多带了两分亲切,甚至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当然,仅是这样还称不上奇怪,云姨娘原本就是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的类型,顾达觉得看着她顺眼,和颜悦色一些也很正常,最奇怪的是云姨娘不敢抬头,而旁边林氏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舒欢稳下心神,让自己不要去胡乱猜测,因为事实往往没有眼睛看见的那么简单,而且这些事也同她无关。 转念间,她就看见顾达将那张海捕文书丢到了顾熙然面前,带点怒色道:“你干的好事!” 顾熙然宠辱不惊,淡淡然的拾起那张海捕文书看起来,舒欢在旁边瞄了两眼,发现那画像同他还真有七分像呢!只是那胖子大概只记得顾熙然长什么样了,这海捕文书只有一张,令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她身旁也在看那文书的云姨娘,倒是微锁了眉头。 看完,顾熙然将海捕文书递了回去,也不辩解,只反问了一句:“老爷觉得是我干的?” 顾达面上显出犹豫之色,但随即就道:“这上头画的不是你?” 顾熙然神色不变:“看着有点像,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顾达显然被他的话给堵住了,说实话,他自己都在怀疑,这海捕文书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儿子,毕竟这上头只说是要拿捕闹事的匪类,又没指名点姓,何况他得信后私下里也派人出去打听过,说是这匪类将县太爷的小舅子和一群手下给扒光了丢到闹市街头,还砸了酒楼,打了掌柜,随后扬长而去。 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这个病弱的儿子能干出来的,他要是有伤人的手段,还用得着 娶个贫家女来冲喜么? 想到此处,顾达缓了语气,但仍盯着他的双眼道:“事发之时,恰是你生辰那日,你有没有出去过?” 顾熙然仍然反问:“老爷什么时候见我出过门?” 再次被问得哑然,顾达微皱起眉,忽然觉得这个儿子的口齿,变得比往日犀利许多。 舒欢原想帮着他辩解,但忽然想起头一回见老太君,她才开口就被喝斥了,此刻看她这公公的模样,似乎也不太待见她,于是按捺下冲动,觉得自己还是继续沉默着好,起码不要帮倒忙。 云姨娘查颜观色,大着胆回道:“老爷,二爷生辰之日,不恰是您回府那天?二爷过来请过安后受了风,回去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呢,要说此事同他有什么关系,那绝不可能……” 她话音未落,顾达还没有所表示,顾熙然的身子先晃了一下,仿佛腿软没有立稳一般,将手搭在了舒欢的肩头,随后捂着嘴,伏身咳了起来。 瞧见这情形,林氏忙道:“你身子不好,别站在那里了,坐吧。” 顾熙然咳了一阵,喘息片刻才摇了摇头:“不妨事。” 话是这样说,他的脸色还是变得很难看,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细的汗,最后还是顾达看不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太太让你坐,你就坐吧。” 顾熙然这才告了罪,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舒欢觉得好纳闷,流汗不像流泪,他演技再好,也不能说来就来,何况今日天气相对凉爽,这荣华斋里还用了冰,空气凉丝丝的,绝对能让人清凉无汗。不过纳闷归纳闷,她还是抽了帕子递过去。 顾熙然接了帕子拭汗,没想那汗越拭越多,将那薄薄的绢帕都湿得能捏出水来了。 这是虚汗,体弱的症状。 顾达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他儿子的病虽比从前好了些,但此刻这模样,别说出府去闹事了,能不能走到府门前都是问题。他原本还想找门上管事来问话的心思就淡了,刚想挥挥手,让他回去歇息,忽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顾熙和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还有染墨在后头追着喊—— “四爷,您慢点,门槛,小心门槛!” 看见他,顾达刚松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喝一声道:“没规矩!” 顾熙和有点怕他,瑟缩了一下,往林氏那边靠了两步,染墨在门外探了探头,瞧见情形不对,立刻又缩了 回去。 林氏连忙拉过他护在怀里,一边替他拭着汗,一边嗔怪顾达道:“别一回来就训孩子,他还小呢,哪里知道那么多规矩?” 顾达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林氏又忙着转话道:“可不是我娇惯着他,大热的天,老太君身上正不自在呢,要是听见他又挨了罚,回头心疼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一句话顺顺当当灭了顾达心里的火,他无奈的瞟了顾熙和一眼,只丢出一句:“慈母多败儿!” 对于顾熙和来说,他爹就是只纸老虎,搬出老太君后就发不出威来了,于是他伸手就去桌上摸西瓜,边啃边道:“渴死我了!” 说着又瞧顾熙然:“二哥怎么在这里?” 没等人答话,又“哟”一声,拾起了桌上那张海捕文书,边看边笑:“真像!真像二哥!不过二哥怎么可能出去惹事生非?老爷,是不是咱们家又遭人设计陷害了?”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挑得顾达心里一动,再望向那张沾了西瓜汁的海捕文书时,目光就有些叵测起来。 *——*——*——* 月末了,打劫,有粉红票滴统统交粗来~ 嘿嘿,顺便求下个月的月票。 如今月票榜每月都杀得昏天暗地,风云突变,偶素懒人,懒得月月求票,但下月本书上架,争取一个月的新书月票奖吧,希望大家多多投票支持哟。 万分感谢^-^ 第五十章 整人整到底 不怪顾达疑心,他此次提前回来,就是生意上出了点小麻烦,保不准对手除了正常的生意竞争外,没有使出什么下三烂的手段来让他分心应付。 想到此处,他不觉屈了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击起来。 看见他那沉思的样子,舒欢心里觉得好笑,有时候想太多真的不是什么好事,酒楼的事分明是场简单的意外,但是想多了就变成了扑簌迷离的阴谋诡计,这样自苦的人生,该有多么疲累! 偏偏顾达觉得自己揣测得十分合理,面上露出了点冷怒的神色,破天荒的夸了顾熙和一句:“你说得对!” 顾熙和同这位爹不太亲近,自小又不缺疼爱,也不渴望什么亲情,因此对这难得的夸奖没什么感觉,只啃着西瓜,满口含糊道:“那老爷打算怎么办呢?” 顾达扫了他一眼,觉得他自小受尽溺爱,不知生意场上那些层出不穷的机关算机,也该让他适当的接触一些了,免得长大之后随便就让人哄骗了去,因此沉了声道:“这幕后的黑手还得再推敲推敲,当务之极就是先将这事压下去!” 顾熙和很天真问道:“怎么压?要不咱们把二哥往县衙里一抬,教县太爷瞧瞧他这病弱的模样,把海捕文书收回去如何?” 舒欢好想笑,勉强忍住了。 “蠢货!”顾达张口就骂:“怎么想出这样的馊主意?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顾熙和缩了缩脖子,嘀咕道:“哪里丢脸了?” “旁人陷害你二哥,你就要抬了他去给人瞧,那下回陷害了你娘,你妹妹,你是不是也要抬出去给人瞧?”顾达越想越怒,拍了桌道:“他陈思年算什么东西!昏庸老迈,糊涂不堪,这些年不知道吞了咱们家多少孝敬,反倒过转头来对付咱们!” 说着,他就要喊人递名贴给知府,准备登门去访,看那架势,颇有想要整治那知县的意味,毕竟顾家虽是生意人家,但也是有点后台背景的,否则想要将生意做大绝不可能! 看着事情像是要闹大,顾熙然趁着无人留意,丢了个眼色给顾熙和。 顾熙和挠挠头,忽然道一句:“老爷,这样有点不太妥当吧?” “有什么不妥当?”顾达冷哼了一声:“不过区区一个知县而已,咱们顾家还应付得来。” 顾熙和眨巴眨巴眼,仿佛在努力想词:“可是……那海捕文书只说捉匪,又没指名点姓……咱们要是闹大了,岂不是此地无 银三百两?再说……县太爷那位小舅子,似乎是喜好男风的……传出去二哥的名声不太好听吧?” 顾达一听这话顿时愣住了,猛的站起身来,抬眼严厉的望住他:“这海捕文书上头只写了匪类欺民,压根就没提起陈思年那纨绔的小舅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完了! 才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呢!顾熙和这小家伙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顾熙和被问住了。 舒欢心里着急,可惜有心无力,不敢多言,要不越发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后还是书僮染墨忽然在门槛外头跪了下来,自个噼里啪啦的掌着嘴,苦着脸道:“老爷,都是小的多嘴……小的在外头听到了传言,就……说给四爷听了……” 顾达脸色稍有缓和,但仍旧怒气冲冲的斥责了顾熙和一句:“书不知道念,规矩也不学,就忙着打听那些市井流言,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东西来!” 说着,他就挥手喝道:“出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顾熙和心有不甘,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林氏,低着头就往外走。 染墨见顾达似乎没有追罚他的意思,也跟着退走,没想又被顾达点着名儿喝了回去,只好忐忑的跪到厅上。 顾达看了看他,问道:“你在外头还听见什么?” 染墨想了想道:“县太爷那小舅子名声不好,他打着县太爷的名号在城里为非作歹,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县太爷宠妾的兄弟。” 景天城是典型的知县附郭,知府和知县衙门都在同一座城内,因此顾达做生意时多半往知府那边费心孝敬了,对于知县这样的小官,他倒没认真上心,不过三节两寿时打发人依例送礼也就罢了,染墨所说的事,他还真不知道,于是点了点头道:“还有什么?” “还有……”染墨犹豫了一下,拿眼角余光看了看顾熙然,见他垂着眼微微点头,才道:“听说县太爷俱内,那宠妾还是为了子嗣勉强纳进门的,就为这个,家里成天吵闹不休……” 有些事用不着说太清楚,说太清楚,老爷反倒要起疑心,因此他很聪明的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就这两句话,已让顾达脸上露出了点笑容,只是仍然警告了他一句:“下去吧,回头上帐房领二两银子的赏钱,不过你记住,今后少领着你四爷玩,要劝他多把心思放在念书的事情上,否则我这还有板子等着你领!” 染墨低着头连连应是,恭敬小心的退了出去。 顾达心里盘算着事情,也不耐烦再同顾熙然说什么了,只让他别多想,回去安心养病,就打发他走了。 搀扶着顾熙然出了荣华斋,舒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觉得无拘无束的自由真可贵!她还是不习惯呢,站在顾家那些长辈面前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云姨娘瞧见四周没人,担忧的问道:“二爷,那文书上头通缉的人真是您?” 顾熙然不置对否,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云姨娘默默的想着心事,没有言语。 舒欢踮起脚凑到他耳旁悄悄问道:“你早就和小四串通好了吧?” 要不然就凭那小子的水平,怎能简短两句话就带着顾达钻进了误区绕不出来? 估计染墨也是!她瞧见他偷偷的瞄顾熙然的反应了呢! 这回顾熙然厚颜无耻的点了头,悄悄笑道:“斩草要除根,整人也该整到底不是?” …… 舒欢很无语,他果然不是什么纯良之辈!染墨的那些话,分明就是指点着顾达去整治那胖子呢!只是有一个问题她压在心里很久了,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方才……怎么出的这么多汗?” 顾熙然没答,只是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瓷瓶让她瞧了一眼,随即又将瓷瓶掩了回去。 这是…… 上回他伤人用的辣椒水! 舒欢觉得自己的额头也开始冒汗了,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真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云姨娘跟在他俩后头,虽然不知道他俩在说些什么,但那窃窃私语的样子极为亲密,她瞧在眼里一阵心酸,不觉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第五十一章 借刀伤人 荣华斋这边。 林氏眼望着顾熙然他们离去,忽然问了一句:“老爷,我怎么觉得熙然变得有点不一样了?这事若搁在从前,他早就惊慌失措了。” 顾达心里想着事,漫不经心道:“是么?大概是娶了亲,人就变得沉稳了些,这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那身体……” 说着他就摇了摇头,叹气。 林氏仍道:“从前熙和不爱找他的,说二哥闷死人了,如今却总往生梅阁跑,我怕……” “瞎琢磨什么?”顾达不以为然道:“兄弟和睦不是好事?总比他去外头胡闹要强!” 林氏总觉得那海捕文书的事有些蹊跷,保不准还真是顾熙然做的呢!只是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摊到老爷面前,他最多也不过是被喝斥一顿,闭门禁足而已,倒显得她这个后娘刻薄,因此她也没再多说。 倒是顾达考虑了片刻道:“这件事要你帮忙。” “我?”林氏纳闷:“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得上什么忙?” “县太爷纳妾的事,不是惹得他夫人心里不痛快了?那么他纵着妾的兄弟在外头横行,想必是瞒着夫人的。” 林氏一点就透:“老爷的意思……” “我想过了,咱们经商人家还是要和气生财,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同知县结下梁子,何况熙然从不出门,这海捕文书就算散得满城皆知,也没人知晓上头画的匪类同他长得相像,估计就连县太爷自个都不知道自己入了别人设下的套呢!咱们也不用点破,不如顺势把事情悄悄的压下去,就当没发生过,这样也不至于闹出来污了咱们家的名声。” 顾达边说边踱着步:“你想个法儿约了知县夫人一起去庙里烧香祈福,只当是闲话,把这事情透露给她知晓,她必定要气那妾的兄弟,借着丈夫名头在外招摇,后头的事,就不用咱们烦恼了。” 林氏想了想:“要备礼么?” 顾达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随便备些常礼,别太厚重了,不然倒教她猜测咱们的意图。” 林氏点头应了,这事就这么揭了过去。 两天后,舒欢学会了好几种络子的打法,改良着将雕好的玫瑰花珠串了起来,那花珠雕琢精美,牛角沉色泽黑润,戴在雪白的纤腕上还真是格外显眼漂亮,何况这手串还带了天然的,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惹得良辰和美景两名丫鬟直夸二奶奶手巧。 听见这夸,舒 欢倒有些哭笑不得,做这种手工在富贵人家看来是不入流的,身为顾家二奶奶,要真手巧,就得刺绣精美,像云姨娘就在顾熙然生辰那日送了亲手绣的荷包,那个精致就别提了,瞧得她都有点想学女工了,于是苦笑道:“不用夸了,外头首饰店里卖的手串,比我雕的要好看多了。” 美景撇了撇嘴道:“那些都是金银珠玉的,要多俗气就有多俗气。” 良辰也道:“要找这种木珠的手串,就得去寺庙庵堂里寻,但材质最好也不过是檀,雕饰的多是罗汉貔貅之类的避邪物,哪有这个好看?” 舒欢微微笑道:“被你们夸得这样好,看来可以拿去送人了。” 美景忙道:“二奶奶要送谁?” 她目光还落在那手串上,流露出三分不舍。 舒欢雕这手串不过是打发时间,压根就没有爱惜不舍的感觉,反正想要的话今后再雕就好了,于是将那手串往美景手里一撂道:“你们谁跑一趟?把这手串送到大奶奶那里去,往常她总送些吃用的东西过来,我都没有回礼。” 美景抢着道:“我去我去。” 大奶奶是有名的厚待下人,只要是往她那边送东西的,都有丰厚的打赏。 良辰倒没同她抢这美差,只道:“这样巴巴的拿着去不像样儿,等我去找只精致点的匣子,用锦缎垫了再送过去。” 她说着就去翻箱倒柜了。 舒欢一笑,原来古代送礼也讲究包装,难怪会有买椟还珠的典故。 这里边正忙着,顾熙和就笑嘻嘻的闯了进来。 他来生梅阁已经习惯了,一天要往这里跑两三回,越来越没规矩,连通报都不用,不过舒欢和顾熙然都不是讲究礼节的人,倒也觉得无所谓。 舒欢把玩着木匣里的沉香,瞟了他一眼道:“什么事这样高兴?” “那胖……”他话到一半,觉得屋里有人说话不太方便,就绕开话题问道:“二哥呢?没在么?” 舒欢漫不经心道:“出去散步了。” 这些天顾熙然不光晒太阳了,每日饭后都要出去散一趟步,还不要人跟着。 良辰和美景见他们似乎有话要说,就乖巧的说有差事要做,避出去了。 顾熙和等她们一走,立刻眉飞色舞的爬到了一张椅子上,贴到舒欢耳边悄声道:“那胖子倒霉了!” 说着,不等舒欢催他下文 ,他就敲打着染墨道:“快,给爷学一个!” 染墨好尴尬,但又不敢不听从他的话,只好掐着嗓子学起女人的腔调来,还拿手点着涤砚的脑袋尖声道:“小舅子!本夫人什么时候多了个兄弟?他又是你哪门子的小舅子?你放纵他在外头为非作歹,不知道的人,还真当他是我兄弟,我娘家的脸面都被你这老色鬼丢尽了!” “噗——”舒欢着实忍不住要笑,染墨的嗓子还未完全变声,稍带着点童音,学起女人来是像的,但那过份夸张的“大展雌威”真的很雷很搞笑。 偏偏涤砚还在旁边配合着跪地求饶:“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染墨一个耳光煽过去,当然不是真打,但涤砚捂着脸作势往后就倒,还呜呜咽咽起来。 “满城里谁不知道你那小舅子调戏了人才被打,你还发海捕文书?你当知府大人是聋的还是瞎的?参你个徇私舞弊就够你受的,还不快点把那文书给我撤缴回来!” 涤砚点头连连:“夫人说的是!我去,我这就去!” “慢着!还有你那小舅子,喊衙役们捉他回来,打上一百大板,押进大牢!” 涤砚苦了脸:“夫人,这样做不太好吧?” “什么?我的话你都敢不听?!”染墨一边学着一边挽起了衣袖:“老娘先将你那贱妾捉来乱棒打死,看你还护不护她……” 一句话没说完,他转身时,恰好瞧见云姨娘微白了脸站在门外,立刻机灵的觉察到不对,规矩的请了安,退回顾熙和身边去了,涤砚也识趣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沉默不语。 云姨娘是听见顾熙和的声音,端茶过来的,没想还没进门就听见“贱妾”两字,刺得她心里一痛,但又无可奈何,苦笑道:“四爷喝茶。” 随后就放下茶碗,退了出去。 顾熙和见惯了他爹房里的那些妾,拖了拖舒欢的衣袖,不满道:“我们又没说她,她多什么心?” 舒欢也在苦笑:“随她去吧。” 云姨娘愿意多想,愿意自苦,她能有什么办法?只盼别想着想着,又算计她就成! *——*——*——* 编辑通知1号上架,求下月粉红票,有票滴筒子们请替我留哦,冲新书月票榜就拜托大家了。 上架后我尽量保持双更,但因为最近一直是自己在带暴力男,这本书写的又很慢,时间很少,万一偶尔写不完,我会提前 请假,请假的次数应该会很少很少…… so~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本书~ 谢谢^-^ 最后打个广告,烟花美女的新书[bookid=2006072,bookname=《猎者天下》],对网游感兴趣的筒子们可以去看看。 第五十二章 避暑 第五十二章避暑 云姨娘一走,房里又热闹起来,只因舒欢一向不端什么主家奶奶的架子,染墨和涤砚两人也不太拘束,嘻嘻哈哈的说个没完。 听完那胖子的悲惨遭遇,舒欢笑归笑,仍然不太相信:“你们编的吧?” “谁编谁编了?”顾熙和不满道:“我打听出来的” 染墨立刻上来拍了马屁:“是啊,四爷厉害着呢给了我二两银子去收买县太爷家的小厮,人家就全告诉我了。” 这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正闹着,美景提了一篮子葡萄进来,笑道:“二奶奶,那手串我给大*奶送过去了,大*奶见了十分欢喜,说让您费心了,恰好别院的管事送了新摘的葡萄来,就让我顺便带些回来。大*奶还说,今年的葡萄结得早,甜得很,只是头一茬量不多,教您别嫌弃,尝个鲜吧。” 她话刚说完,顾熙和已经饿虎扑羊似的抢了她手里的篮子,摘了葡萄就往嘴里送。 美景一愣:“四爷,这还没洗过……” 顾熙和挥挥手,刚想说声不妨事,忽然瞧见舒欢探过手来往葡萄上面指了指,他定睛一瞧,那里赫然蜷缩着一只吸吮葡萄汁液而长得肥胖饱满的虫子,顿时感觉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他不怕虫子,不代表差点把虫子吃下去也没有感觉。 再看葡萄,顾熙和已经没了胃口,提步就往外走:“我上老太君那瞧瞧还有什么好吃的。” 才掀帘,就见顾熙然慢步进来,向他道了声:“谢谢。” “我……”顾熙和郁闷,分明只是个巧合,被他这一谢,自己就成了专门替人打帘的小厮了他不觉跺跺脚道:“二哥真损” 顾熙然一笑:“谢谢夸奖。” 哎脸皮太厚了顾熙和没撤,转身就要走人。 顾熙然坐下后理了理衣摆道:“小四,等等。” “怎么?” “你去老太君那打听打听,看她老人家是不是要去别院避暑。” 这是往年的惯例了,每到暑热天气,别院的管事一上门送东西,老太君就会叮嘱那管事的回去将别院打扫干净,挑个好日子挪去避暑,毕竟顾家的园子再大,花木再繁茂,也比不上城外临山的别院凉爽。 顾熙和挠挠头,有点懊恼道:“这就不用问了吧?早两日她老人家就说了,今年身子不比往年爽利,要去了别 院容易受寒,我原本还想沾光跟了去呢,都没了机会。” “你想去?” “想” 顾熙然微微一笑:“那就求老太君去” “求也没用啊大哥忙着,二哥你病着,三哥我一见他那张冷脸就讨厌,没人陪着,老太君哪肯让我一个人……”话说到一半,顾熙和忽然开了窍,手指着他道:“二哥,该不会是你想去,这才让我去求老太君吧?” 顾熙然缓缓点头,道一声:“聪明” “你……我……”顾熙和被算计了,十分郁闷:“你就不能自己去求?” 顾熙然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一,我不求人;第二,求了老太君也未必答允。至于你嘛,随便你撒泼打滚还是软磨硬缠,总能缠到她老人家松口。” …… 顾熙和很想拒绝,但是想起老爷待在府里他不太自由,而别院那边没人拘着,可以疯玩,于是想了再想,抵不过诱惑,还是应了。 待他出去,舒欢没言语半句就起身要回内室。 顾熙然笑道:“怎么,见了我就躲?” 被他调侃惯了,舒欢的适应能力比从前强了许多,张口就道:“哪敢?我这是替爷收拾随身的衣裳去,免得回头急起来忘了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啦,有顾熙和出面去求,老太君多半会允,说实话她心里也十分雀跃,毕竟在顾宅里闷得久了,好想看看外头的世界。这种感觉最初还不强烈,但自从那天从大街上逛回来后,她就分外渴望起自由来,越发过不惯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顾熙和的回信还挺快,到了傍晚时分就打发了墨染来回,说是老太君答允了,让顾熙然跟着去养病,顺便照看着顾熙和,不过到底不放心,除了顾熙和的奶娘肖氏外,她还点了四名老妈妈,四名护院,四名粗使媳妇和一名厨子跟着去,最后想起云姨娘为人稳重妥当,就让她也跟着去。 老妈妈们都是顾家的老人了,俗话说久仆成主,她们自然要带小丫鬟去服侍,但小丫鬟们只管贴身服侍,总还得带几个做粗重活计的丫鬟吧?加上顾熙和的两名书僮要带走,云姨娘的贴身丫鬟香茜也要跟着去…… 这样一算,就忽拉拉一大群人了,再加上这些人的随身行装,这哪里是避暑,简直就是要搬家 别说舒欢被惊了一跳,顾熙然也十分意外:“怎么这么多人?” 染墨笑嘻 嘻道:“才三十来号人,不算多,要是老太君去避暑,这家里的人都要带走一多半呢” …… 原想去了别院能得自由的,谁知这么多人跟着一块去,哪里还有半点自由?不过,换个环境总比闷在顾家强上一些,舒欢只好这么自我安慰着。 顾熙然明显不是喜欢自我安慰的人,微皱起眉道:“云嫣就不用去了,留在生梅阁看家吧。” 云姨娘一怔,还未说话,染墨已经摇了头:“这话四爷对老太君说过啦,太君说……” “说什么?” 染墨面带歉意的瞧了舒欢一眼:“说厨子只管做三餐,云姨娘的厨艺好,若是跟着去了,万一两位爷夜里饿了,想起要吃什么都方便,何况二爷这边煎药也少不了人,至于二奶奶……估计能做做窝头咸菜就不错了,还是闲着玩去罢” 老太君这话真损 舒欢前思后想,觉得这些天没过去请安,压根就没有得罪她老人家的地方,但是再回思那话里的意思,她忽然就悟了难道,老太君觉得去别院是她出的主意? 想想也是,老太君是人精,遇事要在心里反复琢磨个数遍,哪能猜不出顾熙和忽然闹着要去别院是被人怂恿的?而方才收拾东西时,云姨娘还说二爷从来没去过别院,不知道该带些什么,可见顾熙然从前是很安份的足不出户,那么始作俑者除了她这个从前抛头露面惯了,安份不下来的贫家女,还能有谁? 既然是她出的主意,老太君又舍不得顾熙和远离身边,这笔帐自然要算到她头上,单只损她一句出出气,已经算是很宽厚了 舒欢想着不觉苦笑起来,当然,苦笑不是因为替顾熙然背了黑锅,而是觉得老太君真是太抬举她了,认为她还能做点窝头咸菜,事实上她也是从小被娇惯大的,除了会泡方便面之外,压根就连锅铲都没拿过 第五十三章 山中别院 第五十三章山中别院 去别院避暑是件令人兴奋的事情,生梅阁里那些丫鬟们都满怀期待,只是顾熙然早就嫌人太多,自然不可能全都带去,因此借口需要人看着屋子,只让舒欢挑两名丫鬟带上。 当然,这不是什么难事,生梅阁的丫鬟一向比别处要少,外带粗使丫鬟们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有资格跟着去的只有慧云、巧云、良辰和美景四人。 慧云如今是只烫手山芋,留她在家,舒欢不太放心,只好将她带上,瞅准机会挑个人再将她嫁出去。 巧云嘴碎性子急,无异于定时炸弹,带在身边不如留在家里,但若是没有个稳重些的人提点着她,只怕等他们一走,她就该满顾宅里八卦闲话去了,于是舒欢很无奈的在将她留下的同时,让相对稳重懂事些的良辰也留下了,只带上稚涩活泼一些,还是孩子心性的美景。 能去的人自然很欢喜,不能去的就一脸的不高兴。 巧云此刻就撅着嘴,看着美景兴奋的忙里忙外,帮着收拾要带的东西。 看了半晌,她越发生气,刚巧慧云经过她身边,就被她一把扯住抱怨道:“姐姐你瞧瞧美景那轻狂样儿,论资历,她是个新来的,除了长得标致些外,连规矩都没学全,凭什么就能越过我去?要我说,二奶奶也太不公道,前些日子你不过打碎了一只茶碗,她就连梳头都换了良辰去,真是摆明了冷待咱们这些服侍二爷的老人。” 这话原是无意,但恰恰戳中了慧云的心病,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起来,忙掩饰道:“留你在家岂不是更好?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管你。” “好什么?”巧云没发现她的异常,语带不屑道:“二爷在家时,那起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都敢克扣这院里的日常供给,二爷若不在家,只怕我上大厨房里要一日三餐都得受人白眼呢” 慧云原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告密事发后,她慌乱忐忑了好些天,最后见顾熙然没着急将她嫁出去,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存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因此她这段日子越发沉默寡言,轻易不开口的,听见巧云抱怨得有些大声了,生怕教人听见又生事,便急着要走,顺便敷衍了一句:“你想多了,还不至于这样。” 谁知巧云一听这话就上了劲,冷笑一声:“我想多了?你没见别院那边送了东西来,都没人想着要分些到这院子里?就那一小篮子葡萄,还是美景去送东西时瞧见了,大*奶才教带回来的。哼,什么稀罕东西,就送到 我面前,我还不屑吃它” “不屑吃?”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我怎么记得巧云姐姐你最爱吃葡萄的?前些日子二爷教人买了些回来,连二奶奶都没尝几颗,就全进了你的肚子?” 巧云被这声音唬了一跳,转头瞧见是良辰,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到底是被她说红了脸,狠狠的跺了跺脚道:“别仗着二奶奶宠你,就没大没小的管起我来了” 良辰笑道:“我哪敢管姐姐,不过听见了劝上一句,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姐姐少抱怨吧,要不教二爷听见了,姐姐下个月的月钱可就没了” 她说着就走开了,巧云心下不甘,偏又不敢追上去争论,自个觉得没趣,就悻悻然的回房去了。 良辰进了里屋,也没对舒欢说巧云抱怨的事情,只是将装着驱蚊、解暑和醒神之类药品的小匣子交给了美景,让她带着有备无患。 一宿无话,直到次日清早,顾熙然才带着舒欢往老太君和老爷房里请了安,听了一堆的叮嘱唠叨,才被长辈放行离开。 行到顾宅门口,那些跟着去的丫鬟小厮们早乱着往各辆车上搬送东西,瞧见他们那兴奋的样子,还真让舒欢回想起小时候去郊游远足的情形,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不过她昨晚也兴奋着没有睡好,上了车,颠簸了一阵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瞌睡最后是被顾熙和那兴奋的叫喊声吓跑的,这家伙刚出门时还规规矩矩的待在自己的车上,这会却早已耐不住寂寞,爬到她和顾熙然的车上来找他们聊天了。 “我教染墨去请杜秋和纪大夫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着糕点:“人多了好玩哈哈……我要学了拳脚工夫上山去逮兔子哈哈……半夜不睡觉也没有人管了哈哈……” 太过兴奋了,他话说得有点语无论次,唯有那哈哈的笑声,响亮而欢快。 舒欢神思昏昏的瞧着他那张开闭起,闭起又张开的嘴,忽然觉得去别院未必是个好主意,在顾宅里还有其他人能分了顾熙和的心神,别院就没有了,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同这活泼得令人头痛的小屁孩朝夕相处,她就有些忧郁起来。 当然事情一向都有两面性,不至于绝对好,也不至于绝对的糟糕。 在坐着马车颠簸了四五个时辰,颠得舒欢差点喊起救命来之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背山临水的庄院,近处有一小泊湖水,湖面上有星月的光芒在乘着夜风跳跃,远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 巍峨耸立,一轮初上的弯月,静静的挂在了山巅。 眼前的景,有如画卷,在舒欢的面前展现出一份深邃而安谧的美。 如果说景天城那繁华的街景令她震撼,那么别院这天然的夜景就令她感动。 在污染极其严重,森林迅速消失的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真正接近大自然的机会极少,就算偶尔出去写生,郊野的景致也不能美得这样纯粹。 这一刻,她总算真正懂得为什么古诗里的意境,常让她唏嘘想往了,忽然觉得穿越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起码让她这个俗人也体验到了两分自然空灵而又博远的雅趣。 不过这份恬然的心境,终结于顾熙和那在静夜里显得分外响亮的大呼小叫声中,他在庄院门前飞奔了两圈,发泄了心里的兴奋后,就急着过来拉起她和顾熙然的手,催道:“快走快走,我们去泡温泉” 泡温泉 这庄院里有温泉吗? 舒欢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顾熙然却显然不太高兴,斜睨着他道:“泡就泡,为什么要加我们两字” …… *——*——*—— 唔,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改为早上9点和中午12点,请订阅订阅。 另,继续求票票^-^ 第五十四章 馥馥斋 第五十四章馥馥斋 别院门首的牌匾,上书观月两字。 名字不见得雅致,但好在应景,无论是登高还是临水,都是赏月的好地方。 院内的景致在夜色里瞧来不太分明,舒欢只知道里头很大,草木青葱,廊榭繁复。这里的管事边带着他们往里走,边絮絮叨叨的介绍着:“老太君每回来,住的都是蔷薇馆,不知二爷和四爷中意哪处?” 顾熙然想了想,问道:“这里有温泉?” “有。”管事的笑道:“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活水。” “哪处离温泉池子近些?” 管事的答道:“蔷薇馆、品竹轩、馥馥斋、重阳院……” 他还没说完,舒欢就好奇道:“馥馥斋?好奇怪的名字。” “幽兰在空谷,馥馥吐奇芳。”顾熙和哼了一声道:“表姐就喜欢卖弄文才,咱们这回最好别撞上她,要不听她说起那些琴棋书画我就头痛” “表姐?”舒欢对于顾家的亲戚没什么概念,不知道他口中的表姐究竟是谁。 顾熙和不耐烦道:“就是姑母的女儿,太君的外孙女嘛” 原来老太君的嫡女顾宝篆,当初嫁到了同知府大人沾亲带故的章家,生了一子一女,嫡子名唤章子荣,而顾熙和说的表姐,就是章家嫡女章含芳。 古代出嫁女儿,只要嫁得不远,都还保留着回娘家消夏的习俗,当然,舒欢这种贫家女不在其列,因此顾宝篆嫁后还常来观月别院,后来有了子女,不放心其远离身边,就带着他们一块来,直到三年前章家老太太去世,她全权接手了理家的活儿,才不得闲过来。 偏生老太君是个爱热闹的,自己女儿不能来别院消夏,她就常打发人接了外孙和外孙女儿过来陪着说笑,久而久之就成了例,就算老太君偶尔不来,他们也会过来小住一段时日。 管事的在旁解说道:“馥馥斋里栽植的都是兰花,章姑娘喜欢,就挑了那里常住。” 顾熙和厌恶的翻了翻眼道:“她那是有病说什么天底下花草都俗气,只有兰花高洁清雅,就喊人把馥馥斋里其他的花草全拔了” 管事听他这么一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尴尬的搓了搓手。 “蔷薇馆。”这时许久没有出声的顾熙然道:“我住蔷薇馆,品竹轩留着给纪大夫住,重阳院……种的是菊花?” 管事的忙回了 一声:“是。” “留着给杜秋住吧。” 顾熙和忙道:“那我要住飞絮阁,离二哥近点,离馥馥斋远一点。” 说着他还得意的笑:“表姐最讨厌柳絮,她会打喷嚏,哈哈……” 笑音未落,舒欢忽然想起狗毛事件,问了一句:“你不会打喷嚏吗?” 顾熙和就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笑声立断,但仍然任性道:“我不管,我要住” 舒欢扫他一眼,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管事的不知道纪大夫和杜秋是谁,也没多问,见他们都挑好了住处,就忙着唤人搬东西收拾去了。 顾熙和路熟,带着他们往蔷薇馆去,忍不住问道:“二哥,你怎么挑这里住?” 舒欢知道他的意思,古代尊卑观念很重,一般长辈住的地方,小辈为了表示恭敬,都会空置着,哪像顾熙然大咧咧的就将之占据了,因此竖起耳朵听他怎么答。 当然,答案是标准的顾熙然式。 他说:“就是老太君住过我才挑,里头动用的物事一定比别处齐全,反正空着也是浪费,住住有什么关系?” 顾熙和挠挠头,欲言又止。 顾熙然笑道:“你是怕太君知道了不高兴?” 顾熙和对老太君还算恭敬,背后也不敢道其长短,听他挑明了,才点头道:“是啊” 顾熙然没答,只是露出了一抹值得玩味的笑。 舒欢觉得,她大概看懂了这笑容的意思,反正顾家上头有顾熙天接管生意,下头有顾熙和受尽宠溺,他嘛,原来就不受宠,再恭敬还是不受宠,不如夹在中间当个随心所欲的闲散少爷,先让自己活舒服了再说。 当然,顾熙然是不是真这样想,她不敢断言,但她本身没有什么大志向,只要能过上悠闲快哉的生活,画喜欢的画,做喜欢的手工,看不一样的风景,体味简约的快乐,对她来说,这样的人生就足够完美了。 蔷薇馆确如其名。 院子外头围着一圈原木制的栅栏,上面爬满了盛放的粉色蔷薇,整院都是宜人的清香。馆后有一条小径,通往温泉池子,走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享受到泡温泉的乐趣,最令舒欢咋舌的是,这里的温泉池子居然还是露天的 原来,古人也不是处处保守封建的。 当然,温泉池外仍有高高的木板挡隔,上头也爬满了枝叶茂密的蔷 薇,将木板与木板之间原本就不大的间隙堵得严严实实,享受温泉的时候还可以让丫鬟们在外头守着,根本就不用担心被人偷窥。 身旁是吐芳蔷薇,头顶是深邃夜空,如此景色下,若是泡在温泉里,手边再有一碗搁了冰的酸梅汤…… 舒欢一边幻想着,一边深深的吸了口清新芳香的空气,觉得古人真是太会享受了当然,更会享受的是顾熙然,趁着她魂神天外的机会,从身后圈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声笑道:“娘子,我们可以洗鸳鸯浴了……” 她回头,看见星月底下,顾熙然的眼眸湛然如水。 被调戏多了,脸皮再薄的人也能厚颜无耻起来,何况舒欢又不是生活在古代的大家闺秀,只稍微尴尬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好啊,我去找两只鸳鸯来陪你洗” …… 顾熙然头一回被她堵得哑然,再回眼一瞧,不远处跟着他们的美景在偷偷的憋笑,立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听见没有,二奶奶要鸳鸯,快去找来。” “啊……”美景还算机灵,一愣之后,就知道这位二爷是嫌她待在这里碍事了,从善如流的转身就跑,还道:“婢子这就去找” …… 舒欢差点泪流满面。 顾熙然这个坏胚,把一向乖巧听话的美景都带得腹黑起来 第五十五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第五十五章小荷才露尖尖角 对待腹黑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最后舒欢泡温泉时,还是非常干脆利落的把顾熙然给轰了出去,当然她心里免不了会有一点小小的内疚,毕竟她确确实实是他的妻,但是两人相处这一段时间下来,虽然没有明言,仍然还是培养出了一份默契。 他大概知道她的心没有真正安定下来,缺乏足够的安全感。 她清楚他的自傲,不会愿意勉强她。 于是两人明明是夫妻,同睡一张床,但除了有限的身体接触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穿越女性有主角光环,魅力无敌—— 那都是骗人的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她只是无足轻重的路人甲,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顾家继续待下去,等待时间告诉她正确的选择,离开或是留下。 舒欢泡在温泉里,非常忧郁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选择了离开,是很卑鄙的一种行为吧? 变相的利用了顾熙然,来获取待在顾家时这一段相对安稳的日子…… 她当然告诉过自己,要在这里挣扎着活下去,就要自私一点,但是强烈的内疚感忽然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自小的家教告诉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有一个人留在她身边,只是为了利用她当护身符,等到有了能力就绝然而去,她也会不高兴的。 可若是选择留下,顾家、云姨娘、阴暗的勾心斗角,想想就教她头痛。 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平衡点,真的很难找到。 心里的郁结无法发泄,以至于舒欢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尖叫和呐喊的冲动,连忙将脸埋进了手心里,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当真尖叫呐喊起来。 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原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这样就可以接受许多不能接受的人和事,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一声轻微的嗤笑唤回了她的思绪,她愣愣的松开捂住脸的手,转头,瞧见顾熙然背靠着蔷薇架,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着她:“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呀——”舒欢终于尖叫了起来,没忘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胸部。 顾熙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声音刺得耳膜有些疼痛,微挑了眉道:“鬼叫什么?” “你……你偷窥……” 太无耻了 顾熙然不以为然道:“你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我能看见什么?” 说是这样说,但温泉水清,灯笼就搁在池子边上,那光亮度,其实还是能隐约看见点什么…… 舒欢一急,探头过去就将灯笼给吹熄了。 四周顿时暗下来,只剩些微朦胧的星月光芒。 顾熙然又笑起来:“这么紧张干什么,谁让你洗了半个时辰还没回去?我以为你的体质不适合泡温泉,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狡辩”舒欢羞恼道:“要真不放心,让美景过来看就可以了,二爷您用得着亲自来吗?” 黑暗中,看不清顾熙然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那带着点调侃的笑声:“别担心,这会没有蜻蜓。” “什么蜻蜓?”话题转太快,舒欢一头雾水。 下一刻,他的声音就近在她身边了,语气也暧昧了许多:“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是只有蜻蜓才感兴趣么?” 明明看见了,还说没有看见 舒欢不知道是羞是恼还是尴尬,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我擦——” 额头微痛,立刻被他伸指弹了一下,也不知道黑暗中,这家伙是怎么找准方位的,舒欢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河东狮吼,就觉一片温润贴到了唇上,犹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擦过,紧接着就听见他呢喃轻语:“不许说脏话哦” 语落,他的唇又腻了上来。 舒欢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要躲,谁想池底都是新铺的巴掌大的光滑卵石,石与石的间隙还未被人踩实,她一脚下去,有块卵石受了压就往前松动了一下,带得她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往后就倒。 “小心。” 顾熙然连忙伸手过去拉她,可是他微蹲探身的姿势根本就重心不稳,不但没拉住她,反被她身体的重量给带了下去。 两人先后摔入了水中,一片水花飞溅而起。 池水不深,舒欢挣扎了两下总算稳住了重心,重新站立了起来,但是鼻腔有一种刺辣的感觉在向上蔓延,这种极度难受的呛水体验,令她仿佛瞬间回到了穿越前的那一刻,只是痛苦的回忆紧接着就被顾熙然的搂抱给打断了。 他像一只八爪章鱼一样紧紧的缠搂住了她,用力到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舒欢立刻想起自己还光裸着身体,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放手” “不要”顾熙然拒绝得很干脆,只 是语调同他平时的云淡风清不同,竟然带着三分惊惶,还抱她抱得更紧起来。 这是谋杀 舒欢顾不上害羞,勉强憋出声音道:“你……快把我勒死了……” 顾熙然迟疑着将搂住她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催道:“快挪到池边去……” 这一回,他声音里还带上了点颤意。 舒欢仍然没留意到,畅快的吸了两口气后,就想将他推开,自己趁隙够了池边上的衣裳落荒而逃,只是手伸出去推了两下,没推动。此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星月光芒,总算隐约瞧见了他脸上的慌张神色,不禁怔了一下:“你,怕水?” 也许是顾熙然平日处事不惊的态度给她的印象太深,话问出去,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荒唐,但是对方很可疑的紧抿了嘴唇,臭着一张脸不发一言,同平时喜欢调侃戏谑她的腹黑模样大相径庭。 顾熙然真的怕水 事实令舒欢感觉不可思议,但她还是红着脸,很听话的带着他往池岸边靠去,没办法,总不能一直光裸着身子,任他搂着泡在水里吧 顾熙然的左手摸着了平实的池沿,立刻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好似劫后余生,但是他的右臂还无耻的圈在她的腰间呢 舒欢急急催道:“可以放开我了吧?” 方才是不要,现在他说:“不好” 拒绝时,一双眼睛还不怀好意的往下瞟了瞟,把舒欢气了个绝倒。 这家伙,怕水症为什么不再严重一些?干脆怕到晕过去才好 第五十六章 误会 第五十六章误会 两人正僵持间,一只萤火虫从草丛里惊飞出来,萦绕着蔷薇架转了两圈,之后就摇摇晃晃的飞到了他们面前。 与此同时,有腾腾的脚步声响起,顾熙和大着嗓门在喊:“谁在尖叫,出什么事了?” 顾熙然的脸唰一下黑了,扬声喝道:“停步,不许过来” 可惜喊的有点晚,顾熙和的身影已经隐约出现在了蔷薇架边,手里提了只灯笼,正在努力的往这边张望:“二哥,是你吗?” 从亮处往暗处看,其实是看不见什么的,但顾熙然还是心里一急,松手放脱了舒欢,再往岸上一探身,将她搁在不远处的衣裳一把捞了过来,顾不上会不会被水沾湿了,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护到了身后。 顾熙和没听见回答,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又往这边挪了两步。 待舒欢被裹得密不透风,顾熙然总算松了一口气,黑着脸道:“你来干嘛?” 顾熙和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话里火气为何这样大:“我在蔷薇架后边捉蛐蛐,听见有人在尖叫就过来看看……” 话到一半,他发现顾熙然在黑暗中显现出来的身形十分臃肿,那样子—— 顾达身边姨娘多多,他思想再纯洁也有限,忽然一拍脑门,悟了 原来这里不止他二哥一人 在顾熙然喝令他滚蛋之前,他就识趣的撒腿跑了,边跑还边道:“你继续,你继续,当我没来过” 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免不了要猜测,同二哥在一块的女子是谁呢?反正不会是二嫂或云姨娘,她们没有尖叫的必要难道,二哥看上了某个丫鬟,趁着夜黑风高,上下其手…… 想到这里,顾熙和忽然忧郁起来。 他目前还是挺喜欢舒欢这个不讲究行走裙微动,轻笑不露齿,能同他玩到一块的二嫂,不想看到她像自己的母亲林氏一样,每日里闷闷不乐,满心里装的都是他爹同哪位姨娘如何如何了,该怎么教训教训新近得宠的姨娘,或是哪位姨娘吃饭口味忽然变了,是不是有了身孕之类的事情。 且不提顾熙和的小烦恼,就说顾熙然与舒欢两人狼狈的爬上池岸点亮灯笼时,才发现对方浑身都湿了个透,夏季衣裳原本就轻薄,此刻紧紧的贴在身上真是分毫毕现…… 顾熙然觑着眼瞧她,发现她身材窈窕,曲线纤秀,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豆芽,开 始犹豫是现在就找个机会把她吃掉,还是再养几年。 舒欢则是立刻就觉察到了他身体上的异样,呆怔了一下,等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后,脸一下子烫起来,呸了一句:“顾色狼” 呸完,她转身就跑,连灯笼都顾不上提,就摸着黑一路往蔷薇馆去了,幸好幸好,路上没再撞见什么人,只是湿嗒嗒的衣裳贴在身上着实不太好受,被风一吹,就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待到云姨娘熬了姜汤来给她时,那沉默的态度和幽幽的眼神,也教她有点郁闷。 这一晚当然不太好过,等到顾熙然回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装睡了,可是脑子里控制不住的会去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情,越想就越睡不着,结果发现躺在她身边的顾熙然也没睡着,翻了好几个身,最后悄悄的下了床。 听见门“吱呀”一声微响,再紧紧的闭合起来,舒欢没动,躺在黑暗中等了许久。 半个时辰之后,他都没有再回来,这大半夜的,他能去的大概就只有云姨娘那里了吧?她翻身躺平,睁着眼望了一会帐顶,忽然苦笑了一下,能够预料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感觉失落?既然自己做不出决择,那么有人替她做出决择,也没有什么不好…… 事实再一次证明,有些事情未必同想象猜测的一样。 次日清早,舒欢顶着黑眼圈出房的时候,恰好看见顾熙然从书房里出来,此人神清气爽的对她道了一声:“早。” …… 舒欢很想一头碰死算了,辗转纠结了一晚,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更令她想不通的是,顾熙然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在古代男子眼中,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他冷落云姨娘,不代表就不能歇在云姨娘的房里,尤其是在她没有尽到妻子的义务时。 有小小的内疚夹杂着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上了心头,她暗叹了一口气,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早。” 顾熙然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笑出声来:“昨晚没人跟你抢床,你一定睡得很舒服吧?” 他是故意的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 舒欢自己照过镜子,脸青得像鬼,那眼圈也黑得十分明显,她就不信他真没有瞧出来但是为了她那被摧残到快要消失殆尽的可怜自尊,她还是硬着头皮答道:“很……很好啊……” 顾熙然笑得越发畅快肆意起来。 舒欢顿时泄了气,再没办法假装若无其事,也不敢去瞧他那双比 往常还要清亮明澈的眼,提了裙子转身就跑,比昨晚狼狈时逃得还要快 当然也有令顾熙然意外的事情发生,他压根没想到他那个年纪尚幼的四弟,对风月情事如此敏感,以至于在蔷薇馆附近散步回来时,无意中听见了他同舒欢在蔷薇架下的对话,一张俊脸顿时又黑了下来。 顾熙和十分八卦:“二嫂,你眼圈这么黑,昨晚没睡好吗?” 舒欢支支吾吾的掩饰着:“睡……睡好了啊……好得不能再好了……” “说谎了吧” “没有……” “别掩饰了,我都知道了” 舒欢的声音高了八度,满带着怀疑:“你都知道了?怎么可能” “是啊”顾熙和同情的踮起脚,拍了拍她的肩:“男人嘛,都是这样的,你看我爹,我大哥,总之你想开点就好了,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事同你爹和你大哥有什么关系?”舒欢越发狐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顾熙然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不就是昨晚在温泉池子那边,我瞧见二哥搂着……咦,二嫂,你不是都知道了?干嘛还脸红成这样?喂,别跑啊你……” 他刚想追上去,忽然感觉头顶的阳光被一片阴云遮蔽,随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小子,你是不是活腻烦了?” 第五十七章 敲诈 第五十七章敲诈 这声音……这声音…… 顾熙和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觉得屁股上一痛,被人给狠狠的踹了一脚,吧唧一下栽到了草丛里趴着去了。 他语带哭音的捂着屁股,喊了一声:“二哥我错了……” 顾熙然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光道歉没有诚意。” “那……那上回你找我要的那匣子沉香,我再照样儿送你一匣?” “不够” “再加一方上好的澄泥砚?” “我病着呢,不用念书,不考功名,连笔都握不住,我要砚台干嘛?” 握不住笔,踢人倒是很痛 顾熙和腹诽了一句,但私底下同舒欢议论顾熙然的风月情事,的确有点不妥当,他心虚,心虚就得讨好对方,于是仍腆着脸笑道:“昨晚我捉到一只白牙青,厉害得很,百战百胜,要不送给你?” 顾熙然抿了抿唇道:“你以为我同你一般大?” 顾熙和苦了脸:“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想。”顾熙然当真脸皮厚厚的沉吟起来。 请杜秋做武师的事情,由于顾达在家,顾熙和还没有找到禀明老太君的机会,因此每月的工钱,他得自个掏腰包…… 想到这里,他微微笑道:“要不这样吧,我答允每月给杜秋五两银子的工钱,今后就由你出了。” “五两银子”沉香是讨来的,顾熙和不心疼,白牙青是捉来的,他也不心疼,银子他原本也不该心疼的,但没有期限的每月付下去,他就有点心疼了。五两银子可以买很多很多好玩的物事了 顾熙然瞟他一眼:“舍不得了?” “废话” “回去找老太君讨去,就说在别院附近找见一名武师。” 顾熙和睁大了眼睛:“二哥,连老太君的便宜你都要占你真是太……” 顾熙然笑望着他:“太什么?” “太老谋深算了” “傻蛋”顾熙然伸手敲过去:“让你多念点书还不听,连拍马屁都不会” …… 说到武师,就有管事的过来通报,说纪大夫和杜师父已在门外下车,还带了一位老太太同来,问他们是不是按昨晚的吩咐安排住处。 顾熙然点头应了,又叮嘱管事的送两个 丫鬟过去服侍,然后随同顾熙和一起迎了出去,才走到途中,就遇见染墨领了人进来,纪丹青仍是一身天青色竹布长袍,清和温雅,杜秋却已换了身利索的黑色劲装,衬得那原本普通的容貌都明朗而飒爽起来,只有当他转眼望向手边搀扶着的老妇时,才会流露出三分同他气质不符的温柔来。 看见他们迎上来,纪丹青先拱了拱手,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在下原本不好意思过来叨唠,只是这位老夫人病体未愈,杜兄不放心,定要央在下同来,在下就只好厚着脸皮过来偷两日清闲,二爷可别见怪。” 顾熙然笑道:“纪大夫说见外话了,我这病体还要请你帮着好生调理,你若是不来,我就算请人绑你,都要将你绑来。” 那边杜母在悄声向杜秋打听顾熙然的身份,知晓他就是杜秋的东家时,慌忙上前见礼道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还道:“若不是公子爷请了这位纪大夫替老身瞧病,老身只怕再没有病好的机会了。” 寒暄了两句,恰好管事的带了两名丫鬟过来,顾熙然瞧见杜母露出了一脸疲色,想是赶路辛苦,就不再多说,让丫鬟们带着他们先回房休息。 流光匆匆把人抛。 一晃就小半个月过去了,由于没人拘着,舒欢闲了就在别院里四处乱逛,将路都摸了个遍熟,但看遍了院景,她最终还是腻烦了,再看顾熙然每日忙着同杜秋学武,似乎兴致很高,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出去,她忽然觉得学武防身是个不错的主意,就算打人不行,把轻功练好,关键时刻也可以逃命,便动了跟着一起去学的念头。 不过好在她事先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开口说要学,而是偷偷的观摩了两日,结果发现杜秋的功夫厉害是厉害,一腿过去能扫断一根碗口粗的木桩,一掌下去也能劈开一小块山石,但同她想象的武侠小说里的出神入化有很大区别,就算是飞檐走壁,那也要依靠工具,没法一跃就数丈高,更不能随便伸根手指头出去,就点了穴道让人不能动弹。 武侠小说,其内容终究是杜撰的东西居多,神化了功夫的厉害,舒欢心知杜秋已经很厉害了,能扫断木桩,劈裂山石的腿掌功夫,要是施到人身上,结果可想而知,但是看见顾熙然每日练那些基础功夫,练得摇摇欲毙,顾熙和更是一提练武就脸色发黑,她就很没毅力的退缩了,毕竟从前上体育课,跑个八百米都能把她跑吐血,要让她每日早起绕着别院外头的小湖跑上三圈,再劈桩蹲马步爬山担水什么的,她会觉得人生一片黑暗。 既然练武不成,漫漫长夏无从消遣,她就只好捡回老本行,摸着沉香雕起东西来,不管是手串还是腰坠,发簪或是玩器,反正有了新奇的想法就雕,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在顾家待了许久,知道人情往来必不可少,但她没什么值钱首饰,每个月又只有十两需要积攒的月钱,更不像大*奶娘家有钱,陪了无数嫁妆过来,那就只好依靠自己的努力,雕出一些精致讨喜的东西,像纤长的芙蓉花簪,缕空寿字纹挂件等等,预备着送人。 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仍然不够人情往来,沉香是金贵的香料,雕了东西用来送尊长平辈,新巧而不寒酸,但用来打赏下人的话,她就算有一屋子沉香,也不够赏的。当然她也可以不赏,没人敢当面说些什么,只是背地里的酸言讽语不少,从她的出身议论到她的长相,再从她的长相议论到她的人品,总之不会是什么好话。她听不见,美景却听见了许多回,也为之受了不少气,有两回甚至同人争吵起来,最后是哭着回来的。 舒欢是随意的性子,很习惯于自得其乐的生活,若是从前,旁人说什么由得他们说去,她照样吃她的喝她的睡她的,好好的过属于她的生活,要让她去讨好那些污蔑诋毁她的人,那是休想但是穿越之后,见识过了宅门里头的复杂,她如今深知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的道理,不说别的,单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两个词,就够她水生火热了。 因此她就算不用刻意去讨好那些下人,也需要学着大*奶和云姨娘的做法,适当的打赏两个钱出去,用有限的经济损失,换来无限的安宁平和。 只是,问题来了,这些必不可少的花销该从哪找? *——*——*—— 订收比实在太差了,苦笑~ sigh~看d的筒子们,如果可以的话,请大家尽量支持正版订阅,不然每天花十几个小时挤睡觉时间写文,再看到收藏和订阅的反差,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五十八章 投石探路 第五十八章投石探路 顾家这天打发人送了这个月的月钱过来。 舒欢和顾熙然一样,每个月是十两银子的月钱,云姨娘减半,慧云是一两,良辰和香茜都是一吊钱,那些粗使的丫鬟们,按着分派活计的不同,拿的月钱也是三五百钱不等。 月钱到手,每个人脸上都多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带的整座别院里的气氛都好了许多,唯有舒欢仍是愁眉苦脸,反复的看着手中那一锭十两的银子,想着是不是要将之换成铜板来花用。 在这里,十两银子算很多钱了,光是打赏下人的话,绝对用不掉,但是从前攒零花钱的经验告诉她,化零为整才能攒下钱,若是化整为零,花着花着,不知不觉钱就光了。 她想了半天,还是将银子收了起来,一边喊着美景去找染墨,一边转身去翻搁着沉香的木匣子,打算找两件边角料雕出来的小玩意儿,看能不能拜托染墨拿出去卖点钱。 边角料只能雕极小的扇坠儿,再不然就是直接拿在手里把玩。 她翻出来的两件沉香木雕,一件是用色泽带红的奇楠雕的跃水红鲤,反正她时间多得是,雕得很用心,红鲤身上的鱼鳞都层次分明,极其精巧,但只有拇指般大小。另一件用料更寒酸一些,是栈香雕的盛放莲花,比指尖大不了多少,连她自己都觉得玲珑过了头,于是在莲蕊处打了细孔,又拆了一挂玛瑙手串,拈了四五颗玛瑙珠子,扰在一起拿丝绳编成了扇坠儿。 染墨是个机灵而安份的人,听见舒欢要卖沉香木雕,既没大惊小怪,也没多嘴多舌,只是小心翼翼的接过,探问了一句:“这两样儿,二奶奶打算卖多少银子?” 目前能够信任的小厮,似乎就只有染墨一人,舒欢也不费劲的不懂装懂了,摇了摇头道:“沉香这东西同玉石差不多,没有定价的吧?再说这些小玩意儿,有没有人买还不知道,你就帮忙卖卖看吧,自然是卖的价越高越好。” 染墨答应了一声,忽然再问:“二奶奶前些天儿不是画了些石头送给四爷么?四爷很喜欢呢,都收了起来,二奶奶这里若是还有,倒是可以拿出去一块卖的。” 舒欢一愣:“那些石头就是铺在温泉水池子底下的卵石,不过随便涂画了两笔,不值什么钱的。” 染墨笑道:“二奶奶不知道,有些人不喜欢美玉,就喜欢收藏奇石,不卖卖看,怎么知道有没有人买?” 说得也对反正那些画石是她泡温 泉时,想起了三毛写的那篇《石头记》,心血来潮的就捡了一堆石头回来胡画,除了浪费了不少颜料外,一个钱都没费,就算用极廉的价钱卖出去,她都赚了 想到这里,她就兴致勃勃去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从搁在角落的一只柜子抽屉里找出了十来块画石。没办法,她画过了新鲜劲就随手丢了,就连送给顾熙和的那几块,还是她趁着顾熙然不在悄悄画时,被瞧见了要去的。 染墨走后,她有些坐立不安,生怕那些东西没人买就断了赚钱的指望,正坐在窗前发呆呢,忽然瞧见杜母挎了只竹篮,绕过了蔷薇栅栏走了进来。 舒欢连忙迎出去,人还未走到近前,先闻见一股极其诱人的香味,简直令她馋涎,不由笑道:“杜妈妈,是不是又做了好吃的来?都说了让您别这样费心,有空还是多歇歇才好。” “自从到了这里,成天不是吃就是睡,歇得够多了”杜母将覆在竹篮上头的一张新鲜荷叶揭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只被烤得油黄喷香的竹鸡来,慈和的笑道:“这是小秋晨起上山逮回来的竹鸡,我看个头还挺大,浑身都是油脂,就收拾着用松木烤了,你快趁热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舒欢一听反倒不好意思吃了:“杜妈妈,这是杜秋捉来让您滋补身子的,您怎么就……” 杜母笑着打断她道:“一把老骨头了,再怎么滋补,也不能返老还童,再说纪大夫替我调理了这些日子,病早就好,身子骨比没病前都硬朗,还补什么呢?倒是你,瘦得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该多吃些才好” 舒欢推脱数次,都敌不过她的殷切,只好接了篮子,将她往屋内引。 杜母同杜秋不同,是个很外朗而热情的人,不会将感激深藏在心底,而是尽量的用行动和言语来表达,她病好了没多久,就开始下厨做各式各样的吃食,变着法儿的找借口给他们送来,而且最初那几日,她一天能将谢字挂在嘴边叨念上十来回,直到舒欢听见谢字就假意儿生气,说她太过见外,她才不再言谢。 只是不谢归不谢,吃食她却送得加倍频繁起来,偏偏又有一手的好厨艺,即便送来的都是些寻常吃食,也极其美味,搞得舒欢渐渐被养刁了胃口,连厨子做的菜,她都觉得一般起来。原因无它,厨子做的菜再精致,也有一股子酒楼饭馆特有的味道,而杜母做的吃食,有浓浓的家常香,有时吃着她都能潸然泪下,套句雷人点的话,姐吃的不是菜,是回忆。 山间竹鸡多吃草籽松实长大,外带是拿 松木烤出来的,别有一股清香。 舒欢原想收着等顾熙然回来再吃,但杜母一直强调要趁热吃味道才好,她犹豫了一下,这才撕下两只鸡翅膀,其余的再用荷叶覆好,喊了美景来:“送过去给二爷,让杜师父和四爷同吃吧。” 至于纪丹青,他仿佛不喜油腻的食物,每日教厨子做的都是清淡菜蔬,舒欢就另捡了别院管事送来的新鲜果子,用青釉刻花荷叶盘盛了,让慧云送到品竹轩去。 杜母在旁看着她忙碌,满脸都是笑:“还是二奶奶想的周到。” 舒欢苦笑,这都是被环境逼的,她从前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水果都有贤惠能干的母亲给端到手边,如今却不得不代入这个二奶奶的角色,在照顾自己的同时,也照顾他人,想到这里,她暗自叹气:“杜妈妈还是喊我小欢吧。” *——*——*—— 捂脸求粉票~ 谢谢^-^ 第五十九章 枪毙的意思 第五十九章枪毙的意思 舒欢不喜欢占人便宜,也不喜欢亏欠人,因此有个较为古怪的毛病,那就是不怕人对她不好,只怕人对她太好 旁人对她不好,她自然不需要用热脸去贴人的冷屁股,将之塞入心里存的黑名单,彻底无视掉就行,但是对她太好,她就会无措,总想着回报那份厚待,若是无法回报,就会产生愧疚感。 她对顾熙然就有这种感觉,但其中还夹杂着别的情绪,理不清道不明,对于杜母则单纯得多,纯粹是觉得收留杜秋,请纪大夫给杜母瞧病,那都是顾熙然办的事,她在旁并没出什么力,因此总是白吃白喝,享受着杜母对她嘘寒问暖,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想要回报顾熙然太难,她心里仍在摇摆不定,想要回报杜母的话,就相对简单一些,礼尚往来才是和谐相处的长久之道,于是她一边同杜母说着话,一边从搁着沉香的木匣子里头捡了一枝紫油奇楠雕的玉兰花簪,起身替杜母簪在了发上。 “这……”杜母微慌了一下,连忙伸手要将簪子拔下,却被舒欢止住了。 她笑道:“闲着没事雕的簪子,又不值什么钱,不过是份心意,您就收下吧,再说我还想烦您一件事呢,您要不收,我可不好意思说。” 杜母自然不知奇楠的贵重,只道是寻常带香的木料,喜那雕花的精巧,外带木簪看着含蓄简洁而不显眼,正适合她寡妇的身份,便没有坚持推脱,含笑收了下来,一面夸她手巧,一面问她何事。 舒欢一笑:“想烦杜妈妈教我女工,不用教得太仔细,或是哪回您做活计的时候,我在旁看看就好。” “这容易,有什么不会的只管问我。”杜母满口答应着,但又有些纳闷:“你不会女工?” 舒欢没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正是不会才想学,毕竟原主是会做女工的,保不准哪天老太君或是别的人心血来潮让她做点什么,到时要做不出来就很难堪了。何况女工是古代女子必学的技能,她要是会了,回头想绣点什么,也能自己动手了。 杜母只当她是不好意思,望向她的目光中怜爱之意更甚,笑着宽解她道:“不会也不打紧,学起来很快的。织布的活计你用不上,缝纫也不着急学,我看先教你刺绣好了,这头一步就是描花样儿……” 两人说话正热闹,忽然顾熙然回来了,丫鬟们自然也跟着端茶倒水的忙个不停,连云姨娘都跟着进来了,杜母觉得自己留 在这里不太方便,就先告辞回去了。 顾熙然接了云姨娘绞来的冷手巾,擦了一把脸,望着舒欢笑道:“看来杜妈妈同你挺投缘的,做了什么好吃的,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好没良心的话”舒欢将湃在井水里的一壶凉茶递了过去:“好像你没吃一样。” “吃了。”顾熙然一笑:“谁让娘子偏疼我,得了什么好吃的,就先打发人给我送去?” 平时没少被他打趣,但是当着丫鬟们和云姨娘的面,舒欢还是微窘了一下,觉得此人真是肉麻,不过低头细想他的话,是有些道理,杜母对她,仿佛比对他和纪丹青还要好上三分…… “别琢磨了。”顾熙然很了解她,看她垂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仰头灌了两大口茶道:“杜秋说了,他娘原先有过一个女孩儿,只是不到三岁就让人拐了去,不知流落在何方,还活着没有。他们这回出门,说是寻亲,其实是杜秋探寻到了一些线索,这才变卖了全部家产,满怀着期望来寻人的,没想寻到最后线索断了,杜妈妈不愿放弃,辗转又寻了两个多月,将身上盘缠都花尽了,伤心绝望之下这才一病不起。” 舒欢微扬了眉:“这么说她是把我当女儿来宠了?” “应该是吧。”顾熙然笑道:“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她女儿只比你大了二三岁。” 那么,杜母的年纪也该同舒家夫妇差不多,但兴许是长年思女,积忧过度,满面都是皱纹,连头发都花白了,看上去竟比舒家夫妇苍老了二十来岁。 舒欢心有所感,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魂穿了,是不是代表着身体死亡,若是这样还好些,虽然绝望让人悲痛,但这种撕心裂肺的失女之痛总有一天会被时间缓和,好过被算作失踪人口,教爸妈日夜悬心,长长久久的不得安宁。 云姨娘忽然幽幽的道了一句:“其实那女孩儿也算有福了,起码还有人十几年如一日的惦念着她,总好过死活都没人关心……” 不管云姨娘这句话里带没带别的意思,但听着感觉真悲哀,舒欢忍不住拍了桌道:“拐孩子的人最可恶,统统都该拖出去枪毙一百次” 美景在旁听得好奇:“什么是枪毙?” 呃—— 一激动就不小心说漏了嘴 “枪毙就是……拖出去……拿枪戳上一百个窟窿,直到毙了为止……”舒欢好窘,一边语无伦次的忙着掩饰,一边偷眼去瞧其他人的反应。 云姨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顾熙然则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自然看不出什么来,只好暗自安慰自己,偶尔说漏嘴了一个词而已,他们不会懂啦 谁想她刚把心放宽,就见顾熙然点着头,一本正经道:“原来枪毙就是拖出去拿枪戳上一百个窟窿……唔,这词真新鲜” 所谓腹黑,就是无论他用什么样的表情说什么样的话,你都会怀疑他话中带话,意有所指 舒欢此刻就觉得自己犯了疑心病,认真的再看了顾熙然两眼,但仍然无法从他脸上窥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顾熙然迎着她的目光,微扬了唇角:“不对?” 舒欢硬着头皮回答:“对啊……” 顾熙然从她脸上挪开目光,一掀衣袍坐了下来:“原来娘子这么血腥暴戾” …… 被打败了,舒欢转身就走,决定学会了女工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扎一个小人,上书顾熙然的生辰八字,天天拿鞋底狠揍…… 不过没走出两步远,听见顾熙然的另一句话后,她又改了主意,决定天天替他上高香,保佑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他说:“收拾一下,明日早起跟我上山,多带两件御寒的衣裳,没准要在山里住一夜再回来。” *——*——*—— 下午2点加更一章,筒子们别漏~ 第六十章 人各有志 第六十章人各有志 先是在顾宅里闷了将近一个月,但那地方人多口杂,又是呆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舒欢不得不忍着闷,安份再安份。 来别院之前,她也幻想过这里无人管束,大概可以偶尔出去散散心,谁想顾熙然同顾熙和都忙着学武,没空带她出去,丫鬟们是不敢出去,云姨娘就更别提了,没事的时候连蔷薇馆都不出,能够闷在房里绣一整天的花 至于老太君派来照料顾熙和的那些老妈妈们,压根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防着她们向老太君通风报信都防不及呢,哪能自个送上门去听唠叨? 因此听见顾熙然说明日要上山,她简直心花怒放,喊了美景就准备回房去收拾东西,只是刚走到门前,就听见身后云姨娘在问:“上山?二爷您的身体撑得住么?” 顾熙然这种身份的人,绝不可能同人动手打架,学武为的就是防身,虽然这些日子差点被杜秋整得趴下,但他还是咬牙挺过来了,体力有明显的增强,从前走上一段路就要气喘,如今只要不是狂奔数里,他连心跳都不带加快的。 于是他微微笑道:“不妨事。” 云姨娘这才放心道:“那我也收拾东西去。” 顾熙然微扬起眉,喊住了她:“你还是留下看院子吧。” ……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云姨娘此刻该有多么尴尬,舒欢没有回头,快步走了出去,他们两人的事,让他们私下里解决就好,她犯不着在旁掺和,免得惹人怨恨,不过就算她走得再快,仍然听见顾熙然又说了一句:“山路不好走,人多了照顾不过来,丫鬟们也不用跟着去了。” 美景走在她身后,听见这话,竟然嘀咕了一句:“幸好幸好” 舒欢忍不住笑:“你就不想出去逛的?” “想是想啊。”美景说着觑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这才接道:“但去登山就太辛苦啦,连路都没有,最多只有一条羊肠山道给人走,再说前日下过一场透雨,没准山里的土路还未干呢,踩下去就是一脚的泥若是再不小心失脚滑了……” 说到这里,她眉头拧得紧紧的,担忧道:“二奶奶,我看您也求求二爷,别去啦这么大热的天,待在家里歇着多好,何必跟着出去受苦受累?要真嫌闷得慌,那就等到十五,让二爷带着您去左近的村子里逛逛圩市好了,那个轻省有趣多了。” 舒欢没言语,只是望着美景笑。 美景摸了摸脸,纳闷道:“我说错话了么,还是脸上有脏东西?二奶奶笑什么?” “我笑啊——”舒欢伸手轻戳了她的眉心:“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宅女” “宅女?”美景疑惑,二奶奶嘴里总冒出些她听不懂的词,也不知道是夸她还是羞她。 美景原本就容貌出色,此刻微蹙着眉头的模样甚是憨态可掬,舒欢没忍住,伸手轻轻的捏了捏她那还稍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笑道:“说你宜家宜室生成这副好容貌,也不知道今后谁有福气娶了回去。” 尽管年纪还小,但听见舒欢说起嫁人的事情,美景还是涨红了脸,小声咕哝道:“二奶奶别打趣人,您自个才生得标致,没见二爷时常目不转睛的盯着您发愣么?我只盼着将来能有您一半的福气,嫁个像二爷疼您这样疼我的夫君,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小,到最后简直有若蚊吟,但飞红的双颊看上去更增娇艳,简直如同一朵含苞待摘的玉色芍药,惹得舒欢真起了打趣她的心思,笑道:“将你二爷说得这样好,不如你就嫁他吧” “那怎么能行?”美景慌慌的摇头:“二爷疼的只是您一个人,再说我虽是个婢女,却也不想给人做小……” 她容貌出色,心气到底高傲些,不过话说的太直,她也怕舒欢生气,就犹豫着没再往下说,紧接着,忽然想起了老爷房里的温姨娘,那是夫人林氏的陪嫁丫鬟,但夫人为了同另几个姨娘争宠,笼络老爷,仍是替温姨娘开了脸,收在了房里,没想才两年工夫,老爷就对她失了兴头,平日里绝少去她的屋子,夫人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也不太待见她,那日子过得…… 她越想越心慌,顾不上其他,只仰起脸求着舒欢道:“二奶奶,我会用心服侍您,绝不给您招惹麻烦,只求您疼我,千万别让我给二爷做小。” 舒欢微讶的扬起了眉,真没想到顾熙然也会被人弃之如敝履,这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志么?慧云挖空心思想争的身份,美景却畏如荆途。 至于顾熙然对她好,她自然很清楚,但好到众口称道的程度,她就万分纳闷了,自觉没什么能让人这样另眼相待的优点,若单只是为了容貌,云姨娘不比她差,还是最招人喜欢的柔弱贤惠型…… 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熙然眼光太差,放着珠玉不要,偏要挑她这块顽石这不是她妄自菲薄,也许在现代,她的性格会比云姨娘的沉闷讨喜些,但是搁在古代,她的优点就变成了缺点,一 个不愿意成天闷在家里绣花,总想着出去游山玩水的女子,怎么看都不是古代男人眼中的贤妻 美景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见她发呆,还道是自己惹她生气了,连忙伸手轻拽拽她的衣袖,低声道歉:“二奶奶,我错了……夫人说过,身为婢女,最要紧的就是听话,今后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再自作主张。您……别生气……” 舒欢被她拽得回过了神,抬眼瞧瞧她,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看着可爱又可怜的样子,心里不由暖了一些,伸手扯了扯她垂在颈后的散发道:“有什么想法就明白说出来,这样挺好的,我没有生气,也不会逼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今后也这样吧,保持你的本性就好。” 美景迟疑着点了点头,但非常怀疑舒欢是为了宽慰她才这样说,本来嘛,这世上有哪个主家会喜欢一个总是说“不”的丫鬟? “还想?”舒欢笑了,伸手推她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上山不能穿绣花鞋去,回头失足滚下来就惨了,快,去替我找双合适的靴子来,再弄一身小厮们的衣裳,我可不想穿着长裙去翻山越岭。” *——*——*—— 唔,感谢袁艾辰美女滴和氏璧,加更开始哟^-^ 顺便向粉票招招手,来吧来吧~ 第六十一章 沉重的包袱 第六十一章沉重的包袱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两件厚点的对襟袄儿,驱蚊的香薷草液和止痒醒神的薄荷膏就好,古代山间时常有野兽出没,为了预防万一,舒欢还十分无耻的学着顾熙然揣上了辣椒水和生石灰粉,除此之外,只需要准备火石火折、两只皮水囊和一些方便携带的吃食,用一张包袱布裹起,轻轻巧巧的往肩上一背就得。 美景盯着床上那一堆被舒欢否决掉的衣裳,不依不饶的追缠道:“好歹再带两袭披风吧?可以御寒,也能垫着坐卧。” 舒欢想了想:“好吧。” “匕首呢,要不要带?万一遇上野兽也好防身。对了对了,指南鱼也要带上,迷路的话就能用上了。还有创伤药、蛇药、绳索、刷牙子、手巾……” 舒欢连忙止住她,黑线道:“我只是上山去玩一天就回来,没打算在外面待上十天半个月。” 美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满带着关切:“有备无患,再说这些东西又不重。” 舒欢想了想,再次妥协:“好吧” 次日清早,顾熙然看着舒欢换上了小厮装束,心里还想着该替她添两身方便出门的衣裳了,但是看见她扛起那只大大沉沉的包袱时,这个念头就立刻被抛至爪哇国去了,不过他只是微扬了唇角,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这次上山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杜秋换了个法子锻炼顾家两兄弟,不过纪丹青静极思动,要跟着去看看风景,顾熙然就顺便带上了舒欢,因此当他们赶到别院门前汇合的时候,其他人看见舒欢肩上搭的那只包袱,面色都有点古怪,当然,舒欢瞧见他们都双手空空,那神情也十分精彩。 “你们……”舒欢谨慎的探问了一句:“就这样去了?” 顾熙和用看白痴的目光看她:“可不是?登山会很累哎,自然是东西带得越少越好。” 舒欢有点抓狂:“那吃饭喝水怎么办?” 纪丹青温和一笑:“山里有野味,还有野果。” …… 舒欢转眼去看顾熙然,其质问的意味很明显。 顾熙然摇摇头道:“别看我,我只让你多带两件御寒的衣裳。” …… 感觉已经很糗了,要是此刻再将包袱甩下,越发难堪,于是舒欢面无表情的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道一声:“走吧” 顾熙和挠挠头,追上 两步:“喂,你还是把包袱丢下吧,我们不会笑你的。” 舒欢抬眼扫了一圈,大部份人真的没笑,小部份人笑了,这个小部份,指的就是顾熙然,他不但笑了,目光里还满带着促狭之意,仿佛等着看她究竟打算怎么办 好吧,她现在觉得美景和自己都会错了意,顾熙然哪里是疼她,估计逗她的心思更重些 尴尬之后,好胜心起,舒欢挑衅的瞟了他一眼,转身,继续走。 不就一个十来斤重的包袱么?她从前出去写生时,光一只画板就有三斤重,更别提还要携带的其他东西了,绝对不会比背着这只包袱更轻松。 顾熙和不死心,警告她道:“回头背不动的话,你可别叫苦” 舒欢一笑:“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背不动就扔掉,叫什么苦?” …… 顾熙和被扫了面子,哼了一声,扬起头道:“当我没说” 他生气归生气,但舒欢递了一纸袋干果给他,美其名曰请他帮忙减轻负担时,他有了台阶可下,气也就消了,仍旧同她有说有笑起来。 观月别园附近都是山,他们去的是最高的那一座,矗立在别院的东南方向。 山路如同美景说的那样,的确不太好走,最初还有一条被砍柴和打猎的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越往深处走,越荒芜,渐渐的连羊肠小道也消失了,而且被树木遮蔽的地方,雨水尚未干透,半腐烂的落叶泡在湿泥里,踩下去就觉得鞋底打滑,要走得十分小心,才能稳住身体的平衡。 好在舒欢走在队伍的中间,踩着前边人的脚印,除了感觉疲累外,走得还不是太艰难,不像顾熙和这个冒失鬼,想要抢快,结果摔了两次嘴啃泥,身上的衣裳脏得令人皱眉,最后他只好腆着脸凑过来讨好她道:“二嫂,我再帮你减轻一点负担?” 小屁孩脸皮薄,舒欢忍着没有笑,给了他一件顾熙然的衣裳,只是他身量还未长开,比顾熙然矮了许多,那衣裳穿着就显长显大,模样极其古怪。 为了照顾她和纪丹青,其实杜秋已经缓了速度,走得不太着急,但负重的人通常都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东西越背越沉 何况在古代登山比在现代爬石阶要艰难许多,走了一个时辰之后,舒欢已经有甩掉身上包袱的冲动了,只是她生性好强,不到实在走不动,不愿意认栽,因此就算已经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如牛,她仍是咬着牙坚持不掉队,还怕给别人添麻 烦,连吭都不吭一声。 顾熙然是走在最后头的一个,原还想等着看她尴尬为难,但见她如此倔强,早歇了逗她的心思,在她有一回险险要跌倒时,就伸手扶了她道:“把包袱给我吧。” 舒欢咬了牙:“不用。” “怎么?”顾熙然瞧了瞧她的脸色,微微笑道:“生气了?” 舒欢仍是言简意赅,道了声:“没有。” 不想认栽归不想认栽,不代表着她就是生气了,更没有赌着气口是心非,至于她说话简短,那是因为正常的呼吸方式已经满足不了她肺部对氧气的需求了,此刻正微张着嘴喘息呢,没工夫牺牲呼吸来说话。 顾熙然没有坚持要替她拿包袱,只是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我累了,歇一歇再走吧。” 走在最前面的杜秋回头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脚步道:“就歇一刻。” 舒欢跟着停下,看了顾熙然一眼,没说什么,只从包袱里摸出两只盛满了水的皮水囊,顺手递了一只给前头的纪丹青,随后就仰头灌起水来。 汗出得多,容易口渴,此刻喝水如饮甘露,而片刻的停歇,已够她稍微缓解一下疲劳了,恰好又有一阵微凉的山风吹过,带走了焦灼的热意,倒令她觉得运动过后,大汗淋漓的感觉十分惬意。 山风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她微微眯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想顾熙然忽然伸手过来接了她手里的皮水囊,倒吓了她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对着她一笑,然后她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将水囊凑到了唇边,十分克制的抿了两口水。 第六十二章 山林之乐 第六十二章山林之乐 舒欢没有过份的洁癖,在环境不允许挑剔的情况下,不觉得同人共用一只水囊是多么无法忍受的事情,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为什么由顾熙然做出来,就充满了暧昧之意,惹人遐想? 她微红了脸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却听他对顾熙和道:“走累了别喝这么急,最好一口一口慢慢喝。” 对了,这是常识,但渴极了她就忘了,没想到倒要被他提醒。 顾熙和哪里肯听,饮够了水才抹抹嘴笑道:“看来二嫂还真有先见之明,这个包袱算是背对了,要不就算山里有溪泉,渴极的时候也未必能找见。” 马屁拍得晚了 这个沉重的包袱,舒欢已经独力背了一个时辰,听见他说这话,立刻将包袱掷过去:“那你背一会吧,反正最重的水已经被你喝了。”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这样不客气……”顾熙和盯着怀里的包袱,懊恼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惹得其他人都笑,唯有杜秋,仍是一张白板脸,但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古代一刻,不过等于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再次上路的时候,杜秋明显又放慢了速度,倒不是为了照顾舒欢,而是纪丹青发现途中有许多草药,犯了职业病,走走停停的挑捡着采集起来。 顾熙然似乎对这些草药也有兴趣,跟在纪丹青身后边看边问,从药性到效用都询问得非常仔细,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遗传因子和生活环境影响了,他最感兴趣的仍是那些香花香草,还问纪丹青这里能不能找到杜衡、芳芷、江蓠、清葛和紫芸之类的带香植物。 纪丹青转头四下里一瞧,忽然指着远处一株绿叶黄茎,杂在众草中十分不起眼的小草道:“那个叶子翠的是金簦草,旁边开着细碎白花的是白芷,都有芳香。” 这样慢慢的一路过去,舒欢也不觉得太累了,还有余暇边听纪丹青说话边观赏山间的景致,意兴十足,倒真有点像在玩乐了。 由于气候和环境都同现代不太一样,这里的山才是真正的山,草木疯一样的生长,繁茂之极,经常走着走着,就会发现来路被蔓藤和树叶枝杈给严严的堵住,需要清理才能劈出一道可容人通行的道路来。 这种时候,她带的匕首就派上了用场,当然这把小匕首若是握在她手上,就算她费尽了力,耗上一整天时间,也未必能割断一条坚韧的蔓藤,但握在杜秋手里就不一样了,只见他单 手捉住一根蔓藤,随后匕首那么轻轻巧巧的一旋一割,蔓藤应手而断。 植物茂盛的地方,草虫自然也多,被叮咬了是难免的,于是薄荷膏和香薷草液也有了用处,只是看着他们往手脸涂抹这些东西的时候,杜秋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淡淡的不以为然,想必是觉得这群人太过娇生惯养,有些后悔带他们来山上了。 不管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在前开道时仍然很尽职,还捡了根长树枝在草丛里拨打。夏季山中多蛇,他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打草惊蛇,总比不小心一脚踩上去,被蛇狠狠咬上一口要强,不过多半时候惊出来的不是蛇,而是一蓬一蓬的草虫,飞跳得漫天都是,连呼吸时都有可能不小心将之吸入鼻腔,惊得顾熙和时常大叫,还拿着舒欢带的披风将整个脑袋都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亏他也不嫌热。 偶尔也有野兔香獐什么的被惊出来,这时候杜秋就会随手捡了石子打过去,香獐个头较大,经常被打懵了,停一下再接着跑,野兔的体型小得多,杜秋飞过去的石子对之来说是致命的,除非没打中,否则触石就倒,没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捡了三只,看看足够吃了,他也就停了手,哪怕野兔踩着他的脚背过去,他都置之不理。 惹得顾熙和直叹:“怎么不打?太可惜了” 顾熙然将手里捉的那只野兔往他面前一送:“你拎着?” 顾熙和顿时就无语了。 不知道杜秋是不是会观星象,出门的日子挑得不错,是个万里碧空的好天气,不过阳光虽然毒辣,但山林间自有清凉,生长极高的树木遮挡住了大半阳光,只在地上投下破碎斑驳的光影, 很快舒欢就寻找到了另一份乐趣,那就是采摘野果。 带着露珠的覆盆子,累挂枝头的野樱桃,乌紫发黑的桑葚,还有能酸掉人牙的野杨梅,反正她瞧见什么就采什么,兜在帕子里,边走边吃,倒也自得其乐,只是吃完桑葚后发现舌头和手指被染得发黑,教顾熙和好一阵嘲笑。 正午时打尖,杜秋寻了一处有山溪流过且植物较少的地方,洗剥了野兔,生火烤起来,纪丹青还采了芫荽、野姜和紫苏来调味,顾熙然更离谱,在一只野生蜂巢下烧了把火,再压上半湿的树枝树叶,引出一股浓烟来,熏跑了野蜂,再让浑身裹得像只粽子的顾熙和拿着根长树枝去把蜂巢捅下来。 烤兔肉上洒了青盐和切碎的芫荽姜丝,随身带的煎饼馒头烤热了再抹上一层厚到能往下流淌的蜂蜜,空气里飘散的满是肉 香和新鲜蜂蜜的甜香,这样美味的一餐,让舒欢满足到叹气,看来这一次真的没有白来,就不说一路上那清新怡人的风景了,单是这顿野味,就能吃到她连自己的舌头都差点吞下去。 吃到最后剩一条野兔腿,顾熙和正在同她争抢,眼见就要抢到手了,顾熙然忽然问了她一句话,让她怔了一下,没留神,兔腿就被顾熙和一把夺了过去,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舒欢恨恨的盯着那兔腿上的牙印和顾熙和得意的可恶笑脸,忍了再忍,才回过头去望向顾熙然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顾熙然一笑,将自己手里那块还没吃完的兔肉撕了一半给她,这才垂了眼道:“我记得你会画画吧?”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原来没有但是,他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舒欢蓦然睁大了眼睛,连嚼在嘴里的一口兔肉都忘了往下咽,呆呆的望了他好一会才道:“谁告诉你我会画画的?” 第六十三章 峭壁 第六十三章峭壁 话问出口,舒欢忽然有点悟了,转眼就怒视了顾熙和—— 该不会是这小子口风不紧泄露出去的吧? 事实上她动画笔的次数屈指可数,只画了那十来块石头,还是关上房门,避着顾熙然,躲着丫鬟们时悄悄画的,唯有那次,被莽撞踹门进来的顾熙和发现,为这她还送了几块画石出去,请他只当没看见,别四处宣扬。 谁知顾熙和一副浑然无觉的模样,看见舒欢怒视他,还很干脆的回甩了一记白眼给她,挑衅的扬了扬手里那啃了一半的兔腿道:“怎么,都已经沾了我的口水,你还想要?” 话音刚落,他就被顾熙然弹了个脑崩儿:“你的口水不值钱,留着自己舔吧” 顾熙和被恶心到了,看了看手里的兔腿,再没办法啃下去,不禁抱怨道:“二哥,你用词能不能文雅一点?舔什么舔,胃口都被你搞没了” 顾熙然没再理他,只答了舒欢三个字:“我猜的。” 这也能猜? 太神奇了一点吧 舒欢也没了胃口,将那口含了许久的兔肉呸了出去,抹了抹嘴道:“怎么猜的?” 顾熙然瞟她一眼:“经常看到你对着书房里挂的画发呆,有时还竖着手指在那里依图描摹。” 那是她情不自禁,跟纪丹青看到药草就想采的职业病一样 舒欢不死心的强辩道:“我一向对会画画的人心存仰慕,看到好画就忍不住多看两眼么,我也想学啊,只是没人教我,那我只好没事的时候自己瞎琢磨一下。” 顾熙然心不在焉的听着,最后只问了一句:“那你琢磨会了么?” ……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答,说不会就万事大吉了,但不知怎的,舒欢觉得是个机会,若是干脆挑明了自己多少会点,那今后想画画时就不用再瞒着人了吧? 诱惑很大呢 她盯着顾熙然,犹豫再犹豫,最后横了心,将手伸到面前,用拇指指甲抵着尾指指尖道:“就会那么一点点,但是……” 顾熙然不要听但是,拨弄了两下脚边堆的香草,笑道:“会就好,那这些香草就麻烦你回去后画出来,整理成册了。” 舒欢看看他,再看看他脚边那挺大一堆草药—— 我擦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这不是自个给自个找 事么?她还想同杜母学刺绣呢,早知道就该答说不会 看见她面有难色,纪丹青忽然接了一句:“在下恰好闲得发慌,可以帮着整理一些。” 好人啊 听见这句话,舒欢的双眼一下子就亮了,满腔的郁闷也散了个干净。她差点忘了,纪丹青是位国画高手,明师不就赫然眼前么? 她带着两分希冀探问道:“那我拜你为师,跟着你学画好不好?” 这不是为了掩饰假装的,她是真想学国画的技法。 纪丹青看顾熙然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含笑点了头,温和道:“拜师不敢当,在下也只是闲时画上两笔,略窥门径而已。” 他自谦的话舒欢就自动过滤了,已经迫不及待的问出了一堆问题,譬如挑砚台有什么讲究,墨用哪种好,工笔渲染时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写意画运笔时讲究的平、圆、留、重、活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 她问的仔细程度,同顾熙然方才询问草药时如出一辙,纪丹青根本来不及答,就愣愣的听着她抛了一个又一个琢磨了很久的疑问出来,只好微笑再微笑,耐心极好的望着她。 这些东西顾熙和基本听不懂,觉得闷死,紧赶着催道:“好啦,要学回去再学,吃饱喝足了,咱们也该上路了吧?” 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后悔自己说过了这句话,哪能想到杜秋这个天杀的,居然在半山腰停步不走,说眼下的速度好似闲庭漫步,再往上爬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就留在这里锻炼好了。 他挑的地方当真好前方是一面平坦的峭壁,不太高,大概就十丈左右,其余三面草木也较稀疏,不用担心有什么野兽潜伏其中。往左走上半里路,有一处山泉的泉眼,可供洗涤饮用,右边还有几株大树能够遮凉,作为露宿地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但不好的是他要顾熙然与顾熙和攀那峭壁,美其名曰考验一下他们耐力和意志。 顾熙和仰头看看那绝高的峭壁:“好高,若是吊在半途中下不下怎么办?” 杜秋给的答应很简单:“攀上去。” 顾熙和快哭了:“若是气力耗尽,攀不上去呢?” “那就吊着。”顾熙然替杜秋给了答案。 可恶的是杜秋听后,深以为然的点了头,表示同意,随后就背负着双手,冲着顾熙和扬了扬下巴道:“攀吧” 顾熙和为难的转头看了看,希望有哪个人站出来替他说个情,毕 竟他已经习惯了,遇到不情愿做的事情,转头这么一看,总会有老太君或林氏出言护着他。 可是这一回情况不同了,他只瞧见纪丹青目带鼓励的冲着他微笑,舒欢甚至挥了挥手里的草药,摇旗呐喊道:“放心吧,我们会在底下看着你爬,不会趁你吊在半空中的时候悄悄遛走。” 这是鼓励安慰吗?简直是幸灾乐祸 顾熙和苦着脸去看顾熙然:“二哥,怎么不管管你家娘子?” 顾熙然正忙着将衣摆掖在腰间,闻言头都没抬就道:“我家娘子说的很对啊,为什么要管?难道你希望他们悄悄遛走?” …… 就知道不能指望这个重色轻兄弟的二哥 顾熙和咬了牙,终于开始—— 脱衣服 没办法,他穿得太多,不脱掉点,根本就不能灵活行动。 总算舒欢还厚道,没再幸灾乐祸,而是抱了他脱下来的脏衣服,走到山泉眼处去清洗,这样回头攀完峭壁,他也好有更换的衣裳,不然汗湿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再被山风一吹,很容易着凉的,万一病了,回去可不好交待。 杜秋留在了峭壁下看护顾家兄弟,纪丹青生怕舒欢一人走远了会遇到什么危险,就跟了上去,途中看到野生的皂荚树,就顺便在地上捡了点落荚,候着她洗衣的时候,递了给她。 *——*——*—— 小广告—— 绝世好男人石三同学写的绝世好书《仙绝》…… 呃,有点拗口~ 言归正题,书号:2003251 魔道大帝,转世重生,化身仙门狱卒,看管修士重犯,藏身世,夺秘藏,辩巨魔,我主沉浮 喜欢主站仙侠类小说的筒子们,请多支持了^-^ 第六十四章 小四发飙 第六十四章小四发飙 洗干净的衣裳平摊在阳光能照射到的青草地上,蝴蝶纷飞其上。 舒欢自个躲在大树荫下,半躺在树干上,一边吃着采来的野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纪丹青说着话,时不时的还往峭壁那边瞥上一眼,见顾熙然攀爬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还算稳健,就没再多留意。 此时日朗风清,毒辣的阳光逼不进树荫里,舒欢只感觉身后的密林中有一阵阵的凉意渗透而出,比暑热的天气躲在房间里吹空调还要凉爽惬意,结果太惬意了,她就有了困意,最后嘴里还含着樱桃,人就已经睡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顾熙然半蹲在她的面前,右手很不安份的轻捏着她的脸颊,摇晃着她道:“天要黑了,醒醒。” 舒欢茫然的睁眼,看见泛着金红色泽的夕阳从他身侧斜射过来,有流虹般的光点在他的脸上跳跃闪烁,刺得她微眯起了眼睛,这才瞧清那些光点原来是凝在他脸上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滚落下来,溢彩流光。 本来就迷迷糊糊的初睡方醒,再加上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让她不禁有点愣神。学画的人,多半都是视觉控,对美的事物有独特的执着,不得不承认,她面前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脸型虽然纤秀了一些,但胜在气质清雅,眸光湛湛,有一种卓然于世的隽爽风姿。 真想画下来啊 只是要画就要用古风的写意手法,才能浓墨淡彩的泼洒出这份意态…… 念及至此,她想学国画的心思不由越发迫切了起来,却没防顾熙然伸指在她眉间一弹:“发什么愣?起来啊” 满腔的画意都被弹得匿迹无踪,舒欢很郁闷的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旁边杜秋已经生起了火,正烤着一串不知从哪里逮来的鹌鹑和中午捅下来的那只蜂巢,他脚边洗净的树叶上,还搁着好几串草绿色的蚱蜢。 尽管知道蜂蛹和蚱蜢都是富含高蛋白的食物,但她仍然非常非常的黑线:“晚上……要吃虫子吗?” 杜秋闷头烤着手里的野味,不作声,还是纪丹青从身后拎出一只洗剥干净,肚里塞满了山菌的竹鸡来,笑道:“你运气好,刚逮着这只竹鸡,不然还真得吃虫子了。” 幸好幸好 舒欢轻吁出一口气,天生怕虫也不是她愿意的,若是没有这只竹鸡,她又不想表现出过度的挑剔来惹人反感的话,还必须得硬着头皮跟着吃虫子了。 心神一定,她立刻就发现顾熙和不在眼前,纳闷的转着头找他,才看见他仍吊在峭壁之上,往下挪动的速度,其慢如蜗牛。 “他……” 她刚想问顾熙和怎么还吊在那儿,就见顾熙然对她招了招手道:“别管他,这小子体力比我还好呢,就是怕高,让他在上面吊两回就好了。这不,方才在峭壁顶上往下望时还叫得活像见了鬼,这会就安静多了。” …… 原来顾熙和有恐高症,那顾熙然这算不算是冲击疗法? 舒欢觉得他该用这个法子治治他自己的怕水症才对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顾熙然就递了一支木簪到她手里:“替我把头发束一下。” 这支木簪也是她用沉香所雕,是样式十分简洁古朴的凤头簪。 学了这么些日子,复杂的发式舒欢还是不会,但替顾熙然梳个简单的发髻还能行,只是她伸手在他发上一捋,触手湿凉,明显是才洗的发,压根就没有干。 她微皱了眉道:“还是等干了再束吧,要不湿发捂着会头疼。” 顾熙然有些时候比较固执,不喜听人劝的:“散着不舒服,还是束起来。” 舒欢只好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随身带的小木梳,轻轻的替他梳起发来。 不知道是不是古代涤发用的都是纯天然清洁品的缘故,顾熙然的发质极好,犹如墨染,梳子能从头一滑至底,顺得几乎不用使力。 舒欢没有完全听从他的意思,只将他容易垂散到脸颊和额前的头发挑着用沉香木簪束了发髻在头顶,其余的头发仍旧让它散着,顾熙然虽然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他自己不会打理,却也无可奈何。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顾熙和总算平安的脚踏到了实地,只是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望向众人的目光也极其怨恨,看来是真被骇到了,他甚至还跺了跺脚,发怒道:“你们都欺负我等我回去就告诉老太君” 杜秋看了看他,不语。 顾熙然微皱起眉头,喊了声:“小四——” “别喊我,我不理你”顾熙和拗劲犯了,恨道:“把我一个人丢在上头就自己下来了,我要死了你都不会管,还喊我做什么” 说着他又转头冲着杜秋嚷道:“什么狗屁武师啊简直就是杀手我花钱请你来教我武功,不是请你来谋财害命滚滚滚明**就收拾东西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情绪激动的喊完就转身往树林里跑,还把上去拦他的舒欢给狠狠的推倒在了地上。 舒欢崴伤了脚踝,很痛,但是眼见天色就要黑了,若真让顾熙和跑到了林子里,迷路不说,没准还会遇上什么大型的野兽,凶险之极,因此她压根顾不上去查看伤势,撑起身来想接着追他。 这时一道人影从她身边掠过,随即又有一双手伸过来,顺势将她揽进了怀里。她抬眼一看,是顾熙然,他垂着眼,面上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搂住她的手却很用力,还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舒欢摇了摇头,转眼看见顾熙和被杜秋揪着衣襟给拎了回来,一把掷到了火堆边。 顾熙和身形灵活,从地上打了个滚翻起来还想跑,待杜秋再上去捉他时,他就拳打脚踢,手抓牙咬,反正能施得出来的招数全用上了。 杜秋压根就没把他这些无赖招数放在眼里,眼明手快的捉了他的胳膊一转一扭,他就挣扎不动了,只好转为破口大骂,但骂人也是需要耗费气力的,他来回攀了一次峭壁,早就疲累了,骂了一会就觉口干舌燥,而且没有人接话跟他对骂,他也很没趣,渐渐的就安静了下来,只用仇恨的目光瞪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六十五章 惭愧 第六十五章惭愧 顾熙和在发泄情绪的时候,顾熙然默然在旁,看着纪丹青替舒欢查看伤势,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他真正平静了下来,低头坐在草地上生闷气时,才缓缓开口。 “闹够了?” 他的语气很淡,同他的神情一样,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天气。 顾熙和一愣,随即倔强的扭过了头,不理不答。 顾熙然不以为忤,仍是淡淡道:“我身子弱,因此练武来强身健体,你跟着练是为了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没指望着能得到回答,因此看见顾熙和紧抿着嘴唇,就替他答了:“你是为了好玩,为了学点武功好出去威风显摆可是没想到练武竟然这么辛苦危险吧?心里萌了退缩之意,又拉不下脸说不练……” “才不是”顾熙和愤怒的打断了他的话,一张脸涨得通红。 顾熙然一挑眉:“恼羞成怒了?” “没有” “那你发什么脾气?” “明知道还问我?”顾熙和怒冲冲的顶撞回去:“气你们不管我死活” 顾熙然挑了眉,语带微讽的反问了一句:“不管你死活?” “对把我一个人扔在峭壁上,压根就不管我” “你先搞清楚一件事。”顾熙然提了声道:“是你说要练武,我们才让你去攀那峭壁,难道你还以为你坐在这里不动,武功就会自个跑到你身上去不成?” “那也不能这么个练法吧”顾熙和愤愤道:“万一我失足摔下来,人都死了,还练什么?” 顾熙然一笑:“那你摔下来了吗?” “没有……”顾熙和一愣:“但我是说万一我没摔死是运气好,万一运气不好呢?” 顾熙然先没作声,只是伸手从杜秋那里拿了一串有些烤焦的蚱蜢,微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嚼了两嚼后咽下去,将那串蚱蜢递到顾熙和面前:“你要不要尝一口?” “不要”顾熙和抬手就将那串蚱蜢给拍到了地上:“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亏你咬得下去” “是啊”顾熙然转着手里的蚱蜢串,淡淡道:“杜秋要不是怕你失足摔下来,早就去别处打野味了,用得着在这附近逮蚱蜢么?你以为他爱吃这个啊?” 闻言,顾熙和立刻睁圆了眼睛,目光里带着极度的惊讶。 他转头 往杜秋那边望过去,却见杜秋那张白板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除了偶尔翻动一下手里在烤的鹌鹑,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顾熙然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再理他,手枕在脑后,仰躺在地上,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 沉默。 面对这种情况,顾熙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微张着嘴,坐在那里发愣。 这时纪丹青已经捣烂了一两种草药,敷在了舒欢的脚踝上,替她缓解了些疼痛。 舒欢痛过了劲,拿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看了顾熙和一眼道:“你还是承认吧,这事压根就是你自己小心眼。” 顾熙和气的不是她,因此盛怒之下将她推伤了,心里多少有点内疚,但小心眼三个字着实不太中听,他还是不满的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哪里小心眼了……” “难道不是吗?”舒欢糗他道:“不说杜师父,就是你二哥,他蠢到带你出来,不将你完整带回去的地步了吗?方才我替他梳头时就留意到了,他嘴里说着不管你,其实总往峭壁那边看,要是你真出点什么意外,我看他们两个都是头一个冲上去救你的,分明是你自己小心眼,别人对你好你都感觉不到,还乱发脾气,说人不管你的死活” …… 她每说一句话,顾熙和的脑袋就往下耷拉一点,说到最后,他的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生平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好像,真的是他自己误会了…… 但是他怕高啊杜秋是个外人,不管他也就算了,连顾熙然都不管他,还说怕高没关系,多攀两次峭壁就能治好了,说完,他就独自攀下去了,丢他一个人在上头…… 这种举动当真激怒了他 自小到大,他受到的宠爱都是来自长辈,家里兄弟姐妹虽多,但没有一个同他交好,就连与他一母同胞的姐姐顾芸,他都嫌啰嗦没劲,很少搭理,因此玩伴只有染墨和涤砚两人,偏偏他们是书僮,有身份隔着,主仆规矩怎么都少不了的。 如今好容易发现原来长年病弱,足不出户的二哥如此有趣,又不像大哥是长子,天生有继承权,独得老爷的宠爱,令他本能的排斥,于是他心里不由的生出了亲近感,一天下来,有事没事的总要往生梅阁那边跑上两趟才觉得畅意。 被想要亲近的人漠视抛弃了,无疑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何况这人还是他的手足,在家里他唯一喜欢的兄长…… 综上原因,让顾熙和一直觉得自己愤怒有理,因此方才的言行没有给人留下任何余地,没想到此刻被顾熙然和舒欢三言两语说得惭愧,尴尬的反倒是他自己了。 “我……”他很想道歉,可是这种向人示弱的事他从没干过,很是不好意思,尤其是先前他口不择言的让杜秋滚蛋了,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接受他的道歉,若是不接受,他岂不是要更加尴尬? 不过比起尴尬来,他更怕顾熙然生气,从此往后不再理他,那就没人带着他玩了。念及至此,他还是走到杜秋面前,涨红着脸道了歉:“杜师父,我……我方才说了不好听的话,你别……别放在心上……” “噗——”舒欢生怕敷在脚踝上的草药被蹭掉,正在拿帕子包裹,听见他磕磕绊绊的婉转道歉,再回想起初见他时,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顽劣与傲慢,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想这笑声倒替顾熙和解了围,有人搭理他,哪怕是笑他呢,都让他感觉没那么难堪了,于是立刻扭头怒视她:“笑什么笑” “笑你连道歉都不会啊”舒欢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方才那行为都算是忤逆不道了,起码得跪下给杜师父磕三个头,这道歉才算有诚意吧” 要跪啊?还得磕头 顾熙和拧紧了眉头,原本不太情愿,但目光恰好落在舒欢那肿成馒头似的脚踝上,心里的内疚不由重了三分,再看顾熙然,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压根就不瞧他,于是心一横,当真一掀衣摆,道一声:“杜师父,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他说着就要跪下去,没想杜秋忽然伸手过来托住了他,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我说过,拿了你们家的银子,你们怎么使唤都无妨。” 这样最好,银货两讫,不欠人情。 第六十六章 守夜 第六十六章守夜 杜秋不让跪,顾熙和便手足无措的僵立了半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用手去挠头,再挠头。 等他第五回抬起手去挠头时,顾熙然着实瞧不过去了,冷冷道:“你头发长虱子了?” 话是紧绷着脸说的,但顾熙和立刻就松了口气,腆着脸凑过去道:“二哥,你又说笑话了,哪能呢” 顾熙然没好气道:“谁是你二哥?站远些,少给我嬉皮笑脸” 顾熙和听话的退远两步,又继续挠起了头。 舒欢看着这一幕,憋笑憋得好辛苦,忍不住要去恶意猜测,顾熙然让他退远些,是不是怕他挠得头皮屑四散纷飞…… 顾熙和苦笑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使性子,这不是误会了么……二哥你就别生气了行不行?” 被一个孩子求哄,顾熙然也有点绷不住脸了,翻身坐起看看他道:“这回就算了,下回你要再发脾气,先想想清楚。我同你是手足,能包容你的任性,但若是哪天你出了家门,不分场合的任性犯倔,旁人可不会这样迁就你。” 这番话,从没人对顾熙和说过,其实就算说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此刻他却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答着:“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你又不是奶娃娃了,别狐假虎威的动不动就把老太君抬出来压人,遇到什么事,不想着自己解决,先哭着说我告诉太君去,很好听,很威风么?” 顾熙和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问你一句。”顾熙然瞟他一眼:“你究竟还学不学武了?要不学,趁早玩你的去,也没人来管束你,要再学,你就自觉点,别露出那一脸被人逼迫的不甘不愿。” 顾熙和拼命点头:“学我学” “答这么快?”顾熙然一挑眉:“你最好想清楚了,身为男子,做事就要有毅力和担当,不想学就别勉强自己,若是想学就不能半途而废。” 顾熙和低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坚定道:“我学二哥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 好像白说了 闹半天这小屁孩还没弄明白学东西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不过顾熙然本来就不耐烦说道理教训人,这回说得多了,他自己心里也腻得不行,懒懒的瞟了顾熙和一眼,就收了声。 虫子大餐美味而营养丰富,但 是敢吃的人毕竟不太多,顾熙然和纪丹青都是浅尝辄止,顾熙和同舒欢更是一口都没有碰,两人分着吃完了一只竹鸡。 别看此时正值炎夏,太阳一落下,山间的凉气就逼人而来,夜里会是非常凉的,而且为了防止野兽夜袭,火堆是不敢熄的,于是众人饭后先在附近捡了足够多的柴枝,这才围着火堆坐下来休息。 好在火堆边上容易积聚露水的长草丛,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被杜秋清理干净了,这会不但裸在地面上的泥地干透了,就连割下来的草都被阳光晒得干燥而清香,往地上一铺,就是很好的坐卧之处。 众人说笑了一阵,顾熙然体质弱些,先觉得困意上涌,往干草堆上躺了下去,阖眼的时候朦胧道了一句:“下半夜喊起我,我来守夜。” 守夜一来是防野兽,二来火堆也需要添柴,是件无聊又劳累的事情,杜秋便道:“上半夜我来守着,你们都睡。” 舒欢捡了根树枝拨了拨火,摇头道:“不,你去睡,我来守,反正我下午睡过了,此刻也不困。” 杜秋原不想让一个女子守夜,但看她十分坚持,也就作罢,只道一句:“有什么事立刻喊醒我。” 舒欢应了,看纪丹青还没困意,就同他说了会话,两人不知怎的聊到了琴棋书画上,但除了画,别的她都一窍不通,于是纪丹青捡了树枝在地上画了张棋盘,又捡了些石子当棋子,简略的教了她一点入门的技巧。 顾熙和虽然上了几年学,家里也请了先生专门教这些东西,但他哪里是爱学的?根本就没有用心听过,此刻呆在一旁,发现自己竟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越听越无趣,甚至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卑和浅薄感,于是沉着张脸,闷闷的倒头睡了。 照理说艺术类的玩意儿都是相通的,但舒欢只对画画有兴趣,琴棋什么的,对她来说就是那天上的浮云,她此刻跟着学棋,倒不是为了增加什么自身的修养,或是伪装娴静多艺的才女,而是实在太无聊了,学点东西,也好打发漫漫长夜,不过等到纪丹青去睡后,她就把围棋抛到了一边,自个跟自个下起烂大街的五子棋来。 下了一会棋,她觉得没劲起来,再看看大家都已经睡熟,就拄着顾熙然替她找的树枝拐杖,单脚跳到自己带来的包袱前,从里头取出厚衣裳和披风,分别替四人盖上,至于她自己,醒着坐在火堆前,除了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之外,感觉也不是太冷,就不需要加衣裳了。 不远处的峭壁,在夜里看来嶙峋 而狰狞,密林那边尤其阴森,夹杂着夜鸟三两声的啼鸣和草虫如潮的唧啾,有一种静中生动的神秘感,总让她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扑出来择人而噬,她只好挪开目光,避而不见,仰头去看天空。 那是一片无数繁星都照不亮的深邃黑暗,但是星星好亮,又好近,仿佛伸手就能摘到的样子。这样晴朗而纯净的夜空,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于是她干了一件无数人都干过的蠢事,开始数星星,数着数着,忽然感觉眼眶里热热的,伸手一摸,是不知不觉流淌出来的眼泪。 想家了,想远在现代,大概永世都不能再见的爸妈了,但是连一点同在星空下的安慰都不能得,谁让她穿到的是个未知的莫名时空呢这一片天空,也不知道同爸妈看到的是不是一样…… 她拿衣袖慢慢的抹尽眼泪,干脆躺下来,望着夜空想些有的没的心思。 忽然密林间有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传来,待她警觉的竖起耳朵来听时又消失不见。舒欢自嘲的笑了笑,大概是风声吧,也兴许,是什么小兽在草丛里蹑过,到附近的山泉眼边去饮水。 她在静夜里又躺了片刻,觉得有朦胧睡意袭来,生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耽误了守夜看火的事,连忙翻身坐起,但是没想恰好看见密林的方向,有一道黑越越的影子一闪而过,还没瞧清呢,就消失不见,倒骇了她一跳,待要伸手去推醒杜秋时,看着火光跳跃在他神色平静的脸上,她又犹豫住了—— 算了,还是继续观察一阵吧,万一真有不对劲的地方,再叫醒他也不迟。 第六十七章 神秘的声音 第六十七章神秘的声音 黑影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舒欢有些庆幸自己没冒冒失失的把杜秋喊起来,但是她的警觉性已经被调动起来了,任何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让她感觉紧张,偏偏黑暗中的密林,绝对少不了各式各样奇怪的声音,激发了她那无限的想象力,于是她就越来越紧张。 神经一直紧绷着,人会容易感觉疲劳,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守到下半夜,她已经呵欠连天了,但是看顾熙然他们睡得正香,又不想叫他们起来,只好强撑着告诉自己,再守一会,再坚持一会…… 坚持到最后,她已经不由自主的乜斜着眼乱晃起来,忽然觉得肩上一沉,被什么东西覆了上来,惊得她立刻清醒过来,差点失声叫喊。 好在一个被刻意压低,轻得有如耳语,还带着三分初醒时微哑的声音让她稳下了心神。 “怎么不叫醒我?” 是顾熙然,将披风覆到了她的肩上。 舒欢抚着心口轻声抱怨了一句:“你吓死我了” 说着,顺手将水囊递给了坐到身旁的他。 顾熙然仰头饮了几口水,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看她困得不行,就微微笑道:“你去睡吧,我守着。” 两人不过极轻声的说了三句话,还是惊醒了杜秋,结果他们都被强制性的赶去睡觉了,下半夜就由杜秋守着。 舒欢躺下去的时候,顾熙然也挤到了她身旁,一条披风盖着两人,她这边多些,他那边少些。舒欢原想将他踹远些睡去,但着实太困了,微张了嘴,呢喃了不到半句话就秒睡了,甚至不知道顾熙然趁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彼此的体温互暖,倒教清醒着的杜秋看见后感觉有些尴尬。 一夜就这样安然无事的过去,次日舒欢睡到时近正午才起,揉眼的时候看见顾家两兄弟已经被再次赶去攀爬峭壁了。阳光下的山林,那危机四伏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起来,觉得昨夜那半宿的胆战心惊,像是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 他们原本打算上山过一夜就要回去的,但舒欢的脚崴了,虽然不是多严重的伤,到底影响走路,再说下山原比上山更难,万一失足会很危险,于是顾熙然就决定在这里多待几日,等着她的脚好得差不多了再走,顺便让顾熙和多攀几回峭壁,希望能让他克服恐高的心理。 这样一来,舒欢干脆将作息调整到了白天睡觉,晚上守夜,虽然累是累了一点, 但白天所有人都有要做的事,唯独她闲着,除了偶尔在附近走走看看,采些野草野花来编点篮子搁存东西什么的,她也就只有睡觉这一件事可干了。 如此平静的过了两天,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唯有每晚守夜时,她都能听见一阵较为特别的,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草丛里行走的窸窣声,但是每回转头四望,总是什么也没看见,她忍不住说给杜秋他们听,结果被顾熙和嘲笑为疑神疑鬼,毕竟风吹草叶的动静,在密林里是少不了的,就连那黑影,也说不定是她眼花的幻觉。 其他人倒没有笑她,但她只是听见声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他们也只能认为她是太过紧张,将正常的声音联想出了神秘,顾熙然甚至让她别再守夜,还是安心睡觉的好。 舒欢执拗的不肯,不想让累了一天的他们代替自己守夜,于是到了第三天夜里,她留了个心眼,在那窸窣声响起之前,就躺在地上假装睡了,其实却微眯着眼睛,在观察密林那边的动静。 良久,那熟悉的窸窣声终于再次响起,但这一回,舒欢看见了一个黑越越的影子,从密林里慢慢的显现了出来,站在了皎洁明亮的月光底下。 那影子…… 舒欢骇然的睁大了眼睛,拿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克制住没有惊呼出声。 不是野兽 就因为不是野兽,她才惊骇 那月光底下的黑影,竟然是一个人 这里是深山密林,有野兽都不奇怪了,当然偶尔遇见一个人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情,但是此人每回总在半夜出现,还鬼鬼崇崇神神秘秘的,就非常奇怪了尤其是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又矮又瘦,看着竟像是个发育不良的孩子。 夜半,深山,神秘的孩童身影…… 舒欢还能联想到什么正常的事情上去?只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的泛起来,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黑影在月光底下站了片刻,没有动。 舒欢被吓得有点傻了,也没有动,直到她反应过来,想在不惊动那黑影的情况下,悄悄伸手过去推醒杜秋时,那黑影终于动了,腿脚十分灵活的往火堆这边跑来,她能逐渐清楚的看到,那的确是一个孩童,但是披头散发的样子,简直有如鬼魅…… 再也忍不住,她也不管会不会惊动那黑影了,伸手过去就没命的推摇杜秋。 杜秋睡觉很警醒,立刻就被她推 得醒了,一睁眼,恰好看见那个神秘人跑到离火堆一丈远的地方,于是想都没想,一跃而起,追扑了过去。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蓦然刺破静寂的黑夜。 顾熙然在睡梦中都觉得心里一抽,翻身坐起时,看见舒欢微张着嘴,怔怔的盯着一个方向发呆。 那尖叫声不是她发出来的,而是那个被杜秋捉住的人,此刻正激烈的挣扎着,不断的发出一阵高似一阵的尖叫声,惊得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若是再让这人如此尖叫下去,没准会惊来什么野兽,于是杜秋十分果断从衣裳上撕了一块布,塞进那人嘴里,堵住了那刺耳的声音,再将之拎到了火堆边上。 他们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形容—— 披散着结成一络一络的油腻头发,浑身一袭脏得已经分不出颜色的破衣烂裳,连脸上都糊着泥污,瞧不清容貌,唯有那双被火光映得熠熠生辉的双眸清晰可见,但是目光里带着极度的惊慌和恐惧,看着他们的样子,仿佛看见了食人的野兽。 天 舒欢再次捂住了嘴,这人不是她想象中的鬼魅山精,竟是个年纪尚幼的孩子,而且从破烂脏污的衣裳上能够依稀辨出,这是个女孩 *——*——*—— 推荐柳暗花溟大人滴新书《金风玉露》~ 轻松有爱的古言哦~喜欢的筒子们,请点书封上的直通连接,或是p榜上头一名的连接^-^ 宅门里,夫人吵小妾闹,小小家丁可笑可笑。 朝堂上,你也争他也抢,叫声王爷提防提防。 某女:(得意洋洋)学了一身泡妞的本事 某王:(长眉微挑)如何? 某女:(垂头丧气)自已是个妞…… 某王:(不怒自威)还不给我过来 某女:(双手抱胸)干吗?我不要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某女假扮男装,卖身王府,从最低等的家丁做起…… 第六十八章 饥饿女孩 第六十八章饥饿女孩 冰凉的山泉水从皮水囊里泊泊流出,打湿了手巾。 舒欢用湿手巾替那女孩抹了脸,结果泥污底下,露出了一张清秀稚气的脸,看那样子同顾熙和差不多大。 女孩已经不再挣扎了,但被人靠近的时候仍会下意识的瑟缩,只有那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死盯着火堆边的一只草织篮子,那里头是吃剩下的半只烤兔肉。 舒欢暗叹了一口气,难不成这女孩三番两次在夜半时分悄悄分接近他们,只是想找个机会偷点吃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独自流落山林,饿成这副皮包骨头的模样啊 才想着,就见纪丹青已经将那草编篮子里的兔肉重新取出来,放到火上去烤了,不到片刻工夫,肉香四溢。 其实在夜里烤食东西是挺危险的一件事情,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引出什么饥饿的野兽来,但夏季万物生长,食物充足,眼前又燃着火堆,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很小,于是杜秋只是微微皱了眉头,没有阻止。 舒欢在旁清楚的看见,肉香飘起的那一刻,女孩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里面跳动着饥饿与渴望的火焰,她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忍耐,但最后终于没忍住,伸手过去就想抢夺纪丹青手里的烤兔肉。 顾熙然眼明手快的将她的手一把拍开,轻声斥道:“不怕烫了手吗?” 女孩咬着唇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但目光里流露出了七分失望和三分愤怒,仿佛一只被人从口边夺走了食物的小兽,就差没张牙露爪的对着顾熙然咆哮了。 顾熙然一笑:“想咬我啊?” 说着,他从纪丹青手里接过了烤兔肉,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为什么会一个人待在山里,然后你就可以吃了。” 女孩看看烤兔肉,目光里是垂涎之色,但再看顾熙然时,就转成了仇恨,最后扭过头去,仍然紧咬着唇,一个字都不肯说。从最初开始她就是这样了,不论人问什么,她都不肯回答,这一回连渴望的食物都拒绝了,不知道心里究竟藏了什么说不出的苦楚。 “别欺负小孩子。”舒欢再次叹了一口气:“她不想说,就再等等吧。” 话落,低头看见这女孩紧扭着自己的双手,就将之拉了过来,用皮水囊里的水替她清洗。 洗出来的水,浑浊厚腻如油,她的手竟比脸还脏了数 倍,指甲里满是黑色的脏污,一时间也很难清洗干净,舒欢只好将就着替她随便洗了洗,然后将烤兔肉递给了她。 刚烤热的兔肉,有点烫,但那女孩不管不顾,接了就张口去咬,牙齿露出来,在火光下面闪着雪亮的光。 顾熙和皱着眉看她的吃相,咕哝了一句:“怎么跟恶狼一样……” 真的跟恶狼一样,半只烤兔,不到片刻工夫就被她狼吞虎咽了下去,连一些细脆的骨头都嚼得稀烂和肉一起吞进了肚里,就这,她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一边舔着自己的手指,一边转着头四处寻找,想看看还有没有可吃的东西。 她这样子应该是饿得久了,本来就不该吃太油腻的东西,更不能多吃。舒欢将杜秋再次灌满的皮水囊递了过去:“你不能再吃了,先喝几口水吧。” 女孩看她一眼,不死心的用目光继续搜索,直到发现这里真的没有食物可吃了,才失望的接过皮水囊,仰头就将水全部灌进了肚子,撑得自己直打着水嗝,这才褪去了恶狼似的饕餮,恢复了安静的样子,缩手缩脚的坐在火堆边,警惕的望着他们。 “喂”顾熙和拿拨火的树枝指了指她:“你吃饱了,可以说话了吧?” 女孩不理他,低着头甚至不看他一眼。 顾熙和有点恼:“什么嘛,好像我们是歹人,要对你图谋不轨一样,给你吃了东西,竟然问你两句话都不肯答” 女孩头压的更低,反正就是死不开口。 纪丹青看看她身上的衣裳,摇了摇头道:“她大概一个人在山里待了有好几个月了,穿的还是初春时节的夹袄。” 说着他探身过去,温言道:“小姑娘,我瞧瞧你身上受没受伤好不好?” 纪丹青是个温润如玉的人,说话通常会给人一种安然宁和的感觉,无论是从头看到脚,还是从脚看到头,都不会有人把他归到歹人那一类里去,可是这女孩听见他说话,非但没有消除了警惕心,反倒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裳,往后挪了一挪,那抬起的眼眸里满是恐惧和厌恶,看得人心里凉森森的。 这个样子,暂时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舒欢想了想道:“算了,你们睡吧,还是我来照看她好了。” 她先前就对那女孩自称姐姐,表露出了女子的身份,因此女孩对她的接近还稍稍能够接受一些,没有流露出那么强烈的反感和抵抗。 顾熙然皱了眉道:“你已经守了半夜, 能撑得住么?” “没事,要实在困了再喊醒你们。” 舒欢说着就慢慢的探手过去握住了那女孩的手,感觉到她身体颤了一下,但勉强忍着没有挣扎,于是也不说话,就陪她在火堆旁坐着。 顾熙和躺下的时候冲着那女孩做了个鬼脸,结果脑袋被顾熙然敲了一下,于是只好乖乖的躺平,闭上眼睛。不过露宿的地方多了个陌生神秘的女孩,他感觉十分兴奋,哪里还睡得着?时不时的就要偷偷瞟那女孩一眼,如果不小心对上她的目光,他就要拧起眉头,狠狠的瞪她一眼,还故意拿手在鼻子前端扇啊扇的,一脸嫌弃的神情,分明就是在糗那女孩一身的脏污,臭不可闻。 女孩当然不会搭理他,只是低下头去,沉默的咬着唇。 舒欢有点看不下去了,非常不淑女的朝着顾熙和伸了中指,其鄙视的意味十分明显。偏偏顾熙和不在意被人鄙视,还兴奋的问她:“二嫂,伸中指什么意思?” …… 舒欢哪料到他会问出声来,顿时窘了一下,随后就看见顾熙然伸手过去,将顾熙和的脑袋往地上一压,恶狠狠的警告他道:“意思就是,你再不睡,明日扔你一个人在山里喂野狼” 这个解释…… 舒欢再窘,无语望天,却没注意到那小女孩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翘起,一直被迫让她握住但紧攥成拳的手,也稍稍舒展了开来。 *——*——*—— 下午2点加更一章~ 顺便,求粉票~ 第六十九章 无意窥浴 第六十九章无意窥浴 纪丹青找的草药很有效,舒欢的脚踝前一天就消了肿,到次日清晨站起来走了两步,明显觉得不怎么疼痛了,于是就催着顾熙然回家。 倒不是她想回别院了,而是出来的时候,只说在外面待上一夜,虽然后来顾熙然有补充交待过,说也许会多耽搁一两日,但今日已是上山的第五天了,要是再不回去,估计别院里那些老妈妈和丫鬟们就该沉不住气去回禀老太君了。 当然,昨晚逮着的那个小女孩也是她急着回去的原因之一,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已经带着那女孩到僻静地方检查过了,发现她浑身上下伤口无数,只有少数是陈年旧伤,多数是擦伤和摔伤,还有几道抓伤,最严重的是她小腿处的伤,都已经溃烂滚脓了,整条小腿肿了一半,发出一股腐败的臭味。 纪丹青听舒欢说起那伤口的时候,忍不住摇头:“还真难为她,伤这么重,昨晚还跑这么快,不过这腿要是再不及时医治,恐怕今后……”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显而易懂。 偏偏舒欢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从那女孩口里问出话来,自然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好决定先带着她回别院,治好身上的伤再说,反正顾家养的闲人多了,若是回头这女孩实在没地方去,她收着当个丫鬟也没什么。 没想那女孩一听他们要带她下山,立刻就惊慌起来,跟兔子一样撒腿就跑,速度还很快,若是杜秋不在这里,估计没人能追上她了,可是杜秋在的话,她的抵抗和挣扎就显得无力了,很快又被捉了回来,只是带着她一路下山,仍然费了许多劲。 快到山脚处时,很意外的遇见染墨和涤砚带了人找上来,看见他们的时候,染墨一激动,眼泪就涮滚了下来,语不成声的哭道:“四爷……四爷您可算是下山了……真是急死小的了……” 涤砚在旁跟着哭:“太好了,原来四爷没有死……” 还没哭完,就被顾熙和踹了一脚,恼道:“谁死了我活得好好的,没事别咒我” 连染墨都咬牙揍了他两拳,骂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原来等过日期,见舒欢他们没有回去,别院里的那些人还真急了,只是生怕是虚惊一场,没敢慌慌张张的去禀报老太君,直等到今日,云姨娘再等不住,就让染墨和涤砚带人寻山,看到底是为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有回来,她才好决定究竟要不要使人往家里传话。 好吧,让 人白着急了一场,但是舒欢这回一点内疚都没有,转头看着顾熙和,直看到他郁闷的低下头去。 被人推倒才崴伤了脚,这可不怨她 有了染墨和涤砚等人的接应,可以轮流背负那小女孩一阵,后面那段路就相对好走了,一行人很快就赶回了观月别园,云姨娘和杜母听见消息迎出来,脸上都满是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顾不上休息,纪丹青先将那女孩带回了品竹轩,但是她哭泣挣扎不休,舒欢只好跟着一同去,不停的安慰她道:“纪大夫是个好人,要替你医腿伤,你别害怕。” 女孩没说话,还在哭,但是伸手紧紧的攥住了她。 舒欢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可能治伤的时候会有一点点痛,但是如果不治好,会影响你今后走路,因此一定得治,请相信我们不会害你。” 女孩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但是哭泣的声音明显低弱了下去,只是攥住她手的力道加倍大了。 舒欢心里暗叹,外伤好治,处理过伤口,上了药后几天工夫就能愈合结痂,可是心理上的创伤就很难痊愈了,瞧这女孩的样子,像是受过大刺激,又一个人在山林里挣扎生存了这么久,精神方面肯定有点小异常,要不也不至于死不说话了。 回到观月别园的时候是晌午过后,等到舒欢从品竹轩里出来,却已是星月满天。一天下来,她就吃了两块点心垫饥,可是看见治伤的过程,胃里就一阵接一阵的翻腾,虽然很饿,但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疲惫不堪。 她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对身旁跟的美景道:“你回去挑个机灵勤快点的丫鬟过来照顾那孩子,她要是醒了,就熬点粥给她喝,但别让她吃太多了。我先去温泉池子那边洗一洗,你办妥了事,替我拿身干净衣裳过来。” 美景答应一声就去了。 舒欢辨了辨方向就往温泉池子那边走,在山上不方便沐浴,这么多天她就一直没有洗过澡,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汗腻灰污,实在无法忍受了,只想立刻脱了衣裳跳进水里去洗个彻底。 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蔷薇馆边上那个一向是她专用的温泉池子,此刻竟然有人浸泡在里头,而且看那窈窕的背影,还是一名女子好死不死的,在她刚想退避出去之时,那女子听见了脚步声竟然转过身来—— 月光皎洁,如水银倾泻。 舒欢清楚的看见了那女子冰清玉润的容貌,再往下是纤颈 、香肩,香肩下面是…… 呃,这情形太尴尬了,再看要长针眼的 她连忙扭过头去,想要道声抱歉,没想那女子先她一步,搂住身子惊呼起来,声音利得有如一把冰刃,刺得她耳膜生疼,随后蔷薇架外边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而这女子还在斥骂:“出去滚出去” 有丫鬟打扮的面生侍女急急奔进来,看见舒欢后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顾不上请罪或是责问,只将她没命的往头拖拽。 那女子还在她身后哭泣发狠:“找两个人堵了他的嘴,给我打,打死为止” 舒欢顿时黑线起来。 这年代女子的身体是金贵,不能有半点*光外泄,但她又不是故意要看的,再说两人同样身为女子,看了就看了,至于打死这么严重么?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啊?莫名其妙的跑到她的专用浴池里泡着,她还没嫌水被污了呢,怎么对方先理直气壮的处罚起她来? 生气归生气,但是等到真被拖到蔷薇架外头时,舒欢忽然醒悟到那女子情绪激动的原因了。她回来后就去了品竹轩,还未回过蔷薇馆,因此身上穿的还是小厮衣裳,那女子,大概是将她当成小厮了,身体被一个男子看光了,激动愤怒些倒也正常…… *——*——*—— 今天第三更,召唤小粉红^-^ 第七十章 霸道丫鬟 第七十章霸道丫鬟 既然是个误会,那解释清楚就好了。 舒欢才寻思间,拖她出来的丫鬟已经在喝骂另一个端着托盘过来的小丫鬟了:“叫你拿个酸梅汤你就跑没了影,这会还来做什么,不接着玩你的去?” 小丫鬟惶恐道:“佩玉姐姐,我没有贪玩,是厨下的冰用完了,我等着赵管事开冰窖,这才……” 那佩玉不耐烦的打断她道:“行了,你不用说了,把酸梅汤放下吧,赶紧去把关妈妈喊来,要再迟一些,一会你就等着领打吧” 小丫鬟怯怯的看了舒欢一眼:“那……关妈妈要问起什么事,我怎么回?” 佩玉急得跺脚:“就说有急事,让她赶紧带两名家丁过来还不快去?” 小丫鬟答应一声,将托盘搁在了旁边的平石上,这才转身慢吞吞走了,不知道她原本就是慢性子,还是有意同佩玉作对,那磨叽的模样看得佩玉心头火起,喝她道:“用跑的” “哦。”那小丫鬟这才慢吞吞跑起来。 佩玉望着她的背影咬牙恨了一阵,这才转回了头,扫了舒欢一眼,将手里揉作一团的帕子丢给她,冷道:“自个把你的嘴堵上,方才的事情,你若敢往外叫嚷半个字,我们家姑娘会教你死得更惨” 帕子飞过来,带起一阵浓郁的香风,也不知道用香熏了多少次,呛得舒欢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又没有自虐症,怎么会乖乖照着这丫鬟的话去做?只是好笑的望着手里的帕子道:“绣工很精致么,不过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没有偷看你们家姑娘沐浴,因为我自己也是……” “女子”两字尚未出口,佩玉已是柳眉倒竖,劈手从她那里夺回了帕子,强势的打断她道:“瞎了心的腌臜奴才,这里头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做了这等下流无耻的事情,还敢狡辩说是误会难道平日里你们二奶奶在家,你也这样大摇大摆的往里闯吗?” 看她这霸道作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非仆呢 舒欢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微挑了眉道:“当然我就是……” 她就是顾家二奶奶 大摇大摆的往温泉池子里闯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么?不过佩玉仿佛有听话听半截的习惯,还喜欢打断别人的话,不等她说完,立刻就啐了她一口:“没想到你们顾家竟是如此藏污纳垢之处” …… 她想到哪里去了? 舒欢真是好气 又好笑,不觉就正了脸色道:“这样的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语气里带着质问,而且她自有一股坦然自若的镇定气势,倒教佩玉一怔,但随即有个更冷的声音接话道:“说了又如何?” 舒欢抬眼,借着旁边树上高挂的灯笼光亮,瞧见方才泡在温泉池子里的那名女子已经衣着整齐的走了出来,此刻面若九秋寒霜,犹带傲然之气,轻蔑的瞟了她一眼,斥那佩玉道:“还愣着干什么?不上去掌他的嘴,还等着我同这起腌臜奴才对口么?” 舒欢扮了小厮,瞧上去年纪稚小,身体单薄,不像有气力反击的,因此佩玉答应了一声,上前就扬起了手,一巴掌往她脸上煽了过去。 如果说先前还有容让解释的心,此刻舒欢就被缠得心里冒火了,真没见过这等喜欢抢白别人,二话不说就喊打的主仆,于是见佩玉那巴掌掴过来,她就将身子一侧,避了开来,再伸腿往佩玉脚下一勾,这丫鬟就一个趔趄撞了出去,险些摔倒在地。 舒欢吁出口气,看来这些天没在山上白待,好歹同杜秋学了两手防身的轻巧功夫,虽然都是花架子,但此刻用出来,效果斐然。 佩玉好容易稳住身子,转头怒视她道:“你——” 这次轮到舒欢打断她了:“你什么?要打人也等事情说清楚了” 她说着将头上帽子一掀,披下一头秀发,再将发丝掠到耳后,露出耳垂来,指着上面的耳洞道:“每回我要解释,都被你三番两次打断,现在你看清楚了,我是女子方才不知道池子里头有人才闯了进去,并非有意冒犯,你们要是生气,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请恕我无心之罪。” 道完歉,她瞧见那主仆两人都愣着,便道:“若是再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 那女子闻言先是讶然,紧接着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舒欢那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因此冷着脸道:“顾家怎么有你这种没规矩的东西闯了我的浴池,打了我的丫鬟,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这还有完没完了? 舒欢强压着怒气,紧皱了眉道:“那你想要怎样?” 那女子傲然道:“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再去找你们家管事领四十大板” 舒欢看着她不语,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能在这里耀武扬威,把自个当别院主人,随意惩罚“下人”的,除了上回顾熙和说过的章家嫡女,顾熙然的表妹章含芳外,还能有谁?不过她没想到事 情解释清楚了,对方仍是不依不饶。 当真要她跪下磕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若是此刻揭了自己顾家二奶奶的身份,无疑是甩了章含芳一记响亮的耳光,扫尽她的颜面,让她没有任何台阶可下,那到时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就很难说了,没准会将事情挑得更大…… 舒欢还在迟疑,章含芳已经等不得了,喝一声道:“跪下” “凭什么”舒欢反倒扬起了头,扫了在旁面带奚落的佩玉一眼:“你若要罚我,不如先罚你的丫鬟,要不是她没守在外头,我怎会不知道里头有人闯了进去?再说是她先出手打我,我不过避开而已,压根就没伤到她” 佩玉原还暗自庆幸此人不是男子,否则事后她逃不脱玩忽职守的罪名,何况知晓自家姑娘被男子瞧尽了赤luo身体的事,那更是大罪过,回头不被药哑卖掉或是暗中害死才奇怪,因此这会很轻松的在旁幸灾乐祸着,却没想舒欢一句话将火引到了她的身上,再看章含芳扫过来的目光里带着幽恨,不觉就打了个颤。 不过知主莫如仆,她一向知道章含芳是好强要面子的人,得先让她找回点脸面,发泄了心里的怒气,后头她才好应付,于是硬着头皮道:“罚不罚我,是我们家姑娘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你先给我们家姑娘跪下再说” 第七十一章 纠缠不休 第七十一章纠缠不休 做事需留三分余地,舒欢此刻已经不去想自揭身份的事情了。 章含芳是老太君看着长大的外孙女儿,自然比她在老太君心里的份量重些,再说今后也少不了亲戚间的往来走动,相互间没必要闹得太僵。她的身份,章含芳总会知道,但最好不是此时此刻,不是由她亲口说出来。 至于知道她身份后,对方能不能明白她已经留了余地,将这件事揭过不提,那就不是她能左右控制的了,她只能先占了理字再说,今后要应招拆招,才没人能挑剔出她的错来,就算是老太君,也该清楚她的退让。 念及至此,舒欢更加不想同她争执下去了,只道了一句:“我自个去找二爷领罚,姑娘还是请回去歇着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想快点逃离这场是非。 谁知佩玉对她已怀恨在心,语气酸酸的挑唆道:“姑娘,她这是在说顾家的事还轮不到您来管么?” 章含芳只当舒欢是个丫鬟,早就对她不奉承不听从不讨好还顶撞的态度极为不满了,佩玉这句话一说,她越发觉着丢脸,怒道:“你给我站住” 谁理你 舒欢原本还在快步走,听她一喊,就跑起来。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惹不起,躲还不成么?就不信章含芳这行走坐卧都讲究风度姿态的大家闺秀还能追上来 可惜的是章含芳不追,但有其他人会追,这时那慢吞吞的小丫鬟,已经带着关妈妈连同两名章家家丁赶来了,瞧见自家姑娘在拦一名小厮,也顾不上问什么事,就先追了上去,边追还边一叠声的怒喝着:“你聋了?我们家姑娘让你站住” 要死了 这些人还没完了 舒欢生怕被追上后,那章含芳又要纠缠她好一阵,跑得越发快起来。 幸好蔷薇馆就在不远处,再努力跑上一小段路就到了,而且顾熙然怕她走夜路跌倒,很贴心的在这条路上,每隔数米远就高挂了一盏灯笼,让她此刻就算在黑夜中奔跑,也能动如脱兔,只是这条路比较曲折,她跑的有点歪歪斜斜,偏偏屁股后面带着一女两男三个人,就仿佛大雁南飞,一会排成一字,一会排成z字…… 唯一郁闷的是她崴过的脚还没好透,累了一天又精疲力竭,因此安全距离在一点一点的缩短,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这时道路前方出现一抹纤小身影,舒欢仔细一看,大喜过往 ,奔过去就拽住那身影道:“好美景,替我挡一阵。” 美景是替她送衣裳来的,见她跑得一身汗,心里纳闷,刚想问怎么回事,舒欢已经跑了过去,紧接着后面追的三个人赶上来,见她拦在路中间碍事,很不耐烦的伸手一拨拉,她就跟陀螺一样被拨拉到路边去了,这才醒过神来,原来二奶奶是在逃跑 要命哪来的大胆奴才,竟然敢对二奶奶无礼 她心里急了,连忙“喂”了两声,想把那些人喊回来,但没人搭理她,她只好跺跺脚,跟着追上去。 舒欢哪知道身后的事,只顾着跑了,眼见蔷薇馆就在前方,她心里刚松了一口气,没想那两名家丁就一前一后赶了上来,齐齐堵住了她的去路,逼得她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关妈妈也追到了,弯腰喘了两口气就二话不说的扭住了舒欢的胳膊:“走跟我回去见姑娘” “松手”关妈妈五大三粗,扭人的力道十分大,舒欢痛得紧拧了眉头。 被她一喝,关妈妈也稍愣了一下,近距离一打量,发现她是个女子,立刻扬起巴掌抽过去,嘴里还骂道:“贼丫头,吃了豹子胆了?越喊你越跑,还不随我去姑娘跟前领罚” 舒欢被扭住了胳膊,躲闪不便,虽然避过了头脸,但还是被她一掌抽在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顿时羞怒交集,抬脚往下重重一跺,那关妈妈就被踩得松了手,蹲下身抱着脚呼起痛来。 压根不看她一眼,舒欢扭过身,望着身前那两名家丁道:“让路” 家丁们看她如此大胆,不知道她倚仗着什么,犹豫住了。 关妈妈立刻大喊:“拖她回去” 两名家丁刚要动手,就听一个带点懒散的低沉声音响起:“要拖谁回去?” 关妈妈抬眼一瞧,是顾家二爷顾熙然,虽然形容同旧时见的有些不同,但大体轮廓没变,还认得出来,因此软了声气陪着笑道:“这丫鬟得罪了我们家姑娘,我正要带她过去领罪,没想惊动了二爷,真是对不住了” 说着,她还想伸手去拖舒欢,口里犹道:“二爷您回去歇着吧,我们这就走。” 顾熙然微眯起了眼睛,隐了怒气淡淡道一句:“你们家姑娘是谁?你又是谁?” 关妈**手僵在了半空中,愣了一会才讪讪笑道:“二爷您贵人多忘事,我们家姑娘是您的姑表妹妹,我是姑娘自幼的奶娘。也对,您出门好些天了,大概还不知道我们来了。” 顾熙然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章家表妹么?我记得” 关妈妈松了一口气,讨好的笑着:“对对我们是章家的” 听她这么一接,顾熙然立刻挑了眉:“那我倒要听听,你们章家的人,怎么管起我顾家的丫鬟来了?” 关妈妈压根没想到他转眼就问出如此犀利的话来,顿时被堵得语噎,偏偏还真不知道舒欢怎么得罪章含芳了,只好含糊道:“怎么说我们家姑娘也是客,不好慢待的,她……她却竟敢对我们家姑娘不敬,得罪了姑娘不说赔罪,还跑……” 这话明显是提点顾熙然呢,他们是客,要敬着 舒欢此刻占了理,又被那一巴掌抽得恼怒,再听了这话,越发来气,哪里还替这位彪悍奶娘留余地,张口就道:“不跑还等着被你们打死吗?” 说着,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推开那两名家丁,凑到顾熙然跟前,将衣领往下扯了扯道:“二爷您瞧,这是她方才打的,都肿了” 顾熙然垂眼一瞧,见她颈脖处一片红肿,心疼的要死,再望向那关妈**目光,就越发叵测起来。 关妈妈记得顾熙然一向是不问世事的软性子,没想到隔了数年未见,竟然变得强势而令人畏惧起来,正纳闷呢,就瞧见他扫过来的目光,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心怀忐忑道:“二爷不如先问问她……究竟怎么得罪我们家姑娘了……” 顾熙然微翘起了唇角,伸手替舒欢理好了衣领,淡淡道:“人家叫我问你呢,究竟怎么得罪那位章家姑娘了?” 他语气平平,不带喜怒,但这话里含的亲疏之意显而易见,于是众人都各怀心思的脑补去了,就连刚追上来,想要开口说话的美景都闭上了嘴巴。 有二爷在呢,用不着她多事 第七十二章 一搭一唱 第七十二章一搭一唱 舒欢瞧见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过她没平铺直叙,而是先转头望住了顾熙然,道声:“二爷” 顾熙然有心看她怎么解释,不动声色的“唔”了一声。 舒欢这才接着道:“我记得您说过,蔷薇馆后头的温泉池子是二奶奶专用的吧?就连四爷要沐浴,也得上别处去。” 顾熙然微微点头道:“没错。” 听他这样回答,关妈**脸色就有点讪然起来。 舒欢不管她,继续道:“章家姑娘是客,想必还不知道您定的这条规矩,我呢,又只当二奶奶不在里头,那池子里自然是没有人了,便走了进去,没想无意中就冲撞了贵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章家的人果然都同一个德行,她话犹未完,那关妈妈已急着打断了她道:“既然是你家二奶奶专用的温泉池子,你一个小丫鬟进去做什么?” 舒欢微微一笑:“这位妈妈问的好我进去做什么?自然是二奶奶要沐浴,我先进去将池子清理干净,要不这别院里种的花花草草多了,谁知道是不是一阵风来,就吹得落叶残花坠了满池满地,脏兮兮的让二奶奶怎么洗?” 她总算说了一句谎,但原本就没想着揭了身份,何况顾熙然询问她时,也有意无意的将她当成小丫鬟,这其中必有他深思熟虑的地方,她自然要照着戏码往下走,再者关妈**嚣张就是冲着她的丫鬟身份来的,总不好反差太大,叫人失望不是? 再往深一步想,温泉池子原本就是要时常打扫清理的,这次幸好是她闯了进去,仗着与众不同的身份和顾熙然的庇护,还能安然无恙,改天若是其他丫鬟闯了进去,难道她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丫鬟被章含芳无端惩罚?自然是要先压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知道在别人家里作客,也别太反客为主才对 不过她这话说出来,关妈妈越发色变,原因无它,想起了章含芳的闺名,怀疑舒欢说的落叶残花是意有所指,更甚者简直就是指桑骂槐,但她好歹知道这仅是自己的猜测,偏偏舒欢又一脸的坦然,她要将这猜测往外说了,人家还道是她小肚鸡肠想太多,因此只好忍着气抢白道:“算你有理但我们姑娘沐浴时必定有人守在外头,你又不是瞎子,能没瞧见?还说是无意闯了进去,可见是在扯谎” 舒欢垂了眼道:“这事你要问佩玉去,你家姑娘让她守在外头,可是天知道她做什么 去了,反正我进去时外头没人,这也能怨我么?” 关妈妈当时不在场,不知究竟,只听她这番话,倒真没什么理亏的地方,顿时无语了。 舒欢接着对顾熙然道:“事情经过我都回明白了,冲撞了章家姑娘是我的错,但我只知二爷是主,这才赶着回来向您领罪,没想半路上就被这位妈妈给截了,倒也正好,就请二爷示下,该领什么罪,我这就照办。” 她一头说,关妈妈一头觑看着顾熙然的脸色,生怕他不给章家面子,让人当众下不来台,但心里多少有点懊悔了,原先看自家姑娘气成那样,还当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想竟是这样的小事,倒显得他们有点小题大做了。 顾熙然听完,很认真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这才同舒欢很有默契似的开了口:“既然是无意,那也怪不得你,再说表妹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不至于为了这样的小事就重罚你,你去给她认个不是就成了。” “对,对”关妈妈得了台阶,松了一口气道:“我们家姑娘行事待人最大方不过了,你随我过去赔个罪就好。” 舒欢抬了眼睫,怯怯的瞟了她一眼,喊了声:“关妈妈……” 关妈妈一愣:“怎么?” 舒欢小小声道:“我给你们家姑娘赔过罪了,但是姑娘看上去很生气,定要让我跪下磕三个头,再去找管事的领四十大板。” …… 关妈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怪自己方才夸章含芳夸得太顺口了…… 舒欢一瞧这脸打得太重,连忙递个台阶过去:“我呢,倒不是怪姑娘罚得太重,而是我们顾家,丫鬟们犯了偷盗背主的事,也不过是打四十大板再撵了出去,这两家罚人的规矩不同,就让我犯了难,思来想去,觉得我到底是顾家的人,还是得守着顾家的规矩才对,关妈妈觉得我这个念头可有差了?” 关妈妈老脸红作一团,扭捏着哼了两声,不好说她对,也不好说她不对。 戏唱到这里,原本就该圆满退场了,没想忽然有个冷傲的声音插了进来,咬牙切齿的道了声:“狡辩” 舒欢抬眼一瞧,正主带着丫鬟佩玉来了,也不接话,就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顾熙然淡淡的接了话:“原来是表妹,好久不见,但不知何出此言?” 他在顾家一向是个隐形人物,在亲戚眼里当然越发没有存在感,章含芳打内心里瞧不起 自己这位二表哥,听见他问话,理都不理,只傲然的望向舒欢道:“你怎么不说你一个丫鬟,没事穿着小厮的衣裳,乔装改扮了欲行何事?” “对啊”佩玉比章含芳早到一步,隐在那树影里听见了大半段对话,此时借机发难道:“什么无意冲撞我看你是有意要污我们家姑娘名声,这才扮作小厮,闯了浴池”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是非黑白都能瞬间颠倒 舒欢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丫的也太公主病了吧还有被害妄想症压根就不认识她,吃饱了撑的都不会处心积虑去设计她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顾熙然在一起相处久了,多少会被传染到一些腹黑特质,因此她心里暗骂,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平静的答一句:“姑娘想太多了,我扮了小厮,只不过为了讨好我家二爷,同姑娘当真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句话出,不止章含芳愣了,其他人都浮想联翩起来,就连顾熙然的脸都瞬间黑了下来—— 好啊 这小丫头都学会抹黑他了 什么叫为了讨好我家二爷?他可没有这样另类的嗜好 不过顾熙然的腹黑段数到底比她高一些,脸皮也厚如城墙,脸黑了一瞬就若无其事的笑起来,眼望着章含芳道:“怎么,我喜欢瞧她穿小厮衣裳,表妹也有意见?” …… 第七十三章 讨回公道 第七十三章讨回公道 顾熙然这话问得刁钻之极,而且隐着男女间的风情月事,教章含芳这未出阁的闺女怎么答都不是,脸立刻飞红起来,恨恨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关妈妈讨了个没趣,也不好意思多待,招呼了两名面面相觑的家丁,跟在了她身后。唯有佩玉,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不想走,因为知道自家姑娘在这里丢了脸面,回头定要将怒气发泄到她身上,心里真是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等等——”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就此了解之时,顾熙然忽然出了声。 舒欢微讶的瞧了瞧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章含芳也不解,但还是傲然的回过了身,扬起了下巴,语带讥讽道:“二表哥还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敢当,不过——”顾熙然目光下落,锁在了舒欢的颈间,淡淡道:“她得罪表妹,已赔过了不是,那表妹的奶娘打了她,是不是也该有个交待?” 他原不想将事情闹大,但仗着顾家嫡子的身份,他做事能比舒欢更随心所欲,因此隐忍也是有限度的,没有眼睁睁看着自个妻子受辱而不管不顾的道理。 章含芳却着实没想到他会替一名丫鬟出头,很是意外了一下,但随即就恼怒起来:“那她打了我的丫鬟怎么说?” 顾熙然不看她,只问舒欢:“你打了吗?” “回二爷。”舒欢垂着眼,毕恭毕敬道:“是姑娘的丫鬟要打我,我只不过躲了一下。” 顾熙然这才抬眼望过去:“你听见了?” “胡说”章含芳怒道:“我分明看见她伸脚去绊佩玉” 顾熙然望向佩玉:“是么?” 佩玉一看有戏,连忙点头。 “绊摔了?” 佩玉一愣:“没有……” “那身上有伤没?” 她的声音小下去:“没……” 顾熙然一扬眉:“这也叫被打了?” 说着,他伸手指着舒欢颈脖上方那半截露在外面的红肿指印,微微笑道:“我们这可是有凭有据,不信叫关妈妈伸手过来比对一下,包管五根手指,不长不短,不多不少。” “不多不少”那四个字,惹得舒欢差点喷笑出来,好容易才憋住了,嗔怪的往他那边丢了个眼色过去,请他老人家别再恶搞了 顾 熙然笑吟吟的回望了她一眼,接着道:“来来来,关妈妈,烦您老伸手过来比一比,要不我表妹还当我冤枉了你。” 关妈**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无奈的对章含芳道:“姑娘,我方才真打了……” 章含芳气得咬牙,但被顾熙然挤兑得拉不下脸来赖帐,只好恨道:“那你待要怎样?” 顾熙然很好脾气的样子,推脱道:“关妈妈是表妹自幼的奶娘,哪里有让我发落的道理?还是请表妹自己处置吧” 章含芳自小就被娇生惯养着,这辈子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尴尬和难堪,要不是生性要强,咬牙忍着,那眼泪就要落下来了。 此时此刻,她深觉挫败,哪里还有同顾熙然慢慢计较,替自个奶娘讨价还价的心思?只一心想着早点逃离这场羞辱,不禁就扬起了手,狠狠的往关妈妈脸上甩了个巴掌,这才挑衅的昂起了头,傲然道:“这样够了吗?” 打的是自个奶娘,不觉惭愧不说,居然还借此来向他示威这得有多骄纵和不解人情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啊 顾熙然不由自主的摇起了头。 他原本只是想让她难堪一阵,替舒欢出口气而已,但她这一巴掌抽下去,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她的狠辣,可笑的是关妈妈同他有什么关系?就算再被多抽两个耳光,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她的挑衅,显然用错了地方。 章含芳误会了他摇头的意思,冷道:“怎么,还不够?” “够了够了”顾熙然没兴趣同一个骄纵丫头继续玩下去了,随口道一句:“我原想着让关妈妈道歉就够了,没想到表妹行事竟然如此公平,一巴掌换一巴掌,谁也不亏。” 何止是不亏,简直就是赚了 同样是打,被巴掌抽在颈间和煽在脸上,其含义截然不同,后者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而且瞧章含芳那抽人的力道,估计关妈妈有好些天不能出来见人了。 章含芳一听他这话,气呕得再没忍住,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滚落下来,边哭还边咬着牙:“顾熙然你……你有意欺侮我……你……你还是不是男人……” 顾熙然眼里的笑意冷了下来:“怎么,任你蛮横,还得唯唯喏喏的讨好你就算男人了?再说我只不过是在你欺侮了人之后,找你讨个公道而已,在场的都是人证,你奶娘是你动手抽的,你丢了面子是你自找的,欺侮这两字,我愧不敢受,还是原封奉还吧” 他说完就伸手搂了舒欢的腰,扬长 而去。 美景在旁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脚底抹油跟着开溜。 乖乖的,这位章家姑娘脾气竟比四爷还骄纵,若走的迟一些,岂不是要被她随意栽个错就捉去打死?还是紧跟着二爷比较安全。 章含芳连最后甩袖走人的绝招都被顾熙然抢了先,顿时憋不住气,失声哽咽了起来,还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子,对着顾熙然的背影丢了过去,发恨道:“算你狠我们今后走着瞧” 石子打中了一棵梧桐树,被弹得飞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顾熙然将舒欢搂紧了一些,低头笑道:“你听见她的威胁了?” 舒欢叹了口气道:“听见了” “有什么感觉?” …… 舒欢望了一会天道:“太幼稚了,连威胁人的话都这样空泛而没有新意。” “唔,不错”顾熙然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那今后可以彻底无视她了。” 舒欢抬眼瞧瞧他,此人面色平静之极,没有半点得意炫耀的意思,再细想想,这话算是陈述事实,也算是在提点自己吧对待章含芳这种喜欢无理取闹的人,最好的法子不是以牙还牙,这样做她会记恨在心,愈挫愈勇,最好的法子是压根不搭理她,等她觉得自己是小丑跳梁时,就该消停了 不过话说回来,顾熙然明知道这个道理,方才还是没忍住教训了章含芳,这个家伙,其实骨子里比章含芳还要傲气呢属于睚眦必报型的,看来自己今后还是要小心点别得罪他,否则都不知道自个是怎么死的 她暗自寻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多瞟了顾熙然两眼,还下意识的想离他稍微远一丁点,结果立刻就被觉察到了。 压着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怕我?” “笑话怎么可能……”她明显有点色厉内荏。 “既然不怕我,那就想想该怎么报答我吧方才,我可是替你出了气哟” …… 好吧她错了顾熙然最大的特质不是可怕,而是可恶 第七十四章 偷香 第七十四章偷香 另外找了个温泉池子将全身清洗干净,舒欢困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回房后就倒在床上秒睡了,至于顾熙然要求的那所谓报答,早就在极度的困倦中被她遗忘得一干二净。 只是她忘了,有人却没有忘。 顾熙然兴致勃勃的回房讨债来了,结果一眼瞧见舒欢抱着被子睡得正香,他那带着微笑的脸就立刻挂了下来。 过份哪 本来还想看看她羞慌窘迫的模样,但是她一睡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推醒她吧,看她睡得那么香甜,又不忍心,不推醒她吧,只好自个暗中郁闷。 顾熙然在灯影里默默的站了一会,忽然觉得自己这患得患失,犹豫不定的心态很可笑,摇了摇头就吹熄了床前的灯,褪了外裳躺到了床上。 夏夜闷热,卧房里的窗户都半启着,窗格上糊着一层笼烟绿纱,月光从绿纱外流泻进来,铺了一地细碎的银白。 眼睛适应了一会黑暗,顾熙然已经能借着月色的微光,瞧清舒欢那张在沉睡中显得极其柔和与恬静的脸了,忍不住伸出食指,抵着她的五官轮廓细细勾勒,待到指尖停留在她那微嘟而起,有如花瓣一般粉软的唇上时,他竟然留恋着那份独特的触感,舍不得缩回手来了。 这种接触是轻微而静止的,舒欢睡得沉,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但等到他忍不住用指尖去轻轻摩挲她的唇瓣时,她的眉头就微拧了起来。 顾熙然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反正看见她皱眉生气就觉得有趣,好像看见未成年的小娃娃板着脸孔努力假装沉稳严肃一样,有一种对比强烈的喜感,每每都让他生出压抑不住的冲动,想将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 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而此刻天时地利人和…… 他内心里在天人交战,指尖摩挲她唇瓣的力道不觉大了起来。 舒欢在睡梦中感觉有虫子在她唇上来回爬动,搅得她好生的不耐烦,不禁抬手一扫,再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讨厌” 顾熙然一愕,随即就温和的笑了起来。 她原本是抱着被子仰天睡的,活像一只四脚朝天,翻不过身来的大乌龟,此刻却面朝着他,蜷缩着身子,睡得好像一只猫咪,慵懒娇憨之态尽露。 似水一般的柔情瞬间就满溢了出来,丝丝缕缕,牵牵绕绕,仿佛飘扬在水中的发丝,将他的心缠裹得再没有任何空隙。他放空了头脑,不再去想任何事情 ,只是遵从着自己本能的反应和欲望,伸手扯开了舒欢怀里的被子,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 淡淡的发香混着她似有若无的体香,像极了初夏的味道,清爽宜人。 顾熙然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他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了,但只要能紧紧的搂着她,就好像瞬间拥有了整个世界…… 舒欢睡觉时不喜欢怀里空落落的,因此被他扯走了被子,她就很自然的伸手过去,勾住了他的颈脖,然后将身子扭了两下,往他怀里缩得更紧些,继续呼呼的做她的美梦。 有个成词能将她这种举动形容得淋漓尽致—— 投怀送抱 但为什么是沉睡中无意识的投怀送抱呢…… 顾熙然身体一僵,心里觉得好笑起来,原本是趁她睡熟,想偷偷占点小便宜,结果倒让自己难受和尴尬起来。 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鼻子,幸好,还没有夸张到流鼻血的地步,但是再看看她沉静的睡颜,忽然感觉郁闷之极。 这样也太不公平了 她在那里酣然大睡,自己在这边血脉贲张…… 紧接着就是促狭心起,他探手到她腰间,用指尖在上面轻轻的画了一个圈。 舒欢的身子立刻颤了一下,含糊的嘟囔了一句:“痒……” 顾熙然忍着笑,五指齐上,在她腰间横短竖长,纵横来回。 舒欢的意识虽然没醒,但酣梦中被人骚扰,身体就会做出本能的反应,只听她忽然痒得“咯咯”笑起来,紧接着就一扭身一抬手,“啪”的打落了顾熙然那只扰人的手,还呢喃道:“好痒……不要……” 怕当真闹醒她就没得玩了,顾熙然安分的搂了她一会,只用嘴唇轻轻的擦着她的头发,感受着那种酥麻微痒的触感,但片刻后,想到她颈间被关妈妈一巴掌煽出来的红肿,不禁就怜惜的探指轻抚了上去。 没想此时舒欢恰好扭着身子变换了一下睡姿,结果轻抚就变成了重触,使得她眉头紧皱了起来,道了一声:“疼” 这个“疼”字她嚷得比原先都大声得多,将顾熙然惊了一下,还当她被自己吵醒了,连忙抽回了手,可是没想到她仅是嚷了一声,仍未从沉睡中醒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睡这么熟,真是猪啊 顾熙然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望了,垂眼 瞧见她的唇就近在咫尺,不禁将唇凑了上去,轻轻的含住了她的唇。 “唔——” 舒欢的喉间逸出一抹低得简直听不见的呢喃,引得顾熙然开始在她唇上轻咬慢吮起来,极尽温柔缠绵之意。可是吻到深处,他渐渐的无法控制起自己的渴望来,甚至有点故意的想要彻底弄醒她了,于是他吻的力道愈来愈重,从温柔转成了肆意的张扬,还将半边身子压了过去。 真想,就这样同她相拥相吻着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吻得太过激情,舒欢在睡梦中都感觉到身体发烫,胸口发闷,有点喘不过气来,但是睡意浓得化都化不开,将她的意识都胶着在了一起,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黑暗中挣脱,无法从被魇住一样的甜蜜和痛苦中睁开眼来。 两人都处在极度的挣扎之中。 顾熙然在自己内心的欲望之海里沉沦,舒欢则是被困束在了扯不开的浓浓睡意里…… 挣扎仿佛持续了很长时间,又仿佛短的只是一瞬。 舒欢忽然伸手将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的那块“大石”给使劲推了出去。 感觉一下子就轻快美妙了起来,呼吸极其舒畅 但好景不长,“大石”好像长了手脚一般,又在努力的往她身上爬,她当然不想再被压了,很自然的伸腿用力一踹—— 顾熙然原本就被她挤到了床边,再被她这一踹,自然就掉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后,舒欢被惊得微睁了眼,但是她只看见了朦胧黯淡的月色透窗而来,紧接着,原本就还没恢复的意识,又被浓浓的睡意给一把攫走,倒头继续睡了过去。 半晌,有抹白色的身影狼狈的从床下爬了起来。 “可恶……”顾熙然手捂着额头,看看仍在沉睡的舒欢,觉得骂她反应迟钝如猪,都有侮辱猪的嫌疑 第七十五章 什么都不记得 第七十五章什么都不记得 被一脚给踹下床哎,太丢人了 再次躺回床上的时候,顾熙然憋了一肚子郁闷,简直都要怀疑舒欢是不是在装睡了,要不怎么那一脚踹的部位那么的不合适,他要不是为了躲闪,还未必会掉下床不过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她有任何装睡的痕迹,他只好自认倒霉。 到底是有些生气了,倒不是气舒欢不让他占便宜,而是气她连睡着了都下意识的排斥他的接近,难道这是她心里对他的真实想法? 只是稍稍一揣度,顾熙然的脸就彻底黑了,偏偏身边那位无知无觉,教他恨得牙痒的同时,十分的无可奈何,最后只好恶狠狠的伸手过去,用力搂住她的腰,拖过来,抱着睡 可怜的舒欢在睡梦中被人一个劲的折腾来去还未知觉,最无辜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顾熙然贴上了“猪”和“待宰”的标签,还因是饿着肚子睡的,在梦中畅快的啃着猪爪,却不知道自己方才就变成了猪爪,让人啃了好一会。 这个夜晚注定是郁闷的。 除了沉睡中的舒欢外,很多人都夜难成寐。 顾熙然的纠结自然不用提了。 云姨娘最近闲了,有午睡的习惯,夜里没这么早歇,正同几个丫鬟在院子里赏月乘凉,舒欢房里折腾出的动静,她们隐隐绰绰的听见了一些,尤其是她嚷的那个“疼”字,让人没法不往歪处想,想着想着,自然是睡不着了。 章含芳当着许多人丢了脸面,回去后就在宣纸上写了大大的“顾熙然”三个字,苦于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估摸着凑了一个,然后将宣纸丢给关妈妈,教她狠狠的打 关妈妈肿着张猪头脸,还得拿鞋底狠狠的抽小人,其苦自不堪言。 最倒霉的大概要数佩玉,章含芳果然将一肚子的怨气都发泄到了她身上,虽然没有将她撵卖,但也让她挨了二十大板,夺了她贴身近侍的身份,打发去做粗活。 …… 日升月落,又是崭新的一天。 舒欢清早醒来,睁眼就瞧见顾熙然还在酣睡,但额头上淤青了一块,活像被人拿板砖拍过似的,不由纳闷起来,伸手推他道:“醒醒,你额头上怎么回事?” 顾熙然被她推醒,微睁了眼瞧了瞧她,又转身睡过去。 她居然还好意思问 难道昨晚当真半点知觉都没有吗? “哎 ,起来嘛”舒欢再推,无奈此人赌气装睡,怎么都推不醒,她只好先起床推门,喊美景送洗脸水进来。 奇怪的是美景今日仿佛心情特别好的样子,总是望着她笑,待到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时,又假装若无其事的垂下了眼,甚至连洗脸水都多端了一盆进来。 舒欢好笑道:“二爷还睡着呢,你端两盆水进来做什么?” 美景答得更奇怪:“二奶奶不用吗?” “我用?”舒欢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我的脸没这么脏吧,需要用两盆水么?” 美景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只端了一盆水出去,等她再回进来时,舒欢忍不住微皱了眉道:“怎么回事?你今儿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没,没什么……”美景及时递上了刷牙子,堵住了她的疑问,但沉默了一会,她自个有点憋不住,还是冒出来一句:“二奶奶昨日受了累,正该多歇息,怎么一大清早就起来了?” 舒欢不以为意,漱了口,要了香胰子净脸,洗漱完后才道:“昨晚睡得早,醒来时想起还有些事需要料理,干脆就起来了。” 美景低了头,轻声道:“还是身体要紧,有什么事,二奶奶使唤我们就成,何必亲自操劳?” 舒欢看她神色不对,越发纳闷起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 “别说没有你心里藏不住事,我都瞧出来了”舒欢打断她道:“究竟怎么回事?” 美景犹豫了好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晚……我们都听见了……” 舒欢一愣:“听见什么?” “就是……就是……您房里的动静……” 一句话结结巴巴的说完,美景已然飞红了脸。这话本不是她这丫鬟该说的,就算听见了,也该当成没听见才是,但舒欢对她一向很好,她自然也生了亲近的心,禁不住就会对她的事关切起来。 何况当丫鬟的是贱命,想要同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家一样不解世事是不可能的,在被送往生梅阁贴身服侍舒欢前,林氏就叫老妈妈教导过她一些房中的规矩,因此她和良辰两人,比在顾熙然还未成亲时就待在生梅阁里服侍的巧云和慧云,要懂得多那么一点点。 就是多懂的那么一点,让她瞧出其实舒欢同顾熙然一直没有圆房,她心里也纳闷过,要是二爷对二奶奶不假颜色倒还罢了,明明那么亲近的两 个人,为何直到现今还未圆房? 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二爷的身体不好,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她只好暗自替这位二奶奶担忧,没想昨晚无意中听见些动静,以为他俩终于将生米做成了熟饭,这才替舒欢松了一口气,憋不住的喜形于色。 她在这头害羞且欢喜着,舒欢却是一头雾水:“我房里的动静?我昨晚躺到床上就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啊对了是不是那章家姑娘带了人来闹事?我早起瞧见二爷额头上淤青了一块,正要问你呢” 美景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愣了,呆呆道:“章家姑娘?没来过啊……” 舒欢也愣:“那他额头上的伤哪来的?” 美景摇头:“我不知道啊” 两人正在这边大眼瞪小眼,却听“噗嗤”一声笑,顾熙然掀了帘子坐起来,微微抖动着肩膀,显然憋笑憋得好辛苦:“你们……你们俩各说各的,竟然也能聊这么久……” 他是实在忍不住了 方才装睡,一来是丢了脸在赌气,二来是觉得舒欢就算睡熟了,对昨晚的事多少也该有点模糊的印象,想看看她究竟会做出何等反应,却没料到她真的是一点都记不得,还一个劲的追问美景,他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真是让他好气又好笑,当然也有三分失落—— 她为什么会不记得呢 第七十六章 怨念 第七十六章怨念 美景见顾熙然醒来,想到自己方才那番话被他听了去,非常的不好意思,“哎”一声就捂着脸急急避了出去。 舒欢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呢,被顾熙然这一笑,越发的莫名其妙,但不解归不解,被嘲笑的对像是自己,尴尬总是有的,她的脸还是一点一点的慢慢红了起来,咬牙道:“我哪句话说错了,有这么好笑吗?” 顾熙然一听,好容易快要憋住的笑又肆意起来,直笑到舒欢难堪得要往他身上丢花瓶了,他才勉强忍住笑,指着自己的额头道:“你想知道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舒欢点了点头。 顾熙然披衣而起,丢下一句:“你打的” 哎? 舒欢的头一个反应就是—— “胡说我明明睡着了,怎么可能打你” 就算有打的心,她也没有打的胆啊从前上床时要抱个铜熏香炉,那也是虚张声势,要让她将那沉重的玩意儿往顾熙然脑门上磕,她还真下不了这个手。 顾熙然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却不解释,只走到门边,高声唤道:“美景,你跑哪去?快端洗脸水进来” 接下来不论舒欢再怎么追问,顾熙然都只是望着她笑,坚决不肯把自己的丢脸事详详细细的说给她听,她只好皱着眉头自己想去。 关键还在于美景说的房内动静和顾熙然额头上那个据说是被她打出来的伤……还有两盆洗脸水……美景那暧昧的表现…… 在舒欢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里,想要找个对敦伦之事完全无知的人是很难的,她当然没有纯洁到那种地步,因此越想越黑线,不论怎么推理,结果都会朝儿童不宜的方向发展,但她明明没感觉到身体有任何异样,最抓狂的是她什么都不记得 只知道昨晚躺到床上睡觉,睁眼,天就亮了若当真发生了什么儿童不宜的事,她不可能熟睡到连一点知觉都没有的地步何况单看顾熙然的表现,也知道事情不会是这样,他都没有半点心虚,有的只是诡异 心里仿佛有千百只小手在抓在挠,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不好受她最后还是借机捉了美景出去逼问:“昨晚我房里有什么动静,你详细点说出来” 美景觑了觑她的脸色,知道不答不行,就硬着头皮道:“二奶奶说好痒……” 痒?有蚊子? “二奶奶说不要……” 舒欢十分狐疑的望着她,自己真的说过? 最后一句来了,美景尴尬道:“二奶奶还喊了一句疼……” …… 怎么听都暧昧得像在欲迎还拒 舒欢彻底无语了,抬头望天,口里喃喃道:“天好晴。” 美景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关心起天气来,但还是顺口接了一句:“是啊早起云姨娘还说等日头出来,要把衣裳都拿出来晒晒呢” 舒欢压根没听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继续呢喃着:“要是下雨就好了。” 美景纳闷道:“为什么啊?二奶奶嫌天气太热了么?” “不是……”舒欢郁闷道:“要是下雨的话,就可以来道天雷,干脆把我劈死算了” 说着她就双手捂住了脸—— 呜呜呜,不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总之这回的脸真是丢大了因为美景说过:我们都听见了 这是令她无比怨念的一句话 一整个上午,舒欢都闷在房里不肯出去,她也不找顾熙然质问,只是用那幽然而怨念的目光,如影随行的扫视着他。 一炷香、一盏茶、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向脸皮厚如城墙,在任何时候都淡定自若的顾熙然,终于溃败在她的目光之下,擦着额头上沁出来的汗,假咳了两声道:“我找杜秋去……” 他前脚刚狼狈的出门,美景后脚就跟了进来,劝着她道:“二奶奶,天气这么好,别总闷在屋里,还是出去散散心吧” 要搁往常,她不会这样劝,但今日舒欢的神情明显抑郁,让她一直在惶恐,觉得自己先前说话太造次了,此刻就在竭力弥补讨好。 “出去?”舒欢趴在桌上,恹恹的垂着眼道:“把脸丢在房里就够了……” 美景难过的低下了头:“都是我的错,我多嘴了。” “不关你的事。”舒欢暗自咬牙,要怪也只能怪顾熙然,肯定是他昨晚动了手脚,要不自己怎么可能在睡梦中说出那么稀奇古怪的话 不过郁闷归郁闷,该做的事也不能不做,她想了想道:“你去打听一下章姑娘那边的动静,再到品竹轩看看我昨日带回来的那个女孩伤势如何,若是纪大夫说能够挪床的话,就喊两个人将她抬到蔷薇馆来,同你住一间房好了。” 美景见她没有生自己气的意思,心情顿时好起来,答应一声就要出去。 舒欢还在她身后追着道:“若是瞧见染墨,就让他顺便过来一趟。” 美景去后,她一个人呆着,顿时就无所事事起来,想到从山里带回来的那些香草,就取出来整理了一下。幸好,在山上时就将这些香草铺在太阳底下晒到半干了,因此捂了一夜,也没捂坏,还残有淡淡的香气。 只是兴冲冲的准备找纸笔时,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漫上了心头,她仔细一想,这才想起这些香草是顾熙然让她整理的,顿时跟被蛇咬了一样,将手里的香草丢到了地上 嘁她又没有自虐症,干嘛被害得丢尽了脸面后,转头就屁颠颠的凑上去帮顾熙然做事啊?不过待要抬脚将这些香草跺个稀巴烂吧,她又犹豫住了,觉得把气出在无辜的香草上实在有点不太好,再说这些东西没准是很有用的,若是被她一气之下毁掉了,也许会误事…… 思来想去,舒欢又想捂脸泪奔了。 她就是讨厌自己这种不够彪悍犀利的性格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事情做绝,现在想想,其实昨晚遇见的章含芳,就活得要比她随心所欲得多,但这种随心所欲,若是在建立在任意践踏旁人自尊乃至生命的基础上,连带的暴露出自己的面目可憎,她就宁愿不要了 *——*——*—— 看着粉票数叹息~ 有票票的筒子,请支持一下,给点动力吧~ 第七十七章 四两拨千斤 第七十七章四两拨千斤 美景回来的时候,舒欢正没精打采的伏在案上,拿着炭条在竹纸上描画那些香草。没办法,她实在是闲不住,不找点事做简直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再说只是赌一会气而已,又不打算跟顾熙然彻底翻脸,那么迟画早画都一样,她就很没有骨气的妥协了。 不过随便找来的炭条,自然不像专业绘画用的那么好使,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吧,反正她只是拿炭条打个底子,回头说不定还要上色,不需要太讲究,倒是那竹纸十分的细腻轻薄,用来画这种图谱比熟宣合适得多。 听见美景进来了,舒欢也没抬头,只是继续画她自己的,但等了好一会都没听见美景回话,她就有些纳闷了,抬眼道:“怎么不说话?” 美景还不知道她会画画,此刻看得有些入神,听她一问,才微吐了吐舌道:“二奶奶真是心灵手巧,识得字,雕得东西,如今都画起来了,这天底下还有您不会的事么?” 舒欢好笑起来:“不会的多了,琴棋书画,头三样我都不会。” 正犯愁这事呢看来到时同纪丹青学画时,还得顺便练练她的毛笔字,也不求写得好,只要在画上落款题诗时,看着不太丢人就行。 两人闲话了几句,美景这才将打听到的佩玉被打的事情说了,又道:“我原还以为章姑娘受了二爷那样大的气,没准即刻就要离了别院,却没想早起她就打发人回章家取东西去了,说要在这里多待一阵,不着急回去。” 舒欢有点意外的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章含芳心高气傲,跌了这么大一个跟斗,哪里有善罢甘休的道理?她在这里住下,也不过是想要寻隙报仇而已。 “不用管她,但你传我的话下去,让别院里头的丫鬟和小厮们都留着点神,没事别往馥馥斋去,若是撞见章家的人,就态度恭敬着点,别失了礼数,回头教人拿捏住了短处,那就是白白的讨一顿打。” 美景答应一声再道:“纪大夫那里我也去过了,他说那女孩儿昨晚就发了高烧,至今昏迷未醒,还是先暂住在品竹轩里,他照看起来较为妥当。” 舒欢微皱了眉头:“可有性命之忧?” 美景摇摇头道:“纪大夫说暂时无妨,但天气炎热,保不准伤口就要恶化,若是再滚起脓来,就有些危险了。” 舒欢想了想道:“那你回头让赵管事开了冰窖,每日里往品竹轩那里送三次冰,再让厨房变着样儿熬点甜浆 粥和清淡些的汤水送过去。唔,对了,若是纪大夫那里要用什么药,你就让他将药方送到我这里来,我会打发人去抓药。” “婢子记下了。”美景笑道:“不过染墨一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多会才回来,我只好往涤砚那里送了话,教他一回来就即刻赶来这里。” 舒欢看着她微微一笑:“不错么,看来你还是挺能干的。” 美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羞涩道:“当不得二奶奶夸,这些都是我应做的。” …… 这里头说着事情,帘外站着的云姨娘全都听见了,不过她倒不是有意偷听,而是过来回禀事情,恰好就听见了,见舒欢分派事情紊丝不乱,心里顿时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要知道一个月前,这些琐碎的家务事还是她亲自管着呢后来见顾熙然有意无意,一点点的将这些事往舒欢身上推,她也就索性撂下了手,一来想讨了顾熙然的好,顺带着表明自己没有争权逾矩的心思,二来就想看看没有她在旁提携,这位二奶奶理家事时会不会闹出笑话来,没想此刻一听才知道,原来这位看似不喜欢揽事,不耐烦俗务的二奶奶,思虑竟然如此细致周密。 云姨娘暗自叹了一口气,再想到昨夜之事,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大概要不了多久,她的存在就会变得越发的可有可无…… 才想着,就见美景掀帘出来,瞧见她后连忙喊了一声:“云姨娘。” 云姨娘点了点头,借着她打起的帘子走了进去,向舒欢请了安后才道:“昨日匆忙就忘了回二奶奶,章家少爷和姑娘两日前过来别院避暑,如今章姑娘住在馥馥斋,章家少爷则出去访友未归,二奶奶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昨晚就见过了,果然是大家气派 舒欢淡淡道:“我乏着,她心情想必也不好,改日再说吧。” 云姨娘愣了愣,这才接着道:“那这会章姑娘打发了一名小丫鬟过来说话,说是佩玉犯错被罚,关妈妈身体不适,姑娘身边缺人使唤,就想找二奶奶借名丫鬟过去服侍,还点了名要昨晚撞见姑娘的那位。那小丫鬟说不清楚,我又不知道她们要的人是哪个,只好来请二奶奶示下。” 昨晚的事情,没有人告诉过云姨娘,因此她传这话时也有点莫名其妙,直觉的认为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文章,不过亲戚间的往来应酬一向麻烦,她犯不着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心,还是丢给舒欢自己去处置好了。 舒欢听完后,唇角勾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没想到她偶尔客串一把丫鬟,还能让章含芳这样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想到这里,她稳了稳神道:“告诉那小丫鬟,她家姑娘要的人,大清早就被二爷打发回顾家大宅了……” 云姨娘听到这里想要说话,却被舒欢抬手止住,她接着道:“再说两位爷来别院是避暑,住不了太久,因此没带多少人来,下剩的都是些粗使丫鬟,不懂规矩,笨手笨脚的也当不了差,就不送过去让章姑娘生气了,倒是还有几名老妈妈闲着,若是章姑娘不嫌弃,回头我就打发她们去馥馥斋,随姑娘挑着使唤吧” 说完,她望向云姨娘:“可记下了?” 云姨娘不明白她这么安排的用意,但见她不容人反驳,就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告诉那小丫鬟了。 舒欢坐在那里,望着微动的帘影出神。 就这样吧 驳了章含芳的无理要求,再递把梯子让她顺着下 反正没有明知道她骄纵,还送个丫鬟过去让她打骂发泄的道理。至于那些老妈妈们,在大宅门里混了这些年,早成精了,何况她们成天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就仗着家里老人的身份在各处指手划脚骂骂咧咧的也讨人厌的很,干脆送过去让章含芳挑。 强强相遇,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不过估摸着斗到最后,高举胜利旗帜的该是那些有着丰富阅历和宅斗经验的老妈妈们,没准获胜的同时,还能将章含芳哄得服服帖帖,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拿她们当好人…… 想着,她就忍不住要笑。 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七十八章 话里藏锋 第七十八章话里藏锋 美景在外头听见了云姨娘向那小丫鬟传话,心里郁闷得很,忍不住又绕了进来,看见舒欢仿佛心情转好,脸上满是盈盈的笑,就道了一句:“二奶奶我不解。” 舒欢茫然的望过去:“什么?” 美景愤愤道:“昨晚的事分明是章家姑娘霸道,您为何不揭了自己的身份,干脆给她点难堪?” 原来为的是这个。 舒欢一笑,不答反问:“章家姑娘该唤我一声表嫂是吧?” “是啊二爷比她大一岁。” “那不就结了?”舒欢将手里炭条一扔,拍了拍手道:“我看她不是个懂得息事宁人的,无论我是什么身份,她吃了亏,总要想法子讨回来,我若是端出这表嫂的身份去同她计较,岂不是以大欺小?” “这样啊——”美景一点就透,沉吟着点了点头。 舒欢笑道:“不过最初我也没想这么多,只觉得穿着小厮衣裳,在园子里遇见外人挺尴尬的,我总不好揭了身份后拉着她的手,吧啦吧啦的解释说我平时不这样,偶尔换一回装,没想正巧让您瞧见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说到这里,美景撑不住笑起来。 舒欢这才叹了口气道:“当时只想着能避过去就算了,谁知她竟不依不饶……” 美景听后,认真瞧了舒欢半晌,忽然丢下一句:“二奶奶,我发现您同二爷愈来愈有夫妻相了” …… 舒欢看她说完话就扭头跑了出去,唇角一翘,在她身后回了句:“我也发现你愈来愈没规矩了,不管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美景“咯咯”的笑声从帘外传进来:“我下回再不敢了” 说是不敢,其实她胆子又大了几分,知道这位二奶奶真是好脾气,若换了章家姑娘试试,怕是要掌嘴掌到牙都掉下来 “啪”一声脆响 馥馥斋里还真在上演掌嘴的戏码,那章含芳甩着打人打疼的手,轻抽着气道:“让你想法子见上那二奶奶一面,将昨晚我那混蛋表哥同丫鬟亲昵的事情告诉她,你怎么不照着做?” 昨晚那行动慢吞吞的小丫鬟此刻正跪在地上捂着脸哭:“婢子没见过顾家二奶奶……认错了人,请了安后那女子才告诉婢子她是二爷的姨娘,让婢子有话只管告诉她,由她去回二奶奶……婢子想着,姑娘您只说将这事告诉给二奶奶知道,没说要告 诉姨娘,婢子不敢自作主张,就隐了没说……” 章含芳咬牙指着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是肿着半张脸的关妈妈上前轻抚了抚她的背,替她顺了气,她才恨出声道:“你们听听,她还有理了我真是从没见像她这样的蠢东西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看见你就生气” 那小丫鬟慢吞吞的爬起来,揉着眼呜呜咽咽的出去了,幸好,她还没真蠢到直接往外滚的地步,但那拖沓的举动,已经让章含芳再一次怒气上涌,压了好半天,才硬生生的压下去,咬牙叮嘱身旁的关妈妈道:“扣她三个月的月钱,打发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她” 关妈妈答应后,房内立刻安静了下来,丫鬟们都惶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解劝,生怕跟着倒霉,唯听门外忽有人道:“章姑娘,我家二奶奶将人送来让您挑了” 章含芳倏然立起,走到门边,瞧见外头站了一位俏生生的小丫鬟和四名老妈妈,丫鬟就是美景,不过昨晚她没留意,因此只觉面生,但那些老妈妈们,年纪一个比一个大,最老的那位,估摸着年纪都近六十了,单看着都觉面目可憎,要留在身边服侍,那岂不是脏了她的住处?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衣袖掩了鼻,仿佛怕那些老妈妈身上的污浊气息沾染到她,一双清水眼却盯着美景,向她招了招手道:“你叫什么名儿?” 美景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笑吟吟道:“回姑娘,婢子名唤美景。” 章含芳见她娇俏讨喜,说话又爽利,倒有三分欢喜,但口里还要贬低一句:“美景?好俗气的名字若跟了我,就唤你书琴吧” 书琴又是什么好名字了?听着就跟书僮一样 美景心里十分的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笑道:“姑娘起的名字自然雅趣之极,可惜婢子没福……” 不等她说完,章含芳就脸一沉:“怎么,你不愿意?” 美景委屈道:“姑娘这可是冤枉婢子了,能服侍您,这是意想不到的天大福气,但二奶奶这回出来,身边只带了婢子一个,片刻也离不得,婢子只能盼着日后有了造化,再跟着姑娘。” 这拒绝的话听起来比较顺耳,章含芳也就不计较了,只拿满带厌弃的目光扫了一眼那四名老妈妈,就皱了眉道:“既然你不能留下,那就将这些妈妈们都带了去吧” 她只是想借机将昨晚得罪她的那名丫鬟要过来整治而已,如今要不成,只好作罢,没有留两个腌臜老货在 房里添堵的道理 话说完,她就不想在外多待一刻,转身就要进房,还扬声喊着:“鸣鸾,去打两桶水来洗地” 顾家这些老妈妈们何其有眼色,就这会工夫,已经瞧出章含芳对她们流露出的那份鄙夷之意,个个心里都觉得有些不忿。 要知道她们都是服侍过太爷太君的老人,在顾家时,别说是少爷和姑娘们了,就连老爷太太,对她们都是以礼相待,很少烦她们做什么事,方才二奶奶要烦她们过来服侍这章家姑娘时,也是好言好语的问询她们的意思,态度恭敬之极,还再三说了抱歉,解释过来别院时带的人不够,才不得不麻烦到她们。 越是身份低下的人,越在意个脸面,冷不丁的被章含芳扫了面子,还是当着没什么资历的美景的面,她们哪能生生咽下那口气?因此都忙不迭的开了口—— 这个先语带关切道:“老婆子粗鄙,不敢妄想服侍姑娘,不过大胆问一句,章姑娘在这里可还住得惯?若是短了什么东西,千万别见外,告诉老婆子知道,这就回去禀了二奶奶,使人替您送过来。” 那个接话道:“对啊咱们家二爷和二奶奶往常在家时都是不管事的,如今要在别院待起客来,免不了有些个疏忽不到的去处。这不,二奶奶打发我们过来时,心里还担忧着,怕姑娘在这受了委屈,教我们好生问问,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要不待慢了贵客,回头太君可是要怪责她呢” 章含芳昨晚受了顾熙然的冷待,正气愤着呢,此刻听了这两句话,立刻又感觉身份矜贵了起来,脚下不免一缓,没那么着急回房了。 美景在旁听得好笑,她多少知道点这些老妈妈们的脾性,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别看她们这会将章含芳奉承得心里舒服,其实话里藏了锋,句句都在点明章含芳是客的身份,她们是敬着客,才没有计较她的失礼,而且还顺带的将她们自个的身份都往上提了提,这会是端着二奶奶心腹的架势,在替二奶奶招待贵客呢压根就不是被打发来让章含芳随意挑捡的低三下四之人 第七十九章 一袋金子 第七十九章一袋金子 舒欢刚用炭条将那些香草的图谱底稿打出来,正在伸懒腰休息,就见美景笑吟吟的回来了,她不禁往椅子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懒懒问道:“事情办妥了?那边留了几个人?” 美景听她一问,闷声笑起来:“全都留下了。” “哎?”舒欢知道章含芳是不会喜欢那些老妈妈们的,若是一个都不留,也在情理之中,但全都留下了,倒教人意外起来,她含笑望过去:“该不会是你在其中捣了什么鬼吧?” 美景微吐了舌道:“二奶奶这可是太高看我了,我才没有那本事呢倒是我今儿才知道那些老妈妈们这样厉害,今后可不敢得罪她们,要不被骂了,还当她们在夸我呢” 说着,她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噗嗤”一声又笑起来:“她们倒像是商量好的,一个在夸章姑娘年幼时如何标致,性情如何温婉,另一个就在旁说她女大十八变,如今出落得大家都认不出来了……” “噗——”舒欢也没忍住,喷笑出声:“这不是在变相的骂她么?” “可不是”美景掩嘴笑道:“骂得真够阴毒的,偏偏章姑娘还没听出来,倒是她那位奶娘是个明白人,在旁黑了脸色,不过想是昨日被打恼了,再说她一张口,如何能说得过那些老妈妈们颠倒黑白的四张口,没准回头章姑娘还要被老妈妈们调唆着埋怨她呢她就没敢出声提点,由着章姑娘留下了那四名老妈妈,还被迫去取了钱来赏人。” 说到这里,美景探手从袖袋里摸出一两银子,摊在掌心里递到舒欢面前,笑道:“说起来章家倒是有钱,赏人都用银子,这个是章姑娘赏我的,我没处搁,求二奶奶先替我收着吧” 舒欢知道顾家规矩,怕有什么私藏,因此那些丫鬟们的衣箱和首饰匣子都是不许上锁的,便也没有推脱,接了过来道:“你既信我,那我就先替你收着,看看回头你要嫁人时,能攒下多少嫁妆。” 一句话说得美景羞红了脸,嗔怨道:“二奶奶就爱打趣人” 舒欢另取了只带锁的空匣子,将这银子搁了进去,笑道:“说的明明是大实话,怎么成打趣你了?别说你攒着钱,不是为了预备嫁妆” “哎”美景跺了跺脚,扭身要出去躲羞,却被舒欢喊住道:“这些天不得闲,回头有了空,我教你记帐,这样你存了多少钱在我这,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 美景一愣,越发嗔怨了,不依道:“ 二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还怕您贪了我这些小钱么?” 舒欢心里一暖,压下满腹的感慨笑道:“说正经的,你别想歪了我让你练着记记帐,回头会了,也好在旁帮我一把。” 再往白点说,就是她自己想偷懒,腾出时间来做喜欢的事,而不是成天同管事管人管银钱这些琐事情打交道。 主仆两人正在这说话,外头慧云过来回禀了一声:“二奶奶,染墨来了。” 舒欢一喜:“让他进来说话。” 染墨很快就掀了帘进来,先向舒欢请了安,不等问就递了一只素绣钱袋过来,笑道:“二奶奶找我可是问买卖如何?” 舒欢点了头,接过钱袋,入手一沉,她再抽开钱袋的系绳往里一瞧,见里头装的竟不是银子,而是金子,心里不由一突。 她知道沉香值钱,但那两件小玩意儿绝对卖不了这么多钱,因此心里说不出是惊还是喜,眉头先微皱了起来,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墨染。 美景见他们说事,连忙乖巧的避了出去。 染墨这才解释道:“二奶奶别惊,这里头的钱还有二爷的那一份,不单是卖您那些东西赚的。” 顾熙然? 这又关他什么事了? 舒欢越发不解。 染墨忙笑道:“您知道奇楠值钱,若是上好的,市面上一片就价值万钱,因此您雕的那奇楠红鲤,小的替您卖了三十五两银子,但栈香的价钱有限,买主喜那莲花扇坠雕琢精巧,这才出了十两银子的价,外带那些画石,统共算下来是五十两银子。” 舒欢催道:“那你二爷那份怎么说?” “二爷么……”染墨挠了挠头道:“他让小的将别院里栽的这些花草卖到花朵和茶叶铺子里去,但您知道,要将这些东西采摘晒干后运送出去,不定得费多少人力,那几日您和二爷又都上山去了,小的没地方问主意,只好自作主张,将城里那些大铺子的掌柜引了两个来看。他们倒是爽快,说别院这一年内出产的花草若是都卖给他们,就出一百五十两银子的价钱,采摘之类的事情,也由他们使人来做,小的一听价钱给的还合适,就大胆借着二爷的名义同他们签了供卖文书。” 一百五十两银子 顾熙然果然好手笔 舒欢听得怔怔,说不出是该佩服他有商业眼光,还是该鄙视他投机取巧了。 她雕画那些东西 费了不少工夫呢,还是沉香原本就价高,才卖得五十两银子,可是顾熙然一点事都不费,甚至连本钱都不要就赚了比她多三倍的钱 这头染墨仍在继续说:“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们知道咱们顾家的根底,不怕咱们诓了他们,就先付了银子,但小的嫌银子拿着沉,就到家里开的香品铺,找帐房把银子兑成了金子,那钱袋里是二十两金子,二奶奶要不要拿戥子称称?” 舒欢这才回了神,摇了摇头道:“不用,只是这趟辛苦了你,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谢你,只好赏你银子了,你别嫌弃就是。” 她说着一笑,幸好前两日留了心眼,找了夹剪,将那十两银子的月钱,铰成三五两不等的散碎银子,预备着意外的花用,此刻开了匣子取出一块约摸三两来重的银子赏了染墨,倒也方便。 染墨还不敢收,低着头道:“替二爷和二奶奶跑腿是小的份内之事,当不得赏。” 舒欢笑道:“你替小四跑腿才是份内之事要真不收,我只当你嫌少,今后倒不好意思再使唤你了。” 染墨这才道谢收下,笑嘻嘻道:“二奶奶有事只管使唤我,替您跑腿四爷才不说我,要不就说我成天闲着淘气,恨我恨得牙痒呢” 舒欢听了要笑,顾熙和还有脸嫌别人淘气?整个顾家,最淘的就是他了 第八十章 悠闲 第八十章悠闲 染墨走后,舒欢将钱袋里的金子都倾到了桌上,不用数就能看清,一共是四锭,想来是染墨心细,特意兑成这样,她倒省了事,只拿一锭金子锁进自己放钱的匣子里,另外三锭就搁在桌上拨弄着把玩。 这会静下来仔细想想,其实《红楼梦》里有卖那些花草的现成例子,只怪她没想着,被顾熙然抢了先,但等她再揣摩推敲了一阵,就懊恼的发现,不管自己想没想着,这钱她铁定都是赚不成的 顾熙然是顾家的正经嫡子,老太君和老爷不在别院,动不动这里的花草树木都随他的意,别说是采摘了卖出去,就算是拔出来连根毁掉,估计那些下人们最多也只能在背地里说他糟蹋东西,但他糟蹋的是他顾家的东西,别人管得着么? 她的身份就同顾熙然不一样,她要这么做了,大概什么难听话都会从那些小人嘴里传出来,说她爱财如命,搜刮地皮到连一草一木都不放过,那已然是很温和的议论了,没准传到最后,会说她连顾家的一草一木都往娘家搬运,这罪名可就大了 舒欢叹了一口气,古往今来,这身份都是很难逾越的存在认真去回想,其实还能从《红楼梦》里找见许多赚钱的法子,但她是没法照着去做的,还是辛苦点,用她的雕虫小技,赚点小钱,只求能安安稳稳,长长久久的就好。 才想着,顾熙然回来了,一掀帘子进来,见她盯着桌上的三锭金子发呆,不禁笑起来:“怎么,发财了?” “是啊是啊”舒欢早上的气还没全消,看见他就没好声气起来,将那三锭金子往钱袋里一塞,抽紧系绳就朝他那边扔了过去:“喏,恭喜你发财了十五两金子,够你一年的月钱了” 顾熙然回来的路上已经遇着了染墨,因此听她这么说也不意外,伸手接了那钱袋瞧了瞧,笑道:“染墨是个能干的,不过年纪渐大了,今后不太方便在内宅走动,我想找小四把他要过来。” 舒欢一听这话,连赌气都忘了,沉吟着摇头道:“他是小四自幼的贴身书僮,小四能舍得?” “舍不得也没法子,太太已经在他耳边念叨过二三回了,说要替他另挑两名年幼的书僮,最迟到年后,染墨同涤砚就得挪到外头当差去。”顾熙然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微微笑道:“小四还担心他出去后教别人欺负呢,若是知道我这里要用他,就算舍不得大概也是肯的。” “对”舒欢笑起来:“他同你可从来不见外,就是染墨得累惨了,今后 不但得替你办事,说不准哪时小四想起来,让他去捣鼓些什么事,他也得照办,两头奔忙” 顾熙然笑吟吟的斜睨了一眼过去:“能者多劳,娘子不是也喜欢使唤他么?” 这话意有所指…… 舒欢有些小郁闷,就知道自己想卖点东西攒私房钱的事,是瞒不过他的但这些日子下来,脸皮也练厚了些,她假装没有听懂,埋头到桌上去整理那些香草图谱了。 顾熙然探身过来瞧了瞧:“这是底稿,还打算上色的么?” “嗯。”舒欢应了一声:“底下还留了些白,要将这些香草的特性和用处都写上去,不过我的字不好看,回头你亲自来写吧” 顾熙然目光微闪,笑道:“我的字也不好,你找纪大夫写吧。” “我说二爷”舒欢叹了口气,仰起脸来认真瞧他:“您知不知道有时候过度的谦虚就等于骄傲?” 他的字,她早就见过了,工整而清俊,如果这还算不好,那她的字就比狗爬还要不如 顾熙然不接她的话,只是将钱袋甩到她面前:“我累了,先去歇歇,这钱你先替我收着。” “不是吧”舒欢一愣,不由自主的探手去摸了摸脑门,确定那上头没刻“钱庄”两个大字:“怎么你同美景一个毛病,我这又不是钱庄,钱存我这,也没利息给你们哪” 顾熙然鄙视的瞟了她一眼:“钱庄会给利息么?放印子钱才有” 哦,对舒欢普通常识还是有的,这里是古代,往钱庄里存钱是没有利息之说的,还得付点保管手续费用呢想着,她就一摊手道:“那给我保管费” 顾熙然一笑,扔了一锭十两的银子给她,这应该是他的月钱。 这么爽快的给钱,舒欢反倒疑惑起来,不过没等她问,顾熙然就叮嘱她道:“让人将这锭银子兑换成钱,回头打赏给别院里的下人,没有咱们吃肉,不给他们喝汤的道理,就有些小人爱闲话,也只当是花钱堵了他们的嘴” 这个主意倒同舒欢的一样,她就毫不犹豫的将银子收了起来,不过别院里下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十两银子看着多,散出去还未必够,因此她决定自己再添上五两,要赏就干脆多赏点,免得花了钱,还要被人嘀咕一句小气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舒欢算是过了一段舒心日子,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人事原本就没顾宅里那么复杂,赏钱再随便找了个名义发了下去,别院内更是赞声一片 ,都道是二爷和二奶奶体恤下人,再被使唤做事时,这些人的腿脚就都勤快了起来。 舒欢呢,手头积攒了一些钱,虽然区区五两金子不算多,但让她觉得自己多少还有点赚钱的本事,连带的多了几分安全感,对未来的生活就没有那么忐忑了。 心里一松,人就跟着悠闲起来,除了理家管事外,她上午去找纪大夫学画,下午去找杜母学针线,夜里还得画画石子,雕雕东西,练练字,再理理香草图谱,每一天都过得极其充实,而且胃口似乎也变好了,别人都苦夏,瘦了不少,就她一个身上添了几两肉,虽然还不到圆润的地步,好歹不像从前那样瘦到皮包骨头,就连个头似乎都稍稍长高了一些。 当然烦心的事也有那么一件,眼见天气愈来愈凉,已然入了秋,想必他们在别院避暑的逍遥日子也快到了头,但是已然习惯了这里的轻松悠闲,再让她回到那个死气沉沉,话不能多说一句,路不能走错一步,无论做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顾宅里,她可怎么活 第八十一章 痴迷 第八十一章痴迷 为了赚钱,顺便打发时间,舒欢每日都在孜孜不倦的做着手工活儿。 顾熙然送她的那两匣子沉香自然不够消耗的,香草图谱也在纪丹青的帮忙下整理得差不多了,厚厚一摞竹纸在边缘处打了细孔,拿棉线装订了起来,随手翻开一页,入目就是那画工极佳的彩色图谱,不论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好,但视线下挪的话,恐怕赞美声就要噎在喉间了出不来了,因为舒欢那一笔新练的簪花小楷,让人着实不敢恭维,若是搜肠刮肚的定要赞上一句,那也只能说是字迹工整,起码没有一个大一个小,一个歪一个斜…… 做完了这些事情,绣花又不是一天两天能速成的,于是舒欢理所当然的沉迷上了画石,不过上回十来块画石才卖了五两银子,平均下来一块卖不到半吊钱,因此她觉得自己该改良一下画法了,坚决不能继续在石头上涂鸦,也不能画那种古代不流行,甚至没人能看懂的抽象意识流了,还是规规矩矩的依着纪丹青教导的技巧,在石上画些工笔花鸟或是人物,兴许还能卖高点价。 主意有了,剩下的就是画,然而她兴致勃勃的画了数天后,忽然觉得画出来的东西缺了点什么,无奈百思不得其解,就只好盯着那堆石头,成天成夜的发呆。 就这样呆呆的坐了两天,教顾熙然看得好生奇怪,这天夜里临上床前,实在忍不住道:“你要不画夜里就早点睡,再这样发呆下去,我都怀疑你要变成石头人了。” 舒欢拨弄着手边一块绘着仕女的画石,没精打采道:“是不是夜里亮着灯扰你睡觉了?抱歉呢,要不我去书房里发呆好了。” 顾熙然没好气道:“灯光是小事,可怕的是午夜梦回,一睁眼就瞧见窗前坐着位白衣女子,背对着我,披垂着一头如云的乌发” 美景此时恰好送茶进来,听见这话,不由奇道:“二爷,这有什么可怕的?您胆儿也太小了吧” 顾熙然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阴恻恻的笑起来:“是啊,这样子不可怕,但你想,万一那白衣女子缓缓的,缓缓的转过身来,你发现她的正脸同后脑勺长得一模一样,也披垂着一头如云的乌发……” 他话还未说完,美景端着茶盘的手就颤了一下,慌着阻止他道:“二爷,您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不敢回房睡了……” 舒欢被引得笑起来:“好了,我早些睡就是了,你别吓唬她。” 顾熙然微微一笑,接了美景递过来的茶,饮了两 口,就走到桌旁伸手拔了拨她画的石头道:“画得挺好啊,你究竟在烦些什么?” 舒欢皱了眉叹气:“我也不知道,只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这样一说,美景也跟过来探头看了看,见摊在桌上的那几块画石,有的绘着花草,有的绘着雀鸟,不由吐了舌道:“这个要凑一套才有趣,就像生梅阁里摆的那套杂耍的玉雕童子……” 她话音未落,舒欢已然“呀”一声立了起来,兴奋的伸手过去搂住她:“对就是这个缺的就是这个” 难怪越画越不对劲,原来是缺少一个主题,何况古人讲究凡事都要成双成对的讨个彩头,画块孤单单的石头,教人买回去究竟搁在哪里好?还不如画上一对,甚至是一套都可以,这样卖价就能高些,她画起来也觉得有趣。 美景被她搂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挣脱的,只得眼望着顾熙然求救。 顾熙然正了脸色,“吭吭”的咳了两声,想要引起舒欢的注意,谁知她还沉浸在疑惑初解的喜悦中,压根就没留意到旁边人的动静,还搂着美景思索起来,喃喃自语道:“我是画金陵十二钗好呢,还是画梁山一百单八将好?四大美女也是可以画的……对了对了,还能替这些画石添上些简单的背景故事,不过字没练好,这还真是挺伤脑筋的一件事哪……” 这人真是魔疯了 顾熙然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暗自决定,今后绝不同她讨论画画的事情,甚至还想着要不要限制她画画的时间。 唯有美景还不死心的伸手去轻推她:“二奶奶,您回回神,我还有事儿问您呢” 连推了好几回,舒欢才醒过来,发现自己搂着她,也尴尬了一下,忙松开了手,勉强正了正脸色道:“什么事?” 美景笑道:“慧云姐姐说后日是云姨娘的生辰,教我问问该如何操办。” 舒欢微怔了一下:“往年是如何操办的?” 她这话问的不是美景,而是顾熙然,毕竟美景到她身边的日子还不久,哪能知晓旧年的事情? 然而顾熙然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摇了头,明明白白的道一声:“这事我不知道,你明儿去问慧云好了。” 一宿无话。 次日早起,舒欢先传了慧云来问话,这才知道云姨娘往年的生辰是在顾宅里过的,因那边人多口杂,顾熙然又病着,云姨娘就压根不让丫鬟们操办,顶多就是收点绣帕香囊之类的生辰礼,然后 下点寿面散给众人吃了,再听两句长命百岁的吉利话就过去了。 如今顾熙然身体渐好,一应事情又由舒欢操劳,为免被人埋怨,一切就得按常规来,自然不能从前那样简慢。可是没有现成的例,舒欢也感觉很为难,毕竟她从未操办过这种事情,何况云姨娘这小妾的身份还太过尴尬。 想了一会,她总算有了个主意,让慧云悄悄的去馥馥斋找个老妈妈问一声,看老爷和大爷身边的妾室过生辰时,都是怎么操办的,照着那边的例,再斟酌的添点减点,也就能对付过去了。 慧云应了就抽身往馥馥斋那里去,到了院子外边,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隐约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还混着一群丫鬟和老妈妈们七嘴八舌的解劝声,乱糟糟的一团真是好生热闹 她往常当差传话时,没少撞见这位傲慢骄纵的姑娘,虽然也从她那得过赏钱,但心里就是不喜欢她,此刻听见她在生气,唇角不由微掀了起来,不过她一向谨慎,脸上还是没露出什么不妥的神色,只缓了缓神,探头往院子里望去,想要寻隙唤位老妈妈出来,问两句话就走。 *——*——*—— 替新人打个小广告—— 《公主千千岁》 书号:1971850 简介:公主成长记 第八十二章 私下议论 第八十二章私下议论 馥馥斋的院子玲珑小巧,从大门到正厅,统共就没几步的距离,因此慧云这一探头,里边有位眼尖的老妈妈就瞧见了,趁着众人不留神,顺脚走了出来,同慧云一块避到了院墙后头。 慧云认得这是四位妈妈里资历最老的一位,不敢怠慢,连忙恭敬的唤了一声:“丁妈妈。” 丁妈妈眯着双老眼看看她,点头道:“没事少往这边来,里头那位,可难伺候得很” 慧云不像巧云那般八卦,通常是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因此也不打听章含芳为何发了火摔东西,只是赶着问顾家妾室的生辰该如何操办。 “你特特过来就为了这事?”丁妈妈撇撇嘴道:“要我说,二奶奶也忒谨慎了,一个没有子嗣的妾而已,过不过生辰有什么要紧?若是想着笼络,就替她裁两身鲜亮衣裳,再赏点首饰什么的就成了,若是不想着笼络,理她作甚” 这话慧云不好接口,只答说知道了,再悄悄的将舒欢让她带过来的一小块碎银塞进了丁妈**手心里,笑道:“二奶奶说几位妈妈在这里辛苦,这些钱让你们打酒吃。” 丁妈妈一掂就知道这银子足有一两多重,老脸顿时笑成了菊花:“替二奶奶做事是份内的,有什么辛苦?这银子……也罢,既是二奶奶赏的,退回去不恭敬,我就厚着这张老脸收下了,还烦你回去替我道声谢。” 人老了话多,说完了正事,丁妈妈又开始唠叨起章含芳来,说是:“从来没见过脾气这样坏的主三天两头的,遇到点不如意的事就开始摔东西,不论是杯盏碗碟还是花瓶摆件,摸着什么就摔什么要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咱们顾家的,她说摔就摔了,竟然半点都不心疼,倒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得眼皮直跳。” 慧云微讶道:“这事,怎么没听妈妈们来回过?” 丁妈妈从鼻腔里嗤出一声道:“谁耐烦替她回这事回了,倒要教二奶奶为难呢,难不成再送些好的过来让她接着摔?这屋里左不过是这些东西,由着她摔完就得了,回头缺了什么,看她拉不拉得下那张脸去找二奶奶要” 说着又道:“在咱们别院里做客,也没见她有个做客的样儿,不说赶着去见二奶奶一面,道声叨扰,反倒成天端着架子,等着二奶奶过来见她可亏得二奶奶没来,她又耐不住了,闲着没事就喊丫鬟去蔷薇馆那边探探,那意思我还瞧不出来?就等着二奶奶瞧见了她的丫鬟,觉着过意不去赶过来见她呢偏生咱们家二奶 奶忙,平日不是去了品竹轩,就是到了重阳院,她那丫鬟竟没遇上一回,回来禀了她,她就觉得自个受了慢待,要摔东西出气。” 这回连慧云都听不下去了,讪讪道:“她折腾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谁知道”丁妈妈冷笑道:“想是上回在二爷那边落了脸面,要找回来呢没想越折腾就越没人待见她。” 慧云叹气道:“往常在家常听太君夸她模样好,性子也好,是位知书达理的姑娘……” “装样儿谁不会?”丁妈妈不屑道:“就说这位,在屋里发了脾气,出了门还不是柔弱娴静的大家闺秀?看见花儿朵儿凋了就要掉泪,望见那天上残月也要叹气,兴致来了,还要写什么悼花悼月的诗句,要我说有那伤花悲月的心思,她怎不对自个身边的下人好些?” 慧云出来久了,急着回去复命,偏生这位老妈妈唠叨起来没了完,她怕闲话教别人听见又生事,但又不好就走,只得敷衍着再道一句:“那可委屈妈妈们在这里受气了。” 这话一出,丁妈妈立刻得意洋洋的笑起来:“老婆子这把岁数可不是白活的,总有法子让她把气出到她自个丫鬟身上去,她为了打探消息,还得时不时的打赏我们两个钱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忙接着道:“咱们都是顾家的人,自然凡事都得替主家着想,你回去告诉二奶奶,不该说的话,老婆子们可一句都没说过。” 慧云笑道:“这还用妈妈特意嘱咐?二奶奶心里都清楚呢” “二奶奶是个明白人。”丁妈妈边说边点头,忽然又伤感叹气起来:“到了老婆子这把年纪,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不过就是盼着下半辈子,能在顾家安安稳稳的吃口养老饭” 说着她又觑看慧云:“倒是你这丫头,年纪还小,记得在二奶奶身边当好了差,回头自然有你的好处。” 丁妈妈话里带的意思,慧云哪有听不懂的?倒跟着伤心起来—— 她这一辈子,已经是没什么指望了 最初见二爷和二奶奶没急着将她嫁人,还当事情有些转机,但这些日子看下来,他们只不过是心软而已,不想随便捡个混人就将她打发出去,倒教她自己留神挑捡,只要差不多能配得上的,就替她作主,求了老太君将她嫁过去。 可是这满府里的小厮家丁,不都是一个样子再怎么挑,还是脱不了一辈子当下人的命她只好说自己没有瞧得上眼的,暂且拖 着,但眼见年纪渐大,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 她这头想着,回蔷薇馆的路上不免伤心落泪,低头拭泪时就没留神脚下的路,不巧被石上生的青苔给滑了脚,一个没立稳,人就摔了下去。 “小心——”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胳膊,在她将要跌坐到地面上时,一把搀起了她。 她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眼梢微挑的丹凤眼,那眼里满含着盈然而关切的笑意,令她不觉怔了一怔,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施了礼道:“婢子谢过表少爷。” 此人正是章含芳那位嫡亲的哥哥章子荣,慧云曾远远的瞧见过一眼,压根就没想会在此刻撞见他。 章子荣摆了摆手道:“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倒是你,没摔着吧?” “没……没有……”慧云只觉狼狈而尴尬,红了脸,低下了头道:“恕婢子无礼,要……先行一步……” 她说着就匆匆离开。 章子荣眼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忽然开口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照理说贵客问话,她不该不答,但不知怎的,总觉得章子荣这问话里带着点调笑的意味,她不敢深想,只是脚步顿得一顿,紧接着就提着裙子跑了开去。 第八十三章 迷茫 第八十三章迷茫 慧云回蔷薇馆复命时有些心不在焉,舒欢当是章含芳那边给了她什么难堪,但问了两句,她又答说没有,只将丁妈**话捡要紧的说了些,随后就推说头疼,避回了房内。 舒欢心里纳闷,可知道慧云是个有主意的,若有什么事她不想说,那是问也问不出来的,因此也就没怎么理会,只喊人请个裁缝回来,替云姨娘裁两身新衣裳,再让厨房次日煮上寿面,添几个好菜。至于首饰就免了吧,反正她也没有笼络云姨娘的心思,只求彼此相安,互不相涉就好。 一日安稳直到夜间,舒欢正捉着炭条在竹纸上画她那金陵十二钗的设计底稿,忽听美景来回,说是章家表少爷上门,不禁怔得一怔。 章子荣名义上是到观月别院来避暑,实际上隔三岔五的就往外跑,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总之有一多半的时间不在别院之内,就偶尔在,他那边也是成日的热闹,不是请三两好友来吃酒,就是叫班小戏在他住的灼华阁内咿咿呀呀的唱,从来没空往他们这里走一遭。 如果说对章含芳,舒欢是有意的避而不见,那么对这章子荣,她仿佛压根就没意识到此人的存在,因此听美景这么一回,她还稍稍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位表少爷姓甚名谁。 倚在床头看书的顾熙然倒是比她先反应过来,抛下了手里的书册道:“我出去见见。” 将起未起的舒欢就乘势坐回了椅子里,反正她对章家的人没什么兴趣,能不见最好不见,只喊了美景跟出去倒茶。 古代屋子隔音不是很好,最初外室里的寒暄声还清晰的传了进来,只不过舒欢太过专心在她的画稿上,对那些话统统都听而不闻了,没想过了不多时外头就安静了下来,紧接着美景一脸郁闷的走了进来,话也不说就翻起了衣箱。 听见近在咫尺的动静,舒欢回了神,纳闷道:“你找什么?” 美景闷声道:“替二爷找件厚些的衣裳。” 舒欢一愣:“他要出去?” 美景奇道:“二奶奶就没听见?” 舒欢摇了摇头。 美景这才轻啐道:“那表少爷不是个好人” 这丫鬟被惯得愈来愈大胆了,真是什么话都能百无禁忌的出口。 舒欢无奈的瞧了她一眼道:“他怎么得罪你了?” “二奶奶别打趣我,我一个小丫鬟,哪有什么身份让表少爷来得罪?” 美景一边翻着衣箱一边道:“这位表少爷,先开口时还说了两句正经话,说他妹子在家使惯了性子,脾气不太好,教二爷多包涵,还替章姑娘赔了礼……” 舒欢不解:“他能来替自个妹子赔礼,不是很好么?” 美景忽然红了脸道:“好什么呀他说着说着就同二爷聊起了吃花酒的事,还说他那边请了两个会唱的姐儿,请二爷过去吃酒听唱。” 舒欢这才明白了过来,微挑了眉道:“这么说,你二爷是往灼华阁那边吃花酒去了?” 美景觑着她的脸色点了点头。 舒欢垂眼沉吟了一会,忽然又捉起炭条来,继续画她的画去了。 美景奇道:“二奶奶你不管管?” “管什么?”舒欢头也不抬,有些意兴阑珊道:“男人吃花酒逛窑子纳小妾,不是再寻常也没有的事了” 美景一噎,半晌总算憋出一句:“也不都是这样的……” “唔。”舒欢轻点了两下头:“家境至贫者多半不在其列。” 但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纵观出身官宦富贵人家的那些子弟,有几个不是妻妾成群的?顾家老爷纳了五个妾,就连顾熙天房里也有两个,这还不算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外室和通房丫头,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哪怕林氏和方氏心里头有些幽怨,当着人还得替自己男人的风流好色找个好听点的解释—— 那是为了开花散叶,传宗接代 舒欢不以为然的皱了皱鼻子,这个是一个以种马为荣的年代不过她也不想批判什么,这种事情古往今来,比比皆例,别说古代,现代还不都是一样,只不过前者光明正大,后者需要藏藏掖掖。 男人不好色是不可能的,没有感情基础,只要有美色也能做有爱的事情,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时候,有些人有责任心和自制力,能够控制住自己生理上的冲动,而有些人则屈从于身体上的欢愉…… 美景见她怔怔出神,只当她是想不开,讷讷劝道:“都怪我多嘴……二奶奶,您别将这事放在心上,二爷他不是这样的人,跟着表少爷去吃酒,不过是应酬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 何况房里有个美貌淑静的云姨娘,也没见二爷在她那边歇过夜…… 只是这句话,依着美景的身份是不好出口的,她只能将吐到了舌尖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舒欢侧过眼瞧了瞧她,忽然笑 起来:“你替我担什么心,不是还要送衣裳过去么?快去吧” 这是,让她过去那边盯着吧? 美景心里一激灵,立刻点头道:“我这就去” 她一边走一边还在心里寻思,为了不被那两位爷随便找个借口就打发去做事,是不是该拖上慧云一块去,可若是她们都走了,那二奶奶一个人待着,万一要茶要水找不见人该怎么办…… 舒欢望着她兴冲冲的出去,不禁暗自摇头。 这小丫鬟心里在瞎琢磨些什么呢自己只是不想再继续那么纠结的话题,随口打发她出去而已。 至于顾熙然是什么样的人,舒欢仍然看不透摸不清,她只能确定他品格尚佳。压根没有瞒她就同章子荣去吃酒,能有什么隐情?就是美景说的那样,应酬罢了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他房里照样有妾,未来如何仍不可知 哪怕他自己不愿意纳妾呢,也保不准家里不逼着他纳妾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在意,去管束? 在古代待得久愈久,她就愈发现想要离开顾家这个念头不太现实。 若是目前这种情形持续下去,不出意外的话,顾熙然不会休她,难道她还能顶着个逃妻的名头,偷偷溜走?就不考虑能不能顺利出逃和有没有银钱生存下去的问题了,单是路引户籍这些东西她就没有门路去办妥,更别提随之而来的其它种种麻烦了,有她想得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 舒欢暗叹了一口气,迷茫哪 究竟是要向现实妥协,还是再理想主义的挣扎一会…… 这是一个难题 第八十四章 花明月黯雾轻笼 第八十四章花明月黯雾轻笼 直等到三更时分,顾熙然尚未回房。 美景是同慧云一道往灼华阁去的,先回来的,却只有美景一个,道是:“二爷怕二奶奶等着不睡,打发我回来侍候,教您要是困了就先歇着。” 舒欢“唔”得一声,从她的画稿中抬起头来,忽然感觉房中有些气闷,就教美景启了窗,让外头的凉爽空气透些进来。 美景在她身边絮絮的说着些酒宴上的细节,但是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倚在窗边往外望,这夜月色朦胧,薄雾轻起。 侧着耳仔细聆听,会有隐约飘渺到几不可闻的乐音从灼华阁的方向穿花渡水而来,这样的环境气氛,令舒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句词:花明月黯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忽然有想画的冲动,她张口就教美景磨墨,自己捡了张生宣铺开,取笔舔墨,饱沾锋毫后就往纸上画去,中途连半点停顿都没有,只等一气画完,她将笔一掷,长出了一口气,顿时感觉心情轻快许多,也不耐烦去看自己画了什么,走到床边就倒头睡下,只道了一句:“好累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美景看看那桌案上的画墨迹未干,就没替她收起来,只将窗子半拢起来,防着夜里万一下雨,教雨点打湿了画稿,随即她就吹了灯退了出去。 等到顾熙然浑身带着露水寒气回房点起灯时,看到的就是舒欢和衣躺在床上熟睡的模样,他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去倒茶醒酒,没想一眼就瞧见了桌案上搁的那张写意人物,倒不由自主的凑过去看了起来。 画上是一片花影扶苏,淡月朦胧,还有水墨渲染出的好似在缓缓隐动的薄雾轻烟,其外就只有一名身着罗裳,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拨着花枝的少女背影,完全没有描画半点容貌,但那份含羞带怯的兴奋忐忑跃然纸上。 这画的笔法功底大概还显不足,但构图和国画讲究的意境已然足够。 顾熙然看了一会,喃喃自语道:“小丫头学得还挺快的……” 称赞归称赞,他看着这画心里终究有些不爽快,乘着微醺的酒意就顺手提起一支笔,沾了砚台里未干的浓墨,在画上添了一行字。 写完后,半启的窗外拂进一阵凉风,吹得他那有些昏沉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再看画上字迹,他忽然就有些懊悔在上面题了字,刚想将画悄悄藏起来,没想熟睡在床的舒欢呢喃了一句:“顾熙然……” 顾熙然闻言身体一僵,只当她是醒了,自然不好再行“贼盗”之事,但等他若无其事的走到床边去探看时,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舒欢睡眠时的警觉性。 她压根就没有醒,方才那句呢喃,只是她的梦呓而已不过借着灯光能够瞧清她眉头紧锁,一脸的抑郁,而且明显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的就要辗转反侧一下。 顾熙然望着她的睡颜,忍不住伸手,想要抹平她紧锁的眉头,没想手指刚触到她眉尖,就被她一把拖住了衣袖,惺忪的眼儿微睁,瞧了他半晌,仿佛在辨认他的身份,最后冲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嗯。”顾熙然心头一紧,勉强按捺下了伸手搂她的冲动,对着她回之一笑。 看见他笑,舒欢仿佛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低声呢喃了一句:“酒味好臭……” …… 顾熙然生平头一回被她说到失语。 舒欢紧接着又轻唤了他的名字:“顾熙然……” “我在。” “帮我做道选择题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顾熙然微挑了眉,正待追问,就见她松手放脱他的衣袖,转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 她这睡态真真是要急死人 上回是处于酣睡中怎么都搅不醒,这回倒是她自己醒了,但说了没两句话又再次睡去,只丢下一个莫名的问题让他头痛。 顾熙然在床前站着,又看了她片刻,忽觉酒意有些上涌,待要去吹灯歇息,回眼扫见桌案上那张画,目光里顿时多份了悟。 也好 就这样吧 他微微一笑,吹熄了灯就上床休息,没再管那张画和画上的题字。 舒欢一觉睡到天明,清早坐起来时,一眼看见顾熙然,便隐约记起了昨晚的事,只是她有点闹不清那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也太尴尬了。 该死 她是有点鸵鸟心态的,既然没办法排除后者的可能性,就只好蹑手蹑脚的往床下爬,想在顾熙然醒来之前悄悄溜走,却没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好笑的看着她弯着腰去摸地上的鞋,等不及穿好,就提着要往门外跑,感觉同昨晚那幅画还真有点像。 舒欢哪知道有人盯着她瞧,慌慌的跑到门边要出去,但忽然想起什么,又折回了桌案边,看也不看就匆匆忙 忙的将那幅画卷了起来,打算带去品竹轩问问纪丹青,看自己的画到底进步了没有。 她就这样提鞋卷画的跑了 晾着那躺在床上的顾熙然有些愣神,随后就听见她在院子里低声同云姨娘说话,先是贺了人家的生辰,随后又道:“二爷昨晚醉了酒,此刻还睡着,回头他若是醒了,你给他端碗醒酒汤去。” 顾熙然听着好气又好笑,他酒是没怎么醉,就是渴睡,因此干脆不再管她,睡自己的回笼觉去,反正有些事情她总会发现,或迟或早而已。 舒欢交待完云姨娘,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往品竹轩去了,才进门就瞧见被他们从山上捡回来的那小女孩正扶着院里的竿竿翠竹在慢慢的走动。 “感觉好些了吗?”舒欢迎上去,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孩露出了点微笑,冲着她点了点头。 还是,不说话…… 别院这里环境清雅幽僻,饮**美,外带有纪大夫的悉心调治,舒欢还一天三回的往品竹轩里供冰,因此这女孩早就脱离了危险期,小腿上的伤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就是不愿意说话,若不是她昏迷的那两天,无意识的喊过两声痛,舒欢都快以为她是身体有缺陷,天生不能说话了。 第八十五章 夜夜拥郎眠 第八十五章夜夜拥郎眠 这女孩不愿意开口,那么很多事情都没办法问清,想将她送回家去都不知道她家在何方,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为了方便称呼,舒欢只好暂时给她起了个名字,赏心。 “赏心……” 这边舒欢正要想办法引她开口,谁知才唤了一声,就听见笑声从身后传来—— “哑巴哑巴,偷人菜瓜,被人看见,逮住狠打。” 不用猜,唱这种幼稚童谣的人,除了顾熙和再没旁人。 舒欢无奈的回眼,看见他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咪,从门外冲了进来,跑到她们身旁就伸手去拽赏心的头发,速度快得舒欢压根就来不及阻止。 “呀——”接下来是赏心猝然出口的一声痛呼。 顾熙和得意的扯着她的头发道:“小哑巴,你倒是说话呀” “小四——” 舒欢刚要喝止他,就见赏心扭过头去,拖住顾熙和的手腕,张口就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别说是顾熙和了,舒欢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顾熙和那扭曲的神情和尖锐的痛呼声,又将这痛的程度很好的体现了出来,连他怀里抱的那只白猫,都凄厉的叫了一声,一窜而下,跑得没了影。 “臭哑巴,你松口”顾熙和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哭,揪住她头发的手更使劲了。 赏心闷哼一声,忍着痛,就是死咬着他不放。 舒欢想要上前试图分开他俩,没想这两人已经扭打到地上去了,贴着泥的滚,她根本就扯不开他俩,只好放声喊道:“来人帮忙把他俩分开” 院子里闹的动静已然惊动了屋里的人,舒欢再一喊,立刻就有两名丫鬟跑了出来,一看这情形,慌得就上前去拉,唯有纪丹青闲闲的站在门槛边,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温和的望着这一幕,就仿佛在看自家院子里打架的猫狗。 及至两个滚得跟泥猴一般脏的孩子被拉开,还在不甘的相互对瞪时,纪丹青就朝哑然无语的舒欢招呼道:“别管他们,进来喝茶吧。” …… 舒欢看看气得脸通红,紧攥着拳头仿佛还要冲上去的顾熙和,迟疑道:“这不管行么……” 倒是一名丫鬟抿着嘴儿笑道:“二奶奶,不妨事,他们闹着玩呢” 闹着玩 有这样玩的吗? 只是再看身旁的人都不紧张,好像只有她大惊小怪一样,舒欢也就不管了,反正架已经劝了,看那样子,两人也没受什么伤,要真再打起来,回头再管也来得及,她就随着纪丹青进了屋。 这屋里陈设简洁,都是竹制的家什,当地置着三把坐上去会吱吱呀呀响的竹椅,一只红泥小炉上坐的水刚好沸腾,纪丹青就提了壶,不紧不慢的泡起茶来。 待到将一只茶杯推到舒欢面前时,他才微笑道:“这些日子成天打,劝不听,只好事后替他们上些药,好在这两个孩子还知道轻重,下手不是太狠,没留下什么要紧的伤。” 舒欢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打这么狠还叫知道轻重看来她是低估了孩子的承受能力,不过到底有点疑惑:“成天打?我怎么没见” 她可是成天在这品竹轩进出的呢 纪丹青一笑:“没赶巧罢了,有两回你才出门,他们就打了起来。也不为什么,每回总是四爷想逗赏心说话,偏赏心就是不愿开口,这俩孩子一个脾气不好,一个性子倔强,谁也不肯退让,恼起来就动了手。” 这还真是极其特别的相处方式 舒欢很无语的捧着茶杯看那袅袅白烟,再偷眼往门外瞟瞟,见俩孩子倒是不打了,一个坐在门槛边,一个坐在竹影底下,由着丫鬟们替他们拍打身上衣裳,而先前那只窜走的白猫也不知打哪钻了出来,横在他俩之间,眯着眼儿晒太阳。 看见如此情形,她又觉得好笑起来,隐约明白为何这些天顾熙和去蔷薇馆的次数要比从前少上一些,原来他一有闲就泡在了这品竹轩 也不奇怪,他打小就没什么玩伴,就算有同龄的丫鬟和小厮带着他玩,碍于身份,哪个敢同他这样较劲?都是哄让着他,他自己大概也觉出没意思来,如今碰上这个骨子里带着野气的赏心,忍不住要去逗人家也情有可原,只是方式好像不对,分明是要同人玩的,最后倒变成欺负起人来。 若真是这样,纪丹青说的也没错,孩子们有自己的相处方式,用不着管他们 舒欢回过神来,低头轻啜了一口茶。 这里泡茶的水,用的都是清晨时在竹叶上收集来的露水,那淡到极至的竹香融在茶香之内,在她口里徐徐散开,香气萦绕在舌尖,微苦中回味出甘甜。 她在这头喝茶,纪丹青那头伸手取了搁在一旁的画卷,笑问道:“昨夜画的?” “嗯。”舒欢点了头道:“忽然有了感觉,一口气画了出来,也不知道好不好,这才拿来向您请教。” 纪丹青展开画卷看起来,还没说好不好,先微怔了一下。 舒欢一直关注着他面上神情,见他如此,不由忐忑道:“是不是画得太拙劣了?” 纪丹青还未开口,顾熙和就从外头冲了进来,一边伸手去端茶杯,一边嚷道:“渴死了渴死了” 他这样喊,颇有点闹事后自我解嘲的意味,但见没人理他,顿时有点悻然,就凑到纪丹青面前跟着看那画卷,不觉将顾熙然题在那画上的字句念了出来:“夜夜……郎眠,何……私相……” 不是他结巴,而是一共十个字,他有两个看不懂,还有一个似曾相似但不确定 这情况若要搁在别人身上,大概会骂一句,哪个没文化写的,居然这么多白字但顾熙和压根就没认真念过书,看见不识的字,直觉的反应就是:“二嫂你是有多无聊啊写两句诗而已,用这么生僻的字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学我那表姐,故作学识渊博么?” 舒欢一愣:“写诗?” 她没写啊明知道字不好,哪有可能自曝其短 顾熙和还在摇头晃脑的看着那画,指着其中一字道:“这个是不是须字啊?好像写错了……” 话音未落,那画就被舒欢伸手一把夺了去,只是她在夺,那边纪丹青还未松手,宣纸本来就不是太结实,竟然“刺啦”一声被撕成了两截 舒欢再愣,心里有些懊恼惋惜,但低头去看画时,这种情绪就在瞬间被她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只见被她握在手里的那半截画纸上写着:夜夜拥郎…… 她大惊失色,再抢另半张纸,终于将那两句诗凑了个完整—— 夜夜拥郎眠,何须私相会。 诗句里满带着调侃的意味,不用问,必定是出自顾熙然之笔,但与她从前见过的不同,不是工整清俊的小楷,而是洒脱自如的行书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句诗里,顾熙和认不出的那三个字竟然是简体 *——*——*—— 粉票差太多,懒得求了~ 话说,大家的订阅和推荐给力点吧,请尽量支持正版订阅,谢谢^-^ 第八十六章 心理落差 第八十六章心理落差 蔷薇馆。 两名粗使丫鬟正在洒扫庭除,就见舒欢提着裙摆风一样的跑了回来。 香茜正坐在正房外头的廊沿下喂雀鸟,瞧见她,慌张的立了起来,拦在她面前唤了声:“二奶奶……” 舒欢哪有心思搭理她,直接绕开她,匆匆两步走到正房门外,抬腿就是用力一踹—— 门被踹得一晃,但是从内栓住了,没有踹开。 舒欢耐不住性子,又下死劲的踹了两脚,边踹边喊:“顾熙然,你给我滚出来” 折腾的动静有些大了,散在四处的丫鬟们都聚了过来,心里都有些惶惶,不晓得这往日好脾气的二奶奶,怎么今儿发这样大的火,转着头四处找,偏生瞧不见往常跟着二奶奶的丫鬟美景,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同样是贴身丫鬟的慧云。 慧云咬着唇不语,心里思绪万千,但不好上去劝,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好看着舒欢在那里使劲踹门。唯有香茜急得团团转,最后没办法,直接跪到了她的脚边,求着她道:“二奶奶,您……别生气……” 舒欢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干嘛下跪,就听房门“吱呀”一声启了开来,随即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甜香从内透出,而云姨娘低垂着头站在门后,道了一声:“二奶奶……” 她的声音与往常不同,略带微哑,虽有惊惶之意,但掩不住的流露出三分娇慵,再看她长睫轻颤,情溢眉梢,浑身上下都透着入骨的媚态,舒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倒退了两步,恍然大悟起方才香茜阻拦下跪的原因了。 舒欢是跑回来质问顾熙然那简体字的事,哪能想到冷不丁撞上了这样的尴尬?眼前这情形,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站在那里,呆怔怔的望着云姨娘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了。 直到顾熙然出现在云姨娘身后,轻唤了一声:“小欢——” 她才身子一震,清醒了过来。 顾熙然的声音同样微哑,再看他那一向清亮的眼眸,此刻深邃到望不见底,而浑身凌乱不整的衣衫,直接就说明了发生的事情…… 欢你妹的 舒欢简直快要被心底蓦然涌出的怒火给彻底吞没了,一句话都不说,掉头就跑。 她怕一旦开口,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可耻的眼泪,当着众人的面掉落下来。 只是愤怒倒还罢了,为什么会伤心难过?她不知道 ,也压根没工夫去想,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念头在那里闪烁—— 关她屁事啊 本来就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 他是不是穿越来的,关她屁事啊 他和云姨娘有没有关系,关她屁事啊 他从头到尾,是不是都在看她一个人的笑话,又关她屁事啊 顾熙然微蹙了眉,想要追上去,却被云姨娘拦在了身前。 云姨娘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张纸,递了给他,怯怯道:“二爷,这是二奶奶拉下的……” 顾熙然接过一看,就是昨晚那张他一时兴起题了字的画,不知为何撕成了两半,不觉五指收拢,握紧,心里忽然疼痛起来。 …… 舒欢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跑,只是想离蔷薇馆远些,再远些好了直跑到被一面湖泊阻住了去路,她才伏在湖岸边的桃树上喘息起来,最后干脆顺着树干,一屁股滑坐到地上,将头脸埋进了膝盖里。 情绪极至的起伏之后,她心里倒清澈有如明镜,随之升起的,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一直以来,都纳闷于顾熙然对她的那种无条件的好,好到她没有办法漠然视之,好到左右她的人生选择,好到她明知不可以还是忍不住要心动…… 直到在画卷上看见那三个简体字,她以为一切都有了答案,于是按捺不住狂喜,按捺不住激动,按捺不住被欺瞒那么久的郁闷,冲回去找他质问,结果没想到看见了那样一幕 一直对她那样好的男人,居然背着她,就在她的卧房里同别的女人滚床单 这是多大的心理落差 尤其是在此时 她自以为找到了可以依赖并信任的人,可以不用再左右摇摆,可以安心待在顾家,可以有理由和勇力去面对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时 方才的那一幕,给了她重重一击,让一切都变成了一场闹剧 舒欢微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拼命的眨着眼睛,想要将那差点冲出眼眶的泪水给努力的憋回去。 不想哭 不想为自己犯的傻而哭 人家只是很尽职的对她好而已,根本就没有对她作过任何承诺,她有什么资格去生气埋怨…… 眼泪还没完全憋回去,她忽然觉得后脑勺上一痛,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砸了一下,于是那半含在眼里的泪水,就在顷刻 间夺眶而出。 “呜——”一声哽咽抑制不住的冲喉而出。 舒欢没心情去看砸到她的是什么玩意,趴回膝头就放声大哭起来。 反正眼泪已经掉下来了,再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回去,不如索性爽爽快快的哭一场,说不定哭痛快了,心里反倒会舒服些。 “喂,不是吧”一个微带磁性的男音从她的头顶响起:“只是被桃核砸那么一下,至于哭这么凄惨吗?” 舒欢没料到这里还有人在,听见声音就条件反射的抬起头,隔着泪眼往上瞧了瞧,结果只看见茂密的桃枝间,露出一角月牙白的长袍衣摆。 她心情本来就不好,被人拿桃核砸哭后更是烦躁,哪里有耐心去揣度树上那人的身份?只觉得自己很倒霉,连想哭都找不到一个安静地方,当下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了,一头哭,一头道:“烦着呢,别惹我” “咦”树上那人一跃而下:“小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倒还不小” 小丫头 此人那略带轻佻的语气,让这个词带上了亲昵暧昧的色彩,听得舒欢身子一颤,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靠压根就不认识你,装什么自来熟 懒得同这种把肉麻当有趣的人说话,也不想追究他的身份,舒欢拿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拭掉模糊了视线的泪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翻身站起来往通往湖心的那道曲桥跑去。 第八十七章 冤家路窄 第八十七章冤家路窄 观月别园内的人工湖泊是从外头的大湖里引的活水,澄净清澈,湖心处有土石堆砌出来的假山,两头都有曲桥与之相接。 舒欢最喜欢这种临水的园景,平日闲着没事,常到这里来逛,或是坐在花荫下垂钓,或是凭栏远眺,都能悠闲的消磨掉大半天的时间,不过这会她没有娱乐的心思,只想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痛快的哭一场而已。 湖心处的假山,是最好的选择。 往石隙里一钻,人掩在里面谁都看不到,虽然地方太小,怪石嶙峋的不能满地打滚撒泼,但是躲起来哭哭鼻子绰绰有余。 讨厌的是身后那人如影随行,舒欢刚钻进湖心假山堆里,就发现此人也在试图往里挤。 舒欢的耐心被消磨到了临界点:“出去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还在笑着赔礼:“好啦,适才拿桃核打你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又是这种满带着暧昧和宠溺的语气 舒欢差点被气歪了鼻子,见过自来熟的,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要知道这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古代啊万一身边有人听了这话去,她就算浑身生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郁气憋在心里不得发泄,这讨厌的人又纠缠不清,眼见他就要钻进假山石隙里了,舒欢再没有顾忌,伸腿就是一踹,将那人给狠狠的踹了出去:“离我远点你再敢往里钻,我踹得你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外头传来抽气忍痛的声音:“你……够狠……” 发飙嘛谁不会 穿越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鬼地方,为了能够融入,能够平静无波的生活下去,她迫不得已的装出一副沉稳淡漠的样子,成天的忍忍忍,早就已经忍得想吐血了 她也很想肆无忌惮的发飙一回啊但是身边除了那个能腹黑死人的顾熙然,其他人的身份都比她低一等,发起飙来有欺负人的感觉,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想想就无比的意兴阑珊,此刻恰好撞见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又偏偏是在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她又不是菩萨,哪里还忍得住? 踹完人,哭的心思就被冲淡了许多,她干脆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想一个人静一静。幸好,外头那人还没有不识相到继续骚扰她,抱怨了两声,也就没了动静。 想必是走掉了吧 舒欢这么猜着,但也懒得去证实。 她坐的这个位 置,眼前刚好有一道半掌宽的石隙,有舒缓的风从那里吹进来,而且还能看见湖对岸的情形,呆着还是蛮惬意的,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家里同玩伴们躲猫猫,她总偏爱躲到衣橱里,隔着橱门的缝隙悄悄往外张望,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让她紧绷的情绪暂时得到了抒解。 只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就看见湖岸边出现了章含芳的身影,还有一名丫鬟跟着,只是离得远,瞧不清眉眼,不知道是不是上回那个性格张扬的佩玉,让她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撞了邪,要不怎么接二连三的遇见糟糕的事和讨厌的人呢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以为自己只要假装没看见讨厌的人就行了,哪里知道章含芳会走到曲桥上来,隔了没片刻,她就听见章含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哥哥 原来那家伙还没有走啊 舒欢很不雅的朝天翻了个白眼,果然那种没有眼色的事情,也只有章家人干得出来了,要不怎么说是兄妹俩呢,都有让人讨厌的特质 她往里缩了缩身子,不想让外面的人发现她的存在,随即就听见章子荣笑道:“这里风景不错” 章含芳的声音里明显带着讥讽:“难得你竟然也有一个人闲看风景的雅兴” “那是那是,妹妹你生性风雅,我这当哥哥的也不能太俗气不是?” “就可惜再好的风景,落到你眼里都是糟蹋了” “没法子,谁让咱们娘亲偏心呢生你就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看见风花雪月就能张口往外吐那锦绣诗句,到了我这里,就只剩下满腹膏粱,怎么看都纨绔无能,除了花天酒地,也就只能游手好闲的看看风景,顾不上糟蹋不糟蹋了” 章含芳被他那明显的反讽激得一噎:“你——” “怎么,又想说我欺负你?告诉娘去啊我等着” 舒欢愈听愈奇,原来这俩兄妹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和睦嘛,竟然还吵上了 这时一个低低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姑娘,您早起不是说想采些荷叶回去做荷叶粥么?我看那边荷花生得好,咱们过去吧” 想是丫鬟怕他们吵得厉害起来,有意岔开了话题,不过听见这话,舒欢心里倒是一跳,紧接着就听见章子荣笑道:“鸣鸾,好些日子不见,没想你倒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这种话,当丫鬟自然没法答,舒欢只听见章含芳怒道: “你还有没有当哥哥的样子,竟然当着我的面,调戏起我的丫鬟来让开别挡着路,我要过去” 要死了要死了 他们吵架,舒欢只当听个热闹,无关痛痒,但这会章含芳说要过去,过哪?自然是从假山这里穿到另一边的曲桥上头,恰恰落实了她心里的不安。 这要是被发现她在假山里头,还真是说不清了 舒欢不敢再听下去,连忙往假山那头钻,想抢先一步溜之大吉,不过还是听见章子荣在阻拦她道:“妹妹身上这衣裳新做的吧?要是往山石缝里一钻,不小心撕破弄脏了多可惜,我看你还是绕个道,从岸上走吧” 章含芳还犯上了倔:“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偏不让开” “不让” “让” “不让” …… 这俩兄妹在那吵没营养的架时,舒欢总算从假山里钻了出去,到了曲桥另一端,但这不代表她就安全了,反倒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曲桥,顾名思义,那桥是九曲玲珑,百转千回的,她站在桥的这一端,若是不动,有山石遮挡着,对过的人瞧不见她,但她若是再往前几步,顺着桥的走向绕弯时,就会被轻易瞧见了至于桥这端凭空冒出来一个人,章含芳瞧见后会怎么想,显然不言而喻。 舒欢颇为无语的抬头望天。 老天这是有多无聊啊,怎么就想着同她作对呢?先才想起小时候躲猫猫的事,这就立刻让她回顾了一把躲猫猫的刺激 第八十八章 你做梦去吧 第八十八章你做梦去吧 章含芳的骄纵果然是天下无敌 她那嫡亲的哥哥抵挡了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被她指使着鸣鸾牵住了衣裳,她自个就往山石隙里一钻,很快就过到了假山的这一端。 然而她没料到曲桥这头会有人,瞧见舒欢凭栏而立的时候,生生的被吓了好大一跳,等她发现眼前这人面熟时,章子荣也已经跟着到了她的身后。 “你……”章含芳惊讶的指着舒欢,再回头看看章子荣:“你们……” 她哥哥是什么德性她最清楚了,若是发现他同其他女子单独在一起,她只能产生一种联想,而眼前这位还身份特殊,不是寻常丫鬟,是顾熙然的宠婢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吃惊的怔在那里。 舒欢对自己这无比悲剧的人生心灰意冷,已经决定听天由命了,因此反倒安然下来,微笑着看了章含芳一眼,客套一句:“好巧,章姑娘也来赏荷么?” 她此刻不是上回那个丫鬟,而是顾家的二奶奶,自然要有主人的风度。 章含芳回过神来,盛气凌人道:“少装你同我哥偷偷摸摸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舒欢皱眉:“章姑娘,说话请谨慎,我在这里看风景,同令兄有什么关系?请别随便把我跟他扯到一块说,就算你不顾惜令兄名声,也要顾惜自个名声,这样的无端揣测,怎么也不该从未出阁的姑娘口里说出来吧” 章含芳上回见她就恼于她的不卑不亢,镇定自若,这次却是被她犀利之极的言辞顶得一噎,正待发作,就听章子荣在旁轻飘飘道:“是啊,我说妹妹,你那不染纤尘的脑袋瓜子里可不该装这些想法,要是教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少拿娘来压我你们既然敢做,就别怕让人说”章含芳高挑了眉,轻蔑的望着舒欢:“好个伶牙俐齿的丫鬟,上一回有我表哥护着你,说我管不着你们顾家的人,这一回你勾引我哥被我撞了个正着,难道我也教训不得吗?鸣鸾你来说,咱们家里那些不安份的狐媚丫鬟,都是怎么处置的” 鸣鸾被她点名后为难的看看章子荣,再看看舒欢,劝道:“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啪——” 回答她的,是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章含芳怒道:“白养你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鸣鸾捂着脸,不敢声辩,也不敢哭,只含着眼泪,委屈之极。 章含芳骂完 ,反手又甩一个耳光过去,不过这次却被章子荣给握住了手腕:“你闹够了没有?这又不是在自个家里,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放手我打我的丫鬟,关你什么事?” 章子荣不屑的丢开她的手道:“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她劝你是为了你好,你还打她” 章含芳冷笑:“她是为了你好才对吧” …… 舒欢见这两人不分场合的又吵了起来,深觉头痛 若是往常,她乐得在旁看个八卦,只当是娱乐了,但今日真没有这种心情,只想躲个清静而已,怎知天不从人愿,反倒失了清静。不过,他们两个既然吵得欢快,那好像没她什么事了,她还是趁机溜吧 她才转身,没想就被人从后头扯住了衣袖—— 此刻虽已入秋,但天气仍然懊热,白日里阳光毒辣,因此她身上穿的还是夏季的罗裳,质料十分轻薄,被这样用力一扯,就听“刺啦”一声,衣袖被撕裂了好大一道口子。 四周瞬间静默下来。 章含芳显然也愣了,没预料到这种结果。 舒欢微皱起眉,抬手看了看自己那被撕破的衣袖,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她从前不懂为什么武侠小说里,就算是弱女子也能很轻松的从自个的衣裳上撕条布下来替人包扎伤口,现在懂了,原来古代的衣料虽然精美,但不够坚韧,尤其是纱罗之类的料子,很容易就被撕破了。 然而明白归明白,她仍是轻捋着自己的衣袖,笑吟吟的转回去瞧了章含芳一眼:“章姑娘,你这手劲可真不一般,该不是练过的吧?” 只要是女孩,不论长相如何,心性如何,都不希望自己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类型,因此舒欢这语气淡淡,只略带调侃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谩骂与羞辱都更具杀伤力,让章含芳那张一向傲气十足的脸,此刻红了白,白了青,万分的尴尬和难堪。 她还没办法辩解自己其实是娇弱无力的,只因那被撕破的半截衣袖,此时还紧攥在她手心里…… 最初的惊诧过后,看着自己妹妹那漂亮傲气的脸蛋上,生平头一回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章子荣再也忍耐不住,捂着肚子就嘻嘻哈哈的笑出声来,而且愈笑愈响亮,前仰后合不说,眼泪都掉了出来,就连那丫鬟鸣鸾,都想笑又不敢笑的,苦皱了一张脸,模样古怪。 他一边抹着泪,一边笑喘道:“我竟不知道你 这样厉害……得,这衣裳可是你扯破的……回头别赖到我头上,我可没你这样大的气力……” “你们……”章含芳恼极,将手里那半截衣袖弃到脚下,踩了又踩,哭道:“你们合了伙欺负我一个” 这边闹得欢腾,谁也没发现身周有人靠近。 忽然一个云淡风清的声音插了进来:“谁这么大胆子,连我家表妹都敢欺负?” 语气明显调侃。 舒欢心里一跳,下意识的垂了眼眸。 章含芳却一听这声音就恨得牙痒,偏偏此刻身处尴尬境地,一想到方才的事都落入了顾熙然眼里,她就更觉丢脸,报仇暂时顾不上,只能拿着帕子抹泪,顺便遮脸藏羞。 倒是章子荣瞧见顾熙然过来,愈发兴致勃勃,连忙迎了上去,笑道:“好好好熙然你来得正好你家这小丫头太有意思了,咱们打个商量,我替昨晚那两个唱曲的姐儿赎了身,来同你换这个丫鬟,如何?” 眼前的麻烦都是由这位自以为是的爷惹出来的,若不是他,舒欢此刻说不定躲在哪个无人的角落里,正酣畅淋漓的发泄着心里的郁结呢,哪里会被章含芳纠缠,又怎么会被顾熙然逮着?再者说,她不过是今日早起匆忙,没有认真梳头,只随手替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而已,身上穿的也不是丫鬟衣裳,难道看着就这么像丫鬟,让这家伙连换人的话都好意思说出口? 这样一想,舒欢心里彻底不爽了,郁闷冲口而出:“你做梦去吧” 第八十九章 身份 第八十九章身份 顾熙然没憋住,一声闷笑。 章子荣却讶异于她的大胆,笑瞟了她一眼:“小丫头就是有点没规矩,回头该好好管教才行。” 心情恶劣,什么谨慎忍耐都被抛到脑后去了,舒欢索性没规矩到底,送了他一个白眼汤团。 笑归笑,被人覦觊了自家娘子,顾熙然心里其实很不舒服,再听章子荣这么一说,目光里就流露出了三分不悦,缓缓道:“管教的事就不劳子荣兄操心了,我会领她回去亲自管教。” 说着,他旁若无人的,牵起舒欢的手就要走。 舒欢下意识的往回抽手,结果被他反手再一握,牵得更紧。 算了,她和他之间的矛盾,没必要爆发给其他人看笑话,舒欢也就乖乖的由他牵着了。 看见他们两人如此亲密,章子荣微张了口,欲言又止,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章含芳好容易逮住了报仇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心里一急,就从尴尬中恢复了过来,喝了一声:“慢着” 顾熙然停步含笑:“表妹还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章含芳冷笑道:“就是恭喜表哥一声,你这丫鬟还真能干,眼错不见的,连我哥都勾引上了。” 屎盆子都扣到头上了,再忍她就不是人 舒欢张口就道:“你哥有让人勾引的本钱么?” 一句话,让章子荣嘴角隐隐抽搐,但他讨要丫鬟在先,此刻倒无法替自己辩解。 章含芳哼了一声,只扬起头等着看顾熙然的反应。 没想顾熙然真不是个大方的人,闻言露出了狐狸式的狡黠笑意,绕着章子荣走了一圈,缓缓点头道:“还真是,没发现子荣兄有什么比我出色的地方。论身高嘛——” 舒欢接得嘴快:“你比他高” 顾熙然唇角掀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论体形么——” “他虎背熊腰” “论学识——” “他先前自己说的,满腹膏粱,纨绔无能” 顾熙然原本还想论下去,结果瞧见章子荣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于是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子荣兄别在意,我们说笑话呢” “是啊是啊”舒欢跟着附和:“认真你就输了” 章子荣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仍然一肚子 的没好气。 顾熙然再笑:“其实你比我强的地方还真不少,起码你酒量比我好,对花街柳巷比我熟悉,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够了”章子荣憋不住捶了一拳过去:“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顾熙然发现他捶人的力道留了余地,想是顾念自己身体不好,于是一笑,轻拍了拍他的肩,不再言语。 章含芳往舒欢身上泼脏水,是为了看她挨骂受罚,顺便看看顾熙然丢脸生气的模样,谁想一样都没看着,还被生生的晾在了一旁,眼见他们将话题越带越歪,偏偏说得无比顺溜,她竟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不由气歪了鼻子。 好容易等到这会,她有了插话的机会,不过才张了口,恰好看见顾熙然似笑非笑的目光扫了过来,心里不觉一凉—— 她还真有点害怕,怕顾熙然和舒欢将方才损人的那些招数施展到她身上,那恐怕她会连想死的心都有。 见她如此,顾熙然微微一笑,用脚轻踢了踢地上那半截衣袖:“表妹还有话要说?” 章含芳对那半截衣袖极有心结,此刻勉强一笑:“没……没有了……” 生平头一回示弱,话说完,她就懊恼的咬紧了下唇。 舒欢还在恼她污蔑造谣,走人之前丢下话道:“下一回再见,希望章姑娘说话能留点口德,否则就别怪人不留脸面给你” “你——”章含芳气得差点吐血,什么顾忌都抛到脑后去了,拼命的绞着自己手里的丝帕,怒视着顾熙然,质问他道:“由着丫鬟顶撞我,这就是你们顾家的待客之道?” “你要没诋毁她的清白,我想她会对你很客气”顾熙然目光微讽:“再说,谁是丫鬟?按规矩你得唤她一声表嫂” 表……表嫂…… 这句话的杀伤力不小,章含芳如遭雷殛,当场就傻在了那里。 章子荣的状态没好她多少,看上去也有些风中凌乱了。 就连一直都如同隐形人般存在的鸣鸾,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悄悄的打量舒欢—— 顾家二奶奶 瞧上去有些稚气呢 一袭浅碧色纱裳,衣料做工十分精致,但那颜色浅到极致,也显得人素静到极致,唯有那双清水眼、豆蔻般唇,兼着她耳上那对小巧的红宝石耳钉,点缀出了三分鲜艳,除此之外,她只在发间插了一支不起眼的沉香木簪,浑身上下再其余首饰。 这种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样子,真不像顾家二奶奶 鸣鸾再偷眼去看自家姑娘,发现章含芳身上能佩首饰的地方全佩了,她虽不喜俗气的赤金白银,但玉饰和珠宝不少,举手抬足间皆是环佩叮当之响,说不出的华美和璀璨。 这才是她自小看惯的富贵人家姑娘 其实别说章含芳,鸣鸾自个身上佩的首饰,也要比舒欢多上两样。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人也是一样的,鸣鸾在对比,章含芳也在拿自个同舒欢对比,这一比,她唇边就扯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有些温婉娴雅的模样了,教人禁不住要生出三分好感,只是她一开口,就把这份难得显现出来的闺秀气质给破坏得一干二净,反教人觉得她面目可憎起来。 她说:“差点忘了表嫂出身贫家,自然是没什么嫁妆了,倒教我走了眼,错当成了丫鬟表嫂,不知者不罪,若是从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你别见怪才好。” 说着,她又笑吟吟望向顾熙然:“表哥也是的,你们顾家金子银子怕是压满了箱底,就没想着替表嫂打些头面首饰?今日是我错认了还好,大家亲戚,赔个礼也就过去了,怕就怕明日旁人也错认了,教表嫂端茶倒水起来,岂不是让表嫂受委屈?” 先前不知道舒欢身份就罢了,此刻知道了,再听章含芳这样说话,章子荣就皱起了眉头,喝了她一声:“含芳” “我这是看不惯表嫂受委屈,替她报不平呢”章含芳说着,又亲亲热热的挽起了舒欢的手道:“若是表哥吝啬,不替表嫂置办首饰,我那里倒还有不少前些年打的首饰,旧虽旧了些,总比丫鬟们戴的强,表嫂要不嫌弃,就送你好了。” 第九十章 默对 第九十章默对 舒欢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挑明了身份后,再没有任人奚落的道理,当下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来,淡淡道:“表妹说笑话呢论理你唤我一声表嫂,这见面礼也该我送才是。” 她说着,抬手轻拨了拨章含芳腕间那串云纹蜜蜡手串,微微笑道:“可巧,今儿出门别的没带,手串倒是带着。” 言语间,她已从腰间佩的荷包里摸出一串雕花手串,轻搁到了章含芳的手里:“不是什么好东西,表妹别见笑,留着赏人吧。” 章含芳料定她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事,脸上的笑容加倍甜腻起来,赶着低头去看,想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寒酸玩意,再挑剔着奚落她两句。 只是没想这一看,愣的倒是她自己,将要吐到舌尖的奚落言语,也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到底是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品位就算不太高明,鉴赏的眼光还在,一眼就瞧出那手串雕工精美不说,用的材质还是上品的牛角沉,虽不如奇楠那般珍贵,但同她手上那串云纹蜜蜡手串一对比,其价值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高下立现。 才想着奚落别人,就被人不动声色的狠狠回击了,章含芳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鸣鸾见她怔在那里不语,心里也好奇,稍探了头过去瞧了瞧,结果被她斜瞟了一眼,吓得一哆嗦,就想说点什么来讨个巧,强笑道:“这木雕手串黑沉沉的,婢子……看不出有什么好……想是不如……不如姑娘房里那匣子檀香手串吧……” 她不像佩玉性子张扬,要她说这种褒此贬彼的话着实有些为难她,因此一句话被她说得结结巴巴,底气全无。也幸好她不是理直气壮,还语带揣测,不然章含芳这脸就丢得更大了,但饶是如此,章含芳也被臊得不轻,张口就训斥她道:“没见识的东西,胡说什么” 马屁拍在了马脚上,鸣鸾委屈的低下头去,含着泪,不敢再说。 章含芳仍觉难堪,脸色青白了一阵,将那沉香手串塞回了舒欢手里,强笑道:“沉香不过是稀有罢了,也没世人说的那样好,我打小就不喜欢,表嫂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这是替自己强撑脸面的话,只要没人揭穿,也就含糊过去了。 偏生章含芳有个同她互看都不顺眼的哥哥,非要凑过来拆她的台,在旁笑道:“你不喜欢?前些日子林家姑娘及笄摆酒,你去了之后,瞧见大表嫂腕上那串角沉雕花手串,不是念叨了好些天,还打发 小厮满大街的铺子里寻去了么?结果寻着一串,还没这个好呢,要的价还高,你缠了娘许久,娘都不肯买给你,如今有人白送,我看你别扭捏,就大方点收下吧。” 他口里的大表嫂也不是旁人,恰是顾熙天的妻子方氏,那角沉雕花手串不用问,就是上回舒欢送过去回礼的那串,只不过他和章含芳都不知道罢了。 就算不知道,章含芳也已经被他说得羞愧欲死,在心里将他挫骨扬灰了无数次,带着哭音恼道:“你胡说什么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只配丢在熏香炉里当柴烧,我才不屑戴这种玩意儿” 这是一种吃不到葡萄,偏要说葡萄酸的语气。 旁人都没接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 有一种被人看猴戏的感觉…… 章含芳又是极傲气的,哪里受得了,再站不住,恨恨的跺了两下脚,转身就跑了。 “姑娘……”鸣鸾迟疑了一下,急忙追上。 舒欢原本就是自卫还击,气走了章含芳,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只是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同这刁蛮姑娘纠缠下去了。不过待她低头看见手里的沉香手串时,倒是忽然一笑,很好,看来遇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偶尔也有好处,起码这一回就省下了一串沉香。 她将沉香手串顺手拢至腕间,再看看章子荣,觉得这人没有他妹妹那么讨厌,方才伙同着顾熙然打趣他,他也没怎么生气,不由心生好感,对着他微微笑道:“方才的事,对不住了,都是玩笑,你别生气。” 章子荣摇摇头道:“该我说抱歉才对,先前我不知道……” 他没有说下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舒欢低头轻叹,也没再说什么。 顾熙然在旁瞧见他俩这般说话,心里还真有些吃味,那张脸有隐隐转黑的迹象。 章子荣知趣,笑道:“我回去瞧瞧,免得我妹妹发起疯来,又摔东西。” 他说着就走,曲桥上就留下了舒欢和顾熙然两人。 强烈的失落感和难过又回来了。 舒欢不想搭理身边这人,只是倚到桥栏上看湖里鱼戏莲叶,完全当他不存在。 静默了一阵,顾熙然才缓缓开口道:“要听解释么?” 舒欢嘴角一抽:“不必” 顾熙然垂了眼,没有再说。 解释这种东西,要对方愿听 肯信才行,否则就是文过饰非。此刻舒欢正在气头上,想也知道是不愿意听的,他那一问,本就多余。 顾熙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负手立在她身旁,陪着她看眼前这如画的风景,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静默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有时令人感觉难堪,有时令人感觉压抑,然而也有些时候,能让人心绪平静。 舒欢的情绪在一天里变了数回,震惊、狂喜、愤怒、悲伤、烦躁…… 大起大落的情绪变化,令她十分疲倦,直到此刻,听听远处的鸟鸣,吹着微带热意和水气的湖风,再深深的吸两口气,她才觉得自己的情绪真正的舒缓了下来,犹如湖面般平静,偶起微波,倒是有点感激起顾熙然的识趣来。 身边这个人,会惹她生气,逗她尴尬,令她无语,还有如今天这般,教她难过,但就是没办法让她讨厌…… 幸好幸好,这种令她束手无策,恨不起来又厌不起来的人,注定不会是属于她的,否则一辈子被吃得死死的,还让不让她活了不过能想通,不代表就能放下,想要彻底释怀,还是需要时间—— 这种她目前唯一不缺的东西 舒欢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眯着眼看远处天空,自嘲的笑了笑。 顾熙然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慌,不由自主的探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舒欢一愣,抬眼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转身道:“累了,回吧。” 终究还是要回到蔷薇馆去的,她如今还能去哪呢?不过身周的道路都已断绝,哪怕外面荆棘遍地,无奈的她,总有一天还是得出去闯荡。 看着她浑身展露出一种拒绝的姿态,绝然转身—— 顾熙然手里一空,心里也跟着一空。 第九十一章 情绪爆发 第九十一章情绪爆发 一方豆绿销金的手帕被云姨娘团在手里,捏起,扯开,扯开,捏起,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完全汗湿。 香茜倒了茶来,瞟了瞟她手里的帕子,再看看她面色平静的脸,暗自叹息:“姨娘,喝口茶润润嗓吧。” 云姨娘看都没看一眼,目光一直望着房门外,只道一声:“搁着吧。” 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不起波澜,但内心早就纷乱如麻,就好像她手里那团被扯得不成形的帕子。 事发时,舒欢跑出蔷薇馆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顾熙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心疼和焦虑,虽然那神色在一瞥间就已然消逝无踪,但已经足够令她绝望。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知道顾熙然是喜欢舒欢的,他们两人表现出的那种和谐默契和无法言喻的亲密,她也瞧在眼里,时常彷徨、痛苦、夜不成寐,只是从来没有绝望。 论年纪,她不像舒欢那样稚涩。 论姿色,她与舒欢各有千秋。 论学识,她不敢说学富五车,但琴棋书画,女工厨艺都略有涉及。 她输的,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她相信,顾熙然只是一时忽略了她的好,忘记了从前待她的温柔。她知道没有男人不贪美色,不愿妻妾成群。最重要是的她不奢求能专宠一身,只希望他的眸光能再一次投注到她的身上,哪怕只是偶尔,也已经足够。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用尽心机,就算一次次失败,也不气不馁,仍然静静的等待,希望有朝一日,他的温柔会回来…… 直到今日,她才发现一切都是她的自欺欺人 顾熙然对舒欢不仅仅是喜欢这么简单,而他真的不屑再回顾自己一眼…… 帕子绞得太紧,勒疼了她的手,可是这种疼痛比起心痛来,微不足道。云姨娘仍是一圈一圈的往手上缠着帕子,缠到不能再缠,攥紧,蓦然站起身来。 她终于看见舒欢和顾熙然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迟疑了一下,迎了出去。 预期的风暴没有降临,舒欢看见她,只是微顿了脚步,冲她点了点头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她一愣,再看顾熙然,他的目光比先前还要淡,眼眸里任何情绪都没有,只是这么一瞥,就挪开了视线。 所谓视若无睹,就是这个样子吧 云姨娘那已经痛到有点麻木的心再次抽痛了一下。 如果他们要骂她罚她,兴许她反倒觉得心里痛快些了,就是这样淡淡的,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真是令她无所适从。 她待在原地的当儿,出去找了一圈人没找着的美景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看见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甜笑着唤声姨娘,而是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在打量她,最后头一低,假装没看见她,快步走了过去,片刻后她才听见美景那清脆的声音在正房里响起—— “二奶奶,您可回来了” 舒欢正坐在椅子上发愣,听见这声唤,抬眼就看见美景欣喜的迎了进来,心里不由一暖,冲着她微微一笑。 她要哭的话,美景还觉正常,倒是看见她笑,稍稍一愣后,美景立刻感觉事情严重起来,心里才放下的担忧不由又提了起来,连忙偷眼去看顾熙然,见他垂眼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里气氛有种古怪的压抑,美景一时不知要做什么好,犹豫了一下,最后走到舒欢面前,往下就是一跪。 舒欢微讶:“你做什么?” 美景低下头道:“都是我的错,没有看好屋子,求二奶奶罚我吧” 舒欢拉她起来:“不关你的事。” “不是我的错”美景膝退两步,不肯起来:“您出去前吩咐过,教我守着二爷起来,侍候洗漱,但我……” 她没说下去,然而舒欢心里都清楚,她若不在场,必定是被人借口支出去的,但这里头的内幕深究下去有什么意思?有些事情是你情我愿才能发生的,既然已经决定弃之不顾,舒欢就不愿再想,徒费感情而已 “起来吧。”舒欢淡淡道:“替我收拾东西去。” 美景一愣:“二奶奶您……” 舒欢从椅上站起身道:“这里住腻烦了,我换个地方住去” 整件事情里最让她腻味的地方,就是顾熙然同云姨娘的慌的不择地这里是她的卧房,让她今后怎么住?想起来时情何以堪?这一回,她非搬走不可,最好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美景慌慌的想劝,偏不知道怎么劝,只好站起来,拿求助的目光去看顾熙然。 顾熙然此刻闭着眼睛,但似乎知道她的无措,语气平静的道一句:“照你二奶奶说的做,你和慧云跟过去侍候。” 见他没有半点劝解的意思,美景十分吃惊,心里忧虑转盛,迟疑了片刻才道:“慧云姐姐也去?那二爷这边,不用留人侍候么 ……” 顾熙然这才睁开了眼,淡淡道:“我自然也跟着过去。” 舒欢折腾了一上午,口渴欲死,此刻正端着茶碗喝茶,听见他这一说,满口的水就喷了出来,差点把她自己给呛死。 “顾熙然”舒欢缓了口气,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撴:“你特么的也太无耻了” 憋了许久的脏话冲口而出,见鬼的涵养,狗屁的风度,她统统不要了会不会被人看笑话也顾不上了,她此刻情绪沸腾至了顶点,只想咆哮 顾熙然摇摇头,有点无奈的看着她道:“不许说脏话。” 不许不许又是不许 他以为他是谁啊 舒欢直接顶回去:“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是我娘子,我不管谁管?” “娘子”舒欢真炸了:“娘你妹啊少用这种词来恶心我,我们两个怎么回事你知道的很清楚,难不成你还想假戏真做啊” 谁知顾熙然很认真的点头道:“想” 舒欢一愣,紧接着捉起茶碗就当暗器丢了过去:“那你在我床上跟别人滚来滚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你母亲子” 茶碗丢偏了,“哐”一下砸在墙上,粉身碎骨。 顾熙然看看那一地狼籍,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你瞧见了?” 靠这话问得卑鄙阴险下流无耻 看见他俩光天化日,封门闭户,衣裳不整,春透眉梢还不够吗?难道还要她蹲在床前近距离观摩,顺便捉奸在床才算数? 舒欢被他呕得差点吐血,正在想用什么样恶毒犀利的言语来回击他才能将心里的滔天愤怒表达万一,就见他忽然站了起来,冲着傻在一旁听他俩吵架的美景道了一声—— “去把云嫣唤进来” 第九十二章 搜查 第九十二章搜查 美景从来没有见过舒欢发飙的样子,早就呆傻了,被顾熙然使唤时还未回过神来,愣愣的道了一句:“啊?” 顾熙然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目光沉肃道:“唤云嫣进来。” 美景这才听明白,连忙揣着一肚子狐疑跑出去唤人。 舒欢也纳闷:“你想干什么?” 难道还嫌她今天丢人丢得不够,要多喊两个进来看她表演河东狮吼么? 顾熙然仿佛明白她在想些什么,目光一转,道声:“放心,你方才大展雌威,外头早就听见了。” 舒欢一窘,怒气顿时泄了一半,干脆往椅子里一坐,静观其变 云姨娘很快就低垂着眉眼,随着美景进来了,也不说话,先往舒欢面前一跪:“云嫣知错了,请二奶奶责罚。” 这年头,妻妾之间的等级还是很分明的,舒欢若是想发作她,别说捏住了她的错处,就算没有任何理由,她也只得承受,还不能流露出丝毫的不满情绪,因此最聪明的做法,无异于乖乖认错。 没想美景没有说清楚,唤她进来的不是舒欢,而是顾熙然,于是就听他道了一声:“说” 字音短促,挟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云姨娘微怔,眉眼愈低:“二爷,您想让我说什么?” 这句话的关键,在于“您想”两字,其含义发人深思。 顾熙然微眯起了眼眸,心里已动了真怒,但语气愈淡:“有些话我不喜欢重复,你那些手段和心机,在我面前最好收起来。” 云姨娘心里一痛,强压着泪道:“二爷,嫣娘真的不知道您要让我说什么。” “很好”顾熙然轻点了头,不再看她,只对美景道:“搜带两个人,把她的住处给我搜一遍凡是瞧见眼生的物事,都给我拿过来。” “哎”美景这回反应很快,转身就去。 云姨娘脸色白了一些,但仍是身姿笔挺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舒欢瞧瞧她,再瞧瞧顾熙然,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目光里露出几分沉思之色。 房内一时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分明。 他们是来别院暂住的,原本就没多带东西,要搜什么自然很容易,美景去了没多久,就拿着几个纸包进来了,将之摊在桌上道:“二爷,姨娘房里没什么眼生的物事,唯有这几包药,我不知道是 做什么用的。” 顾熙然瞟了一眼那些纸包,压根就没费心去辨认,直接就问云姨娘:“都是些什么药?” 云姨娘语气平静的回了一句:“是二爷从前吃的那些药,嫣娘想着有备无患,带在身边总是安心些。” 顾熙然微微一笑:“这倒要多谢你的细致体贴了。” 云姨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悲伤:“这是嫣娘份内之事,当不得二爷谢。” 顾熙然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没有言语。 这是所谓的雷声大雨点小么? 舒欢都快往他那边丢鄙夷的目光了,这才听见他突然道一句:“怎么,还要我等?” 等什么?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幸好他很快就再次开口:“是你自己将身上带的那些东西拿出来,还是我叫美景从你身上搜出来?” 云姨娘身子微震,迟疑了片刻,才解下了腰间佩的荷包,将里头装的零碎东西一样一样的捡了出来。 顾熙然催道:“还有袖袋里的。” 这一回,云姨娘再没忍住,将袖袋里藏的一小包东西取了出来后,就低着头,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干燥的地面上很快就沾集了泪渍,房内再次悄然无声。 顾熙然弯腰将地上那包东西捡了起来,随手丢到桌上,再对美景道:“把桌上这些东西都拿到品竹轩去。” 美景隐约明白了什么,不敢耽搁,随手将茶盘取来一用,将那些东西都堆到上头,捧了就走。 “还有”顾熙然喊住她道:“我房内的香炉,一并拿了去,教纪大夫辨一辨,里头燃的是什么香。” 这最后一句话,他是盯着云姨娘,一字一句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云姨娘再撑不住,失声呜咽起来:“二爷不用麻烦了……我自个说……” 机会是要自己把握的,都双手推出去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此时的顾熙然,出其的冷漠,对云姨娘的话充耳不闻,只对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美景道一声:“还不快去?” 美景捧了茶盘撒腿就跑,云姨娘伏倒在地上,再没止住哭声。 有人当着自己的面痛哭,那感觉是很别扭的,舒欢有点不自的挪了挪身子,但这件事情与她自身息息相关,她没道理出声替云姨娘说话,何况心里还真是有点烦了她, 看这架势,不管事情本身究竟如何,云姨娘一定是在其中做了些手脚,既然有做的勇气,偏偏就没认的坦然? 美景去了一顿饭的工夫就回来了,进门时,她望向云姨娘的目光极其复杂,迟疑了片刻,将那茶盘原样捧到了桌上,回道:“纪大夫说了,这些药里头,有些是二爷从前吃的,还有一些……” 顾熙然垂了眼道:“说” 美景尴尬得想死:“是……安胎药……” 幸好这回没在喝水,否则舒欢指定再次喷出来,但失望的目光已经转向了顾熙然,冷笑道:“这算不算玩火自残” 偏生美景还在旁边添油加柴:“纪大夫说……恭喜二爷……” 说完她就想哭了,这话不是她自愿要说的,而是纪丹青要她转告的,身为婢女,传话时不得有所隐匿,这是顾家规矩。 “这还真要恭喜二爷了”舒欢蓦然站起身来,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了,径直就往外头走,没想被顾熙然一把拖住,他苦笑道:“不是我……” 纪丹青,你够狠 一向就知道这位大夫不像表面那样纯然无害,但还是没想到他偶尔爆发出来的冷幽默会害死人,让顾熙然简直有种想要对他磨刀霍霍的冲动了。 早在今日之前,若是遇上这样的事情,舒欢只有将情绪隐在心里自苦的份,但眼下情势已然不同,她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直接表达自己出离的愤怒:“放手” 这一松手,就是咫尺天涯,顾熙然自然不会理会她,只冲着云姨娘郁闷道:“给我解释” 这种事情瞒不了人,舒欢可以误会,顾熙然不会不清楚,私通偷人这个罪名,云姨娘承担不起,她只得低声哽咽道:“那药……我只是备着……我没有……” 话说得断续含糊,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舒欢微怔,还在犹豫要不要决然离去,就听美景赶着道:“二奶奶您消消气,我还有话没禀完……” 第九十三章 真相 第九十三章真相 事情百转千回得教人头痛 毕竟不是打小在这种复杂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舒欢着实无法理解云姨娘早备安胎药的想法,但她多少有点郁闷起自己的判断能力了,很多事情果然不是眼见耳听,就一定属实,到了眼下这一步,她也好奇美景还有什么话说,因此还是暂时捺下了心里那理不清的复杂情绪,顿住了脚步。 美景慌忙将那茶盘托到她面前,先指着香炉道:“纪大夫说了,香炉内燃的只是甜梦香,不过这一种里多添了几味能使人宁神静气的香料,催梦的效用比外头铺子里卖的要好些。” 往常云姨娘在顾熙然睡时,总会习惯性的随手燃这种甜梦香,那味道舒欢已经极其熟悉了,先前云姨娘启开房门时,房内透出来的那股甜香就是,因此她非常纳闷顾熙然为什么要拿去找纪丹青辨认,也不明白云姨娘为什么会对此惶恐,以至于想主动招认。 她微动了心思,道一声:“你继续说。” 美景单手拈起搁在茶盘角落边的那一小包东西,那就是云姨娘先前从袖袋里摸出来的,犹豫了下道:“这里头装的是几味寻常药材,通常是用来清热怯火的,只是……若喝了之后再嗅见那甜梦香,会有……会有极强的**效用……”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美景的脸已然烫热了起来,不敢抬眼瞧人了。 云姨娘甚至连哽咽声都在竭力压制,真想就此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不过这种愿望没有实现的可能,很快她就听见顾熙然那仿佛逼近又好似遥远的声音在道:“接下来的事,你自己说?” 问句,用的却是不容质疑的口吻。 云姨娘的头都快压到自己胸前了,用一种自己都很奇怪的木然声音在淡淡的叙述—— 昨晚顾熙然去吃酒的事情她知道,但醉没醉并不清楚,直到早起舒欢出去前叮嘱她候着顾熙然醒了,端一碗醒酒汤去,她才蓦然动了心念。 被纳进顾家已然一年多了,从前是顾熙然病着,有心无力,眼下他身体虽渐渐好了,但是多了舒欢,再没有正眼瞧她的时候,她心里也着急,没有子嗣的妾,随时都可以被打发出府,甚至可以转卖送人,其下场甚至不如慧云,因此动了念后,等她醒觉过来时,那清热怯火的汤药,她已经熬好了。 再要寻这样一个机会的希望极其渺茫,她心里还怀着顾熙然只是一时冷落她的揣测,再兼今日是她生辰,依着顾熙然从前的脾性 ,在这一天里会百般的哄着她开心,何况舒欢往常出去,总要到午时才归,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形下,她就想赌这一把,即便不能挽回顾熙然往日对她的情意,能就此怀上个孩子也是好的,起码今后不用再成日烦忧,战战兢兢的担心着会被赶离顾家。 因此她自己先饮了那汤药,再将美景打发去盯着裁缝做衣裳,最后借着进顾熙然卧房里点甜梦香的机会,碰翻了桌上的砚台惊醒了他,顺势将那汤药端上,说是醒酒汤,喝了之后宿醉头痛的不适会缓解。 云姨娘木木的说着:“我只是心存侥幸……想着二爷醉了,再说汤药喝完了,药渣我都让香茜拿去埋在花根底下了,香炉内点的也只是素日点惯的甜梦香,二爷……该不会觉察到我下了药……” 听完这番话,房内再没声息,只能听见院子里秋蝉在吱吱哑哑的嘶鸣着最后的绝唱。 舒欢发怔。 美景皱眉。 顾熙然微微松了一口气,暗自摇了摇头。 他昨夜回来得晚,虽然没有酩酊大醉,但头痛的症状还有一些,何况没有睡足,又听见过舒欢叮嘱云姨娘端醒酒汤,因此迷迷糊糊的就接过汤药喝了,继续睡下。 香炉内的甜梦香,云姨娘添了一大把,外带紧闭了门窗,那药性就发作得快,他睡梦中都有一种yu火焚身的感觉,免不了会梦见点带颜色的东西,随后就朦胧的感觉到有一只柔滑轻巧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四处游移,甚至探进了他的衣内。 药效的作用下,他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直到感觉有人扑进自己的怀里,将柔软火热的唇贴到了他的颈上,他才蓦然惊觉了过来,待到睁眼瞧见是云姨娘,自然惊出一身冷汗,稍解了药效。 正常情况下,男人对这种主动的投怀送抱很难拒绝,何况他又被下了药,身体的感觉分外敏锐,想要的欲望自然也强烈到几乎将他的自制力吞噬。 幸好只是几乎 他多少清楚这段日子里舒欢内心的犹豫挣扎,也知道凭她穿越的身份,无法忍受二女共侍一夫的事情,她若是能接受,要不就是迫于现实的生存压力勉强妥协,但会郁郁终身,而且总有一天会后悔,要不就是彻底放弃对他的感情,只将他视为面目模糊的路人,对云姨娘的存在与否漠不关心。 在舒欢身上投入的感情,远比他自己知道还要多上两分,以上情况,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是致命打击,何况舒欢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 几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喜欢将一切事情都自如的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的他,如此情形下,更不会屈从于自己的欲望,让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在悔恨和痛苦中度过,何况他瞬间就明白自己的身体被云姨娘动了手脚,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要能忍受才奇怪 只是老天爷似乎喜欢折腾他,他刚稍稍压下心里滔天的yu火,想要喝退云姨娘,舒欢就气势汹汹的踹了门,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和尴尬,最后系衣出去时,落在舒欢眼里的模样,他自己多少也能体味到,真是除了郁闷之外,不能再有其他的感受了。 直到舒欢生气跑出去时,心疼才霎时蔓上了他的心头,不过要认真说起来,他心里多少还有一种因确定她感情而压抑不住,自然涌出的狂喜,只是这种狂喜持续的时间不长,等他找见她,终于单独面对她时,却发现这种事情无论他自己怎么解释,都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嫌疑后,他就只想杀人了。 第九十四章 娘子请息怒 第九十四章娘子请息怒 云姨娘低头跪着,仿佛都快要跪成了一具雕像。 舒欢望着她时,心里的感受只能用“哭笑不得”这个词来形容,原来这一切,都只是起源于她无意中说的那句话 “二爷昨晚醉了酒,此刻还睡着,回头他若是醒了,你给他端碗醒酒汤去。” 字字句句,她都还记得清晰。 那么,要怪她自己吗? 舒欢才没有往自个身上兜揽过错的嗜好,这分明要怪云姨娘偏了心思,那句话,只是恰好触动了她日积月累下来,已经濒临爆发的情感危机,使之转为实际行动的推进力而已,即便没有这次,也会有下一次。 心里的情绪蓦然一松,疑惑自然浮上心头。 舒欢蹙了眉道:“甜梦香加草药……这方子你从哪学来的?” 这绝不是良家女子能知道的事情,良家女子就算想争宠固欢,能弄到寻常的媚药都不错了,这么复杂的方子,出处未必简单。 果然云姨娘见她问出这话,身子微微一震,张了张口,欲语还休。 舒欢心念微动:“美景,你带两个人,去把听荷榭的屋子收拾出来。” 美景也知道自己此时应该避退,答应一声就去了。 云姨娘这才低着声道:“云嫣……本非良家……原是群芳院的清倌……” 慧云早就说过老太君不放心云姨娘身份的话,舒欢多少猜到一些,闻言也没吃惊,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那方子是赎身出来前,找院里姐妹要的……原只想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不怪她简单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确是挺难启口的一件事,尤其是将自己深沉的机心,赤luo裸的暴露在人面前,那份难堪可想而知。 舒欢听后无语。 顾熙然这才接了话,淡淡道:“你先下去闭门思过,不经允许,不得出这蔷薇馆半步” 早就没了侥幸心理,云姨娘只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脱被遣离顾家的命运了,听见顾熙然只是让她闭门思过,还微怔了片刻,这才低低的答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慢慢的挪着跪麻的双腿出去了。 房内没人时,顾熙然这才转望舒欢,面露苦笑道:“你冤枉我了。” 这一声,不像在抱怨,倒像是撒娇。 舒欢轻咬着唇,斜睨了他一眼,扭 过头去,吐出两个字:“活该” 的确是活该 只是误会澄清,蓦然相对,她心里那千言万语,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了,只余一声叹息。 “是是是,我活该”顾熙然长长一揖,唇角这才撇出了笑:“娘子请息怒” 舒欢哼了一声,扬起了头道:“作揖没有诚意” “那——”顾熙然目露促狭之色:“夜里罚我跪床单?” 啊还敢调戏她 舒欢啐道:“你去死吧” 顾熙然闻言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舒欢微怔:“上哪去?” 顾熙然乖乖道:“谨从娘子吩咐,找地方去死……” 被欺负惯了,舒欢多少也练出来了,干脆往椅子上端然一坐,悠悠道:“好啊记得别跳井,污染水源,也别找树上吊,我怕夜里闹鬼,最好走远些,到荒山野岭里死去,还能舍身饲兽,顺便造福一下花花草草。” 顾熙然噎道:“好狠” 舒欢瞟他一眼:“那是,比不上你心慈” 顾熙然闻言苦笑:“你是觉得我罚云嫣闭门思过,罚得太轻了么?” 舒欢只是随口反驳他而已,倒没想到这层,微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还能怎么罚,总不至于喊人拖她下去打板子吧再说她又不比慧云,能挑个小厮嫁了,她的身份……有点尴尬……” 那妾的身份真是很尴尬,无论是卖了还是送人,回头有人问起来,都不好回话,最要紧是他俩都没有任意践踏和操纵别人生命的那份狠辣,倒不是良善过头,而是长年生活在相对文明的环境里,知道敬畏和尊重生命。 顾熙然轻声叹息:“何止是尴尬,简直就是棘手之极” 舒欢微讶:“这话怎么说?” 顾熙然沉吟了一会道:“你不知道,她是别人赎出身来送给老爷的,林氏善妒,见她容貌生得好,怕老爷收了房后专宠她一人,因此人刚送进来,林氏就去老太君那递了话。” 说到这里,他苦笑起来:“现在也不用瞒你了,我和你一样,穿越来的,原主那时恰好重病,林氏便说专程从外头买了个人回来,要替原主冲喜,等着老太君点了头,老爷那边还茫然无觉,人就已经送到原主房里了。” 舒欢微张了口,无语了半晌,这才喃喃道:“好一招瞒天过海,看来这争宠,还得先学 三十六记……” 她还真是暗自庆幸,幸好穿成了正妻,没穿成小妾,幸好遇见的人是他,不是别人,否则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 想着,她又纳闷:“老爷就没生气?” 顾熙然提壶倒了杯茶,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上回去见老爷时的情形,你在旁也瞧见了,情意是说不上,但总比对旁人要多了两分关注,要不我怎么说她棘手呢简直不知道怎么安置好,只能看看说再了。” 两人言语里,对顾达等人仍未称名道姓,毕竟平时说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 舒欢头痛的理着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忽然皱起了眉:“不对啊” 顾熙然正在喝茶,闻言撂下了茶碗,微微笑道:“怎么?” “原主纳云嫣冲喜时,你不还没穿来么,我想顾家下人也不会随便议论这种事吧?”舒欢盯着他道:“请教二爷,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顾熙然笑笑的斜睨着她道:“我还当你想不起来要问呢” 舒欢郁闷:“你是在说我反应迟钝么?” 顾熙然憋着笑,道声:“不敢” 舒欢佯怒:“快说” 顾熙然没答,只道:“你等等。” 说着他就进了内室,片刻后出来,递给她一只带锁的小匣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舒欢低头看时,发现那匣子上的锁已经坏了,她掀开一看,见里头装的是一叠手写的纸页,没有装订起来,而且纸张的材质大小都不一样,倒像是随手摸着什么纸,就在上面书写的样子,再看那字,同她最早翻那编年体史书时,翻出来的那张字纸上的字迹一样,明显是出于同一人之笔。 “这是……” 顾熙然替她答了:“原主好像有随手写东西的习惯,有些是诗词,有些就像随记,里头带了不少顾家的事情,我想他是没人可以倾诉,只好将心事发泄在笔下。” 听着有些凄惨,舒欢边翻边道:“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顾熙然笑道:“生梅阁正房里的床上有暗格,这只匣子就搁在里头,装了半匣的手稿,另有一些是我翻书时找到的,大概是他写完就随手夹在书页里的。” …… 舒欢无语的看着他,怪道前些日子,他身体不好,不能随意走动时,常常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翻书看,闹半天是在找这些东西。 *——*— —*—— 我家暴力男说,我写的不是字,是奶粉~ 望天,我怀疑他是穿越来的~ 大家,请支持正版订阅,添点奶粉钱哟^-^ 第九十五章 隐瞒原由 第九十五章隐瞒原由 手稿上的文字半古不白,看起来还真是挺费劲的,舒欢粗略翻了翻,觉得这手稿的主人,同眼前这顾熙然对比起来,还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前者忧郁多愁,单从文字就能瞧出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提别的,就说云姨娘的事,他笔下提了不少,但都是忧思惆怅居多,明显对云姨娘怀有好感,但碍于她原先的身份,又不好过于接近,外带流露出不少痛恨自己病弱身体的想法,能够瞧得出,他纳了云姨娘那么久,竟然始终与她相敬如宾,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 “这还真是……”舒欢无法想象他的日子过得有多郁结,别说原本就病弱了,这样长年忧思下去,就算没病都会憋出病来的而云姨娘,她也只能用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来形容了。 看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咬着唇,抬眼瞧了瞧顾熙然,用很轻微的声音道:“喂,我忘了问你,那个……那个……” 要问的事,好像很难启齿。 顾熙然饶有兴味的盯着她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那个……你……”舒欢狠狠心问出来:“先前同云嫣,有没有……”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着实有趣,顾熙然假装不解道:“有没有什么?” “有没有……那个……”舒欢忽然瞥见他目光里那促狭的笑意,顿时恼了:“严肃点,别装傻” 顾熙然不禁莞尔:“我倒是想,可惜没来得及。” “你——”舒欢蓦然站起身来,实在搞不懂他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有些恼了。 “好啦,逗你的”顾熙然笑道:“你都看了手稿,就该知道她还是完璧之身,我哪敢碰啊,沾上就甩不脱了,再说她对原主太熟悉,我还怕露出破绽呢,没见我有事没事就躲着她么?” 舒欢哼哼两声,斜睨着他道:“这意思就是,若她并非完璧之身,又不怕露出破绽的话,你就不介意先占点便宜,然后再将她甩掉了?” “强词夺理”顾熙然郁闷道:“我有这么卑鄙么?” “我看差不多” 话是这样说,但她心里仍是松了一口气,这才算是完全释然,但想到顾熙然竟然将穿越的身份瞒了她这么久,她就有些不爽,脱口问道:“为什么要瞒我?” “瞒你什么?” “穿越的事” “这个啊——”顾熙然 目光微闪:“看你经常露出破绽,觉得很好玩啊,要是说了不就没意思了?” 舒欢有些狐疑,也非常郁闷:“就这样?你别搪塞我” 顾熙然垂眼想了想,这才轻声叹息道:“刚穿来的时候,发现这身体病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挂掉,那又何必告诉你,让你白欢喜一场呢?再说你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告诉你,怕吓你一跳。” 这算是一半的真话吧 其实在这个世界重遇她的最初,他就决心要守护她一生一世了,但许诺不是口头说说便罢,想要给她相对的自由和幸福,就要有相应的实际能力,在目前这种他需要暂时依靠顾家才能生存的状况下,他不太想说。 何况同穿的身份,必定会成为维系他们关系的重要纽带,这会影响他对她真实情感的判断,他不想她安心同自己在一起,仅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 舒欢发现他望住自己的目光愈来愈深邃,心里不由一跳,脱口就道:“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怎么我头一回看见你,就觉得你有些眼熟呢?” 这种可能性是有的,既然她穿越过来,连名带姓甚至容貌都没有分毫变化,那么他当然也有可能是相同的情况,也许她在穿越之前就见过他,才会有这种眼熟的感觉。 顾熙然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要不怎么说我们有缘呢,连穿越这种几率渺茫的事都能一起遇上,而且还穿成了夫妻。” …… 拿缘份来说事,雷不雷人啊不过舒欢无语了半晌,最后仔细想了想,他的话也算有点道理,那么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好,就有了解释,只是她心里多少有点挫败和失落,原来他对她好,就是因为两人都同是穿越么…… 她才想着要问清楚这个重要问题,偏偏没有机会了,美景回来禀说听荷榭那边已经预备妥当,问她是不是此刻就挪到那边去住。 舒欢点了点头,当然要去,逃避了那么久,她这才郁闷的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顾熙然了,那么蔷薇馆里那张他和云姨娘同躺过的床,她再也不想去睡了这大概就是因喜欢而带来的感情洁癖吧,不想有任何不洁的沾染。 听荷榭依水而筑,就座落在别院那面人工湖泊之畔,启窗能望见一片碧波荡漾,若是有风,还能瞧见层层荷叶如浪轻翻,视野极其开阔,只是有一点不好,这里夏季景色最盛,等到荷花凋谢后,就只余半湖的枯朽残荷,那时赏荷就不能用眼睛看了,要用耳朵听— — 留得残荷听雨声 极雅趣的意境,从前她只能想象,然而如今,她有机会亲身体验,兴致来时大概还能画一幅水墨烟染的残荷图。 舒欢坐在窗前,闲闲的看着窗外的湖景和房内丫鬟们的忙碌,手里还执着一块松烟墨,沾了水在松花石雕云纹砚上一圈又一圈的打着转。 这一刻,她恍然感觉,古人活得真是很悠闲。 没有高度发达的科技,样样事情都要亲手操持,使得生活节奏被拖缓了许多,但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吧,就拿这图写来说,事先要铺纸磨墨,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其中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闲适意趣,以至于这里的每一张纸、每一锭墨、每一方砚台都精美得自成艺术品。 洗衣也是,没有洗衣机的年代,才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这样的诗句流传,没有电子娱乐和电扇空调的年代,夏夜才能闲坐庭院,赏月纳凉,就连泡茶,也要先汲泉涤罐,添炭煮水,其间邀三五好友,跌坐谈笑,慢斟细饮…… 才想到此处,忽听外头有人笑着进来:“好雅兴,不声不响就搬到这么好的地方来,若不是去寻你们的途中瞧见丫鬟们搬东西,在下就要往蔷薇馆里白白跑一趟了。” 舒欢抬眼,隔着帘子望向外室,瞧见慢踱入室之人,正是纪丹青,而顾熙然看见他,立刻就咬牙切齿的迎了上去,似笑非笑的道一声:“纪大夫才是好雅兴,竟然闲到捉弄起我来了” 第九十六章 挽留 第九十六章挽留 纪丹青缓步走到顾熙然面前,露出温温雅雅的一笑。 “在下不解,二爷这话从何说起?” 顾熙然斜睨着他道:“你不是说恭喜我么?” 纪丹青莞尔:“二爷妾室有喜,这不该恭喜么?” 顾熙然难得语噎,但要寻他错处,还真寻不出来,才思想间,又听他道一声:“瞧二爷这般气恼,莫非……” 没好气的瞟他一眼:“什么?” “莫非那孩子不是二爷……” “少胡扯压根就没有的事” 纪丹青笑着摇摇头道:“二爷想到哪去了,在下是说,莫非那孩子不是二爷盼着要的?” 不是自个盼着要的意思有二。 其一,不希望云嫣有孕或是在此时有孕,毕竟正室刚嫁进门没多久,小妾就先有了身孕,是极扫正室脸面的一件事。 其二的意思就比较隐晦了,顾熙然立刻警觉的微眯起了眼睛:“这回是取笑我了?” 纪丹青无奈一笑:“二爷又误会了,在下没这个意思。” 他目光坦然,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温和雅然,没有露出半点戏谑之色,顾熙然简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好跟着无奈了。 难得看见顾熙然吃憋,舒欢着实忍不住笑,从内室里出来,朝着纪丹青盈盈一礼道:“纪大夫,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纪丹青同他们相处熟了,不需要那么拘礼,自个捡了张椅子坐下来,整了整衣裳下摆,温和道:“请说。” 舒欢沉吟道:“纪大夫对香品也有研究么?” 要不怎么一瞧就能辨识出那甜梦香里另添了几味能使人宁神静气的香料。 纪丹青是一点就透的人,同他说话不用费劲,他一听就笑起来:“研究谈不上,多少知道一些,最要紧的是那方子是从在下这里流出去的,因此一见便知。” 这话从他口里轻飘飘说出来,但顾熙然和舒欢听了却是颇为讶异。 顾熙然微蹙了眉道:“你怎么还开这种方子?” 纪丹青极为坦然:“名声在外,来求医的人什么样儿的都有。病者求药,在下开方,至于医的是身病还是心病,在下一律不问。” 他是景天城名医,医道自然高明,想到先前那霸道的药性,顾熙然的脸色有点转黑:“你还真 是医者仁心” 纪丹青不是听不出话里的些微讥讽,但仍然温和的笑了:“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这话里含意太深,引得人有些微怔,好在美景端上茶来,话题一时就被岔了开来。 闲话了两句,纪丹青低头饮了口茶,忽道:“其实今日过来是要向二爷和二奶奶告辞,在这里待了这些天,承蒙厚待,让在下闲适了好一阵子,但眼见中秋将近,家中老仆也派人催了好几回,是该回去了。” 舒欢一怔:“这就要走?杜妈**病还没全好吧” “已然不妨事了,只要照着药方再吃两剂,平日里留意保养,秋末时就可望痊愈。” 舒欢还是有些郁闷:“我的画也没学好呢,你这一走,回头又没人可以请教了。” 纪丹青温和一笑:“来日方长,在下今后免不了还要往府上走动的,再不然回去就替二奶奶留意着,若是寻得画技出众的画师,将其举荐到府上也是一样。” 他执意要走,舒欢低头想了想,也是无奈,只好拿眼去望顾熙然,瞧他还有什么话说。 顾熙然沉吟道:“纪大夫再屈尊住上月余如何?我这还有不少事要向您请教,回头一块返城,路上也便宜些。” 纪丹青微怔:“中秋团圆之节,二爷不回府么?” “让小四先回去,我嘛——”顾熙然微微一笑:“这不是病还没好么,别院环境清雅,即便不避暑,也是养病的好地方,何况家里还有其他弟兄承欢长辈膝下,少我一个也没什么。” 鄙视这家伙还装病装上瘾了不过听见暂时不用回顾家,舒欢心里还是欢喜的。 纪丹青还在沉吟:“这——” “就住月余,若是有等不得的重病之患,就烦贵管家引到别院来求医好了。”顾熙然笑道:“否则纪大夫这一回去,又是门庭若市,再不得闲了。” “对啊”舒欢也在旁帮腔:“再留一阵嘛,眼下秋高气爽,还能往山里走两趟,唔,那些野果该更多了,兔子应该也更肥了……” 想想就教人流口水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别院每日供给的吃食不少,又是从公帐上支的钱,用不着花费舒欢的贴己,但堆到眼前的食物,瞧着反倒不稀罕了。 纪丹青想必也是喜欢偷闲之人,听他们苦留,不禁一笑:“也好,那在下就厚着脸皮再叨唠月余吧” 说完事, 纪丹青再坐了片刻,见这里丫鬟们忙着搬放东西,就起身要回品竹轩去。 顾熙然将他送出门外,忽然压低声音道:“向你求个方子如何?” 纪丹青微怔,习惯性的伸出手去要搭他的脉搏,口里犹道:“怎么,二爷身子又不适了?” “不是,我身子好的很”顾熙然往屋内瞟了一眼,将他拉远些道:“就是身子太好了也是件烦恼事,我说,你给我开张避子方吧” 分明是很尴尬的要求,他说出来时偏就坦然之极。 纪丹青不由笑起来:“二爷还真是与别不同,一向只有人来求孕子方,求避子方的,您还是头一位” 他也不是夸张,古人对子嗣香火看得极重,别说养得起孩子的人家全体妻妾一块努力,可着劲儿的生,就算是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妻子若是有孕,多半也会生下来再瞧,男孩就留下养,女孩则卖出,能用到避子方的地方,除了帝宫就是勾栏青楼,但这些地方自有秘方,用不着再求。 顾熙然也是无奈,借一句云姨娘的话:“有备无患。” 面对云姨娘时的自制力,在舒欢那里不管用,这样夜夜同床相拥,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纪丹青见他一脸郁闷,不禁莞尔:“也是,女子还是过了二十芳龄,再生养安全些。” 他是大夫,这个道理多少知道些。 顾熙然却不想同人大肆讨论这种问题,瞟他一眼:“一句话,给不给?” 纪丹青一向从善如流,当即答道:“给” 舒欢此刻立在极敞的轩窗旁,恰好瞧见他俩在外头私语,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忽然瞧见顾熙然露出一抹极为特别的笑容,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些莫名不安起来。 第九十七章 温柔一夜 第九十七章温柔一夜 多事的一天,时间简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夜幕降临时分。 搬到听荷榭里,环境稍微有些陌生,外带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舒欢的心境有了巨大的转变,因此沐浴后坐在妆台前梳理头发的时候,她就有些忐忑起来。 从前一直在逃避,如今顿悟了自己对他那份割舍不断的感情,再与他同床时,该如何面对他呢? 这真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才想着,就觉身后有人拥过来,她抬眼就瞧见铜镜里映出顾熙然的身影,他俯着身,将下巴搁在她的发上,眼望着镜中的她,姿态亲昵。 “顾……顾熙然……” “嗯。”身后之人,从喉间逸出低吟,听上去暧昧而诱惑。 舒欢微烫了脸:“我……有点不适应……” 早就知道自己同他是夫妻关系,但原来的她,在精神上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同他再亲密也有限,内心里仍当自己是从前的未婚少女,想着很有可能在未知的某一天,离开他 然而今日,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选择了,无论从感情方面来说,还是从身份方面来说,她的命运,从此都将同他羁绊在一起,他俩这夫妻关系,势必继续维持下去,那么—— “我们好像还没有谈过恋爱,就……就已经是夫妻了……” 她真不适应这样跳跃性的感情进展 顾熙然笑得有点魅惑:“我不介意一边恋爱一边过夫妻生活。” …… 舒欢低声抗议:“很有歧义的话” “没有歧义……”顾熙然语声呢喃,手已缠绕上了她的腰,不过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静静的抱着她,看着铜镜里,她的脸一点一点红起来。 “你……”舒欢犹豫许久,终于问了:“对我好……就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是穿越来的么?” 顾熙然微怔,看了看她忐忑的脸色,忽然笑起来:“因为你” 舒欢迷惑的皱起了眉头。 “傻蛋”他没好气的骂了她一句,拥她拥得更紧些:“对你好,就因为你是你,不是其他什么人” 舒欢心里一甜,紧接着再是一窘。 被人骂笨了哎,她还这么欢喜干什么不过片刻后她就没心思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顾熙然忽然将她横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你你你……”她有点慌了:“你干什么……” 顾熙然笑得有点邪恶:“睡觉啊,还能干什么?” “不带进展这么快的……”舒欢好忧郁,早上还在伤心难过,恨他恨得牙痒,夜里就要宽衣解带,你侬我侬,怎么适应得过来?最要紧的是,做某些事情时需要有情调和气氛的好不好,她不想在这样混乱的一天,与她的纯洁告别。 顾熙然不顾她的抗议,一把将她丢到床上,紧接着就俯身将想要逃跑的她压在身下,那带着一丝调侃神色的脸,紧贴着她的脸,嘴唇甚至轻轻的擦过了她的唇,两人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到了零点。 嗅见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舒欢有点喘不过气,心跳立刻加快起来,慌道:“顾熙然……不要……” 顾熙然笑得极其诱惑:“不要什么?” 舒欢语结,答不出话来。 顾熙然也没理她,直接探手抽开了她的衣带,开始褪她的衣裳。 她是当真紧张惊慌起来了,失声就道:“不要做……” 话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偏偏顾熙然手上没停,一边褪她的衣裳,一边贴着她的耳呢喃道:“不要做什么?” 这一回,她情愿憋死也不想再答话了。 谁想顾熙然就在她耳旁轻声笑道:“我说娘子,你在胡想些什么啊?我只说要睡觉,什么时候说要做点别的事了?” 舒欢低声抗议:“那你脱我衣裳干什么……” 顾熙然微撑起身子,手指轻抚过她发烫的脸颊,将她散乱的发轻轻掠到耳后,动作亲昵而温柔,令她侧扭过头去,简直不敢再看他。 他这才促狭的笑起来:“娘子,不脱衣裳,难道你要穿着外裳睡觉?” …… 呜呜呜,又被调戏了 这一回,脸都丢到找不着了 舒欢开始咬牙切齿:“顾熙然,我恨你” “嗯。”顾熙然将她的外裳随手往床边一扔,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拥住了她道:“悠着点恨,还有一辈子时间呢,要是一次都恨完了,今后你就只好爱死我了。” …… 脸皮太厚了,小刀子都戳不穿 舒欢决定再也不要理他,扭了扭身子,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滚到床角生她的闷气去,谁想顾熙然反而将她搂得更 紧了些,语气里带着点暧昧的警告:“你再乱动的话,后果自负……” 真是极有杀伤力的一句话,舒欢果然不敢再挣扎了,没好气的任由他搂着,在心里将他诅咒了十七八遍,不过每诅咒一回,她自己就慌乱一分,生怕那诅咒会应验,最后她只好自认倒霉,掰着自个的手指头,暗自郁闷。 瞧着她这种气鼓鼓的样子,顾熙然觉得熟悉而心安—— 还是这样好 是他这段日子里熟悉的她,而不是早上在曲桥上,看见的那个漠然决绝,令他慌怕心疼的她。 他不由微笑起来,转头将床边点的灯吹熄了,然后静静的搂着她,阖上了眼睛。 能再次拥着她入眠,不惶然猜测,不害怕失去,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顾熙然——” 舒欢一时睡不着,转眼就忘了自己不再理他的决心,在黑暗中轻唤着他的名字。 他低低的应一声:“嗯。” “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他失笑:“就是你现在唤的这个,你呢?” “一样。” “样子也没变。” “是啊是啊,原来你也一样啊” “这样好,要不然还真不习惯……” 他的话明显意有所指,可惜舒欢听不出来,仍掰着自己的手指道:“有种玄妙的感觉,就是不知道被我们替换的那两个原主,会不会穿到我们的世界里去了。”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顾熙然说着,在黑暗中捉住了她的手,将一样东西圈上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感觉到了异样的束缚,舒欢探手一摸,发现那赫然是一枚指环,怔了片刻,心里有种甜蜜中夹杂着酸楚的情绪在蓦然上涌,让她差点失声哭出来,不觉就将头深深的埋进了顾熙然的怀里…… 第九十八章 不见 第九十八章不见 次日早起,顾熙然见舒欢睡得安稳就没有吵醒她,先出去晨练了。 舒欢醒来时,已红日满窗。 左右望望,没找见人,懒懒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她就看见了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由微微笑起来。 戒指是纯银的质地,简洁之极的一轮指环,只镶了三颗小巧的红宝石,虽然看上去不值什么钱,但戴在手上却显得手指莹洁纤长,感觉分外好看,也让她心里泛起暖暖的甜意,暗自猜测顾熙然是什么时候预备下的这枚戒指。 其实她不知道,这戒指就是顾熙然头一回带她出门时,在首饰铺子里买的,只是她当时正扑在旁边柜台上研究一枚精致臂钏上的花纹,没有注意到而已。 就这样懒懒的赖在床上,看两眼戒指,傻傻的微笑一会,舒欢这才发现恋爱果然会减智商,这会要随便进来一个人,看见她脸上那迷蒙飘忽的傻笑,估计也只有用“白痴”两个字来形容她了。 偏偏还真有人进来 美景隔着帘隙看见她醒了,抿嘴笑着进来:“二奶奶,要起么?” 舒欢低低的“嗯”了一声,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古代夜间只能点蜡燃灯,光亮度有限,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因此人都珍惜晨光,多有入夜即睡,黎明即起的习惯,她虽不需要起这么早,但睡到日头都高悬天空了,还是有些离谱,旁人估计不愿想歪,也只能想歪了。 然而美景下一句话,就让她的好心情沾染了阴翳之色。 美景笑道:“亲家太太来了,候在外头等着见二奶奶呢” 舒欢一怔:“咱们是在别院吧?” 美景以为她睡糊涂了,抿着嘴笑道:“是。” 在别院还能追来,难道上回给的十两银子已经花光了么? 舒欢此刻对这里的物价已经稍微有些了解了,十两银子,省着点用的话,够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家四口吃上半年,而从给银子到至今,还不到两个月,那许氏还真把她当小肥羊,想吃肉了就伸刀来剜上一块么? 她淡了面上笑容,微启唇道了一句:“不见” 若说最初见许氏那一回,她还只是猜测原主在家里日子不好过的话,在听过顾熙然的转述后,就彻底清楚原主的生活悲剧到了什么程度,何况上回为了两个钱,许氏还把原主的事卖给云姨娘知道了,间接害惨了她,这种 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她这会没直接喊人把许氏轰出去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美景微怔了一下:“那亲家太太若是问起缘故呢?” 舒欢披衣下床:“就告诉她,不想见。” 美景答应着出去了,但觉她不想见娘家人还真是件稀罕事,生怕她只是因什么事一时气恼,回话太绝断了,今后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去见许氏的时候,只告诉她:“二奶奶病了,见不了人,亲家太太还是改日再来吧。” “病了?”许氏在外头厅上等了许久,早已不耐烦了,一听这话就挑起了眉梢,满脸都是不相信:“早不病晚不病,怎么赶巧我来了,她就病了?” 这里是别院不是顾家大宅,听说只有顾家二爷和四爷在这里,那掌家主内的就只有舒欢一人,因此许氏少了许多顾忌,斜扫了美景两眼,不满道:“我说姑娘,你该不会是没替我通传吧?我家小欢怎敢不见我” 先头那句已惹得美景十分不快,后头这一句更是让她委屈到不行,有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使得她脱口就道:“正是呢婢子也不晓得为什么二奶奶早不病晚不病,赶着亲家太太来时就病了。” 同样一句话,许氏说出来和她说出来,其含义截然不同,呛得许氏心里极不爽快,再看她生的一副好颜色,就悻悻的道了一句:“狐媚” 美景哪里被人骂过这样的话,还愣得一愣,随即就涨红了脸:“亲家太太这是说我?” 许氏有种市井的泼辣和狡黠,笑吟吟的望着她道:“哟,姑娘可别多心,这谁狐媚我就说谁,同姑娘可没关系。” 厅上就她和美景两人,这句狐媚怎能同美景没有关系?偏偏碍着许氏身份,美景还不好过于放肆,只得低头掩饰自己的伤心气恼,道一句:“亲家太太请回吧。” 许氏还没见着钱财呢,哪里是这样容易打发的,反倒坐了下来,搭着架子,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茶道:“你二奶奶病了,姨娘总没病吧?替我通传一声,我想见她。” 美景一愣,直言道:“姨娘犯了过错,被二爷罚着闭门思过,不能见人。” 这一回,许氏的眉毛都快吊到天上去了:“我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姑娘你可不该这样诓我。二奶奶病了,姨娘思过,这都赶在一块儿了,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我说姑娘你就勤勤腿,快替我去通传一声吧” 爱信不信 美景强压着气道:“我一个做婢 子的,只知道往来传话,亲家太太您别难为我。” 许氏张了口还待再说,忽然瞧见厅外一人走了过去,那模样身段,不是舒欢又是谁?立刻急道:“那不是你家二奶奶?病了病了还能出来走动?” 称病,通常是不见人的婉转之词,可以替人留点脸面,这许氏偏偏要掐着这托词当真,美景也是无奈,干脆默立在那里不理她了。 许氏此刻也顾不上同一个小丫鬟较劲,撇下她,提裙就追了出去,边追还边喊着:“小欢,小欢——” 舒欢只当美景已将许氏打发走了,这会正要去纪丹青那里学画,蓦然被唤,回头见是许氏,一个头顿时就涨成了两个大。 许氏喘吁吁的追过来,不由分说就拉过她的手,用一种带着亲昵的语气怨怪她道:“方才你那丫鬟回说你病了,可唬了我一大跳,这会看见你心还砰砰跳着呢怎样,究竟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她这头说着,美景随后也追了过来,对着舒欢惶惶道:“二奶奶……” 舒欢一抬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话。 许氏见状还当舒欢是要责骂美景,不由露出了两分幸灾乐祸的笑容,打算在旁看戏了,谁想舒欢转过眼来就皱着眉看她,道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 给点支持和动力吧^-^ 第九十九章 我是你娘 第九十九章我是你娘 印象中舒欢就从没用这种不耐烦的语调同她说过话,许氏被问得一噎,好半晌才道了一句:“小欢,你病糊涂了吧?我是你母亲。” 她还真好意思说出来 舒欢微微一笑,更正她道:“后娘。” 一句话戳中许氏的软肋,使得她那张被厚厚脂粉糊住的脸,都透出了两抹红来,尴尬了一会,用一种有点无赖的语气自我解嘲道:“后娘怎么了,那也是你母亲别忘了,你亲娘生你那会就死了,你才刚满周岁,我就进了舒家的门,这些年来,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的将你拉扯大?” 说着她又掏出帕子来擦拭眼角,呜呜咽咽道:“倒没想你如今攀了高枝儿,转眼就忘了我这些年来对你的养育之恩,竟连娘都不想认了” 看着她拿帕子频频去擦拭那没流出半滴泪的眼角,舒欢心里真有作呕的感觉,强捺下想要戳穿她的冲动,只是冷冷道:“这些事我都记得,想忘也忘不了,娘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好了,我还有事,没工夫招呼你了,你先回去吧” 眼前的继女极其陌生,言语犀利得教人接不上话,再不是从前那种胆小怯弱,唯唯喏喏的样子,不过许氏也无暇去想为何她才嫁出门两个月就转了性子,见她说了话就要走,顾不上做戏,厚着脸皮就赶着上前死扯住她道:“上回不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不待见我?就算我无意中得罪你了,你好歹也说个原故教我知道。” 同许氏打过一回交道,舒欢很清楚她的难缠程度,最先不想见她,就因为知道她这种人不是三言两语能打发走的,要是此刻想求太平,拿话敷衍她走,保不准她隔三岔五的还要再来闹上一回,因此最好还是一次说个清楚明白,绝了她的念想最好 她想着就答非所问的道一句:“娘来找我有什么事?” 许氏一愣,拿眼角余光扫了扫美景,讪讪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瞧瞧你……” 傻子才信她的话 舒欢也不揭穿她,一笑道:“那这会瞧过了,娘不回去还等什么?要知道这里离城可是远得很呢,还是赶早走的好,免得耽误了给弟弟妹妹们做饭。” 许氏还算精明,觑眼瞧了瞧她,忽然笑道:“我原也想着瞧过你之后就赶着回城,但你如今病了,我怎好丢下你不管不顾?我看,横竖你们这别院地方也大,不如我在这里住两日,等你病好些了,我再回去,做饭的事,有你 爹呢,你就别操心了。” 舒欢仰起头,板了脸道:“咱们也别绕弯子了,直说吧,你来找我究竟什么事” 许氏见她不好糊弄,心里也有点虚,怕再同她绕下去,她直接赶人,因此也顾不上有没有丫鬟在旁了,腆着脸喊了她一声:“小欢——” 舒欢没搭理,只是看着她。 “我这回……”见她不接话,许氏不得不继续道:“是来找你借银子的。” 舒欢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娘上回也说是借银子,但我算是看明白了,这银子借走,就再回不来了。” 许氏羞恼道:“话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只是一时手紧还不上,都是一家人,你还怕我赖了你的银子?” 舒欢点了点头道:“就是一家人,你才赖我银子,要不是一家人,你想赖还赖不着呢” “你——” 舒欢打断她道:“娘不用再说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什么时候把上回借的银子还上了,你再来借就容易了。要不我这也不是开银矿的,上哪找那么多银子,填那无底洞去?” 许氏被她说得臊极:“养你这么大,就花你两个钱,也是应该的” 舒欢微微一笑:“所以呢,上回借娘的钱,我就没打算再要回来,只当是孝敬娘,给娘零花用的。” 她说着就问:“十两银子的零花,不算孝敬少了吧?” 许氏被她堵得没话可说,脸色难看之极。 已经绝了许氏将自己当小肥羊宰杀,想一次次伸手过来捞银子的念想,舒欢就不想同她再说下去了,转身要走,只道一声:“美景,装些点心和果子,让我娘带回去给弟弟妹妹们当零嘴儿吃,也算是来看我一场的意思。” 美景忍着笑,清清脆脆的答应了,再对许氏道:“亲家太太请吧,我送您出去。” 许氏辛苦跑这么一趟,花了不少雇车钱,眼下一文钱没见着,她哪里甘心,但见舒欢说话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知道自己再装着低声下气也求不来银子,心一横,干脆撕破了脸,当即就将往常在家时的泼辣施了出来,也不走,就一屁股坐到地上,甩开了两只鞋子,一手捉一只,拍着地就嚎啕大哭起来—— “老天真该睁眼瞧瞧,这天底下竟有这样不孝的东西老娘养条狗还知道叫唤两声,养她十几年,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将我往门外赶……” 美景虽是个丫鬟,但还从来没 见过这种撒泼无赖的阵仗,被她这一嚎就有点慌了神,再听她往舒欢头上扣的是不孝的帽子,骂的话还极粗鄙,那脸色就更是发白。 不孝,在古代可是同谋反和大逆能相提并论的重罪,要告到官府里去,判重些就是弃市斩首,轻些也足够流放,即便舒欢已经出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传出去名声也难听之极。 许氏还在那接着哭:“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早知道她这样不孝,当初就该将她摁死在尿桶里……还留这世上祸害爹娘做什么……不孝啊要遭天打雷劈的老天你睁眼瞧瞧……” 她越骂越恶毒,美景的脸色就彻底白了,慌慌的望向舒欢:“二奶奶……” 舒欢面容平静的冲着美景点了点头,让她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许氏呢,原想往舒欢头上扣个大罪名,唬她一唬,盼着她心慌之下就妥协服软,乖乖的拿出钱来息事宁人,谁想哭闹了半晌,她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自觉没趣,那嗓门就渐渐小了下去,还时不时借着擦眼抹泪的空子,悄悄的拿眼角余光去瞟视她。 舒欢看她这样,不由微微一笑:“娘哭够了?要不要我让美景端把椅子,再倒杯茶来,你喝着茶,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哭?” 许氏被她说得脸都青了,深悔自己这招没使对地方,若是在舒家住的那条陋巷里这么一哭,那些街坊邻居都会出声帮腔,偏偏这里是顾家别院,空旷而僻静,别说帮腔的人了,连路过的人都没见一个,再哭下去,似乎也没什么用,倒把她自己累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