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盛世医女》 1.派药 端午之后,便一天热似一天。往往是昨天刚铺的凉箪,夜里睡着还有些凉意,第二天中午就热得要用冰盆了。 年年如此,今年的炎热更盛往年。 暑气逼人,别说是富贵豪门的王孙公子、公卿子弟,就是家有闲余的小商户,此刻也躲在阴凉的地方消暑。 连皇帝都避到了承德避暑山庄。 虽然都是仕宦公卿,可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跟皇帝随行的,剩下的那一部分人便带着自家上下人口到郊外的别院避暑。 京郊良乡,就有一片延恩侯贺家的田庄,田庄上一幢三进五阔的宅子,便是贺家的别院。 这别院可不是贺家避暑用的,良乡田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这别院里住着的是延恩侯贺家正正经经的侯夫人。 天气炎热,顾重阳穿着兰色窄袖上衣,翠蓝马面裙,快速出了大门。 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妇人,三个年老的婆子。 两个丫鬟手中都捧着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一个茶盘上放着一套成窑五彩茶壶、茶盅,另一个捧着一碟豌豆黄、一碟芸豆卷。 后面的两个妇人与三个仆妇则拎着篮子,挎着筐。 走出门口,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才走了没多久,顾重阳的额上就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极目望去,入眼的全是金黄色的麦田,田庄上的佃户正热火朝天地收割麦子,明晃晃的镰刀割在麦桔上发出“嚯嚯”的声音。 一阵风吹过,热浪灼人。金黄色的麦子也随着风起起伏伏,煞是好看。 顾重阳环顾左右,见百米远的路边两个高大的杨树郁郁葱葱,地下一树的阴凉,就回头吩咐道:“我们到那里去吧。” 一行人迤逦走到树下,丰茂的树叶遮住了炎炎烈日,夏风吹过,树下阵阵清凉,树叶哗啦啦作响,酷暑也消了很多。 就这一会的功夫,已经有人拉了满车的麦子从田里运往麦场上。前面的人拉,后面的人推,还有两个没穿衣服的小孩子跟着车,等着捡车上掉下来的麦穗。 走到顾重阳面前,一行人就停下来。 那拉车的佃户就咧着嘴笑着给顾重阳作揖:“贺夫人,多谢您昨天派的消暑汤。这会子这么热,您怎么不歇着?” 他黑黑的脸膛,笑的时候露出一片雪白的牙齿,有一股庄户人家特有的憨厚。 顾重阳看 着心情大好:“今日比昨天更热些,我做了治疗中暑的药丸,一会派发给大家。” 佃户娘子就笑道:“夫人您真是菩萨心肠,佃租收得比别人少,还总是派药派水的。前前后后的田庄,谁不羡慕我们有福气,摊上您怜老惜贫的主子。” 佃户娘子说得是真心话。 自打顾重阳来了,赶走了原来那个总是欺压他们的庄头,租子又不怎么收,还时常找名目派钱给他们。就是病了,顾重阳还亲自给佃户们治病,不仅不收钱,还免费赠药。 这三年来,他们的日子着实好过了很多。 这样的主子,十里八乡打着灯笼也难找。 顾重阳笑笑,没有接话,而是吩咐身后的丫鬟道:“包两丸药给这位娘子。” 佃户娘子双手接过药,感恩戴德地谢了半天。 顾重阳笑道:“不必客气,你们忙,快拉麦子吧。” 她这一笑,说不出的端庄秀丽,竟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佃户娘子不由看了个眼直。 佃户见自家婆娘傻了,忙顺着她的眼光看去。 只见贺夫人乌压压的头发如上好的缎子,白莹莹的肌肤就像白瓷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好似一汪盈盈的水。 将将只瞟了一眼,佃户便觉得脸上一热,心头也突突直跳。 他立马低了头,呵斥道:“药拿到了,杵在这做什么,赶紧走,别耽误后面的人领药。” 佃户娘子这才如梦初醒,一回头,见身后果然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 佃户娘子手忙脚乱地收起药,推着车子走了。 走了没多远了,她回过头来。见顾重阳肌肤盛雪,气质高贵站在那里派药。风吹的她青丝舞动,衣袂飘飘,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怜惜。 羡慕她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怜惜她大好年华却没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爱。 这样菩萨般心肠的人,仙女一样的容貌,哪个人见了不爱?怎么延恩侯就这么狠心,送到庄子上就是三年。听说,延恩侯宠爱二房,不喜欢这位夫人,所以才逼的她来了田庄。 佃户娘子又是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人还不喜欢,难道那二房竟比这位夫人还要漂亮标致? 佃户娘子又回头看了顾重阳一眼,摇一摇头,叹了一口气,将心神放回到麦车上来。 顾重阳按人头派药,每人 一丸。 领药的队伍越来越长,不一会,两个篮子就空了。 她们总共做了五百丸药,刚才已经派了一百丸。 顾重阳看着长长的队伍人头攒动,粗粗估略了一下,恐怕不止四百人。 抢收就是与天抢时间,麦子熟了必须立马割掉,晒好,收起来。否则一场大雨下地,麦子淋了水,一年的收成就打了水漂了。 这些佃户宁愿耽误收麦也要来领药,对于顾重阳来说,这是对她的肯定。 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能辜负这些人的信任。 今天的药不够,若是那些人辛辛苦苦排到最后却没有领到药该多失望? 顾重阳略想了想,就对身边的大丫鬟霜儿道:“你去数四百个人头出来,告诉他们,这四百个有药。后面排队的,就说今天领不到了,改天再来领。” 霜儿领命而去。 突然,队伍中有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原本有序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凌乱起来。 顾重阳忙高声道:“他这是中暑了,快把他抬到这树荫底下来。” 佃户们这才反应过来,三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将那晕倒的人抬到了树荫下。 顾重阳忙命婆子拿了药丸给他喂下,又吩咐婆子给他凉水喝,用湿了水的帕子搭在那人额头上。不一会,那人便幽幽转醒。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对众人说:“无事了,继续派药吧。” 她的话刚落音,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声音洪亮中带着几分喜悦:“夫人,夫人,侯爷来了。” 这一句话令人群哗然。 延恩侯并不常来,一年半载才会来一次。 这一次来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回心转意要接这位夫人回京城? 那他们以后岂不是得不到免费的药了,以后看病又该找谁呢? 安静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顾重阳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除了包药的手顿了顿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侯爷有没有说他来做什么了?” 她语气很冷淡,好像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 那小丫鬟愣了愣,道:“侯爷……侯爷没说,只说找您有事。” 因为感受到顾重阳的冷淡,小丫鬟语气中的欢喜也淡了很多。 她不过才买进来两个月,侯爷就是有事情也不会跟她这个小丫鬟说呀。小丫鬟心里嘀咕着。 顾重阳站了起来,对丫鬟仆妇吩咐道:“你们继续派药,我去去就来。” 又对那小丫鬟道:“你在这里给她们搭把手。” 她走出人群,见院子门口果然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跟三匹骏马,心头不由生出一阵厌恶。 难道柴惜月又跟着贺润年一起来了? 上一次她来挑衅,自己狠狠地羞辱了她,难道她还不乖觉? 自己已经避到庄子上来了,她还要如何?非逼死自己不可? 从前在京城,她顾念着贺润年,怕在他面前落下善妒的形象,哪怕心里滴血也要笑盈盈面对柴惜月。柴惜月也惯会做戏,人前总是姐姐长、姐姐短,低眉顺眼地服侍自己。 可等贺润年不再跟前的时候,她两个就像乌眼鸡一样仇视彼此,恨不能扒对方的皮,吞对方的肉。 后来,舅舅家倒了,她就没了靠山。 她到了庄子上,贺润年身边没有旁人,只有柴惜月一个女人,一颗心就渐渐地扑到了柴惜月身上。 一开始,顾重阳还期待着贺润年能接自己回京城,每一次柴惜月来耀武扬威,她总是逆来顺受。 可自打一年前,师父临终之际,痛骂了她一番,她突然就想通了。 师父说,人要自爱,方能被爱。失去了自我,就什么都不是。 可笑她爱慕了贺润年十几年,一直渴望得到贺润年的爱情,贺润年与她欢好的时候,她也以为贺润年是喜欢自己的。 其实呢?他喜欢的,不过是她的好皮囊罢了。 就因为贺润年喜欢温婉娴静的女子,在贺润年面前,她不敢高声说话,不敢恣意地笑,连打扮穿着都要模仿柴惜月。 她居然爱的那么卑微! 低到尘埃里,却得不到他一丝的真心。 他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真的是来接自己回京的? 2.侯爷 不、不会。 刚来的那一年,她还会抱着这样的妄想。可如今,她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贺润年是不会接她回京的,不管她做得多好,多温柔,多体贴,贺润年都看不见。他会让自己老死在这庄子上。 她哭过,闹过,却没有任何用。 若不是师父点醒了她,她恐怕还期盼着得到贺润年的垂怜,一心一意等着他,盼着他呢。 她如今已经不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既然如此,她还怕柴惜月做何? 于是,便撕破了脸皮,趁着贺润年出去的功夫,把柴惜月按到在地狠狠地打了一顿。 她还记得贺润年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你……你哪里还有半分侯门夫人的样子?简直,简直与泼妇无异!” 顾重阳从柴惜月身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贺润年,挑衅道:“那又如何?你想休了我?” “你别以为我不敢!”贺润年气得搂着柴惜月,痛恨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冷笑道:“既然如此,侯爷把休书拿来吧!” “你……” 顾重阳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令贺润年败下阵来。 他盯着顾重阳好半天,方道:“你明知道我不会休你的,就是为了睿哥儿,我也要养你到老。” 贺润年已是而立之年,却只有睿哥一个儿子,以后睿哥是要承爵的,名声上不能有半分污迹。 提到儿子,顾重阳顿了顿,脸上有一丝不容错识的温柔。 是啊,她还有儿子,她的儿子是延恩侯府的唯一的男丁。贺润年已经指望不上了,儿子才是她下半生的希望。 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柴惜月眸中闪过一丝阴蛰。 “睿哥儿那孩子,最是聪明懂事了,这才短短半个月,就姨娘长、姨娘短地围着我转,可真是得人疼的很,姐姐生了个好儿子呢。” 说完,柴惜月便半是挑衅,半是得意地望着顾重阳。 顾重阳脸色大变,控诉地瞪向贺润年:“贺润年,你竟然让柴惜月养睿哥儿?延恩侯府的规矩呢?” 贺润年不敢与顾重阳直视,眼神闪躲道:“上个月母亲病了,就让惜月照看了半个月。如今母亲大好了,睿哥儿依然养在母亲膝下,你别担心。再说了,惜月养孩子,还是很有心得的,断不会委 屈了睿哥儿。” 自己含辛茹苦十月怀胎的儿子,一生下来就让婆婆抱走,她连一晚上都没有搂他睡过。 她是他的娘亲,却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太夫人说她是不祥之人,防贼一样防着她,从不许她靠近睿哥儿。 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睿哥儿才两岁。 三年过去了,他长高了没有,记得不得自己了。顾重阳一无所知。 可这些她都不怨恨,因为太夫人会把睿哥儿照顾的很好。 可如今,柴惜月居然也伸手管睿哥儿的事情,贺润年还十分赞同。 一想到她的儿子,毫无防备地围着柴惜月打转,顾重阳就心痛如绞。 柴惜月是什么人,没有人比顾重阳更清楚了。她不会因为睿哥儿是个孩子就心慈手软的。 顾重阳心里顿感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怨恨还是嫉妒。 那是她的儿子,柴惜月都可以照顾,为什么她这个亲生母亲想见儿子一面都不行? 三年来,她派到京城送信的马车都跑坏了五辆,可还是不见儿子的身影。 顾重阳心里又酸又涩,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跟太夫人会好好照顾睿哥儿的。”柴惜月走近,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顾重阳,你还想等你儿子袭爵,你好做侯府太夫人?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如今顾重阳早就对贺润年不抱任何希望了,睿哥儿是她唯一的牵挂。 听到柴惜月这样说,她哪里还忍得住? 明知道睿哥儿养在老夫人身边,柴惜月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又怕太夫人百密一疏,让睿哥儿有什么闪失。 明知道柴惜月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贺润年厌恶自己。 可顾重阳还是伸出手左右开弓朝柴惜月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 等贺润年反映过来,将她们拉开的时候,柴惜月的脸上已经都是血印子了。 前面一巴掌是打,后面几巴掌顾重阳故意用手指去抓。 长长的指甲,把柴惜月的脸都抓花了。她是有所准备的,指甲里面还藏了药,柴惜月脸上的疤痕,这辈子都别想好了。 那一次,是彻底撕破了脸。 她以为贺润年再也不会来了,任由自己在这庄子上自生自灭。没想到,半年之后的今天 ,贺润年又来了。 他来做什么? 难道,柴惜月这次找自己报仇来了? 哼!我顾重阳才不会怕她! 顾重阳紧紧握住了拳头,心里燃起了斗志,大步朝院中走去。 院中种着葡萄架,葱葱郁郁的叶子翠□□滴,那是顾重阳刚来的那一年移过来的。 葡萄藤要移植三年之后才能挂果,今年刚好是第三年。成串的葡萄挂在藤上,圆溜溜、青亮亮的惹人喜爱。 顾重阳见了,心情较刚才好了很多。 再过两个月便是乞巧节,到时候,她便可以在葡萄架下看牛郎织女相会。等看完了鹊桥相会,还可以摘葡萄吃。 辛辛苦苦料理了三年的葡萄藤,终于长出了果子,想必一定很甜。 柴惜月来田庄,不外乎是想看自己落魄潦倒的样子。她才不能让柴惜月如愿。输人不输阵,她顾重阳不管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这葡萄架,便是最好的证明。还有田庄上那些佃户,对她既尊敬又爱戴。这一点,她尤为自豪。 顾重阳正了神色,曼妙的身姿隐入葡萄架投下的浓荫中。 穿过葡萄架,便是正房。 顾重阳的脚步不由一顿,心头也是一紧。 正房门口的三层台阶打扫的干干净净,原来高高卷起的湘妃竹帘垂放着。 庑廊下,两个年岁不一的仆妇一左一右守着门,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这两个人,顾重阳认得。 左边那个年老的是查嬷嬷,她是婆婆延恩侯太夫人的心腹。她十几岁就开始在太夫人身边服侍,一举一动都有太夫人的影子,是个严苛古板的人。 刚嫁到延恩侯府的时候,顾重阳没少被她教训。 右边那个年轻的媳妇,娘家姓赵。她母亲赵嬷嬷跟查嬷嬷一样,是太夫人的陪房。 若说亲近,自然是赵嬷嬷跟太夫人更亲近一些。因为赵嬷嬷还是贺润年的乳母。 后来赵嬷嬷死了,太夫人念旧,就点了她的女儿在屋里服侍。还亲自做媒,将赵嬷嬷的女儿嫁给了延恩侯府大管家的儿子郑达,因此人侯府上下人等都称呼她“郑达家的”。 三年前,顾重阳离开京城的时候,郑达已经子承父业做上了侯府的管家。郑达家的便是正儿八经的管家娘子,帮着太夫人管理内宅,是太夫人的臂 膀。 这两个人怎么会来到田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太夫人来了? 顾重阳心头一突,有些紧张。 她心里是有些害怕这个古板的婆婆的。 面对柴惜月她可以撕破脸皮,可面对婆婆她不得不小心翼翼。除了从前婆婆的积威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儿子,养在婆婆膝下。 虽然太夫人疼爱睿哥儿,可她这个做母亲的若是忤逆了太夫人,难保太夫人不会迁怒睿哥儿。 从前睿哥儿不过是吃了她递过去的点心,太夫人就拿竹板打睿哥儿的手心。 那时候,睿哥儿不过才两岁不到。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能照顾睿哥儿就算了,怎么还能给儿子带去麻烦呢?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靠近睿哥儿了。 想睿哥儿的时候,她便远远的看一眼。每天去请安,她都是第一个到的,想尽办法在太夫人的院子里多逗留一会,就为了能多看睿哥儿一眼。 “夫人回来了!”郑达家的声音响亮,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 顾重阳忙走上台阶,微笑道:“原来是查嬷嬷与李姐姐,怎么劳烦二位等着我?今天天热,您二位跟我一起进去歇歇?” 她可以对贺润年冷嘲热讽,可以跟柴惜月对打,却不能不客客气气地跟太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周旋。 见她语气诚恳,态度谦和,郑达家的嘴角的笑容就稀薄了许多,神色也有些勉强:“夫人不必客气,快些进去吧,侯爷可等了半日了。” 说着,郑达家的亲自打起了帘子。 顾重阳受宠若惊,忙扶了帘子:“多谢李姐姐。” 说完,她就走了进去,忽略了郑达家脸上的挣扎犹豫,与查嬷嬷眼中一闪而过的怜惜。 贺润年负手站在厅堂中。 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细棉布直裰,衬得他越发面皮白净,身材挺拔。儒雅俊秀的脸上一抹小胡须,给他添了几分成熟。 “你来做……”什么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顾重阳就定住了。 她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3.惊闻 厅堂正座的花梨木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不过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碧青色的凉稠对襟半臂褂,露出白嫩嫩、肉滚滚、像白莲藕一样的胳膊。 他怀中抱着一个九连环,正低着头研究,一脸的认真。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顾重阳,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摆动九连环。 顾重阳又惊又喜,忙张开双臂快速朝前走了几步。 眼看着离那孩子不过两步路的距离,她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不止一次梦到儿子,每一次她就要抱到儿子,梦就会醒。 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梦? 如果她去抱睿哥儿,是不是又很快就要醒了? 朝思暮想的儿子近在眼前,顾重阳却裹足不前。 她怔怔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举妄动,儿子就会消失。 睿哥儿不能消失,她不能醒! 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睿哥儿说,她想问他乖不乖,听不听话,有没有想她。 顾重阳贪婪地望着睿哥儿,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是……睿哥儿?”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顾重阳却知道,这就是她的睿哥儿。 睿哥儿抬起头来,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得透露着好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又是谁?” 黑白分明的杏眼跟自己如出一辙,软软糯糯的声音令顾重阳心都要化了。 此刻她可以确定,这不是梦!这绝对不是梦! 是睿哥儿,她的睿哥儿真的来看她了。 “睿哥儿!”顾重阳已经扑到椅子边,一把将睿哥儿拥在怀里:“睿哥儿,我是你母亲,我是你的母亲啊!” 顾重阳说着,已经连连在睿哥儿脸上亲了好几口。 儿子抱在自己怀里,软软的,暖暖的,顾重阳觉得自己整个心里都是满足。 “你骗人!” 睿哥儿挣扎着从顾重阳的怀中出来,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认真:“你骗人!祖母说我没有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 顾重阳心头大恸,一方面不敢置信婆婆居然会这样挑唆儿子,另外一方面又有片刻的茫然。 婆婆竟然厌恶自己到这步田地了吗? 她这样骗睿哥儿,以后睿哥儿长大了,知道自己 还活着,会怎么看她呢?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酸涩,蹲在椅子旁边与睿哥儿平视:“睿哥儿,我是你的母亲,我没有骗你。” 说着,她伸手去拉睿哥儿的手。 “啪!” 睿哥儿一巴掌把顾重阳的手打开,义正言辞道:“你撒谎,你骗人!祖母说,骗人的,都是坏蛋,你是拐子,要拐了我!” “不是,不是……”顾重阳的手落空,又是慌张又是狼狈:“我没有骗你,我是你母亲,我真是你母亲,真的!我知道你的生辰是腊月十七,你肚子上有一块胎记……” “可祖母说,我母亲已经死了!”睿哥儿认真道:“祖母是不会骗我的!” 顾重阳的话猝然间被打断,她张了张嘴,有些手足无措。 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朝思暮想的心头肉,三载未见,就已经不记得她了。不仅视她为陌生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母亲已经死了,说她是拐子。 自己明明是他的母亲啊,可是他却不信。 被自己的孩子拒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痛心的事情吗? 洪亮的童音似锤子一般打在顾重阳的心头,将她的心敲出一个窟窿。 顾重阳觉得自己心在滴血,从未有过的委屈令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管她葡萄树种的多好,不管田庄上的人多爱戴她,不管她的医术多高明,都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她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她的确不配做睿哥儿的母亲。 顾重阳捂了脸,渐渐哭出声来。 “你是鬼吗?”耳边传来睿哥儿软软的声音,似安慰似肯定:“乳母说人死了,就会变成鬼魂。难道你是我母亲的鬼魂吗?” 顾重阳抬起头来,双眸红肿,声音哽咽:“我不是鬼魂,我是你母亲,你的母亲还活着,没有死。” 睿哥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怀疑,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话。 可是祖母是不会骗自己的。难道是祖母记错了? 过了好一会,他把脸转过去,问贺润年:“父亲,这位姐姐说她是我母亲,是真的吗?” 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是真的,我就是你的母亲。” 说完,她站起来,目露乞求地望着贺润年。 贺润年皱了皱眉,眸中闪过一丝为难与犹豫。 这一丝犹豫令顾重阳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贺润年,你说话啊!”顾重阳脸色发白,眼角含泪地对贺润年道:“你怎么不说话,你跟睿哥儿说啊,说我是他母亲,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到最后,顾重阳已经的嘴唇已经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父亲,她是我母亲吗?” 感觉到气氛不对,睿哥儿从椅子上滑下来,走到贺润年身边,怯怯地问道。 面对妻儿的拷问,贺润年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浅浅的叹息。 “郑达家的,抱大少爷出去。” 郑达家的应声而入,抱了睿哥儿就走。 “不。”顾重阳一把拉住睿哥儿的手,恳求道:“别走。” 睿哥儿眼中尽是迷茫。 贺润年走上前来,掰开顾重阳的手,将她与睿歌儿隔开。 湘妃竹的帘子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睿哥儿的身影消失在顾重阳的视线中。 “睿哥儿,我的儿子!”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挖走了一块,她扶着竹帘,透着缝隙见睿哥儿趴在郑达家的肩膀上,走出了大门。 “贺润年!”顾重阳又是伤心又是难过,满脸哀痛地质问贺润年:“你为什么不跟睿哥儿说实话?难道我不是他的母亲吗?你不是标榜自己是君子吗?你不是张口闭口文、行、忠、信吗?这就是你的信吗?你就是这样以身作则教儿子的吗?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在儿子求证的时候,贺润年的沉默令给顾重阳致命的一击,她又恨又怒,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 “你们延恩侯府自诩名流世家,却做着猪狗不如的事。太夫人是长辈,她就是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颠倒是非挑唆睿哥儿。好,她老了,头脑昏聩了,又是长辈,我不跟她计较。可你呢?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也能做出这种离间骨肉的事情来。你是什么君子?说你是小人都侮辱了小人这两个字!” 不管顾重阳说什么,贺润年却总是一言不发。 顾重阳说完了这一通,一回头见花梨木扶手椅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九连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刚才睿哥儿还坐在这里玩呢。 一想到睿哥儿已经走了,自己做什么都不能回转了,顾重阳又后悔起来。 睿哥儿不认她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还小,才五岁呢。等他长大了,自己再跟他慢慢说。 她刚才应该问问他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 自己给他做的衣服鞋袜,编的小狗,亲手削的小木剑都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下一次,一定不能忘了。 顾重阳把九连环紧紧握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一室无言,两个人各有心事。 心里想着睿哥儿的事情,顾重阳神色奄奄地坐在椅子上,忽略了贺润年还在室内。 过了好一会,才传来贺润年艰涩的声音:“重阳,沈家舅舅一家都被斩首了。” 这句话好似一个焦雷,打得顾重阳整个人都呆了。 “你说什么?”她脸色发白,不敢置信地望着贺润年:“谁被斩首了?” “是你舅舅跟两位表哥,还有沈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女眷。”话一出口,就好说了很多,贺润年没有顾忌:“他们都被斩首了,圣上一个月前下的旨。辽东卫的折子三天前到的,说是已经就地处死……” “这不可能!”贺润年的话还没说完,顾重阳就已经霍然起身,厉声打断了他:“我舅舅一家被判的是流放,早就在辽东服役了,怎么可能被斩首?就算我舅舅与两位表哥都被判斩首,我舅母表姐她们是女眷,怎么可能也被牵连呢?伪帝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初衍大师说了,既往不咎。他言而有信,滴水成冰,绝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是初衍大师的意思,是皇上下的圣旨。”贺润年十分有耐心地解释着。 那就更不可能了,如今初衍大师把持着朝政。 “君无戏言。”顾重阳冷笑:“皇上如此出尔反尔,初衍大师不会让他如此的!” 贺润年目露怜悯地望着顾重阳:“初衍大师上个月圆寂了。” 4.生死 “不、不、不。”顾重阳闻言脸色大变,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初衍大师一向身体康健,从未听说他身体有疾,他如今四十岁都不到,怎么可能会死?这不可能,你休要骗我!” 顾重阳的声音很大,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贺润年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一样。 “是火化的。”贺润年的话令顾重阳绝望:“初衍大师说自己尘缘已了,是时候走了,于是便要求火化。皇上下旨将他生前居住的少师静室改建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贺润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重阳,我没有骗你,你舅舅家被满门屠首……” “轰”地一声,顾重阳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舅舅遇难了,还有舅母表哥表嫂他们都死了,还有几个小侄儿,小侄女,他们那么小…… 怪不得她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有再接到过舅母的来信了,怪不得已经出嫁的素迎表姐上个月来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着抹眼泪,她还以为素迎表姐在婆家受了委屈。 原来是舅舅他们遇难了。 怎么会这样?皇帝明明说了要赦免他们了啊,天子怎么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痛得她头脑轰轰作响,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她死死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支撑着:“那我素迎表姐怎么样了?” 贺润年见她扶着椅子摇摇欲坠,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忍:“重阳,素迎表姐她前几天……得病暴毙了。” 顾重阳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怪不得,怪不得素迎表姐说让我好好活着,还说让我代她照顾两个孩子……原来她已经知道了,原来她知道自己难以善终……” 可笑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还跟身边的丫鬟抱怨素迎表姐说话不算话,答应了来看她却没有来……那个时候素迎表姐恐怕已经被家里人看管起来了吧! 顾重阳身子贴着椅子缓缓滑倒坐在地上,心里一片冰凉。 舅舅不在了,素迎表姐也不在了……最疼她的人,跟她最亲的人都没有了。 从今以后,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没人管,没人问,就像孤鬼一般。 顾重阳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疼,这种疼比母亲去世的时候更甚,比继母冤枉她偷东西,父亲听信继母的话让她跪祠堂的时候更甚。 顾重阳双手抱膝,把脸埋入臂弯。 “重阳。” 贺润年看着她乌鸦鸦的头发似上好的绸缎,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心里的怜惜就怎么也止不住。 可是他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的。 顾重阳再可怜,也没有贺家上上下下众人的安危重要。 眼下绝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若因为他行错半步,致使贺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还有什么话,你一起说了吧!” 顾重阳泪流满面,怔怔道:“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重阳。”贺润年说着,突然撩起袍子跪在了她的面前:“求你救救贺家上下人等的性命。” “你说什么?”顾重阳抬起头,泪眼迷蒙中见贺润年脸色紧绷,难过中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决绝。 “重阳,我知道这个时候这样做不厚道,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贺润年垂了眼皮,不敢与顾重阳对视:“所有跟伪帝有关的人都受到的牵连,我们贺家也不例外。重阳,求求你,求求你……” 贺润年说着话,身子已经深深地伏下去,前所未有的谦恭。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亲师,再不能跪旁人。 顾重阳看着贺润年的此番举动,心中渐渐清明起来。 “贺润年,你要我死?你居然要我死!” 她抹去眼泪,死死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这个穿着天青色衣服的男人,她的丈夫,她仰慕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男子。 不由自主地,她整个人就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她冷,前所未有的冷。 她深深爱慕着的男人,满心满意地嫁给他。从一开始他的避之不及冷眼相对,到后来他亲自上门提亲。她是多么欢喜,以为从此以后花长好,月常圆。 纵然因柴惜月的出现,消磨了他们之间的恩爱,可她却相信,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有了爱情,她还是贺府的当家主母。为了睿哥儿,他也要维持她的体面,至少会让她活着。就像现在,避在庄子上。 可眼前的事实却打碎了她的念想。 不、她不能死! 她还没有看到睿哥儿长大,还没有看儿子娶妻生子。她亏欠了睿哥儿的,还没有补偿。她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贺润年 抬起头来,眼圈已经红了:“重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纵是铁石心肠,也舍不得你去死。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若我有一分一毫的办法,也绝不会让你受此大苦。” 他的声音已经哽咽:“重阳,这是我欠你的,是贺家上下人等欠你的。若有来生,我这条命偿还给你……” “来生?”顾重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句来生偿还就要了结我今生的性命?”她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的丈夫道:“你给我滚,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想我死,好扶了柴惜月做正房,让她鸠占鹊巢,让睿哥儿喊她做母亲……我告诉你,贺润年,你休想!” “重阳!”贺润年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她:“泰安伯府被满门抄斩了,上上下下八十多口,没有一个活命,连泰安伯才两岁的幼孙也未能幸免……” 顾重阳闻言脸色白得像纸,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抹嫣红的血洇了出来。 贺润年见她如此,心中的底气足了很多,声音越发的悲戚哀痛:“你不死,泰安伯的今日就是贺府的明天。为着你一个,贺府上下老小就全要身首异处。我死不足惜,可睿哥儿还小,你难道忍心看睿哥儿死与刽子手的刀下吗?重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睿哥儿可是你亲生的儿子。” 是啊,睿哥儿,睿哥儿也是贺家的人。 顾重阳绝望地闭上了双眸,睿哥儿的小脸却在眼前摇来晃去。胖嘟嘟的脸,明亮的大眼睛,是那么可爱…… 一想到儿子身首异处,顾重阳感觉到万箭钻心般的疼。 她不能这么自私…… 见她闭上了眼睛,贺润年气急败坏地控诉:“顾重阳,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我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不顾念别人,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 “够了!”顾重阳冷喝一声,睁开眼睛,双眸如剑一般瞪像贺润年:“你要好好待睿哥儿,不要让他受委屈。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听她如此说,贺润年心里又是伤心又是松了一口气,他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红了眼眶,声音哽咽道:“你放心,以后我亲自交睿哥儿识文读字,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定让他成为青年才俊。等他长大了,我再好好为他挑一门亲事,让他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等我百年归老,不、等他能撑起一方了,我就将 延恩侯府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顾重阳闻言,神色十分激动:“贺润年,你此言当真?便是你以后再娶,再生了嫡子也不会动摇睿哥儿的地位?” “那是自然。”贺润年信誓旦旦道:“不为别的,就为着你今日大义赴死,我也不能亏待了睿哥儿,否则我还算是个人吗?” “那你回去就立马上书立睿哥儿为世子!” 她命不久矣,能为儿子争取一分就是一分,今天她多要求一分,日后睿哥儿的日子就好过一分。 “好!”贺润年答应道:“我今天回去就写折子,明天就上书。” 顾重阳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来。 她终于为睿哥儿做了一件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这笑容是如此的哀艳,就像雨打的梨花,风中的蝴蝶,天边晚霞的余晖……美则美矣,却挽留不住。 贺润年见了,也不由落下泪来:“重阳,你放心去吧,我绝不会亏待了睿哥儿一分一厘。重阳,你的大恩大德,我贺润年毕生也不敢相忘。你……自己多保重。” 顾重阳没有说话,脸上尽是哀痛。精致的五官,旖旎的脸庞都染了悲色。 贺润年看在眼中,觉得有一种凤凰泣血般地美艳。 她可真美! 贺润年用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温柔与留恋道:“重阳,咱们今生夫妻缘分已了,来生再续吧。你的身后事,我定会安排的风风光光的,绝不会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说完这番话,他狠心别过头,撩了帘子出门。 查嬷嬷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见顾重阳脸色苍白,双眸紧闭,脸上泪痕点点,像失去水分的花,露出调零之姿,说不出的哀婉凄绝,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为之惋惜。 她将黑漆描万字不到头的托盘放到了桌上,用带着几分怜悯的声音道:“夫人,您选一样吧。” 顾重阳睁开眼睛,见桌上放着三尺白绫、一把剪刀、一碗黢黑的汤药。 5.清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走到桌前,端起了那碗汤药。 十岁丧母,养于继母之手,受尽磋磨,得了个没有礼数的名声;十三岁遇到了贺润年,之后一颗心扑在了他的身上。 她顾重阳这辈子便是这样了吧…… 顾重阳任命地闭上了双眸,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的眸中滑落。眼泪打到汤药里,断肠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药碗端到唇边,顾重阳突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查嬷嬷。 不好!查嬷嬷心头不由一跳! 性命攸关,这位夫人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认命,若是闹喊起来,她一个人恐怕制不住她。 查嬷嬷悬着心,不着痕迹地朝门口移去。 看着她做出防备的姿态,顾重阳不由冷冷一笑。 “查嬷嬷,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顾重阳道:“我若死了,贺家准备如何对我父亲说?” 她死了,若是柴惜月想扶正,必须要她父亲写下书约。 不知道父亲听到她死去的消息会如何?应该是会解脱了吧?毕竟她若是活着,父亲恐怕也会被牵连。别人一定会对父亲敬而远之,说不定皇帝会因为迁怒而贬了父亲的官,他好不容易做上了小九卿,可不能因为自己被牵连了。 如此看来,自己一死,竟是皆大欢喜。 贺家会满意,柴惜月会高兴,继母也会心满意足…… 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伤心?她真是个不孝女!总是给父亲带去麻烦,怪不得父亲会不喜欢她。 可她到底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死了,父亲难道一点点伤心难过都不会有吗?她不指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难道他连一句为什么都不会问吗?难道他会二话不说就同意柴惜月扶正吗? “夫人。”查嬷嬷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柴姨娘永远都只会是贺家的姨娘。新主母已经选好了,是太夫人娘家远亲礼部员外郎家的小姐,最是温柔贤惠,端庄大方,断断不会委屈了大少爷的。” “原来如此!”顾重阳惨然一笑,说不出是了然还是无望,一仰头将那碗断肠草一饮而尽。 查嬷嬷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决绝,当时便瞠目结舌。 顾重阳只觉得心似火烧,腹痛如绞,从未有过的痛苦席卷了她的全身。 头疼似裂,脑中轰轰做响。 剧烈的痛苦令她站立不住,如玉倒山倾一般,她重重地扑到了桌子上。桌上放着的青花瓷茶具被推倒,掉在地上发出叮呤铛镗的清裂声。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是舅舅给她置办的嫁妆。 可惜她如今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顾重阳一阵咳嗽,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扑出来,刺痛了她的双目。 她艰难地抬起头,只见查嬷嬷脸色发青,神色骇然地望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此时,查嬷嬷的脸已经如风中的烛火,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明忽灭……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她努力想要睁大眼睛,却发现眼皮像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嗓子也火烧火燎的,疼得厉害。 迷迷糊糊中,顾重阳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小姐如何了?”一个声音问话。 另一个人回着话,恭谨又仔细:“刚刚出了一身汗,烧已经退了,脸色也较之前好了许多。” “那怎么还没醒?”那问话的人更加忧虑:“小姐还没好,夫人又病倒了,这可如何是好!” “嬷嬷您别着急,小姐已经退烧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好了。”那声音越发的温柔和气:“夫人都是太过担心小姐所以才病倒的,等小姐大安了,夫人的病也要去了一半了呢。” “但愿如此。” 两个人一问一答,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顾重阳觉得她们的声音语调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努力睁开眼睛,一道明亮的光刺得她不由伸出手去遮挡。 耳边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嬷嬷,四小姐醒了,四小姐醒过来了。” 两个年轻的小姑娘跟一个年老的妈妈立马围了上来,年老的妈妈更是老泪纵横:“阿弥陀佛,四小姐终于醒了。” 顾重阳直看了个目瞪口呆。 那两个年轻的小姑娘,是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青芷与绿芜,继母进门没多久就先后打发了她们嫁人。 继母视顾重阳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立威,自然不会让顾重阳身边的丫鬟嫁到好人家。 青芷出嫁没多久就难产死了,绿芜的日子也不好过。 等到顾重阳到舅舅家,可以 自己做主的时候,绿芜已经百病缠身,命不久矣。绿芜死后,顾重阳便留了她的女儿霜儿在身边服侍,在顾重阳喝下查妈妈端来的断肠草的时候,霜儿还在给佃户们派药呢。 可眼前的青芷跟绿芜都十分年轻,绿芜更是跟霜儿差不多的年纪,水灵灵的能掐出水来。 至于那个年老的妈妈,顾重阳就更熟悉了。 她是顾重阳母亲的乳母伍嬷嬷,从南京沈家跟着母亲嫁到京城顾家,是母亲身边的第一人。 母亲病逝之后,伍嬷嬷就上吊殉主了。 明明是已经死过的人,怎么都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良乡田庄,喝下了那碗有毒的汤药。 嗓子火烧火燎的痛感提醒着她之前在田庄发生的事情,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怔怔地看着伍嬷嬷端了茶水过来,递到自己唇边。 “四小姐,您哪里难受跟嬷嬷说。” 伍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般和蔼可亲。 可伍嬷嬷不是已经死了吗? 不对! 顾重阳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不光是伍嬷嬷,就连她自己,也是已经死了的。 自己看到的并不是人,定然是伍嬷嬷、青芷跟绿芜的魂魄,她们是来接自己的。 这个念头升起,顾重阳立马就坐了起来:“青芷、绿芜,伍嬷嬷,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你们还没有投胎去?” 刚才她们还说夫人,那岂不就是说母亲也跟她们在一起? 想到这里,顾重阳心中的喜悦更甚:“你们跟我母亲在一起吗?是我母亲让你们来接我的吗?我母亲还好吗?怎么她不在这里?” 一想到可以与母亲团聚,顾重阳就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她目露期待地望着伍嬷嬷她们,希望她们能快点给她答案。 可青芷与绿芜却大惊失色,好像见了鬼一般望着自己,顾重阳刚要问怎么了,却见她两个双腿发软,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顾重阳转头去看伍嬷嬷。 伍嬷嬷更是满脸骇然地望着她,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瓷裂声。 顾重阳满脸不解,难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 嬷嬷!”青芷的声音有些尖锐:“四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是不是撞鬼了?”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伍嬷嬷的胳膊。因为太过骇然,她手上不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抓得伍嬷嬷胳膊疼。 “嬷嬷,你们怎么了?”顾重阳一脸的迷茫,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分明还是那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里还有刚才的诡异? 青芷正要说话,伍嬷嬷却当先一步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半是掩饰半是安慰:“没事,没事,四小姐大病了一场,如今刚刚好了,正应该好好歇歇才是,你什么都不要想。有嬷嬷在呢,小姐会没事的。” 伍嬷嬷眸中的疼惜,脸上的皱纹,鬓角的白发,还有石青色素罗衫子上的纹理,都是那么的清楚。 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顾重阳心里有很多头绪,却总也抓不住。 这种感觉令她着急、害怕,忧心忡忡。 伍嬷嬷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问她:“乖小姐,你头还疼不疼?嗓子干不干?想不想喝水?” 伍嬷嬷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哄小孩子一样,可顾重阳此刻却顾不了这么多,脑中千思万绪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思想,她只木然地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嬷嬷,我头不疼了,就是嗓子干的厉害。您帮我倒杯茶水来。” 听她这样说,伍嬷嬷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放心来的微笑道:“嬷嬷这就给小姐倒茶水。” 说着,伍嬷嬷果然亲自去桌子上倒了茶水过来,拿了勺子,要喂顾重阳。 顾重阳却双手接了过来,冲伍嬷嬷微微一笑,道了声“多谢”,然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她的乖巧懂事令伍嬷嬷心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又压了下去。 待顾重阳喝完了水,伍嬷嬷又问顾重阳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重阳说自己不饿,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累,想一个人休息一会。 伍嬷嬷这才吩咐青芷与绿芜将地上茶盏的碎片与茶叶打扫干净,又亲自服侍顾重阳睡下,替她掖好了被角,看她进入了梦乡,才领着青芷、绿芜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室内十分的安静,原本躺在床上已经熟睡,呼吸绵长的顾重阳却倏然睁开了眼睛。 6.撞鬼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湖蓝色素绢帐子,像这样的素娟,公卿世家只会拿来赏给下人,绝不会拿来用。诗书之家嫌它没有底蕴,小门小户的人家又用不起。 因为容易清洗,很多驿馆客栈倒极喜欢用这种布料。 顾重阳坐起来,打量自己所处的居室。 不大的屋子,除了自己身下的炕之外,还放着一个宽衣架,一张桌子,桌子旁放着四个凳子,皆是槐木做的。 桌上黑漆托盘里,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茶壶与三个同色的茶碗。原来应该是四个,刚才由于自己说了什么话,吓得伍嬷嬷打碎了一个。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素娟屏风,想来屏风那边遮挡的,必然是恭桶一类的物件了。 看来自己刚才猜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一间客栈。 顾重阳要下炕穿鞋,不由一怔。 她居然够不到地面,这炕怎么这么高大? 炕下放的那双绣花鞋,怎么那么小?还有自己的手与脚,都缩了很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重阳蹑手蹑脚地滑下了炕,穿鞋的时候,看到地面上铺着青石方砖,一束光透过糊着油纸的窗户照进来,她不由一愣。 一个大胆的念头就撞了进来,她在良乡田庄居住的时候,听庄子上那些佃户娘子说过,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她站起来,避开地上打扫的水渍,把手伸进了那一束光里。 白嫩的手还带着几分婴儿肥,在地上投下一个小小的手的影子。随着她手指伸开、攥起而如影随形地变化。 有影子! 顾重阳登时大喜过望,她不是鬼,她还活着! 刚才自己见到的,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并非鬼魂。 这样一来,伍嬷嬷的遮遮掩掩,青芷与绿芜眼中的惶恐不安就能解释得通了。 她回到了过去。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几岁?还有,她怎么会在客栈? 门口传来细细碎碎说话的声音,顾重阳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 “……我眼花,看不清楚,青芷你赶紧念念。” 顾重阳顺着门缝朝外看,见伍嬷嬷将一本书递给青芷,那书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万全玉匣记。 原来是送祟的本子,自己刚才那一通胡言乱语,伍嬷嬷恐 怕以为自己冲撞了什么鬼神了吧。 刚才自己还担心怎么跟伍嬷嬷解释,现在看来,倒不必解释了。 青芷接了过来,翻了一会,方惊喜道:“有了。” “小声点。”伍嬷嬷与绿芜同时呵斥她:“仔细吵嚷到了小姐。” 青芷这才压低了声音念道:“九月十九日,厄星下界。女子不喜此星,主夜多怪梦,日多胡言,不宜远行。用黄纸牌位写“中央戊已土德星君”,灯五盏,正西祭之,大吉。” 伍嬷嬷闻言,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这下可找着了,可不就是说胡话吗?夫人也是连夜睡不安稳,白日还要担心小姐,好容易才眯了一会。” “为着老太太要过生辰,老爷夫人赶路也太紧了些,这一路水路旱路马不停蹄的,出门的时候连黄历也没有看。小姐病了,夫人也病倒了。” 绿芜喜不自禁道:“如今可好了,赶紧准备纸钱、灯盏,给夫人、小姐送祟吧。” “这事情需得我亲自来。客栈里简陋,要什么都没有,少不得吩咐人去街上买。”伍嬷嬷对青芷、绿芜道:“好生看着小姐,我去去就回。炉子上煨着鸡汤呢,等小姐醒了,喂小姐吃了才是,可不能偷懒。” 绿芜、青芷齐声应了,伍嬷嬷方走了。 听了刚才的一席话,顾重阳已经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方了。 如今是建兴四十年,今天是九月十九日,母亲还活着。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日暴毙的。 也就是说,离母亲过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不,她不能让母亲死。 她重生了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改变上一世的悲剧才行。 她要治好母亲的病,她要去见母亲。 顾重阳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坐在小凳上的绿芜立马站了起来,一脸的紧张:“小姐,您怎么下床了?您刚好,需要静养。” 说着,她走上前来拉了顾重阳的手,一边牵着她往回走,一边道:“您是不是饿了?伍嬷嬷跟您炖了鸡汤,青芷已经去端了,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大病初愈,顾重阳根本没有胃口,她现在只想见到母亲。 “绿芜姐姐,我不想吃鸡汤,我要去找母亲。” “夫人身子不爽利,您昨晚上又闹了一夜,夫人好不容易才歇下了。”绿芜循循善诱道:“小姐,您要是想见夫人,等过一会夫人醒 了,我让青芷去请了夫人来。如果知道您醒了,夫人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您要听话,不能让夫人忧心。” 说得好像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顾重阳如今虽然是个十岁的孩童,可骨子里毕竟已经是成年人的灵魂,绿芜这样拉着她的手,哄孩子一样哄她,令她十分不习惯。 她从绿芜手中挣开,转身就朝外走。 “小姐!”绿芜慌了神,忙追上来拦住了门:“小姐,大夫说您久病初愈,不能见风,你听话,快别出去。” “我的病已经好了。”顾重阳对绿芜道:“我并不是胡闹。我若是不去,母亲恐怕会越病越厉害,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我去给母亲看病,母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拦着我。” 绿芜却置若罔闻地恳求道:“好小姐,您就乖乖听话吧。等伍嬷嬷回来了,您要怎样都行,现在我若是放您出去了,伍嬷嬷定然会责怪我的。” “伍嬷嬷回来了,自然有我去跟她说。”顾重阳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你担半分的干系。” 绿芜却不相信:“小姐,伍嬷嬷很快就回来了。您就再等一会,好不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让自己出去。而且顾重阳可以肯定,就算伍嬷嬷回来了,她也是不会同意自己出去的。 现在伍嬷嬷与青芷不在,自己不过是说服绿芜一个人就可以了,等伍嬷嬷回来了,自己要出门简直难上加难。 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睁,抿着嘴瞪着绿芜。 在她的逼视下,绿芜渐渐低垂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顾重阳才十岁,可绿芜却已经十五岁了。要是硬来,自己肯定是闯不出去的,要智取才行。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听见顾重阳气咻咻的喘息声。 突然她脸上一喜,兴高采烈对着门口道:“伍嬷嬷,您终于回来了。” 绿芜忙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趁着她转身的功夫,顾重阳一猫腰,从她旁边钻了出去。 绿芜脸色大变,冲着顾重阳的背影大喊:“小姐,快回来。” 顾重阳若是会听她的话,刚才就不会处心积虑跑出来了,她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朝前跑。 重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客栈的二楼。 她知道,母亲与父亲的屋舍,就在回廊的另外一头。 听到动静,母亲屋里的大丫鬟蘅芜开门出来看是什么事情,顾重阳已经跑到门口,一言不发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 母亲穿着半旧不新的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开领对襟褙子,倚在秋香色锦缎引枕上,因为顾重阳动静太大,母亲错愕地抬起头来。 当她看清来人是顾重阳,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笑容:“哎呦,我的小囡囡终于醒了。你怎么现在来了?头晕不晕?身上还难不难受?吃了东西不曾?” 小囡囡,小囡囡……只有母亲才会叫自己小囡囡。 那亲切的语气,宠溺的眼神,跟记忆里如出一辙。 母亲的样子,在从前的记忆里慢慢变得模糊,可她却永远记得母亲看她时的眼神,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母亲愿意用一切去守护。 就像此时此刻,她原本虚弱的脸庞,因见到自己而明亮起来。 “母亲!”顾重阳再也忍受不住,大哭着扑到了母亲的怀中。 “好了,小囡囡,母亲知道你不愿意喝药,知道最近一直把你拘在这客栈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母亲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风寒。” 母亲的手轻轻拍着顾重阳的脊背,有着无限的耐心:“等我们回了京城,母亲带你去广济寺吃斋菜,好不好?” 在京城,广济寺是与潭拓寺齐名的寺庙。 不同的是,潭拓寺在京郊,风景十分幽美;而广济寺在阜城门内西市路口,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段。那里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什么样的货物都有,还有西洋人、胡人开的商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要在从前,听了这样的话,顾重阳早就欢呼雀跃地扑到母亲怀里,撒娇着说“母亲真好”之类的话了。可经历过重生,她早已不是无知小童,母亲这般哄着她,反令她更加心酸,眼泪也流的越来越多。 母亲不禁失笑:“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四小姐受委屈了?” 7.母亲 “没事,没事。”顾重阳哽咽着抬起头来,泪水再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母亲皮肤白皙,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虽有病气却难掩其丽色,是个十足的大美人。 她自己就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所以,继母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格外恶毒。 不过,现在她已经重生了,母亲不会死了,继母也不会进门了。 顾重阳想着这一切,胳膊紧紧地搂着母亲的腰,头也埋进了母亲的怀里,竟是前所未有的依恋,流出来的眼泪也是幸福的泪水。 母亲见顾重阳哭得这样伤心,脸上就露出郑重的神色来:“伍嬷嬷到哪里去了?青芷与绿芜她们呢?四小姐大病未愈,怎么让她自己跑出来了?” 母亲的话刚落音,绿芜就已经嗫喏着站在门口:“夫人,伍嬷嬷去街上买送祟的祭品了,青芷在厨房给小姐熬药。是奴婢一时疏忽大意,没有照看好小姐。请夫人责罚。” 绿芜说着,就跪了下去。 母亲面色不虞道:“你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你也都知道,我今日若为你开了头,以后这规矩可就坏了。” “母亲……”顾重阳没有想到自己刚一重生,就害的身边的人受罚,她心中难安,一脸忐忑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将她求情的话生生堵住,然后厉声对绿芜道:“这是在路上,罚了你,小姐身边又没有人照顾了。这罚先记着,等咱们回了京城,你自己去领。” “是,多谢夫人。”绿芜一脸的惶恐地爬了起来。 母亲摆摆手,让绿芜下去,然后对顾重阳拉下了脸:“你可知错?”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疼爱自己的人,虽然此刻她板着脸,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她笑嘻嘻去拉母亲的手:“母亲,我知道错了。” 没想到母亲却把手一扬,顾重阳的手扑了个空。 顾重阳讶然地抬起头来,只见母亲的脸色却越发难看,声音比刚才严厉了许多:“那你说,你错在何处?” 她没有想到母亲会真的生自己的气。 在母亲锋利的眼神的注视下,顾重阳不安地坐直了身子:“女儿不知。” “你呀!”母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庄重地说道:“大家闺秀,仆妇不离身,你怎么能自己跑出来,让绿芜担心受怕?这是你第一个错。” “其二,就算此 错在你,绿芜身为你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没有规劝好你,服侍好你,这就是她的错。我处置她,你以为处置的是她吗?不仅仅是她,也是让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不仅关乎你自己,更关乎你身边的人。若你因为乱跑而有个什么闪失,那绿芜可就不止受责罚这么简单了。还有青芷,她虽然不知道此事,可一样要受罚。” “其三,我处置绿芜,你居然要开口为她求情。你是小姐,是主子,我若不同意,驳了你的脸面,你以后如何压制底下的人?我若是同意了,岂知底下的人以后犯错不会有学有样来找你求情?” 母亲继续问她:“以后她们找你求情的时候,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以后若是答应了,那规矩是不是就乱了?你若是不答应,焉知她们不会怪你厚此薄彼失了公平?” 一席话说得顾重阳额上都是汗。 母亲见了,声音就软了几分:“你可明白了?” 顾重阳收起了先头无所谓的心思,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除了母亲,再不会有人这样谆谆教导自己了。 前世自己在继母的“照顾”下,得了个不服管教,桀骜不驯的名头。那些年轻的浪荡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草包美人”的绰号。刚嫁到延恩侯贺府的时候,也因为规矩做不好,不被婆婆喜欢,吃了不少的苦头。 今生,难道她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还要将过去的悲剧重来一遍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了,再也不要忍受那些嘲讽,再也不要做“草包美人”。 顾重阳抿了抿嘴,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对母亲说:“母亲,这件事情是我不对,您以后教我,我保证都改,我保证再不惹您生气了。” 母亲见顾重阳真心认错,不像从前说过就忘,从不上心,不禁大喜过望:“我的儿,不是母亲苛待你,只是你如今已经十岁了,是大姑娘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若你一直这般行事鲁莽,可不好。再说了,你还有几个堂姐,母亲连累了你,害的你出身不如她们,其他地方你可要抓紧才是。” “好!”顾重阳笑眯眯挽了母亲的胳膊,把头靠在母亲的肩膀上撒娇:“我以后都听母亲的。” 母亲被她逗得开怀一笑,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囡囡真乖!” 话音刚落,母亲突然脸色一边,痛苦地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母亲!”顾重阳脸色大变,惊恐地看着蘅芜与杜若两人一个给母亲 拍着背,一个拿了痰盒过来。 顾重阳这才发现,母亲刚才居然是在咳嗽,也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无声地咳嗽。 痰盒里面是黄白相间的痰,如同伤口溃烂流出来的脓水一样。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担心地望着母亲,母亲居然病得这么重了吗? 母亲前世暴毙就是因为这次咳嗽落下的病根吗? 前一世,正是她十岁那年,外放到池州贵池县做县令的父亲三年任满回京候缺。 还没出发,就得到了庆阳侯府老太太--也就是父亲的嫡母葛老夫人要办六旬大庆的消息。 所以,父亲与母亲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老太太的生日在十月二十,为了能在九月底赶到京城,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 因赶路太急,一路风餐露宿,加之有些微的晕船,顾重阳发起了高烧。 父亲的意思是要赶到京城请名医帮自己调治,谁知道她连烧了好几天都不退热,最后人事不知还说起胡话来。 在母亲的坚持下,他们一行人在离京城四百里的沧州港泊头镇登岸。 回京候缺并非升迁,不算是公事,拖家带口不说,还有一个病人。所以,父亲就没去朝廷的驿站,而是泊头镇大街上安静的地方包了一个客栈。 因自己烧得太厉害,泊头镇上的大夫素手无策,不敢接诊。父亲只得拿了名帖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沧州知州推荐了一位名医前来给自己治病,多亏了那位大夫妙手回春,自己这才得以活命。 自己刚好,还未曾痊愈,母亲就因为照顾自己而病倒了。后来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加上他们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离老夫人生辰不过几天的时间。 侯府上下一面要收拾东西安顿他们,一面要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因此上上下下忙了个人仰马翻。老太太十分不高兴,令母亲受了气。 母亲不愿意落后于人,在操持老太太寿宴的时候特别尽心,一番劳累下来,病体渐重。 等老太太寿宴结束之后没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上一世她懵懂无知,母亲病重的风声她一点也没有听到,直到母亲病故了,她才从父亲以及下人的口中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现在,她重活了一回,还有一身的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亲走上一世的老路。 她最大 的遗憾就是没有母亲的教养的陪伴,丧妇长女固然不好听,可她最在乎的却是陪在母亲身边的时光。 只有母亲才会待她如珠似宝,呵护她,疼爱她。 她如今已不是懵懂小童,这一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下去。如今,换她来保护母亲。 顾重阳的心神渐渐平复下来,心中的念头却越发地坚定,这一世,她要母亲活着。 蘅芜与杜若服侍母亲漱了口,重新躺下的母亲见顾重阳还呆呆地站着,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不由心疼:“囡囡,你怎么了?” 顾重阳却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着母亲恳求道:“母亲,你别死,好不好?” 蘅芜与杜若闻言面面相觑,母亲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囡囡,母亲不过是舟车劳顿,偶感不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待顾重阳回答,母亲就温柔地拉了她的手,爱怜地说道:“我还没看到我们囡囡长成大姑娘,嫁个好婆家呢,怎么会死去。你放心好了,母亲要陪着囡囡呢。” 听到母亲的安抚,顾重阳不仅没有平静,反而脸色越发郑重:“母亲,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这孩子!”母亲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感受到顾重阳的紧张,心里又是一阵心疼。 8.父亲 她成亲十多年,却只生养了顾重阳这一个女儿,自然呵护备至,心头肉一般地娇养着。这一次,却让女儿吃了大苦头。先是旅途劳顿,晕车晕船,接着又病倒了。女儿刚好,自己身子又不舒服,不能时时看顾她。 偏又离了女儿熟悉的地方,她心里害怕,所以才会如此依恋自己。 囡囡一向娇憨开朗,若不是心里真的怕了,绝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没有照顾好她。 母亲越想越是心疼,语气又轻柔了许多:“好囡囡,你父亲一大早就去请大夫了,放心吧,母亲很快就好起来了。” 顾重阳伏在母亲怀中,欲言又止,其实不用请大夫啊,我就是大夫,我也可以治好您的病的。 可她却没有说。 “父亲怎么去了那么久?”顾重阳闷闷道:“这都下午了。” 提起父亲,顾重阳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父亲是侯府庶子,却拼命读书,考上了进士。没有想其他的侯府庶子那样被养歪,也不曾成为走鸡斗狗的纨绔子弟。他依靠自己的能力获得官位,一路做到小九卿的之一的国子监祭酒。别人提起父亲,总是有很多赞美之词的。她心里也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骄傲。 可她对父亲却又有许多的怨恨。怨恨他在母亲死后对自己漠不关心,任由继母磋磨自己。 “你这小没良心的!”母亲半是埋怨半是宠溺:“你父亲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最怕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咱们这一路上,既没有打庆阳侯府的名号,也不曾拿你父亲的官身出来找方便。可你父亲却为了你,去拜访沧州府的知州,这才请了沧州府的名医李杏春老大夫来给你看病。若不是如此,你哪能好得这么快?” 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前世葛碧莲进门之后就曾不止一次对外人说过这件事。还说因为父亲疼爱自己,所以她对自己并不敢严格管教,这时候,就会有人安慰葛碧莲说后母难当之类的话。 顾重阳那时候只觉得葛碧莲口蜜腹剑,用心险恶,故意编了瞎话来骗众人。 可此刻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才觉得,或许父亲是真的很疼爱自己。 或许,他是受了继母葛碧莲的哄骗,所以才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顾重阳抛开心中杂乱的思绪,问母亲:“既然李杏春老大夫医术如此好,为什么不让他帮母亲看病呢?” “傻孩子!”母亲听着她的话,不由解释道:“李杏春老大夫是致仕的前太医院院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请他看病的。因为他刚巧在泊头镇喝喜酒,所以你父亲才能请的动他。他给你诊过脉之后开了方子就回去了,那时候我只是咳嗽,并不十分难受。本以为歇歇就好了,却没想到病体渐重。你父亲早上去请他,才知道他已经回沧州县了,所以,你父亲只得亲自去沧州县请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该回来了。” 听了母亲的话,顾重阳的心渐渐放回到的肚子里。 李杏春老大夫既然做过太医院的长官,应该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他的医术一定十分高明,母亲的病应该没有大碍了。 她虽然会医术,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母亲说呢。贸然出手,只会引起母亲的怀疑。 她虽然听人说过这世上有借尸还魂这件事情,但是却从没听说可以还魂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时光逆流,回到小时候。 自己重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荒诞。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别人跟她说,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虽然母亲疼她,可她并不想让母亲担惊受怕。必须要找个恰当的机会慢慢说给母亲听。 伍嬷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见了顾重阳,就嗔怪道:“小姐,怎么乱跑,可吓坏嬷嬷了。” 顾重阳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嬷嬷,对不住,是我不对。” 伍嬷嬷又是诧异又是高兴,激动的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半天才感慨道:“小姐长大了,夫人以后可不用再操心了。” 顾重阳转头去看母亲,母亲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顾重阳不由眼睛发酸,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母亲就这么高兴……那自己以前该有多顽皮啊,母亲一定费了很多心。 “母亲,我长大了。”顾重阳挺直了胸脯道:“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好好孝顺你。” 母亲听了这话,脸上的喜悦更甚,正欲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们重阳长大了,只孝顺母亲,不孝顺父亲吗?” 母亲忙欲起身,来人已经快走几步至床边,轻轻按住了母亲的肩膀:“夫妻俩,何必如此生分?这里并无外人,快别起来了,好生躺着。” 声音十分的温柔。 母亲没有想到父亲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番举动,不由微微红了脸,神色有些闪躲。 见女儿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二人,母亲越发不自在,忙推了推顾重阳:“刚才不是还惦记着父亲吗?怎么此刻见到了父亲却傻了?快给父亲请安问好。” “见过父亲。”顾重阳木然地给父亲行礼,举止僵硬,眼神晦涩。 父亲皱了眉头,担忧道:“不是说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这么没精打采的?” 说着,就伸出手去要摸顾重阳的额头。 顾重阳却往后一退,坐在了母亲的床边。 父亲的手落了空,母亲忙道:“这孩子,今天情绪有些不对。” 伍嬷嬷忙解释道:“是撞了祟了,奴婢已经送了祟了,明天就好了。” 父亲却不在意地走到顾重阳身边,笑着问她:“是不是生父亲的气了?我是去给你母亲请大夫,并不是出去玩不带你。我买了金丝小枣,等会让伍嬷嬷拿来给你。” 沧州府的金丝小枣,闻名全国。 她知道,父亲这是把她当怄气的小孩子来哄。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父亲含笑的双眸。 儒雅成熟的成年男子,温润的模样,和蔼可亲的笑容,这跟自己记忆中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跟自己说话。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又平静,好似在看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唯一一次情绪外放,就是继母污蔑她偷东西。他根本不听她解释,不仅不问原因情由,反而暴跳如雷地给了她一巴掌,并让她去跪祠堂。 顾重阳永远都忘不掉他当时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她是他身上的污点,令他蒙羞,恨不能擦去抹掉永远不被人知道才好。 那眼神中的厌恶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以后,她与父亲形同陌路。 眼前这个男人与记忆中的人交叠重合,顾重阳有一瞬间的迷茫,父亲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和蔼可亲的,冷漠无情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重阳犹自思索,父亲已经慈祥地拍了拍她的头,对母亲道:“李老大夫已经来了,我这就请他进来。顺便让他给重阳再看看吧。这孩子,恐怕还没好利索呢。” 母亲担忧地看了一眼重阳,无声地点了点头 。 李杏春老大夫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者,身体笔挺,表情严肃。 与顾重阳的师父有几分相似,顾重阳一见就心生好感。 见顾重阳盯着自己瞧,李杏春老大夫就点了点头道:“看来小姐已经大安了。” “已经都好了。”顾重阳屈膝行礼,客气道:“多谢您妙手回春,我才能大病痊愈。” 这两句话不像十岁的孩童能说出来的,母亲闻言十分惊疑,一双眼睛盯着顾重阳瞧个不住。 父亲却毫无所觉。 李老大夫则以为顾重阳这么说是大人教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府上簪缨望族,顾大人又是进士出身,小姐的教养十分好,不愧是大家闺秀。” 父亲谦虚中带着几分得意:“小孩子家不懂事,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他以为这是母亲教的。而母亲听了,则以为是父亲教的,脸上惊疑的神情渐渐敛去。 这一切顾重阳却毫无察觉。 一番寒暄之后,略问了几句,李老大夫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这是路上疏于保养,受了风寒,寒气入肺所致。”李老大夫沉吟着说道:“不是什么大症候,我开个解表散寒、温肺化饮的方子。” 顾重阳闻言不由大急! 她跟母亲亲昵的时候,偷偷给母亲号过脉,母亲的确是受了寒邪,不过寒邪只在体外,只要不再受寒受风,不药就可痊愈。 真正让母亲咳嗽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生病,母亲照顾自己,不眠不休太过劳倦,以致肺部阴阳失调。 这个症候需要服用润肺宣肺的药,多休息,根本不能用散寒的温热之药。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母亲真服了错误的药,不仅不会痊愈,反而会越来越严重。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个咯噔,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母亲才会落下病根,最后不治身亡的呢? 她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走上前世的老路。 她必须要阻止父亲与李老大夫。 9.错诊 “父亲,李老大夫,请等一下。” 原本准备出门写药方子的二人听了顾重阳的话都不由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顾重阳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可能的自然,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的平静。 “李老大夫,你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软,神情也十分的真诚:“我们急着赶路,就是为了回京城给我家老太太贺寿。我家老太太是下个月二十过大寿,我们必须要赶在月底之前到家。请您再帮我母亲诊治一下,好不好?” 李老大夫轻轻皱了眉头,眼神却望向了父亲。 父亲神色郑重道:“李老大夫,小女所言不虚,我们正是为了回府贺寿所以才急着赶路。您看,内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言下之意,就是问李老大夫,会不会耽误我们月底回京城。 李老大夫微微一笑,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成竹在胸的傲然:“顾大人,您放心好了,我的方子,夫人服下,两天即可好转,四天即可出门。绝不会耽误你们回京给老夫人贺寿的。” “此言当真?”父亲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李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顾大人,老夫从医大半辈子,这点子把握还是有的。” 李老大夫的保证让父亲心头一喜,脸上的笑容更甚:“如此,内子的病就全拜托您了。” 顾重阳在旁边急的团团转,却插不进去一句话。 现在还管什么贺寿,母亲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自己说贺寿,不过是希望能得到父亲与李老大夫的的重视罢了,可没想到,越说事情越朝着自己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老大夫,李老大夫。”顾重阳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您能再帮我母亲诊断一下吗?” 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李老大夫这才停下来看着顾重阳:“顾小姐,老夫给人看病从不保证,今天已经破例给了保证了,你放心,夫人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顾重阳一脸的纠结,最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脱口而出:“你确定我母亲是寒气入肺吗?你不再诊诊了吗?” 李老大夫终于听明白了顾重阳的意思,他拉下脸,正色问道:“顾小姐,你不相信老夫的医术?” “不是的,我只是……” 顾重阳刚要解释,父亲就一把将顾重阳拉开。 “重阳!”他扳起了脸 ,有些不高兴瞪着她:“你不要胡搅蛮缠,快到你母亲身边去。” 父亲扳起了脸,让顾重阳不由想起前世那些不快乐的时光,顾重阳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不悦,甚至是……厌烦。 顾重阳不敢再想,身子却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父亲看着顾重阳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害怕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母亲也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重阳,别胡闹,快回来。” 杜若与蘅芜已经一左一右拉着顾重阳回到母亲身边。 父亲一脸的歉意:“李老大夫,小女无状,令您见笑了。” “无事,小姐只是太过担心夫人罢了,孝心可嘉。”李老大夫道:“夫人的病,大人请放心吧,包在老夫身上。” 父亲闻言脸上愧意更浓:“李老大夫,提起您的医术,北直隶哪个不服?夫人的病,若是连您都治不好,那别人更不行了。小女刚才只是童言无忌,并非刻意冒犯……” “顾大人,你不必再说了。”李老大夫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的性子,你也听说过的。说出去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既然说了会治好尊夫人,就一定会治好。这几天,我就住在亲戚家,等夫人的病好了之后,再回去。” 父亲知道,这是把人给得罪了。 李老大夫的意思很明白,这一次我给你治好,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父亲长叹一声道:“内子的病就全赖您老人家了。” 送走了李老大夫,父亲回到内室。 顾重阳害怕地朝母亲身边偎了偎。 刚才自己得罪了人,父亲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轻则训斥、罚跪,重则用竹篾子抽打手心与小腿。前一世继母这样虐待自己的时候,父亲就在一旁看着的。 父亲走到母亲床边,面色冷峻道:“重阳,你今日可真是不懂事。” 顾重阳心头一跳,垂下眼皮,准备接受狂风暴雨般的训斥,没想到父亲却摸了摸她的头,爱怜道:“以后再不可以如此了。” 母亲轻声笑道:“她会这样大胆,还不是你惯的。马上就要回京城了,她还是这般没大没小,可怎生是好?” “夫人。”父亲替顾重阳解围道:“我们重阳一向是听话的乖孩子,今天是太担忧你的病情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们重阳长大了。” 母亲立马 道:“我们囡囡本就是听话又懂事的孩子。” 看着父亲与母亲这样一唱一和地夸奖自己,一派夫妇和顺,合家欢乐的样子,顾重阳突然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前一世,父亲的确这样夸过人,不过他夸的是继母所出的一双儿女。这样和和美美的样子,也只有父亲与继母他们在一起的才有。 原来,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与她竟也是这般情投意合吗? 那为什么母亲死后,父亲却一点伤心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呢?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呢? 难道因为父亲后来移情于继母,所以今天的恩爱都一笔勾销了吗? 顾重阳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思绪驱赶出去。 总想着从前做什么?她已经新生了。她要阻止母亲病下去,让母亲活下来,让眼前这份喜悦与幸福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可看着李老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顾重阳却傻了眼。 李老大夫开的是小青龙汤,主治外感风寒,是《伤寒论》里的名方。 这个方子本身很好,却不对母亲的症候。 这方子里面燥热之药太多了,母亲服下去,会鼓动肺热,后果严重。 她要想个万全之策,阻止母亲服药。 应对的方法还没有想出来,伍嬷嬷已经将药端了进来。 看着乌黑的药汤,顾重阳豁然站了起来:“两位姐姐,嬷嬷,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母亲说。” “小姐。”嬷嬷笑道:“先等夫人喝了药再说,好不好?” 顾重阳就是为了不让母亲喝药所以才让她们出去的,她听了伍嬷嬷的话,不为所动:“不行!我这事情,十万分的重要,一刻也不能耽误,你们快出去。” 说到最后已带了几分命令。 顾重阳虽然备受宠爱,之前却从不曾再母亲服侍的人身边拿大摆主子的款,今天她这样说话,倒吓了三人一大跳。 蘅芜、杜若与伍嬷嬷都不约而同朝母亲看去。 顾重阳以为母亲会责怪自己,不想母亲却微微点头:“你们先出去。” 顾重阳不由松了一口气,母亲真好,不曾驳了自己的脸面。 三人退下之后,母亲就正色问她:“囡囡,你跟我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母亲,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病得很重,大夫诊断 错了,耽误了你的病情,你就丢下我去了。”顾重阳想着前世的种种,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母亲,你别喝这个药好不好?” 母亲神色复杂地看着顾重阳,半晌也湿了眼眶:“乖囡囡,你我真是母女连心。母亲梦里也梦到你喝了□□,死掉了呢。” 顾重阳闻言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 母亲重重地点头,帮她擦了擦眼泪:“既然你不让我吃这个药,那我就不吃了。我听囡囡的。” “真的?”顾重阳破涕而笑:“母亲,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重阳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小声道:“母亲,我在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给了我几个药方,说你吃了,就能痊愈。” “真的吗?”母亲含笑问她:“那你记得梦里的事,记得药方?” “记得,记得。”顾重阳忙不迭地点头:“那几个药方我记得清清楚楚,我马上就写下来,让伍嬷嬷去抓药。” “不急。”母亲一把拉住她:“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 “嗯。”顾重阳点点头,重新坐回母亲身边,神色多了几分严肃:“母亲,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什么事?”母亲见顾重阳如此认真,也不由正了神色。 “我想学习医术。”顾重阳道:“我不想你生病。等我学会了医术,就能帮您看病了,也可以给别人看病。在梦里,老神仙教了我很多医理。母亲,你让我做大夫,好不好?” “不行!”母亲毫不迟疑地否决了她的话,脸上带了几分薄怒:“囡囡,你是侯府千金,是大家闺秀,怎么能抛头露面去做大夫?你让别人怎么看你?我不同意。” 10.出门 “母亲,做大夫有什么不好的?” 顾重阳用师父教给她的话来反驳母亲:“我有手有脚,还有一技之长,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救死扶伤帮助别人……” “我说不行就不行!”母亲的声音比刚才严厉了很多:“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不会同意的。” “母亲……” 顾重阳还欲再说,母亲却趴着床沿再次咳嗽起来。 顾重阳大惊失色,一边给母亲拍背,一边大声唤丫鬟们进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了好一通,母亲才平静下来。 看着母亲涨红的脸,难受的样子,顾重阳心中涌起一股浓浓的愧疚。 她虽然想行医,可母亲的身体更重要。 只要母亲高兴,她不行医也没什么的。她今天太冒进了,行医的事情要慢慢跟母亲说,再不可如此心急了。 伍嬷嬷端了药喂母亲。 顾重阳眼巴巴地望着,十分焦急。 母亲几不可见叹了口气,对伍嬷嬷道:“端下去吧,这药我不喝了。” 伍嬷嬷十分惊骇:“夫人,不吃药可怎么能行?” “好了,端下去吧。”母亲阻止了伍嬷嬷的劝说。 伍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顾重阳一眼,十分不解。 顾重阳心满意足,笑嘻嘻道:“母亲,你相信我的话了?” 母亲刮了刮顾重阳的鼻子,宠溺道:“我的囡囡,是母亲的心肝,我谁都不信也不会不信你呀。” “母亲,你待我真好!” 晚上,顾重阳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白天的见闻,母亲的慈爱是毋庸置疑的,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可面对父亲,她还是不能自然应对。前世的事情,给了留下了太多阴影。 母亲没有吃药,明天吃了自己的药,母亲的病就会好。 想着母亲不会死去,顾重阳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媚,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去找母亲,在门口迎头遇上父亲。 她收敛了神色,草草给父亲行了个礼,就进去找母亲。 用过早饭,父亲就道:“重阳,这几天闷坏了吧,我们过几日又要启程了。到时候路上很闷,今天让伍嬷嬷带你去街上玩玩,好不好?” 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顾重阳想也没想就摇摇头: “不好,我要留在这里陪母亲。” “好孩子,母亲不要你陪。”母亲柔声道:“你去玩吧,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 “我不去。”顾重阳坚持道:“等咱们回了京城,母亲你带我广济寺玩。” 母亲哑然失笑:“原来惦记这个。广济寺有广济寺的特色,泊头镇也有自己独特的风光。你想去广济寺玩,等咱们回了京城,你有的是机会。可这泊头镇,以后恐怕再没机会来了呢。母亲有父亲陪着,不觉得孤单,你跟伍嬷嬷一起去玩,好不好?” 母亲说得很对,她上一世回了京城之后,就再没有离过北直隶。可虽然如此,她仍然不想出去,她想陪伴着母亲。 可母亲好像并不想自己陪着她。 顾重阳看了看一脸期待的父亲,又看了看柔声相劝的母亲,突然脸颊一阵发烫。 父亲与母亲一定是嫌自己碍眼,所以把自己支出去,好过二人世界。 她也是成过亲的,自然深有体会。可面对的是父亲与母亲,不由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到底没有再继续坚持要留下来了,而是大声道:“好!我跟伍嬷嬷一起出去玩。” 父亲与母亲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顾重阳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了。 不过要出去逛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可以买些药材回来,既可以给母亲治病,又可备不时之需。 一行人略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泊头镇的大街与其他地方的街道大同小异,根本没有什么好逛的。 况且,她们又不是下去逛,只能坐在马车里隔着帘子朝外看,这样走马光花根本看不到什么好玩的。 除了一开始到一家药铺采买了一些药材之外,后面都没有什么新鲜的。 顾重阳觉得兴趣缺缺,就让人打道回府。 伍嬷嬷忙柔声劝道:“小姐,咱们还有好些地方没逛呢,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呢。再多玩一会吧,难得出来一趟。” “这有什么好玩的呢?”顾重阳歪着头问伍嬷嬷:“这街上如此冷清,也没有什么好风光,我不想看了,咱们回去吧。” 伍嬷嬷额上就沁出汗珠子来,她的任务是要带着小姐出门,不到午时不能回去。 可现在出来不过大半个时辰,小姐就要回去了,她该怎么办? 太热闹的地方 怕人多冲撞了,又人生地不熟,她根本不敢带小姐去。可这个小祖宗却嚷嚷着要回去,可怎么行? 窗外的路上有几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玩石子,伍嬷嬷眼睛一亮,心里有了计较:“小姐,咱们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你给老太太的寿礼准备好了吗?” “母亲不是准备好了吗?”顾重阳对葛老夫人没什么感情,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 “我的小姐,夫人准备的是夫人的,老太太是您的祖母,几年不见,你也该表表孝心才是。” 上一世,葛老夫人过寿的时候,她的确没送什么东西,而三位堂姐却奉上了精心准备的寿礼。两相比较之下,她两手空空特别突兀。当时二伯母好像还出言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令母亲十分伤心。 伍嬷嬷的话提醒了顾重阳,她如今已经十岁了,又是个重活一世的人。她不仅不能像小童一样时时处处依靠母亲,反而要打起精神来,帮着母亲拾漏补缺,把母亲想不到的地方认真想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她不仅要母亲健健康康的,还要让母亲活得舒心快活才是。 “嬷嬷,您说得对,我得给老太太准备寿礼。”顾重阳正色道:“这几条街太冷僻了,你让车夫去这附近热闹的街上,让他给我们推荐几家卖梳篦、金银首饰与胭脂水粉的店铺,我要采买些东西。” 伍嬷嬷见顾重阳不再吵着要回去,心里松了一口气,立马满口答应:“好,好,咱们这就去给老太太买寿礼。” 泊头镇虽然只是沧州府的一个小镇,却因为是港口所以格外的繁荣。南来北往的贩货商会在这里歇脚,购置物品,所以,镇子中心的几条街上着实热闹,贩卖的物品也格外齐全。 顾重阳一行人先去了梳篦店。 老板见顾重阳是个年幼的小姑娘,虽然带着仆妇,身上的穿着却并不华贵,因此并不十分上心,只拿了便宜的梳篦像顾重阳介绍。 老板说了半天,顾重阳都无动于衷,她指着老板身后货架子上的一套梳篦道:“把那个取下来给我看看。” 老板回头,见顾重阳看的是用大红色镂花漆盒装着的成套的桃木梳篦,心里一面怀疑她是否有钱买,一面介绍道:“小姐真是好眼力,这是从扬州那边刚运送过来最新鲜的花样,不是我吹嘘,整个北直隶目前只有我一家卖的有呢。” 一套梳子材质并不特殊,不过是上好的桃木,但胜在其做工精美,花式新奇。一套梳篦 共四把,上面分娩雕琢着西施浣纱、昭君出寨、貂蝉拜月、贵妃赏花的图样,颜色鲜艳,人物可爱,十分精美。 老板说这梳子北直隶只有他一家,虽然有些夸张,但也并非信口胡诌。上一世这种梳子此时的确还未传到京城,后来却十分风靡,直到顾重阳离世的时候,这种梳子还很流行。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少年不悦的声音:“……沧州好歹也是一堂堂州府,居然连像样的梳篦都没有,这泊头镇不是贩货的商客很多吗?怎么会没有师姐要的梳篦?师姐的生辰,我怎么能空着手去,师父他老人家也真是的,居然不提前告诉我!害得我现在没有法子……” 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劝解道:“大爷,这不就有一家梳篦店呢,咱们进去看看,说不定就有呢。” “哼!”那少年无不鄙夷道:“这小店只有半间门面,门口挂的也布帘也脏得不成样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走,咱们到别处去看看!” 他们的声音很大,也没有刻意要避讳的意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屋里。 老板的脸色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哪里来的无知小辈,居然敢在他们家门前大放厥词,真是欺人太甚! 这是哪里来的少年,说话可真不委婉。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门口对人家店面评头论足,言语间还尽是看不上,难怪老板会生气。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说自己,自己恐怕也会不高兴。 顾重阳见老板脸上挂不住,心里好笑,脸上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岔开话题道:“老板,这条街,是泊头镇最繁华的大街吧?” 11.少年 “是啊,是啊。”老板忙不迭地点头:“这街上靠近码头,因此寸土寸金。这街上大多是卖古玩金玉布料的铺子,要不是利润大,可站不住脚。像我这样的梳篦店,可只有一家呢。” 看来,老板真是被那少年的话给气糊涂了,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利润大”这样的话。 顾重阳心里好笑地摇了摇头。 老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我这个小店不如他们利润大,只能走量,北直隶的梳篦店,有一大半都是从我这里进货的呢。” 老板很窘迫,顾重阳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梳篦上:“只有这一种花色吗?” 老板见顾重阳这样问,身后得婆子丫鬟也没有说什么,立马知道眼前这位小姐是有能力购买的了。加上刚才她为他解围,老板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真是善解人意,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盛了几分:“花色还有其他的,我这就拿出来给小姐看。” “不必了。”顾重阳淡淡道:“你直接跟我说还有什么花色吧。” 老板反而有些不确定顾重阳是否是真心要买了,但是他依然笑着道:“除了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人的之外,还有梅兰竹菊四君子,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十二生肖图,百鸟朝凤,孔雀牡丹,一共六种花色。” “因为做工精致,价格昂贵,所以小店每样花色只进了一套货,不知道小姐您更中意哪一个花样?” “这六套,我全要了。”顾重阳道:“你帮我包起来吧。” 梳篦店的老板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露出狂喜的表情:“好嘞,小姐您真是眼光独到,这梳篦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都十分体面。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小姐您稍等,您先坐一会。” 说着,他又高声对店小二喊道:“快倒茶,快倒茶。” 高兴之色,溢于言表。 绿芜与青芷不由咂舌:“小姐,您买的好像太多了,这么多梳子,您怎么能用得完?” 伍嬷嬷却已经明白了,她笑道:“小姐定然是买回去送给其他几位小姐的。” 一边说着,一边把买梳篦的钱付给老板。 绿芜与青芷这才恍然大悟。 顾重阳见伍嬷嬷明白自己了自己的打算,不由微微一笑。 老板见了银子,更是乐开了花,一边对顾重阳的眼光赞不绝口,一边亲自把梳子一盒一盒包起来。 突然,帘子一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皮肤白皙,十分美貌。 只是一双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显示了他此刻烦躁的心情。 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都穿深蓝色的细布箭袖衫,一副练家子打扮。这两个人虽然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却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 看样子应该是哪个高门富户家的小公子跟随从出行。 那少年走进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老板面前,见柜台上摆放着很多精美的盒子,一把掀开。 “咦!”见到梳篦,少年不由双眼一亮,脸上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他跟自己一样,对梳篦十分满意。 顾重阳以为他会跟老板说要买这套梳篦,没想到他根本不说话,而是直接把盒子合上,拿起来就走,好像拿自己家的东西一样。 顾重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无礼的少年。 而老板早就一把拉住了他,厉声呵斥:“你做什么?光天化日,要偷东西啊?” “偷?”那少年瞥了老板一眼,嘲讽道道:“就你这破东西,根本不值得小爷去偷?若不是小爷买不到更好的,你就是送给小爷,小爷也不会看一眼的。小爷买你的梳篦,是你祖上积德了。张三,付账!” “是,大爷!”身后的一个随从立马站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 那少年已经挣开了老板的手,拿着梳篦盒,大步朝外走去。 伍嬷嬷不由大急,这梳篦她们是付了钱的,怎么能叫别人拿走。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一边慢悠悠地喝茶一边看着老板。 这个少年刚进来的时候,顾重阳就猜测他会不会是刚才在门口评论老板店铺小、门帘脏的那个人。等他一开口,顾重阳就知道,自己猜的一点没错。 这件事情,跟她没关系,她只要坐着喝茶看戏就行了,老板会把梳篦要回来的。 果不其然,老板大喝一声:“小子!你给我站住!你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啊,本店门面太小,门帘太破,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不要你的钱,把梳篦给我留下。” 那少年应声地回头,漂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指着老板反问:“你叫我什么?” 不待老板回答,他又 嘲弄道:“这样跟小爷说话,你也算是个人物!” 他走回头,站在老板面前,意味深长道:“你确定不卖给我?” 他的语气表明他此刻心情很不爽。随着他说话,身上自然生出一股凌厉之气,给人一种他很不好相处,得罪了他,下场会很不好的感觉。 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也朝前走了一步,更是让人觉得这几个人不是等闲之辈。 这哪是买东西?分明是明抢啊! 抢也就算了,抢之前还将人家店贬的一无是处,一副我抢你是看得起你的德行。 顾重阳见老板涨红的脸的样子,不由腹诽道,若自己是老板恐怕也会气极的。 重生之前,顾重阳不是在延恩侯府贺家的后宅,就是在良乡的田庄,她接触的人有限,见识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 今天出来一趟,遇到这种情况,她看的津津有味。 这位少年就是戏文上说的那种恶霸了,而老板则是不畏强权的商户。 顾重阳非常想知道故事会怎么继续下去,老板会不会拍案而起,义正言辞地教训那少年人一番呢? 少年人是会满面愧疚匆匆离场,还是会胡搅蛮缠抬出自己家长辈的身份以势压人呢?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人。 “这位公子,并非小店不愿意卖梳篦给您,而是这梳篦已经被这位小姐买了。”老板打着哈哈,一脸的谄媚谦恭。 顾重阳大跌眼镜! 他没有想到老板的气势会突然矮了下去,称呼也从“小子”变成了“公子”,更没有想到的是,老板居然会祸水东引,把皮球踢给自己。 那少年闻言一愣,这才发现屋里还有顾重阳一行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顾重阳,原本不耐烦的脸色慢慢落下来,变得更加不悦,他恨恨地瞪了顾重阳一眼,十分的孩子气!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又没有得罪他,他怎么这样瞪自己?就算自己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也是她先来的啊。 这个少年长得斯斯文文十分漂亮,怎么做人这么差劲啊? 少年对老板道:“既然如此,那我买别的好了。” 老板笑道:“公子,这些,全都被这位小姐买了。” 少年人闻言,并不气馁,而是挠挠头,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顾重阳面前。 “喂!”少年 说话的神态十分骄横:“这梳篦是你的,你卖给我。” 顾重阳就看到这少年人的腰间别着一把精致小巧的腰刀。 她不由大吃一惊。 在大齐朝,除了当差的人之外,能配刀的只有勋贵之家的子弟了。就算是勋贵之家的子弟,也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配刀的,必须是在秋围中获得名次或者是圣眷优隆之人才可以配刀。 前世,贺润年就不曾参加过秋围,他自幼习文,觉得那些参加秋围的子弟都是莽夫。 眼前这个少年不过才十二三岁,居然已经配刀了。他不是从小就习武,便是经常在宫廷走动深得皇帝喜爱,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顾重阳决定避其锋芒,反正有六套梳篦,送他一套自己还剩五套也够送人的了。 顾重阳低下头,像个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温婉:“好,公子请便。” 少年却冷哼一声,说不是嘲弄还是轻视,丢了两片金叶子给伍嬷嬷,然后道:“我们走。” 送走了这位小霸王,老板也松了一口气。 他将包好的梳子悉数交给伍嬷嬷,然后打趣道:“小姐,你刚买了这套梳子,转眼就以两倍的价格卖了出去,今日真是好运气。” 青芷却对老板的所作所为十分看不起,她哼了一声,骂道:“奸商!” 老板愕然抬头,一张脸羞得通红:“小姐,小店太小,实在是得罪不起刚才那位客人,他的身份小店可开罪不起啊……” 这个老板也看到那少年配刀了,怪不得他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大。 12.错认 出了梳篦店,顾重阳又去别的店铺。 她收罗了各色颜色的细纱做成的绢花,用瓷瓶装着的百合膏子,小盒装的玫瑰胭脂,还有各种各样的素银簪子、鎏金手镯、珍珠做成的头花、手链等物件。 林林总总,总共采买了一大包。 除了成套的梳篦之外,其他的每一样东西挑出来都不值钱,可顾重阳买的很多,加在一起价格就很可观了。 伍嬷嬷也没想到顾重阳会下这么大手笔买东西,不由有些肉疼。 可顾重阳却意犹未尽:“咦,前面居然有一家卖花鸟鱼虫的店,走,咱们去买几只鸟儿带回去给母亲解闷。” 伍嬷嬷一把拉住了她:“小姐,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 “难得出来一趟。”顾重阳笑道:“自然是要买够才行。” 况且她是真的想买几只鸟儿养。前世师父就教她怎么养鸟,见到鸟儿她就觉得十分亲切。 “小姐。”伍嬷嬷劝道:“你要买鸟雀,等咱们回了京城再买也是一样。这儿离京城可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呢,万一这鸟雀在路上死掉了,可不就可惜了。” 顾重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就心满意足道:“也好,那我听嬷嬷的,你说多逛久就多逛久,你说可以回去,就回去。” 伍嬷嬷不由一愣,难道小姐知道老爷跟夫人是故意要支开她了? 在她发愣的瞬间,顾重阳已经朝马车边走去了,那模样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 伍嬷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小姐才多大,怎么可能那么精明。 街上人很多,马车停在了街角一个人少的地方。 顾重阳一行人到达马车跟前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 正是那个眉目精致的漂亮少年。 他倚着马车站着,虽然高大英俊,却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见顾重阳来了,他立马站直了身子,指着顾重阳命令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颐指气使的模样,十分不耐烦的神情。 顾重阳看了看身后,发现他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她不由愣了愣。 她不过是转卖了一套梳篦给他,他不用追着来道谢吧。可他的语气根本不像是来道谢啊,难道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自己也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情吧? 顾重阳如丈二高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而伍嬷嬷与绿芜、青芷已经警惕地站到了顾重阳面前,一副保护她的姿态。 少年见了十分不悦,拉了脸道:“你既然从京城跟踪了我来到这沧州,不就是为了跟我说话,最好能独处一室然后奸计得逞吗?这会子又装什么无辜?” 伍嬷嬷勃然变色,厉声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走,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她的话未落音,那少年已大步走到她们跟前,长长胳膊伸过来将伍嬷嬷拨开,从绿芜与青芷身后一把将顾重阳拽了出来。 顾重阳只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股钻心地疼痛。 这少年人好大的手劲。 自己真是倒霉,居然遇上了一个疯子! “小姐!” 身后传来绿芜与青芷带着哭腔的呼唤,顾重阳回头,就看见她们跟伍嬷嬷一起被少年的两个随从制得死死的。 情况十分不妙! 这个人到底要干什么?除了那个车夫之外,她们一行人都是妇孺,如果他要图谋不轨,她们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顾重阳心头发凉,不由自主生出几许害怕。 可眼下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她看了看周围虽然人不多,但他如果想悄无声息地带走她们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而且她也绝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你这个暴徒,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顾重阳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同时用另一只手拼命拍打他的胳膊。 顾重阳的反抗令他十分吃惊。 他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一丝了然,方松开手。 “怪不得二婶失败了两次还故技重施,你的确比你两位姐姐漂亮、有个性多了。不像她们两个只会装柔弱扮可怜。” 那少年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盯着顾重阳,那模样好似猫儿看着老鼠一般:“你两位姐姐的一个没了眉毛,一个没了头发,难道你想跟她们一样?” 他突然低下头对顾重阳对视,眼睛在顾重阳的眉上,头发上转来转去,好像在考虑要不要下手。 顾重阳面露惊恐地吞了吞口水:“公子,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的二婶,我的两位姐姐……” “够了!”少年并不听她解释,而 是厌恶地呵斥道:“二婶也算是处心积虑了,不过,我不会让她如愿的。还有你,你以为你脸蛋漂亮,年纪小,我就会怜香惜玉吗?你做梦!这一次,我就饶了你,再有下一次,你就刮了你的眉毛,剪掉你的头发,在你脸上划几刀。到那时,你这漂亮的小模样可就毁了!” 肩头一痛,却是那少年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肩膀,无不威胁道:“我说的话,你可记住了吗?” 肩膀传来的刺痛令顾重阳几乎要昏死过去,她用力掰着少年的手,却像蚍蜉撼大树一般,毫无用处。 不过片刻,她的脸就涨的通红,额上也疼出了汗。 她想反驳,想解释,想告诉他,他认错人了。 可她说了,少年会听吗? 不会! 他不仅不会相信,还会以为这是她的花言巧语。 现在,自己只能温顺一点,将眼前的难关应付过去再说。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忙不迭地点头,痛苦地从贝齿间挤出几个字:“是,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那少年盯着顾重阳的脸看了一会,好像在确定她是否在撒谎。 顾重阳觉得肩膀好疼,她的眸中沁出了泪水。 少年人眼光一移,落在了顾重阳的肩上,她的雪白的手紧紧地扣在他的手上,掌心处传来的温热令他不由分神。 她的手可真白! 她的肩膀又圆又小又软,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捏碎…… 突然,他收回手,不自在地用力甩了几下,然后抬腿就走。 陡然失去钳制,顾重阳双腿一软,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绿芜与青芷等人也获得自由,赶紧扑了过来:“小姐!” 伍嬷嬷将顾重阳抱在怀里,满脸的自责与心痛:“小姐,你没事吧小姐。小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出来,不该带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若是你出了好歹,我就是死也难辞其咎……” 她是真的害怕,夫人是商户之女,嫁到京都豪门,别人人都说是泼天的富贵,却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成亲十多年,夫人只生了这一个小姐,心肝肉一般疼着,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夫人也活不成了…… 伍嬷嬷越想越害怕,眼泪珠子怎么也止不住。绿芜与青芷也在一旁落泪不止。 “嬷嬷。”顾重阳从伍嬷嬷怀里 挣扎出来,用力摇了摇她的手臂:“嬷嬷,我没事。” “我没有害怕,没有受到惊吓。嬷嬷,你别自责了。”顾重阳看着她们哭成一团,就道:“都别哭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伍嬷嬷这才如梦初醒,抱着顾重阳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顾重阳好一通劝,才让她们从惊吓中走出来。 好好出来逛街,居然遇上了这样的糟心事。 顾重阳虽然受了些许惊吓,却不像她们这么害怕,前一世,继母磋磨她,好友背叛她,儿子不认她,丈夫亲自送她去死…… 她经历的太多了! 一个跟她毫不相干的人,实在不值得她费心思去伤心,落泪。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她的母亲。 “嬷嬷,母亲还病着,今天的事情就不要跟母亲说了吧?” 绿芜与青芷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她重生过来不过两天,却能感觉到母亲治家很严,时时处处都按规矩来。 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也是老实忠厚有余,活泼天真不足。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绿芜与青芷却时时刻刻遵守着上下尊卑,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更别提跟自己玩笑了。 按照母亲的性格,这件事情被她知道了,绿芜、青芷、伍嬷嬷都会受到处罚。 一来,她觉得这是小事,实在不值得让母亲费心;二来,她觉得伍嬷嬷、绿芜与青芷并没有做错事,这样让她们受罚太委屈人了。 没想到伍嬷嬷一口拒绝了顾重阳的提议:“今天出门,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更没有护好小姐,让您以身犯险,险些出了大事故。小姐虽然心善,怕我们受罚,可我们岂能做出欺上瞒下的事情?小姐,这件事情您不要说了,我自会去夫人面前说清楚,夫人该怎么罚,都是我罪有应得,不能因为我们坏了规矩。” 一席话说得绿芜、青芷愧疚地低下了头。 顾重阳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伍嬷嬷不愧是母亲身边的左膀右臂,这说话的语气跟母亲如出一辙。 一行人回到客栈。 原本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拔腿就朝楼上跑去。 13.吐血 “嬷嬷,那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顾重阳扭头,目光犀利地望着伍嬷嬷。 “什么小丫鬟,我怎么没看到。”伍嬷嬷笑着打哈哈,敷衍之色十分明显:“许是这客栈里的丫鬟吧,咱们的丫头都是知道礼数的。泊头镇毕竟是小地方,小丫头怕见人也是有的。” “可是……” “小姐,今天可买了不少东西。夫人若是知道你主动帮几位小姐买礼物不知道该有多高兴。”伍嬷嬷以为顾重阳是个天真的小童,拿了好听的话哄她:“嬷嬷见你买的那几种绢花漂亮的紧,你赏给嬷嬷一个好不好?” 顾重阳不由抿了抿嘴。 她刚才分明看见那小丫鬟穿的是湖绿色的褙子,她们家二等丫鬟都穿那个款式的褙子,怎么可能是客栈里面的人? 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不说,见她们回来了,既不上前帮忙,也不行礼,而是拔腿就朝楼上跑去。这要是搁从前,伍嬷嬷早就拉了脸教训人了,这一次她却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故意搪塞自己。 从今天早上用过早饭之后,事情就处处透着蹊跷。 若顾重阳还看不出这小丫鬟有猫腻,那她就白活两世了。 她不由地就想起前世跟柴惜月争宠的时候,也曾派了小丫鬟在门口望风。一旦贺润年回来,她与柴惜月二人就做出妻妾和谐,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难道这个小丫鬟也是望风的? 只是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还是母亲的意思。 他们这样防备着自己…… 顾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客栈二楼母亲的房间,不由眼神一暗。 “小姐,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伍嬷嬷笑着揶揄:“小姐,嬷嬷可要伤心了。” 看着伍嬷嬷可亲的笑容,顾重阳只觉得意乱心烦。 她们都拿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气愤,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的:“不过是几朵绢花,值当什么?嬷嬷你喜欢就都拿去好了。” 说着,她也不管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会让伍嬷嬷没脸,就冷着面孔,大步朝里面走去。 伍嬷嬷没想到顾重阳会突然不客气起来,的确有些不自在。但好在她真心疼爱顾重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并为放在心上。 顾重阳心中却憋了一股气,大踏步朝里走,她的脚刚登上楼梯的第一个台阶,上面就传来咚咚 下楼的脚步声。 “是重阳回来了。”父亲的声音十分和煦:“可算是回来了,你母亲想着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正想派人去找你呢。你用过午饭了吗?” 哼!什么担心自己去了那么久,恐怕是不想让自己这么早回来吧?要不然你怎么会亲自迎了下来! 顾重阳抬头,就看到父亲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爱护之色。 她不由怔了怔。 这样的父亲,是她前世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 “怎么了?”父亲见她不语,就轻皱了眉头:“是不是没吃饭,饿着了?” 说话的功夫,父亲已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站在了她的身边。 父亲手一抬,就想摸她的头,顾重阳躲开他的手,抬脚就朝楼上跑去:“我不饿!我去看母亲!” 她的脚步有力,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 行到二楼,她回头看见父亲冲伍嬷嬷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神色鬼祟地说话。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觉得十分不舒服,顾重阳冷哼一声,跑进了母亲的房间。 母亲本来正在睡觉,顾重阳脚步太重,母亲就睁开了眼睛。 “囡囡回来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是疼爱:“今天出去累不累,外面好玩吗?” “不好玩!”顾重阳的声音十分的清脆。 “母亲,我买了好多东西,有打赏给下人的,有给几位堂姐的,我还给您买了一对珍珠耳环。”顾重阳从袖笼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漆盒子,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 宝蓝色的绒布上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环闪耀着温润的光芒,那珍珠虽然不十分大,却胜在成色特别好,在黄金的映衬下珍珠的色泽越发莹润。 “母亲,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顾重阳喜滋滋地问:“你喜欢吗?” 母亲先是一愣,接着脸上就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 “囡囡!”母亲神色激动地点头,眸中已有了水光:“喜欢,母亲非常喜欢。” 外祖家是南京富商,母亲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 如今,不过是一对珍珠耳环,她就如此高兴,还不是因为这东西是自己送给母亲的。 顾重阳看着,就十分心酸自责。 前世,她从来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顾重阳就对母亲许下豪言壮语:“母亲,等回了京城,我亲自给您做鞋,做衣裳。” 母亲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囡囡一听到针线二字就变了颜色,如今都十岁了,别说做衣裳鞋袜了,就连个抹额、扇套、荷包也不会做。如今却为了哄自己开心,许自己鞋与衣裳。 自己这一病,囡囡懂事了很多。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呢! 母亲十分感慨,搂着顾重阳亲了亲她的脸。 顾重阳反手搂着母亲,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这样温馨美好的时候,她十分依恋珍惜。 “咳咳……”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母亲已经推开顾重阳,扶着床沿大声的咳嗽起来。 “快拿痰盒来!” 母亲痛苦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揪心,她的话刚刚落音,一股猩红的血就从母亲的口中吐了出来。 “母亲!”顾重阳大惊失色,声音里带了几分哭腔:“母亲,你怎么了?” 蘅芜与杜若也慌了神,一个上来手忙脚乱地扶着母亲,一个脚步凌乱地跑出去找父亲。 顾重阳的心重重地朝下坠去,想起今天种种诡异之处,一个荒唐的念头涌上脑海。 难道是父亲对母亲下的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心痛如绞,眼泪立马浮了上来。 屋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父亲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 顾重阳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 父亲的神色十分焦急,在看到母亲吐血的那一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雪白,显然是被吓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由于惊慌,父亲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脸色也有些吓人,他脚步蹒跚地跑到母亲身边,一把握住了母亲的手:“琼枝,你……你怎么样?” 母亲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 “快,去请李杏春来给夫人看病。”父亲很是慌张,因此连名带姓地唤大夫的名字,忘了用尊称。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亲的惊慌失措却让顾重阳冷静下来,父亲,没有害母亲。 母亲只是一开始吐了那一大口,后面就变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血线,慢慢就止住了。 知道父亲没有害母亲,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的手搭上 的母亲的脉搏,一股气愤涌上了她的心头。 母亲,居然还是吃了那李杏春老大夫的药! 自己的叮嘱,她没有听。 表面上,她答应了自己,可实际上,她背着自己吃了那小青龙汤。 如若不然,她的病不会加重得这么厉害。 李杏春老大夫说母亲是肺部受寒,所以开了温热的药方子,驱寒散寒。 其实根本就不是,李杏春老大夫错诊了! 母亲并非受寒,而是是连续熬夜,身体太累,以致肺部阴阳失调,津液受损,所以才会咳嗽。只要多加休息,多喝水,多吃润肺的梨膏燕窝,自然不药而愈。 就像是田地因为得不到雨水的滋润而太过干旱,此时只要雨露的滋养自然能恢复肥沃,长出庄稼。 可李杏春老大夫不是给她雨露,而是放了一把火去烧,土地只会越来越干,裂口也越来越深。 他开得小青龙汤就是像火一样的热药,药中的热鼓动了肺中的血气,因为肺得表面没有津液得滋养而变得很干,血气固守不住,直接涌了上来,所以母亲才会大口大口吐血。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杏春老大夫就被请来了。 他的随从扶着他,他的眼睛半睁不睁,整个人几乎都倒在那随从身上。 李老大夫的身上有掩不住的酒味,他的衣服也皱皱的。 显然,他是喝醉了酒,睡觉刚刚起床。 从小丫鬟出门,到李老大夫进门,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连跑到门口准备马车的时间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到三条街之外的地方,把李老大夫请回来? 也就是说,李老大夫刚才一直在客栈里面。 父亲与母亲今天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就是为了李老大夫吗? 14.肺痨 顾重阳心情复杂地底下了头。 一定是自己昨天说的话得罪了李老大夫,所以,父亲今天请了他来。一方面是为了给母亲复诊,另外一方面,也是向他赔罪。 父亲一定是设了丰盛的酒菜招待他,李老大夫不胜酒力,就在这客栈休息了。 所以,今天的种种怪异之处,就能解释得通了。 一大早自己就被支出门,就是为了请李老大夫来。而自己回来的时候,父亲跟伍嬷嬷神神秘秘的说话,恐怕就是因为李老大夫还没走,怕自己撞上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重阳心里很难受! 既然不相信自己,他们完全可以充耳不闻,不理会自己就行了。可为什么嘴上说听自己的,可行动却南辕北辙呢? 母亲不是最疼爱自己了吗? 可为什么她不相信自己呢?还跟别人串通好了欺骗自己! 害的自己出门遇到疯子被欺负! 这一瞬间,顾重阳的心里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 她的委屈没人看见,而李杏春老大夫心里是很得意的。 他李杏春出身杏林世家,年纪轻轻就入了太医院,之后更是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太医院的院使。这份医术,给了他无限的荣耀。 致仕之后回到老家沧州,凭着这一手高超的医术,整个沧州府的达官显贵哪个不高看他一眼? 可没想到昨天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怀疑,他心里的确是很不高兴的。 他毕竟已经过了耳顺的年纪,难道还能真的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若真的追究那小丫头片子,别人只会说他没有容人之量,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极其不悦,脸上却依然客客气气的。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露两手,把顾夫人的病治好,绝不能让小丫头看扁了自己。 等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再好好跟小丫头的父母理论。 他治好了顾夫人的病,于情于理,顾老爷夫妇都要卖自己三分情面的。到时候,自己就让小丫头的父母狠狠教训她一番,一定要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牢牢长一回记性才行。 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质疑自己,这口气,他咽不下去。 没想到小丫头的父亲却是个极有眼色的,不仅拿了丰厚的礼品给自己,还亲自请了自己一顿酒席。 不愧是庆阳侯府的三老爷、前池州贵池县的县令,这察言观色的本事的确不一般。 他是大夫,受人尊敬,可像顾老爷这样亲自陪酒招待,如此重视他还是头一回。 既然对方这么诚心诚意,自己就网开一面,不跟那小丫头斤斤计较了! 只是不知道,这会子叫了自己过来是怎么回事。 李杏春老大夫一面熏熏然地靠在小厮身上,一面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李老大夫,内子吐了很多血,您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李老大夫登时一个激灵,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痰盒中的血。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药明明是对症的,顾夫人怎么会吐血? 难道说自己诊错了?开错了药? 这个念头一起,李老大夫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酒也吓醒了一大半。 不、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自己行医这么多年,绝不会犯这样大的错误。 他抬头朝床榻上望去,只见顾夫人面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面,凉了一大半。 他居然诊错了。 昨天方夸下海口,说这病万无一失。今天顾夫人的病就严重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打脸! 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 他没有治好顾夫人的病,别说让人家教训小丫头片子,恐怕自己名节难保,一辈子的体面都折在顾家人手里了。 “李老大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父亲焦急地催促着:“你不是说这病不要紧的吗?怎么内子会越来越严重,还吐起血来?”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额上冷汗直冒,他的神色越发慌张。 这顾老爷如此在意夫人,若自己错诊的事情被其知晓,自己恐怕讨不了好。 自己应该上前去帮顾夫人诊治,然后开方子给她治病。 可顾夫人在吐血啊! 她这几天咳得这么厉害,今天吐血,显然是肺热太盛,病气深入,成为肺痨病了。 肺痨,是会传染的。 若自己不上前,就坐实了自己误诊的事实;若自己上前,极有可能染上肺痨。 肺痨病是会要人命的! 他还不 想死,他也不能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些许名声算什么呢?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偶尔错诊再正常不过了。 他已经努力给顾夫人治病了,是顾夫人时运不济,居然是肺痨病。就是别人问起来,他也是无愧于心的。 毕竟她得的是肺痨,不是一般的小症候。 在名声跟性命之间,他最终选择性命。 “顾老爷。”李杏春老大夫不仅没有上前,而是朝后退了几步:“夫人所患乃是肺痨,这种病,请恕老朽无能为力,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老大夫的话一出,房间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面上复杂,眸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你说什么?”父亲突然勃然变色,他“蹭”地一声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李老大夫:“你胡说八道!你昨天说我夫人是风寒,怎么才一夜的时间就变成了肺痨了?你究竟是怎么诊的脉?” 父亲的质问,让李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他愧疚地低下头去:“昨天,是我诊错了!顾大人,这病我爱莫能助。” 肺痨是什么病,没见过的人,也听过它的威力。得了这种病,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了。 父亲不愿意相信,他一把拽住了李老大夫的胳膊,神色激动:“昨天能错诊,说不定今天也是错诊呢。李老大夫,我夫人年纪轻轻,之前从未患过这样的病,就是我们家也没有人得过这种病的。你一定是诊错了,你再诊诊。” 李老大夫脸上都是惭愧,遗憾又抱歉地对父亲说:“顾大人,您别为难我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不光光是我,就是整个沧州府恐怕也没有人能治尊夫人的病。您还是赶紧派人到京城去请名医来吧,越往后拖,治愈的希望就越渺茫。” 听了李老大夫的话,父亲的脸色变得雪白,他松开李老大夫,踉踉跄跄地回到母亲身边:“琼枝,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母亲已经从最初的慌张绝望中恢复了平静:“老爷,你别难过,我没事。” 她安慰着父亲,目光却落在顾重阳脸上,爱怜而又哀伤。 听到母亲的安慰,父亲突然把脸埋在手掌里,低声哭了起来。 伍嬷嬷、蘅芜等人,也都小声抽泣。 一时间内室里愁云惨淡,只能听见哭泣的声音。 李老大夫轻轻一 声叹息,转身离去。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既然爱莫能助,那就赶紧走吧。 母亲一直盯着顾重阳,虽然无言,顾重阳却可以感觉到母亲是在为她打算以后的事情。 都这个时候,母亲还在为她担心。 顾重阳一阵心酸,可是她却并不难过。 因为她知道,母亲患的并不是肺痨。母亲的病,她能治。 突然,母亲“哇”地一声,再次吐了一口血。 原本小声抽泣伍嬷嬷见了,立马放声大哭起来:“夫人,我的夫人呐……” 悲戚的声音令人不忍。 父亲却霍然站了起来,声音坚定地对母亲说:“都别哭了,夫人的病一定能好的。我这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六百里加急送到家里去,让大嫂跟老太太请个太医过来。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最后两句话,却是对母亲说的。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顾重阳见了,眼眶不由微微一热,这才是她理想中的父亲。 敬重妻子,疼爱儿女,有情有义有担当。 上一世,她与父亲离心离德,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呢? 父亲与母亲支开自己,请了李老大夫过来,固然是怕李老大夫生气,难道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吗? 母亲若是不在乎自己,完全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建议。 可她却许下善意的谎言,喝药都瞒着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里高兴吗? 父亲与母亲如此疼爱自己,可见自己在他们心中是有着很重要的地位的。 顾重阳突然有了信心,她大声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得的不是肺痨,李老大夫诊错了,你的病,我能治!” “是吗?”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母亲的囡囡真能干,居然能帮母亲治病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一喜:“母亲,你相信我,愿意让我治?” 15.煎药 “当然相信。”母亲伸手,想摸摸她的小脸,手到半空,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手收回去:“你可以帮我治病,但是你要答应母亲,以后不能进母亲的房间里来,还要听伍嬷嬷的话,知道吗?” “知道!”顾重阳脆脆地答应了。 母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伍嬷嬷哽咽地跪在地上,“咚咚”地跟母亲磕着头:“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照顾好小姐,绝不辜负你的托付。” “好!”母亲虚弱地笑了笑:“重阳,你出去,我有话跟伍嬷嬷说。” 自打重生以来,母亲总是唤她囡囡,像这样叫她的名字,还是头一回。 母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在托孤! 看来母亲相信了李老大夫的话,认为她得的是肺痨,所以,不愿意让自己靠近。 她就听母亲的话,让她放心好了。等母亲服了自己的药,她就会相信自己会医术,没有骗她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病更重要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她想起了前一世,母亲死的时候,她并不在身边。 建兴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大伯母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她与诸位姐妹一起穿红着绿,打扮一新,一大早就跟着大伯母去了临江侯府上。 临江侯府是大伯母的娘家,大堂姐的外祖家。大伯母在顾家主持中馈,难得回娘家一趟,所以,那一天她们逗留了很晚。直到傍晚,她们才回到顾家。 她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嘘寒问暖,而是一具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死了!疼爱她的伍嬷嬷也死了。 别人都说,母亲是病发身亡突然暴毙的,而伍嬷嬷则是与母亲主仆情深,殉主上吊而死。 她那时懵懂无知,除了哭着要母亲,别的一无所知。 可今天,看着母亲托孤的样子,她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怀疑。 母亲疼爱她,即使得知自己是肺痨命不久矣还记挂着她,将她托付给伍嬷嬷。 今生母亲能这么做,没道理上辈子她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还有伍嬷嬷,她是母亲的乳母,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 母亲死了,父亲正直壮年,必定是要续弦的。伍嬷嬷作为母亲生前的老人 ,责任重大,不是应该保重身体,好好抚养自己长大,避免自己与母亲的嫁妆落入继室之手吗?她怎么会去寻死? 伍嬷嬷既然连死都不怕,可见她是十分忠心的。这样忠心的伍嬷嬷,在母亲死后,没有照顾母亲的遗骨,而是选择了殉主,将小主人交给继室,任由其磋磨。 顾重阳觉得自己想不通! 是不是前世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母亲是病故的,到底是什么病,好像谁也说不清。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前世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懂。 上一世的疑问,她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了。 因为今生,母亲不会死,而是平安健康地看着自己长大,看着父亲步步高升,夫荣妻贵,平安和乐地过一辈子。 顾重阳握了握拳头,决定给母亲治病。 母亲的病并不特别严重,可却用了错误的药,若是不赶紧治疗,就会成为肺萎之症。 幸好李杏春老大夫惜命怕死,没有上来给母亲号脉,若是他号了脉,他绝不会说母亲是肺痨了。 所以,她要马上给母亲熬药。 母亲肺部阴气伤得太厉害了,必须要马上开滋阴的药。 顾重阳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方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方子写下来,然后照着方子抓药。 熬药很重要,她不愿意假之他人之手,就亲自在厨房里看着。 厨房在客栈后面的小院子里。 顾重阳用篮子拎了药材,来到厨房。 厨房门口的空地上,两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在劈材。 他们衣衫褴褛,满头大汗,见顾重阳来了,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顾重阳。 在顾重阳眼中,他们都是小孩子。因此,她和气地冲他们笑了笑,顺手从荷包里面掏出三四块饴糖递给他们:“拿去吃。”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小伙计们都有些局促,甚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 “拿去呀!”顾重阳道:“这饴糖很甜的。” 一个皮肤黢黑,眼睛明亮的小伙计走到顾重阳面前蹲下来,双手伸开放在地上:“我们身上脏,不敢从贵人手里接东西,贵人你把糖丢在地上吧。” 顾重阳微微有些诧异,这小伙计真有眼色! 她微微一笑,一粒一粒地把糖丢下去,糖果就稳稳地落在小伙计手中 。 “谢贵人赏!”小伙计咧嘴一笑,抓着糖走到木柴边,对着另外两个小伙计道:“一共四颗,我们三个一人一颗,剩下的这一颗,也归我,就算是我辛苦的跑腿费。” “这怎么行?”那两个小伙计不依:“你不过是说了两句吉利话罢了。” 小伙计立马把手举得高高:“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分糖给你们了。这糖全部归我!你们既然会说吉利话,就去跟贵人说吧,贵人要是给了你们糖,我也不要你们的。” 那两个小伙计听了,对视一眼,纷纷败下阵来:“好吧,就依你,给你两颗就是。” 真是个伶俐的人! 顾重阳在厨房里面听到他们斤斤计较分糖的声音,沉重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小姐,需要我帮您做什么吗?”绿芜看着顾重阳泡药、生火、煎药十分的熟练,有些诧异。 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照看着炉子,头也不抬一下:“你拿二十两银子,跟客栈老板买半筐新鲜的莲藕来。” “小姐,这个季节,哪有新鲜的莲藕啊?”绿芜有些为难:“就算有,都在淤泥里,这天气这么冷,也没有人下去捞啊。” “所以,我才让你拿二十两银子啊。”顾重阳这才抬起头来看绿芜,面色冷峻:“二十两不够,就给四十两,四十两不够,就给一百两,总有人会愿意下去从淤泥里捞莲藕的。” “小姐,为什么一定要莲藕呢!”绿芜循循善诱道:“换成别的好不好?” 顾重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要是不想去,就直接跟我说,我自会想别的办法,别跟我讨价还价。” 绿芜被顾重阳吓了一大跳,忙道:“我去问问伍嬷嬷!”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顾重阳气馁地坐下来。 绿芜与青芷两个人是很听话,但是她们听的是母亲还是伍嬷嬷的话,自己让她们做什么事情,太费神了。 自己以后要在内院行走,一定要有能指使的动的人。 若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她烦也烦死了。 她院子里的人,不跟自己一心,这种情况太糟糕了。 好在绿芜与青芷都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回到京城之后,自己就请母亲做主把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再买几个小丫鬟回来慢慢调|教。 她不信自己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 上一世母亲离世之后,很多人都投靠了继母,唯有绿芜与青芷两个守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顾重阳心里是感激的。 可重生之后,她需要的不是守护,不是像小孩子一样的哄瞒,她需要的是执行力与忠诚度。 只听她顾重阳的话,忠诚于顾重阳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丫鬟,才是她需要的。 “大小姐!你给我二十两银子,我保证给您弄一筐新鲜的莲藕来。” 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到刚才那个黑面膛的小伙计抱着柴站在门口对着自己笑。 “你能弄到新鲜的莲藕?”顾重阳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个子这么矮,跳进池塘里,水都能把你淹没了,你怎么采莲藕?” “大小姐,你别管我怎么采,你给我二十两银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莲藕给你送来。”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顾重阳问他:“像你这样的小伙计,我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买的多,价格还可以更便宜。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四五个你这样的小厮了。我把银子给了你,万一你拿着银子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啊? 小伙计傻了眼,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 “大小姐,我叫枣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整个泊头镇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如今没有正经事做,也不曾卖身给客栈的赵大叔,我就是个闲帮,谁家做事少了人手,需要帮忙,只要招呼一声,我立马就到。” “像我们这样的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以后谁还敢要我做事呢,我若真昧着良心骗了你的银子,您只要跟赵大叔说一声,我的名声就坏透了,我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说着,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别说是骗人钱财了,就是路上拾到了银子,我还不敢要呢。不信您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枣子可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一诺千金,童叟无欺。” 16.装神 顾重阳不说话,只低头拿扇子轻轻扇着炉火。 那个自称叫枣子的小伙计就把柴放下,朝前走了一步。 “大小姐,我知道,就算我这样说,您也不一定相信我。不过我既然诚心想做您的生意,帮您的忙,就一定能相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枣子道:“我看大小姐您家中奴仆成群,干脆您派个人跟着我一起去好了,我保证天黑之前连人带藕给您送回来。因为我多用了一个人,那就少二两银子好了,十八两。您给我十八两,我保证把事情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这个小伙计,怎么这么有趣。 顾重阳回头看了一眼枣子,噗嗤一声笑了。 她这一笑,让枣子生出几分忐忑。他立马信誓旦旦道:“大小姐,我不骗你,我真的可以弄到新鲜的莲藕。” “我相信你!”顾重阳道:“这件事情我教给你去办,既然说了是二十两,那就二十两吧。你刚才长篇大论说了这半天,恐怕嗓子也干了,多出来的二两给你买糖水喝。” 枣子闻言大喜:“大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把莲藕给你弄来。藕在人在,藕失人亡。” 他郑重其事地保证,令顾重阳忍俊不禁,她从荷包里取出银票交给他。 枣子神色激动地从顾重阳手中接过四张银票,只觉得这轻飘飘的四张纸有千斤重。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做这么大的卖买。 从前他做的最大的卖买,就是为李员外跑腿,可那也不过是三两银子,这一次是二十两啊,让他如何不激动。 “是大通钱庄的票子,认票不认人,见票就给钱,全是五两一张的。”枣子把银票看了又看,吞了吞口水道:“事不宜迟,既然您同意了,那大小姐,那您派个人跟我一起去吧。” “不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让你帮我办事,就是相信你。”顾重阳道:“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她舅舅是南京富商,她母亲有丰厚的嫁妆。别说是现在,就是前世母亲不在了,她也从没有缺过钱花。 枣子把银票收起来,郑重道:“大小姐,您看得起我枣子,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这份信任。” “要快!”顾重阳再次叮嘱:“我有急用。” “是!”枣子拔腿就朝外跑。 她的确是有急用,她开的 这个药方子是滋阴的药,要加入藕汁作为药引子。 这个药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藕汁。藕汁可以让药性发挥到最大,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顾重阳熬好了药,绿芜也回来了:“小姐,伍嬷嬷一直在夫人房里,等伍嬷嬷出来了,我问过她,就去帮你弄莲藕好不好?要是今天吃不上也没关系,明天再吃也是可以的。您想吃藕,我一定帮你弄来。” 顾重阳看了绿芜一眼,很是失望。 “你把药拎着,咱们回去。”顾重阳没有回答绿芜,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绿芜担忧地看了一眼顾重阳,拎了药罐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 顾重阳心里却有其他计较。 已经熬好了药,药引子也有人去弄了,该如何让母亲喝下去呢? 她用什么说服母亲? 顾重阳上了楼梯,遇上了从母亲房里出来的伍嬷嬷,她两眼通红,神色悲伤。 “小姐!”伍嬷嬷嘴唇颤抖,揽着顾重阳的肩膀,无声地哭了出来。 “嬷嬷,母亲不会死的!”顾重阳稚嫩的声音格外认真:“我前天病重,梦里遇到一个老神仙,他告诉我李杏春老大夫只能治好我的病,却治不好我母亲的病。他还给了我一个药方,说母亲服了,一定能好。我已经熬好了药,等这店中的小伙计给我弄来了藕,母亲服了,立马就能止咳止血。” “好小姐,你这么懂事,夫人没有白疼了你……”伍嬷嬷笑中含泪道:“你以后要听嬷嬷的话,嬷嬷会好好照顾的你的,你要平平安安地长大,绝对不辜负夫人对你的期望。” 顾重阳气馁地咬了咬唇,为什么自己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相信自己呢? 母亲与父亲不相信自己,伍嬷嬷不相信自己,连绿芜与青芷自己都使唤不动,这种被人制肘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顾重阳稳了稳心神,抓住了伍嬷嬷的胳膊。 “嬷嬷,你是不是一到晚上就腿酸?” “小姐……”这个话题转变得有些快,伍嬷嬷有片刻的呆滞:“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腿的确经常发酸,可她知道,这是老年病,人老了都会这样。她怕夫人担心,怕夫人送她去庄子上养老,所以,她一直瞒着,连儿伍大成都没有告诉。 小姐是怎么知道的呢? 见伍嬷嬷愿意听自己说话,顾重阳 精神一振,脸上却丝毫不露。 她没有回答伍嬷嬷的话,而是用一种毋庸置疑地口吻道:“你的腿时常发酸,平时倒还不算严重。但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你的膝盖不仅酸胀还会刺痛难忍。到了冬天,还会肿大,走路的时候关节还会咔咔做响,连走路都困难。” 顾重阳顿了顿道:“嬷嬷,你这是老寒腿,必须要赶紧治疗。若是再不治,你恐怕会瘫痪在床。” 伍嬷嬷越听越郑重,听到最后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知是因为害怕自己会瘫痪,还是惊疑于顾重阳准确地断定。 顾重阳见火候到了,就道:“不过你放心,老神仙说了,你这是湿寒导致的老寒腿。等咱们回了京城,你冬天不要出门,就在烧了地龙的房间里呆着。好好用药,加以推拿,两年就能痊愈。” 伍嬷嬷终于愿意顾重阳了:“小姐,你梦里真的遇到老神仙了?”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可她虔诚又不失期待的眼神却表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真的。”顾重阳重重地点头,认真道:“嬷嬷,难道你忘了,昨天李杏春老大夫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他可能诊错了。因为老神仙说了,我母亲是肺部阴阳失调,不是肺寒。可惜我昨天说的时候,你们都不相信我。事实证明,老神仙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我。是你们错了!” 顾重阳瘪了瘪嘴,十分的委屈。 伍嬷嬷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嘴角翕翕,好半天才道:“小姐,老神仙还跟您说什么了?” “老神仙还跟我说了很多。”顾重阳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好像在回忆老神仙的话,直过了好久,方煞有介事地说:“不过老神仙说,只能让我一个人知道,不能告诉别人,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说着,她瞪着黑白分明大眼睛问伍嬷嬷:“嬷嬷,什么是天机啊?” 伍嬷嬷却吓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哎呦,我的小姐,既然老神仙说不能说,你为什么还要告诉嬷嬷?” 顾重阳强忍着要对她翻一个白眼的冲动,我不说老神仙,你会相信我的话吗? 伍嬷嬷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左右,忧心忡忡道:“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都被大风刮跑了,没事,没事!” 鬼神之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伍嬷嬷既然拿送祟的本子给顾重阳消灾,还深信不疑,就说明她对于鬼神之说是相信的。 顾重阳先一口说出伍嬷嬷身上的病痛,又拿昨天的事情来佐证,加上李杏春老大夫真得诊错了,伍嬷嬷如何能不相信? 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她也不愿意相信顾重阳的母亲患得是必死之症。别说顾重阳说得有理有据,就是没有根据,她恐怕也想试一试的。 就像溺水的人,如今有了稻草,肯定要死死抓住的。更何况,顾重阳抛下的是根木头,远比稻草可靠的多,伍嬷嬷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 “嬷嬷,这就是我按照老神仙给的方子为母亲熬的药,等会有了藕,麻烦嬷嬷把藕碾成汁端过来,和着这药汁给母亲喝。今天喝了,明天就不会吐血了。” 顾重阳顿了顿,补充道:“老神仙就是这么说的。” “那老神仙……”伍嬷嬷话刚出口,又想起天机不可泄露,话头忙打了个弯:“小姐,这药放着会不会凉?要不要我端下去在炉子上吊着?” “不用。”顾重阳道:“母亲是肺部阴气受损,这药是滋阴的药,就应该放凉了喝。” 伍嬷嬷脸上就露出佩服的神情来:“难为小姐你小小年纪记得住这么多话,比嬷嬷强多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一惊,看了看伍嬷嬷,见她神色自然,没有异样,方放下心来。 “嬷嬷,老神仙的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为我保密。”顾重阳道:“还有,等会藕汁弄好了,你要说服母亲喝下去。这药再好,母亲不喝,也是枉然。” 顾重阳满脸期待地望着伍嬷嬷。 17.药到 “小姐,你放心!”伍嬷嬷保证道:“让夫人喝药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顾重阳闻言大喜,脸上就绽放一个毫不掩饰的笑容:“我自然是信得过嬷嬷的。” “关于母亲的病,老神仙还说了很多话,我先回去好好想想,别让人打扰我。等送藕的小伙计来了,嬷嬷你把藕接下来,让小伙计来找我。” “好好。”伍嬷嬷连连点头,一脸的郑重:“小姐,你别着急,慢慢想啊,认真的想,千万别想错了,嬷嬷保证不让人打扰你。” 看着伍嬷嬷小心翼翼的样子,顾重阳不由微微一笑,这老神仙的的名号可真好用啊。 早知道她们对鬼神之事如此信奉,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把老神仙抬出来。梦中遇到老神仙点化,戏文上演得多了,自己又不是头一个。 顾重阳突然愣住! 自己这是在哪?自己真的重生了吗? 所谓重生,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等梦醒了,她仍旧在良乡田庄,而母亲、伍嬷嬷等人,不过是她臆想出来得一场虚幻? 或者,现在才是真实的,上一世的种种才是梦。 顾重阳有些怔忪。 伍嬷嬷见她愣住了也不敢催,而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吩咐绿芜与青芷在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顾重阳。 枣子去了没多久,他很快就回来了。 “小姐,幸不辱命。托您的福,小人把事情办妥当了。”枣子话说的很是矜持,眉飞色舞的表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 顾重阳打量着他的神情,放下手中的书,问他:“你是怎么弄到的莲藕?” 枣子笑道:“因小人身上带着巨款,不敢像从前那样到处跑,一出门,小人就雇了一辆熟识的马车。我先将这二十两银票兑成现银,又去糕点铺子买了两盒云片糕,最后拎着云片糕去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就是明利酒楼。” “因为小人之前帮明利酒楼劈过柴、运过菜,所以,酒楼的后厨的一把手赵大厨跟小人很是熟悉。” “小人就送了云片糕给赵大厨,又花了十五两银子给赵大厨,从他手里买了一篮鲜藕。这藕进价是十两银子一篮,赵大厨白白赚了五两银子,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小人又拿了二两银子给后厨的那些小厨与帮工喝酒,请他们在老板面前帮着遮掩一二,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买藕花了十五两,云片糕花了二两,小厨的遮口费二两,坐马车十个铜板,最后还剩下九十个铜板。” 枣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板,放到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铜板哗啦啦直响。 顾重阳就笑:“你辛苦一场,不就是为了这九十个铜板吗?你还给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姐。”枣子挠挠头道:“小人原本的确是想赚您一点银子花,可现在小人有了其他打算。” “什么打算?”顾重阳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在顾重阳的注视下,枣子咬了咬牙,深深做了一个揖:“小人想投靠小姐门下做仆役,请小姐赏口饭吃。”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就砰砰乱跳起来。 这种朝不保夕天天给人打杂,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他是过够了。他枣子长得不好,身板又弱,想卖身为奴像样的人家都不要他。所以,他只能东家有事去东家,西家有事去西家,因为是短工,时常被东家家里的奴仆欺负。 这种日子他过够了! 眼前这位小姐,虽然是个小姐,却磊落大方,出手阔绰。最最重要的是,她手下缺人。若自己能投得她门下,以后帮她跑个腿办个事,就再也不用这样风餐露宿,天天为果腹而烦忧了。 就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入得了她的眼,毕竟自己从前卖|身被拒绝了很多次,除了拒绝,就是嘲讽。 他就小就没有家,在街头做乞丐受尽飘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希望有人能接纳他。若不是为了以后能传宗接代,甚至会进京去做太监去。 眼前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枣子的头一直低着,想等待生死判决一样紧张不已。 顾重阳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能感觉到,小姐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枣子只觉得自己更加紧张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女子轻软的声音:“小姐,现在摆饭吗?” “嗯。”顾重阳道:“摆进来吧。” 绿芜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将膳食端了进来,枣子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却升出一股后悔来,他觉得自己太莽撞了,应该等几天再说的。可他又怕这位大小姐会走,不得不着急地说了。 就在他矛盾忐忑之时,上面传来顾重阳清越的声音:“枣子,你先回去,这 件事情容我考虑考虑,我过几天再给你答复。” “是。”枣子精神一震,喜气洋洋地走了出去。 顾重阳桌子上的美食珍馐却深深地映在他的脑海中,小姐一个人,却吃那么多东西,真是奢侈啊。自己若跟了小姐,她吃剩下的,都够自己吃好几顿了,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用过晚饭,伍嬷嬷就来了:“小姐,藕汁已经弄好了,是要跟药汤放在一起吗?” “是的。”顾重阳道:“兑在一起,然后端给母亲喝。母亲她愿意喝吗?” “愿意。”许是觉得母亲病愈有望,伍嬷嬷的精神比下午好了很多:“小姐尽管放心好了。” “你现在就端给母亲喝。”顾重阳跟伍嬷嬷一起出了门:“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下去。” 经过了一次欺骗,顾重阳实在是不放心。 走到母亲门口,顾重阳推开房门就要进去。 “囡囡!”母亲神色俱厉地喝止她:“还不快出去?母亲上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记了?” 母亲从来都十分温柔,却因为怕把病传染给自己所以突然变得格外严厉。 顾重阳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退到了门外,隔着门大声跟母亲说话:“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进去的,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说着,她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门口。 “夫人,该喝药了。” 蘅芜把药碗从伍嬷嬷手中接了过去,端到了母亲的床边。 连伍嬷嬷都不能靠近母亲了。 看来,母亲真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母亲喝了药,她定会健康平安。 “临睡前,让母亲再服一遍药。”顾重阳叮嘱道:“嬷嬷,到时候叫我过来,我要亲眼看着母亲喝药。” “小姐放心。” 顾重阳心满意足地走了,并没有看到母亲那眷恋不舍的目光。 临睡前,伍嬷嬷过来了,她欣喜万分地对顾重阳道:“小姐,夫人果然不再吐血了,这一个半时辰以来,只吐了一小口清痰。” “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可真是太好了!”伍嬷嬷激动地抹着眼泪:“兴许是已故的老太爷在天上保佑夫人呢。” 伍嬷嬷口中的老太爷是母亲已故的父亲,是顾重阳的外祖父。 顾重阳外祖家姓沈,如今已经是南京 排得上名号的富商。 沈家祖籍滁州,原本只是贩卖中药的小商户,真正兴起,是从顾重阳外祖父的父亲沈摄那一代开始。 摄公从松江府收了棉花贩到四川,从四川贩了药材买到江南,从杭州贩了丝绸布匹运到京城,再把京城最时兴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贩卖到各地……就这样生意越做越大。 到了顾重阳舅舅掌家的时候,已经是南京城数得上名号的富翁。 听了伍嬷嬷的话,顾重阳心头一动。自古医药不分家,既然沈家祖上是贩药材的,说不定沈家人就会医术呢。 就算舅舅不会,外祖父、外祖父的父亲摄公定然多多少少会一些的。自己就跟母亲说,自己是梦中受到了沈家人的指点,所以才会了医术,这样也未为不可啊。 自己就说是受到沈家人的帮扶,母亲定然能少一点怀疑的。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嬷嬷,走,该让母亲服药了。” 看着母亲再次服了药,顾重阳的心就彻底放到了肚子里。 母亲能乖乖服药,亦母亦仆的伍嬷嬷功不可没,顾重阳很是感激。 “嬷嬷,给母亲点安息香,等母亲一觉醒来,明天就可以好了。”顾重阳又道:“嬷嬷,今天辛苦你了。等咱们回了京城,我再好好给你治老寒腿,保证让您再不受腿疼之苦。” 伍嬷嬷嘴角翕翕,很是欣慰感动:“小姐,嬷嬷不觉得辛苦,只要夫人能好,就是要我这条命,我也没有二话。” 这话,顾重阳相信! 前世,母亲死了,伍嬷嬷上吊殉主。 她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经历过生死流离,方知道千古万难唯一死的道理。 18.病除 客栈一楼的大厅里,父亲满面愁容来回踱步。 顾重阳想下去安慰父亲一番,可她走到楼梯口,又停下脚步。 前世父亲冷漠的表情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一个人的性格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吗? 顾重阳怔怔地看了父亲好久,最终咬了咬唇,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伍嬷嬷就满面笑容地进来报喜:“小姐,夫人已经大好了,她一夜都没有吐,今天早上也没有吐血,精神比昨天好了两倍不止。阿弥陀佛,这都是夫人平日行善积德,如今终于有了好报。” 虽然昨天就知道这个结果,顾重阳听了还是精神一振:“是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看母亲。” 顾重阳催着绿芜与青芷给她穿衣梳洗,收拾妥当之后,她就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母亲,伍嬷嬷说您大好了……”顾重阳推门而入,话音戛然而止。 父亲坐在床头,握着母亲的手,低声与母亲说这话,他的头压得很低,脸几乎要贴着母亲的脸。 顾重阳的突然闯入吓了他们一大跳,父亲忙松开母亲的手站了起来,紧张尴尬。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顾重阳已经面红耳赤地退了出门,还掩耳盗铃般地掩上了门。 站在门口,顾重阳脸颊发烫,心跳如雷。 她真是太冒失了,居然不敲门就这样闯了进去,还好父亲与母亲只是拉着手坐着,不是做其他事情。 呸呸呸! 青天白日,母亲尚在病中,又是旅居客栈,父亲怎么可能会与母亲胡来? 顾重阳觉得自己这样想很不孝,不由地啐了自己一口。 不过,父亲跟母亲感情真好,他们刚才的亲密的举动,就像是交颈的鸳鸯在幽幽细语。 他们做了十几年夫妻,还能如此恩爱。母亲只生了自己一个,父亲却从来没有纳妾的想法。 这样的夫妻情深,可真令人羡慕。 前世,自己的婚姻一塌糊涂。同为女人,母亲可比自己幸福多了。这一世,她一定要为母亲守护这一份幸福。 虽然心里对父亲仍有诸多不满,但此刻顾重阳的心却软了很多。 门呼啦一声拉开,父亲从里面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你母亲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当然知道母亲在里面 ,你不说我也知道! 父亲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严肃,可一双眼睛却十分躲闪,像个做了坏事被抓到的愣头青,根本不敢与顾重阳对视。 说完这句话,他就逃之夭夭般快速走开。 明明是自己冒失了,可父亲表现的比自己还要不好意思。 顾重阳心中的紧张、赧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走在楼梯上的父亲听到这笑声,突然身子一僵打了个趔阙,若不是他眼明手快扶住了扶手,恐怕就要摔倒了。 顾重阳心里一紧,再也没有掩饰心中的关切:“父亲,你没事吧?” 可父亲却像没有听见似的,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顾重阳再次弯了嘴角,笑出声来。 一进入内室,她就像乳燕投林一般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您大好了!” “嗯。”被女儿撞破了刚才的事情,沈氏还有几分不自在:“我觉得今天好多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要父亲去请李杏春老大夫再给您看看吗?”顾重阳怕母亲劳累,抱了抱母亲就坐了起来。 见女儿神色落落大方,沈氏心中的赧然也消失了很多:“你父亲去请了赵大夫,就是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同出李氏医门,虽然医术比李杏春老大夫略逊一筹,却号的一手好脉息。” “赵大夫一定会说您身子大好的了。”顾重阳笃定道:“老神仙给的方子立竿见影,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沈氏已经不止一次听女儿提起老神仙,原来她并非放在心上。此刻再次听女儿提起,由不得她不上心:“囡囡,老神仙真的给你方子了?”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那表情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大概是谎话说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我已经把方子记下来了,您再吃今天一天,明天就可以换方子了。等病情好了,再服用一些收敛醒脾开胃的药,身子就大安了。” “母亲,您以后再也不要生病了。”顾重阳握了母亲的手:“我真得很害怕!” 母亲听了,不由想起刚听说自己所患是肺痨时候的那种无助,她的眼圈立马红了。 女儿害怕,她自己何尝不怕呢?自己若是不在了,丈夫正值壮年,是必然要续弦的。到时候女儿寄人篱下,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日子必然不好过。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要低声下气地对着别的女人,她的手不由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囡囡,你不要怕。”母亲轻声道:“我会陪着你长大。” 剩下的话,母亲没有说,就算没有我,你还有伍嬷嬷,还有舅舅,他们都会护你平安的。 到了下午,赵大夫与李杏春老大夫联袂而来。 见母亲气色不错,李杏春老大夫的眼睛立马瞪的如铜铃般大。 这怎么可能! 顾夫人是肺痨,以致于吐血,自己昨天是亲眼所见。怎么一过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她的气色就大有改观。 虽然她还有病气,但是正气却萌发生机,而且正气正在压制住病气。 这分明是要病愈的征兆啊。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又伸出手去给母亲号脉,手一搭上母亲的脉搏,他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他错了! 顾夫人居然不是肺痨。 可若不是肺痨,怎么会吐血? 而从脉象上看,这位夫人分明是服用了对症了药物,所以病情才有起色。 是谁?难道是赵彬? 赵彬拜在他们李氏门下,他比自己矮一辈。赵彬的师父,是自己的堂兄。赵彬是他们这一辈里面的佼佼者,一手好脉息,鲜少有诊错的时候,风头甚至盖过了李氏本家的子弟。 只是他脉息虽好,方剂却是一般,开出来的药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 但若是他,也不是不可能。 他这样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赵大夫望去,赵大夫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赵彬,那是谁?放眼整个沧州,谁还能有如此好的医术? 李杏春老大夫陷入沉思,一个一个搜寻着记忆中医术不错的大夫。 父亲却有些着急:“李老大夫,内子的病到底如何了?” 李老大夫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自己信誓旦旦说人家得的是肺痨,是绝症,吓得人家半死不活。结果今天人家好好的,分明就要病愈了。 他该怎么办?胡说几句话搪塞过去吗? 然而这个想法一冒出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治好顾夫人的人,必然是个医术十分高超的大夫,自己昨天错诊了,的确会令自己英名受损。 但若是为了掩饰昨天的错误,就像从前一样信口开河欺骗病人,一旦被这个医术高超的同行知晓,自己遭受的损失恐怕更大。甚至会连累整个李氏医门。 两害相较取其轻! 李老大夫立马就摆出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来:“顾大人,昨日是我诊断有误,尊夫人并非肺痨。从脉象上看尊夫人的病情大有好转,不日即可痊愈。” “真的?”虽然早就就看到妻子病情好转,可此刻听了大夫的话,顾占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李老大夫见顾占茗并没有出言讽刺自己,心里松了一口气道:“是真的。” 顾占茗也顾不得有人在场,高兴地朝妻子沈氏望去:“夫人,你大安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氏见听了李老大夫如此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伍嬷嬷忙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多谢神仙显灵。”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中的喜悦怎么也掩饰不住。 顾重阳的心也放了下来,这下子母亲应该不会怀疑自己胡说八道了吧。 赵大夫也上前来给母亲号脉,给出的结果跟李杏春老大夫一样。 父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然后请了两位大夫到外间说话。 刚在外间里坐定,李杏春老大夫就迫不及待地出言相问:“顾大人,不知是哪位大夫给尊夫人开的药?” “是小女!”顾占茗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小女昨天亲自开方子熬药,内子服用之后大有好转。” “这怎么可能?”李杏春老大夫因为太过惊诧,所以不由自主地惊呼出来:“令嫒才不过十岁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高的医术?” 19.天纵奇才 “不瞒你说,若非亲眼所见,我恐怕也是不信的。” 顾占茗道:“昨天小女要开方子,家里上下人都只当她小孩子家家的瞎胡闹。是内子说死马当活马医,成全了小女的一番心意,并且要求要喝药。可谁也没想到,不过才服了两遍药,就见了效果。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杏春老大夫与赵大夫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相信。 特别是李杏春老大夫,他可是沧州府的名医,他不相信自己居然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不如。特别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昨天还质疑自己。 他不由一愣! 难道那小丫头昨天就看出来自己诊错了,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 自己行医三十多年,她不过才十岁,就算她一出娘胎就给人治病,也不过才十年的经验,怎么可能比得过自己? 除非,她是天纵奇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给顾夫人治病的另有其人。这为顾大人却故意说成是自己的女儿,就因为自己昨天误诊,所以他想败坏自己名声,落自己的脸面。 李杏春老大夫心里冷哼一声,眼神在顾占茗脸上打个圈,声音越发诚恳:“大人,可否请令千金出来一见,关于尊夫人的病情,我还有一些疑问想问一下令千金。” 如果他不肯,就证明这里头一定有猫腻。李杏春老大夫死死盯着顾占茗的脸,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肯放过。 没想到顾占茗一口答应下来:“这个自然可以。只是小女年幼无知,又被内子宠坏了,若言语上有冲突,还请两位多多包涵,不要与顽童计较。” 李杏春老大夫的脸再次发烫,自己昨天还真的跟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了。这顾占茗屡次提起,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咳了一声掩饰道:“令千金聪慧可人,岂是顽童,大人真会说笑。” 嘴上如此说,他的心里却突突的,他居然被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比了下去,还被他后辈赵彬所知晓。他一定要见这小丫头片子一面。否则,他不能甘心。 若是这小丫头真是天纵奇才就罢了,若她言语不详,支吾不清,自己断不能善罢甘休! 顾占茗就高声对小厮道:“碧波,去请小姐过来。” “是。”碧波应声而出。 一直站在门口偷听的顾重阳立马站出来:“父亲,我就在这里呢。” 她 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的衫子,白色裙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黄灿灿的金镶玉的长命锁,一派孩子气。 父亲闻言,含笑望着她:“既如此,省的碧波去叫你了。快过来,李老大夫与赵大夫有话要问你。” “李老大夫,赵大夫,你们要问我什么?”顾重阳一边走一边问,稚嫩的声音似娇莺般悦耳。 李杏春老大夫眼睛在顾重阳脸上打个圈,见她眼澄似水,唇红齿白,心里就有些纠结。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女童这个事实。 “顾小姐,顾大人说,你昨天给顾夫人开方子熬药了,是吗?” 顾重阳点点头:“是的。” 李杏春脸色不变,继续道:“不知小姐所开何方,所用何药,有何根据?” “我用了人参、白术、当归、芍药、陈皮、炙甘草、生甘草等药。”顾重阳顿了顿道:“依据就是我母亲的病症,她不是伤寒,也不是肺痨。” 李杏春老大夫听了,放在腿上的手不由一紧,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你是如何得知顾夫人所患不是伤寒肺痨的?” “靠脉象。”顾重阳见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似有不相信不甘心的意思,就解释道:“医者给人治病,最重要的,便是辩证。辩证正确,找到病人的病因,再对症下药,自然可以药到病除。” “您来给我母亲治病,先是看了病况,然后又诊了脉。我母亲咳嗽表现出来的症状是伤寒,但是她的脉象却不是伤寒。因为我之前是伤寒,所以,您就舍脉从症,按照伤寒来治。” 李杏春老大夫听了,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因为顾重阳说得分毫不错。 他的确是因为顾重阳所患是伤寒,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其母亲顾夫人所患也是伤寒,虽然刚才给顾夫人诊脉的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可此刻被指出来,他还是觉得羞臊难当。 到了此刻,他已经可以肯定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地的的确确会医术,而且医术十分高明。 李杏春磕磕绊绊道:“顾小姐……好辩证,好医术。” “不是我医术好,是您医术好。”顾重阳本来就不是咄咄逼人之人,此刻也知道李老大夫脸上过不去,就给他留了一个台阶。 她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一开始跟您一样,以为我母亲所患是伤寒,就因为您开的药我母亲服了不见好,所以我才考虑是不是应该舍症求脉。昨天下午,母亲吐血之后, 我发现母亲寸脉弦大散弱,她又精神倦怠,浑身疲乏,就断定她不是伤寒。既然不是伤寒,那吐血就更不是肺痨,而是之前服用的小青龙汤鼓动了肺部的血气。” “所以,我给我们开的是滋阴的药,又用了生藕汁做药引子来清热凉血。肺热降下去,血气也就降了,自然不会继续吐血了。” “原来如此。”李杏春老大夫喟然长叹:“顾小姐好脉息,后生可畏啊!” “你老人家谬赞了。”顾占茗道:“她是小孩子家家,误打误撞碰到的,当不得您这样夸奖。” 话虽然如此说,顾占茗脸上的得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这个女儿,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问的已经问清楚了,李老大夫与赵大夫就提出告辞。 顾占茗亲自送他们出门。 走到楼梯口,顾重阳突然开口道:“赵大夫,请等一等。” 赵大夫才二十七八岁,十分年轻,听到顾重阳的声音,他立马站定:“顾小姐,有何指教?” 顾重阳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他却用跟成年人说话的口吻,令顾重阳觉得这个赵大夫人还不错。越发坚定了她要告诉他病况的决心。 “赵大夫,这几天你是否感觉到眼睛不舒服?” 赵大夫先是一愣,接着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顾重阳认真道:“你身体有疾,将会表现在眼睛上,现在虽然不显,但是已经隐隐有要病的征兆。如果过几天,你觉得眼睛看东西朦胧不清,似有雾状,一定要服还阴救苦汤。切记!” 众人没有想到顾重阳居然是要给赵大夫治病,都愣了一下。 还是赵大夫最先反应了过来:“好,我记下了。如果我眼睛不适,就服用还阴救苦汤。” 说完,三个人就下楼了。 李杏春老大夫与赵大夫一走出门,赵大夫就道:“师叔,麻烦您帮我诊诊脉。” 医者不自医,只能求助于别人。 没想到李杏春老大夫却呲之以鼻:“赵彬,亏你还是我李氏的后起之秀,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唬住了。我看你身体康健的很,什么病都没有。你别胡思乱想,疑神疑鬼,没病也吓出病来了。” 赵彬眉头一皱道:“可那顾小姐的的确确会医术啊。” “什么会医术,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李杏春老大夫鄙夷不屑道: “她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还有,她说的那个什么还阴救苦汤,你之前可曾听说过这一方剂?” “这的确没有。”赵彬道:“那她刚才的确辩证的很对啊……” “她刚才说得头头是道,别说是你了,就是老朽也差点被骗了。”李杏春道:“可惜呀,刚才我问她什么,她连思考都不用,说得头头是道,分明是有人教了她的。这后头的人是谁,我不知道,不过八成是要对我们李氏医门不利。他们是从南边回来的,说不定是江南哪一个派系故意来试探我们的深浅呢!” 赵彬闻言,若有所思道:“师叔,您是不是早就发现有问题,所以故意治错,好糊弄对方的?” “故意治错倒不至于。”李杏春老大夫不愿意承认自己诊错了,而是故作高深地捋着胡须道:“不过诊治的时候,有所保留而已。” “师叔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令人佩服!” 李杏春拍了拍赵彬的肩膀,哈哈一笑,半是欣慰半是鼓励:“你好好学,以后北方杏林界不愁没有你一席之地。” 赵彬先是一喜,接着想起了什么,激动之情少了很多,拱手道是。 又过了一天,顾重阳给母亲沈氏换了方子。 沈氏身体大好,又听了丈夫说女儿的医术令李老大夫信服,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 她总觉得女儿这一病醒来,好像变了很多。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很多地方都显露了不一样,特别是会医术这一条。上一次,她问女儿,没想到被女儿打岔转移了话题。 这一次,她要问个清楚才行。否则她怎么都不能安心。 20.母亲询问 “囡囡,你老实跟我说,你的医术,到底是从哪里学的?” 沈氏所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看重爱护如眼珠子一般。女儿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她如何能视若无睹。 她了解自己女儿,是个活泼爱撒娇,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但一旦哪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就会特别执拗。 特别是前两天,她居然说出要做大夫,出去行医给人治病这样的荒诞的话来。自己一开始以为她是小孩子家家胡言乱语,可从这两天女儿的表现看来,她绝不是一时兴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氏越想越心惊,问话的语气就有些严厉。 虽然早就做好了被母亲质问的打算,可此刻见母亲脸色肃然,眼神锐利地盯着自己,顾重阳心里还是直打突。 可她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并非真正的十岁女童,一张嘴就把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母亲,我的确梦到老神仙教我医术,教我给人治病。不过却不是最近两天,而是三年前。”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话就愈发顺溜:“我刚过了生辰,就有一个老神仙来梦里教我认药,教我医理,教我给人号脉。三年来,每一天晚上他都来,没有一次间断过。梦里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母亲的声音有些发紧:“那是从你七岁那年就开始了?” “是!”顾重阳点点头:“我一开始很害怕,那老神仙却说他是我的祖辈,绝不会害我,让我好好跟着他学,以后自然有用。他再三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泄露天机,后果不堪设想。” “胡说!”母亲一巴掌打在床褥上,脸色越发冷峻:“顾家祖上是戍边的伍丁,根本没有会医术之人,他怎么可能是你的祖辈?囡囡,事到如今,你还撒谎?” 母亲果然不似伍嬷嬷那般好糊弄,不过她已经想好的对策。 “母亲,我没有撒谎。”见母亲生气,顾重阳脸色却也不变,镇定道:“他说他姓沈名摄,是我的外□□父,也就是母亲您的祖父。他老人家见沈家生意越做越大,却将祖传的医术忘得一干二净,十分心痛,于是就决定将医术悉数传授给我。母亲,我真的没有撒谎!” 母亲听了脸色大变,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她的祖父的确名摄,沈家祖上的确会医术。 “重阳,你说得都是真的?”母亲嘴角翕翕,好半天才回 过神来。 看到母亲如此反应,顾重阳就知道母亲一定是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母亲的娘家祖父名摄,从来可没有人跟自己说过。 她张嘴就说了摄公的名讳,还说自己的医术是摄公所授,母亲不得不信。 她之所以会知道摄公的名讳,还是上一世舅舅被封为凉国公的时候,舅舅将祠堂从南京迁到京城之时,自己看到的。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是真的。”顾重阳双眸清澈如水,一派小孩子的认真:“他一共教了我三年,最后一次就是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他在梦中告诉我,我已经学成了,他以后再不来了。以后我不必像从前那样刻意隐瞒医术,可以告诉别人我有医术了。他还说,以后别人问起,除了最亲近的人,万万不可跟别人说我的医术是他所授,只说是在贵池县跟人学的就是。” “母亲,他说得对吗?” 母亲一把拉住顾重阳的双手,神色十分郑重:“他说得很对,这件事情你再不可像别人提起,就是你父亲那里也不能说。” 这件事情太荒诞了,一定要死死捂着,若是别人知道了,恐怕会把囡囡当成妖异去看待的。 “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在贵池县遇到了一个大夫,跟他所学。记住了吗?” 见事情糊弄过去了,顾重阳心里松了老大一口气:“母亲,我记住了!” 母亲闻言,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又担忧地望着她:“沈家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选了你?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语气中颇有几分忧心忡忡。 “自然是好事。”顾重阳撒娇道:“母亲,你的病可是我帮你治好的。再过三天,咱们就可以启程了,一定能在十月前到达京城,绝不会误了老太太的寿宴的。” “是啊。”能否及时回家参加老太太的寿宴是母亲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这件事情落定了,母亲心头的大石也落地了。 “母亲,这次我做的很好,你还没有给我奖励呢?” 母亲哑然失笑,见女儿眼神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宠溺道:“我的乖囡囡,你想要什么奖励?” “母亲,我想要个人。”顾重阳趁热打铁道:“这客栈里有个小厮,十分机灵,我很喜欢他,我想要了他到我身边帮我做事。” “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服侍你还不够吗?”母亲问道:“再说了,你又不到外 面行走,要小厮做什么?” 服侍的人虽然多,但是用起来都不顺手。重生了,她不想事事都暴露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她必须要有个忠心耿耿为自己办事的人。 她可以一跺脚一撅嘴说就要那个小厮,母亲自然也会答应。可背着自己的时候,母亲也定然会敲打枣子,说不定枣子又会变成母亲的人。 她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人,绝不能不听自己的话。 顾重阳心思飞快地转,脸上却一点不露:“枣子很聪明,会弄新鲜的莲藕来,跟青芷、绿芜她们都不一样。我觉得他平时可以做普通的小厮,等我有事情要出门了,可以带着他。我有了自己的小厮,做起事情来也方便,不用每次出门都要母亲指派人。” 母亲听了道:“既然如此,你下午让那小厮过来让我看一看,要是没问题,你就留着吧。” 母亲这样说,就是答应了,顾重阳完成一桩大事,自然满心欢喜:“谢谢母亲!” ********* 等用了午饭,她就去找到枣子。 “你上次说要到我身边服侍,你是出自真心的吗?” 枣子上次没有等到回复,一连两天不见顾重阳来,还以为没有希望了。今天顾重阳来找他,一颗心早就激动得不得了,听了顾重阳这么问,立马拍着胸脯道:“小人说的自然是真的,小人愿意跟着大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重阳道:“一旦为卖身为仆,便再没了自由身,身家性命皆系在主人身上。这种事情可没有后悔药,你可想好了?” “小人想得很清楚。”枣子神色很是郑重:“即为小姐的仆人,便忠心耿耿,听小姐的话,为小姐办事,事事以小姐为先。我为小姐办事,我相信小姐定然不会亏待我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亏待你?” 就凭她将他枣子当成一个人来看,二十两银子说给自己就给了自己。 “凭直觉。”枣子道:“我相信只要我能为小姐所用,小姐就不会亏待我。我不怕小姐使唤我,就怕自己无用,小姐不用我。” 顾重阳眼眸不由一闪,这话说得真漂亮,简直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软肋。自己跟他相识没几天,他就知道自己要什么,这个枣子真是个聪明的人。 “你下午去见过我母亲,她点头之后,你就去找我母亲身边的邱嬷嬷写卖身文书。写完卖身文书,你再来找我。” 枣子大喜过望,却极力压制内心的激动:“是!” “我母亲喜欢老实的人,最厌恶人油嘴滑舌耍花腔。你应该知道怎么答话。” 这就是指导了,枣子拱手弯腰:“谢小姐指点。” 等到傍晚,枣子来找顾重阳的时候,她正在练字。 上一世无人教导,继母又故意把自己养歪,她的字很难看,没少被姐妹们嘲笑。 等嫁给贺润年之后,他言语之间的轻视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从那开始,她发奋练字,虽然不是特别好,但到底能拿得出去见人了。 她的字不好,绣活拿不出手,规矩礼仪也很差。 上一世在这上头吃了亏,这一世,她一定要补回来。 21.一语中的 枣子见顾重阳写字十分认真,眸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小姐,您的字写得很好看。” 顾重阳没有说话,等手中这个字写完,她才抬起头来:“你认字?” 她的字并不好看,最多只能算工整罢了。 “我不认识字。”枣子挠挠头,精明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羞涩,好像不认字是一件十分难为情的事情一样。 “等咱们回了京城,我让人教你认字,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枣子裂开嘴笑了,满脸都是期待。他果然没有跟错人。认字,他居然也有机会认字。 “我们顾家的下人都是有名字的。”顾重阳道:“你叫枣子,这名字原没什么,就是听着有些孩儿气,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枣子道:“小姐您要给我取什么名字?” 她上一世过得十分糟糕,堂堂侯府的一家主母,居然沦落到田庄。与丈夫分居,与骨肉分离避无可避不说,最后还落得个被逼服毒自尽的下场。 可没想到,她居然重生了! 她再不要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给母亲治病,收拢枣子,就是她的新开始。 “顾泰来。”顾重阳道:“你跟着我姓顾,名字就叫泰来,是否极泰来,逆境到头,好运开始的意思。” 枣子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他做梦也想有个自己名字,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欢天喜地道:“枣子……不,泰来谢小姐赐名。” 等到第二天,大家都知道顾重阳有了自己的小厮,名叫顾泰来。 母亲听了无奈地笑着说她胡闹:“怎么能随便给人赐顾姓?” 在顾家,给人赐顾姓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只有对主子有大功劳的人才有资格得到这份荣宠。如今枣子刚来,顾重阳就让他姓顾,的确有些不适合。 可父亲却呵呵一笑:“这名字取得很好,否极泰来,是个好兆头。” 母亲见父亲高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天过去,母亲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他们就决定第二天一大早离开沧州泊头镇,出发回京城。 可是出发的傍晚,他们却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件。 父亲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十分生气,冷哼一声,就一巴掌将信拍在桌子上。 自 打重生以来,父亲还从没有如此生气过。 顾重阳壮着胆子问:“父亲,怎么了?” “无事。”父亲言简意赅,敷衍地说了这两个字,就脸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母亲虽然没有看信的内容,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一样,她什么也没说,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重阳就拿了信来看。 原来,是父亲之前写给京城,要庆阳侯府帮母亲请个太医或好大夫的事情有了回音。 信是老太太口述,大伯母代笔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外乎请不到太医,请不到好大夫。与其从京城请人到沧州浪费时间,耽误母亲病情,不如让父亲就近在沧州找大夫给母亲治病云云。信尾还说,如果母亲身子不爽利,就留在沧州治病也无妨,到了寿宴之时,父亲可以先回去。 顾重阳看完信,也不由冷笑连连。 如果沧州府有好的医生,父亲也不会八百里加急写信回京城了。京城离沧州走水路不过两天的行程,说什么浪费时间,不过是推脱之词。 至于让母亲留在沧州治病,那就更是可笑至极了。 前一世母亲拖着病躯回去给老太太贺寿,操办寿宴,还落了个不敬婆母不孝不顺的名头。若是母亲真得如信中所言不回去的话,恐怕还有更大的帽子要扣在母亲头上呢。 怪不得父亲会这么生气,夫荣妻贵,夫妻一体。老太太这样做,不仅仅是刁难母亲,更是给父亲没脸。 他心里怎么可能会好过呢?换过任何一个人,也不会高兴的。 这一天晚上,顾重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对于京城顾家,她实在没有什么好感。 在后宅只手遮天的老太太对于他们一家不甚喜欢,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是讨厌。 父亲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却因为男女有别,又在外宅行走,只要晨昏定省请安即可。可母亲身为儿媳妇,却是避无可避。与老太太周旋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头。因为她故意欺压母亲。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父亲并非老太太亲生的嫡子,而是祖父老庆阳侯的妾氏孙姨奶奶所生。 虽然老庆阳侯已经故去,孙姨奶奶也不在人世了,可老太太依然不喜欢父亲,连带着对母亲也有诸多挑剔。 老太太厌恶父亲,欺压母亲,对自己更是十分讨厌。在老太太面前,自己的 待遇跟其他几位姐妹简直天差地别。 除了长房伯祖家的大堂姐之外,家中还有三个姐姐,大姐姐顾重华才貌双全,是侯府嫡长女,从小就声名在外。后来参加考试,进了京都最著名的女子书院蕊珠书院学习。学成后声明更胜,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没想到她却谁也不嫁,而是选择了带发修行,在家中做了居士。令整个京都的人为之哗然唏嘘。 二姐姐与三姐姐她离开顾家到舅舅家住之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她只知道三姐姐嫁给了她的表格,出嫁没多久就病故了。而二姐姐如何了,她依稀听表姐说过,这会子真的想不起来。 倒是伯祖长房的重芳堂姐,嫁给了翰林的儿子,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很好。 顾重阳翻了个身,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因为与继母葛碧莲关系冷淡,因为对父亲有怨言,所以离开顾家之后,那些人都渐渐疏远了。 这一世母亲好好的,葛碧莲不会进门,应该不会如此了吧。 绿芜温柔的声音打断了顾重阳的思绪:“小姐,夜深了,快睡吧,明儿要早起呢。” “知道了。” 顾重阳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好像刚闭眼一会,就听到绿芜再次喊自己:“小姐,该起床了。” 顾重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外面天色迷蒙,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末了。”绿芜笑道:“老爷跟夫人都已经起了,咱们马上就要启程了。” 顾重阳立马坐起来,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外面咕咕咚咚有人来来回回上下楼梯,想来是下人们在搬运东西。 绿芜与青芷上前来帮她穿衣梳洗。 等他们收拾好,去大堂跟父亲母亲一起用过早饭,顾重阳一行人就出了门,坐上马车,朝码头驶去。 等到了码头,天色已经大明了。东边的天空出现粉色的云彩,太阳如鸭蛋黄一般大小,亮亮的光线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顾重阳站在船头甲板上吹风,只觉得秋风怡人,令人精神振奋。 在沧州停留了许久,家中上下人等都急不可待地想要回京了。下人手脚十分麻利,不多时全部的东西就都搬上了船。 就在他们准备拔锚启程的时候,岸边上的一辆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 ,急冲冲地朝船上跑过来。 “顾大人,请等一等,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请教顾小姐。” 待走得近了,顾重阳才看清楚,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给治病的赵大夫。 顾重阳微微一笑,脸上就带了几分得意。 她知道,赵大夫之所以会跑得这么急,八成是因为他病发了。 顾重阳猜的没错,他当天晚上回去看东西就有些不清了。但是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是因为顾重阳说了,他疑心导致的。毕竟有时候没病,疑心也能生病。 可第二天早上,妻子突然告诉他,他的白眼珠泛着青蓝色。 他不信,对着铜镜一照,吓了他一身冷汗。 他的白眼珠的确是青蓝色的,模样十分恐怖。 眼睛模糊可能是太累或者疑心导致的,可他疑心再厉害,也不能让眼珠子变青蓝啊。 他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病了。而且是被顾小姐说中的病。 他第一时间就想找顾重阳来看病,可转眼想自己也是大夫,身边也有同是大夫的朋友,于是就找别人开了方子帮自己看病。 肝主目,这是常识,朋友说他的肝气郁滞,给他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 可服了一整天,没想到一点效果都没有。到了傍晚,眼睛看东西越发模糊了。 昨天一夜,他都睡得十分不安稳。 天还没亮,他就到客栈去找顾重阳了。没想到顾重阳已经离开客栈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码头。 不枉他一路玩命地驾车,终于在他们出发之前赶上了。 “赵大夫,你有什么事情?” “顾小姐,你之前说得没错,我的眼病发了。你看,我的眼珠子的的确确变成了青蓝色。还请顾小姐帮我诊治。”赵彬说着冲顾重阳拱了拱手。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成年男子,冲一个十岁的女童拱手行礼,看着十分诡异,父亲的神色不由一怔。甲板上的那些下人脸上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有母亲,神色十分复杂。 可顾重阳的注意力都放在赵大夫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眼神。 22.京城侯府 顾重阳看了一眼赵大夫,见他眼珠泛着青蓝色,模样吓人,脸色焦急,就道:“我不是已经说了让你服用还阴救苦汤了吗?” “是,我记得你说的还阴救苦汤。”赵彬神色有些僵硬,他苦笑道:“可是,我并不知道这还阴救苦汤的方子是什么。” “昨晚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有找到。问了同为大夫的朋友,他们也并未听说过还阴救苦汤是什么。顾小姐,还请赐方。” 顾重阳闻言不由讶然。 还阴救苦汤的方子是师父教给她的,她所接触的大夫也只有师父一个。 她还以为还阴救苦汤的方子但凡是大夫都是知道的,怎么别人不知道吗? 难道这是师父独创的秘方? 赵彬见顾重阳不语,还以为她不愿告知方子内容,不由有些着急:“顾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在下愿意……” “我一时想到了从前的事。”顾重阳见他神色焦虑,就道:“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开方子给你。” 说完,顾重阳转身回到船舱里面,不一会就拿了一张撒花锦笺出来。 她开的是还阴救苦汤,只不过加知母跟黄柏各加了一倍,这样对赵大夫病情更有益处。 拿到方子,赵大夫匆匆看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到衣襟里:“多谢顾小姐赐方,请顾小姐放心,这方子我绝不外传。” “方子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藏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顾重阳道:“还是拿出来造福大家要紧。” 赵彬听了,面露惊讶,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 他自己是大夫,自然知道,一个名方的珍贵。他拜师在李氏医门,虽然诊脉略有小成,可开方却一直难以精进。 最大的原因就是李氏医门的名方“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他这个外姓人,只能摸到一点皮毛,真正的名方,是绝不可能得到的。 还阴救苦汤他从未听说过,刚才不过匆匆看了一眼,他就发现这方子十分精妙。 顾小姐随手将方子给了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允许自己使用这个方子。 他心里实在不能不震惊。 “顾小姐,您说得是真的?”不知不觉中,他用了尊称。 “当然是真的。”顾重阳笑道:“你要用只管用,不必藏着掖着。” 赵彬听她如此 说,脸上就露出佩服的神色:“顾小姐年纪虽小,却有大医风范,令人心悦诚服。” “赵大夫不用客气。”顾重阳道:“你身上的病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你心内郁滞,虽然服了药,你也要放开心胸才是。否则,药治得了一时,治不了一世。” 赵大夫闻言有些呆呆的。 直到顾重阳一行人的船驶出了很远,他还站着看。 这个顾大夫医术实在是高明,据他看来,不仅比他的师父高明,就是曾经做了太医院院使的师叔恐怕也不如她良多。 只可惜,这样的天纵英才,居然是个女孩子。 ************ 船行了一天一夜,他们在第二天的中午在通州停船靠岸。 父亲最先上岸,他在岸上仔细地看了了几遍。见岸上等船接人的人群中,确实没有庆阳侯府之人,就对管家大叔林进孝道:“你带着碧波先快马加鞭先到京城通知一声,我们随后就到。” 林进孝应了声是,就带着碧波先走了。 下人开始把箱笼从船上搬下来装到马车上去,顾重阳与父亲母亲就到岸边的小店里沐浴更衣。等他们收拾好,箱笼也装好了,一家主仆就在小店里用饭。 用过午饭,稍作歇息,就登上马车回京城。 因为是主干道,马路修建的十分宽阔平坦。路上马车不断、行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的客栈客店、摆摊的小商小贩很多十分热闹。 离京城越近,欣欣向荣的繁华大都之感,就越来越明显。 毕竟是天子脚下,国之京畿,物阜民丰自然与别处不同。 进入内城之后,更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了。 马上的帘子随着风上下飘动,顾重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外看。 笔直宽阔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如记忆中一样热闹繁华。 她不由低声唏嘘:“时间不等人,转眼就三年了,可京城却丝毫未变,真真是物是人非。” 她只知道怅然,却不知道她小小的人儿,轻皱着眉头做出大人惆怅的模样是多么的滑稽。 车里的其他人已经笑作一团。 她不解地抬头,母亲已经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家家,像个大人精一般。” 伍嬷嬷听了母亲的话就笑眯眯道:“四小姐长大了,越看 越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夫人往后可要放心了。” 庆阳侯府顾家,座落在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上,是开国时太|祖皇帝御赐的宅邸。 三间两阔的朱红色大门正对着东直门大街,不过大门时常紧闭,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或迎接贵客的时候才会打开。 平时人员进出就从东侧的侧门。 等他们一行人刚刚拐上东直门大街,就有下人上前来迎接。 等到了顾家正门口,管事大叔林进孝与小厮碧波已经在门口迎着了。 同时等着的还有庆阳侯府的大管家万荣,他忙对四老爷顾占茗行礼:“四老爷辛苦,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老夫人挂念了好久了。” 说完又隔着车子向四夫人沈氏问安:“小人给四夫人、四小姐请安,老太太与几位夫人知道四夫人已经平安抵达,高兴的了不得,此刻都在老太太的安荣院等着呢。” 母亲忙打起帘子,笑着对万荣道:“有劳万管家侯着。” 万荣忙点头哈腰:“应该的。” 母亲又客气道:“万管家可还在后面胡同住着呢吧。我们从南边回来,也带了不少土仪,明儿让人送一份给万管家尝尝。东西不值钱,不过是尝个新鲜。” 万荣脸上的笑容比刚才深了很多:“多谢四夫人,小人就却之不恭了。” 母亲与万荣一问一答,顾重阳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万荣是庆阳侯府大管家,以后他们要在侯府生活跟他打交道,跟他客气一些是应该的。 可母亲是堂堂四房的夫人,态度语气未免太客气了。 看来,他们四房在侯府的地位比自己记忆中还要差很多啊。 车头一拐,马车驶入了东边的小巷。 侧门大开,门口站着七八个年岁不一的仆妇,行礼之后,众人就簇拥着顾重阳与四夫人朝葛老夫人的安荣院走去。 等到了门口,那就更热闹了,上前来行礼的人很多。 早有人高高撩起帘子高声对屋内禀道:“四老爷、四夫人、四小姐回来了。” 母亲打起精神满面笑容,落后父亲两步走了进去。 顾重阳不敢怠慢,忙跟着母亲走进去。 屋内乌压压一群人,顾重阳还未来得及看,就有人递了蒲团过来。父亲与母亲已经插葱一样跪了下去:“儿子/儿媳远行在外,不能承欢老 太太膝下,实在不孝之至,还望老太太恕罪。” 只听得上面传来一个无悲无喜的声音:“罢了,回来就好,快起来吧。” “是。” 虽然是骨肉至亲,但到底男女有别,父亲跟众人略一寒暄之后就去了外院。 顾重阳就跟着母亲一起坐了下来,母亲与父亲一起在任上三年,妯娌婆媳之间自然有一番契阔。 而顾重阳自然要跟几位姐妹说话。 大姐姐顾重华穿着浅蓝色的月华裙,五官秀丽,气质出众。 一众女孩子里面,就数她年纪最大的。妹妹远归,她这个做大姐姐的自然要带头表示欢迎。 顾重华拉起顾重阳的手,笑容可亲道:“四妹妹,三年未见,你长高了好多,也漂亮了好多。听说贵池风光很好,很好玩,你可把我们都忘光了吧?” 她的话一落音,所有人的视线都“唰”地一声落到了顾重阳身上。 她穿着鹅黄色的对襟袄,葱绿色的罗裙。因为个子矮,有半低着头,众人只能看到她梳着双丫髻,根本看不清她的五官样貌,只觉得她一团孩子气。 大小姐顾重华今年已经十三岁,她已经发育,有了少女玲珑的曲线与大家闺秀的端庄,跟她一比,顾重阳简直就是个小萝卜头。 二小姐顾重珠眼睛在顾重阳身上打个转,就轻蔑地撇了撇嘴。 凭你多漂亮,能漂亮过我去? 二小姐顾重珠模样也很美,因此对于容貌也十分自负。她不相信这个小萝卜头,会比她更漂亮。 23.姐妹争吵 顾重阳抿嘴一笑,有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姐姐休要打趣我了,谁不知道大姐姐才是我们家顾家的明珠。” 她好像没有感觉到众人的视线,神情落落大方,举止泰然自若:“我怎么会忘记几位姐姐呢?我这次回来,还特意给大姐姐带了礼物呢。” 说完,她抬起头,冲着众人微微一笑:“还有二姐姐、三姐姐,每个姐姐都有。” 她这一抬头,就感觉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样的事情,她遇得多了,因此早就已经习惯。 众人包括葛老夫人在内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四小姐竟然会出落得如此漂亮。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花瓣一样鲜嫩的红唇,虽然人还带着几分婴儿肥,但俨然是个美人无疑。 顾家的女孩子模样都很出色,大小姐秀丽端庄,气质出尘,似兰花一样风韵高雅。二小姐肌肤微丰,明眸皓齿。最漂亮的,就数三小姐了,她生的削肩细腰,眉似初春柳叶,脸似三月桃花,是男人喜欢的那种美人。 这三个女孩子春兰秋菊各有特色,可是往四小姐顾重阳身边一站,就像蒙了尘的珍珠,刹那间黯然失色。 不是她们不好看,而是这个四小姐生的太好看了。精金美玉一样的容貌,令人无法忽视。 二小姐顾重珠也愣了一下,她再次将顾重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拉下了脸,不悦地瞪着顾重阳。 大夫人郝氏则对着顾重阳“啧啧”称赞:“四弟妹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四丫头青出于蓝胜于蓝。咱们家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再过两年,恐怕就要给门槛包上铜边了。” 二小姐顾重珠今年虽然已经十二岁,却被二夫人娇惯得不像话。她本来满心的怒火,此刻听了大夫人的话,立马不解地问:“大伯母,为什么要给门槛包上铜边啊?” “因为怕提亲的人把门槛蹋破了呀!” 此言一落,屋里的人哄然大笑,几位小姐羞得满面通红。 就是素来稳重端庄的大小姐顾重华脸上也有羞涩之意。 她故意转移话题,拉了顾重阳到一边的厢房,然后轻声问道:“四妹妹,你说给我们带了礼物来,是什么呀?我很想看看呢。” “绿芜,把我给几位小姐准备的梳篦拿进来。” 大小姐顾重华满脸含笑,很有长姐风范:“原来是梳篦呀。” 二小姐顾重珠此刻看顾重阳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梳篦而已,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谁还没有几把梳篦?大老远回来就只带了这东西,还说要送人,真寒酸!” 三小姐顾重芝是庶出,她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绿芜出去没多久,就捧了三个大红色镂花漆盒进来。 二小姐顾重珠见了,再次冷哼一声,然后把脸转到一边。 三小姐顾重芝站着没动。 只有大小姐顾重华十分给面子,朝绿芜身边走了进步,做出很有兴趣的样子。 顾重阳将最上面一个盒子递给大小姐顾重华:“大姐姐,这是送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原来是一整套梳篦。”大小姐顾重华惊叹道:“这可真漂亮!” 顾重华的父亲是庆阳侯,外祖父是南宁伯,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这梳篦虽然不珍贵,却也实在是漂亮。特别是上面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图案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最难得是这一套梳子里面一共四把,款式大小都不一样,十分别致。最小的那一个更是纤巧玲珑若发簪可以簪在发髻上。 顾重华拿起梳篦轻声道:“梅高洁,兰贤达,竹淡泊,菊凌霜。四妹妹,这套梳篦,我很喜欢。”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得到别人的认可,顾重阳心里很高兴。 对于这个大姐姐,她多了几分亲近:“大姐姐,你喜欢就好。” 早在顾重华惊叹的梳子漂亮的时候,顾重珠就忍不住转过头来了,见了梳子那么漂亮,她早就眼热得不得了了。 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顾重阳,虽然没有说话,暗示的意味却十分明显。 只见顾重阳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二小姐顾重珠,略一犹豫,好像再考虑要不要送过去。然后又看了一眼三小姐顾重芝。 二小姐顾重珠一个箭步冲上来,大声道:“四丫头,你懂不懂长幼顺序?若论年龄,应该排到我了才是。” 说完,不等顾重阳说话,她就一把夺过盒子打开,惊喜地喊了出来:“哇,居然是我最喜欢的百鸟朝凤,真好看。”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然后喜滋滋地瞥了顾重阳一眼:“算你识相,知道投我所好。” 顾重阳听了额头不由冒出黑线,她根本不知道二姐姐 顾重珠喜欢百鸟朝凤,这完全就是碰巧好吧。 不过,这个顾重珠真是不讨人喜欢。 顾重阳摇摇头,准备将最后一个盒子送给三小姐顾重芝:“三姐姐,这是送给你的。” 二小姐顾重珠却突然伸出手来阻止道:“慢着!” 还没等顾重阳反应过来,她已经伸手夺过盒子一把打开,喜形于色道:“竟然是凤穿牡丹。怎么这么漂亮?我最喜欢凤穿牡丹了。” 听那语气分明就是想据为己有。 顾重阳不由有些生气,她忙道:“二姐姐,这凤穿牡丹是送给三妹妹的。” 二小姐顾重珠死死地把盒子抱在怀里,毫不在意道:“可凤穿牡丹是我喜欢的花样。” 说完,她拿眼睛睥睨着三小姐顾重芝:“三妹妹,我记得你是最不喜欢这凤凰牡丹之类的东西了,对吧?” 三小姐顾重芝也是二房的小姐,与二小姐顾重珠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不同的是,顾重珠嫡出,而顾重芝是庶出。 三小姐顾重芝生的单薄,眉宇间有一种淡淡的哀愁,就像是美丽的百合花一样惹人怜惜。 她听了二小姐顾重珠的话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地底下了头。 二小姐顾重珠脸色一变,声音也尖锐了很多:“三丫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到吗?” “我听到了。”在顾重珠的逼问下,顾重芝抬起头来,温婉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歉意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又不舍地看了一眼那凤穿牡丹的梳篦,脸上露出了隐忍之色:“是,我不喜欢凤穿牡丹。” 顾重珠微微一笑,瞥了顾重芝一眼,那模样好似在说“算你识相!” “既然三妹妹不喜欢,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替你收着了。”顾重珠得意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四妹妹,你不介意吧?”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二姐姐顾重珠不仅仅是讨人厌这么简单了。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顾重芝,道:“我很介意!” 她一把从顾重珠手里把那盒梳篦拿了回来:“大姐姐喜欢我送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二姐姐喜欢我送的百鸟朝凤,没想到三姐姐不喜欢凤穿牡丹,是我疏忽了。这梳子我收回来,回头再另选礼物送给三姐姐吧。” “这东西是我的,三姐姐不喜欢,理应还给我。二姐姐,你不介意吧?” 二小姐顾重珠没有 想到顾重阳会落她的脸面,她登时恶狠狠地等着顾重阳:“四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跟我对着干了!” “二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重阳说了这一句,然后就不再理会顾重珠,而是把盒子交给绿芜。 “顾重阳,咱们三年未见面,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顾重珠蹬蹬几步追上来,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胳膊,凶狠地威胁道:“顾重阳,你帮着那个小妇养的,跟我对着干,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什么小妇养的!”顾重阳虽然是嫡出,但是她父亲却是庶出,她听了顾重珠的话,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二姐姐,你别张嘴就说小妇养的,你别忘了二伯父也是庶出!” 二小姐顾重珠的父亲二老爷顾占羽,跟顾重阳的父亲四老爷顾占茗一样,都是庶出。 顾重阳说的话好像一个巴掌一般打在了顾重珠的脸上,她愣了愣,好像没有想到。 然而片刻之后,她就火冒三丈地指着顾重阳的鼻子:“好哇,三年未见,你倒变得牙尖嘴利了,我打死你个小油嘴,看你还怎么帮着那个小贱人说话!” 顾重珠一把抓住顾重阳的头发,后面却传来大小姐顾重华的呵斥声:“二妹妹,你做什么?” “是四丫头先招惹我的!”二小姐顾重珠倔强地望着大小姐:“大姐姐,你不能偏帮她!” 事到如今,居然还恶人先告状,她当大姐姐是瞎子不成? 果然,大小姐顾重华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她走到两人身边,道:“还不快松开!我可要告诉老太太了。” 24.下马威 二小姐顾重珠闻言,气焰立马矮了很多,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十分不甘。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你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松了手,一双眼睛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重阳,又瞪了一眼顾重芝:“你们跟我作对,咱们走着瞧!” “四妹妹,你没事吧。”大小姐顾重华给顾重阳捋了捋头发,轻声安慰道:“你二姐姐被惯坏了,其实她没有坏心的,你别生气。大姐姐代她向你赔礼。” 顾重阳的确很生气,可她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自己刚刚回来就挑起事端,老太太本就不喜欢自己,肯定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再说了,惹她的是二姐姐,跟大姐姐没关系。 她还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顾重阳微微一笑:“大姐姐,二姐姐是跟我闹着玩呢。” 顾重华没有想到顾重阳不仅没有哭鼻子去告状,反而反过来宽慰自己,她不由对这个年纪最小的妹妹高看了几分。 帘子一挑,葛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走了进来:“四小姐,四夫人要回房了,问你回不回去?” “回去。”顾重阳站起来道:“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咱们再一起玩。” 说完,她走了出去。 前脚刚走,她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紧跟着是一声急促的呵斥声跟十分压抑的哭声。 顾重阳脚步一顿,想回头看看,到底还是忍住了。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了荣冬院。这是他们从前住的院子。 四老爷三年前去贵池县上任的时候,家中的东西并没有带走。四夫人沈氏的嫁妆等物都留在家中。 原本就留的有人看房子,虽然不住人也日日打扫。所以,他们此番回来,不过略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顾家的女孩子五岁之后,就要自己独住了。顾重阳也不例外,她住的海棠院,就在四房荣冬院隔壁。 这跟顾重阳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前一世,他们回来的时候,住的不是原来的院子,而是大伯母另外安排的院子。因为给他们安排院子,导致老太太十分不高兴。这件事情顾重阳记得十分清楚。 到底是哪里发生变化了呢! 不过现在的变化都是好的。看来自己这回重生,一定是老天爷想让她好好地活一回了。 一想到这里,顾重阳心中对于未来就充满了期待。今天下午跟二姐姐顾重珠的小打小闹在她心里也算什么了。 不过,自己答应三姐姐顾重芝要另外选礼物送给她的。 顾重阳想了一回,就从箱笼里拿出一对绞丝银镯出来,然后亲自给三小姐顾重芝送去。 三小姐芝住在丁香院,中间隔着大小姐跟二小姐的院子。 顾重阳途中经过大小姐顾重华的兰汀院,听到里面有悦耳的琴声传来,她站定听了一回,发现大小姐琴弹得十分好,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她一定下了很多功夫。 这个大姐姐,习琴练画,吟诗作赋,无一不精,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她就像是天上的明月,会将身边的人衬成黯淡的星子。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顾重阳都十分羡慕这样的女孩子。上一世草包美人的称号,令她受尽嘲笑,吃尽苦头。这一世,她就算不能成为才女,也一定不能比别人差,再不要这“草包美人”的帽子了。 过了二小姐顾重珠住的芙蕖院,就到了三小姐顾重芝的院子。 顾重阳的到来,令丁香院里的人都有些吃惊。 丫鬟说三小姐顾重芝去跟二夫人请安还没回来。 顾重阳听了,没有继续等,放下镯子让丫鬟转交给三小姐顾重芝,然后就走了。 ************* 第二天,顾重阳跟着父亲、母亲一起起安荣院去给葛老夫人请安。 葛老夫人穿着石青色夹袄,墨绿色绣鹤寿龟龄的褙子,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根赤金西池献寿簪。 她坐在起居室的临窗大炕上捻着手中的佛珠等待着儿孙们来给她请安。 听说四老爷与四夫人带着四小姐来了,她眉头一皱,露出不悦的神色,手中的佛珠跟着不由一顿。 然而,等顾重阳与四老爷四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她的脸色恢复如常,甚至带着几和煦的神色,丝毫看不出来她刚才的情绪。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如今到家了,正应该好好休息一番才是。”葛老夫人像个十分体贴小辈的老封君那般和蔼道:“怎么来得这么早?你大嫂二嫂她们平时还要晚一点才到呢,以后不必来的这么早了,仔细累坏了。” 父亲闻言有些紧张,抬头看了一眼母亲。 “媳妇一直在外,不能侍奉老太太, 日夜愧疚。如今既然回来了,自然要早点到老太太身边服侍。”母亲微微低了头,神色十分恭顺:“老太太疼爱我们,我们更应该孝顺老太太才是。” 葛老夫人本来是想指责四房来太早,没想到被儿媳沈氏避重就轻推开了。 一想到老四一个庶出的贱种,居然挑战她的权威,屡屡想要翻天,她的心里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老四便罢了,偏他又娶了个娘家富庶的媳妇,更是给他添了不少的助力。 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拿重金去疏通,这仕途可不就越走越顺溜吗? 只要我活着一日,那贱人跟她所出的贱种就休想有出头之日。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们孝顺,我心里清楚。” 说完,她的眼光落在顾重阳脸上,然后又移到四夫人脸上:“老四媳妇,四丫头该有十岁了吧?” 这话一落,不光是四夫人,就是顾重阳的心也跟着一提。 “是。老太太好记性。”母亲打叠起精神小心应对:“这个月初九刚过了十岁生辰。” 葛老夫人的脸色一落:“从前我就不说了,这一次你们离京整整三年,老四房里居然连一个孩子都没添。沈氏,你这个主母是怎么当的?” 最后一句,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严厉。 还没等母亲说话,她又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沈氏你嫁到我们顾家十几年,四老爷待你不薄啊,你怎么能让四老爷绝了后嗣?” 这话很重,无疑是在指责母亲。 母亲闻言脸色大变,赶紧跪了下来:“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儿媳从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母亲跪了下来,顾重阳身为母亲的女儿,自然不敢坐着。她立马跟着跪下来。 头上传来葛老夫人不悦的呵斥声:“苏嬷嬷,还不快把四小姐带下去!” “是。”苏嬷嬷走过来,牵了顾重阳的手,低声哄到:“四小姐,老太太跟四老爷、四夫人有事情要说,咱们到隔壁房去去玩,好不好?” 不好!老太太才没有什么话要跟父亲母亲说,她不过是没事找事,想让母亲难堪受罪。 可母亲却冲自己摇着头,示意她听苏嬷嬷的话。 顾重阳不愿意母亲这么难受,可是她知道,自己眼下只是个小孩子,此刻根本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 如果自己不听话,老太太就会说自己没有礼数,说母亲养女不教,说母亲是不配做自己的母亲…… 这些,顾重阳都知道。 上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在继母的陷害下闯了祸,别人就会说自己是被母亲惯坏了,没有一点规矩。母亲已经死了,还要遭受那样的指责。 顾重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主动走开了。 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走到跟这里一墙之隔的隔壁厢房。 她站在厢房门口,将撒花软帘掀起一条缝,偷偷朝那边看。 苏嬷嬷就拉下脸阻止她:“四小姐,不可如此。你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要听长辈的话,不可擅自作为。” “嬷嬷!”顾重阳一个眼刀瞪过去,说出来的话十分不客气:“老太太只说让我离开那个房间,可没有说要我不能听、不能看,更没有说要限制我的自由!” 苏嬷嬷一噎,脸色也落了下来。她是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还从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屋里的小丫鬟吓得把头埋在胸口,装作没听见。 见苏嬷嬷不高兴,顾重阳更是冷冷一笑:“怎么?说你两句,嬷嬷你就不高兴了?你再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也不过是个下人。这礼法尊卑总越不过去!” 苏嬷嬷听了,气的浑身乱战地走了。 顾重阳冷哼一声,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 她拿老太太没办法,不代表她就要受奴才的气。 她知道苏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第一人,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自己应该巴结她,这样才能讨得好。 可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在外面跪着,她就没有办法和颜悦色地对老太太身边的人说话。 她之所以敢那么不客气地跟苏嬷嬷说话,是因为她敢断定,不管苏嬷嬷多得宠,她也不敢在在明面上越过主仆尊卑。 苏嬷嬷走了,顾重阳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的小丫鬟:“你也要阻拦我?” 那小丫鬟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奴婢不敢。” 顾重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再次朝外面看去。 25.婆媳过招 父亲身子笔直地跪在地上,葛老夫人正目露凶光地望着他:“老四,你出息了,长能耐了,不将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我这个做婆婆的要教训媳妇,你就护着,是不是?” 父亲闻言,神色僵硬,他嘴角翕翕,最终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低下头起伏在地上给葛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儿子不敢!” “原来你不敢忤逆我!”葛老夫人冷笑道:“我只当你出去这几年,已经忘记庆阳侯府是谁当家,忘记这顾家是谁说了算呢。” “大哥是庆阳侯,老太太您是一家之主。”父亲的声音十分凝涩,好似冬天结了冰的河水:“家里的事情自然是老太太说了算的。”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一家之主。我这里教沈氏为人处事与做妻子媳妇的道理,你退下吧。” 父亲愕然抬头,正对上葛老夫人冷峻的眉眼:“怎么?你想忤逆?” “儿子……不敢。”父亲无奈地垂下头去,他站起来,担忧无助地看了母亲一眼,就走了出去。 母亲还在地上跪着。 顾重阳拉着门帘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她心疼母亲,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这种滋味令她心如针扎。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问道:“沈氏,我问你,你可知罪?” “老太太,媳妇没能给顾家诞下男嗣,的确是我的不是。” 母亲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 “这几年来,儿媳一直不停延医问药,可惜在南边并没有什么好大夫。这次回了京城,我一定请大夫好好治疗,争取早日为老爷生个儿子,继承四房的香火。” 葛老夫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道:“沈氏,你还当自己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不成?你这十年都没能下个蛋出来,以后更不可能了。” 顾重阳闻言不由惊愕地望着葛老夫人。 她是当家人,是朝廷诰命,是侯府老夫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哪些无知的仆妇一样粗鄙不堪? 自己前世不讨婆婆喜欢,婆婆的确冷嘲热讽过自己,可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下作的词语。 可母亲却毫不意外,她像已经听惯了似的,低眉顺眼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我问你,你们一去三年,你没有动静,难道红依与翠缕这两个丫头也生不出来?”葛老夫人道:“该不会是因为你狭隘善妒,所以她 们一直不敢怀吧?” 母亲闻言,惊疑地抬起头来:“老太太,这关红依与翠缕何事?您不是说,她们是给我使唤的吗?怎么又扯到四老爷身上去了?” “给你使唤?”葛老夫人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低贱的商户之女,能嫁入我们庆阳侯府已经是你祖上几辈子烧了高香了。就凭你,也配使唤我调/教出来的丫头?” “可……可是您在信里不是这么说的呀。”母亲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您说这两个丫鬟聪明懂事,怕我照顾四老爷忙不过来,特意派了她们两个过来帮我。不过,红依与翠缕也确实伶俐,做起事情来十分麻利,的确帮了媳妇不少忙……” 说到这里,母亲突然一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老太太,难道说,您是想让她们两个服侍四老爷?哎呀,这……这……这都是媳妇的不是,是媳妇鲁钝,没能您的意思,枉费了您一番好心。这红依跟翠缕也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的我到今天这步田地。早知道如此,我定然好好安排,怎么也不敢当她们是寻常丫鬟啊。” 母亲这一番故作不知,不仅把自己的责任推脱的一干二净,反而说老太太信中言语不详,事先没说清楚。 顾重阳不由在心里对母亲竖起了大拇指,她若是有母亲一半的聪明,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一步田地。 “好,好,好。”没想到会被小儿媳妇摆了一道,葛老夫人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沈氏,你的确聪明的紧。红依与翠缕之前没用上,也没关系。不过白生生耽误了她们两年,也总该给她们一个说法。毕竟两年前她们去贵池的时候,我也答应过她们,只要她们好生服侍,我就给她们抬姨娘。” 葛老夫人似笑非笑道:“横竖好事不嫌晚,干脆就这几天给她们两个开了脸吧。” 见母亲脸色难看,葛老夫人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回了场子,她道:“沈氏,你不会不给老婆子这个脸面吧?” “老太太的吩咐,媳妇不敢不从。只是……” 葛老夫人阴森森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红依与翠缕已经在贵池县嫁人了。”母亲自责道:“是媳妇考虑不周,本想着要跟老太太说一声的,只是这回来事情太多,就忘了。” 葛老夫人目光如刀地瞪着母亲:“嫁的是谁?” “红依是贵池县当地的乡绅,家资富庶。翠缕嫁给了四老爷的上峰,虽然是做小,翠缕 进门有喜,如今日子过得很好。”母亲顿了顿道:“老太太,您可以放心了。” 葛老夫人不由气了个仰倒! 她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人,本来是打算去挑拨四房,为自己所用。没想到,却被老四那个庶出的贱种拿去交好当地的地头|蛇,讨好的上峰。 自己设置的路障,反倒成了他的垫脚石。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今天屡次发难,没想到都被这个媳妇顶撞回来了,她已经忍了半天了。到了此刻,她再也忍不了了。 “沈氏,你果然不愧是商户之女,毫无礼数可言。”葛老夫人眼底着寒光道:“长辈赏赐的人,你说送人就送人,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你嫁到我们庆阳侯府十多年,还是如此上不得台面。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若任由你如此目无尊上,不知尊卑,我们顾家的脸迟早会被你丢尽!” 说完,她高声喊着苏嬷嬷:“带沈氏到明间跪着,我不想看到她这个丧气脸。派两个小丫鬟看着,不到午时不许她起来。” 母亲是四房的夫人,老太太这样惩罚母亲,分明是想故意侮辱母亲。 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看着,这让母亲以后有何颜面去管教下人。 看着母亲走出去跪在明堂的长案旁边,顾重阳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贺家遭受的待遇十分不公,没想到母亲的境遇比自己差的多。老太太竟然如此折磨母亲。 顾重阳心中一个咯噔! 上一世直到母亲逝去,自己都不知道母亲生病。就算自己再糊涂,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再说了,自己根本没看到母亲延医问药。 难道母亲上一世并不是病死,而是被老太太活活折磨死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顾重阳心里就想烧了一锅沸水,上下翻腾平静不下来。 不,不可能! 上一世,母亲死后,内宅一片风平浪静。如果母亲真的是被老太太害死的,父亲后来怎么可能与老太太和平相处?更不要说父亲还娶了老太太娘家侄女小葛氏葛碧莲了。 再说了,她还有舅舅。两位舅舅十分疼爱母亲,母亲若是被害死,他们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为母亲找回公道的。 这么说来,母亲的死跟老太太并没有关系,母亲可能真的是得了一种急病。 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世有自己 在,自己怎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母亲病死的。 可眼下呢?眼下母亲受折磨,父亲去了外院,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种感觉可真令人难受! 她不想躲在这里了,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顾重阳正欲出去,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说话声。 帘子一动,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带着大小姐顾重华、二小姐顾重珠、三小姐顾重芝联袂而来。 一起来的,还有二老爷顾占羽,大房的长子顾峥嵘,二房的长子顾明晰。 大老爷顾占鹏是如今的庆阳侯,他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嫡长子,他膝下育有一子一女。长子顾峥嵘,长女顾重华。 二老爷顾占羽是庶出,育有一子两女,分别是二少爷顾明晰,二小姐顾重珠与三小姐顾重芝。 三老爷顾占云,也是葛老夫人亲生的儿子,他身子不好,如今膝下空虚,并无子嗣。 四老爷顾占茗,顾重阳的父亲,他也是庶出,膝下只有四小姐顾重阳一个女儿。 如今庆阳侯府小姐有四位,少爷只有两位位,所以更加显得男孩子稀少。 葛老夫人疼爱孙女,但是更看重孙子。 尤其是庆阳侯的长子顾峥嵘,是葛老夫人嫡嫡亲的大长孙,看到他来了,葛老夫人满脸都是笑容。 26.危机四伏 虽然来了一大群人,但葛老夫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嫡长孙顾峥嵘身上。还没等他跪下去请安,葛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大丫鬟珍珠早就眼明手快地将他搀扶起来。 葛老夫人更是拉着他的手,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课业累不累之类的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这才是亲孙子呢! 这番一对比,顾重阳一家,不过是不相干的外人。 一屋子热闹盈盈,好像根本没有人看到母亲跪在明间。 顾重阳的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一片冰凉。 这祖慈孙孝的戏码直唱了很久才落幕,等请安的人群散去,顾重阳方走出来,轻声唤了一声:“老太太。” 葛老夫人挑着眉头,上上下下将顾重阳打量一番,然后道:“我教你母亲为人处事的道理,你也该在一旁听着。你母亲是低贱的商户,行动举止脱不了升斗小民的气息。你不同,你是大家闺秀,是侯府的小姐,万万不可跟你母亲有学有样,免得出去丢了我们侯府的颜面。” 顾重阳心头不由一颤。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前世,这样的话,她前世听了太多。老太太说过,继母葛碧莲说过,那些挑剔她的名门贵妇说过,就连下人们提起她也会鄙薄道:“到底是商户之女所出,骨子里就是跟大家小姐不一样……” 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她都会暴跳如雷跟人大声争执,换来的是葛碧莲的嘲讽,其他人的轻视。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让继母如愿。 她知道,她不能冲动,眼下也不是冲动的时候。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懑压下,冲葛老夫人福了福身,然后道:“是,老太太说的是。满京城谁不知道老太太慈祥和蔼,会教育子孙?重阳是老太太的孙女,母亲是老太太的儿媳妇,老太太疼爱我们,才会教我们。若是那些与您无关的人,就是想聆听您的教诲也没有这资格。” 她顿了顿,复又用柔顺的声音道:“红依与翠缕的事情,的确是母亲做的不妥当。不过,幸好是母亲遇上的是老太太这样疼爱儿媳妇的人,若是遇上那等故意刁难磋磨儿媳妇的恶婆婆,母亲的日子就难过了。” “之前母亲在泊头镇病了,老太太还特意写信让母亲不要急着赶路回家,养好身体要紧。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疼爱我们的。母亲这一病,精神多有不济,很多事情都想不到也是有的。还请老太太原谅母亲这一遭吧。” 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却每一句话都说在点子上。 葛老夫人听了,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心里冷哼了一声。 没想到沈氏倒生了个孝顺又懂事的女儿。她说了这一番话,若自己还不让沈氏起来,岂不是承认自己是故意刁难搓磨儿媳妇的恶婆婆?若沈氏跪出来个好歹,于自己的名声也有损。 也不用跪出来个好歹,只消沈氏此刻装晕,这事情传出去就不好听。 来日方长,这事情也急不得,横竖离自己过寿还有大半个月。 再说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对付老四那个贱种,而不是搓磨沈氏。 葛老夫人用力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微微一笑道:“四丫头说得有道理,不愧是我们顾家的人,跟商户出身的人就是不一样。我今日不过是小惩大诫,让你母亲记住上下尊卑而已,既然你开口了,这事情就此揭过吧。” 然后她转头对苏嬷嬷道:“去扶四夫人起来。” 顾重阳听了,还没待苏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当先一步跑到外面扶了母亲,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切:“老太太说既往不咎了,母亲快起来。” 葛老夫人见了,眼睛不由一眯。 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故作镇定,但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也不是个有城府的。 母亲已经跪了很久,膝盖生疼,双腿也麻了,若不是顾重阳搀扶着,她险些摔倒。 她由顾重阳扶着,走到葛老夫人身边,轻声道:“谢老太太教诲。” “你知道错就好。”葛老夫人道:“以后若再敢行动自专,我定严惩不贷,可记住了?” “是。”母亲应道:“儿媳谨记老太太之言。” “你们且下去吧。” 没想到母亲却道:“马上就是摆午饭了,儿媳还是在这里服侍老太太用饭之后再回去吧。” 葛老夫人心里冷哼,倒还挺会装!她倒是想让沈氏立规矩,可惜,她一想到沈氏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媳妇,她心里就梗了一根刺,连用饭也没了胃口。 “不必了。”葛老夫人道:“你想尽孝,不在这一时半刻,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母亲道:“那媳妇去了。” 沈氏带着女儿顾重阳离开了,葛老夫人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良久。 她常年打鹰,却被鹰啄了眼。 老四 那个贱种,一直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装做软弱无用的样子。没想到,他背地里却发奋读书,硬是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 六年前,他春闱榜上有名,是二甲进士。 若不是老庆阳侯顾鸿栋刚好病逝,他就要去参加庶吉士选馆。 大齐朝素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若是老四真的被选上庶吉士,那就一步登天,直接入了翰林院,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贱人的儿子平步青云了。 幸好老侯爷亡故了,他丁忧在家,就算报了名也不能去参加庶吉士考试。 三年之后,又会出来两三百名新科进士,谁还会记得他呢? 可万万没想到,三年丁忧结束,他一除服,就立马去拜访师座,交好同年,拉拢昔日同窗。 她当时并非放在眼里,只觉得他翻不出什么大浪花。 谁知道,他一面打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一面用沈氏的嫁妆重金贿赂重要的人物,一步一步打通关节,终于在吏部得到了外放贵池县的文书。 一想到三年前他离开时那嚣张的嘴脸,葛老夫人就气得心肝直颤。 早知如此,她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沈氏这个低贱的商户女进门。 她以为沈氏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定然不能给老四任何的帮助。可没想到,她娘家家资富庶,这两年更是生意越做越大。老四坐拥金山,想要爬上去,容易了很多。 老四这个庶子步步高升,安荣富贵,而她的长子顾占鹏虽然承爵做了庆阳侯,却因为任职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要常年戍边哈密卫,与她骨肉分离不说,还要忍受边关的苦寒寂寞。 这是何等的不公! 她不能容忍那个贱人的儿子有辉煌的前途,绝不容许。 虽然老四在南边任上交好上司,不惜拿重金贿赂,在贵池这三年他过得顺风顺水,眼看着三年任满参加考课,若是能评得上等,自然高升有望。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贱种爬上去? 幸喜今年南直隶考课评选的主管是大夫人郝氏娘家弟弟的小舅子,凭着这层关系,她终于让老四的评选结果变为下等。别说他升官是奢望,就是想连任也不可能。 他以为自己贿赂了上峰就升官无忧,却没想到自己半路上来了个截胡。 等他发现的时候,就是想补救也来不及了。 一想到四房的人趾高气昂而去,灰头土脸而回,葛老夫人心里的就多了几分痛快。 老四,这只是刚刚开始呢。 我让你在吏部侯一辈子的缺,却永远不能当官! 顾重阳跟母亲一起回到荣冬院,父亲焦急地在院门口来回踱步,见她们二人回来了,父亲忙迎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夫人,老太太没有刁难……” “老爷!”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轻声道:“进去再说。” 父亲看了看左右,见路边有几个洒扫的丫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止住了话头。 三人进了内室,父亲得知母亲被老太太罚跪,满脸都是愧疚:“夫人,是我对不住你,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老爷,一家人何必说什么你我。”母亲受了委屈,此刻脸上却一点都不难过。相反,因为有父亲的心疼与尊重,她觉得十分满足:“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这点子委屈算什么。我这么多年未能有孕,你不也是一直担待我,不愿意纳妾吗?” “哎呀!夫人,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父亲有些赧然地挥挥手:“伍嬷嬷,你快拿药膏来,我看看夫人的腿怎么样了。” 看着父亲与母亲互诉衷肠,顾重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27.长房来人 前一世顾重阳在婆婆延恩侯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回来只能偷偷地哭,默默地埋怨。 她以为母亲会跟自己一样,可是她想错了,母亲一点也不难过。 因为有父亲理解她,关心她。所以,就算是老太太刁难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为父亲付出,母亲甘之如饴。 反观前世的自己,不如母亲良多。至少贺润年从来没有理解过自己,宽慰过自己,更不要说像父亲这样不纳妾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她后来才会慢慢对贺润年死心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对贺润年死心,是因为听了师父的一席话,所以才茅塞顿开。 如今想来,恐怕在自己心里,早就不奢望贺润年的情爱了吧?至少,他们之前从没有像父亲与母亲这般,心心相印过。 父亲与母亲在室内说话,伍嬷嬷与一干丫鬟都退的远远的,顾重阳坐在明堂的门槛上想心事。 突然屋里传来父亲的怒喝声:“……真是欺人太甚!她到底要做什么?” “老爷,你小声点。”母亲柔声劝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往后你请过安之后,就不要在内院呆着了。她自然拿你没有办法。” “可是你怎么办?”父亲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甘:“琼枝,父亲临死之际,她用一碗□□逼死了我姨娘,我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如今,难道还要我看着她逼死你吗?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顾重阳闻言不由愕然! 她一直以为父亲与老太太不过是嫡母与庶子之间素来的矛盾,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矛盾居然这么深。 老太太居然逼死了父亲的生母苏姨奶奶。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怪不得他们刚回来,老太太就这样尖锐地对待他们。 可老太太到底占着嫡母的名头,这样来往交锋,暂时她们或许能避其锋芒。长此以往,父亲恐怕要吃大亏。 “琼枝!”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激动,他唤着母亲的名字道:“琼枝,我们分出去吧。” 这个主意好! 顾重阳不由激动起来,若是能分出去,他们以后就再也不用看老太太的嘴脸了。母亲不用应付恶婆婆,她也不用禁锢在这内宅里面。 顾重阳对父亲的这个想法十分赞同。 “老爷,万万 不可!”母亲惊呼出声道:“分家一事,向来只能由上人提出,做小辈怎么能擅做主张?若要分家,除非上人不在了,兄弟才能请阖族长辈做见证分家。如今老太太尚在,焉能分家?” “我知道,我知道。”父亲显得有些烦躁:“老太太此刻怕正等着拿捏我的错处呢,若我提出分家,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这不孝的大帽子一旦戴在了头上,我这辈子就毁了。” 顾重阳不由默然,大齐朝以孝治天下,不孝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做官。而眼下,他们的困境,只能通过父亲的仕途去化解。 只要父亲仕途顺利,能够外放,他们便如游鱼入海,老太太也鞭长莫及。就算不能外放,哪怕任京官,老太太多少也忌惮些。 最坏的就是眼前的情况,父亲没有个一官半职…… 如果母亲有个位高权重的娘家,恐怕父亲也不会被掣肘得这么厉害!外祖家只是商户,又远在南京,实在没有办法给父亲帮助。 呸呸呸! 两位舅舅疼爱自己视如己出,前一世更为自己做了良多,她怎么能嫌弃舅舅的出身?商户又怎么样?舅舅没偷没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一点也不比别人差! 不过说起来,父亲真是难得。一点也没有因为母亲的出身怠慢她。母亲这么多年没有生个男丁,父亲也从来不曾责怪过母亲半分。更不曾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妾氏,庶子庶女朝外蹦。 看看别的侯府公子,不是眠花卧柳走鸡逗狗成为纨绔弟子,就是像二伯父那样被继母养成弱懦无能的样子,胸无大志只知道混吃等喝。 父亲发奋努力,在嫡母的压迫下走出一条路,后来还坐上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 不怪前世别人提起父亲总是竖起大拇指。 不过母亲也很不错,温柔善良,又十分的美貌。 听着室内父母双亲的说话声,顾重阳越发坚定了要改变命运,维护这个家庭的决心。 父亲给母亲上完药之后,就吩咐蘅芜摆饭。 食不言,寝不语。 顾重阳与父亲、母亲沉默无言地用了饭。蘅芜领着丫鬟们刚刚把残羹撤下去,伍嬷嬷就神色郑重地进来禀道:“四夫人,长房来人了。” 母亲闻言,神色一变,立马就站了起来,忙道:“来的是谁?” “是长房老夫人身边的丁嬷嬷。” 母亲听了,更是如临大 敌,连声道:“快请进来。” 这下子,别说是母亲了,就是父亲也脸色一变:“夫人,我们这回太失礼了。”语气中有一丝责备。 “是妾身疏忽了。”母亲歉意道:“老爷快到室内去,丁嬷嬷那里交给我来周旋。” 父亲听了也不答话,转身就朝内室跑,一不小心还还踢到了椅子,趔趄了几下才站稳。 顾重阳见了不由愕然。 父亲已过了而立之年,怎么还如此毛躁? 再说了,长房崔老夫人最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就算我们失礼了,只要认认真真地道歉,她老人家一定不会责怪我们的。 父亲却不愿意面对,反而把事情都推到母亲身上,真不符合他平时稳重的作风。 顾重阳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这事情要从头说起。 顾家分内四房外两房。 内四房分别是大房庆阳侯大老爷顾占鹏、二房二老爷顾占羽、三房三老爷顾占云、四房就是顾重阳父亲这一房。 外两房分为长房与次房。 长房老太爷顾柏与次房老太爷顾杨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个。 顾柏是嫡出,顾杨是庶出。 顾家老祖宗顾岳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得了丹书铁卷与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庆阳侯的爵位一路传承,一直传到了顾柏也就是长房老太爷那一辈。 长房老太爷顾柏是嫡子,爵位毫无悬念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可世事无常,柏老太爷成亲三个月之后陪建兴皇帝南下巡察,途中皇帝遇刺,柏老太爷与刺客殊死搏斗,替皇帝挡了一剑,救了皇帝一命,自己却撒手人寰。因他膝下空虚,当时没有儿子,这爵位就由他庶出的弟弟顾杨继承。 顾杨,就是顾重阳的祖父,顾家次房的老太爷。 后来,顾杨又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庆阳侯府的当家人顾占鹏。 长房与次房的两位老太爷虽然都不在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分家。 为了区分,府里的人一直称呼顾柏那边为长房,而庆阳侯顾占鹏则被成为小长房或大房。 如今这府里的当家人,自然是葛老夫人。可长房老夫人崔氏,却是葛老夫人的嫂子,若论资历地位,她比葛老夫人还要高。她虽然不大管事,但是整个侯府却没有人敢轻视她。 她是长 辈,她们四房外出三年回到京城按理是要去给长房崔老夫人请安的。 昨天她们没去,今天她们还是没去。 如今长房崔老夫人派了人来,她们方想起这碴。论理,的确是父亲与母亲的不是。 不一会,伍嬷嬷就领着丁嬷嬷走了进来。 丁嬷嬷是长房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在顾家、在长房老夫人面前地位超然,别说是母亲了,就是次老太太葛氏见了丁嬷嬷,也不敢拿大。 “四夫人。”丁嬷嬷冲母亲行礼。 母亲哪里敢受,忙上前托住了丁嬷嬷的胳膊,笑语盈盈道:“老夫人身边片刻都离不得嬷嬷,有什么事情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劳动嬷嬷您亲自跑一趟?” “老夫人昨天听说您跟四老爷、四小姐都回府了,特意派我来看看。问四夫人这里缺什么,有没有要补充的。”丁嬷嬷笑道:“老夫人还说了,如果次房老太太今天晚上没有什么安排的话,就让您跟四老爷带着四小姐去长房用晚膳,老夫人说了,要给你们接风洗尘。” 母亲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心里慌张的不得了。 她的妯娌皆是公侯伯爵府的小姐,只有她一个是商户出身,本来她就觉得自己矮人一头了,所以事事不肯落人话柄。她回到庆阳侯府,带了很多土仪,就连侯府的下人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了长房。 她本来以为长房崔老夫人派丁嬷嬷来是要羞辱自己,肯定会说一些难听的话。可没想到,丁嬷嬷不仅和颜悦色,还说长房崔老夫人要给自己一家接风。 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是感动于长房崔老夫人的通情达理,又是愧疚对长辈的疏忽,又是自责自己失礼还把人家想的那么坏…… 28.堂哥生病 “说起来,也是我们的不是。”母亲满脸通红,十分不安:“按说我们昨天回来就应该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只是昨天我们刚回来,手上事情多,就没能过去。原打算今天早上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就去长房的,可没想到……老太太院子里有事,又耽误了。” 母亲顿了顿,神色平静了不少:“可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不对。让老夫人昨天白等了我们一场不说,还让嬷嬷你亲自跑一趟。等会我亲自去跟老夫人赔礼道歉。今天晚上我们没有安排,就劳老夫人费心了,还请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帮我表达谢意。” 顾重阳看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长房崔老夫人是通情达理之人,前世自己名声那么坏,长房崔老夫人还愿意在逆境的时候帮她一把。今天母亲这样真诚地道歉,长房崔老夫人定然不会责怪的。 果然,丁嬷嬷道:“四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并未生气,否则也不会让我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回去了,老夫人身边离不得人的。” “那我就不虚留你了。”母亲站起来,亲自送丁嬷嬷到门口。 又让伍嬷嬷送丁嬷嬷出门,这才转身回到屋中。 母亲则拉起顾重阳的手,对她说:“囡囡,我们下午去长房老夫人那边请安。老夫人娘家山东崔氏是诗书望族,老夫人知书达理,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才女。是母亲失礼在先,等会我们去了,你一定不要调皮。要跟老夫人好好说话,知道吗?” “嗯。”顾重阳重重地点头:“母亲,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好好跟老夫人请安问好的。” “真乖!”母亲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快去睡午觉,等醒了,我们收拾一下就过去。记得让绿萝给你打扮的漂亮些。虽然没有分家,但毕竟是两个房头,万万不可再失礼了。” “那我把梳篦挑一套带着,我记得大堂姐跟大姐姐一样,都喜欢吟诗作赋,那我就送那套春花秋月夏风冬雪四季风景花样的吧。”顾重阳道:“我想大堂姐一定会喜欢的。还有蕤大堂嫂,我就送那套十二生肖的吧。” “是。”母亲笑道:“你果然越来越懂事了。你要是不提醒,母亲都忘了呢。既然你送东西给你大堂姐了、蕤大堂嫂了,那其他人那里,就由我来送了。” 母女两个商量好之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午休过后,绿芜果然将顾重阳打扮一新。 母亲也特意打扮了一下。 她穿着粉紫色绣葡萄纹的立领褙子,酡红色绣花鸟的马面裙。 青丝拢起,梳成翻叠圆鬟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越发显得母亲皮肤白皙,容貌姣好。 发髻上簪着双衔鸡心坠小银凤钗,随着母亲走动而摇曳生姿,让母亲那原本就柔美的杏眼琼鼻,柳叶弯眉越发动人。 此时的母亲一扫旅途的辛苦劳顿,令人眼前一亮。 顾重阳有一个好皮囊,她也知道自己的确是长得好看。 可此刻看了母亲她才觉得母亲比她好看太多了。 她不由喃喃自语:“母亲,您可真是漂亮。” 顾重阳呆呆的样子取悦了母亲,她上前拉了顾重阳的手,笑道:“别看了,咱们快走吧。” 父亲也哑然失笑:“这孩子,怎么呆呆的。” 一行人出了院子,来到长房。 一进长房的院子大门,顾重阳就问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顾重阳蹙着眉头,认真辨别这里面的药材,当归、陈皮、黄蓍、人参…… 这是人参养荣汤的味道。虽然有所加减,但顾重阳可以肯定,原方就是人参养荣汤。 崔老夫人住的禧荣院,有个梳着双丫髻名叫黄莺的小丫鬟领着她们去。 顾重阳就忍不住那领路的丫鬟:“老夫人身子不适吗?” “老夫人身体康健硬朗,并无不适。”黄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是给大少爷熬的药。” 见顾重阳脸色露出不解的神色,黄莺又道:“不是嵘大少爷,而是蕤大少爷。” 顾重阳听了,就恍然大悟。 黄莺口中的蕤大少爷是长房的嫡长孙-顾葳蕤。 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长房崔老夫人嫁给长房老太爷之后,刚过三个月,长房老太爷就过世了。爵位传给了二房老太爷。 两个月之后,崔老夫人发现自己身体不适,请了大夫来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崔老夫人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就是长房的已故的大老爷顾占英。为了跟次房的大老爷顾占鹏区分开,人称英大老爷。 英大老爷身子也不是很好。他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顾葳蕤,女儿顾重芳。 英大老爷是五年前去世的。 崔老夫人先后经历丧夫与丧子之痛,因 此十分疼爱这一双孙子孙女。 她虽然疼爱,却不溺爱,顾葳蕤与顾重芳都被她教育很好。 前一世,顾重阳的记忆里只有顾重芳这个大堂姐,对于顾葳蕤这个大堂哥,她没什么印象。她只知道,这个大堂哥刚成亲没两年就病故了,留下大堂嫂一个人。后来,大堂嫂从顾家旁支过继了一个嗣子。 她前一世对顾家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因此并不知道大堂哥去世的具体的时间。不过如今大堂嫂已经进门了,恐怕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 难道大堂哥现在就已经病了?这人参养荣汤主治脾肺气虚,气血双补。如果对症,估计大堂哥很快就能痊愈了。 可怕就怕不对症。 顾重阳想着上一世英大堂嫂形影凋零,孤身一人的清冷样子,心里就隐隐有些担心。 顾重阳冲黄莺微微一笑:“大堂哥是什么时候病的?这药吃了多久了?” “不知道。”黄莺摇了摇头,想了一会道:“好像很久了,蕤大少爷经常病,这药就没有断过。” “你蕤大堂哥身体不好,打从三四岁开始就一直如此。”母亲瞥了顾重阳一眼,隐隐有些告诫的意思:“延医问药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却一直断断续续时好时坏,总不见好利索。这事情总有老夫人操心,你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顾重阳可以感觉到,母亲有些不高兴。 自己关心蕤大堂哥并没有什么不对,母亲绝不是不让自己关心蕤大堂哥的意思。 母亲却跟黄莺说着其他的话,无外乎是问老夫人身体好不好,家中有没有什么事情之类的话。 看着母亲故意岔开话题,顾重阳隐隐有些明白,母亲好像不希望自己问跟医术有关的事情。 她想起之前在泊头镇,自己说以后要做大夫行医被母亲狠狠训斥的事情,心里闪过一丝遗憾。 这遗憾也只能一闪而过,因为到了老夫人的禧荣院,顾重阳连忙打起精神来。 丁嬷嬷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在门口等着了,见她们来了,就笑着迎上来:“老夫人也刚起呢,可巧四老爷跟四夫人就来了。大夫人与大小姐也在呢。” 说着,丫鬟打起石青色宝相花纹的软帘,一行人走了进去。 因为孀居,所以,崔老夫人的屋子布置的十分低调。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点缀,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还是昭显出了侯府的 底蕴。 不,应该是世家名门的底蕴。这些家具物什都是崔老夫人的嫁妆,她娘家是山东诗书望族,朝中做官之人很多。 “可算是回来了。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你们这一去就是三年,可是长进了不少了。” 崔老夫人坐在上座上,含笑看着顾重阳与父亲母亲一起给她磕头行礼。 父亲与母亲站起来,两个人脸上都有些惭愧之色:“哪里有长进,连给您请安这样的事情都耽误了,实在是愧疚的很。” “好了,你们这不是过来了吗?谁还能时时处处没一丁点错。”崔老夫人摆摆手道:“我并不是那种捉到错处就不饶人的,过去的事情就揭过去吧。你们要是再说,老婆子我可就生气了。” 崔老夫人穿着檀色的宝相花纹对襟褙子,墨绿色裙子。通身上下干干净净,除了头上插的素银扁簪,再无其他配饰。 没有华贵的衣饰,可举手投足间那爽利大气强干的气息却扑面而来。 顾重阳见她如此,就打心眼里佩服。如今当家的是葛老夫人,可顾家上上下下提起崔老夫人谁不竖大拇指? 人活到这个岁数,就应该像崔老夫人这样世事洞明却又豁达地活着。 崔老夫人的下手坐着英大老爷的发妻吴氏,为了跟庆阳侯大夫人郝氏区分,府里的人往往称呼她为英大夫人。 旁边站着一个穿鹅黄色裙裾的少女,容貌姣好,肌肤微丰。 得到崔老夫人的示意,她连忙过来对着父亲与母亲行礼。 顾重阳认得,这位就是大堂姐顾重芳。 因为长房没有男子,崔老夫人跟英大太太虽然是至亲但也男女有别,父亲露了个面就去了外院书房。 他一走,屋子里的气氛就比刚才轻松随意了很多。 29.过寿 长辈们说话,顾重芳就拉了顾重阳到隔壁的厢房。 她一边走,一边拿手在两人之间比划:“重阳妹妹,你长高了好多。人也比原来漂亮了。看来南方的水土果然养人。” 顾重阳上次见她,还是在重芳堂姐出嫁之前。没想到多年未见,重芳堂姐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笑靥温柔,观之可亲。 “重芳堂姐,你也长高了好多。”顾重阳看着她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就十分羡慕,自己这个小孩子的形象做事情太不方便了:“你就像大姑娘一样,不像我还是个孩子。” 姐妹两个如枝头花一样俏生生的模样,娇滴滴的声音,崔老夫人与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欣慰的神色。 母亲接了顾重阳的话,笑着道:“重芳的的确确是大姑娘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要是在路上遇见了,我可不敢认了。我们重阳还是小囡囡呢。我真希望时间能快点,看看我们重阳长成大姑娘的样子。”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四弟妹希望时间过快点,我却跟你恰恰相反。我如今倒希望时间过慢点,好让重芳多陪陪我呢。” 母亲闻言讶然,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已经定了人家了?” 听母亲这样问,英大夫人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来。 “还没定,不过也快了。” 内宅妇人平日里可以消遣的事情不多,女子嫁人,男子娶亲,这样的消息最能引起她们的注意。 母亲忙道:“是哪家的人?” 顾重阳与顾重芳就在隔壁,因此英大夫人与母亲说话的声音,她们也能听见。 听到她们说到自己的亲事,重芳堂姐不由绯红了脸。 顾重阳知道,重芳堂姐的夫婿是老夫人娘家崔氏五房的嫡长孙,名叫崔安之。 他品行端修,为人磊落,前一世与重芳堂姐锦瑟和弦,感情十分的好。 因为学问扎实,所以他仕途顺利,他步步高升,顾家的人提起这个大姑爷都十分满意。 英大夫人吴氏显然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户部员外郎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崔自立大人的嫡长子,去年刚刚进学,是山东省的案首。因今今年年初来他到京城鹿鸣书院求学,崔大人就带着他来家中拜访,老夫人觉得他品行端修,得知他还没有娶亲,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原来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母亲羡慕道:“那就 错不了了。还是大嫂有福气,重芳这样恬静贤淑的女孩子,就该配崔氏这样的诗书门第的君子。也不知道我的重阳以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崔老夫人在上首哈哈一笑:“有小不愁大,你如今看着重阳小,再过两年也要说人家了。到时候有你舍不得的呢。” “是舍不得,重阳向来不受拘束,性子也十分跳脱。以后要真嫁了,我恐怕真的会担心。” “不必担心。”英大夫人道:“蕤哥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很多事情都不懂,慢慢得不就好了。如今跟着我学管家,不知道多能干。” “蕤哥儿媳妇是个好的。”母亲由衷地羡慕道:“大嫂一双儿女本就十分出色,如今这个媳妇也是能干的,真令人羡慕。” “对了,怎么没见蕤哥儿媳妇?” “昨天亲家舅老爷吕仲贤吕大人从山东省回来了,亲家夫人就派人接了她回去。”英大夫人道:“估计过两天才能回来呢。” 说的是大堂嫂的娘家舅舅,外放到山东省做学政的那位吕大人。 同样是外放回京,母亲不由就多了几分关心:“亲家舅老爷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外放了吧?” “还没定呢。”英大夫人道:“不过听说要留在吏部。” 母亲听了,心头一动。她是为父亲担心,怕父亲在京城候缺一直等不到机会。 候缺候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十年八年的也不少。 可她最终什么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英大夫人吴氏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长辈们说着话,顾重芳也拉着顾重阳问她在南边的生活。其实顾重阳都忘的差不多了,好在上一世师父喜欢游山玩水跟她说了很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她就捡一些有趣的说了,惹得重芳堂姐十分羡慕。 到了晚上,顾重阳一家三口留在长房用膳,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顾重阳不由觉得,要是父亲生在长房就好了,这样母亲也不用受气了。崔老夫人这样通情达理的婆婆真是世间少有。 ************ 大齐朝以孝治天下,对于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敬重,规定他们过寿的时候一应物品可以不受官职品阶的限制。 所以,除了小孩子之外,年长的人在六十岁之前过寿都十分低调,只等六十岁生辰这一天好好风光一回。 孝子孝孙们也会挖空心思来策划寿宴,一来是彰显自己的家世底蕴,二来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孝心。 庆阳侯府也不例外。 十月十七日,离葛老夫人的寿礼还有三天的时间,流水席就已经摆了出来。 跟庆阳侯府有来往的姻亲故旧,都根据平时相处的亲疏送来了或丰厚或一般的寿礼。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庆阳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敞开,门口左右各十二个家丁雁翅排开,迎宾的知客,唱礼的小厮,司账的先生,来往的仆妇……全都精神抖擞穿着簇新的衣裳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外院沸反盈天,宾客盈门,内院却十分安静。 因为还没有到正日子,重要的宾客都没有到。 如今来的要么是公卿世家送礼的仆妇,要么是不太重要的宾客。 所以葛老夫人不必一一见面,都交给了大夫人郝氏张罗应付。 顾重阳跟着三位姐姐在安荣院陪着葛老夫人说话。 突然,帘子一动,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老太太,湖北荆州府柴太太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拜寿来了。” 葛老夫人听了眉头一皱:“什么柴太太?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有在湖北的亲戚了?” “您忘了,咱们家姑老夫人除了信国公郑家的老夫人之外,还有一个嫁到湖北荆州府柴家的姑老夫人。”苏嬷嬷笑着提醒道:“柴太太是姑老夫人的儿媳妇。” “原来是她!”葛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描淡写道:“她来做什么?既然是来拜寿,让郝氏去处理就是了。” 竟然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这……”苏嬷嬷顿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柴太太从湖北荆州远路而来,说是非要带着表少爷跟表小姐给您磕个头。毕竟是远路而来,不可能今天就回去,可能还有其他事情,您看?” “既然如此,你就让他们进来吧。” 葛老夫人又对顾重阳姐妹几个道:“亲戚们不大走动,你们都不记得了。是你们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早些年嫁到了湖北荆州。今天来的,是她的儿媳妇与孙子孙女。你们也该叫一声表婶,表兄弟表姐妹。” 不一会儿,苏嬷嬷领着一个妇人跟一对少男少女走了进来。 那妇人三十多岁,穿的衣服虽然花团锦簇,但不论花样还是 布料皆是京城早就淘汰的款式。 少年十二三岁,精明的眉眼嵌在黑瘦的脸庞的上。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交领杭绸直裰,宽宽大大十分不合体不说,上面还皆是被压了很久留下的褶皱。八成是从成衣铺子里租的。 少女十来岁的样子,生的娇小纤瘦,怯懦柔弱,好似无害的小白兔。那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来回打量着室内。 这个少女,正是柴惜月。 顾重阳不由低下头,放在腿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自己前一世真是有眼无珠,认不清柴惜月的真面目,还跟她推心置腹地做了好姐妹。自己对她一片赤诚,换回来的却是居心叵测地背叛。她做了贺润年的外室,最后还登堂入室跟自己处处较劲。 自己会被贺润年下药毒死,这里面估计少不了柴惜月的功劳。 柴惜月做梦也想不到,她顾重阳死了,柴惜月还是做不成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 顾重阳死了,但到底还有个儿子。可柴惜月呢,她无儿无女,又失去了生育能力。顾重阳没有寿终正寝,她柴惜月也休想安荣福贵到老。 柴太太已经坐下跟葛老夫人说话了。 顾重华则领着一众女孩子到了隔壁厢房。 柴惜月笑盈盈地跟众人说话:“大表姐真是有气度,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像大表姐这样有气质的女孩子呢。人家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我从前是不信的,如今见了大表姐,我真真是信了。我一见大表姐就十分心折,恨不能当你是我亲姐姐才好。” 30.演戏 顾重华五官秀丽,优雅端庄,若跟寻常女孩子比起来,那自然是漂亮的。可是跟顾重阳顾重珠顾重芝比起来就差了一截了。 她自己也不屑于跟别人在容貌上争高低,却很喜欢别人夸赞她有才华。 听了柴惜月的话,顾重华微微一笑:“惜月表妹可真是好甜的嘴,可真是讨人喜欢。” 她年纪大,跟着大夫人接人待物见识得多了,因此并未喜形于色。 柴惜月说了一大通,见顾重华只说了一句,心下有些失望。但是她并不气馁,而是再接再厉道:“若说讨人喜欢,谁能比得上大表姐你呢。我之前一直很羡慕大表姐你这样的名门贵女,可惜我们荆州府不如京师人杰地灵物华天宝,自然养不出像大表姐这样气质出尘的才女。今天见了大表姐,我的心愿总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顾重华就好奇道:“那另外一半是什么?” “我十分倾慕大表姐的才华气度,如果有幸跟大表姐做好姐妹就是三生有幸了。我们今天来了,要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才走,不知道大表姐这样的贵女住的屋舍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见识见识,以后回去跟人家说也有了谈天的资本。” 柴惜月抿嘴一笑,满眼都是期待:“如果大表姐愿意,我这几天就厚颜跟你住在一起了。” 柴惜月心里有些得意,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重华不会不给面子吧。 京都这些才女,最是清高好脸面了。 顾重华可是庆阳侯府的嫡出大小姐,自己若是攀上了她,跟着她出去交际,结实京都名媛,就凭自己的才华手段,还怕不能名利双收吗? 柴惜月目不转睛地望着顾重华,满眼都是笑意。 可没想到的是,顾重华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皱了眉头道:“我的屋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跟几位妹妹都是一样,寻常的紧。” 柴惜月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她长袖善舞,喜欢投人所好,讨人欢心,本以为到了京城能大展拳脚,没想到第一个人就给她碰了软钉子。 顾重华好似没看到柴惜月的难堪一样,她微微一笑,拉了柴惜月的手,十分亲切自然,不见半分的尴尬:“横竖惜月表妹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的,等老太太寿宴过了,我领着你好好在侯府玩几天。咱们庆阳侯府的园子虽不是什么名园,但到底是与湖北不同,惜月表妹可以好好领略一番,也不算白来了京城一回。” 柴惜月的苍白的脸 又涨得通红:“多谢大表姐,到时候就劳烦大表姐了。” “嗯。”顾重华神色自若道:“惜月表妹不必客气,茶凉了,快尝尝。” 柴惜月喝了茶,端着茶盏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指关节隐隐有些发白。 这是京城,是庆阳侯府,是助她上青云的地方,她不能造次。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小不忍则乱大谋,心中翻滚不已的气血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立马打起精神来跟顾重珠寒暄:“我之前就听说,庆阳侯府的二小姐是最漂亮的,父母爱若掌珠不说,就连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因此取名顾重珠。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果然不虚。二表姐,你长得可真漂亮!” 顾重珠对自己的美貌的十分自负,出去的时候也经常听人夸赞自己,可从来没有像柴惜月这般露骨过。 听了柴惜月的恭维,她立马眼睛一亮,显得有些激动:“惜月表妹,你说的是真的,你们远在湖北荆州府也听说了我的美貌了吗?” 顾重珠的反应有些过激,但显然是柴惜月想要的结果。 她微微一笑,离顾重珠又近了几步:“二表姐,我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来京城,京城的女孩子难道个个都像你跟大表姐这样吗?一个气质出尘如天上的明月,一个倾国倾城好似盛开的牡丹。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她稍微有些夸张的语气令顾重珠十分得意,平素跋扈高傲的她难得平易近人了一回:“惜月表妹,你说得没错。我们京城比你们湖北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名门贵女更是多不胜数。不说其他世家,就我们庆阳侯府的三妹妹与四妹妹,虽然比不过我跟大姐姐,但是也比你们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子漂亮很多。” 顾重珠上下打量了柴惜月一回,然后道:“不过,惜月表妹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虽然比不过我们顾家的女孩子,但是也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强多了。” 柴惜月向来觉得自己漂亮,她恭维顾重珠不过是为了哄对方开心,没想到顾重珠说话这么直,将她贬的那么低。 她笑盈盈的脸就有几分僵硬。 “二表姐说的是,我做梦都想跟你这样的名门淑媛亲近亲近,好学学你们的气度。”说着,她的语气低下去,露出几分沮丧:“可惜,如今看来是不能如愿了。” “怎么不行呢。”顾重珠笑道:“我看你也是个伶俐的人,既然如此,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见识见识好了。你这几 天跟我住在一起,你好好跟我学学,等你回去了,就告诉那些人,京都庆阳侯府的二小姐是多么美貌无双。” “真的吗?”柴惜月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珠:“二表姐,你太好了。像你这样花容月貌却又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她再次上前,拉了顾重珠的手,赞叹感激道:“二表姐,我恨不能你是我亲姐姐!” 说着,眼中竟有了水光。 她的反应让顾重珠十分有成就感,她故作平静道:“好了,这不过是小事,我这个人心地柔软向来喜欢帮助人。这几天你在京城,就跟我一处。有我在,别人绝不敢怠慢你一分一毫。” 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恭维一个应承,顾重阳心里的气愤渐渐变成一种好笑。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柴惜月可真是唱、作、念、打,无一不精,才一会的功夫就把顾重珠哄得团团转。 自己可真是有眼无珠,居然看不到柴惜月居心叵测,心怀鬼胎,还以为她是真心跟自己交朋友,真心对自己好。 第一次上当是无知,第二次上当就是蠢。 她顾重阳这辈子再也不会上柴惜月的当了。 柴惜月拉拢了顾重珠,顾重珠就指着三小姐顾重芝道:“惜月表妹,这是我三妹妹。” 柴惜月正欲跟顾重芝说话,顾重珠又轻鄙道:“对了,我要跟你说清楚,你要结识名门淑媛,自然是要亲近我这样的,有些人虽然也是侯府小姐,却是庶出。惜月表妹这么聪明,嫡出与庶出的区别,不用我提醒,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柴惜月点点头,对顾重珠微微一笑表示了解。 “三堂姐好!” 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就没有再说其他,敷衍之色溢于言表。 顾重芝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对于柴惜月的轻视没有任何的不快,只轻声道:“表妹好。” 顾重芝柳眉杏眼桃花面,一举一动都是画,十分的漂亮。 顾重阳见了,就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日子不好过呢,现在看来,三姐姐恐怕比自己还不如。居然连柴惜月这样初次见面的客人都如此怠慢她,家中的其他人以及下人就可想而知了。 上一世,自己与三姐姐都是生母去世,可自己是嫡出,还有舅舅。三姐姐是庶出,一无所有。 想到自己上一世在继母面前吃的苦头,对于这个三姐姐,顾重阳生出了几分怜惜。 柴惜月已经走到了顾重阳面前,她笑盈盈道:“这位定然是四表姐了。” 她目光在顾重阳身上一转,见顾重阳头上带着金镶玉蜻蜓珠花,耳朵上塞着米粒大小的珍珠,身上穿着的缕金百蝶穿花桃红云缎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样,心里就生出几分讶异。 不是说四房老爷是庶出,不讨老夫人欢心吗? 这个四小姐顾重阳怎么穿戴如此华贵,比大小姐顾重华一点也不逊色。 看来,自己之前打探的消息也不全然正确,还是要随机应变才是。 心里打了个转,柴惜月就亲热道:“四表姐的皮肤可真白,不知道平日里擦什么香粉呢?” 见她跟顾重阳说话,二小姐顾重珠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冷哼一声道:“谁知道她擦什么香粉?也不知道把脸抹这么白给谁看!” 顾重阳对柴惜月笑笑没有说话。 可柴惜月却越发觉得顾重阳不一般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做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道:“四表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惜月?惜月年纪小,不懂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四表姐多担待,千万别跟惜月一般见识。” 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 31.打脸(一) 顾重阳还是没有说话,只低了头小口小口的喝茶,顾重珠的脸色却唰地一下落了下来。 她刚刚跟柴惜月说别人看着自己的脸面绝不敢怠慢她,这会子顾重阳就故意找碴欺负柴惜月。这不是给柴惜月难堪,分明是顾重阳想给自己没脸。 她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冷笑一声上前道:“顾重阳,惜月表妹跟你说话呢,难道你听不见吗?惜月表妹远来是客,老太太让我们好好招待她,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顾重阳这才放下茶盏,对柴惜月说道:“老太太房里的茶向来都是最好的,这信阳毛尖凉了就不好喝了。刚才嘴里噙着茶水,不好说话,怠慢了贵客,还望海涵。” 她说话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声音娇软清糯,说不出来的好听,柴惜月的目光这才从顾重阳胸前的八宝琉璃金项圈上移到她的脸上。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这个四小姐好漂亮的容貌! 她忙打起精神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四表姐说哪里话,你愿意跟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敢怪罪。四表姐……” “柴姑娘,敢问你是哪年生的人?” 顾重阳冷不丁地说话,生生打断了柴惜月的喋喋不休。 她噎了一下,忙道:“我是建兴二十九年八月生的,因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十分皎洁,所以家父给我取名惜月。四表姐名叫重阳,是出生在白天阳光普照之时吗?” “是啊,我的确出生在白天。”顾重阳点点头:“我是建兴三十年九月九日出生的。因为赶上重阳节,家中姐妹又是重字辈,所以就叫了重阳。” 这话一出,柴惜月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比顾重阳大了一岁,居然张嘴就叫对方表姐,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都怪自己太急切了,看着顾重阳比自己高,就以为她比自己年纪大。 “四……表妹……”柴惜月满脸都是歉意,显得忐忑又真诚:“四表妹比我高,说话行事比我稳重有章法,我就误以为你年纪比我大。没想到闹了这样一个笑话,四表妹千万别笑我。” 上一世也是如此,柴惜月一见面就叫自己表姐,关系近了之后就叫自己姐姐…… 后来彼此都知道是顾重阳小,柴惜月大的时候,柴惜月却拉着顾重阳的手说叫惯了,不想改口了,还说要做顾重阳一辈子的好姐妹。 顾重阳当时想着横竖怎么叫都无所谓,不仅没有刻意纠 正,反而觉得柴惜月宁愿做小妹妹十分娇憨可爱,而自己做姐姐是占了便宜。 没有想到的是,柴惜月最后给贺润年做了外室。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承光三年,伪帝已经稳定了朝政。贺润年为父亲守孝三年已满。 除服四个月之后,顾重阳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她既惊且喜,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她就让人跟着贺润年,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大舅舅已经被封为凉国公,是有功于伪帝的重臣。她是大舅舅最疼爱的外甥女,自然有人巴结她,替她办事。 不过几天,她就查出贺润年养外室的事实。她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哭了半宿。 贴身服侍的丫鬟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回凉国公府找大舅舅给自己主持公道。 顾重阳想着两位舅舅为自己操心了这么多,没道理这点子小事让舅舅们担心生气,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心痛如绞,却隐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不必告诉舅舅,这件事情我要自己处理。” 于是就派人捉了那外室身边服侍的人来,一个丫鬟跟一个婆子。 等人来了,她盘问一番才知道,那外室居然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顾重阳当时深爱着贺润年,她以为贺润年不过是跟外面的人玩玩,万万没想到居然会让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这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 她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醒过来,贺润年已经来了。 他跪在自己床头,求自己不要告诉舅舅:“重阳,若是大舅舅知道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重阳,算我求求你!” “要我不告诉大舅舅可以。”顾重阳眉眼冷峻地望着贺润年:“你让外面那位打胎,跟她一刀两断,这件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那怎么行!”贺润年霍然起身,大声质问顾重阳:“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能这么狠心?她腹中怀的,是我贺润年的骨肉。你让我杀死自己的孩子,顾重阳,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理取闹,冷硬心肠了?”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却反过来指责自己无理取闹,冷硬心肠。 顾重阳怒极反笑:“她腹中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你孝中寻欢还生下孩子,就算我就不告诉大舅舅,那些御史知道了,也够你喝一 壶的。我倒要看看,是延恩侯府重要,还是外面的那个贱人跟庶虐重要!” 贺润年脸色发白,手指发抖地指着顾重阳喝骂:“你简直不可理喻!” 顾重阳一颗心伤痕累累,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咄咄逼人:“明明是你心思龌龊,品行不端,见色忘义,孝中纵欲,还有脸来说我!” 两个人越吵越凶,最终不欢而散。 可当天晚上,婆婆来了。 顾重阳嫁到延恩侯府的第一个月,婆婆对她非常好。 可从第二个月开始,先是延恩侯府大老爷醉酒落水淹死了,紧跟着二老爷坠马而亡,没隔多久老延恩侯也因病去世。 婆婆请来道人算出她是不祥之人,会有这种结果,都是她命太硬克死了大老爷、二老爷、老延恩侯。 从那之后,婆婆就一直对她冷言冷语,怒目而视。别说亲自来她的院子了,就是她去请安问好,婆婆也鲜少给她好脸色。 所以,虽然明知道婆婆是为了贺润年养外室的事情前来,可能十之八九是为了帮贺润年说情,她也还是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恭迎婆婆。 婆婆难得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夫妻本是一体,夫荣妻贵,夫贱妻哀的道理你一定是知道的。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夫人,若是侯爷行为有亏,你身为延恩侯府的当家主母,颜面同样有损。” “侯爷孝期取乐,养外室,生庶子,的确是他的不对。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延恩侯府颜面蒙羞,但你难道能独善其身?” “焉知别人指责侯爷的时候不会说你善妒不贤,逼得侯爷只得养外室?” “又或者说,你想听那些长舌妇人笑话你无能没事本,拢不住丈夫的心?” 顾重阳听了先是愕然,接着就陷入沉默。 虽然知道婆婆是为贺润年说话,她也不得不承认婆婆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婆婆见她不说话,就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事情若是传到凉国公耳中,他又该有多么担心?我想,你定然是不愿意凉国公为你生气为你担忧的,对不对?” 说到舅舅,顾重阳终于松动。她不再无动于衷,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婆婆就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事情终要解决。如今侯爷已经低头,身为妻子,你不能倔强,而是要就坡下驴,将事情圆过去。” 听婆婆这么说,顾重阳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行,婆婆,我绝不许那女人进门。” 话一落音,顾重阳就后悔了。 她怎么能这样顶撞婆婆,婆婆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这样一来,恐怕跟厌恶自己二来。 可婆婆并没有生气,而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个傻孩子。你现在觉得男欢女爱比什么都重要,可以后你就会明白,身为侯府夫人,尊重与体面比情爱重要的多。” “若任由那女子外面,对我们延恩侯府名声不利。最重要的是,那女子想要如何,我们根本无法拿捏,无从下手。若是让她进了门,一方面能展示你身为嫡妻的大度,令侯爷心中有愧,以后会更加爱重你。另一方面,有了妻妾的名分,你再想拿捏那她,岂不是就更加容易了?” 婆婆的话令顾重阳很是意动,她不想拿捏谁,可她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而她却素手无策只能被动挨打。 如果那女人进了门,至少事情在内宅,至少自己可以干预。而不是像现在,她在外面,自己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可那女人已经怀胎七个月了,她若是进门生下男胎,岂不就是侯府的庶长子。 嫡子不长,长子不嫡,是侯府大忌。 可若是不接那女人进门,以后孩子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 一时间,顾重阳忧心忡忡,瞻前顾后。 32.打脸(二) 延恩侯太夫人语重心长地劝慰她:“我知道,那女子已经怀胎七个月了,你有所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我现在可以向你保证你,若她生下的是个男孩,自然去母留子,不会让她威胁你的地位。” 说到这里,延恩侯太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阴冷。 “反正孩子只比你腹中的孩子大几个月,等他出生了,我们就瞒着。等你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再说出去。对外,就说你的孩子是先出世的,庶子是后出世的。反正不能让庶孽占了嫡长子的名头。” 庶虐二字咬德特别紧,以至于她的表情有些狰狞。 延恩侯太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若她生下的是个女孩子,那就更简单了。孩子留下来,至于那女人,我会安排人给她灌药,绝了她的生育。” 延恩侯太夫人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这样品行不端,勾引爷们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延恩侯府的门。我能留她一条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重阳,这些个妾室,没一个好东西,我比你更恨。” 延恩侯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冷心冷,顾重阳虽然解气,但是也生出几分戚戚焉。 延恩侯太夫人这个人最是古板,最看不得人行为轻佻,言语不端,这一点顾重阳深知。 所以,那个外室还没进门就被延恩侯太夫人判了死刑。 就是因为如此,顾重阳就放了心,听了延恩侯太夫人的话,接了那外室进门。 第二天的黄昏,一顶素色小轿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延恩侯府。 顾重阳穿着代表正室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梳着翻叠圆鬟髻,戴了金镙丝童子戏珠钗,鬓带一朵杯口大的红花。 整个人打扮的娇如春花,丽若朝霞,不仅漂亮,还有通身的气派。 两个婆子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 她穿着玫瑰粉的对襟圆领褙子,豆绿色的挑线裙子,梳着弯月髻,髻上簪着一个镂空金簪。 虽然大腹便便,然行动时腰间秋香蓝丝绦迎风摇摆,依然有几分风姿。 顾重阳见了她袅娜的样子,手指不由狠狠地掐入手心。 那人已经低下头去,勉强跪拜:“见过夫人。” 顾重阳一怔,这声音好生耳熟! “你身子不便,起来吧。” 底下那人就盈盈站了起来,眼睛朝顾 重阳一望,轻轻唤了声:“姐姐!” 顾重阳如遭雷击,脸色大变,声音尖锐又高亢:“柴惜月,怎么会是你?竟然是你!” 她贴心的好姐妹居然背着自己跟丈夫勾搭到一起,还在她之前怀了孩子,如今甚至要登堂入室要与她分享丈夫。 顾重阳心如刀绞,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倾塌了。 她可真是傻! 真是傻! “姐姐,对不起。”柴惜月双眸含泪,说不出的哀婉可怜:“请你原谅我这一次。” 说完,她再次跪下去,苦苦地哀求:“都是我不好,姐姐不要生我的气。从今以后,我们姐妹两个一起服侍侯爷,我一定时时处处以姐姐为尊。” “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气好不好。你向来疼我,从不舍得生我的气的,我们还跟从前一样,好吗?” 跟从前一样,怎么可能跟从前一样。 从前自己与她是再亲密不过的好姐妹,她们一起分享喜怒哀乐,她对贺润年有好感,柴惜月还帮着自己出主意,还有一次,柴惜月还帮她将香囊送给贺润年。 柴惜月明明知道自己爱慕贺润年,明明夸贺润年是再好不过的人跟自己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可笑自己几天前还托人带信给她,说自己怀了身孕,说她就要做姨母了,说自己身子不便,等胎坐稳了就去看她。 枉自己对她掏心掏肺,她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自己。 若是换做别人,她还不会这么愤怒。可为什么偏偏是柴惜月! 她抢了自己的爱情,又背叛了她们之间的友谊。 亏她有脸叫自己姐姐。 她可真是好妹妹啊,跟自己的姐夫搅到了一起。 顾重阳又恨又恼,泪水迷蒙了双眼,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 可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顾重阳擦干眼泪,望向柴惜月:“惜月,你真心当我是姐姐吗?” “真的,真的。”柴惜月忙不迭地点头,眼中全是自责:“姐姐对我好,一直照顾我,我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不是,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姐姐原谅我,我以后一定老实本分,安分守己,服侍姐姐。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欺骗自己。她柴惜月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良心,都不会干出这样无耻 的事。 乱家的种子,没廉耻的畜生! 顾重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瞪着柴惜月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她那个时候只想认真地看一看,看一看这个人到底是如何的狼心狗肺。 “你敢以你肚子里的孩子保证吗?”顾重阳面色冷峻地望着她:“只要你以肚子里的孩子保证,说你刚才所言都是真心实意,若有半句假话,你就天打雷劈,你腹中骨肉就化为血水,我就相信你。” “柴惜月!”顾重阳冷冷地唤着她的名字:“我愿意你相信你,你敢发这个誓吗?” 柴惜月脸色发僵,嘴唇发抖,额上冒出点点汗珠。 “姐姐……”她声音发紧,磕磕绊绊道:“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咄咄逼人还是你自甘下贱?”顾重阳霍然起身,紧攥着双手憎恨地看着她:“从前我顾重阳识人不清,被你耍得团团转,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姐姐。”柴惜月也站起来,目光冷清地望着顾重阳:“你说的是真的吗?” 二人四目相对,好似是头一回看清彼此。 顾重阳上前一步。 啪! 清脆的耳光声落下,柴惜月的脸立马红肿了一片,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重阳:“姐姐,你……” “我打你了。”顾重阳神色不动,眉眼间却全是轻视:“怎样?” 柴惜月的手紧紧地攥着裙子,脸色发青。 顾重阳打了她!一个被她指使的团团转的人居然敢打她! 柴惜月恨得咬牙切齿,顾重阳打了她的脸,同时被打落的,还有她的自尊心。 她又恼又恨,却不敢翻脸。 看了看左右的仆妇之后,柴惜月低下头,小声地抽泣起来:“姐姐,若是打我你能消气,你就打吧,纵然被姐姐打死,妹妹我……也无怨无悔。” 你以为我不敢! 顾重阳二话没说,再次扬起巴掌,重重地落在柴惜月脸上。 柴惜月的目中的凶光立马就露了出来:“你……” 可她到底生生忍住了心中的气,依旧做出逆来顺受的样子,默默流泪:“姐姐,这是我欠你的。如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该消了吧?” 顾重阳眼底就露出几分的嘲讽,她这样说,是怕自己继续打她吧。 装 模作样,口蜜腹剑,这才是柴惜月的真面目吧。 可笑自己从前竟从来不曾看清过。 “不要叫我姐姐。”顾重阳昂起头,不屑地睥睨着她:“你不配!” “夫人,柴姨娘的茶还没敬呢。” “不用敬了,让她自己喝吧。” 顾重阳扬长而去,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从那之后,她跟柴惜月你来我往,表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她心里却恨死了柴惜月了。 当然,柴惜月也记恨上了顾重阳。 想起往事,顾重阳心中旧愤难平。 她真是瞎了眼,才会跟柴惜月做姐妹,还让柴惜月叫自己姐姐。 在延恩侯贺府,柴惜月每叫自己一声姐姐,就是提醒她是多么的蠢。 这一世,她再也不要做柴惜月的“姐姐”了。 她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耳边却传来柴惜月的歉意中带着委屈的声音。 “四表妹,我说错了话,是我不对。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不理我……” 顾重阳抬头,正对上柴惜月饱含委屈的脸。 “顾重阳!”顾重珠大喝一声,替柴惜月打抱不平:“惜月表妹已经道歉,你还要怎么样?” “这些都是小事。”顾重阳压下心中的情绪,微微一笑道:“我已经不记得了,惜月表姐也别自责了,这本就没什么。” “我以为四表妹生我的气了。”柴惜月破涕而笑:“四表妹不生气,我就放心了。” “我们四妹妹年纪虽然小,却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大姐姐顾重华道:“惜月表妹快别这样,要不老太太还以为我们欺负了远客了呢。” 柴惜月又是一噎,她正欲说话,顾重华却又道:“这会子该摆饭了,咱们快去老太太那里吧。” 顾重阳立马笑盈盈道:“大姐姐说的是,这半天我都饿了。” 说完两姐妹当先走了出去。 顾重阳看了一眼大姐姐,越发觉得她行事稳重,不骄不躁,说话一针见血,不愧是京师贵女中的翘楚。 再过一年,她就要参加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了,她会在考试的时候大放光彩,成为名震京城的才女。 在她在蕊珠书院读书的这几年,提亲的人几乎没把庆阳侯府的门槛踏破,她却谁也不嫁。等她从女子书院肄业,她选择了带 发修行。令整个京城哗然。 不知道前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她了却尘缘,宁愿青灯古佛一辈子。 33.冤家路窄 柴惜月就这样在庆阳侯府住了下来。 很快就到了葛老夫人六十寿诞的当天。 一大早,顾家上上下下男女老少聚集一堂。 除了戍边哈密卫的庆阳侯顾占鹏没到,顾家的小辈几乎全部到齐了。 长房老夫人没来,长房大少爷顾葳蕤体弱也不能来。 所以,长房只来了英大夫人吴氏,跟她的女儿顾重芳与儿媳妇郑氏。 大夫人郝氏带着大房的一双儿女顾峥嵘与顾重华,二老爷顾占羽、二夫人费氏带着二房的一双儿女顾明晰与顾重珠,就连在京郊别院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也在昨天下午赶了回来。 顾重阳对三老爷顾占云的印象几乎为零,她只知道这个三老爷是个耳朵听不见的聋子,而且身体羸弱,常年卧床养病。 他的嫡妻在五年前就病逝了,后来他没有再娶,如今只有一个侍妾服侍他。 一群健康的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由侍妾扶着十分的显眼。 顾重阳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可惜只能看到背影,如果能看到脸色就好了。 顾重阳心里正在嘀咕,就感觉到母亲捏了捏了自己的手。 顾重阳忙收回眼神,好好跟着众人一起三跪九拜口中说着祝贺的话。 众人一一奉上寿礼,顾重阳也不例外,葛老夫人今天特别高兴,倒没有挑刺。 等众人寿礼奉上之后,顾家的下人也拜了寿,大夫人就指挥众人各司其职忙开了。 因为从巳时(上午九点)开始,拜寿的宾客就会上门了。 不管大人们有多忙,像顾重阳这样的小孩子是不用忙了。为了拜寿,她起了一个大早,此刻觉得有点困,就回到海棠院小憩一会。 顾重阳回到海棠馆,跟绿芜青芷说了一声,让她记得半个时辰之后叫醒自己,就一头倒在床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绿芜的声音:“小姐,快起来,外面来了好些宾客,几位小姐都在外面帮着招呼各府的小姐呢,四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顾重阳赶紧起床换衣服重新梳了头,就带着绿芜朝葛老夫人的安荣院走去。 穿过花园,顾重阳顺着游廊朝前走,刚一转弯,就看一个万分不想见到的人。 不光是顾重阳,就是绿芜也吓了一跳:“小姐,是他!” “他一定是来给老太太贺寿的。”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虽然咱们光明正大,可保不齐他是个糊涂的。万一他像上次一样胡言乱语那就糟了,你别说话,咱们不走这条路,从后面绕过去吧。” 说完,顾重阳就像避瘟神一样走开了。 可她们刚刚转身,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质疑的呵斥声:“你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顾重阳一听这声音,就确定了,他的确是泊头镇那个眉目精致却下手狠厉的少年。那天,他几乎不曾将自己的肩膀捏碎,还扬言说再次见面就会刮了她的眉毛,剪她的头发,划破她的脸。 顾重阳那天已经见识了他的无理取闹,她毫不怀疑他会说到做到。 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能来的都身份都不一般,若是自己跟他起了争执,别人会怎么说她不知道,但自己把寿宴搞砸,出了丑,老太太就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自己是女子,他是男子,闹出了什么笑话,他顶多落个年少轻狂的名头,而自己呢? 一想到上一世不好的名声,顾重阳越来越心惊,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毫不犹豫抓起绿芜的手,拔腿就跑。 顾重阳气喘吁吁,一路疾奔,片刻不敢停歇,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是否追了过来。 一直跑了花园另一头小湖旁边,她才敢略略停下脚步。 “唉呀,累死我了。”顾重阳一边喘着气,一边道:“绿芜,你跑的真快。” 她一回头,只见身后的人哪里是绿芜,分明是自己避之不及的那个坏蛋少年。 他紧皱着眉头,定定地望着自己。 顾重阳只觉得像被人当头闷了一棍子,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拉的绿芜,怎么会变了个人? 他怎么一直盯着她,难道是太生气了,所以在想怎么折磨她?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他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就只盯着她看。 怎么办?怎么办? 顾重阳忧心忡忡,头大如斗。 她提醒自己应该跑,可又觉得这个法子不行。 刚才自己跑了那么久,累的气喘吁吁,他却面不红,心不跳,气息平稳。 论脚力,自己肯定不如他。 可难道就要自己在这里束手待毙不成? 不行不行! 明明是他认错了人,凭什么自己害怕。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 这样一想,顾重阳只觉得底气足了很多。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腰间挂着的腰刀,气焰立马又矮了下去。 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根本不是讲道理的人。自己跟她理论,还不如去对牛弹琴。 顾重阳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心里生出十二万分的后悔。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她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跑的。 现在怎么办?他就是弄死自己,恐怕也没有人知道。 “你拉我到这里做什么?”那少年扬起英挺的眉毛,漂亮的眼睛嫌弃地看了顾重阳一眼:“二婶今天又要做什么?” 不能慌,不能乱,要稳住。 顾重阳心里默念,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抬头挺胸露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一些:“我本来是要拉我的婢女的,没想到拉错了人,是我的不对……” “小姐……”绿芜焦急的声音遥遥地传来过来。 顾重阳感觉自己手腕一紧,那少年已经拉了她迅速闪进了旁边的假山洞里。 “二婶可真是好计谋!”那少年冷冷一笑,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嘲讽:“先让你欲擒故纵引了我来,然后让丫鬟带人来,造成孤男寡女共处的事实,然后逼得我不得不娶你,她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她平时对我如何算计都不要紧,今天居然要丢人丢到顾家,为了让我娶田氏女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赔上你的清白,我的名声……” “还有你。”他怒气腾腾地瞪着顾重阳,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愤怒:“看来我上次说的话,你都忘光了。我当时就不该因为你长得漂亮而心慈手软,若是我当时就划破你的脸,今天的事,就没有了。” “不、不、不!”顾重阳满脸骇然,连连摇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二婶,也绝没有要逼你娶我意思的。今天我们见面纯属巧合。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以后有多远走多远,绝不跟你碰面。” 少年睥睨着顾重阳,捏着她手腕的手稍稍用了一些力:“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好痛! 狭窄的山洞,挤着两个人。 顾重阳被他紧紧地压在山洞的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壁硌得她后背生疼,右手抵在石壁上,冰凉而粗砺,而左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轻轻 “嘶”了一声。 那少年见状就皱了皱眉头,松开了手。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那人不知何时拔出腰刀,寒光闪闪地对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顾重阳又惊又怕,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少年冷笑道:“我知道,你家道中落,所以想努力向上爬,过好日子,这我能理解。可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我怜惜你小小年纪被长辈摆弄,有心想拉你一把,你知不知道,我原来打算让你上我的美人图的!只要上了我的美人图,你名头大显,自然会有贵族公卿去你家提亲,以后你便可以过着穿金戴金,呼奴唤婢的日子。这大抵就是你们这种攀龙附凤浅薄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吧。” “那样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他的脸色一落,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可你不该再来招惹我。可见我上一次是错了,我根本就不该放过你。你那大姐姐刮掉的眉毛已经长出来了,可她今天见了我,却吓得瑟瑟发抖,连看我一眼都不敢。看来,我也该给你点教训才是。” “你认错人了。”顾重阳被那柄刀吓得几乎要泪崩:“我根本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二婶婶,你最好放了我,要不然事情闹大了,顾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哼!”少年并不答话,而是握紧腰刀,欺身上前,一双眼睛更是如戏鼠的猫一般,玩弄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别过来!”顾重阳头皮发麻,心砰砰乱跳,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眼看那刀就要落下。 “噗!”顾重阳一扬手,对着少年的眼睛丢出一阵沙灰。 34.不依不饶 少年被迷了眼,却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襟,十分警惕。 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奋力一搏。若等他回过神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下场,顾重阳不用想也知道。 她毫不犹豫,欺身上前,用尽力气抬起右腿,膝盖冲着少年的两腿之间狠狠撞了上去。 抬腿,用力,整个动作稳、准、狠,干净利落,毫不迟疑。 收腿,转身,拔腿就跑,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少年吃痛的闷哼声,顾重阳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还不忘幸灾乐祸,叫你欺负我,这回咱们两清了。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顾重阳只觉得一阵畅快。 前世今生,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绿芜迎面跑过来,脸色骇然地望着顾重阳:“小姐,你没事吧。” “现在没事,等会有没有事就不知道了。”顾重阳脚下不停,一边跑一边道:“趁着那人没追过来,咱们赶紧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绿芜听她如此说,拉着她的手就朝前跑。 堪堪跑到院子门口,见来往的女宾穿红着绿,涂脂抹粉打扮得富丽堂皇,丫鬟们如穿花蝴蝶一般安置宾客,倒茶递水,好不热闹。 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整理了衣饰,然后深呼吸三次,等自己心绪平稳了才走了进去。 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杜若正焦急地在门口探望,见她们来了,不由分说,抓着顾重阳的手就走:“我的四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走,您要是再不来,四夫人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花厅里,窗明几净,布置的十分喜庆。木樨香的味道若有若无,案几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花与菊花。 四夫人沈氏正在跟一位身穿杏黄色裙裾的夫人寒暄。 顾重阳忙快步走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我来晚了。” “你这孩子!”母亲迎上来嗔怪道:“老太太的寿宴,别人都忙的不得了,你却躲起来偷闲,真是不像话。还不快来见过吕夫人。” 四夫人道:“这是你蕤大堂嫂的娘家舅母吕夫人。” “见过吕夫人。”顾重阳闻音知雅,忙屈膝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吕夫人见了,就笑着点点头:“四小姐这规矩礼数可真好,比起长房大小姐与你们家的大小姐竟一点也不逊色。四夫人可真是会教孩子。” 四夫人沈氏也被女儿这标准漂亮的行礼姿势给惊了一下,可她只觉得这是女儿天资聪颖,跟这顾重华在一起才几天就学会了。 吕夫人是蕊珠书院的女夫子,在侯府闺阁见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能得她夸奖肯定,母亲十分高兴。 她矜持地一笑,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吕夫人过奖了。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正说着话,又有别的女客到了。 四夫人对吕夫人道了一声抱歉:“这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翡翠,由她跟小女带夫人去老太太的正房吧。” 说完又转头来对顾重阳道:“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都是与你年岁相仿的宾客,你重芳重华几位姐姐都在,你去了就不要出来了,帮着她们招待宾客,知道吗?” “我知道了,母亲。” “吕夫人,这边请吧。”顾重阳微微一笑,先让开了一步。 吕夫人见了,对顾重阳又高看了几分。她笑着跟顾重阳说话,问她几岁了,可念书了,女红如何,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顾重阳一一答了,并道:“我书念的一般不如重芳堂姐与大姐姐,女红也不甚好,平日里喜欢翻翻医书、药典,偶尔自己制些药。” 吕夫人闻言十分讶异。 好诚实的孩子! 她可是蕊珠书院的夫子,想在自己面前一展才华好获得蕊珠书院考试资格的女孩子多不胜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说自己念书一般呢。 恐怕是年岁小,又在外头几年,不知道蕊珠书院的名头吧。 她点点头道:“原来你喜欢研究医术,也不错啊。” 是啊,比起琴棋书画,研究医术的确不算什么正道,就连吕夫人这样女才子中的佼佼者也这么说,难怪母亲不支持自己行医悬壶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忙打起精神来:“不知道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我?”吕夫人不由哑然失笑:“我喜欢焙茗煮茶,侍弄花草。” “嗯。”顾重阳煞有介事道:“夫人好雅致。” 吕夫人更是想笑,这孩子,才十岁,说话做事全然一副大人样,真是逗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顾重阳跟翡翠陪着吕夫人进去,等吕夫人等葛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她们就悄悄退了出来。 翡翠赶紧回花厅接待客人,顾重阳则去了厢房。 厢房里莺莺燕燕坐着好多人,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闺秀,顾重芳与顾重华正在招呼,虽然有些忙忙碌,却也游刃有余。顾重芝跟在顾重芳与顾重华身边帮忙。 顾重珠巧笑嫣然,柴惜月眉飞色舞,跟几个女孩子聊的十分热闹。 顾重阳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她的的确确是跑得太累了。 可刚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顾重珠声惊喜又娇媚的声音:“大哥,二哥,少阳表哥你们来了。” 能让顾重珠惊喜的绝非她日日见到的两位兄长。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大少爷顾峥嵘、二少爷顾明晰联袂二来,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衣饰华美,眉目精致的美貌少年。 顾峥嵘与顾明晰长得都不赖,也算是风度翩翩的侯门公子,可是却被那美貌的少年生生逼成了路人甲。 那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明星,英气逼人。屋子里的姑娘纷纷红了脸,撩了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顾重珠十分热情,无限娇羞道:“少阳表哥好久没来我们家了,大伯母与老太太天天惦记着你呢。这一次来了,可要多待几天才是。” 少年却并不答话,只拿眼睛在一众闺秀里看来看去,好像在找什么人。 顾重阳心里砰砰乱跳,忙把头压得低低的。 该死!他竟然找来了!看来,这个小坏蛋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顾重阳的头越压越低,恨不能转到桌子底下。 屋子里都是女孩子,他们几个少年站在门口有些不合适,顾重华忙走过去笑闻到:“大哥,二哥,你们带少阳表哥去见过老太太了吗?” “还没有。”顾峥嵘压低了声音道:“少阳表弟说要找个人,还是个女孩子,他说找不到那个女孩子,他绝不善罢甘休。” 顾重华闻言讶然:“大哥你怎么不拦着他?” “少阳表弟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我要是能劝住的话肯定会劝的啊。关键是他不听啊。”顾峥嵘焦急道:“妹妹,马上寿宴就开始了,他要是堵在这门口不让人家走,这怎么办啊?” 顾重华叹了一口气道:“我去劝劝他,老太太的寿宴总不能让他得罪了客人。” 顾重珠还在喋喋不休,少年好看的眉头锁成一团,满脸的不耐烦。 “少阳表哥。”顾重华用眼神示意,然后指了指面外:“咱们到门 口说话。” 虽然顾家的女孩子,都叫他表哥,但其实顾重华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表妹。他的祖父,正是顾重华的外祖父昌宁伯。 虽然不喜欢莺莺燕燕的女孩子,但是郝少阳却知道,这个表妹跟那些讨人嫌的女孩子不一样。 郝少阳沉默不语,却转身来到门口。 顾重华不由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愿意听人劝。她可真怕这个表哥固执起来,什么都不听。 “少阳表哥。”顾重华压低了声音道:“听大哥说你要找一个女孩子,这厢房里面都是世家名门的闺阁淑媛,你堵在门口着实不妥。而且里面闺秀那么多,你站在门口就是瞅瞎了眼恐怕也不见得能找到。再说了,你也不能冲进去一个一个辨认吧。” 见郝少阳眉头松下来,有几分意动,顾重华忙又道:“里面都是女孩子,就算你冲进去她也不见得会乖乖等你去找啊。我看不如这样好了,你告诉我那女孩子的形容样貌,我帮你找。这里面的闺秀我比你熟悉多了。除了我,还有重芳堂姐跟三个妹妹,我们五个人总好过你一个人吧。” 顾重华的确是真心真意想要找到人,不过她也打定主意,找到人之后立马就将人隔离开,绝不让郝少阳再见到她,免得郝少阳闯出什么大祸。 郝少阳看了一眼室内的姹紫嫣红,思量了一番,紧紧抿了抿嘴角,方道:“那个女孩子十来岁左右,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还有一个金项圈,不过现在在他的怀里。 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教训她一顿。田氏女……这三个字令他恨得牙痒痒。 35.认出 郝少阳咬牙切齿道:“她是跟着二婶婶一起来的,她是二婶婶娘家侄女,是田氏女。刚才我碰到了她,若不是我机敏,险些中了她的计。今天是老太太的寿诞,她来这里目的不简单。我怕她胡来坏了我们临江侯府的名声。表妹,你可一定要把人找到。” “二舅母也太过分了。外祖父都已经三番五次地告诫她了,她居然还不死心,还想让你娶田氏女!”顾重华也十分生气:“少阳表哥,你放心好了。我马上就找,找到人之后,我就派三五个丫鬟看着她,绝不会让她近你的身。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田氏女休想在我们顾家兴风作浪。” “表妹,你找到人之后一定要把人交给我。”郝少阳忿忿不平道:“这一次,我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他的话刚落音,只听见厢房里传来一阵惊呼声。 两人应声回头,不由一起呆住了。 青花纹的官窑茶盅掉在地上,摔的七零八落。闺秀们退到一边,生怕踩到碎瓷片。 四小姐顾重阳衣裙上被泼了茶水,一个闺秀满面通红地跟她道歉。顾重阳并不生气,反而温声安慰那个闺秀。 顾重阳此刻的心情极度复杂。 茶水泼到了她的身上,她本能地站了起来,却吓得那女孩子摔了茶盅。 小小的事件,让她们两个成为厢房的焦点。 她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特别是从门口刺进来的那道如刀似火的眼神,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是那个小坏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结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自己果然没有躲过。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让他明白他认错了人。顾重阳这样想着,人已经躲到了大堂姐顾重芳的身后。 出了这种事,顾重华身为小主人不能坐视不理,她连忙就朝里走。 却不料郝少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冷峻,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把那个女孩子叫出来。” 顾重华有些糊涂:“哪个女孩子?” “还能有哪个?”郝少阳紧皱着眉头瞪着顾重阳,眼睛里好像能喷出火来:“就是那该死的田氏女。” 顾重华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些闺秀她都认得,并没有二舅母娘家的人啊。 顾重芳指挥着闺秀们后退,让丫鬟打扫碎瓷片。顾重阳躲在顾重芳身后,一双眼睛却一直关注着这边,警惕中带着几分忌惮。 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的褙子。 顾重华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问道:“表哥,难道你说的是那个身上被泼了茶水的女孩子吗?” “不是她,还有谁!化成灰我也认得。”郝少阳脸色发红,嘴唇紧紧抿着,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感觉。 没想到啊居然被她……踢了要害。这女人年纪虽然小,可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连撩阴腿这种阴损的招都使出来了。 郝少阳一想到自己在她手里吃了亏,心里就像吃了炸药一样。 顾重华就更诧异了:“可是,她并不是舅母娘家的人啊,她是四叔父唯一的女儿,是顾家年纪最幼的四小姐,是我的四妹妹。” 郝少阳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你说……她是顾家的女孩子?她是顾重阳那个小不点?”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重华。 顾重华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表哥脸上露出这种表情,她缓缓地点点头,道:“是啊,表哥,因为她之前跟着四叔父在任上,所以这几年你都没见过。四妹妹的确变化挺大的,长高了好多。” 在确定了顾重华没有骗自己之后,郝少阳觉得心里有一万头野马呼啸而过。 回想自己之前干的蠢事,他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他可真是丢人丢到了家。 此时,顾重阳已经由丫鬟扶着走了出来。 “大姐姐,我回房去换衣服,寿宴开始之前,我一定回来,”顾重阳笑道:“听说大姐姐跟二姐姐等下都有才艺表演,我一定不能错过。” 顾重华看了郝少阳一眼,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你快去快回。老太太那里,有我呢。” “多谢大姐姐。”顾重阳说完,就提着裙子走了,她连看也没看郝少阳一眼。 出了安荣院,绿芜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姐,刚才可吓死我了,我真怕那位公子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他不会闹的。”顾重阳道:“从前是他认错了人,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羞耻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闹。” 看来,那小坏蛋也不是一无是处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幸好他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纨绔子弟,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顾重阳松了 一口气,跟着绿芜回房换了衣裳。 寿宴已经开始,所有的客人都已经入席。 顾重阳赶紧走到招待小姐们的那几张桌子旁,见三小姐顾重芝身边还有空位子,她就坐了下去。 顾重芝关切地问她:“四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三姐姐。”跟顾重芝说话的时候,顾重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吓到了这位柔若春柳,娇若红桃的三姐姐。 “郝公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是坏人。”顾重芝低声道:“四妹妹你长得漂亮,他想让你上他的美人图。” 说到这里顾重芝顿了顿道:“若是上了他的美人图,你的名声很快就能传出去。只是这样一来,二姐姐恐怕会不高兴。” 顾重阳心里感激她的提醒,就道:“他找我不是为了美人图,是为了其他的事情。三姐姐,我是不会上什么美人图的,我不要那个名声。” 上辈子,草包美人的名头她已经受够了,她不要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可以,我宁愿像大姐姐那样,以才显名,而不是以色显名。古往今来,那些声名显著的美貌女子,十之八九都没有好下场。” 顾重芝听了,微微诧异,然后点了点头:“四妹妹好通透的人,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顾重阳微微一笑:“三姐姐说我通透,难道不也是在夸你自己吗?” 顾重芝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拒绝上郝公子的美人图的?” 这件事情,还是上次郝少阳来的时候,跟她们姐妹说话时随意提起的。自己当时就拒绝了,可二小姐顾重珠却十分生气。 当时在场的,并没有其他人,连家里的长辈都没有听说。 二小姐顾重珠才不会宣扬这件事情呢。 她自己就更不会了宣扬,不仅不宣扬,甚至还瞒着长辈。 她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偏房庶女,若是上了美人图,等待她的恐怕不是什么好姻缘。老太太也好,父亲也罢,十之八、九会用她来联姻。 她宁愿这样一直默默无闻下去,并不想出什么风头。 她母亲是大家小姐,却沦落风尘成为戏子,后来进了庆阳侯府做了妾室,也不过是别人的玩物。 想到生母的死,顾重芝不由微微变了脸色。 可四妹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呢?她从南边刚回来 ,难道这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 “三姐姐不必担心。”顾重阳看她脸色变了又变,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也猜出了她的担忧:“三姐姐这样性格淡泊的人,绝不会刻意去关注郝公子的。你见郝公子找我,就以为他是为了美人图,八成是因为之前他对你提过,所以,你才会知道。” 顾重阳微微一笑:“三姐姐这样出众的容貌,的的确确是美人。他会邀请你上美人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若我要画美人图,也要画三姐姐这样的人。” 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漂亮的杏眼清澄似水,顾盼间说不出的好看。 顾重芝怔了怔方道:“我哪里是美人,四妹妹才是真美人呢。” “噗呲”一声,有人笑了出来。 顾重阳抬头,就见大堂姐顾重芳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揶揄道:“好了,好了,两位大美人,你们能不要再互相吹捧了吗?知道你们是顾家最漂亮的女孩子,你们也不用这样互夸吧。” 顾重芝脸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顾重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顾重阳见了,心有所感,就拍一下顾重芳的手,不依道:“大堂姐就会笑话人!” 顾重阳的亲昵令顾重芳很是惊喜,她捏了捏顾重阳的脸颊道:“敢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 顾重阳正欲还手,顾重芳却按住了她的胳膊道:“别闹了,丫鬟们来撤饭菜残羹了。” 原本笑语盈盈的闺秀们忙正襟危坐地坐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 顾重芳又道:“看,重华去准备了。” 顾重阳就见大姐姐顾重华、二姐姐顾重珠跟三五个闺秀一起走了出去。 上一世大姐姐顾重华的才女之路就是从今天开始的,她抚琴一曲为老太太贺寿,绝妙的琴音令全场哗然。 在座的都是簪缨望族的贵夫人与十几岁的豪门闺秀,她们口口相传,将庆阳侯府顾家大小姐的才名传了出去。 闺秀们个个使出拿手好戏,有的现场做祝寿诗,有的画寿比南山图,有的吹笛,有的弄萧…… 寿宴的气氛十分热闹,那些夫人与位上场的小姐们不时低头私语,对台上的节目评论一番。 顾重华迟迟没有露面,重要人物自然要压轴出场。 果然,顾重华最后一个登场了。 她穿着淡蓝色交领齐腰襦裙,梳 着惊鸿髻,秀丽的五官,出尘的气质,整个人如兰花般优雅端庄。 纤手巧弄,不过轻轻一拨,一阵悦耳动听的琴音就从她指下流淌出来。 清脆似大珠小珠落玉盘,清亮如小溪流过山涧,十分的优雅动听。 众人不由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生怕自己错过这美妙的乐章。 顾重阳也会弹琴,甚至是个中高手,因此她的手指不由跟着琴声在桌子上轻轻拨弄。 大姐姐不愧是才女,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练琴,否则绝达不到这种境界。她不过十三岁,琴技就如此高超,再过几年,必定更加令人侧目。 美妙的音乐在花厅中流淌,所有人都不说话,只盯着台上这个身穿淡蓝色裙裾的少女,目中露出惊讶赞叹的的神色。 葛老夫人见了,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 突然,宾客中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声,在安静的花厅里十分刺耳。 琴声戛然而止。 顾重阳一看,只见一个婢女脸色惊恐,神色慌乱地望着吕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那些贵夫人闻言立马围了上去,有人惊呼出声:“唉呀,大事不好,吕夫人口歪眼斜,说话含糊,她这是中风了。” 36.诊治 中风! 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吕夫人是京城受人尊敬的才女,她的丈夫吕仲贤是正三品的高官,如果她在顾家出了什么事情,庆阳侯府恐怕要担大干系。 这下子,整个花厅都乱了起来。 大夫人忙让诸位夫人到侧厅去坐,又吩咐丫鬟赶紧去请太医,又是安排人去吕家报信。 因怕葛老夫人受到惊吓,她又安排人扶葛老夫人回房。 长房蕤大少奶奶郑氏则眼圈泛红,手足无措地守在吕夫人身边。她非常的担心,吕夫人是她嫡亲的舅母,今天吕夫人能来,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若是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 顾重阳更是想也没想就朝吕夫人跑去。 顾重芳伸手去拉,却拉了个空,她焦急道:“四妹妹,你别去捣乱。” 可顾重阳根本不听,她已经三步两步跑到了吕夫人身边。 顾重芳无奈,一方面怕顾重阳闯祸,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大嫂,也跟了过去。 顾重阳已经在查看吕夫人的病情了。 如别人所言,吕夫人的确口歪眼斜,说话含糊不清,很像中风的症状。 可患中风之症的,多是年老体衰的老人。吕夫人不过四十岁左右,患的应该不是中风啊。 顾重阳皱着眉头仔细地查看,见吕夫人嘴角下垂,整个脸都歪向左侧,眉毛一高一低,两侧鼻沟一深一浅。 的确像中风,可不见得一定是中风。 顾重阳打量吕夫人的同时,轻声安慰吕夫人:“夫人,你不要害怕,你得的很有可能不是中风。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的手轻轻握住了吕夫人的手,以示安慰。 吕夫人原本情绪有些激动,听了顾重阳的话,呼吸比刚才平稳了很多。她望着顾重阳,想说话,却发现说话的时候嘴巴漏风,吐出来的字含糊不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还是担心自己的病情,吕夫人的脸色十分难看。 “夫人,太医还没来,你要是愿意,我先帮你看看,行吗?”顾重阳表情温和,声音稳定,循循善诱道:“你要是愿意,就眨眨眼。” “重阳。”四夫人沈氏神色紧张,面容肃穆:“你胡说八道什么,夫人身体不适,岂能由你胡来?你还不快退下。” 说着,四夫 人又满面歉意地对吕夫人道:“夫人,太医很快就来。小女无状,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顾重阳抬头看着母亲,见四夫人沈氏满面怒容,眼神锐利,她心中一顿,心情十分复杂。 母亲,是怕她闯祸吧! 吕夫人的病固然重要,可她也不想母亲生气。 顾重阳看了看四夫人,又看了看吕夫人,最终叹了口气,缓缓松开了握着吕夫人的手。 没想到吕夫人却一把抓着她的手,冲她眨了眨了眼睛。 “夫人!”顾重阳惊喜地抬头:“您愿意相信我?” 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也可能是被顾重阳的沉稳所感染,吕夫人再次眨了眨眼,表示相信顾重阳。 “母亲。”顾重阳回头望着四夫人,眼中都是祈求:“吕夫人愿意相信我,你就让我给夫人看看吧。” 四夫人沈氏看了看吕夫人,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好说不,她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夫人相信你,你也不能胡来。” “多谢母亲。”顾重阳大喜过望:“我知道了。” 四夫人看着顾重阳眼中那飞扬的神色,脸上那喜悦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顾重阳已经给吕夫人诊断了。刚才吕夫人眨眼的时候,好像眼皮没有完全闭合。 顾重阳有些不确定:“夫人,你再眨眨眼。” 吕夫人依言眨眼,顾重阳就看到吕夫人右眼的确闭不上。 她给伸出手按在了吕夫人的手腕上给她号脉,脉浮紧。不是中风的脉象。 顾重阳又道:“夫人,让我看看你的舌头。” 吕夫人伸出舌头,淡红色,舌苔薄而白。 顾重阳已经可以确定了:“夫人,你所患不是中风,而是面痹。问题出在你的脸上,不在身上。” “真的吗?”听说自己不是中风,吕夫人眼睛一亮,也不管自己说话漏不漏风,激动地问了出来。 “当然是真的,因为面痹,所以您才会口歪眼斜的。”顾重阳道:“您不用怕,现在我扶着您站起来。” 吕夫人半信半疑,由顾重阳扶着站了起来。 中风的人,身体僵硬,是站不起来的。 吕夫人这一站起来,别说是她本人了,就是四夫人沈氏跟大夫人郝氏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幸好不是中风。如此说来 ,吕夫人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她们的责任也少一些。 所谓面痹,指的是风寒之邪侵袭肌表,寒邪之气痹阻头面经络,致使气血不畅,痹阻不通。使人无法控制面部神经,从而出现口歪眼斜的症状。 其实,在顾重阳握吕夫人的手的时候,她就猜测吕夫人不是中风了而是面痹了。她的手温暖柔软根本不是中风之人那种僵硬之状。 可是当时她却不敢说,因为师父不在,她并不敢保证自己的诊断就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如果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就好了,自己有他陪伴,胆子也大些。 吕夫人不是中风,可以走动,大夫人郝氏就请了她到离安荣院较远的院子休息等待太医到来,这样省的太闹打扰了她。 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氏就奉命陪伴着她。 大夫人把葛老夫人请了出来,大家一起听戏、投壶、抹骨牌玩。 但到底出了一个不小的插曲,众人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顾家那个会医术的漂亮小姑娘的身上。 “老夫人真是好福气。”有人凑趣道:“这几个孙女个顶个的漂亮,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儿。” “你们也太客气了。”葛老夫人脸上含笑,带着老封君的满足:“难道你们家的姑娘不漂亮?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哪有差的。” “老夫人说的是。漂亮的女孩子京城的确不少,可像令孙女这样既漂亮又沉稳还会医术的女孩子可真的很少见。不知道她今年几岁了,可定了人家不曾?” 听到别人夸顾重阳,葛老夫人脸色顿了顿,又很快恢复如常:“她今天不过是碰巧罢了,哪里会医术,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 别人还以为她是谦虚,忙说了一大篮子话夸赞顾重阳。 葛老夫人心里暗恨,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应酬着,一双手却死死地捏住佛珠。 四夫人沈氏面上没有一点喜色,反而带了很多担忧。 不一会,下人禀报太医来了,大夫人郝氏让妯娌二夫人费氏、四夫人沈氏在这边照看,自己则去看太医给吕夫人治病。 屋子里里面人很多,除了吕夫人与随身服侍的几个丫鬟仆妇之外,还有顾重阳、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吕家的人得到消息也已经赶来了,来的是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 本来不大的厢房里围满了人。 丫鬟 引着太医进来,大夫人忙让屋里年轻的女孩子们都避到了屏风后面。 来了一长一少两位太医,长者三十大几岁,名叫李传基,是太医院的左院判。 少者二十出头,是预备太医,帮着李传基拎医药箱。 李院判对着吕夫人望、闻、问、切诊治了一番,也说这是面痹,不是中风,众人听了更加高兴。 吕夫人甚至赞赏地看了一看屏风后面,接触到她的眼神,顾重阳心头一喜。她知道,吕夫人这是在夸赞自己。 “吕夫人,您患的是面痹,面部神经被寒气阻塞。除了要服用祛风解表,温经散寒的汤药之外,还要扎针疏通经络才能痊愈。” 李院判道:“我先给您开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我给您施针。从今天开始,连续扎针十天,您的病就能痊愈了。” 听了李院判的话,顾重阳就点了点头。不愧是太医院的院判,他的诊断很对。照他这样治,吕夫人的确很快就能痊愈。 大夫人郝氏忙安排人拿来笔墨纸砚,让李院判开方子。 吕夫人脸上则露出惊恐的神情。 方子开好,自有下人去抓,李院判从针包里抽出银针,走到吕夫人面前。 吕夫人脸色发青,嘴唇惨白,摇摇欲坠。在李院判靠近她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朝后退了几步。 这下子,屋里的人都慌了。 蕤大少奶奶更是一把抓住了表嫂夏氏的手,满脸的担心:“表嫂,舅母她不会有事吧?” 顾重芳心里紧张,也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 37.恐针症 “别担心。”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轻轻拍了拍蕤大少奶奶的手:“咱们再看看。外面还有庆阳侯夫人在呢,没事的。”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眼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掩不住。 别人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顾重阳却看出来了。 吕夫人是怕针。 师父之前给人治病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怕针,比吕夫人情况还严重的都有。有的人甚至会因为害怕而晕过去。 当然,李院判也看出来了。 “夫人,良药苦口利于病。扎针也是同样,虽然有轻微的疼痛,却可以治病。”李院判道:“你放心好了,不会很疼的。” 可吕夫人显然不这么想,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害怕,甚至有些慌不择路地躲到屏风后面。 “娘,您怎么了?”吕夫人的儿媳妇夏氏一把抱住呼吸急促,站立不稳的吕夫人。 “我……我不要他治。”吕夫人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说出这几个字。 “娘。”夏氏很是吃惊:“您身体有疾,不治怎么行呢?” “不、不、不。”吕夫人惊恐地摇头:“我不要他治。” 她的嘴歪着,说话依然含糊不清,可众人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里面都是女眷,李院判不好硬闯,他对大夫人郝氏道:“庆阳侯夫人,还请您进去把吕夫人请出来,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最后一句他提高了声音,显然是说给屏风后面的吕夫人听的。 他给人治病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情况都遇到过,可怕针的都是年幼无知的小儿。像吕夫人这样的大人因为怕疼而拒绝诊治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心里是有些气的。 小孩子怕疼哭闹就算了,这吕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高官显贵的夫人了,怎么能这么失态胡闹呢! 究竟是怕疼还是不信任自己的医术? 因为吕夫人是在庆阳侯府病的,庆阳侯府多少都要担干系。大夫人现在就想李院判赶紧把吕夫人治好,然后把干系撇清。听了李院判的话,她就走到屏风后面要求吕夫人出来。 她跟夏氏两个人一左一右劝吕夫人,好说歹说,吕夫人死活不肯。 大夫人心里也存了气,觉得吕夫人简直是无理取闹,她恐怕不是面痹,而是脑子里面出了问题。 “吕少奶奶,吕夫人这样执拗也不 是办法。有病不治,耽误了病情,可不是玩的。”大夫人焦心道:“治病这件事情,可不能由着吕夫人啊。” 夏氏面露为难:“可娘她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来啊。” “吕少奶奶,我知道你是做儿媳妇的,不好违拗婆婆。只是这么耽误下去,若是误了吕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任我们庆阳侯府可承担不起。”大夫人道:“既然吕夫人不肯出去,那就把屏风撤去。” 吕夫人闻言,惊悚控诉地瞪着大夫人。 大夫人却装作没有看见,低了头道:“吕夫人,得罪了。” “来人,把屏风撤去,让李院判来给吕夫人扎针。” 吕夫人闻言,整个人又瑟瑟发抖起来:“我不治,我要……回家。” 她无措地望着夏氏,又望着蕤大少奶奶。 蕤大少奶奶红这眼圈道:“舅母,您就听大夫人的话吧,我们大家是不会害你的。” “不、不……”吕夫人十分焦急又十分害怕。 她上午刚来的时候,还是个气度从容,行动优雅的三品夫人,可眼下在生病的时候却这么无助。 顾重阳见了就十分不忍:“大伯母,既然吕夫人不愿意扎针就不扎吧,我们换别的方法诊治不就行了。” 吕夫人听了顾重阳的声音如闻天籁,她走到顾重阳身边,一把攥住她的手,满眼都是感激。 大夫人一下子就把脸拉了下来。 她刚才做恶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想等吕夫人闹起来,然后送吕夫人回去。到时候,她就可以说,是吕夫人自己不愿意治,跟她们庆阳侯府没有任何关系。别管吕夫人是面痹还是什么病,就是死了,吕家的人也不好怪罪她们庆阳侯府。 可万万没想到,四房的这个小丫鬟头会出来装好人。万一吕夫人在顾家有个三长两短,弄坏了老太太的寿宴,庆阳侯府的脸面朝那里放?再说了,吕家的人万一怪罪下来,他们虽然不怕,但也不是什么好事。 “重阳,你胡说什么!”大夫人声色俱厉地训斥顾重阳:“我们这是为吕夫人好,是在帮助吕夫人,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别胡乱插嘴。真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一点规矩礼数都不懂!” 又是这句话! 顾重阳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一世就是这样,不管她做了什么,最终都要怪到她母亲身上去。母亲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年,她们却还不放过她! 她心里很生气,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沉住气,要冷静地对答,不仅不能发脾气,反而应该温言温语地说话。要不然,她们又会说她顶撞长辈,没有规矩的的罪名就坐实了。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大伯母,我知道这里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也不该插嘴。只是吕夫人的的确确是不愿意让李院判扎针。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让吕夫人早日康复,可您至少应该听听吕夫人的意见吧。” “患者不信任大夫,抗拒大夫,是治病的大忌。”顾重阳道:“治病也是要讲究医缘的。” 这是师父告诉她的,如果患者不相信大夫,治疗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听了顾重阳的话,大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胡说八道!”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说话,外面就传来李院判气急败坏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大夫给人治病,还要先跟病人做朋友,让病人信任才行了?我为医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谬论,简直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李院判您没听说过,不代表就是错的。”顾重阳高声与他理论:“治病的方法千千万,难道但凡是您没听说过,没过见过的,都是错误的不曾?又或者说,李院判您已经掌握了这世上所有治病的方法了?” 这句话直问得李院判哑口无言。 别说是他李院判,就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自己掌握了所有的治病方法了。 “重阳,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夫人瞪了顾重阳一眼,忙快步走出去,跟李院判道歉:“李院判,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院判虽然不高兴,但是也不敢对大夫人甩脸子:“夫人说哪里话,我岂会跟孩子较真。眼下最重要的是吕夫人的病,还请夫人撤去屏风,让我给吕夫人扎针。” “不行!”顾重阳大声制止道:“吕夫人不是怕疼,其实扎针只是轻微的疼痛,一般人都能忍受。吕夫人不是怕疼,而是怕针,她这是恐针症。李院判若是强制给夫人扎针,只怕夫人会因为太过惊恐而晕死过去,不仅达不到给夫人治病的效果,反而会有不好的后果。” “大伯母,吕夫人的面痹本来只是小症候,若因为扎针出了其他情况岂不是会使情况越来越糟,请你一定要三思啊。” 李院判冷哼一声:“面痹怎么会是小症候?扎针又怎么会出现不好的情况。” “ 面痹的确不好治,但却没有性命之忧。”顾重阳道:“可万一吕夫人真如我刚才所言,恐针症特别严重,她昏死过去还是小问题,若因为太过害怕导致呼吸骤停,直接一命呜呼那就是大问题了,到了那时便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挽回。” 顾重阳顿了顿道:“李院判,我知道您医术高超,治人无数,可眼下吕夫人的情况的确不适合扎针。” 顾重阳这一番话吓得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特别是大夫人,她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吕夫人,心里也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吕夫人这个样子,的确不像是胡闹。 她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也见识过有人因为太害怕,情绪太激动而昏厥甚至一口气上不来死了这样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吕夫人真因为扎针有个三长两短,又是自己一力促成的,恐怕到时候庆阳侯府担的责任更大。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顾重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面痹固然可怕,但并不危及性命啊。 至于吕夫人若因为耽误治疗而口不能言,面容毁坏,那也是她自己不愿意治疗的问题,跟自己无关啊。 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强行让李院判扎针,否则出了问题,自己难辞其咎。 38.艾灸的作用 大夫人郝氏瞥了顾重阳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她要出头那就让她出头好了,万一有了什么事情,就全部推到吕夫人跟顾重阳身上。反正自己该说了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 这样一想,大夫人反倒气定神闲下来,毫不着急了。 李院判却气得吹胡子瞪眼:“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急病人之所急,痛病人之所痛。我要扎针,纯粹是为了吕夫人好。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我要害吕夫人了呢?真是岂有此理!” “李院判,我知道您是为了吕夫人好。”顾重阳不骄不躁道:“可面痹并不一定非要用扎针来通经络啊,我们还可以用别的方法。” “别的方法!你可真是站着讲话不腰疼。”李院判气得脸色通红,声音也拔高了几度:“扎针是最好的方法了,若是光吃药,恐怕要吃上几个月。万一情况越来越严重,以后就是扎针也无济于事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方法!” “可以艾灸。”顾重阳道:“艾灸可以温阳祛寒通经络,也可以治疗吕夫人的面痹之症的。” “既然顾小姐会艾灸之术,那何必还要请我来给吕夫人治病?”李院判气得肺都要炸了:“请了我来,又不让我诊治,这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艾灸之法早就被淘汰了,只有请不起大夫的贩夫走卒才会自己采艾草熏灸治病。不仅费时费事,而且效果微乎其微。” 李院判冷哼一声道:“既然顾小姐对在下给吕夫人治病一事百般阻挠,还说艾灸之术可以治好面痹,那就由顾小姐治疗吧。在下才疏学浅,不奉陪了。” 说完,他也不等预备太医提医药箱,自己提着医药箱就走。 大夫人郝氏赶紧追上去。顾重阳把人得罪了,她要把事情圆回来才行。 好说歹说,李院判终于愿意接受诊费,并说:“庆阳侯夫人,在下说句狂妄失礼的话,贵府这位四小姐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您也该好好管教一番才是。若由着她如此,恐怕闯祸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李院判说的是。”大夫人无奈道:“毕竟是隔了房头的侄女,不是亲生的女儿,我就是想管也不能够啊。她母亲到底只是商户出身,见识礼仪都有限得很,这么多年来,又只生了她一个,难免过分溺爱。今天的事,的确是她冲撞了你,李院判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李院判听了,轻嗤一声:“原来是商户女所出,怪不得跟寻常大家闺秀不一样。夫人掌家不易,今天的 事情就算了,毕竟不是夫人的错。吕夫人跟四小姐才是罪魁祸首。夫人且等着吧,吕夫人有后悔的时候呢。” 大夫人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得罪人,听李院判这么说,心就放到了肚子里。 “吕夫人不过是一时糊涂,等过几天她回过来味了,自然是要求李院判出诊的。”她敷衍地说了几句,就让下人把李院判二人送了出门。 顾重阳已经安抚好了吕夫人,她决定亲自给吕夫人艾灸。 可能是太过害怕扎针,吕夫人竟然就同意了。 真是不知所谓!还真拿自己当大夫了。 大夫人郝氏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一点不显:“重阳,你需要什么,尽管跟大伯母说。吕夫人的病,就拜托你了。” 她本来害怕顾重阳耽误了吕夫人的病,牵连庆阳侯府。可经过刚才一番冷静,她突然就不怕了。不仅不怕不阻拦,反而要极力促成顾重阳出风头一事。 四丫头才多大,怎么可能会医术? 她越治,吕夫人的病就会越严重。等到吕夫人病情每况愈下,吕家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到了那个时候就把四房推出去做替罪羊。 老太太此刻恐怕正想着拿捏四房呢,只苦于没有机会,不好无的放矢。如今顾重阳这样胡来,可不就是将把柄递到了老太太手里了吗? 大夫人郝氏心里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脸上的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和蔼。 她跟她的婆婆葛老夫人不一样,葛老夫人毕竟出身没落的贵族,又是个庶出的小姐,气度心胸谋算都十分有限。 大夫人是名门贵女,又爱惜羽毛。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通情达理、豁达可亲的贵夫人派头,不知有多少人被她和善的伪装所蒙蔽。 前世今生,顾重阳都不曾认清过大夫人的真正面目,此刻听了大夫人的话,她心头一喜,来不及考虑前因后果,就感激道:“多谢大伯母,我这里只要上好的艾叶,最好是陈放的艾叶,今年的新叶不好用的,麻烦您让人去买三斤回来。我这里先感谢大伯母了。” 她的感激是出于真心,因为终于有人相信她会医术了。 “好。”大夫人郝氏满口答应:“我这就着人去买。吕夫人这里你们姐妹好生看着,老太太那边离不得人,我这就过去了。”最后一句话,是对顾重阳,顾重芳两个人说的。 姐妹两个齐声应了,大夫人郝氏就带着丫鬟走了。 一走出院子,她就吩咐身边的人道:“四小姐胡闹要给吕夫人治病,吕夫人竟然由着她,实在是太让人忧心。等会到了老太太那边,你们就装作不知道,万万不可透露风声,别气着老太太。横竖等寿宴散了,宾客们走了,咱们再慢慢说给老太太听吧。” 四小姐胡闹,大夫人不仅不劝着,反而火上浇油。身边服侍的人知道,大夫人这是铁定了心要让四房背这个黑锅了。 她们心里明白,嘴上却连连点头:“大夫人说的是,我们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嗯。”大夫人怕她们不明白,又交代道:“就是四夫人那里,也要瞒着。她若问起来,你们只说太医院的大夫已经开了方子,着人去抓药了。” “是,奴婢们明白。” 大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去回禀葛老夫人。 ******************** 顾重阳扶了吕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好,让她昂起头,仰着脸,以便自己施灸。 “吕夫人,艾灸用的是火,可能会感觉到烫。如果不是很烫,请您一定要忍耐。因为艾灸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用艾火的热气逼走您面部的寒邪。您若是觉得不舒服,太烫了就告诉我一声。” 只要不用扎针,吕夫人就觉得哪怕再烫都无所谓。她点了点头。 顾重阳将艾叶绑成一束,点上火,把火苗吹灭,道:“夫人,请把眼睛闭上,当心艾烟熏到眼睛。” 吕夫人毫不犹豫,依言把眼睛闭上。 顾重阳就开始施针,从左边耳朵后背出开始艾灸,沿着面部经络左右移动艾条,将整个面部的经络都艾灸了一遍。 顾重阳艾灸的十分认真,室内静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重阳的身上。 蕤少奶奶郑氏手攥得紧紧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吕夫人。她生怕吕夫人会不舒服或者有个好歹。 吕少奶奶夏氏一颗心一直提着,就不曾放松过。 虽然没有说话,但紧张的神色却表达了她们心中真实的想法。 她们都觉得顾重阳是在胡闹,而向来练达睿智的吕夫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由着顾家的这个四小姐胡来。 转眼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吕夫人满面通红,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顾重阳终于收了手,将未燃尽的艾柱捣在鎏金香炉的炉灰里。 吕夫人睁开眼睛,眸中发出喜悦的光芒,她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自己的面部:“不……麻……了。”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坐到吕夫人下首的的美人墩上,喝了几口信阳毛尖。 香浓的茶汤从唇齿咽入腹中,留下清香阵阵,她整个脏腑都是熨贴的。 她才十岁,因为一直举着艾柱,手腕又要不停地来回移动,胳膊早就酸了。 加上艾灸的时候烟一直熏着她,但是她不仅不能像吕夫人那样闭着眼睛,还必须聚精会神,不能分心,否则稍有不慎就会烫伤患者。所以,她的神经不得不紧绷着。 等放松下来,她实在累的不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要赶紧喝点茶水休息一下。 几口茶汤入腹,她的精神好了很多。 顾重芳忙问道:“四妹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吕夫人这是寒气入侵面部,气血不畅,痹阻不通导致的面痹。”顾重阳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艾叶乃纯阳之草,艾灸能温阳补气、祛寒止痛,温经通络、消瘀散结。正对吕夫人的病症。” “最妙的是,吕夫人是面部受到寒邪,而艾灸直接作用于面部受到寒邪的部位。艾火的温度,可以使面部毛孔开泄,使邪气逼出体外。寒邪没有了,吕夫人的面部自然会好。” “只不过今天用的是普通的陈艾叶,烟大熏人效果一般,等我今天下午将艾叶加工炮制做成艾绒柱,明天用艾绒柱效果就会比今天好很多了。今天让夫人熏着了,明天一定不会这样了。” 39.别扭的道歉 顾重阳款款而谈,有着信手拈来的熟练,顾重芳与蕤大少奶奶不由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诧。 四小姐才十来岁,怎么会懂的这么多的医药学问。不说其他,就她刚才这一番话,就足以让她们震惊了。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说得不就是四小姐顾重阳这样的人吗? 顾重阳又叮嘱道:“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次艾灸并不能立刻痊愈。根据这次艾灸的效果看,夫人需要每天艾灸两柱香的时间,连续艾灸半个月就可以痊愈了。李院判开的方子很好,夫人配合着吃。” 吕夫人连连点头,毫不怀疑顾重阳的话,眼中都是信赖。只要不扎针,又能治好病,就是熏一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病人听话,大夫才能省心。 顾重阳就微微一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夫人万不可再继续顶着寒风画菊|花了。不仅不能画菊|花,今天回去之后,连门也不要出了。一直在屋里呆着,免得寒气侵入越深,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吕夫人闻言不由瞠目结舌,满面惊异地瞪着顾重阳。 她最近这十来天,的确每天都顶着寒风对菊作画。家人劝她将菊|花搬到屋中,她却不愿意,温室里的菊|花没有迎风凌霜,怎么能有飒爽的英姿呢? 可她并没有告诉顾重阳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重阳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夫人不必惊讶,作为大夫,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而望字排在首位,可见其重要性。通过观察人的脸色形态来判断其习性病情如何,并不是什么难事啊,这是作为一个大夫的基本功。” 她只是一般,真正厉害的是师父,望而知其症,寥寥数眼,就知人病情到了何种地步了。 如果见到师父,恐怕她们才会真正惊讶呢。 这下子,不仅吕夫人对顾重阳信服,就连顾重芳、蕤大少奶奶、还有吕夫人的儿媳夏氏都对顾重阳刮目相看了。 顾重阳与吕夫人约定,每天上午她亲自去吕府给吕夫人艾灸。 送走吕夫人,顾重阳回到了海棠院。 她刚刚到家没多久,绿芜就如临大敌般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那个临江侯世孙郝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不是已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吗?怎么还不放过她? 顾 重阳心头一惊,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去拦住他,就说我不在。” 说着,顾重阳就要朝室内躲。 可郝少阳来的显然比她想得快,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并叫住了顾重阳:“重阳表妹。” 顾重阳只得止住脚步,硬着头皮跟他行礼:“郝公子。” 郝少阳等着顾重阳问他为什么来,请他坐下,并让丫鬟上茶,这样他就可以趁机道歉并要求顾重阳让自己画美人图了。 可没想到顾重阳说完“郝公子”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郝少阳一时间十分尴尬。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 他不由抬起头来,就看到顾重阳面色凝重神情紧张,她身边的丫鬟站在顾重阳身边,做出保护的姿态不说,还一脸戒备地瞪着他。 这个情形不由让他一愣,因为他身边的负责保护他安全的张三李四也经常这样做。郝少阳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风吹草动,那丫鬟立刻就会忠心护住扑上来跟自己拼命。 “你这是干什么?”郝少阳立马拉下了脸:“重阳表妹,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你何必这样防备我?” 可你比豺狼虎豹还要可怕! 顾重阳腹诽一声,然后问道:“不知郝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重阳表妹,之前的事情……咳,都是误会。我以为你是……算了。既然你不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也不对,你说了,是我没有相信。”郝少阳挠挠头道:“总之,都是我的不是,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你就不要怪罪我了。” 原来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顾重阳跟绿芜对视一眼,双双松了一口气。 “郝公子不必客气。”顾重阳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那就没事了。我们双方已经扯平了,你无须道歉。” “那就好!”郝少阳听了这句话,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椅子上:“既然重阳表妹不生我的气了,我们就来谈谈画美人图的事情吧。不知道重阳表妹什么时候有时间呢,要是明天方便,我今天晚上就派人回临江侯府取画具来,我们明天就开始画吧。” “什么美人图?”顾重阳不解地望着郝少阳:“郝公子,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呵呵。”郝少阳得意一笑:“重阳表妹,从前的事情我多有得罪,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决定给你画肖像,让你上我的美人图。” 他说话的时候,把头一扬,一脸的不可一世,好像他要画顾重阳是给了顾重阳天大的恩赐一样。 顾重阳十分吃惊:“郝公子……” “你不必感谢我!”郝少阳骄矜地打断了顾重阳的话:“整个京城想上我美人图的女子多不胜数,我知道这个消息会让你太过震惊。这不是做梦,的确是真的。” “郝公子……” “你也不用太激动,我让你上美人图,固然是因为我们是姻亲,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郝少阳旁若无人道:“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本身就是个美人,要想上我的美人图,最要紧的条件就是要如花似玉,月貌花容,如果能倾国倾城就最好了。” 郝邵阳看着顾重阳微笑,脸色微微有些红:“你已经达到了我的要求了,你应该感谢的是你母亲,将你生的如此明眸皓齿,秀美无双。” 早在泊头镇顾重阳就见识到他的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了,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郝少阳居然狂打自大到这步田地。 自己什么时候说要上他的美人图了?更遑论感谢他感激他,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生生忍住了。她用一种平静的近乎淡然的语气打断了郝少阳滔滔不绝的话语:“郝公子,我并未说过我要上你的美人图啊。” “你说什么?”郝少阳霍然而起,不敢置信地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若无其事地笑道:“多谢郝公子厚爱,可是我对于美人图不敢兴趣,郝公子还是另找她人吧。” 郝少阳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拒绝,从前都是他拒绝别人,没想到被人拒绝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脸啊。 “本公子刚才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不会是当真了吧?”郝少阳梗着脖子道:“我其实根本不想画你,你也没有多漂亮。” 他冷哼一声,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站起来就走:“不让画就算了,我还不想画了呢。” 他一路走到门口,都没有听到顾重阳挽留的声音。心里气不过,回过头来看顾重阳,没想到明间里空空如也,顾重阳早就回内室去了。 直把他气得直跺脚! 顾重阳,你简直目中无人。我会让你后悔的! ********************* 到了申时(下午三点)贺寿 的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告辞。 四夫人沈氏跟着大夫人郝氏、二夫人费氏妯娌三个送走了一拨又一拨的宾客。 等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将寿宴的扫尾工作做完,已经是酉时(下午五点)了。 她满身疲惫地回到荣冬院,梳洗更衣喝了茶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女儿了。一想到吕夫人病发的时候,女儿那认真诊治的样子,她的心头就有些惴惴不安。 她正要派人叫顾重阳过来,伍嬷嬷却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四夫人心头一个咯噔:“伍嬷嬷,发生什么事情了?” “夫人,大事不好。”伍嬷嬷颇有几分惶恐不安:“四小姐阻止李院判给吕夫人治病,气走了太医院的李院判不说,还把吕夫人的病揽到了自己身上,她要亲自给吕夫人治病。” 四夫人听了,不由目光不由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因为有上一次在泊头镇顾重阳顶撞李老大夫的事情在先,她今天就特别担心顾重阳会再次闯祸。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她冷了脸,厉声吩咐道:“去,把四小姐身边的绿芜叫过来。” “夫人。”伍嬷嬷道:“绿芜从安荣院回来之后就过来侯着了,因为您不在,所以她把事情告诉了我又回去了。” “你是从绿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四夫人沈氏微微吃惊道:“难道事情还没有传开?” “应该没有。”伍嬷嬷道:“如果已经传开了,不会这么毫无动静。恐怕是大夫人帮着隐瞒住了。” 沈氏思虑了一番,也认可了伍嬷嬷的说法:“大嫂向来通情达理。” 可她也不能由着重阳胡来啊。万一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 也不能怪大嫂,又不是她逼着重阳胡闹的。自己生的孩子犯了错,怎么能怪到别人身上。 沈氏越想越生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去,叫四小姐过来。” 40.母亲的阻拦 夜幕降临,座落在南居贤坊东直门大街上庆阳侯府洗去一天的喧闹,在夜色中恢复平静。 而坐在安荣院上房内室临窗大炕上的葛老夫人心情却不平静。 她双手紧紧抓住炕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中由着不容错识的期待与喜悦:“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早就猜到婆婆会很高兴,可此刻见了葛老夫人的反应,大夫人心里还是忍不住满意:“真没想到四丫头会来这样一招。四弟妹是个密不透风的人,没想到她养的女儿倒是个妙人。” 葛老夫人不由兴奋地拍了一下炕:“如此说来,这回我终于可以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光靠这个还不行。”大夫人笑道:“万一四老爷丢车保帅,狠心把四丫头交出来,任我们处置,他一样可以把干系撇清啊。” “不能吧。”葛老夫人诧异道:“老四可只有这一个女儿。” “在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面前,一个女儿算什么。”大夫人冷冷一笑道:“老太太,想要把四房推倒,咱们必须加大筹码。” 大夫人在葛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葛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如此一来,老四就会与沈氏离心离德,他断了沈家这个金山的支持,又没有了庆阳侯府的庇佑,就只能在吏部候缺侯到死了。” 大夫人郝氏微微一笑,说不出的高兴。 二老爷最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二夫人费氏虽然是葛老夫人的外甥女,但只要大房还是庆阳侯,二房就只能仰仗大房的鼻息生活,绝不敢得罪大房。 三房更是不中用的,三老爷虽然是老太太亲生的儿子,却是个聋子,还没个子嗣。虽然他闯了很多祸,但是却也没有能力与大房抗衡。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就当个废物养着好了。等老太太死了,那就另说了。 最难缠的就是四房,四老爷有功名在身,还是个官身。虽然如今在京城候缺,可难保他没有机会飞黄腾达,必须在此之前掐断他的路子。 四丫头此举真是一举两得啊。吕大人这次回京升职,出任吏部侍郎,专管朝中大小官员升迁补缺考核,四丫头得罪了吕家,不仅让老太太捏住了把柄,还断送了自己父亲的前途。可不是个妙人嘛。 等把四房赶出了庆阳侯府,二房也要滚蛋,那时候庆阳侯府就是他们大房的天下。四房二房也休想从庆阳侯府分走银子田产商铺,那些都是她儿子的东西,她必须要为儿子守住。 安荣院里,婆媳两个满腹鬼胎,心中自鸣得意。荣冬院里,情况却相反。 四夫人脸上噙着怒色瞪着顾重阳:“你知不知错?” 顾重阳跪在地上,梗着头,力理据证:“我没错。吕夫人有恐针症,若是李院判强行扎针,后果会十分严重,我这么做是为了吕夫人好。我知道母亲怪我自作主张,怪我言语无状得罪了李院判,怪我多管闲事……” 顾重阳抬起头,双目有神,语气坚定地对四夫人道:“今天的确是我鲁莽了,可若是重来,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母亲,我帮助吕夫人,急他人之所急,我并没有做错。” “可万一你没有治好,后果是多么严重!”四夫人声音绷紧,面色严厉:“你只想着急别人之所急,怎么不想想我是多么担心你?万一吕夫人有个好歹,何止是你一个人,就是我跟你父亲都不会好过。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不认错!” “母亲,吕夫人只会好,不会歹。我会把她治好的。”顾重阳道:“若母亲定要我认错才满意,那我认错又有何不可?不过这只是碍于母亲生气,所以不得已认错,并非我发自真心的认错。母亲,难道你想要我这样口是心非的认错吗?” 见四夫人脸色发紧,一语不发,顾重阳又用十分沮丧失落的声音说道:“母亲,您一直教我做人的道理,您教我要乐善好施,尽量帮助别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您又要求我独善其身,无动于衷呢?” “你……”四夫人十分震惊,她怔怔地望着顾重阳,半天没有说话。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女儿,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囡囡,已经长大了。 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主张。这想法并不会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否定阻止而改变,反而会越来越坚定。 哪怕自己此刻如此生气,如此严厉,她依然始终如一,没有退后半步。 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坚忍不拔的性格! 她应该高兴,应该为女儿骄傲,她的女儿比一般柔弱无主见的女孩子强千百倍。 可是一想到女儿的坚忍不拔是为了要行医,她心中的担忧就怎么也止不住。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贱,不仅为仕宦豪门瞧不起,就连普通的农户都比商人有地位。若不是今上格外开恩,商户之子,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她身为商户之女,嫁入公卿之家,受了多少轻视轻鄙 ,忍了多少冷言冷语。时时小心,步步留意,不敢做错任何事。可依然少不了被人嘲讽地位低下,粗鄙无礼,见财忘义。 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重阳是侯门小姐,父亲是两榜进士出身,再不用忍受自己曾经受过的不公待遇。 可女儿居然要行医,还为了行医顶撞自己。 三教九流,医者地位在官吏之下。一个侯门闺秀,去做行医之事,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以后谁敢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若重阳是个男子,可以进太医院,她也不会这样强加阻拦。可她是个女孩子,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人嫁了,生儿育女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女儿根本不听自己的劝! 这该如何是好! 一想自己曾经遭受的非议与白眼女儿要经历一遍,她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眼泪也止不住掉了下来。 “母亲!” 顾重阳十分震惊,她没有想到自己行医一事母亲居然在意到这步田地。 惊惶无措,难过自责,顾重阳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四小姐,您也太不懂事了!”伍嬷嬷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责备:“夫人是商户出身,就因为这个,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在老太太面前也是一丁点的地位都没有。所以,夫人时时小心,处处留意,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就怕被人耻笑了去,说商户之家出身的姑娘没有礼数教养。” “您今天的所作所为,别人岂会真正责备你呢?”伍嬷嬷长叹一声,有些心痛地望了四夫人一眼:“别人只会说是夫人没有教好你,是夫人的错!” 顾重阳听了,眼睛渐渐泛红,心里也觉得酸涩难当。 是啊,她只顾自己,一意孤行,却没有想到母亲。她小小的一个行为,都有可能让母亲遭受难以承受的非议。 她重生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呢? 明明下定了决心,是要拯救母亲,为她治病,让她不要英年早逝,不要伤心难过。 可自己干了什么呢?不仅没有为母亲排忧解难,反而给她添麻烦,不听她的话,惹她伤心难过。 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行医,是跟母亲在一起,让她不要再受委屈。 罢了,既然母亲不喜欢自己行医,那就不行医吧,横竖……横竖也没什 么大不了。别的女孩子没有行医,不也一辈子那么过来了吗? 虽然心里这样说服自己,可顾重阳却觉得嗓子眼堵的厉害。 她站起来,走到四夫人身边,又缓缓跪下:“母亲,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给别人看病了,再也不说行医治病的事情了。可这一次,我已经答应了吕夫人,我不能言而无信。就这一次,您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等治好了吕夫人,我再也不行医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在良乡田庄的那几年,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陪伴她的只有医术。 她给那些佃户看病,受他们衷心的爱戴。虽然一无所有,她却活的简单、快乐。 可那样的生活,今生,再也不能够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了母亲,却没了行医的快乐与成就,这大概就是重生的代价吧。 顾重阳眼眶发湿,却生生地忍住,扬起一个笑脸,望着母亲。 四夫人欣慰地揽着顾重阳:“我的儿,你肯听话就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重阳起床梳洗之后,就对青芷吩咐道:“你去外院叫顾泰来过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若是他来的时候,我还没从安荣院回来,你就让他等着。” “是。”青芷领命去了,顾重阳就由绿芜陪着去了四老爷与四夫人住的荣冬院。 给母亲请了安之后,小丫鬟拿来脉枕放在母亲的手腕下面,顾重阳就开始给母亲号脉。 41.闯祸 自打重生以来,每天给四夫人号脉,已经成了她的必修课。 她不能让母亲出现上一世的变故,她必须严密地监视母亲的身体状况,不能让她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在她的精心调治下,四夫人身体十分康健。 顾重阳也越来越有信心,母亲一定能平平安安,寿终正寝,而不是英年早逝。 号脉过后,母亲像往常一样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累不累。 顾重阳一一回答。 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母女两个都十分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二人携手去了荣冬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因为有了大夫人郝氏昨天晚上的献计,葛老夫人倒没有为难四夫人,她觉得反正过不了几天四房就要滚蛋了,所以没必要在四夫人身上费力气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顾泰来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他穿着顾家小厮穿的石青色交领衣,身上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比原来在泊头镇给人劈柴跑腿的时候精神了不少。 “还真有几分侯府小厮的样子了。”顾重阳笑着问他:“你认字认得怎么样了?我是会去问张先生的,你若是偷懒了,我可饶不了你。” 张先生是顾重阳母亲沈氏名下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替沈氏管着京城茶叶铺子的账,娶的是沈氏身边的二等丫鬟流云,生了个儿子已经十三岁了。 去年回家奔丧回来的路上遇上的强盗,儿子被人砍死,张先生也身中数刀,虽然人抢救过来了,但是两条腿却废了。 本来已经出府的流云又再次回来做事,顾重阳就让顾泰来跟着张先生学认字算账,每年给张先生五两银子的束修外加四套衣裳。 能跟着张先生学认字算账,顾泰来很珍惜,他学的十分认真:“除了小人自己的名字,我还能认得五十个字,有三十个能认能写,有二十个只认得,写不出来。” 顾重阳不由侧目道:“这才半个月,你能认这么多字,非常不错。眼下,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安排你去做。” 顾重阳说完,就吩咐绿芜青芷把屋里的小丫鬟都带出去。 绿芜跟青芷对视一眼,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小姐,这事情是不是特别隐秘?”顾泰来忙问道。 “是,非常重要,非常隐秘。”顾重阳压低了声音,交代了顾泰来一遍。 见顾泰来脸上露出惊诧的神色,顾重阳就问:“这事情,你可有把握做好?” 这事情风险比较大,但是必须有人去做,关乎四房对老太太之间的对决,她不能坐视不理。 上一世不知道就算了,这一世知道了,她必须要解决掉,绝不能任由老太太欺负母亲。 整个侯府,也只有顾泰来算是她的人了。他年纪还小,可除了他,自己再也没有可用的人了。 不知道他能否当此大任? 顾泰来感受到主子的倚重,这令他激发了无限的斗志。虽然他从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更没有装过什么侯门小公子,可他天性大胆勇于尝试不轻易服输的性格在此刻起了很大的作用,他拍着胸脯向顾重阳保证:“小姐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绝不让你失望。” “好!”顾重阳双掌相击,脸上有不容错识的期待:“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用,若是不够,你再来找我。不要怕花钱,只要事情能办好,这些钱都不算什么。” 顾泰来郑重地点头,领了银子去了。 顾重阳重重地呼了一口气,顾泰来,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顾泰来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了。 绿芜走进来禀报:“小姐,吕家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咱们这就出门吗?” “嗯。”顾重阳道:“你拿着艾绒条。” 顾重阳出了门,伍嬷嬷站在马车旁边,笑着迎了上来:“小姐,夫人让我跟您一起去。” 母亲是不放心自己,怕自己闯祸,所以让伍嬷嬷看着自己吧。 顾重阳点点头道:“如此,更好了。” 一路无话,到达吕家。 吕夫人的儿子吕檀与媳妇在门口迎接顾重阳,虽然早有准备,可此刻见了顾重阳,吕檀还是吃了一惊。 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怎么能帮母亲治病呢!简直就是胡闹! 夏氏也真是的,居然不拦着母亲,吕檀不悦地瞪了自己妻子一眼。 此刻人来都来了,想撵回去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等这一次治好,再好好说服母亲了。。 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大家公子,就是心里不高兴,脸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吕檀笑着迎了上去:“家母的病,全赖顾小姐妙手回春了。” 话说得很客气。 顾重阳微微点头:“吕公子客气了。” 伍嬷嬷很是吃惊,看来小姐是真的会医术啊,否则吕家岂会这么客气? 怕就怕小姐没有把吕夫人治好,到那个时候麻烦恐怕就大了。 进了内室,吕夫人一把拉住顾重阳的手,很是高兴:“四小姐,你可总算是来了。” 她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昨天在顾家,她没好意思照镜子,等回了家照了镜子才发现自己口歪眼斜,整个脸的是多么的难看。 女人天生爱美,她不能容忍自己这幅样子。幸好顾重阳可以治好她,她心里已经把顾重阳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因此态度比昨天更加和蔼。 顾重阳问了情况,给吕夫人号了脉,又开始了像昨天那样艾灸。 因为昨天没有吹风,又注意保暖,今天艾灸结束,效果比昨天还要明显,吕夫人大喜过望,拉着顾重阳的手夸赞个不停。 原本对顾重阳不信任的吕檀见到这一幕,也不由讶然失色。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天赋异禀,比常人不同。只是表现在不同的地方罢了,有人读书生来比别人好,有些人却是医术高超,有着回春的妙手。 顾重阳婉谢了吕夫人的宴请,艾灸结束就坐马车回家。 伍嬷嬷与有荣焉地向四夫人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赞叹道:“夫人,咱们四小姐真的很厉害。” 四夫人听了,神色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海棠院里的顾重阳却脸色很不好看,因为郝少阳又来了。 他穿着银红色的宝相花刻丝锦袍,与华美无双的脸庞相得益彰。 可顾重阳一点也不想看到他这张脸,虽然他让京城无数闺秀朝思暮想。 诡异的是,他怀里居然还抱着一个鸳鸯眼的波斯猫。 “重阳表妹。”郝少阳熟稔地走了进来,比女子还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微笑:“你看这猫多漂亮,我送来给你玩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顾重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心里却对他充满了忌惮。 她看了那猫一眼,猫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它抬起眼皮慵懒迷离地瞟了顾重阳一眼,又把脸转过去,似乎十分不屑。 真是个没礼貌的猫,瞎长了这么漂亮华美的一身皮。 顾重阳当即 就决定拒绝这只与自己气场十分不合的猫:“多谢郝公子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而且我也不喜欢猫。” “你怎么会不喜欢猫呢?”郝少阳愣了一下:“你们小姑娘不是都很喜欢小动物吗?你看这猫多可爱啊。” “来,猫儿,给重阳表妹叫一声,喵呜,喵呜……”郝少阳一边说一边逗弄着猫,去撩它的下巴。 那波斯猫却一直懒散迷离,半死不活的。不管郝少阳这么撩拨逗弄,它就是不开口。反而鄙视地睥睨着郝少阳,弄得郝少阳十分尬尴。 “这猫真不讨人喜欢,怪不得重阳表妹不喜欢它。哈哈。”郝少阳干巴巴地打着哈哈,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它留在这里抓老鼠吧。” 让波斯猫去抓老鼠,他可真想得出来!顾重阳一阵腹诽,无言以对。 “重阳表妹,你快让人把这猫接过去……” 郝少阳的话没说完,只听得“喵呜”一声,刚才还半死不活的波斯猫却突然间生龙活虎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里弹了起来,扑到了顾重阳身上。 这突来的一番变故吓了顾重阳一大跳,她想也没想就把猫推下去,却听得“嘶啦”一阵裂帛声,她身上穿的洋红色云绸妆花小袄上裂了几道印子,那猫还抓着她的裙子下摆不放手。 “小姐,你没事吧?” 绿芜扑过去赶猫,郝少阳却快她一步扑过去。 可是猫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它已经轻轻巧巧地跳到明堂中间的榉木长案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扑了空。 那眼神好像再说,居然敢抓我?哼,愚蠢的人类。 “嗙啷”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长案上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已经掉了下来。 “唉呀!”青芷惊呼一声:“那可是夫人的陪嫁。” 郝少阳一听,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也是一阵哀呼。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子是真的玩完了。 42.起风波 这只波斯猫他花了大价钱从会宁伯世子手里买来的,他买过来是为了要讨重阳表妹欢心的,好让她答应自己为她画画。 可眼下,不仅没有讨好她,反而闯了大祸,这还得了。 郝少阳的拳头握的咯咯发响,一张脸涨得通红,鼻子也咻咻地喘着气。 好你个会宁伯世子,居然骗我。 若不是他花言巧语骗自己说女孩子最喜欢小动物,而他家里刚好有一只波斯猫,是如何的漂亮可爱,如何的聪明敏捷,是他祖母会宁伯老夫人的心头爱,他为了哥们儿情谊冒了好大的风险才从府里偷出来……他郝少阳根本不会傻兮兮地抱着猫来庆阳侯府。 可恨他自己也是眼瞎,居然被这个坏猫的好皮囊所蒙蔽,认为它乖巧可人,性格温和,一定能讨重阳表妹的欢心。没想到这猫长得好,内里却蔫坏蔫坏的。 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个祸害…… 郝少阳气得嘴角直抽抽,恨不能将会宁伯世子跟他的猫一起抓过来,狠狠地打一顿。 可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糟糕,那猫打翻了宫灯之后,又把魔抓伸向了那只八仙过海图八角梅瓶。 “哐当”一声,梅瓶掉在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郝少阳气得要死,亲自去抓,猫没抓到,却也碰倒了好几个摆件。 一时间,海棠院只听见瓷器掉在地上丁零当啷的声音,与丫鬟的惊呼声。 顾重阳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郝少阳知道,他是闯了大祸了。 如果他今天不抓住这只猫,恐怕是不能给重阳表妹一个交代了。他已经打破了重阳表妹好几样东西,包括那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他不能半途而废,必须要抓到猫才行。 郝少阳一声不吭,卯足了劲,非要跟那该死的猫一较高低。 眼看着就要抓到猫了,那猫儿却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从横梁上一跃而下,然后如闪电一般跳出了窗户外面。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郝少阳挂在横梁上,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可如何是好。 顾重阳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气,室内的气压低得下人。 一时间室内静悄悄的,丫鬟们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郝少阳在横梁 上,也是如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郝公子!”顾重阳死死捏着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闹够了吧?我知道,我踢了你一脚,你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今天,你可总算是如愿了。你要想让我不好过,直接放马过来就是,何必拿只猫做幌子,你的手段可真是卑鄙!” “重阳表妹,你误会我了。”郝少阳赶紧从横梁跃下来,期期艾艾道:“我真的是给你送猫来的,绝不是故意来捣乱,也不是故意打碎你的东西的。” “今天打碎的东西,我赔,我全部都赔,绝不会不认账,你放心好了,打碎了什么,我都赔给你。”郝少阳心急如焚地解释着:“还有那只猫,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它,我一定把它带到你面前,任你千刀万剐……” “你不用再惺惺作态了。”顾重阳冷眉冷眼地瞪着他:“只要你以后离我远远的,就是我的造化了。郝公子,你请便。” 郝少阳只觉得顾重阳心里想千刀万剐的不是那只猫,而是他。 他懊恼的要死,忙扬起一个笑脸:“重阳表妹,你听我……” “请便!”顾重阳没好气地赶他走。 “好吧。”郝少阳大受挫折,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喊了一声重阳表妹。 顾重阳应声抬头,就看到他做了一张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掰着眼睛。 事到如今,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奚落自己。顾重阳气得浑身乱颤,胸口起伏不停,要不是绿芜拉着,她真相冲上去打他一顿。 “幼稚!”顾重阳骂了一声,就转身进了内室。 郝少阳十分失落,又有几分不解。 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对着师姐做鬼脸,逗笑师姐,她总是会不计前嫌原谅自己。 明明屡试不爽的好办法,为什么对重阳表妹就没有用了呢? 郝少阳走后,顾重阳就吩咐丫鬟打扫屋里的狼藉,同时下了禁门令,严禁郝少阳进院子。 这件事情动静闹得很大,大夫人亲自来到荣冬院找四夫人赔罪:“……被我们家老夫人惯坏了,四弟妹千万别生气。弄坏了什么东西,四弟妹列个单子给我,我悉数照赔。” 大夫人又道:“东西都好说,没有吓着重阳吧?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他也是图新鲜,突然回来了一个小妹妹,就想着拿个猫来讨重阳的欢心,没想到好心办 了坏事。重阳那里,四弟妹多担待。” 四夫人昨天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当然也包括在泊头镇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这郝少阳虽然性格嚣张,但这一次的确是好心办了坏事。虽然有点生气,但也只是嘀咕了几句,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刻,大夫人亲自登门道歉,她心里的气就全消了:“大嫂真是太见外,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重阳没事,就是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大嫂要是说赔给我,那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大夫人郝氏听了就感激道:“四弟妹真是善解人意,这下我就放心了。少阳这孩子命运多舛……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他虽然性子不好,心底却是好的。我们虽然想管教他,可皇后娘娘太疼他,我们也不好管教太多。” 皇后娘娘只有姐妹两个,皇后是妹妹,郝少阳的母亲是姐姐,姐妹两个感情十分好。 郝少阳的母亲死后,皇后就把郝少阳接到宫里养,一直养到六岁才送出宫。他性子的确不好,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 四夫人就更不敢妄议凤威了。 “我知道你的难处,大嫂,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心口不一之人。这件事情就揭过去吧。”四夫人道:“郝公子也是好孩子,他愿意跟重阳玩,也是他的好心。” 大夫人微微一笑,又客气了几句,心里却冷笑连连。 一个是庶子,一个是商户女,的确很配。可这两个身份低下之人人生出来的女儿居然妄想亲近少阳,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少阳虽然父母早逝,祖父却是临江侯,他早早就被请封为临江侯世孙。更何况,他还有自己这个做庆阳侯夫人的亲姑姑,与母仪天下视他为己出的皇后姨母。 顾重阳是什么身份,除了模样长得出色些,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居然也敢妄想少阳,真是不知所谓,痴心妄想,可笑之极! “可笑之极!”顾重阳气得脸都青了:“二姐姐,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对郝少阳有非分之想,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我胡说八道?”顾重珠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倍,恨不能把屋顶掀起来:“若不是你勾引少阳表哥,他怎么跑到你这里来?怎么会买波斯猫给你?你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勾引少阳表哥。” 顾重珠恶狠狠地瞪着顾重阳,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对于顾重阳勾引郝少阳一事,柴惜月心里也很不齿, 没想到这个顾重阳小小年纪,手段倒是很高明。居然先下手为强,不声不响就将临江侯世孙勾上手了,自己真是小瞧了她! 可是她脸上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反而柔声细语地劝顾重珠:“二表姐,这事情也不能怪四表妹啊。四表妹模样俊俏,郝公子会对他另眼相看也是正常的事。若我是男子,恐怕也会喜欢四表妹这样美丽的姑娘呢。” 明面上是劝解,实际上却是火上浇油。 顾重珠越听越气,咬牙切齿道:“她就是仗着这副妖妖调调的模样去勾引少阳表哥,真是恬不知耻。” “你说谁恬不知耻!”顾重阳一直将顾重珠当成胡闹的小孩子,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可此刻听她越说越难听,甚至满口污言秽语,心里的火气也蹭蹭蹭朝上冒:“你自己对郝少阳存了龌蹉的想法,可惜郝少阳却看也不看你一眼,所以你才恼羞成怒吧。二姐姐,你喜欢郝少阳你就自己去追,有本事你就让郝少阳围着你打转,不看别人一眼。分明是你没本事,郝少阳没把你当回事,你就来找我的麻烦,真是窝囊废!” 顾重阳说起难听话来不是盖的,从来都是顾重珠骂别人,如今被人揭了短,顾重珠勃然变色,伸着爪子就朝顾重阳扑过来。 “我打死你个不知死活的小油嘴!” 顾重阳就知道,这个二姐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一生气不是骂人就是打人,比上一世的自己还不如。 她冷笑一声,左躲右闪,藏在了柴惜月身后。 “啪!”响亮的巴掌声打在了柴惜月脸上,把她头上的发髻都打歪了。 43.挑拨 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柴惜月一点也没有闪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 柴惜月又惊又怒,望着顾重珠说不出话来。 顾重珠却一把将柴惜月推开:“给我滚开,不长眼色的东西,别挡我的道。” 若说那一巴掌是无心,柴惜月还能理解,可这句话,却像把刀子扎进了柴惜月心里。 顾重珠跟她不是至交好友吗?不是跟她以姐妹相称吗?可她刚才对自己颐指气使,把自己当个下人一样喝骂,没给自己留一分一毫的脸面。 恐怕在她心里,根本不曾瞧得起过自己! 这些侯府千金,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柴惜月眼里都是恨意,手紧紧地攥到了一起。 顾重阳看着十分解恨,心里冷笑连连。看到柴惜月吃瘪,她心里很是爽快。 顾重珠会来找自己麻烦,这里头恐怕少不了柴惜月的挑拨,如今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不知道今天过后,柴惜月将会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顾重珠呢?还是好姐妹吗? 顾重珠在屋里追着顾重阳打转,她的丫鬟婆子拦的拦,抱的抱,就是不让她靠近顾重阳。她却像个被人栓住的疯狗一样挣扎着嗷嗷叫:“顾重阳,你有种别跑!” 顾重阳却懒的理她,只冷笑着喊着绿芜:“去叫大伯母来,二姐姐把柴表姐给打了。姑娘的脸面何等重要,这要是破了相,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原本满目清冷的柴惜月听了这话,立马捂着脸,嘤嘤婴地哭了起来。 她可真是傻啊,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昏过去呢。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绝佳的机会啊,如果能趁机留在庆阳侯府就更好了。就算不能留下,能让侯府赔偿她一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是好的呀。 父亲病重,母亲是个榆木疙瘩又只疼爱哥哥,她只能靠自己。 柴惜月越哭声音越大,甚至有摇摇欲坠,站不住的样子。 顾重阳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个柴惜月,演技果然高,怪不得自己上一世会被她骗的团团转。 顾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也不敢打顾重阳了,而是不甘心地冲顾重阳吼道:“我警告你,以后不要靠近少阳表哥,否则我要你好看!”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跑了。 她这是害怕大夫人来了责骂她。 相较于柴惜月,顾重珠不过是只纸老虎,不足为惧。 “四表妹……”柴惜月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二表姐实在是太过分了,今天若不是我拦着,她恐怕就打到你了。我是个外人,又是客居顾家,大不了回湖北去。可是你呢,同在庆阳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她总是这样欺负你,可如何是好呢?” “是啊。”顾重阳皱了眉头,担忧道:“二姐姐就是这样火爆的性子,我又打不过她,该怎么办呢?” “好妹妹,我知道你打不过她,她这个人最是欺软怕硬了。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她欺负啊。” 柴惜月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好心替顾重阳打抱不平:“这两天,我跟她住在一起,她可没少说你的坏话。她说你长得丑,心眼坏,还说你母亲是商户出身,毫无教养……唉呀,还有很多话,我实在是说不出来,总之一句比一句难听,别说你是了,就是我这个外人听了都难以忍受。” “柴表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顾重阳越听越怒,她拳头紧握,义愤填膺道:“这个顾重珠也太过份了,我们是姐妹,她怎么能这样背后诋毁我?” “我的四表妹,你可真是傻!你把她当姐妹,须知人家可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掉你呢。”柴惜月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道:“她这样不顾姐妹情分,咱们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才行,否则你这些委屈岂不是白受了?” “怎么教训?”顾重阳眼中有着隐隐的期待:“柴表姐你说,我都听你的。” “好。”柴惜月等的就是这句话:“等会大夫人来了,你看我眼色行事,我说什么你就点头称是好了。”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一点不显,而是带了几分兴致勃勃:“咱们这次一定要让大伯母狠狠教训顾重珠一顿。” 于是,大夫人郝氏跟柴太太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柴惜月虚弱无力地躺在贵妃椅上,发髻散开,衣衫凌乱,双目通红,好似受了非人的摧残□□一般。 这才不过半天的功夫,女儿变成了这个样子,柴太太一阵心疼,几乎是小跑着扑了过来:“惜月,惜月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柴惜月见了自己母亲,先是呆呆愣愣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母亲,母亲……”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夫人面色肃凝地问顾重 阳:“到底是怎么回事?表姑娘不是跟二丫头住在一起的吗?她怎么会跑到海棠院来,还弄成了这个样子?” “我……”顾重阳双手绞在一起,呐呐无言。 “大伯母,请不要怪四表妹。”柴惜月挣扎着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噙着眼泪道:“这件事情跟四表妹无关,是我不好,没有拦住二表姐,让四表妹受了委屈。” “这跟重珠有什么关系?”大夫人坐下来问道:“难道是二丫头打的你?” “是。”柴惜月点点头,眼泪就掉了下来:“二表姐听说郝公子送了波斯猫给四表妹,心里气不过,当场就要过来教训四表妹,我怎么也拦不住。” “二表姐不仅对四表妹破口大骂,出言侮辱,还要打四表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四表妹挨打啊,就拦在四表妹面前。二表姐气不过,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柴惜月说着捂了脸,一边哭一边道:“若不是四表妹去叫您过来,二表姐恐怕还不会放过惜月呢。这事情,实在不关四表妹的事。大伯母要是怪,就怪惜月吧,是我没有拦住二表姐,都是我的错。” 演的可真好!要不是碍着有人在,顾重阳都想给她鼓掌了。 这一番唱作念打,把一个忍辱负重,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小姑娘给演活了。 柴惜月可真是天生的戏子,不去台上唱戏,真可惜了她这与生俱来的演戏天分了。 大夫人听了就皱着眉头道:“重珠也太不懂事了,真是令人失望。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她不对,让表姑娘受委屈了。表姑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不用了。”柴惜月正欲说话,柴太太却抢先道:“不过是皮外伤,不用看劳师动众看太医了。” “嗯。”大夫人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表姑娘也不好跟着二丫头住了,柴太太先带着表姑娘去客房住吧,我给你们拨一个单独的院子,让表姑娘好好养养神。” 柴惜月听了,不由一阵窃喜。事情正在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 大夫人又安慰柴惜月:“你二表姐娇养惯了,她是个火爆的性子,表姑娘千万担待些,别跟她一般见识。” 柴惜月诚惶诚恐道:“大伯母折煞我了,我岂敢。” “你这孩子,真是太温婉了,偏又生了这样好的容貌,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儿郎有这个好福气。”大夫人柔声赞了一句,好似很喜欢柴惜月。 柴惜月激动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大夫人见了,心里就冷哼了一声,小丫头片子,手段可真不一般。这才几天,就挑拨出这样的事。只可惜,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 大夫人又送了两支金钗与两匹牡丹穿花的杭绸给柴惜月压惊,直把柴惜月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喜滋滋地把金钗簪在头上,对着镜子照了好久,又十分爱惜地把金钗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盒子里。 把金钗放好之后,她又欣喜地摸着那两匹流光溢彩的杭稠啧啧咂嘴。 这料子可真滑啊,上面的牡丹花可这漂亮啊,这样的花纹样式穿到自己身上该是何等的妩媚动人,国色天香。 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顾重阳她们算什么?不过就仗着自己出身侯门而已,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她们根本不及她柴惜月半分。 她从前就输在没有漂亮的衣服上,现在,她终于有机会穿上华服与那些侯府千金去一较高低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自己艳压群芳的样子了。 “这两匹布的太贵重了。”柴太太道:“咱们回去的盘缠还没有着落呢,正好可以卖了换钱。” “这怎么行?”柴惜月大惊失色,一把将布匹抱在怀里:“这是大伯母送给我的。” “我知道。”柴太太看着女儿这惊慌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她的女儿花容月貌,却没有穿过几件像样的衣裳,她心里很是亏欠。 可眼下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惜月,我知道这是大夫人送给你的。可咱们不卖布,就没有钱回家啊。”柴太太温言细语地哄着她:“你听话,把布匹给我,就算我借你的,回头母亲再还给你,好不好?” “不好。”柴惜月把布料披在身上比划,想象着自己穿着衣裳的样子,嘴角翘得高高的:“京城很好,我要留在京城,大伯母她很喜欢我。” 大伯母可是庆阳侯夫人,她一定要讨大伯母的欢心,最好大伯母能让她嫁给峥嵘表哥,那就圆满了。 44.讨好 柴惜月是高兴了,可顾重珠却受了责罚,她被罚禁足三天。 大夫人是当家主母,虽然她知道这事情绝不是柴惜月说的那样,但她却懒得去查清孰是孰非。 到底是谁的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惩罚的又不是她的女儿,她只要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就行了。 不过这个柴惜月,也不能小看了。得早点让她们走人才是,庆阳侯府可不是救济堂,这样没用的穷亲戚偶尔来打秋风可以,想常住却是痴心妄想。 顾重阳照常去给吕夫人艾灸,时间又过去了两三天,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 大夫人没有等到吕家的人打上门,心里有些犯嘀咕,她觉得这恐怕是因为时间没有到的原因。既然顾重阳说了要艾灸半个月,那就再等等好了。 而眼下,有一件令她十分头疼的事情亟待她去解决,那就是郝少阳在庆阳侯府住下了,不仅住下了,还三天两头朝海棠院跑,她怎么也拦不住。 顾重阳已经被郝少阳扰得不胜其烦了,她还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管顾重阳如何冷言冷语,郝少阳就好像听不懂一样,每天照来不误。他还总是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送给顾重阳,街头的小吃,杂货铺子里的珠花,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小人书。 顾重阳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名声恐怕都会被郝少阳带累坏。 为了不让郝少阳进门,顾重阳派了人在大门外守着,一旦见到他来了,立马关门,绝不让他有机可趁。 这一招果然有效! 看着郝少阳吃了闭门羹,顾重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优哉游哉地坐回到椅子上,端了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细细地品着清茶。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的声:“重阳表妹,重阳表妹。” 声音嘹亮而高亢,带着几分兴奋,听在顾重阳耳中不异于魔音震耳。 顾重阳吓得一抖,茶盅掉在地上,摔成两瓣。 “嘶”顾重阳不由一阵肉疼,这青花茶盅可是出自名家之手,有钱都买不到,就像样摔坏了。 郝少阳!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握着拳头,气哼哼地质问:“绿芜、青芷,我不是说过,不让他进来了吗?是谁开的门?是谁这么大胆!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都怪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绿芜,你去看看,是谁开的门。 这样不听话的丫鬟留着干什么,去,给我罚,狠狠地罚!” “小姐。”绿芜看了一眼盛怒中的顾重阳,小声道:“没有人开门,郝公子还没进来呢!” 顾重阳却不相信,黑白分明的杏眼瞪得大大的:“那我怎么会听到他的声音,他会隔空传音不成?” 青芷道:“不是,他骑在咱们的院墙上……” “这该死的!”顾重阳气得杏眼圆瞪。他这样骑在墙头上大声喊自己的名字,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顾重阳毫不迟疑道:“青芷,你找根棍子,把他推下去。” “不行啊,我们不敢。”青芷小声嗫喏着:“万一掉下去摔着了……” 青芷的话还没落音,郝少阳人已经来了,他走的很快,步子迈得很大:“重阳表妹,你看这个纸鸢漂亮吗?这可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这上面的美人图,也是我亲自画的。” 郝少阳献宝一样,把纸鸢递到顾重阳面前:“你看这纸鸢上的小姑娘多像你啊,多漂亮啊。你这几天不是不高兴吗?我听人家说放纸鸢可以把霉运与坏脾气都带走。走,咱们放纸鸢去。纸鸢放走了,你就会开心了。” 纸鸢上的小姑娘脸圆圆的,带着几分婴儿肥。乌黑的头发梳成双丫髻,瞪着大眼睛,十分的漂亮。 只是那双手却叉在腰间,眉头死死地蹙着,一脸的不爽。 分明就是顾重阳生气的样子。 顾重阳不看还好,越看越气,脸阴的像快要下雨似的。 “你丑化我,把我画成泼妇不说,还要把画着我样子的纸鸢放到天上,让别人都笑话我,你就心满意足了,是不是?” 上一世人家说她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没有礼数,不会女红针织,不会琴棋书画,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这是她心里的伤疤。 郝少阳这样丑化她,简直就是揭她心里的疤。 顾重阳如何能不生气? “郝少阳!”顾重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等别人嘲讽过我之后,你就把纸鸢放了,任它零落成泥,然后任由别人踩着我的小像,把我踩到脚底下,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郝少阳没有想到顾重阳会是这个反应,他弄这个纸鸢只是为了让顾重阳高兴,却没有想到上面画着顾重阳的样子,放飞之后会破败不堪任人践踏。 “重阳表妹,你误会我了。” 又一次把事情搞砸,郝少阳几乎要哭了,他真的不是故意嘲讽重阳表妹的,他只是为了要讨她欢心啊。 “表妹,这个纸鸢多漂亮啊,你要是不愿意放,就不放了。你可以挂起来,放在屋里,多好看啊。我真的不是要故意惹你生气的。我花了好大的功夫,亲自去跟扎纸鸢的人手把手的学,做了大半天才做成的。我要是想整你,何必用这种法子?你要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郝少阳滔滔不绝地鼓吹这纸鸢是多么漂亮,多么出色,多么与众不同。自己是多么的无辜,多么想让顾重阳高兴,绝不是要整他。 顾重阳并非铁石心肠,相反,她还是个心底柔软之人。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不是她的性格。 此刻郝少阳如此卖力地讨好自己,她心里的气就消了很多。 她长怎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亲自动手做纸鸢给她呢。而且,抛开那张生气的脸来说,纸鸢的确做的很漂亮。 也许自己真的是误会了,他可能只是想跟自己道歉而已。 郝少阳说的口都干了,见顾重阳眉眼柔和了一些,立马高兴的喜欢怒放:“重阳表妹,你快拿着,好好看看,保证你不会失望,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你不会整我吧?”顾重阳有些半信半疑。 郝少阳闻言不由急的直跺脚:“重阳表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郝少阳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我还没有坏到欺负女孩子的田地啊。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我真恨不得现在有一把刀,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他气咻咻地瞪着顾重阳,白皙的脸庞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扑扑的,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好看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真是个漂亮有活力的男孩子,怪不得有那么多闺秀喜欢他。 顾重阳这才伸出手去,接住那纸鸢,刚刚把纸鸢拿在手中,就感觉到一阵刺痛。 “嘶”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顾重阳不由吸了一口冷气。 低头一看,刚才拿纸鸢的地方竟然有一个削的薄而锋利的竹签,如刀片一般划伤了她的手,殷红的血从伤口处洇出来。 他口口声声说这纸鸢是他亲自做的,原来留了这么个陷阱给自己。 手指的疼痛不算什么,那种被人当猴耍被人整的愤怒与羞耻蔓延了她的心。 枉自己当他是好人,他却辜负她的信任。 “郝少阳!”顾重 阳气得要哭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重阳表妹,你听我说……” “我真是到了八辈子的霉才会遇到你。”顾重阳气得口不择言:“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将纸鸢狠狠地砸到郝少阳身上,转身就进了内室,夹棉帘子掀起又落下,发出啪地一声。 郝少阳看着那绣着花开富贵的帘子,呆呆了站了半晌。 他的出身教养让他没办法肆无忌惮地闯进去,男女有别,他可以爬墙头,却不能闯女孩子的闺房。 过了好久,郝少阳才转身离开。 姚俊彦,我这次被你害惨了。郝少阳心里默念着会宁伯世子世子的名字,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只顾骂会宁伯世子,连海棠院的大门开着都没看到,而是跟来时一样,翻上墙头,跳了下去。 手脚敏捷,动作流利,直把海棠院的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他走了?”顾重阳走出来问。 “是。”绿芜忧心忡忡道:“这可怎么办?他这大门关了也拦不住他啊。” “今天我给了他这么大的没脸,他年少轻狂,心高气傲,明天肯定不会来了。”顾重阳笃定道:“他这么大的少年,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放心吧,年轻人气不顺,一定不会来自取其辱了。” 绿芜与青芷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小姐,我们觉得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45.重阳表妹 “不会。”顾重阳摆着手,对自己的猜测有百分百的信心:“像他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多了,性格不好,说话又冲。好不容易放下身段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却给他个没脸。自尊心大受打击,他肯定不会来了。” 绿芜听了顾重阳的话,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姐才十岁,比郝公子还要小,说出来的话却老气横秋,好像她比郝公子大许多似的。 青芷也抿了嘴笑:“郝公子是年轻人,小姐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顾重阳心头一个咯噔,她不是老年人,却是中年人了。 可除了刚重生时的不适应,慢慢的,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融入了现在的生活,甚至连心态,都变得像真正十岁的小姑娘了。 如果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跟郝少阳一般见识,跟他斗嘴,跟他吵架? 呵!她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世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都快被她忘了。 顾重阳突然间的沉默,让青芷跟绿芜面面相觑,又立马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郝公子明天一定会再来的。” 顾重阳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青芷与绿芜走到门口,悄悄地咬耳朵:“其实我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很不错,这几天看下来,他应该不是故意要弄伤小姐的手的,只是每次都把事情弄砸。虽然小姐不高兴,但我觉得郝公子却更委屈呢,这样讨好小姐,小姐却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 “你都没有看到,刚才小姐生气进内室的时候,郝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他一直盯着那帘子,十分伤心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可怜。” 绿芜叹了口气道:“这大概就是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句话吧,郝公子若是真不来了,小姐恐怕还会不习惯呢。”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上午顾重阳如约去给吕夫人艾灸。吕夫人恢复的非常好,几天的相处下来,她跟顾重阳已经十分熟悉了。 顾重阳唇红齿白,眉目清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美丽天真,偏又举止有度,说话清亮娇糯,有大人的做派,让人怎么不喜欢? 吕夫人没有女儿,几天下来,恨不能当顾重阳是她亲生女儿才好。 她倒是想认顾重阳为义女,但她夫君是二品大员,她的一举一动都跟夫君息息相关,所以这想法只在心里想想,并没有提出来。 看着顾重阳俏生生坐在那里喝茶的样子的,吕夫人爱怜道:“重阳,你治好了我的病,我可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着,她把一个印章递了过来:“这枚印章,是我亲自刻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重阳讶然,双手接了过来。 上好的鸡血石通体赤红,色泽艳丽,被雕刻成一个小巧玲珑的印章,最下面用小篆刻着顾重阳三个字,字体圆转流畅,鲜活可爱。 “真漂亮。”顾重阳由衷地赞叹:“夫人,您不愧是刻章大家,这枚印章我特别喜欢,谢谢夫人。” 吕夫人是刻章大家,她刻的印章千金难求,更何况这还是上好的鸡血石,顾重阳的欢呼喜悦一点也不夸张。 吕夫人矜持地笑着说道:“你喜欢就好。” 她的面痹之症好了很多,又恢复成从前那个知性优雅的高贵夫人。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顾重阳笑得眉眼弯弯:“我长这么大,别人都当我是孩子,只有夫人把我当成大人,送我的不是什么珠花首饰,而是印章。我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这是她的第一枚私人印章。 吕夫人忍俊不禁道:“还说不是小孩子,你这欢喜的样子,就跟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你在给我治病艾灸的时候,手法熟练,医术高明,可一点也不像小孩子,比太医院的那些老大夫医术还高超。我倒是想把你当成小孩子,又怕亵渎了你。所以,还是把你当成大人来对待。” 吕夫人又道:“等我的病好清了,可以出门了,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道谢,让人家都知道,庆阳侯府出了个女神医。” 能得到吕夫人的赞赏,顾重阳心里是高兴的,可是一想到母亲对自己行医的态度,她心里的喜悦又少了很多:“夫人的好意重阳心领了,只是家母并不喜欢重阳行医,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会医术。” 吕夫人闻言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又了然道:“既然如此,那我欠你的这份情,你记着。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好。”顾重阳并不忸怩,而是落落大方道:“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 顾重阳的坦率通达令吕夫人很是欣赏,她笑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 顾重阳回到庆阳侯府,陪着母亲沈氏用了午膳。 “这两天,临江侯世孙还是去了海棠院了吗?” “是。”一提起郝少阳,顾重阳心里就有气,她言简意赅道:“不过,昨天是最后一次了,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关于郝少阳与顾重阳的传闻,四夫人也听说了一些。虽然她知道问题出在郝少阳身上,但是依然忍不住叮嘱女儿:“进门都是客,你好歹忍一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若是他今天还来,你就搬到我院子里来住吧。” “好。”顾重阳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上一世,母亲是十一月初八病故的。自打重生以来,这件事情就向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里。如果有可能,她恨不能时时刻刻刻守着母亲。 “我回去就收拾东西,今天晚上就搬到您的碧纱橱里住。” 能跟女儿亲近,四夫人自然很高兴:“好,这就让蘅芜帮碧纱橱收拾出来。” “那我也回去,让绿芜她们收拾东西。” 四夫人讶然:“下个月初八就是临江侯夫人的生辰了,临江侯世孙最迟也会在初五回去,他不会在咱们家住太久的。不过几天而已,你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是出远门。” “不管他什么时候走,总之我至少也要住到下个月初九。”顾重阳心里道,如果母亲初八真的病了的话,她必须片刻不离地陪着母亲,总之不能让母亲的阳寿这么短。虽然从现在看,母亲的身体没有问题,绝不会暴毙而死,可她也不能保证有其他的意外。 时间越接近十一月初八,她心里的那根弦,绷得越紧。 四夫人虽然惊讶,却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向来疼爱女儿,只好由着顾重阳去了。 顾重阳回到海棠院,告诉其他人她要搬到荣冬院去住,绿芜与青芷面面相觑,心里不约而同泛起了嘀咕。 看样子,小姐是铁了心要避开郝公子了。难道她们猜错了,自家小姐对郝公子真的一丁点的意思也没有? 那郝公子岂不是单相思了? “绿芜,青芷,你们别傻站着了,赶快收拾。被褥不用了,母亲那边都有,梳妆台上的那些东西都包起来,还有我惯用的茶盅都别忘了。”顾重阳道:“咱们今天下午就搬过去。” 她的话刚落音,绿芜青芷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郝少阳的声音又从院子里传了进来:“重阳表妹……” 顾重阳脸色一落,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她还是头一回如此讨厌别人叫她的名字。 昨天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想到他今天还是跑来了,像郝少阳这种人,冷言冷语恐怕也没有用了。 她的眼神扫过梳妆台的镜子,镜子里映着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清晰的女孩子,只是她眉头紧锁,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十分生气。 郝少阳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反倒气了个仰倒,这算什么事啊? 突然,她的眼光落在梳妆台镜子前的一个掐丝珐琅三君子细颈瓷瓶上,心里就有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二话没说,拿起那瓷瓶瓶子就朝外间走。 绿芜忙要去接道:“小姐,这头油是要带到夫人院子里的吗?” “你们收拾你们的,别管我。” 顾重阳拿着瓶子走到了明间。 郝少阳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明间摆放着花梨木长几,长几上摆放着几个屏风与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朵玫瑰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长几下摆放着的方桌,方桌左右各是一把花梨木交椅,椅子上铺着大红云锦坐垫,十分醒目。 而更令人醒目的是左边交椅上坐着的一个女孩,她梳着双丫髻,穿着银鼠袄,面莹如玉,眼澄似水,粉嘟嘟的小脸,嫣红的樱桃口,比花瓶里的玫瑰还要娇艳动人几分。 郝少阳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觉得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容貌,就应该上他的美人图。 亏他自诩收集京城所有美人,若是这个女孩子不能上美人图,那他的美人图简直就是太名不副实了。 46.摔跤 漂亮的女孩子有很多种,或清雅似兰,或娇艳似桃,或者端庄,或者绰约,各有各的风情。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与别人都不一样。 她既有牡丹的端庄,又有桃花的娇媚,端庄却不失活泼,娇媚却不妖佻,娟丽明媚的仪态,精金美玉一般的容颜。不用特别摆造型,就这么随随便便坐在那里,就是一副绝妙的美人图,说不出来的美好。 郝少阳恨不能立马将眼前的人物画下来。 他盯着顾重阳看,顾重阳不仅没有冷了脸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郝公子,你今日来找我有何贵干?” 一直以来,顾重阳对他都是冷言冷语,郝少阳也做好了今天来没有好结果的打算,没想到顾重阳居然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反而还有些和颜悦色。 就是这一点点的好脸色,令他看到了无限的希望,他心里十分高兴,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重阳表妹……”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脚下一滑,重心不稳,他极力想稳住,却整个人都朝前扑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他趴在了地上。 看着他摔成了狗吃/屎的样子,顾重阳心中得意,不由哈哈一声大笑出来,这几天积在心里的气也出了出来。 何止是顾重阳,屋里的小丫鬟也忍不住笑了。 郝少阳趴在地上,听着这笑声,不由羞得满面通红。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丢人。如果地上有缝,他恨不能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向前扑的时候,本能地用手去撑地,没想到青石方砖太过光洁平滑,他根本没撑住,整个脸都磕到了地上。 耳边是轻轻的嗤笑声,鼻子里又酸又痒还湿漉漉的,用手一摸,手指上都是血。 突然,他发现手指上有一股湿滑黏腻香喷喷的东西,放到鼻子上一闻,一股浓重的桂花香味传到了他的鼻子里。 他一下子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习武多年,怎么会被小小的门槛绊倒?若不是因为粗心大意怎么会着了她的道? 除了师姐,他郝少阳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地讨好过别人,没想到她却如此不识抬举。上美人图有什么不好?她不愿意就算了,有必要避之如蛇蝎吗?就算之前他做错了事,认错了人,她也不能这样死咬着不放吧?难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能让它 好好过去吗? 郝少阳是临江侯世孙,姨母是当今皇后,他从小也是养在皇后身边长大的,向来都是别人巴结他,他何曾巴结过别人? 从来都是他给别人委屈,像今天这样,别人给他气受还是头一回,他如何能忍? 想着这几天来自己做的事情,他越想越恼,登时脸就变了。 他手上稍一用力,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重阳看到他红肿的鼻子上血迹斑斑,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摔的这么严重?还流血了?后悔与自责瞬间就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没事吧?”顾重阳担心地问道。 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的,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摔的这么狠。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恐怕就希望本小爷出事吧。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小爷现在好的很呢。” 就这一句话,让顾重阳心里的愧疚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自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总是自己吃亏,他一直占便宜。如今自己捉弄了他一回,他就受不了了。他怎么就不想想她之前受的苦呢? 顾重阳也没好气道:“既然如此,那郝公子请便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你说什么!” 刚才他虽然生气却还能控制住,听了顾重阳赶他走的这句话,郝少阳像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炸毛了。 他怒喝一声,大步走到顾重阳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 屋里的丫鬟发出一片惊呼声,绿芜更是立马跑出去叫人。 顾重阳忍不住皱眉,一双眼睛却愤怒地瞪着郝少阳,又来这一招:“怎么?恼羞成怒了?” 郝少阳五指收紧,却突然收回了胳膊。 只是脸色铁青,神色冰冷,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不可一世。 他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顾重阳,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这样捉弄本小爷,我会让你后悔的。” 顾重阳冷笑一声:“如此,我等着!” 郝少阳咬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等他走远了,顾重阳心里才生出几许后怕来。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消停了。 他这番受了屈辱,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他这样的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自己避到母亲院子里恐怕也无济于事。 这样想着,顾重阳就道:“你们不用收拾了,咱们今天不去夫人那边住了,过几天再说。” 如果郝少阳要对付她,她就承受着好了。等他出了气,自然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她不能再跟郝少阳纠缠了,她必须把精力放到母亲的身体上来,离十一月初八,还有十来天,她不能分神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在接来下的五六天里,郝少阳都没有出现。 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等到第七天的时候,顾重阳可以确定,他是不会再来了。 她这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可新的麻烦又来了,自打她上一次帮了柴惜月,柴惜月就当她是好姐妹,经常来找她玩。 每次来的时候都东瞧西看,好像在找什么人。 她来了,顾重珠也要来,两人见面就掐架。 就这样掐了几天,两人确定郝少阳不会再来了,这才偃旗息鼓没有再来找顾重阳。 与此同时,湖北那边带了书信来,说柴惜月的父亲生了重病。柴太太十分忧心,接到信的当天就收拾东西准备回荆州。 虽然柴惜月心里抱着能飞黄腾达的念头,百般不愿,但是母命难为,她不得不离开。 但是一离开京城,这翠绕珠围,钟鼓馔玉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了。回到家里别说没有丫鬟服侍,她自己还有做不完的针线活计。就说这桂花香味的脂粉,可要二两银子一盒,别说她用不起,就是荆州府府尹家的小姐,恐怕也用不起啊。 离开的前一天,她特意来找顾重阳,拉着顾重阳的手哭得好不伤心:“四表妹,我们虽然不是亲生姐妹,却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我心里实是当你是亲妹妹的。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意离开京城。此番离开,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见面,四表妹可千万别忘了我。” 顾重阳神色不动道:“惜月表姐,难道你不想会湖北吗?” “我当然不想回去。”柴惜月擦了擦眼泪道:“来到庆阳侯府,上至太太大夫人,下至那些丫鬟婆子,哪个不是把我当成自家小姐待?我真羡慕你,托生在顾家,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千金,哪像我,一无所有。”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在我心里,顾家就是我的家一样,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这儿,舍不得你们。” 恐怕是舍不得庆阳侯府的富贵荣华吧,锦衣 玉食,呼奴唤婢,当然要比在荆州府紧紧巴巴地过日子要好得多了。 顾重阳忍着心里的膈应,道:“惜月表姐,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你的。” “真的吗?”柴惜月应声抬头,眼泪挂在脸上好不可怜:“四表妹,你是真舍不得我,还是假舍不得我啊?” “当然是真的了。”顾重阳佯作生气,拉了脸道:“既然惜月表姐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了。绿芜,送表姑娘出去。” “四表妹,四表妹。”柴惜月立马软了声音:“是表姐错了,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我心里一时情急说错了话,你千万别生气。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表姐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说着软话,心里却气得要死。这些侯门千金,一个两个都是草包,若不是命好,有什么资格享受这样的生活? 她们这样的蠢猪癞狗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己这样水晶心肝玻璃人却要被人使唤,凭什么?老天爷真是不公! 这个顾重阳也是,自己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她却对着自己摆脸色。且忍她一时,等自己目的达到了,再好好收拾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要想方设法留在庆阳侯府。 哼!一个顾重珠蠢笨无脑,由着自己摆布;这个顾重阳更是不堪,傻不楞冬的还是小孩子呢,只要自己温言软语,她就会对自己言听计从,就像上一次配合她摆布顾重珠一样。 想起自己的手段,柴惜月心里生出一丝得意,脸上不由自主就露了出来:“四表妹,你能不能帮忙去求求情,让大夫人把我留下来?” 47.计败 柴惜月道:“四表妹,你真心舍不得我,我也真心舍不得你。你让我留下来,给你作伴,好不好?” 她的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顾重阳,就等着她点头。 没想到顾重阳却摇了摇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柴惜月没想到顾重阳会不同意,因为太过诧异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惜月表姐,你真的很想留在府里,一点也不想回去吗?” 柴惜月信誓旦旦道:“我当然不想回去,湖北有什么好?什么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没有你们这几个知心的姐妹。四表妹,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你帮我跟大夫人求求情,好不好?” “惜月表姐,你父亲生了重病,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顾重阳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迫不及待想回去侍疾呢?没想到一根本不想回去,跟我想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顾重阳的话里面带了七分惊讶三分讽刺,柴惜月如何听不出来? 自打父亲生病了的消息传过来,她满心满眼都是对于自己要离开侯府的不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琢磨要如何留在侯府。 至于父亲病得怎么样,她一点也不曾想过。 天大地大,孝道最大,自己父亲病了一点都不担心,只想着留在侯府,这个理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顾重阳的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她的脸上,还将她心里那点子自私的小算计暴露无余。 惭愧与羞臊交织,她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四表妹,你误会我了。”柴惜月磕磕绊绊道:“我心里其实很担心我父亲的,只是我父亲不过是偶感小恙,我就是担心也无济于事。再说了,我又不是大夫,就算我回去了,也没有办法帮我父亲治病啊。” 父亲已经病了,她也无可奈何,又不是她害父亲病的。父亲没本事,连带着她也要受苦受累,她没埋怨父亲就是好的了。如今父亲病了,有母亲与哥哥回去就行了。 他们一个是父亲的原配,一个是父亲的长子,有什么事情他们应该赶在前面一力承担。 至于自己,她不过是个女儿,能做的实在有限。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女儿嘛,不就是一门亲戚。虽然自己没有嫁出去,但也过不了几年了。 既然迟早自己都是别人家的人,那还不如现在就把娘家当成一门亲戚呢。 既然是亲戚那 就好办了。她留在侯府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前程与亲戚孰重孰轻,相信是个人都能分清的。 她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甚至有些怨恨父亲,不仅没能给她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还拖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四表妹,我实在是太想跟你们在一起了。” 顾重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帮帮表姐吧。” “真的吗?”柴惜月一想到自己有机会留在侯府,刚才的忐忑尬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激动地搓着手,脸红地望着顾重阳:“四表妹,你没有骗我吧?” “我骗你做什么。”顾重阳道:“我这就去跟大伯母说。不过,大伯母会不会听我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柴惜月十分激动:“只要你跟大夫人说,你很希望我留下来,大夫人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同意的。” 看着顾重阳带着丫鬟乖乖去了大夫人居住的宜春院,柴惜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她最近这段时间每天都去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对她十分满意,赞不绝口,说她漂亮又懂事。 大夫人这么喜欢她,心里一定想让她留下来的,只是没有借口而已。如今顾重阳去了,大夫人有了理由,一定会把她留下来的。 柴惜月越想心里越高兴。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大夫人根本没有出言挽留她。不仅如此,侯府里开始有人说她爱慕虚荣,天性凉薄,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父亲,不愿意回去侍疾,只想留在京城享福…… 流言四起,连丫鬟婆子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更是会在她转身的时候,小声嘀咕,说她痴心妄想,是不孝之女。 柴惜月气得浑身乱颤,却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庆阳侯府继续呆下去了,否则岂不是坐实了那些人的言语。 虽然万分不甘心,她最终还是跟着母亲一起回了湖北。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五,吕夫人的面痹之症已经完全康复,她不用躲在室内,终于可以出门了。 因为顾重阳顾及母亲的想法,所以,吕夫人并未亲自登门道谢,而是下了帖子邀请顾重阳十一月初七那天去潭拓寺上香。顾重阳推说自己不方便,婉拒了,还说等过了这几天,再邀请吕夫人。 她必须要守在母亲身边,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跟前世一样,十一月初八那天大夫人郝氏娘家母亲临江侯夫人过大寿。因为家中的女孩子渐渐大了,葛老夫人就让大夫人郝氏将家中的四个女孩子全都带过去。 顾重阳不想去,也不能去,她怕一旦她离开母亲,上一世的悲剧就会重演。 上一世,也是十一月初八,她跟着一众姐妹、大伯母一起去了临江侯府给临江侯夫人贺寿。晚上她回到家里,等待她的不是母亲的迎接,而是刺目的白幡,阴森的灵堂,以及母亲冷冰冰的棺椁。 她甚至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死了,可父亲红着眼圈告诉她,母亲的的确确是不在了。 从那以后,她快乐的童年时光就结束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母亲的一年祭日还没到,父亲就娶了葛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葛碧莲进门。她的生活每况愈下,父亲对她漠不关心,冷眉冷眼,继母对她非打即骂,极尽虐待之事。 后来,她去了舅舅家,才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可随着伪帝倒台,舅舅全家被流放,她的日子也艰难起来。最后舅舅更是被判斩首,她也喝下毒|药…… 想起一幕幕的往事,她不由心痛如绞。上一世她一无所知,只知道想着讨好贺润年,只知道躲在田庄。这一世,她洞察先机,再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她治好了母亲的病,这是好的开端。可她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扭转局面,更改母亲的元寿。 虽然不确定,却必须要放手一搏。 十一月初七的下午,大夫人郝氏派人给几房的小姐送衣裳、首饰。 在婆家,她要给娘家人争气。在娘家,也要给婆家人争气。 大夫人郝氏深谙这个道理。 明天她母亲过大寿,她作为出了嫁的女儿,是一定要到场的,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去。 还有顾家的几个女孩子,都要收拾的漂漂亮亮的,绝不能丢了顾家的脸面。 只要能给自己脸上增光,大夫人是不吝啬银子的。不过,那三位小姐也只是穿的漂亮而已,真正能出风头的,只有她的女儿顾重华。 上一次葛老夫人过大寿,本来想让自己女儿一展琴技,一鸣惊人的。可没想到吕夫人突然面痹发作,寿宴乱成一团,顾重华的一首曲子被打断,只能草草收场。这令她十分不快。 这一次,无论 如何,也要让女儿大出风头,打出才女的名头。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蕊珠书院的考试资格。 跟科举考试一样,蕊珠书院也是每三年一次入学考试。通过考试者,就可以进入蕊珠书院学习。 京城名门贵女何其多,可次蕊珠书院只录取三十人。只有进入蕊珠书院的女孩子,才算是真正的才女。 连皇后娘娘与几位皇子的皇妃都是出自蕊珠书院。 她的女儿,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人,必须要去蕊珠书院。 这一切都要从明天开始,所以,明天在寿宴上,顾重华必须万无一失,一鸣惊人,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虽然丫鬟已经再三禀报说大小姐顾重华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她还是决定要亲自过去一趟。 可就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夫人,四夫人身边的伍嬷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情禀报。” 大夫人闻言眉头一皱,心里就有些不喜:“快让人进来吧。” 等伍嬷嬷走进来之后,她的脸色就恢复如常:“伍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伍嬷嬷行礼之后就忧心忡忡道:“大夫人,四小姐身子不适,突然上吐下泻不止,我们家四夫人让我来您这里拿府里的名帖去请个大夫。” 48.守护 “怎么会突然上吐下泻?是吃坏东西还是冻着肚子了?”大夫人十分担心:“请普通的大夫怎么能行,还是我派人去请太医吧。” 说着,她高声唤了丫鬟来:“你拿着侯爷的名帖,让万大管家安排个人跟着伍嬷嬷去请个熟识的太医。” 伍嬷嬷见大夫人此番表现,心里十分感激,觉得整个侯府只有大夫人是个好人,真不愧是世家千金。 太医很快就来了,询问了一些情况,只说顾重阳是受了凉,开了一副温补的方子就回去了。 四夫人很担心,赶紧让人煎了药喂顾重阳服用。 顾重阳却推说太烫了,等等再喝。 等四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就悄悄地把药汤倒进了床头柜上摆放的粉彩玉堂富贵高颈瓶内。 顾重阳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母亲,我好难受,我这样会不会耽误明天去临江侯府啊。” 上一次在泊头镇顾重阳病得太厉害,吓了四夫人一大跳。所以,这一次顾重阳生病,四夫人更是十二万分的紧张。 直到顾重阳服了药,止住了腹泻,她的心才放下来。 此刻,听了顾重阳这样说,她心疼道:“乖囡囡,母亲知道你难受,我已经帮你跟你大伯母说了,她说让你在家安心养病,明天你就不去昌宁伯府了。” “那怎么行?”顾重阳一听就不依:“我好想出去玩。” 四夫人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安抚她:“眼下你病着,哪里也不能去。等你病好了,母亲带你出去玩。” “那我要广济寺。”顾重阳撒娇道:“之前在泊头镇,您答应过要带我去的。” 四夫人见她不嚷着要去临江侯府了,就笑道:“好好好,都依你,你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必须要等你病好了才行。” “母亲,我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 四夫人望着顾重阳,满眼都是疼爱:“乖!” 随着她说这句话,她的脸上就露出一个微笑,顾重阳看到四夫人有些疲倦。她上吐下泻之后,母亲一直忙个不停,现在,要让母亲休息一会才是。 顾重阳道:“母亲,我累了,想睡一会,您能帮我把帐幔放下来吗?屋里太亮了,我眼睛疼。” 四夫人哪里有不依的,她替顾重阳掖了掖被角,亲自放下帐幔,吩咐丫鬟在门口守着,不要打扰顾重阳,这才走了出去 。 等到室内一片安静了,顾重阳才一翻身把被子压在身子底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一个不用去昌宁伯府的理由,最后,她只能装病。 可是装病必须要装的像。 幸好她是大夫,可以借助药物来装病。 为了造成上吐下泻的假象,她服用了少许的巴豆。 巴豆能吐能下,能止能行,是可升可降药。 她的上吐下泻,有三分是巴豆的功劳,有七分是她装出来的。所以,她身体的的确确是有一些不舒服的。 可是为了母亲,为了延长母亲的寿命,吃这点苦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明天就是十一月初八了,一想到上一世的见闻,她的心不由自主就缩成一团。 这一世,一定要改变,一定!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大夫人郝氏就带着顾重华、顾重珠、顾重芝三姐妹去了临江侯府贺寿。 顾重阳还在卧床养病。 四夫人守在她身边,除了给葛老夫人请安之外,就没有离开过顾重阳的屋子。 顾重阳缠着四夫人,母女两个说着话。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一切都平静如常。 可顾重阳却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哪怕四夫人出房门去迎接四老爷,顾重阳都要让两个丫鬟跟着,并叮嘱她们一定要寸步不离。 若不是四夫人再三要求,她还要亲自起来看着四夫人呢。 很快,夜幕降临,大夫人等人回来了。带回来大小姐顾重华一首琴声艳惊四座,才女之名迅速传开的消息。 顾重阳的身体也好多了,她已经不用卧床了。 用过晚饭,顾重阳道:“母亲,今天晚上我要跟你睡。” 四老爷诧异道:“那我睡哪里?” 顾重阳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了,如今再跟父母挤在一起就不合适了。 可顾重阳却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我不管,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跟母亲一起睡。” 她说话的时候,手死死地攥着四夫人的手,十分的紧张,好像这是天大的事情一样。 四夫人也感觉到顾重阳的情绪紧张,精神紧绷了,她只好事事都依着顾重阳。 “真是个小没道理的,你跟我睡,那你要父亲睡哪 里?”四夫人笑道:“那今天晚上我跟囡囡住碧纱橱里。” 这句话是对四老爷说的。 顾重阳在病重,四老爷也很心疼,妻子跟女儿住在一起,可以方便照顾女儿,他道:“还是我住碧纱橱吧。” 四夫人听了就微微一笑,满心满意都是幸福。 女儿乖巧,丈夫儒雅体贴,除了没有生个儿子,她的人生几乎完美。能嫁给这样的丈夫,她还有什么奢望呢? “老爷,最近这几天怎么样?”她问的是丈夫候缺的事情。 为了能早日谋到官职,四老爷最近这几天几乎天天不沾家,不是拜访师座,就是宴请同窗同年同僚,就为了能够借着昔日的人际关系打通关脉。 “还是那样。”一提到这件事情,四老爷就皱眉:“当着孩子的面,不说这些了。过几日再看吧。” 就这一句话,四夫人就知道,丈夫的事情一定不顺利。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说起了别的事情。 当天晚上,顾重阳跟四夫人睡在一起,她紧紧地搂着四夫人,不敢入睡,生怕自己一眨眼,母亲就消失不见了。 她心理上是个大人,可这幅身子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尽管她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入睡,可等到丑时,她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 梦里,她回到了上一世十岁那年,十一月初八日。她从临江侯府回到家中,一进门就见到了母亲的灵堂,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耳边是或真或假的哭声。 不知道睡了多久,顾重阳突然惊醒,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母亲早已不知去向。 回想梦中所见所闻,顾重阳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母亲去了哪里? 她赶紧撩了帐幔,穿上鞋,走出内室。 值夜的绿芜在地铺上睡得正香,烛台上的只留了一盏照明的蜡烛。窗外有风吹动树枝,沙沙作响。月只一半,照着墙垣,投下阴影,好不阴森。 顾重阳心突突直跳,不由高声喊了一声:“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格外响亮,绿芜一下子就醒了。看到顾重阳只穿着中衣就走了出来,她吓了一大跳。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绿芜忙爬起来走到顾重养身边:“你是要喝茶吗?怎么也不穿一件衣裳,这要是冻着了该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一边拉着顾重阳往内室走。 顾重阳却不为所动,只拉着她的手问:“我母亲呢?你看到我母亲了吗?” 绿芜惊讶道:“四小姐,四夫人不是在那儿吗?” 说着她伸手朝顾重阳身后一指。 顾重阳赶紧回头,就看到继母葛碧莲站在哪里,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裳,笑着对她招手:“四小姐过来!” 顾重阳不由脸色大变,她一下子抓住了绿芜的胳膊:“绿芜,我母亲呢?我母亲呢?我要我自己的母亲!怎么是葛碧莲站在那里?” 她很厌恶继母,私底下经常连名带姓称呼她葛碧莲。可当着别人的面,她还是要称呼葛碧莲一声“母亲”。 可葛碧莲怎么会来?既然她来了,那母亲去了哪里? 她死死抓着绿芜的胳膊,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绿芜就道:“四小姐,您忘了吗?沈夫人去年就故去了,如今的四夫人是新主母,她才是您的母亲。” “不!”顾重阳声音高亢又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要新主母,不要葛碧莲,我谁也不要,我只要我的母亲!” “我只要我的母亲……” 顾重阳大喊着哭了出来,声音惶恐无助又凄厉。 “囡囡,囡囡……”四夫人听见顾重阳大喊大叫,忙坐了起来一面拍着她的胸口一面焦急地唤她的名字:“囡囡,快醒醒,快醒醒。” 是母亲!是母亲的声音。 顾重阳就像暗夜之中寻到了光明一般,一颗心立马就稳定了下来,她倏然睁开眼睛,只看到母亲满面担忧地望着她:“囡囡,你没事吧?” 内室里烧了炕,十分的温暖。 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隐隐有亮光,雄鸡啼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扬又高亢。 身边是熟悉的环境,母亲的脸庞依然那么美丽,看着自己的眼神更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宠溺。 原来,是一场恶梦。 顾重阳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49.算计 因为梦中的景象太过吓人,顾重阳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头发衣服全都汗湿了。 四夫人搂着她,回想着她刚才喊的“只要母亲”,不由一阵心疼。自打离开贵池回京城之后,他们一家就一直七灾八难的,事情一直都不顺遂。 先是囡囡跟她先后病倒,接着就是老爷候缺不顺利,现在囡囡又病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跟京城的风水犯呛。 “囡囡不怕,有母亲在呢。母亲不会离开你的,母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四夫人一边拍着顾重阳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抚着她。 “母亲,今天是十一月初九了,对吗?” “是啊。”虽然不明白顾重阳为什么会这么问,四夫人沈氏却依然温声道:“昨天十一月初八,是你大伯母娘家母亲的生辰。现在天已经亮了,今天是十一月初九。” 十一月初九,母亲还活着,她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暴毙而亡。 “真好!”顾重阳喃喃地说了这两个字就沉沉睡去。 她昨天一夜没睡好,是因为担心四夫人。可宜春院里的大夫人郝氏也一夜没有睡踏实。 昨天女儿一展琴技,艳惊四座,这是一件喜事。 可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见到了吕夫人。吕夫人已经完全康复了,说话行事跟从前一样,一点后遗症都没有。 她以为一定是吕夫人后来请了太医诊治的缘故,可没有想到,吕夫人却告诉她,没有请太医,治好她的人是四小姐顾重阳。 这怎么可能? 四小姐顾重阳才几岁,怎么可能会治病? 可吕夫人完全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大夫人一面笑着跟吕夫人寒暄,心里却翻腾不已。 顾重阳治好了吕夫人的病,吕家人没有打上门来,她们就没有借口去找四房的麻烦,那之前的打算岂不是全部都要泡汤了? 一想到四老爷有功名在身,以后分家必定要分走不少家私,她的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第二天一大早,她第一个去安荣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听了她的话,葛老夫人的脸色立马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那个贱种倒生了一个好女儿!”葛老夫人咬牙切齿道:“我倒是小看了他。” 从那贱种参加科举中了进士之后,事情就一直脱离她的掌控。她能感觉到,那贱种 一直想摆脱她的束缚,飞黄腾达。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将那贱人跟她儿子心头肉一样的对待,令她吃了多少亏,流了多少泪,还白白折进去一个儿子。若不是孙氏那个贱人,聪明伶俐的老三岂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的儿子成了聋子,身体大亏,需要常年服药,受尽汤药之苦。如今已经过而立之年,却连个孩子都没有。 那贱人所出的贱种却锦衣玉食,步步高升,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地生活。 老天爷何其不公! 那贱人已死,却也难消她心头之恨。不打压那贱种,令他无法翻身,她决不罢休。 “这一次,算他们走运。”葛老夫人眼底闪着寒光:“他这么多年之所以能顺风顺水,一来是仗着庆阳侯府的名头;二来是有个家资富饶的妻房做后盾。眼下,先让沈氏与他离心,再设计让四房滚出庆阳侯府。等他们从顾家族谱上除名了,再好好收拾他。” 大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一次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四小姐居然阴差阳错治好了吕夫人的病。”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有想到四丫头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提起顾重阳治好吕夫人这件事情,婆媳两个,一个用了“阴差阳错”,一个用了“运气”,就足以说明她们心里的真是想法了。 她们觉着这是巧合,是偶然,绝不相信顾重阳有真本事,会医术。 “只是,四丫头治好了吕夫人,万一老四以此为契机,想求吕大人给他谋个实缺,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葛老夫人向来倚重这个长媳,有什么事情也都第一时间跟这个儿媳妇商量,这一次也是如此,她道:“你要密切关注老四的动静。还有田大人那里,你也要回去让你弟媳妇通个气才好。让他务必不能让老四得手,否则,我们之前费的那一番功夫就白费了。” 葛老夫人口中所说的田大人,指的是吏部郎中田满。他临江侯府二夫人的娘家弟弟,就是大夫人娘家弟弟的妻舅。他主管文官的考授、拣选、升调。这一次四老爷顾占茗课选被评为下等,就是他的功劳。 大夫人郝氏听了微微有些吃惊。 婆媳多年,对于葛老夫人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她这个婆婆,狠辣有余,谋略不足。除了会发脾气骂人之外,收拾人的本事一点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任由四房逍遥这么久了。 可没 想到这一番话却说到了点子上。 大夫人忙道:“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情呢,因为昨天我母亲过寿,人多口杂,我一直没有找到跟田氏单独说话的机会,我想今天下午再回家一趟,所以特来找老太太示下。” “事不宜迟,也不必等到下午了,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 大夫人一时没留神,用了“回家”一词,葛老夫人听在耳中觉得极其不舒服。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她并未露在脸上,而是叮嘱道:“快去快回,顺便带我向你母亲问好。” 大夫人也没耽误,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昌宁伯府。 下午用了午饭,她就回来了。 “事情办的如何了?”葛老夫人很是担心,得知大夫人回来了,连午觉也没睡,就叫了大夫人过来问话。 “已经办妥了,田氏说了,她今天下午就回娘家,这两天就跟我们消息。” 葛老夫人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三年前那贱种得了贵池县县令一职,让她呕了好久才。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老太太,咱们也不能干等着了。”大夫人道:“四房的人都谨小慎微,轻易不会出错,咱们这样守株待兔,恐怕一时半会抓不到四房的把柄,依我看,不如……”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凑近葛老夫人身边,把自己的计策一一道来。 葛老夫人听了,抚掌道:“这个方法很好,就照你说的来。只要计谋能成,不愁沈氏不跟那贱种离心。” 到了傍晚,安荣院传来消息,葛老夫人病倒了。 顾家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求神拜佛的有,延医问药的有。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葛老夫人的病却没有丝毫起色,反而病体渐沉。 就连一直在京郊静养的三老爷顾占云都回来了。 顾重阳得知这个消息,眼眸不由一闪,果然来了。 上一世,老太太生辰过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最后请了京城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宅子,说是有个五月生属兔的人冲撞了老太太。整个庆阳侯府,生辰在五月,属相又是兔的,只有母亲一个人。 那风水先生说母亲身上阴气太重,必须抄三七二十一天的《金刚经》来消除身上的阴气。 光抄经还不行,抄写《金刚经》之前必须沐浴更衣,抄经之人必须茹素,不能碰荤腥。 她记得,那段时间母亲特别忙 ,为了能安心抄写经文,甚至别室而居,与父亲分开。 她那时总不明白,甚至埋怨母亲。如今可算是明白了,这肯定也是别人要求的,要求母亲必须虔诚向佛,清心寡欲,否则就是用心不诚,亵渎神灵。 母亲为了不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只能事事依从别人的摆布。 二十一天的《金刚经》还没有抄完,母亲就病逝了。 这一世,老太太生辰之后病没有生病,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多多少少跟她重生有关。随着她的重生,很多事情恐怕都改变了轨迹。 她原本以为老太太这一世不会生病了呢。可没想到,她居然还是“病”了。 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却对身体无碍,恐怕这“病”是针对母亲来的吧! 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针对母亲呢? 难道因为父亲是庶子,所以,老太太看不惯父亲,从而虐待母亲? 可上一世老太太对父亲一直都很不错啊。 重生之后,她一直在回想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岁以后的事情她都能记得,可十岁之前的事情,却几乎是一片空白。 继母进门之前,老太太对父亲如何,她不得而知。可继母进门之后,老太太与父亲的的确确是算的上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 难道是因为继母葛碧莲的原因? 50.侍疾 葛碧莲是老太太娘家侄女,跟老太太一样都是葛氏女,所以继母嫁过来之后,老太太将父亲当成自己人,才会对父亲和颜悦色? 可不应该啊。 刚回来的时候,她明明听到父亲对老太太颇有微词,甚至恨她害死了父亲的生母孙姨奶奶。 顾重阳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越是想,越觉得眼前如蒙了一团迷雾,事情的真相就掩盖在重重迷雾之中,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她都要保护好母亲,绝不让母亲受委屈。 葛老夫人病重,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三个儿媳妇轮流侍疾。 三老爷虽然回来了,但是自动他丧偶之后就没有续弦,身边虽然有一个贴身服侍的肖姨娘,却是片刻也离不了的。 三老爷双耳失聪,身子又弱,虽然不能侍疾,却每天早晚都来看望葛老夫人,也是十分孝顺。 虽然不侍疾,别人却没有责怪他半分。 轮到四夫人沈氏的时候,葛老夫人总之格外折腾,一会要茶一会要水,不是嫌凉了,就是嫌烫了。总之,把四夫人使唤的团团转。 四夫人侍疾一夜,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时候,总是格外疲倦。 她虽然知道葛老夫人不喜欢她,有些故意折腾她意思,却绝不想到葛老夫人是故意装病。再加上她不愿意落人口实,因此十分用心,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 有时候刚刚躺下,葛老夫人就会叫她起来,不让她好好休息。 为了能好好的服侍葛老夫人,轮到她值夜的时候,她干脆坐着,整夜的不睡觉。 可就算如此,葛老夫人还是骂她居心不良,像孤鬼一样,半夜不睡觉故意吓她。 四夫人很辛苦,顾重阳看着虽然心疼,却没有办法替她受这份劳累。 只能把四房的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让小厨房的人准备好早膳,等四夫人回来了,让她沐浴更衣之后就吃饭。吃完饭,就让她什么事情也不做,只赶紧去补眠。 中午也是如此。 有了顾重阳的帮忙,四夫人晚上侍疾值夜虽然辛苦,白天却能睡一整天的觉,疲倦倒是少了不少。 女儿的变化四夫人看在眼中,觉得十分欣慰。 她午睡起来,已经是申时中(下午四点左右),顾重阳立马跑过来道:“母亲,您站起来走走,提 提神,一炷香之后,咱们就用膳。今天晚上,我陪着您一起去给老太太值夜。” 她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看看老太太到底是什么病。 可四夫人却不同意:“不行!我去安荣院,是给老太太侍疾,又不是去玩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去做什么。” 顾重阳若是今天晚上去了,明天恐怕就会有人说四夫人不安好心,让顾重阳去闹腾,害的葛老夫人病情加重,命悬一线了。 顾重阳撅了嘴,十分不高兴。 四夫人却笑道:“好了,别不高兴了,你不是想去广济寺玩吗?等过几天老太太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四夫人说话的时候十分温柔有耐心,看着顾重阳的眼神充满了疼爱,好像生怕顾重阳不高兴似的。 顾重阳见了,不由一阵心疼。 自己真是太不懂事了。母亲每天侍疾,已经很辛苦了,自己就算不能为母亲排忧解难,也不能给母亲添麻烦啊。 顾重阳扬起脸,对着四夫人微微一笑:“母亲,你放心,我听您的话,您不让我去安荣院,我不去就好了。” 四夫人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顾重阳的脸蛋:“真是个乖囡囡!”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话,正准备吃晚饭,大夫人却来到了荣冬院。 顾重阳给大夫人见了礼,大夫人就笑着把带来的一盒蜜饯果给顾重阳吃。 顾重阳双手接过来,笑盈盈地道谢,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听四夫人妯娌两个说话。 “四弟妹,这几天实在你让你跟二弟妹受累了。”大夫人神色愧疚道:“因为要主持中馈,你跟二弟妹侍疾两天,我才侍疾一天,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嫂何必如此见外,咱们都是一家人。”虽然不喜欢婆婆葛氏,但是对于这个体恤宽容的大嫂,四夫人是十分佩服的:“咱们庆阳侯府家大业大,主持中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上下下百十口的人,事情都摊在大嫂你一个人身上,着实不易。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忙,要说过意不去,应该是我过意不去才是。” 四夫人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如今回来了,正应该在老太太面前尽尽孝心。这都是为人媳妇应该做的,大嫂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大夫人听了,就欣慰地点了点头:“四弟妹,你果然是个宽和之人,若是二弟妹与你一样,咱们家何愁不兴旺。” 怎么又扯到了二夫人? 顾重阳咬着蜜饯,看着大夫人。 四夫人沈氏也在心里嘀咕,脸上就露出几分不解。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几天你们每人两天,只有我侍疾一天,二弟妹颇有微词,屡屡说我为人处事不公,说老太太偏心。我怕你心里有疙瘩,特意过来跟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跟你们一样,侍疾值夜也是两晚。” “那怎么行?”四夫人道:“我晚上侍疾,那是为人儿媳对长辈的本份,我白天无事,总可以休息。可大嫂你白天还要主持中馈,特别是眼下到了年底,肯定会特别忙。这样白天夜晚连轴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我何尝不知道?”大夫人道:“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希望老太太能早日康复吧。” 大夫人站起来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别人却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是庆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必须一碗水端平,不能让人说闲话。四弟妹就不要跟我争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长长的匣子递给四夫人道:“这几天你侍疾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这株人参给你补补身子,今天晚上你好好睡个囫囵觉,等后天晚上你再去。” 四夫人闻言又是惊诧又是感动。 送走了大夫人,四夫人不由感慨道::“怪不得人人提起大嫂,都是说她如何贤惠端庄,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是,原来她竟然真的这么好。老太太那么挑剔,遇到她,恐怕也挑不出错了吧。” 不仅仅是四夫人,就是伍嬷嬷,蘅芜杜若也觉得大夫人为人谦和,是个难寻的好人。 可顾重阳却觉得有点怪。 这世上,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么完美,总会有人对你不满意。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竟然都是大夫人赞不绝口,这事情就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大夫人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又或者大夫人手腕高超,绝非善男信女。 等到四老爷回来,一家三口用了晚膳,四夫人把大夫人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赞道:“我平生佩服的人特别少,大嫂算是一个。” 四老爷闻言不由皱了眉头道:“夫人,郝氏人的确不错,但她毕竟跟老太太一心,与咱们不是同路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夫人还是与她保持些距离的好。” 顾重阳也很赞同父亲的这句话。 这段日子以来,为了补缺,父亲终日在外面忙碌,出门越来越早,回来的越来越晚,眉头也越锁越紧。 顾重阳知道,他在外面,一定四处碰壁。 她很想帮助父亲,可却爱莫能助。她虽然是重生的人,可对于官场的事情,她实在是一窍不通。 嫁到延恩侯贺府之后,跟她有所往来的,大多是勋贵家的女眷。父亲是文官,她实在是帮不上忙。 她心里十分自责,若是前世能多多关注官场的事情就好了。 耳边传来四夫人诧异的声音:“老爷,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事情了?” “嗯。”四老爷顾占茗抚了抚眉心,沉声道:“今年江南道课考的主官吏部郎中田满是郝氏娘家弟媳妇的亲兄弟。” 顾重阳听了,心头不由一个咯噔。 若按父亲这么说,这个田满不可能不知道父亲是顾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两家有姻亲关系。既然知道,还这么做,那就令人深思了。 大夫人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宽和良善。可为什么呢,四房跟大房并没有冲突啊。 四夫人闻言顿了顿,过了好久才道:“这事情会不会是巧合?” “巧合?”四老爷冷笑一声道:“官场上人人都是人精,哪有什么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就是大夫人故意跟四房作对了。 顾重阳也听父亲说了,为了能有个好前程,他在任上的时候,不说励精图治,但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别人做知县,那是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可父亲却两袖清风,分文不取。不仅如此,还极力结交当地乡绅,对上司投其所好,甚至不惜动用母亲的陪嫁去贿赂打点同僚。 上下都打点的妥妥当当,课考的主官是京官,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刻意跟庆阳侯府的人过意不去的。这是父亲可以肯定的一点。 可万万没想到,问题居然就出在课考上。 51.阴谋(一) 课考的主管故意为难父亲,八成是得了别的授意。这件事情顾重阳不是没想过。 可她没想到的是,居然连大夫人郝氏也伸了手。 如此说来,大房跟老太太一起,想要打压四房,摆布四房了。 那她们四房前途堪忧啊! 可上一世好像不是这样的啊,她记得父亲上一世的仕途很随顺遂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重生,所以改变了很多事情?她延长的母亲的元寿,所以,就影响了父亲的官运? 顾重阳不得而知,心里却有些惶然。也许不仅仅是这些事情,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也因为她的重生而发生了改变了吧。 一时间,室内突然陷入沉默。 当天晚上,大夫人在安荣院侍疾。 葛老夫人让下人都退下,只留了大夫人在房内。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葛老夫人坐在床上,双目有神,精神抖擞,哪有半分的病容? “老太太,我娘家兄弟媳妇今天过来探望您,顺便跟我说了几句话。” “哦?”葛老夫人一听更加有了精神:“田大人让她带什么话过来了?事情办妥当了?” “嗯,办妥当了。”大夫人高兴道:“田大人说,咱们这位新上任的吏部郎中吕大人,最是个刚正无私之人。若是四丫头没有给吕夫人治病,或许他会给四老爷一官半职。可就是因为吕夫人的原因,他为防落人口实,不仅不会给四老爷帮忙,反而再三叮嘱田大人,一定不能因为亲戚关系以权谋私。” 吕大人是长房蕤大少爷妻子的嫡亲舅舅,跟庆阳侯府的确有亲。而田大人因为大夫人的原因,跟顾家也算是沾亲带故。 “若四老爷课考是优等那还有可能,可他偏偏是下等,吕大人刚刚上任,别说是他这样刚正无私之人,就是一般的人,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拉拔自家亲戚啊。”大夫人越说越高兴,她笑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四房暂时是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葛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多亏你在中间一力斡旋。嵘哥儿是我嫡嫡亲的孙子,我心里自然是疼爱他的。把这些人不相干的人都撵出去,这整个庆阳侯府以后就是嵘哥儿的。等侯爷明年年底回京述职,也是时候让他上折子请封世子了。” 大夫人闻言也是一喜。 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着自己的儿子顾峥嵘 。 虽然知道庆阳侯世子之位非自己儿子莫属,可她心里却有一根刺。 不为其他,就为着上个月葛老夫人过寿的时候,庆阳侯派人送贺礼的同时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一直在庆阳侯身边服侍的梅姨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这对她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偏偏葛老夫人当时还笑得十分开心,直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寿礼。 大夫人气得心里直滴血,却还不得不装出大度的样子给梅姨娘以及她所出的龙凤胎准备东西,托人带过去。 这个消息就像一根扎在心口的针,时不时地提醒着她,她的儿子顾峥嵘不再是庆阳侯唯一的儿子了。 此刻听了葛老夫人的承诺,她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她父亲是临江侯,她过世的娘家嫂子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再加上老太太一直倚重她,就凭这三点,庆阳侯世子的位子就必须是她儿子的。 “老太太说的是,嵘哥儿今年也十四岁了,咱们看着他小,实际上站在那里也是个大人了。”大夫人笑道:“会宁伯世子才十三,比咱们嵘哥儿还小一岁,不是都请封世子了吗?还有少阳,十岁那年我父亲就请封他为世孙了。” 郝少阳父母双亡,一个叔叔在一旁虎视眈眈,临江侯会早早的请封世孙,是迫于皇后娘娘的压力。 会宁伯之所以会这么早就请封世子,就更是情有可原了。他的爵位本就是从哥哥手中借的,如今要把爵位还给哥哥的儿子,也是理所应当。大齐朝开国以来,借爵的何其多,可最后有谁老老实实归还了?大部分都闹得十分难看,甚至到金銮殿上要皇上评判。 像会宁伯这样痛快的人,倒真是少见。如今满京城的人,提起会宁伯,谁不赞一声仁义? 想到这里,葛老夫人的心不由一沉。 说到借爵,他们如今的爵位也是她的丈夫老庆阳侯顾杨从长房借的。 本以为借过来就永远不用还了,没想到崔氏好死不死居然怀了长房老太爷顾柏的遗腹子。 幸好长房老太爷的遗腹子顾占英是个短命鬼,成亲不过三四年就亡故了。要不然,她的儿子顾占鹏恐怕也不能这么顺利的袭了爵位。 如今,顾占英的儿子顾葳蕤也是病秧子,成亲大半年了,连房还没圆呢。就他那个身子骨,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长房无人了,这庆阳侯府才能真真 正正落到她们次房手里。 她的儿子,她的孙子,她的重孙,会世代传承,把庆阳侯府传承下去。 那些不相干的人,有多远就滚多远。四房的庶虐顾占茗就是首当其冲要滚出去的。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妥当了。” 葛老夫人尤不放心道:“可一定要确保十拿九稳才行,千万不能像四丫头给吕夫人治病那样,不仅没有闯祸,反而把吕夫人给治好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用成竹在胸的语气道:“老太太请放心,这一次保证万无一失。我这回请的可不是一般人,是咱们京城最最有名的贾半仙。” 葛老夫人一听精神不由一震:“可是那个预先就能知道你生辰八字,算什么都十分灵验的贾半仙?” “正是他!”大夫人道:“老太太,这会子你可以放心了吧。” 贾半仙非常有本事,若能让他开口说沈氏身上阴气重,冲撞了自己,绝不会有人怀疑。葛老夫人对这个媳妇更满意了:“贾半仙每天都很忙,你怎么请得动他?” 大夫人得意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好!”葛老夫人一巴掌拍在床沿上:“明天,就让贾半仙进府。” 第二天,众人去给葛老夫人请安。 她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到众人来了,她也不过抬起眼皮看了两眼,感觉十分疲倦。 众人齐声跟她请安,她就哼哼两声。 有人上前去跟她说话,她也不置可否。 顾重阳不由冷笑一声,装得可真像! 三天前,她就是这样,已经水谷不进,气若游丝了。三天后,她还是如此。 虽然看上去疲倦,但是她眼光清明,面色正常,分明是没病装病。 顾重阳站在床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 大小姐顾重华十分担心,看着葛老夫人的眼神写满了无助与心痛。 葛老夫人一直很疼她,她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二小姐顾重珠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她除了一开始装模作样的问了几句之外,后面就一直在玩衣服上的流苏坠子,颇有几分不耐烦。 三小姐顾重芝低着头,一如既往地低调。 二夫人费氏面色也很担心,因为葛老夫人是她的亲生姨母,到底有几分真感情。 请安之后,大夫人张罗众人到外间说话。 大夫人很是忧心忡忡:“老太太的身子每况愈下,可怎生是好?” 二夫人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好像考虑很久,有些谨慎道:“大嫂,老太太这病,请太医总不见好,依我看,这恐怕不是病。” 这话一出,屋里的众人都不由一怔,目光唰地一下聚集到二夫人身上。 大夫人面色凝重道:“二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嫂,老太太身子一直硬朗,这几年来保养得当,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得此大病?”二夫人费氏道:“老太太这场病,太奇怪了,恐怕不是病,别是被冲撞了,或者被人下了蛊了吧?” 她的话一落音,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二夫人继续道:“大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太太的病,如今连太医都没有办法,咱们不如请个风水先生来看看吧。” “二弟妹,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试才知道。”大夫人郝氏视线在众人脸上一转,然后又皱着眉头道:“可一时半会,咱们到哪里找风水先生去?” “大嫂,这事情就交给我吧。”二夫人费氏道:“城南专门给人测八字看风水观阴阳的贾半仙你听说过吧?前几天我去算命,他就说我们家里可能有人生病,而且不是一般的症候,八成是被污秽之气给冲撞了。我当时就觉得他说的可不就是老太太吗?” “因为当时老太太病得不重,家里又请了太医,所以我就没放在心上。今天看来,说不定老太太的病合该要在他手上了结呢!” 52.阴谋(二) 大夫人郝氏听了,脸上就露出几分松动。 庆阳侯不在家,内宅之事由她做主,更何况这本来就是她设下的一个局。 她正要一口答应,没想到大少爷顾峥嵘却脸上郑重道:“母亲,二婶婶,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太太病了,就该延医问药才是,那些风水先生,不过是神棍骗子之流,怎么能轻信?” 二夫人郝氏一听就不乐意了:“嵘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看老太太延医问药百般无效,所以出了这个主意,怎么就成骗子了?” 大少爷顾峥嵘向来觉得这个二婶婶是个无知妇孺,语气就有几分不耐烦:“二婶婶,我没说你是骗子。我不过是在就事论事。那些江湖术士,为了骗取钱财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怎么能相信呢?” “江湖术士自然骗子很多,可贾半仙是整个京城有名的山人。你大可以打听打听,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城南贾半仙金口玉言,十分灵验!老太太病了,太医治不好,我不过是为了老太太好。”二夫人被顾峥嵘的语气激怒了,她拔高了声音道:“我出的主意不可信,我倒要看看,你能出个什么好主意来!” “什么主意都不用出,这个太医不顶用,咱们再换一个。”顾峥嵘道:“下一个不顶用,咱们再换,总能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反正比那些只知道糊弄无知妇人的风水先生强。” “嵘哥儿!”大夫人郝氏拉了脸,呵斥道:“你二婶婶是为了老太太好,你就是不赞成好好说就是,怎么能跟二婶婶吵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先生平时又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给你二婶婶赔不是!” 顾峥嵘听了,心里不爽快,也值得硬着头皮对二夫人做了一个揖:“我刚才言语无状,还望二婶婶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罢了!”二夫人郝氏自然不敢真的跟顾峥嵘计较,但依然忍不住刺道:“大少爷快起来吧,我这种无知妇人不敢受你的礼。” 顾峥嵘脸色一僵,但到底没说什么。 大夫人就道:“嵘哥儿跟晰哥儿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兄弟两个联袂而出,大夫人郝氏就征询四夫人的意见:“四弟妹,你看这事情该怎么办?” 从刚才的情况看来,大夫人跟二夫人都是偏向于请贾半仙来家中的了,四夫人沈氏略一沉吟就道:“我见识少,不敢妄言,不过多了一个方法,总归多一个机会。咱们可以先把人请来,要是靠谱,自 然皆大欢喜。若是人不行,再好好的送回去。顶多花上几个钱,对老太太也没有损害。” 大夫人点点头,当即拍板道:“好,二弟妹,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事不宜迟,你赶紧让人请贾半仙过来。” 二夫人满口答应,立刻就让人去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贾半仙来了,他三十来岁的样子,细眉长眼,留着长长的胡须。 他拿着罗盘、符咒之类的东西在葛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然后让顾家的主子全部在安荣院里聚齐。 贾半仙捋着胡须,一派高深莫测:“……小可刚才已经看了,贵府老夫人之病,的确不是自身之病气,而是被外来的阴气冲撞了。”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不由为之一变。 心里纷纷猜测,冲撞了老太太的人是谁?这个人能冲撞老太太,会不会冲撞其他人?会不会对庆阳侯府的运势有影响? 大夫人郝氏更是忧心忡忡道:“大师,您既然说是外来的阴气,可我们家中并没有外来之人啊。只有之前老太太过生辰的时候,家里来过几个亲戚,可她们也已经离开了啊。怎么会被外来的阴气冲撞了呢?” 她明着是提问,话里话外却提示众人,这阴气是外来,不是原来就有的。 家里的人都一直在京城,若说外来的,也只有四房一家三口是从贵池回来的了。若认真算起来,她们也的的确确是外来的。 众人的眼光纷纷看向四夫人沈氏,四老爷顾占茗,还有顾重阳。 顾重阳的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头。 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老爷顾占茗脸色很不好看,四夫人沈氏神色有些紧张,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件事情恐怕是针对她们四房来的。 大夫人郝氏的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经过四夫人沈氏的时候,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可她的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四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沈氏阴气重,冲撞了老太太,这就给了她们打压四房的借口。 想到这里,大夫人心里不由涌起一股得意,脸上却很是忧虑::“贾大师,您能算出来冲撞了老太太的人是谁吗?” 当然是生肖为兔,生辰在五月,没有生儿子,阴气极重之人。 这个人就是四夫人沈氏! 大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贾半仙,就等着他说出底下的话,然后她就有的放矢了。 贾半仙正色道:“老太太的确被阴气冲撞,不过却不是人,而是某个物件。” 大夫人郝氏脸色一变,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贾半仙。 怎么回事? 他们之前明明说的好好的,怎么贾半仙会临时改口? 她脸上的诧异虽然一闪而过,可顾重阳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来,这个大伯母的的确确不简单啊。幸好自己早有准备,让顾泰来捏住了这个所谓的贾半仙的错处,逼得他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否则,她们四房今天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顾重阳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夫人郝氏。 郝氏心里气得要死,把贾半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个恶棍!拿了她的银子,却不给她办事。 若不是碍着众人的面,大夫人几乎就要对贾半仙恶语相向了。 可眼下,她只能忍气吞声道:“贾大师,不知道你说的是个什么物件?” “不知道!”贾半仙摇摇头道:“我看了贵府老太太的生辰八字,是个命中缺水的。恐怕是有人拿了老太太的贴身物件,藏在了极阴的地方。木克土,土克水,那物件八成是在木中,或者在土中。而方位,在西方。极有可能是在槐树下或者柳树下,因为这两种树都是阴气比较重的树。” 他的话刚落音,二小姐顾重珠就惊叫起来:“西边回廊那里不是种着几株柳树吗?” 她这一声尖叫,提醒了众人。 安荣院的后边就是庆阳侯府的后花园,安荣院与西边的回廊直通向后花园,回廊边种的的确有几株柳树。 “多谢大师指点!”大夫人郝氏脸色极其不好看道:“我这就吩咐人去找。” 二小姐顾重珠已经一马当先,提着裙子朝西边回廊跑去了。二夫人费氏赶紧跟在她后面。 顾重阳也做出紧张兮兮的样子:“看来大师说的有几分道理,说不定柳树底下真有什么东西,我要去看看。” 大小姐顾重华虽然稳重,但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调动了她的好奇心,她忙拉了顾重阳的手道:“四妹妹,我跟你一起去。” 几位小姐去了,二老爷顾占羽,四老爷顾占茗,四夫人沈氏,还有两位少爷顾峥嵘、顾明晰也都去了。 大夫人赶紧吩咐人拿了铁锹、锄头去刨那几株柳树。 “哎 呀!”突然有个婆子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众人听了,一哄而上。 只见柳树下面被刨了一个坑,湿湿黏黏的坑里面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角,看着像是木头匣子。 竟然真的挖出了东西! 众人不由精神一震,甚至带了几分兴奋。 二小姐顾重珠更是大声道:“快刨,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婆子来了精神,三下两下把东西刨了出来,果然是个木头匣子。 婆子把匣子拾起来,打掉上面的泥土,轻轻打开盒子,就看到里面居然放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珠。 “这不是半年前老太太丢失的那串菩提子佛珠吗?端阳节过后,老太太一直都没有找到。”二夫人费氏一眼就认了出来:“怎么会在这里?” 她这句话一出口,四房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端阳节丢失的,那跟他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而大夫人则是一语不发,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可眼中却是冷冰冰的。 二夫人捧着那菩提子佛珠走到贾半仙面前,献宝一样道;“大师,您果然厉害,柳树底下埋的的确是老太太之前随身带的佛珠。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嗯。”贾半仙点点头,高深莫测道:“罪魁祸首,不是佛珠,而是那几株柳树,柳树属阴,上了年纪的人阳气不足,压不住柳树带来的阴气,要早日拔去才是,否则这内宅依然不安宁啊。这佛珠沾了阴气,要拿到寺庙去,在菩萨面前供奉三七二十一天,还要让高僧念经重新开光才行。否则,不能近身啊。” 二夫人本来美滋滋地捧着佛珠,听了贾半仙的话,吓了一跳,佛珠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53.气昏 太医也请了,风水先生贾半仙也来了,并且找到了罪魁祸首,葛老夫人这病也就装不下去了。 在贾半仙来家里看风水的当天下午,佛珠就被送到了潭拓寺。 而西边回廊那几株柳树,无一例外都被连根拔起。 原来婀娜多姿随风婆娑的柳树没有了,回廊一下子变得光秃秃的,颇有几分清冷的意味。 葛老夫人看着就十分生气,因为那柳树是她让人种的。 本想是个给沈氏一个教训,没想到居然在柳树底下发现了她丢失的佛珠。 她特意去看了翻出来的地皮,上面长着草,说明那匣子绝不是最近埋进去的。到底是谁,居然要害她? 能拿到她东西的人,必定是能近她身的,说不定就就是她身边贴身服侍的这几个丫鬟婆子。身边亲近的人,存了害她心思,葛老夫人越想越觉得如坐针毡。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并让苏嬷嬷暗中调查,捕风捉影地查了七八天,安荣院人人自危,却一无所获。 生气的人除了葛老夫人还有大夫人郝氏。 她觉得事情太诡异了,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想到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了变故。若是没有那个匣子,一切都好说,偏偏从柳树底下挖出了一个匣子,匣子里面的的确确是老太太贴身的东西。 老太太根本没病,她装病不过是为了让四房遭殃。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冲撞。 既然不是冲撞,那就是人为了。 难道是四房识破了她跟老太太的计谋,所以提前做了安排? 大夫人越想越是如此,心里气得要命。 好你个沈氏,平时装成老好人,没想到居然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这一次,自己不仅没能给沈氏设成陷阱,反而让那恶棍白白讹诈了一大笔银子。 偏偏她还不能声张,只能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 这就算了,就连老太太对她也生出几分不满。觉得她一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好不说,管理内宅也很是疏松,所以才会给歹人机会,让人家有机可乘,暗害老太太。 这一切都是沈氏害的! 她一定要找机会,给沈氏重重一击,让她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就在此时,丫鬟来报:“夫人,二夫人来了。” 一提到二夫人,大夫人郝氏就有些生气:“她来做什么?” 丫鬟自然知道自家夫人平素鲜少生气,但是发起脾气来是个翻脸不认人的,她忙低了头,小心翼翼道:“奴婢不知。” 大夫人抚了抚额头,把鬓角掉下来的一捋发丝抚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翻滚不已的怒火压了下去,这才平声静气道:“请二夫人进来。” 说着,她自己站起来,迎到明堂门口。 二夫人一进门一道:“大嫂,今天的事情真是多亏了贾半仙,虽然别人对他颇有微词,但是事实却证明,贾半仙的确算无遗策,是个有真本事的。” 她说的别人,不是其他不相干的人,正是大少爷顾峥嵘。 可提起贾半仙,大夫人心里就有些呕得慌,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噌噌直往上冒。可当着别人的面,她从不发脾气,因此她慢悠悠地道:“贾半仙的确不是一般人。” 这个恶棍,简直不是人。 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大笔银子,大夫人的心在滴血。 钱花了,事情没办成,还被葛老夫人训了一顿。 郝氏越想越憋屈。 二夫人费氏听了这句话,脸上就露出几分得意:“大嫂,贾半仙可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贾半仙平素只在自己家里给人测八字算吉凶,很少亲自上门的。这一次,为了让贾半仙来咱们家给老太太看风水,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他的。” 大夫人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就冷笑不止。这个费氏,真是个没脑子的,除了在老太太面前跟自己争宠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她就猜到,费氏一定是将功劳都揽到她自己身上,这会子是到自己面前表功来了。 大夫人低头不语,只用茶盖,轻轻拨弄茶盏里的浮叶。 二夫人却越说越带劲,几乎是眉飞色舞了:“幸好找出了问题所在,老太太也有了起色,不枉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许了贾半仙一千两银子……” 大夫人捧着茶盏的手不由一抖,一碗茶汤就泼在了她的手上。 丫鬟赶紧过来收拾,索性天冷,茶水也不是十分烫,倒也没有大碍。 一说到钱的事情,大夫人就打翻了茶盏,二夫人费氏就有些怀疑大夫人是故意的。 此刻见她手并没有烫伤,她就可以肯定了,大夫人确实是故意岔开话题。 她撇了撇嘴,对大夫人十分鄙视。不过她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道:“大嫂,你也太不 小心了。我跟你说,这贾半仙……” 大夫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心中想要将茶盏丢到二夫人脸上的想法压下去。 她放低了声音,让自己看上去尽量风淡云清:“二弟妹,你刚才说,贾半仙要问你要多少银子?” “啧啧!”二夫人十分不悦,翻着白眼道:“大嫂,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每天找贾半仙看手相,算八字,测吉凶祸福的人不知凡几,贾半仙若真是惟利是图之辈,他只消呶呶嘴,自然有人奉上大把的银子,何必大老远上门来拿这点小钱?” “大嫂,不是我说你,你把人看得也忒低了。”二夫人道:“这钱根本不是贾半仙要的,是我主动许给人家的。这还算少了,我哥哥动土盖房子请贾半仙,他都没有张嘴,我哥哥就送上了银子三千两。大嫂,做人有时候不能把钱看得太重。” “跟老太太的性命比起来,这点钱算什么?虽说一千两的确不少,,但贵有贵的好处啊,之前请了那么多太医,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害的老太太吃了那么多又苦又恶心的汤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这么一对比,就能发现,这钱花的值。” 二夫人费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直把大夫人郝氏气得两眼直冒金星。 她不过是问了一句,没想到费氏就说了这么多褒贬的话,话里话外都说她为人小气。 那贾半仙若不是惟利是图之辈,她郝丽娘的姓名情愿倒过来写。 费氏这个蠢货!居然拿话挤兑她。 大夫人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受不了了:“二弟妹,你这会子到我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费氏听了,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她嘴巴微张,不可思议地瞪着大夫人:“大嫂,我没听错吧?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怎么你还不明白吗?” 大夫人郝氏心头一个咯噔,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太太是大家的老太太,她是我婆婆,难道就不是你的婆婆?如今这可还没分家啊,难道请贾半仙的银子大嫂你打算让我付吗?”二夫人杏眼圆瞪,拔高了声音道:“我今天来,是为了跟你要银子的!若是贾半仙没有治好老太太,这一千两银子由我自己出我也认了。可现在老太太已经好了,说明贾半仙是有本事的,这钱就该从公中出啊。” 大夫人听了,心中一阵气血翻滚,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丫鬟赶紧过来一左一右 架着大夫人,要将大夫人扶到床上去。 好啊!刚才装着打翻茶盏,这会子还装晕,想赖账,我呸! 二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腾腾几步跑到床边,抓着大夫人的肩膀就是一阵乱摇:“大嫂,做人要凭良心啊。你不能说晕就晕呐,你晕了,我的银子怎么办?” 二夫人用了很大的力气,直把大夫人摇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把大夫人给摇醒了。 大夫人睁开眼,有片刻的迷蒙。 二夫人一见来了精神,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她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几乎是声嘶力竭了:“我为着老太太辛辛苦苦来回奔波,没有到了反让我吃亏的道理啊。你也太欺负老实人了吧?啊?大嫂,虽然你当家,但是你当的是庆阳侯府的家,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我来要钱,要的是公中的钱,有不是你的私房钱,你凭什么不给,凭什么?” 二夫人声音很大,几乎没把屋顶给掀了。 大夫人郝氏只觉得耳边有一万只鸭子在叫唤,吵的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二夫人说了半天,见她无动于衷,终于使出杀手锏。 她一跺脚,撒泼道:“天啦,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去找老太太评评理去!” 大夫人郝氏目露凶光地瞪着费氏的身影,恨不能将费氏生吞活剥,因为她最怕的就是这一招。 54.占尽先机 费氏是葛老夫人亲妹妹的女儿,葛老夫人对她多有纵容。费氏可以在葛老夫人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夫人却不能跟她一样撒泼。 因此她屡屡吃亏。 特别是眼下,她一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好,若真闹到了葛老夫人面前,她恐怕真的讨不了好。 “二弟妹!”大夫人忙叫住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句话:“这一千两银子,我给你。” 二夫人的脚步一顿,忙转过头来,高兴得眉开眼笑:“大嫂,我就知道你最是通情达理了。” 说着,她对着大夫人的得力大丫鬟谷雨道:“谷雨姑娘,快去取你家夫人的对牌来,我马上去账房支银子。” 谷雨站着没动,只拿眼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谷雨方去取对牌。 二夫人撇撇嘴道:“大嫂,你身边的这丫鬟太没眼力劲了。” 大夫人气得心里直打颤,索性闭上了眼睛。 二夫人就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不一会,谷雨取了对牌来,二夫人一把夺了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大嫂了。可算是把这钱补给我了,害得我虚惊一场还以为要用我的嫁妆贴补这笔银子了呢。” 二夫人高高兴兴地走了,大夫人睁开眼,阴恻恻道:“找人跟着费氏,看看她这两天跟哪些人接触。” 原本她以为这事情是四房的手笔,现在看来,二夫人的嫌疑则更大一些。 贾半仙的事情是她安排的,她却没有讨得了好,这让她不得不细细思量。 她屋里有个叫白露的丫鬟,认了灶上的王婆子做干娘,而王婆子跟二夫人费氏身边贴身服侍的孙嬷嬷是儿女亲家。 她为了不让自己担上干系,她决定祸水东引,让二夫人出头,万一扳不倒四房,四房的人也只能忌恨二夫人费氏。 像她这样爱惜羽毛的人,名声是不能有一丁点的污损的。 于是,她就让白露故意透话给王婆子,再由王婆子去鼓动孙嬷嬷,最后孙嬷嬷说动了二夫人,由二夫人费氏出面请了贾半仙进来。 她以为自己占了便宜,算计了费氏。可从今天的事情看来,也有可能费氏早就知道消息,将计就计,算计了她。 白露是她手底下的人,可王婆子是世代家奴,有老太太在,不见得忠于她这个大夫人啊。自己可以花钱收买王婆子, 难道费氏不行吗? 而且老太太的那串菩提子的佛珠,是端阳节丢的。那时候,四房可没有回来。能动手脚安排这些的,只有费氏。 大夫人郝氏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费氏给暗算了,原本憎恨四夫人的一腔心思悉数转移到了二夫人费氏身上。 她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床塌,心里恼的不行。她吃了这样大的一个亏,绝不能就这样算了,此仇不报,她郝丽娘就白掌管了侯府这么多年。 而海棠院里,顾泰来正笑嘻嘻道:“……哪里是我的功劳,分明是小姐安排得当,计谋高超。若不是您告诉我那贾半仙的破绽,我怎么能一举就抓住他的把柄并威胁他听我的话呢?这都是小姐运筹帷幄的功劳,我不过是鹦鹉学舌,按照小姐说的,把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而已。” “好了,你不用给我戴高帽子。”解决了一桩心事,顾重阳心情也很好,她笑道:“就算是鹦鹉,有的慧心妙舌,口齿伶俐,有的却呆头呆脑,有口不能言。我既然说是你的功劳,你就受着,这十两银子,是我赏赐给你的,你快拿着吧。再推辞,可就不恭敬了。” “是、是。”顾泰来虽然极力掩饰,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来到小姐身边,还不到两个月,可小姐给他饭吃,给他屋子住,还让他跟着先生学认字算账。 小姐的大恩大德,他这辈子……不,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完。 他怎么能要小姐的钱呢? 可小姐说了,这是小姐赏给他的。既然是小姐赏的,他就拿着,他唯有努力学认字学算账,帮小姐当账房先生,更加卖力的帮小姐做事才行。 他将那张轻飘飘的银票收入怀中,只觉得心里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两银子啊!是他的了,是小姐赏给他的。可以由他自由支配,而不是放在口袋里还没有焐热就要还给别人。是他顾泰来的银子。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拥有这么多的钱。 他觉得有些轻飘飘的,脑子也有些恍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或者说,自打在泊头镇遇到小姐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极美的梦。有朝一日,梦醒了,他还是那个在泊头镇给人跑腿,无处安身的小厮。 “咳咳!” 突然响起的咳嗽声,令顾泰来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一抬头正对上顾重 阳揶揄的眼神:“不过十两银子,你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跟着我,以后你会挣更多的钱,存了钱,还可以娶媳妇生孩子,有个自己的家。只要你好好干,我绝不亏待你。” “是,是,我一定听小姐的话。”顾泰来心突突直跳,脸也热得发烫,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顾重阳说的话激励的,还是听到娶媳妇这几个字臊的。 “小姐,人家都说那贾半仙厉害,我看您比贾半仙厉害多了。”顾泰来笑嘻嘻地望着顾重阳。 他说的是心里话,回想小姐让他办的事情,他越发觉得这个小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半个月前,小姐找到他,给他布置了来到京城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这任务,不是别的,居然是让他假扮成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到城南找贾半仙算八字。 并让他抓住贾半仙的把柄,威胁他听自己的吩咐,否则将他的骗局公布于众。 多亏了小姐告诉他贾半仙的破绽在哪里,否则他也不能这么顺利。 这已经让他十分吃惊了,可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小姐是怎么知道老太太一定会生病的呢?又是怎么知道侯府一定会去请贾半仙的呢?最关键的是,小姐怎么知道老太太半年前丢失的菩提子佛珠是埋在柳树底下的呢? 据他所知,半年前,小姐跟四老爷四夫人在贵池啊。她是如何得知的? 顾泰来怎么也想不透,只拿眼睛期待地望着顾重阳:“小姐,小人实在是鲁钝,您给我点拨点拨。您就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那贾半仙的预知先知是骗人的呢?” 刚才还因为十两银子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一眨眼的功夫就迅速恢复平静,还跟她求教。顾重阳看着顾泰来求知若渴的样子,不由就笑了。 她重活了一世,很多事情自然洞察先机,走在别人前面。 可她也打定主意,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道。 她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如何能知道那些江湖术士的骗术?还不是因为上一世这个所谓的贾半仙捅了篓子,所以被人揭破了骗局。 京城城南贾半仙,师从世外高人,熟读易经,精通风水八字、面相手相,能通阴阳,可预知祸福凶吉。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有一手本事,那便是在你来之前,他就知道你今日要来了。也知道你所求何事了。 每每人家上门,坐 下之后,他就会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八字,所求何事,然后在脑中回想,看看你与他是否有缘。 他会从抽屉中抽出一摞纸,是他昨天提前算出来的写出来的。 如果纸上有你的名字、住所,八字,与所求的事情,那就说明,你与他有缘,他会接待你,帮你推算祸福吉凶,让你趋利避害,帮你心想事成。 如果纸上没有你的名字,那就说明,他与你无缘,只能下次再来。 一般来说,十人里面有七八个人与他有缘,有两三个与他无缘。有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能与他有缘,纸上有名。 他这个本事,屡试不爽。一开始只升斗小民口口相传,市井之间略有名气,可最近两年,他的名字越来越大,在一些公卿豪门,也能见到他的身影。 在上一世,贾半仙的骗局将会在两年后被人识破。原因是他名气越来越大,得到了一个八品官的重视,把他视为知己,常常招至家中饮酒。因为经常出入内宅,时间久了,就跟八品官的小妾有了苟且之事。 八品官得知后,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他想杀死奸夫,没想到小妾从中阻拦,以至于贾半仙得以逃脱。 八品官气得一刀捅死了小妾,等他追出去,贾半仙早就逃之夭夭,哪里还有踪影? 没能杀死奸夫,他怒火难平,带了一群人闯入贾半仙在城南的老窝,把屋子砸了个稀巴烂。不管大小,一件东西都没留下,包括贾半仙给人算命时做的椅子,跟那张将算命人与贾半仙隔开的桌子。 不砸不知道,一砸吓一跳,等桌子推开,他们发现这屋子原来另有玄机。 55.揭秘骗局 贾大师给人算命用的那张桌子靠墙放着,而桌洞里面,靠墙的那一面抽屉居然是空的,而且墙上也有一个洞。这个洞不大,刚好被桌子的抽屉挡住,一般人根本看不到。 不仅如此,众人还发现那堵墙是一面假墙,并不是用砖砌的,只是薄薄的一层木板。 众人觉得诡异,就一脚踹开那木墙,不由恍然大悟。 墙的那边,也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裁好的纸张。有些纸张上还写着字。那字迹,分明就是贾大师算命时从抽屉里面拿出来,所谓的提前算好的纸张。 如此一来,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什么提前预知你的生辰八字,看你与他是否有缘,都是骗局。不过是他找了个帮手,在墙那边听到这边说什么,就一点不错地写下来罢了。 然后再通过那洞放到抽屉里,贾大师再装模作样的拿出来,可不就是一点不差吗? 那官员义愤填膺之下,将贾大师的骗局公布于众。 顾重阳在内宅里面,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内宅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可消遣的事情不多,一丁点的小事都能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是这样一件涉及骗局、情杀、奸夫□□的事情,更是口口相传,又经过各人的想象,添油加醋,没过多久就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也多亏那些喜欢传话的仆妇婆子,她才能把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所以,她让顾泰来扮成富家贪玩的公子哥儿,先是装模作样地找他算命,算命出来之后,顾泰来就去了隔壁抓住了配合贾大师的那个人。 贾大师继续帮人算命,可左等右等,桌子里面再也没有纸传过来,不管他如何暗示,那边都无动于衷。 没有办法,他只好关门歇业,把人都送走之后,他便气冲冲地去了隔壁。 他原以为帮手睡着了,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刚才还找他算八字测自己能否顺利继承爵位的侯府小公子居然带着七八个仆役制住了他的同伙。 她让顾泰来制住贾大师,让他乖乖听话,不过是未雨绸缪,她当时也不知道老太太这一世会不会生病。 老太太果然是病了。 可见她防患未然是正确的。 当然,事情的真相她不能告诉顾泰来。虽然她视其为心腹,也有心培养他,她还是不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因为她重生一事,太过于诡异,不是所 有人都能接受的。再说了,就算她说了,顾泰来也不见得会相信。 看着顾泰来一脸的期盼,顾重阳笑道:“什么运筹帷幄,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之所以会知道贾大师的骗局是因为我之前在贵池的时候,看到一本专门揭秘骗术的书,书上有一个骗局跟贾大师一模一样,所以,我就想让你去试试,没想到果然被我猜对了。而你,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把这件事情办的十分漂亮。” “至于老太太会生病,我根本就不知道。”顾重阳说着,脸色凝重了下来:“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我们四房现在的形势不乐观。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我让你制住贾大师,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用上了。” “还有那柳树底下埋的菩提子佛珠,是我之前在小花园看花的时候,无意中听两个丫鬟说的。那两个丫鬟偷了老太太的佛珠,又怕老太太会发现,就埋了起来。我听到的时候,她们正在争吵,一个要挖出佛珠拿出去卖了换钱平分,另外一个怕事情泄露差事不保,性命有虞,所以不同意。” 顾重阳编的跟真的一样:“她们两个争吵的时候,就忘了压低声音,而我正好在假山那边,所以她们没有发现。可惜我并没有看到那两个丫鬟的样子,否则这事情还可以另外设计一番。” 顾泰来听顾重阳说完,却对顾重阳更加佩服了。 小姐才十岁,就有这样玲珑的心思。自己比小姐大了三岁,却比小姐差远了。 “今天我们所说的事情,你不许向别人透露一个字。”顾重阳叮嘱道:“就是你先生那里,也必须守口如瓶。” 顾泰来站起来,躬身应道:“是,小姐请放心,小人保证把事情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好。”顾重阳盯着他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去吧。等有事情,我再叫你过来。” 等顾泰来走了,顾重阳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她实在不习惯骗人,可没想到重生以来,说出去的谎言比她上辈子加在一起都多。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那个谎。师父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不过,她现在撒谎可真是信手拈来啊,比一开始可流利的不少了。别说是顾泰来这样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就是换成其他人,恐怕也会相信她的言语的。 那串菩提子佛珠是不是被人偷的,她不知道。她上一世养了一只名 叫卷卷的小狗,之所以会知道那柳树底下埋的有东西,是她是到老太太院子玩的时候,卷卷无意中扒出来的。 如果不是卷卷,她根本不会知道。 在她的心里,卷卷不仅仅是宠物,更是知心的好朋友。她有什么心事,都告诉卷卷。 面对继母的威逼利诱,其他人都纷纷倒戈,只有卷卷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跟在她的身边。 有一次,继母像从前那样训斥她、拿竹条抽她的手掌心,卷卷忠心护主,对着继母吼叫,甚至去撕咬继母的裙摆,把继母吓得哇哇乱跳。 卷卷并不咬人,当时被继母逼得那么急,它也没有咬继母,只是咬她的裙摆吓唬她而已。 可有人却容不下卷卷。 卷卷撕咬继母的当天晚上就不见了,知道第二天的早晨,顾重阳才在门口发现了卷卷。 它已经死了,一身黑色的卷毛都被人拔光,嘴里的牙齿更是被人打得稀碎。 顾重阳不用想就能猜到,它死之前,受了多么大的折磨。 从那以后,她就没有养过宠物。直到后来去了良乡田庄,在师父的指导下,养了几只鸟。 顾重阳正在想着从前的事情,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蘅芜就来了,她满脸都是笑意:“小姐,南京舅老爷来信了,说他们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估计在腊月初六左右能到京城。” “啊!”顾重阳听了又惊又喜,一把拉住蘅芜的手问道:“是真的吗?什么时候送的信?送信的人如今在哪里?他还说了什么?” 蘅芜笑道:“当然是真的,信刚刚送到,在夫人那里呢。夫人已经安排送信的人去歇息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重阳已经提着裙子蹬蹬蹬朝四夫人的荣冬院跑去。 “母亲,舅舅来信了吗?”顾重阳一口气冲到屋里,大声地问:“蘅芜说舅舅下个月初六就要来京城了,是吗?” “四夫人本来低着头看信,听了顾重阳的话,她就应声抬头,美丽的脸上带着不容错识的喜悦:“是舅舅写的信,说他带着你二表哥、四房的证表哥来京城参加明天春天的会试。腊月初六就能到京城。” 这些顾重阳已经知道了,不过再次听母亲说出来,她还是很高兴:“那舅舅还说什么了?” “你舅舅说,这次来不光光是为了送你两位表哥进京,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明年四月朝廷要举行一个刺绣 的比赛,胜出者就可以成为御用绣庄,专门为宫里提供绣品。” 四夫人说到此处显得有些激动:“我们沈家织机坊与刺绣庄在杭州也是数一数二的了,这一次参加御用刺绣的比赛,不是没有希望。若是真的选拔上了,沈家就成了皇商。” 剩下的话,四夫人虽然没有说,但是顾重阳却已经明白了。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一位,地位向来低下,大齐也不例外。虽然如今商户之子也可以参加科举了,但商人的地位却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 特别那些在那些诗书世家,簪缨望族的人眼中,商人更是重利忘义、唯利是图之辈。 可若成为皇商那就大大不同了。 加上一个“皇”字,那就说明是在为皇帝办事,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虽然比不上那些簪缨望族,但好歹可以挺直腰杆说话,不用再受他们的鄙视了。 若舅舅真的成为皇商,他们四房的境地就可以大大改善了。 四老爷顾占茗也十分高兴,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我觉得大舅兄这次来一定可以选上的。” “借老爷吉言,能选上自然最好,若是选不上也不要紧,横竖对于沈家来说,选不上也没有什么损失。”四夫人对着丈夫柔声说道:“大哥还说了,等让哥儿跟证哥儿来了,要向老爷请教制艺,请老爷到时候不吝赐教,能指点一二。” 56.负心 “那是自然!”四老爷满口答应:“我这几天就让人去把最近比较受推崇的时文制艺书买回来,等两位表少爷来了,再好好研究一番。” 丈夫这么忙,还愿意帮自己娘家人,四夫人心里很高兴,她喜形于色道:“那就多谢老爷了。” 四老爷摆摆手:“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母亲,母亲!”顾重阳不甘心地问道:“舅舅难道没有问起我吗?他在信里面有没有说会给我带夫子庙的糕点来?” 四夫人哑然失笑,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点着顾重阳的额头:“你可真是个小馋猫!你舅舅来,是要办正经事的,又不是来走亲戚的。” 看的出来,母亲很高兴。 顾重阳却撇撇嘴:“舅舅也真是的,明知道我喜欢吃夫子庙的糕点,也不让人带一些过来。” 舅舅特别疼爱他,视他为掌上明珠,她的事就是天大的事,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 四夫人却哭笑不得道:“你不过才去了南京一回,连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夫子庙的糕点,你舅舅又如何会知道!” 顾重阳不由哑然!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已经重生了。 上一世,在母亲去世之前,她只见过舅舅一面,舅舅虽然疼爱她,却还没有到呵护备至的地步。后来,母亲去世,她受继母的虐待,舅舅十分心痛她,把她当做亲生的女儿来看待,甚至比几位表姐还要宠爱。 她可真是傻,居然把前世今生给弄混淆了。 想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顾重阳的心情都十分高兴,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要见到舅舅了,她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 总是在家里闲着也不是办法,四夫人就让她同几位姐妹一起跟着女先生读书,并让她跟几位姐妹多多近亲,不要总是一个人呆着。 家里的几位姐妹,性格迥异,顾重阳心里很仰慕大姐姐顾重华。但是顾重华每天都特别忙,不是练琴,就是看书,要么就是写字画画,鲜少有空闲的时候。顾重阳就有有心亲近也没有办法。 至于二姐姐顾重珠就不用提了,她是个跋扈嚣张的性子,跟她在一起玩耍,就要捧着她,惯着她。但凡有一丝不满意了,她都会暴跳如雷,翻脸不认人。 三姐姐顾重芝谨小慎微,顾重阳跟她接触过几次,每一次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实在没有意思。 不仅如此,只要她跟顾重芝多说几句话,顾重珠总是十分不高兴,对着顾重阳翻白眼,对顾重芝则是冷嘲热讽,出言谩骂。 久而久之,顾重阳也不敢亲近三小姐顾重芝了。 只有长房唯一的小姐顾重芳性格和顺,开朗爱笑,待人真诚又不失名门贵女的落落大方,顾重阳给很喜欢她,经常跟她在一起玩。 虽然年龄相差了好几岁,但顾重阳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因此顾重芳也很喜欢这个从贵池回来的小堂妹。 两个人有同样的爱好,就是都喜欢摆弄花花草草。这一爱好,令两人越走越近,经常一起谈天说地,研究养花的心得。 这一天,顾重阳像往常一样跟顾重芳一起,在长房的花房里给花浇水施肥,绿芜在一旁帮着端着水,丹心突然来了。 几天前,四夫人采买了一批小丫鬟。其中有个名叫小红的,虽然才十二岁,但是为人机敏,手脚麻利,言谈稳妥,顾重阳一眼就相中了她。亲自点了她做二等丫鬟,并给她改了名字叫丹心。 丹心跟顾泰来一样,都是她的心腹。 见丹心脸上有焦急之色,顾重阳忙把手中的水瓢放下,问她:“你怎么来了?” 丹心欲言又止,看了一眼顾重芳,然后道:“四夫人让小厨房做了红枣莲子羹,就派我过来问问要不要给小姐留一碗。” 天冷了,食消得快,她如今又是在长个子的时候,母亲人经常会给她加餐。就算如此,可也绝对不会派人追问到长房来。就算派人,也应该是母亲身边的丫鬟,怎么可能会派丹心过来。 顾重阳心里不由一个咯噔,恐怕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丹心不会这样瞒着。 顾重芳见如此,就笑道:“四堂妹,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你出来这么久了,估计四堂婶该着急了。我也不虚留你了,你快跟着绿芜、丹心她们回去吧。母亲跟祖母那里,有我呢,你也不用亲自去辞了。常来常往的,她们不会怪你的。” 顾重阳也不客气,点点头道:“大堂姐,多谢你了。” 出了长房的门,顾重阳就急匆匆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出大事了。”丹心毕竟才十二岁,眼下没人了,焦急的声音就怎么也掩不住:“夫人跟老太太吵了起来,老太太要四老爷休了夫人呢!” 绿芜一时没忍住,不由惊呼出声,她意识到自己失 态,赶紧捂住了嘴。 而顾重阳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沉,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还得了! 她虽然想到出事,却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的心不由砰砰乱跳,人也有些忍不住想发抖。 她意识到这一点,就赶紧抿住嘴,握紧了拳头。 不能慌,不能慌,越慌越乱越容易出差错。没有正当的理由,老太太是不能休弃母亲的。 她相信自己可以帮母亲解决问题,前提是知道事情的原委。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沉声道:“丹心,你别着急,怎么好端端的就要休掉我母亲,你把事情详细跟我说一遍。” 她这沉着冷静的样子,让丹心不由一怔。 要是别的小姑娘,听到这样的事情,恐怕早就吓得哭起来了吧?四小姐比自己还小两岁呢,却能如此冷静,真是不简单。不仅不像小孩子,简直比寻常的大人还能沉得住气。 顾重阳的镇定感染了丹心,她忙道:“今天下午,您走了刚不久,老太太就派人来把四夫人给叫去了。没过多久,老太太屋里的翡翠姑娘就来了,她把四老爷叫去了。” “因为珍珠姑娘与翡翠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寻常人根本指使不动她们,我猜测这恐怕不是什么小事情。就拿着鞋样子,装作串门的样子,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等我去了,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的训斥声,说四夫人……” 说到这里,丹心不由欲言又止,好像在想该不该说。 “继续说下去!”顾重阳呵斥道:“老太太说什么了?” “是!老太太说四夫人善妒,生不出儿子,还不让四老爷纳妾,要用无子这一条来休了四夫人。” 原来是要父亲纳妾。 这件事情的关键在父亲身上,牛不喝水强按头,要是父亲不愿意纳妾,老太太就是再威逼利诱也没有法子。 以她最近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不会纳妾的。因为前世今生两辈子在一起,父亲都没有纳妾,到现在就更不会纳妾了。 “我父亲怎么说?” 丹心道:“四老爷先是婉拒老太太的好意,后来求老太太不要生气,最后拗不过,又劝说四夫人同意纳妾。” 这怎么可能? 顾重阳又是一惊,父亲居然会同 意纳妾! 然后惊诧过后,却有冷静下来。父亲已经到而立之年,却到如今也没有个儿子,他想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完全合情合理。 虽然合情合理,可顾重阳却无法接受,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不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父亲,他怎么能纳妾,他这么做是在背叛母亲。 明明前几天他还深情款款地跟母亲说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一转眼,他就要纳别的女人为妾,跟别的女人生儿育女。 他这么做对得起母亲吗? 从前她一无所知,现在她却知道了,父亲不过是个庶子,每个月从公中领的份例银子有限。可是他们四房吃穿用度却一点也不比旁人差,这并不是父亲做官挣来的,却都是沾了母亲的光。 是母亲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让他住得舒舒服服的,吃着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拿着钱去疏通官场。 可父亲却朝母亲的心上捅刀子! 可怜母亲还在苦苦支撑,去跟老太太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母亲,你可真是傻! 顾重阳很是伤心,眼睛渐渐泛红,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平静,而是拔腿朝安荣院跑去。 父亲不管母亲了,她却不能不管。 她要告诉母亲,让她不要这么傻,她告诉母亲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父亲也不例外。 前世母亲过世不到一年,他就续娶了葛碧莲,今生母亲活的好好的,他却要纳妾。 前世今生,他都是负心汉。 可当她跑到安荣的时候,母亲跟父亲早就不在那里了。 葛老夫人院子里的婆子拦住她,笑嘻嘻地问:“四小姐,您是来看新姨娘的吧?” 57.纳妾(一) 顾重阳不由有些懵。 新姨娘,什么新姨娘? 那婆子却像没发现顾重阳的异常一样喜形于色道:“四小姐,你来晚了,新姨娘已经送到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了,叫西香院,就是原来的芭蕉院,是老太太新改的名字。您要是想看新姨娘啊,就要去那里了。不过您也不用着急,明天早上,新姨娘去给四夫人磕头的时候,您一样能见到……” 什么新姨娘旧姨奶奶,跟顾重阳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现在只想找到母亲。 可眼前这个婆子高兴的比吃了凤凰蛋还嘚瑟的样子令顾重阳十分不爽。 她瞪了一眼那个婆子,没好气道:“王婆子,老太太不过是指了个丫鬟给我父亲,你却高兴的跟吃了狗屎一样。纳个妾而已,就值得你这么高兴?” 王婆子滔滔不绝的话头一下子嘎然止住,好似见了鬼一样看着顾重阳。 她是没有想到,顾重阳一个小小的人,说出来的话,竟然比她们这些嘴上没个把门的人还要臊人。 “知道的,是我父亲纳妾。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们家要纳妾呢!”顾重阳冷笑一声道:“你可悠着点吧,仔细乐极生悲,话说多了,闪了你的舌头。” 看着王婆子羞怒交加,想辩却不敢言,把一张脸憋成猪肝的样子,顾重阳只觉得心里一阵畅快。 老太太她暂时没有办法对付,可也不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的。 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那个人不安生。 顾重阳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路上遇到追来的绿芜与丹心:“小姐,夫人已经同意老爷纳妾了,如今夫人与老爷已经回到荣冬院了。” “我知道了。”顾重阳应了一声,脚下如风地朝荣冬院走去。 虽然她没有再说话,可她快速的脚步,可以让人看出来她心情很焦虑。 绿芜与丹心大气也不敢出,只一声不吭地跟着她。 “四小姐!”伍嬷嬷拦住了来势汹汹的顾重阳,压低了声音道:“夫人与老爷正在说话呢。” 哼!他还有脸回来? 如此正好,省得自己再跑一趟了。 她要当着母亲的面问问他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 “伍嬷嬷,你让开!” 顾重阳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声音也寒的像冰一样,再不是平日那个撒娇卖痴娇糯可人的小囡囡 。 这一瞬间,伍嬷嬷被她的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顾重阳大踏步朝前走,抬腿上了荣冬院正房的台阶。 庑廊下打扫的干干净净,大门左右各摆放着一个八蛮献宝大青花盆,盆里栽种着含苞欲放的虎蹄腊梅,与棉布门帘上绣着的宝绫梅雀相得益彰。 这一瞬间,她的眼眶发酸,突然很想哭。 她踏上台阶,正欲掀开帘子,室内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重阳不由戛然而止。 “……琼枝,今天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 是父亲的声音。 顾重阳屏气凝神,没有继续朝里走。 她很想听听,母亲是怎么回答的。 “夫妻本是一体,哪分什么你我。”母亲不仅没有伤心埋怨,反而柔声安慰父亲:“你为了我屡屡拒绝老太太赐下来的人,她早就怀恨在心了。老太太不会让我们过安生日子的,我早就猜到会有今天。” “这个老虔婆,简直欺人太甚!”父亲一巴掌拍在案牍上,发出啪的一声:“总有一日,我要脱离她的掌控,过咱们的小日子。” 母亲沉默了一会,然后试探地问:“那金姨娘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父亲冷哼一声道:“老太太以为弄个女人来四房就能离间我们了吗?她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家和万事兴,她是看我们夫妻一心,家里像铁桶一样,无处下手,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毒计,想让我们夫妻生隙,她好趁机对我们下黑手。” “这一回,她的毒计又要落空了。”父亲道:“别说我并不是二哥那种见到女人就都不动路的人,就算我是,也绝不会碰她身边的人。” “琼枝,你放心好了,我说过不纳妾,就不会纳妾。这一世,再无别人,就咱们两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父亲信誓旦旦地对母亲保证:“十几年前我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不会去碰别的女人,更可况我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就更不会纳妾了。” 母亲听了十分感动,有些哽咽道:“老爷,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你一直没有儿子也不是办法啊,那老太太那边怎么办?” “没有儿子,我们不是有重阳吗?大不了招个女婿入赘就是。实在不行,也可以从旁支挑一个孩子过继到你膝下作为嗣子啊。”他顿了顿道:“至于老太太那边就更容易,她不过是想挑拨我们夫妻而已 ,今天在安荣院,你极力拒绝,我却想要纳妾,已经给她留下夫妻不和的印象了。她此刻恐怕正为自己奸计得逞而沾沾自喜呢吧。” 父亲又道:“咱们今天能瞒过老太太,多亏了你刚回来的时候的提醒,更要谢谢你今天在安荣院一力承担,分毫不让,否则咱们怎么能麻痹她呢?家有贤妻,如有一宝,琼枝,能娶到你,我何其有幸!” 母亲很是动容,哭着说道:“老爷,能嫁给你才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顾重阳的手搭在夹棉门帘上,久久没有动,连天空飘起雪花了也一无所知。 过了很久,她才感觉自己手脚冰凉,脸上也是一片冰凉。 她用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 庑廊下的腊梅,正幽幽地吐露着芬芳的香气,它傲然的身姿,忠贞高洁的品格令顾重阳心折。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誓言。 母亲没有死,父亲也没有负心,这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上一世她所渴望的母亲美丽慈爱,父亲宽容祥和,今生,她都拥有了。她觉得人生圆满,再也没有其他的奢望了。 这一天晚上,顾重阳睡得很甜很香,前世那些恐怖的恶梦,再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她醒来掀了帐幔,就看到有洁白明亮的光线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户照进来,十分的亮堂。 绿芜走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天还早呢,要不要再睡一会?” “怎么天这么亮?”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足有半尺多厚。”绿芜道:“现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原来是雪光照的。”顾重阳微微一笑:“那正好,我起来看看雪景。”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眸中光泽流光溢彩,比霞光还要好看,令人不由眼花缭乱。 绿芜不由怔了怔,小姐昨天很生气,怒火滔天地冲到了四老爷的院子里,却一直站在廊庑下没有进去。后来从的院子里回来之后,虽然眼睛红红的,精神却非常好。 今天更是明显,一大早就笑盈盈的。这样的小姐,真是好看。 虽然不知道小姐的一腔怒火为什么消失,但主子心情好,她们底下服侍的人也好过一些。 绿芜松了一口气道:“那我这就服侍小姐起来。” 穿衣洗漱之后,顾重阳 披上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就出了门。 绿芜忙追了上来,将一个暖融融的镂空雕喜鹊绕梅的圆形手炉塞到顾重阳手里:“小姐,您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后花园。” 趁着天早,后花园的雪景还没有人破坏,她正好做第一个赏雪景的人。 琼芳满地,踏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后花园都好似洁玉铸成,泛着清冷的光。 她站在后花园里看了一会,就回去了。 绿芜有些诧异,怎么才看了一小会就要回去了呢? 顾重阳好似没有看到她眼中的不解。 雪景她已经看了,现在,她要去荣冬院,看看新姨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新姨娘昨天开脸,今天是要向主母敬茶的。 顾重阳陪母亲坐着,伍嬷嬷就过来禀道:“金姨娘给夫人请安来了。” 顾重阳抬头去看母亲,母亲一脸平静,分不出喜怒,只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叫她进来吧。” 一个身穿水红色夹袄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梳着妇人头,头上簪着梅花镂空金簪,一进门就先拜倒下去:“金钗给夫人请安。”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抹诧异,金钗,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伍嬷嬷用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端着一杯茶走到金姨娘面前,金姨娘端了茶盏,双手捧到四夫人面前:“夫人,请喝茶。” 四夫人接过茶,只象征性的砰砰茶盏,道:“起来吧。” “多谢夫人。” 金姨娘从地上爬起来,顾重阳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的呼吸不由一顿。 眼前的这个金姨娘长着一双四处留情的桃花眼,一步三摇的水蛇腰,媚眼如丝,十分勾人。 顾重阳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个人,她认得。 58.纳妾(二) 上一世,这个金钗可是轰动整个庆阳侯府的大人物。 金钗爹娘是大夫人陪嫁田庄上的一个普通庄户,她娘早就死了,她跟着断了一只胳膊的爹在一起生活。 后来,她爹死了,而侯府正好要补充一批丫鬟,金钗就跟这庄户上的女孩子们一起进了府。 她进府的当天就被二老爷瞧中,要讨她做小。二夫人费氏大闹一场,最终二老爷只能作罢。 老太太觉得金钗长相轻浮,就把她撵回了庄子上。 可没想到,半个月之后,她居然跟双耳失聪身体羸弱的三老爷搅在了一起,让三老爷一时片刻也离不开她。 后来,老太太查出来这个金钗在娘家的时候不安分,跟表哥私通不说,还生下一个孩子,就用这个借口逼迫三老爷把金钗给卖了。 三老爷十分生气,拿鞭子狠狠地抽了金钗一顿,却到底舍不得卖了她。只让她做最下等的丫鬟,干最粗的活计。 可没想到,不过十来天的功夫,金钗就翻身了。 她再一次成为三老爷的心头宝,日日夜夜与她痴缠,恨不能连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 最后,三老爷理所当然地死在了她的肚皮上。 那些丫鬟婆子给金钗取了个名字叫妲己,背地里叫她狐狸精。 不过那也应该是一年后的事情啊。怎么这一世,她现在就出现了。 为了离间父亲与母亲,弄了这么个尤物来,老太太她们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父亲昨天信誓旦旦地跟母亲保证,可他若是见了这金姨娘,会不会动摇? 不是她不相信父亲,而是男人普遍贪花好色,而这个金钗给她留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有些忐忑地朝母亲看去。 没想到金钗居然长了这么个容貌,四夫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捏得紧紧的,这一瞬间,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金姨娘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看,看了一圈之后方娇滴滴地问道:“夫人,怎么不见老爷?” 这样的大胆直白,让四夫人的心再次紧了紧。 “老爷有事,今天出门很早。”四夫人道:“我们先摆饭,不必等老爷了。” 金姨娘眼中的失落是那么的明显,不过她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热情地对母亲说:“是,那妾身给夫人布菜。” 母亲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众 人移步饭厅,气氛有些尴尬。 原本吃饭,都是顾重阳一家三口,或者是顾重阳与四夫人两个人,突然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母女两个都有些不舒服。 金姨娘十分殷勤地布菜,随着她走动,一股浓烈的粉脂香味传了出来。 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服侍四夫人吃完饭,金姨娘才下去吃饭。四夫人也带着顾重阳去安荣院给葛老夫人请安。 可金姨娘那纤腰袅娜的样子,却一直在四夫人眼前挥之不去,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顾重阳就看了一眼四夫人,眼中尽是了然。 母亲,这是跟自己一样,怕父亲把持不住吧。 她原本以为母亲持重端庄,大局在握,对父亲百分百的相信,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母亲并没有跟妾室打交道的经验。外祖父没有纳妾,舅舅也只要正妻。对于妾室,她的了解恐怕比自己还不如。 一直一来,她与父亲鸾凤和鸣,恩爱非常。如今两人中间生生地多了一个人,她会紧张,也是在所难免。 顾重阳压低了声音,悄声对四夫人道:“母亲,我不喜欢这个金姨娘,你让她以后不要到荣冬院来。” 四夫人闻言脸上就露出诧异的神色。 顾重阳又道:“母亲,我知道你也是不喜欢她的。既然你不喜欢她,就不要让她到你跟前晃荡,这样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您心里不舒服。” 四夫人更是诧异,脸上不由一红,接着就喃喃道:“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非常不明显。 没有哪个女人得知丈夫纳了个尤物为妾还能坐得住的。有些人甚至拍案而起,刚一见面就唇枪舌战,言语交锋,你来我往。可母亲的表现却异常淡定。 作为经历过妻妾相斗,见识过东风压倒西风的人来说,顾重阳一眼就看穿,母亲之所以会淡定那完完全全是因为生疏,甚至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归根结底是因为太信任父亲,她相信父亲会说到做到,绝不会辜负她。所以,对于今天的妻妾相会,她根本没有想过对应之策。以致于刚才她明明不喜欢金姨娘在身边服侍,却也没有提出来让她不要服侍的话。 可顾重阳却不像母亲这么乐观。男人是多么的口是心非,见色忘义,前世她已经见识过一回了。 出尔反尔是平常,喜新厌旧更 是司空见惯。师父他老人家也说过,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这样的至理名言。 她不得不道:“等会咱们请安回来了,您就派人跟她说,从今天起,就免了她的请安。” 四夫人想了想就同意了:“也好。” 说着,她们就到了安荣院,母女两个虽然都没有再说话,却都知道,接下来恐怕还要有一波言语的交锋。 不一小会,请安的人就都来全了。 葛老夫人果然没有放过问四夫人,她端着架子问:“沈氏,金姨娘你也见过了吧?” “见过了。” “见过了就好。”葛老夫人一想起昨天四老爷同意纳妾时,四夫人震惊伤心的样子,她的心里就生出一阵痛快:“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金姨娘可是我千挑万选给四老爷物色的人,容貌那可以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绝对配得上四老爷。” 听着她说话,顾重阳只觉得一阵恶心。不过是纳妾,一个玩意儿而已,什么配上配不上的。为了给母亲添堵,老太太还真怎么恶毒怎么说。 偏偏母亲还不能反驳,只能笑着应承:“是,多谢老太太。” “不必谢我。”葛老夫人笑得十分畅快:“等过个一年半载,金姨娘给我生个小孙孙,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 母亲再淡定,听了这话也不由身子一颤。没有生儿子,是她最大的软肋。 顾重阳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咒骂:“老虔婆!” 算计了这么多回,次次落空,终于奸计得逞,葛老夫人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就在这时,门帘一动,一个丫鬟探了一下头,葛老夫人贴身服侍的苏嬷嬷立马走了出去。 四夫人没有注意这个插曲,可顾重阳却看到了。 那个丫鬟正是今天陪着金姨娘到安荣院给母亲请安的丫鬟。 苏嬷嬷片刻的功夫就回来了,她不动声色地走到葛老夫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葛老夫人原本晴朗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沈氏!昨天晚上四老爷没有去西香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手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怒气冲冲道:“你是主母,她是妾室,若是她有不会的地方,你尽管教训她,拿出正室的样子来。可如果你善妒不贤,霸占着四老爷,阻碍他的子嗣,我饶了不了你,我们庆阳侯府也容不下你这样的儿媳妇!” 若真是为了四 房的子嗣着想,为什么要弄个如此妖娆的女人来? 顾重阳不齿地撇撇嘴。 四夫人道:“老太太,昨天晚上四老爷是打算去西香院的,只是外面突然有事,把四老爷叫了出去。他昨天掌灯时分出门的,一夜都没有回来。” 葛老夫人没有想到四夫人会这么说,她追问道:“他去了哪里?” 四夫人愧疚地低下头:“老爷在外面的事情,我实在不知。” “好一个实在不知!”葛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存心糊弄我吧!” 四夫人赶紧道:“媳妇不敢。” “你不敢?跟婆婆顶嘴,阻止夫君纳妾,哪一样是你不敢的?” 虽然如此说,但葛老夫人没有证据,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了。 顾重阳不由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面对妾室,母亲很生疏,但在面对婆婆的时候,她却是身经百战,十分熟练,比自己前世实在是强太多了。 看来,只要自己防着老太太对母亲暗中下黑手就行了,明面上的周旋,母亲完全可以自己应对。最最关键的是,金姨娘。 母亲膝下无子,一旦金姨娘登堂入室诞下儿子,母亲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以老太太对母亲的厌恶程度来说,谁都猜不到她会用什么手段作践母亲。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毕竟父亲是非常珍重母亲的,只要父亲与母亲感情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也许父亲真的不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呢。 母亲这么相信父亲,她也该对父亲有点信心才是。 天阴的很重,恐怕还会有一场大雪降临,金姨娘的出现,让顾重阳的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惴惴难安。 59.独处 将近傍晚的时候,四老爷顾占茗回来了,一进门他就问四夫人:“老太太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四夫人微微一笑:“别担心,她再不喜欢我,明面上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那就好。”四老爷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眼下到了节下,吏部实在是忙的很。补缺的事情,只能等到来年春来了。” “嗯,过几天大哥就来了,等他到了,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四夫人道:“一人智短,二人智长,慢慢来,总有办法的。” 顾重阳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纷纷扬扬的雪,耳朵却一直支着听父母说话。 四夫人与四老爷说完了话,就吩咐伍嬷嬷摆饭。 丫鬟立刻端了热水进来,四夫人就喊顾重阳去洗手。 她正要离开窗户边,突然有一抹红色映入了她的视线。 是金姨娘。 窗外大雪纷飞,入目皆是白色,唯有一把胭脂红的油纸伞是那么的耀眼。伞下的金姨娘款步而行,就像一朵妖娆妩媚的红梅。 真是个尤物! “咦!那是谁?” 顾重阳应声回头,就看见四老爷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他看到了雪中行走的金姨娘,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一个男人对女人感到好奇,接下来可能会产生很多结果,甚至会发生美妙的故事。 可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而女人是父亲的小妾、母亲的情敌,顾重阳的心情就十分不美妙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着父亲冷笑。 四老爷吃了一惊:“重阳,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心里一突,对于顾重阳的不高兴隐隐也明白了几分,他登时把脸一拉,:“你把父亲想成什么人了?我不过见家里来个陌生人,所以有些好奇罢了。” 欲盖弥彰! 如果金姨娘不是个妙龄女子,而是一个模样蠢笨的婆子,父亲还会因为她陌生而好奇吗? 顾重阳收起刚才那冷峻的神色,像个小姑娘一样歪着头,不解地问道:“父亲在说什么?什么陌生人?” 看着女儿天真的样子,四老爷不由讶然,接着就失笑地摇摇头:“没事,是父亲想多了。” 说完,他抬起头,朝饭桌那边看去。 顾重 阳顺着他的视线,正看到母亲在让丫鬟摆饭,眉眼温婉,笑容可亲。 耳边传来父亲低柔的声音:“在我心里,你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别人都是庸脂俗粉,谁也不能取代她分毫。” 顾重阳心头一震,难道父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了。 四老爷却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顾重阳的头,柔声道:“走,咱们吃饭去。” “嗯。”顾重阳木木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四老爷后面。 四夫人嗔怪道:“你们在看什么,这饭可都凉了还不过来。” “没什么。”四老爷长叹一声,半是欣慰半是感慨,道:“这才几年的功夫,重阳都要长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四夫人微微一笑,骄傲地看着顾重阳道:“我们囡囡长得又高又快,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人家了。” “我就不想重阳长大。”四老爷看了一眼顾重阳,叹息道:“从前她才这么点大,还没有桌子高,跟我多亲,天天让我举高高。现在姑娘长大了,心思细腻了,只跟母亲亲近,心里再也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遗憾。 顾重阳听了不由耳根一热,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没能瞒过父亲,他这一次恐怕是真的生气了。 “老爷这是吃醋了。”四夫人忍住笑意道:“姑娘大了,哪里能像从前那般天天抱在怀里,自然是要避讳些的,可我相信,在我们囡囡心里,父亲也是非常重要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却是在问顾重阳了。 顾重阳根本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可面对母亲殷切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当然了,在重阳心里,父亲跟母亲都是一样重要。” 四夫人就用一种我就知道囡囡很乖的语气道:“老爷,您听见了吧,囡囡可是非常孝顺的。” 四老爷这才稍感释怀,他轻轻咳嗽一声,道:“我原本也没有说重阳不孝顺啊。咳,不说了,赶紧吃饭,我早就饿了。” 三人入座,正准备吃饭,伍嬷嬷就走进来说:“老爷,夫人,金姨娘听说老爷回来了,就要过来给老爷请安。因老爷跟夫人在说话,就没敢进来,一直在廊庑下侯着呢。” 外面大雪纷飞,顾重阳坐在屋里不烧地龙还觉得冷呢,金姨娘居然能站在外面这么久,真是个人物。 想起她上一世的“丰功伟绩”,顾重阳没法不担心,若 是让她跟父亲搅在了一起,这个家恐怕真的永无宁日了。 顾重阳抬头去看四夫人,四夫人犹豫了一会,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四老爷道:“她的心意我知道了,你让她回去吧。天气这么冷,没事就在西香院将养着,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 四老爷这话无疑是天籁,顾重阳听在耳中,喜在心里。 伍嬷嬷也是乐呵呵道:“是,老爷,我这就是告诉金姨娘。” 末了,伍嬷嬷还冲四夫人眨了眨眼。 四夫人虽然极力克制,可欣慰与高兴还是从眼角眉梢流露了出来。 四老爷看了妻女一眼,好气又好笑道:“你们也该对我有点信心。” “老爷……”四夫人赧然,正欲解释,四老爷却打断道:“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四夫人没有说话,眼睛却泛出水光。可顾重阳知道,母亲这是幸福的泪花。 她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十分畅快。 第二天,天气放晴,顾重阳一大早就跟着四夫人去了沈家在京城的别院。 因为四夫人的娘家哥哥哥沈玉成过几日就要来京城,四夫人要先去沈家别院收拾一下。 虽然别院里一直有看门与打扫的下人,但四夫人总怕下人偷懒,一定要亲自来一趟。 别院倒还算干净,就是上房里一直门窗紧闭,空气有些浑浊。地龙也没有烧伤,屋子里冷冰冰的。倒座房也压满了积雪,有些摇摇欲倒的样子。 到底没个主事人。四夫人赶紧让下人把上房门窗打开,重新打扫一遍;又让人把地龙烧上,被褥之类的东西拿出来晾晒熏烘。又找人把倒座房上的积雪清除,把倒座房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开春重新修理整顿之前里面不许住人放东西,以免出现意外。 全部都收拾好之后已经到了下午,四夫人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吩咐管家这两天把灶上用的东西采买齐全,这才带着顾重阳回家。 刚进庆阳侯府侧门,小丫鬟就飞奔来报信:“四夫人,老爷在家里呢,金姨娘来了,把我们都撵了出来……” 这还得了! 四夫人一听,气心肝乱颤,她强忍着怒意问道:“去了多久了。” “没多久,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四夫人放下点点头,立马让抬轿的人快些走。 短短半盏茶的路,四夫人只觉得心急如焚 ,恨不能一步跨回家中。 顾重阳的心情跟四夫人一样焦急万分。 幸好,府里的下人勤快,从侧门到荣冬院路上的积雪都被清除干净,轿夫几乎是一路飞奔至荣冬院门口。 四夫人下了轿,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顾重阳赶紧跟上,为了能追上四夫人,她不得不提着裙子小跑。 伍嬷嬷怕她摔倒,一直在旁边紧张地提醒她小心路滑,当心积水,别摔着了。 一路走到正房正门,刚刚踏上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啦”地一声,像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四老爷不悦的呵斥声,与女子嘤嘤婴哭泣的声音。 四夫人毫不犹豫,掀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了地龙,随着四夫人掀起帘子的一瞬间,一股热腾腾的暖气扑面而来,随着暖气传出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合欢散的香味! 顾重阳放在帘子的手倏然收紧,她把眼一瞪,立马对伍嬷嬷吩咐道:“嬷嬷,你带着蘅芜进去,把金姨娘弄出来。” 她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铿锵有力,加上她最近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伍嬷嬷就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 好一个金姨娘,居然弄到了合欢散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一个妾室,就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绝对是有人给她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点了合欢散,顾重阳不得不止住脚步,站在门口等待。 外面寒风呼呼地吹,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颊,她的心却像掉进了油锅里一样焦急不已,脑海中更是想象着各种后果与应对的办法,片刻也平静不下来。 60.计败(一) 伍嬷嬷进去了,没多久就拖了金姨娘出来。 金姨娘脸色红白不一,十分难看,身上穿着的胭脂色的小袄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接开了,其他的倒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顾重阳见她脖颈青筋突起,不由就松了一口气。 父亲,果然没有辜负母亲。 合欢散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起效果,如果父亲有心,金姨娘恐怕此刻已经得手了。 可她衣服穿在身上,发髻整整齐齐,虽有几缕掉下来,却并不凌乱,可见没有经过揉搓。 中了合欢散的春毒,交/欢过程中会意乱神迷,十分投入,不可能衣服这么齐整。 最重要的是,她脖上青筋凸起,显然是合欢散起了作用,而体内的春/潮却未能得到发泄。 刚被拖出来的时候,金姨娘还有神智,可这一会,她脸色越来越红,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这下作的贱蹄子……”伍嬷嬷气得咬牙切齿,却因为顾重阳在旁边,更难听的话,她骂不出来,只厉声对绿芜吩咐道:“四老爷跟夫人说话,谁也不许进去。外头这样冷,还不快扶四小姐回海棠院,冻坏了小姐,仔细夫人罚你。” 绿芜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呆住了,听了伍嬷嬷的话,她方如梦初醒,一边道“是、是。”一边去拉顾重阳。 顾重阳却躲开了她的手,装作好奇的样子去摸金姨娘:“金姨娘这是得了伤寒了吗?怎么这么烫?” 就这么一瞬间,她的手死死地按在了金姨娘的穴位上。 金姨娘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该死,力气太小了。 她正懊恼间,绿芜已经过来拉她了。 顾重阳趁机装作摔倒的样子,扑到在金姨娘身上,暗中却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手指上,重重地压了下去。 绿芜忙拦腰把她抱起来,紧张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重阳一看,金姨娘双目紧紧阖上,已然是晕了过去。 大功告成! 她心头一松,,脸色却十分紧张:“唉呀,金姨娘风寒发作,晕过去了。伍嬷嬷,快把金姨娘送回西香院吧。” 看着金姨娘倒在廊庑下的样子,伍嬷嬷心里觉得一阵畅快,却也怕她冻死,只没好气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把金姨娘抬回去。” 几个粗苯的婆子立 马走上来,抱的抱,抬的抬,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像拖死狗一样把金姨娘拖走了。 顾重阳道:“嬷嬷,我先回去了,等父亲母亲说完话,你派人跟我说一声。” 伍嬷嬷老脸一红,不敢与顾重阳对视:“是。” 到了海棠院院门口,顾重阳却没有进去,而是拐进了院子旁边的夹道。 绿芜忙道:“小姐,您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金姨娘。”顾重阳道:“她晕过去了,不知道这会子怎么样呢。” 绿芜闻言,诧异地看着顾重阳。 顾重阳却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吃惊,继续朝前走,直接去了西香院。 金姨娘躺在床上,虽然盖着被子,却脸色通红,牙关紧咬,身子轻轻打颤。 中了合欢散的毒,却没能有鱼/水之/欢,体内的春/潮一波接着一波,寻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她现在晕过了,还好一点。若是没有晕,恐怕早就丑态百出了。 顾重阳跟着师父学医,学的是大医精诚,医者仁心。 可对于这个金姨娘,她此刻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 天作孽,由可谅。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没什么好可怜的。 若是父亲没能坚持,若是她与母亲没有及时回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测。 父亲是正人君子,却不是柳下惠。他或许不会主动去招惹女人,可送到嘴边的肥肉,他第一次能忍住,第二次,第三次呢? 天长地久,金姨娘手段百出,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所以,这个金姨娘,留不得。 她的存在迟早会成为母亲的威胁,就像柴惜月上一世会成为自己的威胁一样。 现在,金姨娘还没有得手,一旦得手,她怀了父亲的骨肉,一切都难说了。万一她一举得男,母亲要如何自处?金姨娘有老太太做后盾,而母亲的娘家却远在南京。说不定母亲会像自己前世一样,空有嫡妻的名分,却只能避到田庄。 她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本来她想着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金姨娘安安分分的不来招惹父亲与母亲,一切都好说。 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和平相处不过是她痴心妄想。金姨娘这样的心急,这样的见缝插针,定然有所图谋。 顾重 阳坐下来,把金姨娘的手从被窝中拿出来,给她号脉。 因为中了合欢散的毒,金姨娘六脉俱数,气息不稳,顾重阳什么都号不出来。 算你走运! 顾重阳用力在她腹部、腰部,下/身几处穴位上按了按,金姨娘轻轻哼了几声,本来紧绷的身子,慢慢变得软下来。原本急促杂乱的呼吸也变得绵长平静,脸上的潮红也渐渐消退。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顾重阳才再次给她号脉。 哼!果然如此! 顾重阳收回手,冷笑一声,对绿芜道:“去请太医。” “算了,还是去街上请郎中吧。” 若是请太医,就要拿庆阳侯府的帖子,惊动大夫人郝氏。顾重阳想了想,还是觉得先不让大夫人与老太太知道为好。 绿芜见顾重阳脸色凝重,也不敢问什么,就去了。 顾重阳的心却很不平静,跟她猜的一样,金姨娘居然是滑脉,她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所以才这么急着要爬上父亲的床。 老太太点了金姨娘这个尤物来接近父亲,定然是想让父亲与母亲之间生龃龉的,可金姨娘有孕这件事情,她是本来就知道想让父亲喜当爹呢,还是本不知道,被金姨娘瞒住了呢。 可不管是哪一种,混淆庆阳侯府的血脉,这个罪名,老太太都承担不起。 顾重阳眉角微挑,对着服侍金姨娘的小丫鬟道:“苏嬷嬷不是让你盯着西香院的动静吗?金姨娘昏倒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不去禀报?” 被顾重阳这么冷不丁地一问,小丫鬟又惊又怕,面色紧张地看了顾重阳一眼:“四小姐,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并不重要。”顾重阳脸上带笑,不急不缓道:“横竖苏嬷嬷打的是你,不是我。” 小丫鬟听了脸色一白,手指头绞在一起,眉目都是焦急。 顾重阳不再说话,轻笑一声端了茶盏。 小丫鬟想了半天,最终怕板子打在自己身上,咬咬牙,跺跺脚,转身就朝外跑。 不一会,郎中就来了。 顾重阳忙迎上去道:“里头这一位,是我们家金姨娘,她最近身子总是懒懒的,不思饮食,今日更是晕了过去。大夫,您可得仔细给她瞧瞧。” 郎中听了这话,心里就猜到了几分,但是没有号脉之前,他也不敢断定,只道:“那 是自然,先等我号脉之后再说。” 郎中拿出脉枕头,放在了金姨娘手腕下,隔着一方锦帕,手按在了金姨娘的脉搏上。 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分明是有孕在身。 如此说来,今天的赏钱少不了了。 郎中心头一喜,脸上就露出几分欢快:“小姐,真是可喜可贺,贵府的姨娘这是喜脉,她身上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脸色大变,绿芜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郎中:“大夫,你说的是真的,没有诊错吧?” 郎中还以为众人这是太过欢喜,才会如此激动,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错不了,错不了,的确是喜脉,而且是脉象流利,胎儿十分稳健。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顾重阳眼睛朝外一瞟,看到正在迈腿朝里走的苏嬷嬷脸色一变,转身往回走。 “苏嬷嬷,你到哪里去?”顾重阳高声喊着:“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大夫说了,金姨娘这是怀了身孕呢。” 苏嬷嬷僵硬地回头,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地笑容:“四小姐可真是会开玩笑,这位大夫莫不是诊错了。” “大夫,您瞧,苏嬷嬷这是太高兴了,不敢相信呢。”顾重阳故作欢喜道:“老太太一直想抱孙子,如今可不就心想事成了吗?我看,你跟我一起,去给老太太报喜,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唉,好,好,好。”去见了老太太,说不定有更大的红包能拿,郎中高兴得不得了,连连答应。 顾重阳一边引着郎中去安荣院,一边对绿芜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不快去告诉父亲跟母亲,让他们赶紧来安荣院。” 绿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朝荣冬院飞奔而去。 61.计败(二) 苏嬷嬷见状,也拔腿就要跑。 这么大的“惊喜”,顾重阳怎么能容她泄露消息呢! 她一把拽住苏嬷嬷的胳膊:“苏嬷嬷,你跑的这么快,莫不是想跟大夫抢头功?这么冷的天,人家大夫跑一趟也不容易,可不比你坐在炕上喝热茶舒服。老太太平素给你的打赏也不少了,这一次你还是这么着急,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郎中听了,不由侧头看着苏嬷嬷,然后朝顾重阳拱拱手。他嘴上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认定苏嬷嬷这个人见钱眼开了。 在顾重阳的死死拽住,跟郎中鄙视的目光双重作用下,苏嬷嬷只能忍气吞声跟着他们走,不敢提前跑。 “哎呦!” 眼看着快到安荣院的门口了,苏嬷嬷突然身子一矮,好像没有站稳,趔趄了一下。 顾重阳毕竟只是十岁的小孩子,哪里有苏嬷嬷力气大。于是,苏嬷嬷就趁着这个机会挣脱开了顾重阳的手,拔腿就朝前跑去。 顾重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下人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看着苏嬷嬷的身影,郎中不齿地撇撇嘴,道:“小姐客气。” 苏嬷嬷已经三步两步闯进了正房,帘子一掀,她就大喊道:“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 她刚喊出这句话,就像被掐着脖子的母鸡,生生把嚎叫卡在了嗓子里。 因为葛老夫人的屋子里坐满了人,大夫人,二夫人在,四老爷,四夫人居然也在。 而且刚才她进来的时候,四夫人正在说什么。 苏嬷嬷心里一凉,知道自己今天恐怕难逃一顿训斥了。 葛老夫人的心情十分不顺,金姨娘这样的尤物,老四那个贱种居然连看也不看一眼。 这还罢了,她为了让金姨娘早日近那个贱种的身,特意给金姨娘送去了合欢散。没想到,金姨娘不仅没有得手,反而让老四夫妇抓住了把柄。老四那个贱种,直接拿了合欢散到她这里来兴师问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亏的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早知道还不如去买个扬州瘦马呢。 葛老夫人自然不会承认金姨娘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她指使,但金姨娘是她安排的人,于情于理她必须要给四房一个交代。 刚才沈氏与老四两个人一人一句,把她挤兑的不成个样子,她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此刻苏嬷嬷这样一不管不顾大喊大叫地闯 进来,更是让她怒不可遏:“没规矩的下流种子!都是我平日对你们太仁慈了,才纵得你上了天,还敢在我面前大喊大叫!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谁的地盘,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说着,她的眼睛在四老爷四夫人身上一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对左右丫鬟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没王法的东西拉下去!” “是。”丫鬟们战战兢兢一左一右拉着苏嬷嬷就走。 苏嬷嬷也知道自己莽撞造次,不敢分辨,只一言不发地走了。 顾重阳站在门口,把葛老夫人的一番怒喝声听得一清二楚。她明着是骂苏嬷嬷,实际上是指桑骂槐在训斥父亲与母亲呢。 她正要掀帘子进去,身后突然传来绿芜气喘吁吁的声音:“小姐,老爷跟夫人不在荣冬院,伍嬷嬷说他们到安荣院来了。” 嗯? 顾重阳稍稍有些吃惊,不过片刻她就恢复了平静:“没事,你办的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就哗啦一声掀开帘子,昂首阔步走了进去:“老太太,孙女给您请安。” “四丫头,你让人都到我院子里来做什么?”葛老夫人脸色沉郁,一双眸子看向顾重阳的时候全是不喜:“我与你父亲母亲两位伯母有话要说,小孩子家家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就闯进来了,真是没规矩!” 是我没规矩还是苏嬷嬷没规矩? 顾重阳很想反唇相讥问一句,话到嘴边却生生打住,而是笑盈盈做出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道:“老太太,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孙女太高兴了,所以一时没忍住就跑了进来了,还请老太太、两位伯母、父亲母亲不要生我的气。” 四夫人满眼的不赞成。 因为金姨娘用合欢散一事,她们正在跟葛老夫人交涉,眼看就要有成果了,顾重阳却闯了进来。 当着顾重阳的面,她们的话题该如何进行? “重阳,我们跟老太太正在说话呢。”四夫人道:“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明天请安的时候再说。” “那怎么行?”葛老夫人巴不得话题岔开,她立马摆出虚伪的笑容,对顾重阳招手:“好孩子,你跟我说,是什么喜事?” 顾重阳看着葛老夫人虚伪的笑容,心里觉得膈应,很想冲她翻个白眼。 偏偏葛老夫人还满眼的期待:“你这孩子,怎么不说了?快说是什么喜事,我拿 糖给你吃。” 顾重阳突然抿嘴一笑,大声道:“老太太,金姨娘有喜了!”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勃然变色,葛老夫人更是呆愣了片刻,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四丫头,你说什么?” “我说,金姨娘、有喜了。”顾重阳的声音提的更高,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还做出欢喜的样子道:“老太太,这下子您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胡说八道!”葛老夫人撕掉伪善的笑容,脸阴得像快要下雨似的冲着顾重阳大声呵斥:“什么有喜,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 “沈氏!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葛老夫人目露凶光地瞪着四夫人:“满口花言乱语,没有一点规矩,我们庆阳侯府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说着,她高声喊:“苏嬷嬷呢,苏嬷嬷在哪里,还不快把四丫头带下去,把她关到小佛堂里面静静心,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苏嬷嬷哪里敢露头,只躲在一边暗暗叫苦。 四夫人脸色大变,没想到事情突然会变成这样,本来是找老太太兴师问罪来的,没想到反而老太太抓住了把柄要磋磨重阳。 她想也没想就服了软:“老太太,重阳是小孩子不懂事,都是媳妇平日里没有教好她,您要怪就怪我,就罚我好了……” 哼!现在知道怕了。葛老夫人眼中流出狠毒的神色,下定了决定要给四房一个教训。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夫人请不要怪罪四小姐,她没有说谎,贵府金姨娘的的确确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声音隔着帘子,有些闷闷的,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室内。 轻飘飘的一句话好似一个炸雷投进了屋内,却诡异的一片平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郎中正在纳闷间,里面突然传出来葛老夫人暴跳如雷的声音:“哪里来的混帐东西,居然敢胡说八道,还不快给我轰出去!” 郎中本来等着报喜进去拿赏钱的,没想到站了这半天白白受了这一场冻,一文钱没见到不说,还被骂了一通,马上还要被轰出去,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贵府也是簪缨世族,世代高宦,没想到做出来的事情却这么不堪,连人家小门小户都不如!”郎中的怒火难平,大声道:“不就是欺负我是平头百姓吗?等我明年进了太医院,你 们想请我,我还不来呢。贵府的做派我算是看清了。” 葛老夫人原本不可一世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怎么又跟太医院扯上了关系? 她狠狠地剜了顾重阳一眼,突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无助地看着大夫人郝氏。 大夫人郝氏心里就不齿地撇了撇嘴,她这个婆婆向来如此,狠毒有余,心机不足,没本事又沉不住气。 她不满意自己前面几次计谋,就自作主张弄了这金姨娘来,啧啧,现在闯祸了,就想起自己来了。 她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而是冲葛老夫人点点头,就问顾重阳:“重阳,外面这位大夫是你从何处请来的?是太医吗?” 顾重阳就拿眼去看绿芜,绿芜忙道:“我出门去请郎中,刚好遇到这位先生背着医药箱,我就请了他来了。” 她当时想着金姨娘不过是个妾室,实在不值得请什么好大夫,遇到这个人就请到家里来了,没想到居然是太医。 她不会给小姐惹什么麻烦吧? 顾重阳却鼓励赞赏地看了绿芜一眼,这小妮子,干得真漂亮! 这回,老太太想不认栽都不行了。 她现在已经方寸大乱,只能依靠大夫人来给她擦屁股了。 一想到老太太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顾重阳心里一阵痛快,若不是碍着这么多人在,她几乎要拍手称好了。 62.让步 大夫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情况,就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人就听到大夫人十分客气地说了“下人无知,没有说清楚,怠慢了大夫,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见怪”之类的话。 那位大夫先是不高兴地哼了几句,说了一些话,后来在大夫人的温言安抚下,终于平息了怒火。 四老爷突然站了起来:“老太太,金姨娘怎么会有了身孕,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这事情关乎我们庆阳侯府的血脉,可不能儿戏!依我看,还是将大夫请进来问个清楚为好。” 事到如今,事情的主动权,已经不在葛老夫人手上了。她也不知道金姨娘到底有没有怀孕。一方面她觉得这是胡说,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金姨娘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她之前干过什么谁能保得准呢! 这个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给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绝不轻易饶了她! 大夫人郝氏就请了那位大夫进来。 “老夫人,诸位夫人老爷,贵府金姨娘的脉是在下诊的,的的确确是孕脉。”大夫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府上的人不信,大可以再去请其他大夫来,若有人说我诊错了,我就从贵府的大门口爬出去!” 葛老夫人气得心里直打哆嗦,偏偏还说不出什么话来。 “您的医术都经过太医院的考核了,明年就能入职太医院了,这医术自然是过关的。”大夫人忙道:“我们自然也是相信您的,要不然也不会请您过来了。我们老太太是乍然得知这个消息,有些不习惯而已,你千万不要多想。” 大夫人把装着银票的荷包交给大夫道:“今天劳你跑一趟,这是诊费。” 大夫接过诊费,脸色这才好看些。大夫人又说了一些话,又着人送太夫回去。 一时间,整个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 大夫人一脸的关切,二夫人一脸的算计,四夫人还好,四老爷却怒不可遏,脸色铁青。 而葛老夫人就不用说了,脸色灰败,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还是大夫人率先打破了这个局面:“老太太,您看,是不是还要再请个太医来给金姨娘诊诊?” 金姨娘开脸给四老爷做妾才几天,居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事情也太打脸了。她相信她婆婆没有这么深的心机,敢在子嗣上开玩笑。可眼下,绝不是一句不知情就能糊弄过去 的。 今天的事情一定要给四房一个交代才是。 四老爷声音绷得很紧,显然是真的动了怒:“老太太,刚才那个大夫虽然脾气大,但也不像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之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跟她同房,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哪里来的?难道金姨娘不是良家子吗?” 葛老夫人原本的嚣张的气焰此刻全都没有了,她死死地抿着嘴唇不说话。 四老爷却道:“混淆顾家的血脉,这可不是小事。老太太还是再找个太医来看看,说不定是个大夫诊错了呢?这事情可关乎我们庆阳侯府的名声啊!” “不必了!”葛老夫人像是用全身的力气再说话:“这个金钗,先是胆大包天,把合欢散这样的脏东西弄到家里来,接着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她眼中突然寒光一闪,狠毒道:“来人,把金姨娘带过来,重大五十大板,用心打!” 顾重阳听了,不由心头一跳,葛老夫人这是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金姨娘身上,想来个死无对证啊。 虽然朝廷不许用私刑,但是高门仕宦还是会保留一些私刑来教训不听话的仆役,打板子是最常用。当然,就算有人问起了,他们也只是说这是家法,小惩大诫而已。 而打板子分为重重的打与用心打这两种。 重重的打,是指板子落下去的时候,板子头重重地敲在地上,听着很响,看着很重,实际上却不过只沾了受刑者一点皮毛。 而用心打,打的时候,实打实的打在受刑者身上,十分狠毒。 葛老夫人这是恼羞成怒对金姨娘下了杀机,翻脸无情,可真是狠毒啊。 不一会婆子就带了金姨娘过来了,外面传来金姨娘的求饶声。 “老太太,要把金姨娘带进来审问吗?” “不用,这下作的贱婢,带进来没得污了我的眼!”葛老夫人咬牙切齿道:“堵上嘴,快打,快打!” 婆子出去之后没多久,金姨娘的求饶声就听不见了,不一会就听到噼啪噼啪板子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同时还有金姨娘呜呜咽咽的声音,令人胆战心寒。 葛老夫人声音冷得像冰雹,望着四老爷道:“老四,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一时不察,让金姨娘这样不知道礼数的人进了府。现在金姨娘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双方交涉以来,葛老 夫人一直用“孝”字压着四老爷,这是她头一回服软。 顾重阳只觉得畅快极了!老虔婆,也有你怕的时候。 在京城,嫡母虐待庶子继子的事情不少,也有闹得满城风雨的,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庆阳侯府恐怕就会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父亲是不怕的,但是庆阳侯府,葛老夫人,还有大夫人郝氏,以及远在哈密卫的庆阳侯恐怕都会受到波及。 这种情况下,葛老夫人不得不选择息事宁人,不得不服软。 若是往常,四老爷自然就坡下驴不深究了,可这一次他却道:“老太太说的是,金姨娘的确受到了惩罚,可她一个小小的庄户婢女,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做出混淆侯府血脉的事情?恐怕这背后是有人给她撑腰吧?” 葛老夫人眉头一挑,额上的青筋就突了起来。 她此刻满面狰狞地望着四老爷:“那你说,该怎么办?” 四老爷也清楚,葛老夫人绝不会承认这事情是她指使的,因此他点到为止道:“今天的事情若不是重阳歪打正着碰上了,说不定还真让那起子心怀不轨之人得逞了。可并不是回回都这么幸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去了一个金姨娘,说不定还会有王姨娘,赵姨娘之流。以我来看,我们四房子嗣的事情就不劳老太太费心了。” 这是逼着老太太答应以后不朝四房塞人啊! 被庶子这样威胁,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对于葛老夫人来说,还是头一回。她气得心肝直颤,脸色发绿,却不得不道:“我这么做是为了顾家好,是为了你的子嗣着想,既然你不想要,老婆子我也就不讨人嫌了。”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这些姨娘贱婢,都是下作的种子,乱家的根本,没有她们这世上不知道少了多少罪恶。这些贱人,最是无耻之流,你厌恶她们也实属正常。” 四老爷的生母就是老庆阳侯的妾室,葛老夫人就算是认输,也还要在言语上挤兑、嘲讽、谩骂四老爷一番。 偏偏四老爷还不能反驳什么。 他牙关紧咬,努力克制着怒火,好半天才道:“既然金姨娘的事情解决了,我们也就回去了,不打扰老太太休息了。” 葛老夫人巴不得他们赶紧消失,疲惫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外面金姨娘的板子已经打完了,她身上穿着的胭脂色的小妖浸透了血水,血水顺着长凳,滴到了地上,看着触目 惊心,让人于心不忍。 受了这么重的刑,腹中孩子保不住还是小事,她的命恐怕也难以活过明天。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顾重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是个连虫子都不敢踩的人,这一世为了母亲为了他们四房的利益,她的手上恐怕也不得不沾染罪孽了。 回了海棠院,顾重阳就让丹心叫了顾泰来过来,她吩咐顾泰来:“仔细看着那些人把金姨娘送到哪个乱葬岗,这是二十两银子,若是她福大命大还有气,你就找个郎中医治她。若是没有气了,你就买口薄官安葬她,别让野狗咬她的身子。” 顾泰来接过去,就去了。 顾重阳就在心里问自己,既然已经出手,何必还假惺惺地救人呢? 想了半天,她隐隐约约有了答案,或许并不是为了救人,仅仅是自欺欺人,让自己的良心少受些谴责吧。 金姨娘这件事情尘埃落定,葛老夫人被逼得不得不向四房低头,暂时后退一步。四夫人与四老爷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得到几天难得的平静。 可大夫人郝氏却十分不爽,因为下人向她禀报,二夫人费氏身边的贴身嬷嬷昨天下午悄悄出府去了城南,给贾大师送了一百两银子。 大夫人气了个仰倒,好你个费氏,居然讹诈到我的头上了!口口声声说是一千两,实际上才一百两。 想着自己前前后后损失的银子,大夫人只觉得一阵肉疼,心里将二夫人费氏又骂了个狗血喷头。 63.上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六,原本约定这两天就会到京的沈家老爷沈玉成一行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沈氏十分着急,不停的派人去打探消息,就怕自己兄长侄子有什么意外。 第二天就是十二月初七,腊八节的前一天,这一天是顾家两房女眷约好要去潭拓寺上香的日子。 正好葛老夫人的菩提子佛子供奉到潭拓寺也有二十一天了,需要去把它请回来。 二夫人费氏因着小日子来了,身上不爽利,又怕冲撞了佛祖,所以没能去。 三小姐顾重芝因为身子弱,经不得风,也告了饶。只让大小姐顾重华把她抄写的经文供奉到佛祖面前。 三老爷嫡妻亡故,没有正经夫人,只有一位姨娘肖氏,一则,三老爷离不开她,二则她的身份也够不上,因此也不能去。 四夫人沈氏因为要等娘家哥哥来京,所以也没有去。 临出门之前,顾重阳去给四夫人辞行,她一路小跑着扑到四夫人身边:“母亲,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四夫人本来正在给顾重阳做鞋,手里还捏着针线,见她这样扑过来,直吓得四夫人赶紧举高了双手:“你这孩子,也太冒失了,万一针戳到你了,有你哭鼻子的!” “不会的,我知道您舍不得戳我的。”顾重阳突然贴近四夫人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母亲,我去潭拓寺向佛祖磕头,求佛祖保佑您早日给我生个弟弟。” 四夫人闻言脸上就浮现一股温柔的神色:“好,别忘了求佛祖保佑你父亲官场顺利,再给你父亲求个平安符回来。” 四夫人摸了摸顾重阳的头,轻声道:“最重要的是求佛祖保佑我们囡囡平安长大,健康顺遂。” “会的,会的。”笑嘻嘻地点头:“母亲求的东西也太多了,还是您亲自去跟佛祖说吧。” “你这个小滑头!”四夫人亲昵地点着她的鼻子道:“我虽然去不了潭拓寺,但是我可以去小佛堂啊。我今天去小佛堂去拜拜佛祖,也是一样的。” “嗯。”顾重阳点点头道:“那我在潭拓寺也跟佛祖求一遍,这样,佛祖就一定能听见了。他老人家慈悲为怀,一定会让母亲心想事成的。” 顾重阳已经下定了决定,过了年之后,就说服母亲吃她的药调养身子,争取让母亲早日怀上孩子。 四夫人虎了脸,道:“不许对佛祖 不敬!” “知道了!”顾重阳并不害怕,反而做了一个鬼脸,一边跑一边道:“佛祖他老人家一定不会生气的,他年纪也不小了,我叫他老人家并没有叫错啊。” 四夫人听了,虽然明知道对佛祖不敬,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站起来,对着顾重阳大声叮嘱:“听你大伯母的话,不要调皮。晚上我做你最喜欢吃的豌豆黄给你吃。” “知道了。”顾重阳嘻嘻笑着往前跑。 除了葛老夫人、大夫人以及次房三位姐妹之外,长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还有顾重芳也都来了。 可以说,十二月初七上香,是顾家女眷阖府出动的大日子。 顾重阳笑嘻嘻地跟顾重芳坐了一辆车,一路上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十一月下旬之后,潭拓寺几乎每天都会有达官贵人的女眷前来进香,因此寺里早早就净了寺,不许平民百姓前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都说佛祖眼中众生平等,可前来给佛祖上香,还是分成了三六九等。 知客师父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山门外等候。 一行人在山门前的路上下了车,在知客师父的引领下缓缓朝寺内走去。 潭拓寺风景优美,寺宇森严。虽然冬天的景色不如夏季那么好,但是铺天盖地的白色还是十分赏心悦目。 顾重阳跟着众人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冲着佛祖三跪九拜,自打重生以来,她心里一直担心的就是母亲的元寿,如今母亲终于身体康健平安了,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她望着高大巍峨的金塑佛祖像,十分的虔诚。 能重生一次,她觉得这是最幸运的事情。如果这一切都跟《世说新语》中卢生的遭遇一样,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的话,她宁愿永远不要醒来。 顾重阳虔诚认真的姿态一点也不像十来岁的小女孩,比经历了生死的年长之人还要悲悯,大雄宝殿里的和尚不由深深地看了顾重阳几眼。 二小姐顾重珠就不齿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装模作样!” 声音虽然不大,可众人却都听到了。崔老夫人看了顾重珠一眼,脸色不虞。 二夫人费氏不在,大夫人身为大伯母却不能毫无作为,她不悦地瞪了一眼二小姐:“重珠,佛祖面前不得无礼。你看看你大嫂子,比你才大了几岁,不仅礼仪一点不差,还抄写了那么多的《金 刚经》,她才是世家门名闺秀的典范呢。你这个样子,走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我们庆阳侯府的人没规矩。” 顾重珠脸色登时落了下来,她瞥了蕤大少奶奶一眼,不以为意地了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就看到长房崔老夫人那警告的眼神。吓得她话也忘了说,赶紧正襟危坐地跪好。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惧怕崔老夫人的何止顾重珠一人,就是葛老夫人也得让崔老夫人三分。 崔老夫人不仅是顾家年纪最长、辈分最高之人,她还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庆阳侯府门前的东直门大街上的那座御赐贞节牌坊,就是当今皇帝特意授予她的嘉奖。 别说是在庆阳侯府顾家,就是整个京城名流贵妇圈子里面,提起崔老夫人无人不竖大拇指。 甚至有些仕宦家族教训女孩子的时候就会拿崔老夫人做为正面的榜样。 众人轮流上香之后,崔老夫人、葛老夫人就跟着大夫人郝氏、英大夫人去听讲经堂听师父讲经,蕤大少奶奶跟着顾重阳她们几个则由小沙弥陪着在寺庙里面随便走走。 除了蕤大少奶奶是已婚的妇人之外,顾家其他五个女孩都是豆蔻芳华。五个女孩子如春花秋月容貌不一,却都十分漂亮。领路的小沙弥脸红红的,也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去看她们。 连素来稳重的顾重华也忍不住笑了。 来到潭拓寺,自然是要去看看寺庙后院的那株相传是太/祖皇帝亲手栽种的百年老松了。 百年老松本来就不多,又因为是太/祖亲自栽种,更加带有传奇的色彩了。 自开朝以来,为潭拓寺百年老松作诗赋词的文人骚客不知凡几。 别说是顾家的几个小姑娘了,就连顾重阳心智已经成熟的人,也忍不住想要去一睹百年老松的风采。 天虽然很冷,可内宅的小姑娘们好不容易有了出来游玩的机会,都兴致勃勃,不知寒冷。 隆冬腊月,百花凋零,万木枯枝,可百年老松却依然葱郁繁茂,苍劲雄伟的树干足有两三人合抱那么粗,在一片白茫茫的寺庙里面这苍翠的青色格外显眼,令人忍不住叹为观止。 顾重阳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调也!这样雄健的松树,内宅是养不住的,也唯有潭拓寺这样的地方能长出这样的大树。” 顾重华到底满腹诗文,也道:“岁暮大雪天,压枝玉皑皑。未称为松主,时时一愧怀。” 顾重珠 不愿意落后,立马也接了一句:“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顾重芳也笑着说道:“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 只有蕤大少奶奶郑氏没有说话。 顾重珠就挑衅道:“大嫂,都说你们郑家是书香门第,女孩儿跟男子一样从小就读书,怎么别人都吟了一句,就你不说?我知道了,因为你是从蕊珠书院肄业的才女,所以看不上我们,不屑与我们为伍,对吗?” 蕤大少奶奶郑氏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轻声道:“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 此话一出,顾重珠就撇了撇嘴:“哼!蕊珠书院出来的,也不过如此嘛。看来,蕊珠书院也不是大家口中说的那么难。等再过两年,蕊珠书院招学生了,我也要去。” 顾重珠不甘落后,又吟咏了几句,小姑娘你来我往,都不肯认输。 顾重阳的眼光却不由转到百年老松后面的那座院子上,她不由为之一顿:“小师父,那座院子是什么地方?” “那是戒幢院。”小沙弥道:“是给犯了戒律的僧人面壁悔过用的。不过现在里面没有人,檀越要去看看吗?” 原来是悔过用的。 上一世,王九郎落发为僧,取名初衍,住的就是这个院子。 不过,初衍大师住的时候名字不叫戒幢院,而是皇帝亲笔提字改名,叫少师静室。初衍大师死后,少师静室被改名为嘉福塔,专门供奉他坐化时留下来的舍利子。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初衍大师如今还是令整个京城为之侧目的王九郎。 认真算起来,初衍大师对舅舅一家还有活命之恩。若不是初衍大师规劝皇帝,恐怕舅舅早在她重生的两年前就被判斩首了。 这一世,她一定要避免悲剧的发生,绝不能重蹈覆辙。 “不用去看了,我就是问问而已。”顾重阳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子上悬挂的牌匾,戒幢二字映入心中。 看完百年老松,崔老夫人、葛老夫人她们也听完师父讲经,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行人就在寺里吃素斋。潭拓寺的斋菜十分有名,特别是招待达官贵人的饭菜,更是特意请的素斋高手烹饪的。 正在吃饭,突然知客师父走了进来,把大夫人请了出去。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大夫人方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此刻众人都已 经吃好了饭要回各自的精舍休息。 “出了什么事情?”葛老夫人就问。 大夫人扶着葛老夫人道:“没什么事情。” 大夫人看了一眼其他人,微微笑道:“是二弟妹让人来帮她上柱香,点一盏长明灯。” 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可顾重阳却觉得她的眼神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心里却都知道,这不过是掩饰之词罢了。 顾重阳心里也是一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大夫人连饭也不吃了。 出了斋房,顾重阳就看到外面站着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顾重阳都认得,一个是二夫人身边的孙嬷嬷。另外大夫人身边的金嬷嬷。 她们两个脸色十分难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顾重阳心里闪过一丝诧异,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来?大夫人跟二夫人身边的婆子都来了,怎么母亲没有让伍嬷嬷来? 还有大夫人刚才欲盖弥彰的话,就像一片乌云,笼罩在顾重阳的心头。 既然大夫人有心瞒着众人,自己肯定是打探不到的了。 精舍里,顾重阳实在无法坐稳,她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64.噩耗 绿芜服侍顾重阳躺下,直躺了一炷香的时间顾重阳也无法睡着。她翻来覆去的,怎么都觉得不安稳。 顾重芳原本已经朦胧睡去,也被她吵醒,她也看出了顾重阳的焦虑,就问:“四妹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顾重阳歉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大堂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休息吧,我到外面转转。” “要不要我陪着你?” “不用了,上午一直在走路,你该累了。”顾重阳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绿芜陪着我就行了。” 顾重阳出了门,就听到呼啦一声,葛老夫人精舍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并不是大夫人郝氏,而是长房的英大夫人郑氏。 英大夫人神色紧张步履匆匆地从精舍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顾重阳她吃了一惊:“四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顾重阳忙解释道:“我睡不着,怕扰了大堂姐午休,就出来走走。” 英大夫人并没有责怪顾重阳,相反,她的脸上渐渐露出哀戚之色,她走到顾重阳面前, 眼圈渐渐泛红。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不安涌上了顾重阳的心头,她一把抓住大夫人的手,焦急地问:“英大伯母,发生什么事情了?” “四丫头。”英大夫人看着她道:“刚才府里传来消息,你母亲溘逝了。” 顾重阳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英大夫人,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重阳,你母亲去世了。”英大夫人哀戚道:“你大伯母已经回府去料理丧事去了。次房老太太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这才会子才醒,我们略等一等就回府。” “不、不、不……”顾重阳脸色骇然,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不可能,我母亲好好的呢,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府里,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呢。” 说着,她拔腿就朝大门外跑去。 不可能,她不信!今天早上她还给母亲号脉,母亲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母亲绝对不会死的。 她们是在骗她! 顾重阳只觉得心里砰砰乱跳,头也疼得厉害,她却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母亲。 英大夫人焦急地喊她:“四丫头,快停下。” 一语未 了,就看见顾重阳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顾重阳醒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庆阳侯府了,她发现自己躺在海棠院起居室的床上。 她霍然起身,就看到屋子里原本鲜亮颜色的东西都已经被换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素色。 绿芜穿着素衣,带着孝布眼圈红红地望着她:“小姐,您醒了,快把衣服穿上,去送夫人最后一程吧。” 原来母亲真的死了,并不是她在做恶梦! 顾重阳心里又是气又是痛,却流不出眼泪,只神色呆滞地不说话。 绿芜见了,忍不住担心:“小姐,您别难过,快穿上衣裳,否则连最后一面都难见了。” 顾重阳心里痛得滴血,牙齿更是死死地咬在一起。 就在绿芜还要劝的时候,她却突然一把夺过衣服,迅速穿上。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母亲的灵堂在什么地方?” 绿芜赶紧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道:“在外院正厅,这会子恐怕就要入殓了。” 顾重阳闻言,不再说话,而是抬腿就朝外走,她必须要见母亲最后一面。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顾重阳没有打伞,她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绿芜拿着伞,在后面追,却不敢大喊大叫让她停下来。 外院的灵堂挂满了幡布,入目一片雪白,中间放着一口黑漆棺木。 顾重阳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没能见母亲最后一面,母亲已经入殓了。 母亲的尸身就放在那口棺木里面,跟前世一模一样。咫尺天涯,天人永隔。 这一刻,顾重阳只觉得心痛如绞,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重阳,你来了。”四老爷哀痛地望着顾重阳,眼圈红红地道:“快,给你母亲磕个头。” 顾重阳却站着一动不动。 四老爷走上前来去拉顾重阳,顾重阳却一把推开他的手,恨恨地瞪着他:“母亲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闻言长叹一声,红红的眼圈一下子变得潮湿:“我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有来得及用,先是去了吏部,接着去喝从前同僚的娶儿妇的喜酒。我还没有回来,就被人告知,你母亲去了。府里的下人说,你母亲突然间捂着心头大声呼痛,你二伯母派去请太医的人还没回来,她就撒手人寰了。” 四老爷蹲下来,搂着顾重阳,声声哽咽道:“你母亲身子一向康健,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有心疾,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暴毙,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早知道如此,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出门。高官厚禄算什么?从此琼枝与我们爷俩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聚了……” 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四老爷哭得伤心,身子微微颤抖,看着父亲头上的冒出的几根白发,顾重阳只觉得心酸不已。 她没有说话,眼泪却扑簌簌地朝下掉。 父亲说的没错,从此以后,她跟母亲就是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聚了。 她闭上眼睛,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四老爷,四老爷。”父亲身边的小厮碧波突然跑了进来:“南京沈家舅老爷到了。” “快请进来。”四老爷说着,站起来就朝外走。 顾重阳已经当先一步跑了出去,正看见四房管事林进孝引着几个风尘仆仆之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那个人正是她的舅舅沈玉成。 “舅舅!”顾重阳鼻子一酸,跑着叫着扑到来人怀中,哭着问道:“舅舅,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若是早点来,母亲或许就不会死。 顾重阳搂着舅舅的腰,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沈玉成到京郊就听到胞妹去世的消息,登时觉得晴天霹雳,一路骑马赶到了庆阳侯府,见府里府外都是一片白茫茫,便知道消息无假,妹子是真的去了。 此刻外甥女扑在怀里哭得伤心,他哪里能忍得住,想着胞妹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外甥女才十岁以后便没了母亲教养,该是何等的可怜,两行热泪忍不住从他挂着霜花的脸上流了下来。 他颤抖的双手落在了顾重阳稚嫩的肩膀上:“囡囡,舅舅对不住你,舅舅来晚了。若是舅舅能来早一点,说不定还能见你母亲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是舅舅的错。舅舅明知道她病了,居然没能早点来看她……” 跟着沈玉成前来的沈让、沈证也忍不住眼圈泛红,暗暗落泪。 “认之,琼枝临终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沈玉成擦干眼泪问四老爷顾占茗道:“大夫有没有说,究竟是个什么症候?之前不是说不是肺痨吗?” 认之,是四老爷顾占茗的字。 原来,舅舅以为母亲是旧疾复发。 如果不是她学会了医术,恐 怕她也会觉得母亲是旧疾复发吧。 什么肺痨,什么心疾,都是假的。 母亲身体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她不相信母亲是因为心疾而死,一定是有人害死了母亲。 虽然只有二伯母一个人在家,但是也不代表凶手就是她。相较于二伯母,大伯母跟老太太更有杀人的动机。她们完全可以在家里布置好,然后让母亲中招。 可是也不对啊,庆阳侯顾家十二月初七去潭拓寺上香是历年来的规矩,而大伯母与老太太事先并不知道舅舅要来京城,母亲要留在家里等候他而不去潭拓寺啊。 可不管怎么样,母亲的死都跟庆阳侯府的人逃不了关系。 上一世她懵懵懂懂的一无所知,让母亲白白丢失了性命。这一次,她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以命抵命,让母亲九泉之下能够闭眼。 顾重阳暗暗下定了决心。 “舅兄,琼枝之前的确不是肺痨。”四老爷眼圈红红的,人也十分憔悴,他看了顾重阳一眼,然后道:“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 沈玉成微微有些吃惊,然后道:“也好,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临走前,四老爷特别叮嘱:“重阳,你守着你母亲。这是你最后能陪你母亲的时光了。” 顾重阳点点头,跪在了灵堂前的蒲团上。 此刻,她固然心痛,但是却有着怨恨。 重生以来,她汲汲营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用尽一切方法,来保住母亲的健康,来延长母亲的元寿。 十一月初八,母亲躲了过去。她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她以为她做到了,她以为母亲可以不用死了。 可没想到,才短短一个月,她才离开了母亲半天,母亲还是死了。 她实在不知道,老天爷让她重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她把前世的苦难悲伤重新经历过一次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宁愿没有重生,宁愿没有回来。 可事实却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她已经重生了。 她必须振作起来,查明母亲死亡的真相,找到凶手,为母亲报仇。 65.投缳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她相信,母亲的死一定留下了蛛丝马迹。要找线索,母亲身边服侍的人就显得尤为重要。 特别是伍嬷嬷,是母亲身边第一人,是重中之重。 “绿芜,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伍嬷嬷不来?”顾重阳道:“你去把伍嬷嬷叫过来,我有事情问她。” “小姐。”绿芜哽咽道:“我怕您伤心没敢告诉您,伍嬷嬷也跟着夫人一起去了。” 顾重阳大惊失色,几乎是惊声叫了出来:“这不可能!” 伍嬷嬷与母亲固然是主仆情深,会生出以身殉主的想法,但也绝对不会这么做。 之前在泊头镇的时候,李杏春老大夫误诊母亲是肺痨,命不久矣,就将她托付给伍嬷嬷。伍嬷嬷当时含着泪跪在地上给母亲磕头,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情形犹在眼前。 伍嬷嬷必定不是以身殉主,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她是被人害死的。 心思百转千回,顾重阳已经站了起来:“伍嬷嬷的尸身在哪里?” “这……”绿芜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伍嬷嬷的尸身应该是在下人房里。” “带我去!” “小姐,伍嬷嬷是上吊死的,样子十分难看,你还是不要去看了吧。”绿芜小声劝道:“您的心意伍嬷嬷一定会知道的。” 她现在只想知道真相。母亲已经入殓,她没能见最后一面。她一定要看看伍嬷嬷究竟是不是投缳而死。 她怀疑伍嬷嬷是被人害死,然后伪装成上吊的样子的。 主意定了,顾重阳大步朝外走:“你若是害怕,那就不要去。” 绿芜赶紧跟上,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 因为不是寿终正寝,又到了年下,四夫人停灵不过七天,就下了葬。 如今庆阳侯府的灵堂白幡悉数卸下,为了迎接新年重新挂上了姹紫嫣红的装饰,好像几天前的那一场丧事不存在一样。 只有顾重阳为母亲服丧还穿着一身的孝衣,在这偌大的庆阳侯府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舅老爷沈玉成也不好在顾家久待,他只能隔几天来看看顾重阳。 拉着顾重阳的手,他叹息了半天,到底没把那句要接顾重阳去沈家小住的话说出来。 “舅舅!”顾重阳送沈玉成到 大门口,见左右无人,就道:“我母亲不是病死的,是有人害死了她。” 沈玉成大吃一惊,连忙蹲下来,压低声音道:“重阳,你这话是从哪里听到的?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顾重阳眼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重要的是,我不会让母亲白死的。舅舅,您要帮我。” 沈玉成听了长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顾重阳的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你母亲,舅舅跟你一样也舍不得,只是你母亲她……” 沈玉成顿了顿,把眼中的涩意压了下去道:“你母亲的确是心疾,我去问了后来赶来的太医,他说了,的的确确是心疾暴毙。没有人害她,她是病死的。你以后乖乖听你父亲的话,不要听信别人的谣传,知道吗?” “那不是谣传!”顾重阳反驳道:“母亲身体很好,不是心疾,舅舅,母亲之死不是心疾暴毙,而是人为,请你相信我。” “你母亲为人和善,待人真诚,与你父亲伉俪情深,谁会害她呢?而且那天顾家的人都不在,只有一个二夫人在,她与你母亲无冤无仇,断断不会去害你母亲的。如果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顾家怎么可能这么平静?我已经查过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只能证明你母亲的的确确是病死的。” 沈玉成压下去的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死死压制住内心的哀痛,柔声劝解道:“重阳,你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活着,明白吗?” 舅舅这个样子,分明是不相信自己了。 顾重阳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她闷闷地点点头:“我知道,舅舅,你不要担心我。” 舅舅这边是指望不上了,一则,他不相信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二则他是沈家人,总不好天天在顾家。 追查凶手这件事情,她只能靠自己了。 送走了沈玉成,顾重阳就往回走。 经过荣冬院的时候,她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那天,她去看了伍嬷嬷的尸身,发现伍嬷嬷的确是上吊而亡的。 她实在想不通,伍嬷嬷怎么会投缳。 第二天,顾泰来带来的消息更令她吃惊,不仅伍嬷嬷,连母亲也是上吊而亡的。 这怎么可能? 她不信,一万个不相信。 她的脚步已经迈进了荣冬院,走进了母亲的起居室。 “ 四小姐。”邱嬷嬷地走了上来,十分殷勤道:“四老爷去了书房,不在家里。” “我不找父亲,我就是来看看。”顾重阳道:“这里不用你服侍,你下去吧。” “那我就在门口守着,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夫人走了,小姐您可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邱嬷嬷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否则,别说夫人在九泉之下不能安息,就是我们做奴才的看了,心里头也不忍。” 上一世,继母葛碧莲进门之后,邱嬷嬷第一个倒戈投向了葛碧莲。顾重阳一直不喜欢她。 此刻邱嬷嬷的难过,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对于邱嬷嬷的示好,顾重阳无动于衷:“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邱嬷嬷有些尴尬地退了出去。 顾重阳站在横梁下,抬头看了许久,然后搬了一个高凳爬了上去。 横梁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可有一片地方几乎没什么灰尘,分明是有锦帛之类的东西在上面停留过,在明亮的光线里格外扎眼。 可光靠这个也不能断定一定是母亲投缳时留下的痕迹啊。 顾重阳下来,又搬了个小凳子摞在高凳上,再次爬上去,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那横梁。 横梁是又粗又厚重的槐木,因为挂在头顶,人视线看不到,因此只上了一层薄薄的柒,打磨的也不十分光滑。 突然,顾重阳给看见横梁上木刺中,挂着几缕极小极细的大红色丝帛,她的心猛然一缩,颤抖着双手将那丝帛取了下来。 大红色丝帛,上面还带着金线。 顾重阳不甘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母亲因为等待舅舅,所以打扮得十分正式,她腰间的汗巾子就是大红色刻金丝缀着珠珞的样式,跟这横梁上的丝帛一模一样。 从凳子上爬下来,顾重阳就开始趴在地上在床底下,椅子底下,犄角旮旯处找东西。 她找到了。 在母亲黄杨木梳妆台下面,她摸到了一个圆溜溜的珍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瘫软地坐在地上。 顾泰来打听的没错,母亲的确是投缳自尽而亡。 可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她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呢? 就算她不想活了, 可至少要等自己回来啊,她明明答应过自己,要长命百岁,要陪着自己长大,看自己嫁个如意的夫婿。 她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呢?为什么一言不发不留只言片语地死去了呢? 临窗大炕上放着一只没有完成的绣鞋,漂亮的鞋样,精致的绣工,一看就知道母亲是多么的心灵手巧。 她开始抽条,长得快,衣服鞋子都换的勤。这是母亲给她做的春鞋,原本准备二月二龙抬头去郊外踏青穿的。 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穿了。她心里很痛,眼泪再一次迷蒙了她的双眼。 顾重阳爬起来,把那只绣鞋握在手里,看着看着心里就涌出一个想法。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母亲是自尽而死,也一定是有人逼迫,绝不是她的本意。 她死的时候一定十分难过,她的丈夫不在身边,她唯一的女儿不在身边,嫡亲的哥哥也在来的路上。她肯定很想等一等,等着见女儿,见丈夫,见哥哥。可是,她最终也没有等到。 顾重阳可以想象到,她悬在房梁上,看着炕上那只绣鞋的时肝肠寸断、哀痛欲绝、万念俱灰的心情。 母亲不能白死,凶手一定要受到惩罚。 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前一世她懵懂无知,这一世,她必须要为母亲报仇。 顾重阳擦干了眼泪,把那只绣鞋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留恋地看了一眼母亲的起居室,大步离开了安荣院。 “丹心。”顾重阳问道:“顾泰来今天有没有递消息进来?” “没有。”丹心摇摇头道:“已经整整两天没有消息了。” 母亲死的第二天,顾重阳就发现母亲身边原本服侍的人都不见了。 除了上吊殉主的伍嬷嬷之外,贴身服侍母亲的蘅芜与杜若也不见了踪影。除了邱嬷嬷,其他人几乎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66.寻找旧仆 顾重阳去问了四老爷:“父亲,母亲身边服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四老爷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母亲不在了,家里的事情乱了套,我一时不察,让老太太那边的人钻了空子。那些人,悉数被赶到田庄上去了。” “你母亲尸骨未寒,我连她身边的人都保不住,我这个做丈夫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四老爷向顾重阳保证道:“等过了年,我就把一些得力的人接回来,那些不中用,就留在田庄吧。” “这怎么行?”顾重阳大急:“等过了年就晚了!” “没事,那些人在田庄反而清闲。”四老爷道:“你身边的人都在,邱嬷嬷也留了下来,你放心好了,断断不会少了服侍你的人的。” 她在乎的根本不是有没有人服侍自己,而是母亲身边的老人身上可能会有线索。 “父亲,您能不能今天就去把人接回来?” 四老爷摇了摇头道:“不行,庆阳侯府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爷们不能插手内宅的事情,我若是去接,恐怕老太太那边就过不去。等开了春,我一定把那些人接回来。” 顾重阳却不满意他的说法:“万一开了春老太太还是不同意呢?” “不会的。”四老爷轻声道:“我走了吏部尚书的路子,他保举我去光禄寺任职,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光禄寺丞。” 这些天的奔波,终于有了结果,四老爷眼角眉梢都是舒心的笑意:“你知道光禄寺丞吗?是正六品的京官,比县令足足高了两个品阶。” “真好。”顾重阳点点头道:“恭喜父亲高升了,若是母亲在,不知道有多高兴。” 四老爷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顾重阳知道,父亲现在一心想着当官的事情,母亲身边服侍的人这样的枝梢末节他恐怕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等过了年恐怕真的就晚了。 她赶紧让顾泰来去田庄上,这才发现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已经被卖了。 顾重阳这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的更为恶劣,她又马不停蹄地让顾泰来去追查那些被卖的人。 那些人的卖身契,一直是由伍嬷嬷保管的,这些人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人,母亲死了,这些人包括母亲的嫁妆,顾家都没有资格动。没有经过沈家的同意,她们怎么敢发卖母亲的人。 可如果有沈家人同意呢? 顾重阳想到舅舅对于母亲是病死一事深信不疑,心里就顿了顿。 顾家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经过沈家人同意就处置母亲生前服侍的人。最大的可能是舅舅因为母亲之死迁怒这些人,所以把这些人卖了。 她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舅舅与父亲都没有看到事情的严重性,眼下她只能靠自己了。 在外面,她只有一个顾泰来可用。 为今之计,只能希望顾泰来能找到母亲身边的老人了。 “不急!”顾重阳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丹心,轻声道:“一定会与消息的。” 当天下午,顾泰来回来了,他的鞋子上灰扑扑的,脸上也特别疲倦。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都怪我不会骑马,等我打探到消息去追,人已经坐上船走了。”顾泰来摇摇头,自责道:“小姐,我真是没用!” 顾重阳心头一沉,难掩失望。 难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吗? 她没有说话,而是望着窗户外的一株腊梅定定地出神。 顾泰来、丹心,绿芜跟青芷都有些忐忑地望着她。 自打夫人出事之后,小姐就没有笑过,她总是这样怔怔地出神。 原本活泼天真的小姑娘,一下子变得沉静稳重,好似老树下的古井,波澜不惊,深不见底,带着幽深的神情。 夫人不在了,小姐能迅速成长也是好事。可她这样子,人看了也很是心疼。 “这不是你的错。”顾重阳转过身来,道:“是我们发现的太晚了,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一路风尘仆仆,你该累坏了吧,你先回去休息,好好洗个澡睡一觉,等明天上午再来跟我说话。” “小姐!”顾泰来道:“我已经查到那几人是被卖给了山东的一个药材商人,通州那边的船家说因为已经到了年底,他们原本是不打算开船的了,因为那商人舍得给钱,去的地方又不远,在山东省东昌府,一来一回不过十一、二天的路程,不会耽误回来吃年夜饭,所以那船家才同意的。” “好!”顾重阳精神一震,赞赏地望着顾泰来:“你做的很好。山东省东昌府并不大,既然那人是药材商人,去了东昌府也好打听。只要能找到那商人,我们就能把母亲身边的人找回来。” “是,我跟您想的一样。”顾泰来道:“所以,我想跟小 姐说一声,事不宜迟,我今天晚上歇一夜,明天一早就走。虽然通州的船家都不开船了,我可以做马车走旱路。” 顾重阳心里当然是赞同的,若不是她身上戴着重孝,又被顾家所管制,她恨不能亲自去。 她差一点就张嘴答应,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摇了摇头:“眼下已经到了年底,别人都在家里热热闹闹地过新年,你却要冒着天寒地冻从京城一路颠簸去山东,未免太辛苦了。等过年了再去,还是从水路去。” “小姐,我一个习惯了,别人一家团圆,对我来说在哪过年都是过,我不觉得辛苦,找到那几个人很重要。”顾泰来坚持道:“您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顾重阳还是没有答应:“年底悍匪很多,一路上都不太平,万一你出了事情怎么办?我困在内宅,就是瞎子瘸子一般,你就是我的眼,我的脚,如果你再出了事情,那我就更不可能追查到害死母亲的凶手了。” “小姐,我这条贱命算什么!”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关心他,顾泰来神情激动道:“找到那几个人要紧。” “在我心里,你比那几个人更要紧。” “反正已经知道是山东省东昌府的药材商人买了那几个人,开了春我们再去找也是一样的。” 顾重阳冲着顾泰来道:“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息几天,等过了年,有你为我效力卖命的时候呢,到时候,你就是想歇息怕也不能够。” “是。”顾泰来没有坚持,他道:“小姐您放心,等过了年,我一定会帮您把人给找回来的。” *********** 越是接近年底,庆阳侯府来来往往的人越是多。 请安的,送节礼的,下帖子的的络绎不绝。 整个庆阳侯府跟其他簪缨望族一样,布置的热热闹闹花团锦簇,到处都张灯结彩,摆满了鲜花。 除夕夜更是热闹非常,顾家长房、次房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先是阖府去祠堂祭拜了祖先,然后就不分男女内外在一起吃了一个团圆饭。 三月热孝未过,顾重阳还穿着孝衣,在这样的气氛里面格格不入。 除了除夕夜她稍微露了一下脸之外,其他的时间她都在自己的海棠院里待着,十分的沉寂。 大堂姐顾重芳跟大姐姐顾重华两人携手而来,给她送了花灯,还陪着她一起守岁。 这令顾重阳十分的 感动。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按理要给家中的长辈们拜年。 顾重阳没有去,而是让绿芜跟青芷两个人代她去各房给长辈们磕头。 上一世,没有人指点。大年初一,她穿着一身重孝去给人磕头。明明是好心好意,可在别人看来,只会认为她是故意去触人家的霉头,咒人家倒霉。有人说她没有教养,不知道礼数,甚至有人骂母亲,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这一世,她开始慢慢注意,绝不让前世桀骜不驯,没有礼数的名头再一次落在她的头上。 正月初六,是出门的好日子,大部分船家都开工了,顾重阳决定让顾泰来在初六这一天去山东。 他这一次出远门,还要赎人,一路上花钱的地方不少。 顾重阳就问绿芜:“我如今还有多少银子?” “两千二百多两。”绿芜道:“有银子,也有银票。小姐您要用钱吗?” “嗯,过几天顾泰来出门,我要给他准备银子。”顾重阳道:“你准备五百两银票。” 绿芜不由咋舌:“五百两?” 67.找到人 “是。”顾重阳点点头:“不要太大面额的,换两张五十两的,剩下的全换成十两、五两的。这样,他路上用着方便。” “小姐。”绿芜忧心忡忡道:“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您一定要考虑清楚啊。万一这顾泰来靠不住,可怎么办?” 财帛动人心呐! 更何况顾泰来到小姐身边不过几个月,怎么能靠得住? 有多少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五百两,小姐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顾泰来,未免太儿戏了。 绿芜不得不提醒顾重阳三思而后行。 “不会的。”顾重阳斩钉截铁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顾泰来不是那种人。你帮我准备银票就是。” 绿芜虽然满脸的不赞成,可如今她的主子只有顾重阳一人,无条件的服从主子,是她的使命。 不过半天,她就把钱准备好了。 正月初六,顾泰来到海棠馆辞行。 顾重阳把银票交给他,叮嘱道:“你身上留三十两,剩下的四百七十两你放在贴身的腰包里,藏在衣裳里面,路上绝对不能拿出来。” 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带着巨财,若是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顾泰来双手接了,郑重道:“小姐您放心,我一定早去早回,把夫人身边的老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我不便送你出门,你路上千万要小心。” 顾泰来突然跪在地上,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头:“小姐,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托付。您等我的好消息。” “好!” 从他走十天之后,顾重阳每天都要问丹心有没有顾泰来的消息。可令顾重阳失望的是,二十天过去了,顾泰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时间越久,顾重阳的眉头越来越紧。 她很担心。 从通州港口到山东省东昌府不过区区四天的水路,就算遇到天气不好,六天也能到了。这样算来,一来一回不过十二天。半个月的时候足够了,可现在都二十天,顾泰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顾重阳心中的阴霾越来越重,总担心会出事情。 青芷跟绿芜窃窃私语,言语之间会担心顾泰来卷钱跑了,当着她的面却不提,只隐晦地劝她,钱财是身外之物,破财消灾,反正五百两也不算多之类的。 顾重阳虽然欣慰于她们的体贴,却觉 得她们太不了解自己了。 五百两对于别人而言,的确不少了。可对于她而言,五百两真的不算什么。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没有为钱发过愁。 她担心的是,顾泰来山东一行是不是不顺利。他是去找人,还要把人买回来,他再机灵,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一路上他如何打听消息,如何找到买主家,如何把人重新买回来都是问题。 顾重阳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是他带的钱不小心被发现了,所以遇到了什么不测? 相对于遇到不测来说,顾重阳宁愿顾泰来是卷了银票跑了,也不愿意他被人抢劫、杀害。 丹心道:“小姐,您不要担心了,我昨天就让我干娘帮着打听消息通州那边来船的消息了。我现在就去问问看。” “真的?没想到你还有个干娘。”顾重阳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道:“你有心了,快去问问,有了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我。” 丹心点点头去了,顾重阳看着院子里的各司其职的丫鬟婆子,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那人害死了母亲,定然对自己有所防备。她要查,却不能大张旗鼓地查,只能不动神色地查。否则打草惊蛇,对方防备的越紧,自己把幕后凶手揪出来的希望就更小了。 “小姐,你先睡一会吧。”绿芜道:“丹心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回来呢。” 每天午睡,是她的习惯。 顾重阳依言和衣躺在床上,对绿芜道:“丹心回来了,立马叫醒我。” 迷迷糊糊的,顾重阳睡了过去,因为信里面有事,她阖上眼没有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刚好丹心回来了,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样?” 丹心的脸色很难看,目光与顾重阳对视的一刹那,她突然低下头去:“小姐,我干娘说,三天前,在沧州到通州这段河上,有两艘客船翻了,其中一艘就是从山东来的。” 怎么会这样? 顾重阳原本充满期待,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大冬天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似的,冻了个透心凉。 绿芜跟青芷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原本温暖如春的起居室,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其低沉,没有一个人说话。 还是青芷先反应过来,她强打起笑容道:“小姐,您别担心,说不定顾泰来会凫水呢……” 顾泰来 会不会凫水,顾重阳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么冷的天,除了鱼能在河里活之外,其他的东西掉进去就会被冻死。 “你胡说什么!”听着她不靠谱的安慰,绿芜赶紧呵斥道:“顾泰来这个人这么机灵,怎么会上一艘会翻的船,他一定不在船上,说不定他此刻已经在船上了,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青芷这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是,是,绿芜说的对,顾泰来一定没有在那艘船上,您别听我胡说八道。” 后悔、难过、自责、失落,这一刻,顾重阳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苦辣咸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她坐在椅子上,一语不发,十分难受。 怎么会这样呢?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她除了知道母亲是投缳自尽之外,其他的一无所获。如今,还有可能搭上了顾泰来的性命。 她可真是无能! 除了在这里捶桌子跺脚之外,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 二月二龙抬头,春风一来,京城有达官贵人家的贵妇闺秀最先脱掉了厚重的袄子,换上轻便的夹棉衣。这一天,顾家的夫人小姐约好一起到京郊去踏青,一同去的,还有庆阳侯府的几家姻亲。 这样娱乐,为母亲守孝的顾重阳是不能去的,当然,她也不想去。 她只想好好梳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对于未来,她必须要好好打算。 每当她心情静不下来的时候,她就提笔练字。前世今生,她都是个心浮气躁的人,能沉下来练字的时候很少。可现在,她逼迫自己不得不静下来,因为只有静下来,她的思绪才能清楚。 二月的阳光投过糊着高丽竹棉纸的窗户招进来,明亮又活泼,上好的宣纸上,她笨拙生疏的笔迹格外显眼。 她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丝毫不在意,只一直认真地写着。 “小姐。”随着绣春风如意桃花开的帘子撩起又落下,丹心一脸欢喜地跑了进来:“顾泰来回来了。” 顾重阳握着湖笔的手一顿,一大团墨就掉在了洁白平整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要隔从前,她一定会叹息一声“这张纸又费了”。 可这一次,她却像没有看见一样,一把将笔丢下,既惊且喜地问道:“是真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吗?快请他进来。” 顾 重阳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丹心都不知道回答哪一个好了。 “是真的,我怎么敢骗小姐呢。他刚刚到,我只看到他一个人。”丹心赶紧把帘子撩开,对着门外喊:“还不快进来,小姐可等你好久了。” 顾泰来还穿着外出的衣裳,风尘仆仆的模样,虽然疲倦,却满面笑容。一进门他就把头上戴的小帽子摘了下来给顾重阳磕头:“小姐,我回来了。” “快起来,快起来,总算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顾重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神色十分激动:“泰来,你可算是让我好等。怎么样,可还顺利?” 顾泰来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得意:“幸不辱命!小姐,人我找到了。” “真的?”顾重阳不由眼睛一亮,这简直是最近一个多月来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几个人,人在哪里?赎回来了吗?” “找到了两个人,都赎回来了。”顾泰来仔细地跟顾重阳汇报:“一个是夫人院子里扫地的婆子叫钟婆,一个是浆洗的丫鬟叫碧云。” 68.线索(一) 顾重阳不由有些失望。 这两个人顾重阳都有印象,但她们都不是母亲贴身服侍的。她心里是最想找到的,还是蘅芜与杜若两人。 “只有她们两个吗?没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了。”顾泰来摇摇头:“据她们说,其他人到了庄子上之后,都病死了。” “病死了!”顾重阳难掩惊愕:“除了她们之外的所有人?” “是!”顾泰来点点头,面色不忍:“她们是这么说的。” 顾重阳突然陷入沉默。 她们不是病死了,恐怕是遭遇不测了。 母亲身边服侍的上上下下加在一起共有二十几个人,除了邱嬷嬷之外,竟然只留下两个活口。 特别是蘅芜与杜若,是母亲身边的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原本母亲还打算过了年就给她们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或是府里的小厮,或是铺子里的管事,总之,不会委屈了她们。 可一转眼,她们都死了。 那人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顾重阳眨眨眼,把眼中酸涩的泪意逼了回去。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相较于伤心难过,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泰来,钟婆与碧云现在何处?” “在我师父原先当差的铺子的后院里住下。”顾泰来道:“因为没有得到您的指示,我没敢带进府里来。小姐,您看什么时候带她们进来。” “你做的很好。”顾重阳道:“不必带她们进来,你好生安顿她们,我这几天找机会出去见她们一面。” 如果将人带进来,一定会被发觉。她如今只是个十岁的女童,没有自由,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她甚至连出门都要跟长辈通禀一声。 母亲的那个铺子在琉璃厂大街上,跟宣北坊紧挨着。而沈家在京城的宅邸就在宣北坊宣武门大街大街旁。她只要说去见舅舅,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当天晚上,顾重阳亲领着一个食盒去了四老爷的书房。 求老太太让她出门,恐怕是不行的,只有求父亲了。 自打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因害怕睹物思人,就从荣冬院搬了出来,住进了外院的书房。 父亲刚刚去光禄寺当差,又是个兢兢业业的性子,自然十分忙碌,不敢有片刻的松懈。顾重阳已经有五六天都没有跟父 亲说过话了。 见顾重阳来了,四老爷身边的小厮青波立马跑进去报信,而碧波则接过顾重阳手中的食盒,引着她朝里走:“这书房的灯暗,不如内院亮堂,小姐当心脚下。” “父亲这几天可还好,三餐吃的多不多?胃口如何?还跟前些天一样睡得很迟吗?任上的事情多不多?” 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有父亲是她的至亲了。 碧波闻言脚步不由一顿,四夫人在世的时候,见了他也会关切地问四老爷的事情。没想到四小姐居然也会问,那语气神态跟四夫人十分像,根本不是十岁的小孩子,分明是个嘘寒问暖很懂事的大人。 他打起精神,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四老爷吃的不甚多,但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四老爷刚上任,又是刚刚过完新年,前任留下来的事情特别多,四老爷每天都要忙到深夜,虽然睡得晚,但因为白天劳累,倒也能一觉到天亮。” 顾重阳听了,心里稍感安慰:“我在内宅,很多事情顾虑不到,你在四老爷跟前要事事上心。” 说着,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过去。 这令碧波更诧异了,他并不收,而是道:“照顾四老爷,是小的份内的事情,四老爷给小人的月例并不少了,怎么敢拿四小姐的钱?” “你在四老爷跟前做事一直用心,我都看在眼里的。你虽有月例,但那是府里给的,是你的应得的,与我给的并不冲突。”顾重阳道:“你家中母亲一直卧病在床,除了每天都要吃药之外,还要请个人专门照看,花钱的地方定然不少。我母亲活着的时候,不是也经常打赏你吗?我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再推却,就不像了。” “谢小姐赏赐。”碧波这才停下,把食盒放在一边,双手接过荷包。 十分轻,可用手一捻,却能感觉到里面有几张纸。定然是银票了。没想到四小姐第一次打赏他,出手就这么大方。母亲这个月的请大夫抓药的钱,又不愁了。 他把荷包装入怀中,拎起食盒,赶紧跟上顾重阳。 “母亲不在了,我只有父亲这一个亲人了,自然是时时刻刻惦记着父亲的。”顾重阳叹了一口气,好似不经意道:“只可惜,父亲公务繁忙,并不能天天与我见面。我在内院,想了解父亲的起居,也不甚容易,真是令人忧心。” 碧波这下子不仅诧异,更觉得怀中的荷包有些烫人。他知道,这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顾重 阳就知道,碧波不是那么好收买的,当然,她也没想过要收买他。 “你放心,我并不是让你监视父亲。我只是担心父亲而已,要是有人对父亲不利,或者父亲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来跟我说。” 母亲被奸人所害,她不能不顾着父亲。 “小姐拳拳孝心,是人都能理解的。若是老爷有什么不顺的地方,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受,小姐能来开导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顾重阳松了一口气道:“你果然机敏,有你在父亲身边,我很放心。” 说话间就到了书房台阶下,两个人都十分默契地止住了话头,青波站在庑廊下道:“小姐,四老爷让您进去。” 顾重阳从碧波手中结果食盒,款步走了进去。 书房收拾的很是整洁,屋里有两个小厮在整理书籍,见顾重阳来了,四老爷挥挥手,让他们下去,然后就问道:“这么晚了,怎么来了?外面还冷着呢,也不穿厚点。” “几日没见父亲,心里惦记的慌。”顾重阳见四老爷虽然神色疲倦,但气色还好,心就放了下来:“父亲这几天去光禄寺习不习惯?跟同僚们相处的怎么样?事情能不能应付过来?” “你这孩子,果然长大了,都知道关心父亲了。”四老爷叹息一声道:“任上的事情都有旧例可循,并没有什么不能应付的。那些同僚也很好相处,我之前与他们并不曾有过龃龉,面子上倒也和气。我就是担心你,无人照顾。” 顾重阳心里一紧,上一世父亲就是怕无人照顾她,所以娶了葛碧莲进门。没想到葛碧莲进门之后,她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生活中。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顾重阳赶紧把食盒里的一个汤盅端出来放到四老爷的案前道:“这是我炖的野鸽汤,给父亲滋补身子的。您最近太累了,也该多补补。趁热,父亲快尝尝。” “你有心了。”四老爷端起汤盅,喝了几口:“味道十分鲜美,是你熬的吗?” “是的,本来怕不合父亲口味,既然父亲喜欢,那我以后多熬几回。” “不必这么费事,熬汤也累人,让下人做就是了。”四老爷问:“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在过几天春闱就要开考了,我明日想去看看两位表哥准备好了没有。”顾重阳道:“我知道父亲这里有几锭好墨,我想跟父亲要了,拿给两位表哥考试用。” “这 是多大的事,你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四老爷失笑道:“我马上让人找,找到了就给你送去。我这几天忙,不能去送你两位表哥,你带我跟你舅舅说一声。” “那就多谢父亲了。” “父女两个,说这些做什么。”四老爷站起来道:“外面夜深了,你先回去吧。让碧波帮你打着灯笼送你回去,路上当心。” “是。” 出了书房的门,顾重阳就叹了一口气。母亲不在了,她跟父亲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了。 不过,明天就能见到钟婆跟碧云了。她们一定会有母亲去世的线索的。 想到这里,顾重阳又觉得充满了信心,她觉得自己离真相不远了。 69.线索(二) 第二天顾重阳起得很早,吃了早饭不做耽搁,她就让人套了马车朝宣北坊走去。 庆阳侯府所在的南居贤坊在京城东北方向,而沈家所在的宣北坊则在西南方向,她几乎是穿越了大半个京城。 她先去了沈家。 沈玉成出门去了,因为御用绣庄选拔比赛四月份就要开始了,他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波。 只有两位表哥在家。 让表哥是舅舅的次子,今年十五岁,生的相貌堂堂。相较于大舅舅家的谦表哥,他的性格更活泼外向一些。 见顾重阳来了,他很高兴,一边让人给顾重阳上茶拿点心,一边派人去请舅舅回家。 顾重阳拦住他道:“让表哥,我今天不是为了找舅舅来的。我这次来,是为了两位表哥而来。” 沈让挑了挑眉,笑着问道:“重阳表妹有什么事情要我帮你办?” 他看了一眼族兄沈证道:“有我跟证从兄两个人呢,保管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你是想去哪里玩吗?是想去广济寺还是想出去踏青?顾家规矩大,你肯定闷坏了。你把这衣裳换下来,扮成小厮,我跟证从兄掩护你,让你今天玩个够。” 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哪里像是过几天就要参加科考的人。 顾重阳笑道:“让表哥,明明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吧?我这次来可不是找你们玩的。眼看着你们就要下场了,我就是想玩,也不敢耽误你们啊。” 被顾重阳揭了老底,沈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表妹,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来了?” “你们要下场了,当天我不能来送。这是两块上好的徽墨,给你们考试时候用的,聊表我的心意。”顾重阳把徽墨交给沈让道:“祝两位表哥笔定如意,金榜题名。” 沈让接过徽墨,赞不绝口道:“徽州的黑墨以色泽乌润、入纸不晕闻名,这几天好墨有钱都难买,表妹你可真是有心了,谢谢表妹。” 说完,他咂咂嘴,有些赧然道:“就怕我这次考不上,辜负了表妹这么好的墨。” “表妹送这么好的墨,是希望让从弟更加有信心写出好文章的,可不是让你灰心丧气的。”沈证道:“让从弟快收了不自信的心思,有了这好墨锦上添花,你一定可以高中的。” “哈哈。”沈让打着哈哈道:“希望如此。” 看来沈让对自己的水平还是有所了解的,前一世,沈让的确 是名落孙山,没有高中。 墨送到了,顾重阳就提出告辞:“两位表哥该温习功课了,我就不打扰了。” 沈让本来想留,但听顾重阳这么说,反而不好意思留了。 顾重阳就笑:“让表哥,等你从考场出来,我三个月热孝也过了,到时候,带我去郊外放纸鸢。” 顾重阳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琉璃厂大街。 顾泰来已经在铺子门口等着她了。 “小姐,她们都在后院呢。我领您进去。” 顾重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穿过店铺朝里走。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已经得到通知了,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而是各行其是。 顾重阳就赞赏地看了顾泰来一眼,他年岁虽然小,办事情却很是稳重。 小院不大,有正房三间,厢房两间。 一路走到正房门口,顾泰来站在门口道:“小姐,她们就在里面。” “你跟绿芜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顾重阳叮嘱了一句,就走了进去。 “四小姐!真的是您把我们赎回来的?” 钟婆与碧云很是激动,见到顾重阳就立马跪下给她磕头:“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回京城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小姐一面。” 她们的语气很激动,颇有劫后余生的沧桑。 母亲身边服侍的二十几个人,死的死,亡的亡,只剩下眼前这两个人了,顾重阳的心情也十分感慨。 “好了,你们快起来。” 顾重阳亲自拉了她们两个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钟婆,碧云,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钟婆没有回答,而是噙着眼泪反问道:“小姐,夫人已经去了,您如今还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您就是弄得再清楚,夫人她也不能死而复生了啊。” 当然有意义。母亲的确不能死而复生,但是她却要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报应,让母亲在酒泉之下能够安息。 “钟婆,我让顾泰来千里迢迢去山东把你们赎回来,就是想弄清楚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重阳道:“母亲活着的时候待你们不薄,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们知不知道,除了邱嬷嬷跟你们两个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死了。”顾重阳握紧拳头,狠狠地锤在桌子上:“二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一夜之间 全部都死光了。” “都死光了?”钟婆霍然抬头,惶惶然地看着顾重阳,显然是不敢相信。 “是的。不仅伍嬷嬷死了,蘅芜杜若也死了,你们,是仅存的活口。” 原本站在一边双眸含泪碧云,听了这个消息,捂着脸就放声大哭:“姐姐,姐姐,我的姐姐呀……” 蘅芜是碧云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在顾家相依为命,感情比寻常姐妹更好。 碧云开始还能免强忍住,后来则万分悲痛地哭着坐倒在地上。 顾重阳见了,心里十分不忍,她难过地瞥过脸去,心里要抓住凶手,血债血偿的念头却更加坚定了。不管前面有多少苦难坎坷,她都一定要报仇,否则怎么对得起母亲,怎么对得起母亲身边服侍的那些人? 顾重阳走到钟婆面前,声色俱厉道:“钟婆,事到如今,我不能装聋作哑,不问世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你们也必须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事情。” 钟婆脸色苍白,嘴角翕翕,好半天才道:“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顾重阳看着钟婆,不甘心地质问:“你们天天在荣冬院,虽然不是贴身服侍我母亲的,但是那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你们总该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钟婆眼神闪躲,不敢与顾重阳的对视:“我……我那天扫完地就在自己屋里呆着,哪也没去。” “我不信!”顾重阳目光灼灼地瞪着钟婆,好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就算你在屋里呆着,就算你哪也没去,我母亲屋里发出了声音难道你不会出来看看吗?还是说,你听到了,看到了,却不愿意告诉我?” 钟婆哀痛地看了顾重阳一眼,眼中流出浑浊的眼泪:“小姐,我不告诉您,也是为了您好,您就别追问了。” 顾重阳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灰意冷。 母亲的死果然不是那么简单,这中间果然有不为人所知的内/幕。 她以为找到了钟婆就能解开谜题,或者能得到有力的线索,可万万没想到,钟婆却不愿意告诉她。 怎么会这样! 她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就要裹足不前,停止在这里了吗? 她不甘心,她一万个不甘心。 钟婆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从刚才一见面的情况来看,能见到自己她们是十分高兴的。对于自己这 个主子,她们也是认可的。 钟婆不愿意说,恐怕是怕自己说了,会跟其他人一样,招来杀身之祸。 别人都死了,只有她们两个活了下来,焉知不是因为她们特别小心谨慎的缘故? 坐在椅子上,顾重阳思虑了好一会,等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她才重新问道:“钟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已经被卖了,我把你赎了回来,你只管把你知道的,看到的,告诉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平安。请你相信我。” 说道最后,她站起来,握住钟婆的手,满脸期望地看着她。 可是,她失望了,钟婆并不回答,只摇摇头沉默不语。 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怒气,她已经把她们赎回来了,也保证了会护她安全,为什么她还是不张嘴?哪怕给自己一丁点的提示也是好的。 “钟婆,你真让我失望!”顾重阳泄劲地松开手,道:“我以为我们还是主仆,我以为我母亲生前待你们不薄,你不会坐视不理,至少不会冷漠相对。如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我不会放弃寻找真相的,凶手,我一定会找到的。” “没有凶手,没有凶手,没有人害夫人!”原本坐在地上的哭泣的碧云突然站起来对顾重阳大声道:“夫人是投缳自尽的,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没有人害死她!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碧云!”钟婆脸色骇然,上前一步捂住了碧云的嘴:“夫人是心疾暴发而死,你不要在小姐面前胡说八道。” 70.线索(三) “胡说八道的是你!”顾重阳怒喝一声,愤愤不平地瞪着钟婆。 她自己不愿意说,居然还拦着碧云,不让碧云说。顾重阳心里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 “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根本没有心疾。”她冲着钟婆冷冷地呵斥道:“她是投缳死的,是用她腰间那大红色金丝镶珠珞的汗巾子上吊死的,就在她起居室的横梁上,就在临窗大炕前!” “小姐,您不要听别人胡说……”钟婆声音发虚,惶恐不安道:“夫人她的确是心疾。”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骗自己!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十岁的孩子不成! 顾重阳目光犀利地盯着她:“你放开她,放开碧云,让她说!” “小姐!”在顾重阳的逼视下,钟婆败下阵来,声音带着哀求:“您这是何苦,何苦啊。” 顾重阳却不再看她,而是径直走到碧云面前问她:“碧云,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云脸色发白,不安地看了一眼钟婆,显然十分忌惮。 顾重阳更加生气:“你不用看她,如今谁也不能钳制你了。” 碧云到底年纪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顾重阳就压着性子,耐心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打骂你的。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从不打骂人。我跟她一样。你的卖身契在我的手里,只要你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就把卖身契还给你。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行,再也不用服侍别人,看别人脸色过活了。” 碧云摇摇头:“我不要卖身契,不要自由身,我爹娘都死了,我也无处可去。”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让你到我母亲的庄子上做丫鬟,那里也需要人照料。等你再大一些,我可以把你嫁给庄子上庄头,也可以把你嫁给铺子里的伙计,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行。” 此刻顾重阳心焦如火,可她却压着内心的焦躁,将手轻轻手放在碧云的肩膀上,柔声诱导道:“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碧云突然大哭起来:“我要是说了,您一定会生我的气,把我卖到窑子里去的。” “不会,不会。”顾重阳立马保证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到做到,绝不会把你卖到窑子里或者任何你不想去的地方,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顾重阳一把抓住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的肩膀,眼圈泛红道:“碧云,你失 去了姐姐蘅芜,我失去了母亲,我跟你一样难过,既然你知道真相,你就告诉了我吧,就算我求求你了。” 知道线索的人就在眼前,所迟迟不开口,顾重阳的心就像在火上煎一样难受。 提起蘅芜,碧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哭着对顾重阳说:“四小姐,我告诉你吧,确实没人害死夫人,夫人是跟人通/奸被撞破,羞愤交加,所以才上吊死的。” 震惊,骇然,失措,碧云带着埋怨的话语像五雷轰顶一样炸在了顾重阳的耳边。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碧云眼泪迷蒙地看着她,十分的不安。 过了好久,顾重阳才艰难地问出口:“你刚才说什么?” 她实在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她也不愿意相信。 本来碧云是十分犹豫的,但是第一句说出口,后面就好说了。特别是想到自己的姐姐蘅芜辛辛苦苦服侍了夫人一场,却没有得到好下场,花一样的年纪就被人害死了,她心中的怨恨怎么都止不住。 “没有人害夫人,她是自己上吊死的,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给庆阳侯府丢脸,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啪!”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个巴掌就重重地落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脸颊也火辣辣的疼。 “不许你污蔑我母亲!” 顾重阳脸白的吓人,眼神如刀子一般瞪着她。 “我没有,我没有污蔑夫人。我说的是真的。” 碧云捂着脸,再一次哭了出来:“那天我去找我姐姐,就看见夫人在屋里哭着喊着说她没脸见四老爷,没脸见小姐你了。她活不下去了,要上吊。” “正房的人乱成了一团。有的拦着夫人,有的抱头痛哭,有的人去找四老爷回来。” “我姐姐见我去了,就让我赶紧走,说是去小花园逛也好,找别院的丫鬟玩也好,总之不到天黑不能回来,听到的,看到的,也不能告诉任何人。” 碧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四小姐,我真的没有撒谎,这都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夫人那天哭得很厉害,伍嬷嬷就一直跪在地上抱着她求她。如果不是真的,夫人为什么要上吊的?我若是有半句假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做什么要骗你呢。”碧云砰砰砰地给顾重阳磕头:“你相信我吧,小姐,不要 卖了我,我真的没有骗人。你可以问钟婆,她当时也看了的。” 顾重阳听着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钟婆,钟婆长叹一声,垂下眼皮,哀痛地点了点头。 顾重阳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掉落下来。 这怎么可能?母亲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她不信,一万个不信。 可碧云也好,钟婆也罢,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啊。 特别是碧云,她心里有很多的埋怨,她怨母亲连累了蘅芜。若不是太过伤心,她是绝对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她觉得头很疼很疼,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往脑仁里钻一样,疼得她恨不能立时死了,只有这样才能忘却眼前的痛苦。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马车里,什么都不能想。因为只要她一想这件事情,脑中就轰隆隆作响。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绿芜十分担心:“要不然,咱们请太医看看吧?” “不用。”顾重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她这是忧思太过,她自己就是大夫,请什么太医呢。 绿芜看着她神色疲倦,脸色怔忪,就心疼道:“您睡一会好不好?从这里到南居贤坊还有好一段路程呢。您略眯一眯,等快到了,我叫醒您。” 昨天晚上想着就要找到线索了,她几乎一夜不曾合眼。一上午又哭又说,她的确是累了。况且眼下这个状态,她也理不出什么思绪来。 顾重阳点点头,看着绿芜把毛毡与褥子铺好,刚刚倒下,就昏昏睡去。 她实在太疲倦了。 马车骨碌碌作响,她又做了恶梦。 梦里面她回到了上一世,母亲停灵二十多天,等舅舅来到之后才下葬。 舅舅气势汹汹二来,平静无波地离开。甚至可以说是忍气吞声,灰头土脸地走了。 她又见到了父亲,前世的父亲。 在梦里,母亲刚过世的时候,父亲待她还过得去。可等继母进门了,他看自己眼神就十分冷漠,甚至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好像自己令他蒙羞了,恨不能抹掉她。 亲生的父亲,如此讨厌自己,那眼神中的厌恶令她心悸羞愤,整整一生都难以释怀。 画面一转,时间到了她出嫁的前夕。由于跟继母两看相厌,水火不容,继母甚至不许她从顾家出嫁,还是崔老夫 人接了她到长房,让她从长房出嫁的。 出嫁前一天,长房崔老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怜悯又复杂。她那时沉浸在要嫁给贺润年的喜悦之中,还以为崔老夫人是可怜她年幼丧母,根本来不及细细思量她眼中的深意。 她霍然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绿芜忙一把将她保证:“小姐,您没事吧,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没事。”顾重阳顿顿地说了这一句,就不再说话了。 她心里十分惶恐。 梦里的种种迹象好像都在告诉她,碧云说的没有错。 因为母亲做了错事,被人抓住把柄,所以才会自尽。舅舅兴师问罪而来,却因为母亲的所作所为颜面无光,只能忍气吞声而走。 所以,长房老夫人才会怜悯地看着她。 所以,上一世父亲才会对她那么冷漠,母亲背叛了父亲,父亲看到自己自然会想起种种不堪。 顾重阳心痛如绞,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71.再见面 怪不得钟婆怎么都不愿意开口,她是怕她难堪,怕她接受不了真相,怕她得知真相后会无法面对父亲,甚至去怨恨母亲。 还有舅舅,他是不是跟钟婆的想法是一样的呢! 一定是的。 所以,那天自己跟他说母亲不是病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不是问她发现了什么,而是惊骇地问她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他还说,让她以后乖乖听父亲的话,不要听信别人的谣传。 他说,母亲已经入土为安了,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活着。 他分明是不想提,不愿意提,更不想让她继续追究下去,就是怕她知道真相会接受不了。 还有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这种种的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残忍的事实。 母亲是自己投缳而死,并没有人逼迫于她。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母亲,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你真的做了对不起父亲的事情,所以无颜面对自己,无颜面对父亲,才选择投缳自尽的吗? 马车到了庆阳侯府,刚刚回到府里,青芷就道,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白露来了好几趟了。 顾重阳心里一惊,大夫人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因为她今天出去没有跟大夫人报备,所以她兴师问罪来了? 心里这样想着,顾重阳已经走进了海棠院。 她收敛了神色道:“大伯母找我有什么事情?” “后花园的山茶花开了一大片,我们夫人就请了各房的小姐在后花园赏花。夫人说,让四小姐也赶紧过去。” 原来是为了赏花。 顾重阳心头一松道:“好,我收拾一下就去。” “既然如此,那我跟四小姐一起过去好了。”白露道:“免得四小姐不去,夫人又让我来问。” 白露就这么随口一说,可听在顾重阳几人耳中,就带了质问的意思了。 绿芜正服侍顾重阳洗脸,青芷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如何回答。 一时间,室内有些安静。 丹心忙上前一步,笑道:“沈舅老爷家的两位表少爷过几天要下场参加春闱,小姐今天奉四老爷之命给两位表少爷送了两锭好墨,本以为四老爷已经跟大夫人说了呢。” 她叹了一口气,抱歉道:“一定是青波、碧波他们两个偷懒,忘了去宜春院禀报一声,害的白露姐 姐白跑了几趟。回头,我就跟四老爷说,非好好教训他们一顿不可。” 她说着,将几个铜板递给白露道:“请白露姐姐喝茶,可千万别嫌少。” “哪里,哪里,咱们做下人的,跑腿不是应该的吗?”白露接了钱,脸上的神色就和缓了很多:“四小姐慢慢弄,我在外面等着。” 顾重阳不过洗了脸换了一身衣裳就走了出去。 白露在前面领着路,进入小花园,顾重阳心里思绪很乱,根本没有注意朝哪里走。 等她发现方向不对的时候,她人已经到了梧桐林边了。 种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可葛老夫人不喜欢梧桐树,喜欢柳树,要不是这片梧桐林是第一代庆阳侯开府的时候种下的,葛老夫人早就把梧桐树拔了种柳树了。 可就算没拔,这里也没有人打理,荒废的很。 大夫人要赏花,绝对不会在这种的地方的。 顾重阳隐隐觉得不妥,立马止住了脚步不再朝前走:“白露,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白露闻言身子一抖,并不敢回头,而是强自镇定道:“去找大夫人跟几位小姐啊,她们就在前面,再走几步就到了。” 前面是荒废的梧桐林,她当自己眼睛瞎吗? 顾重阳才不会上当,她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打着大伯母的名义骗我来此处,你到底是何居心?” 她的话刚落音,就看到梧桐林里面站着一个少年,他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上簪着佛头青的玉簪,腰间挂着一块精致的美玉,打扮的十分富丽堂皇。 可这身装扮却丝毫不会抢去他半分的风头,因为他长得眉目精致,皮肤白皙,比寻常的女孩子还要美貌。 他缓缓朝顾重阳走来,笑嘻嘻道:“重阳表妹,咱们又见面了!” 是郝少阳。 顾重阳理也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白露怒目而视。 白露满面歉意,赶紧解释道:“四小姐,不关奴婢的事,是郝公子让我请你来,否则,他就跟夫人说我骚扰他,要夫人把我打一顿。” 狡辩! 刚才从丹心手中借钱的时候,不是还很高兴吗?这会子装模作样给谁看?骗了自己出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让自己把事情揭过去,她就认定了自己不会责罚她? 顾重阳冷笑道:“你放心 ,等会儿我会原原本本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大伯母,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大伯母会不会打你板子!” “四小姐,您这是何必呢?”白露也变了脸色:“山不转水转,谁知道哪一天您没有个作难的时候,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谷雨可是我嫡嫡亲的表姐。” “原来这就是你的依仗!”顾重阳怒极反笑:“绿芜,把白露这句话记下来,一字不落地说给大伯母听,说不定大伯母会看在谷雨的面子上饶了白露这一回呢。” 白露这才有些慌了:“四小姐,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你!”郝少阳已经大步走到了顾重阳面前,他一抬腿,对着白露的肚子就是一脚:“作死的奴才,有你这样跟主子讲话的吗?姑母也太仁慈了,纵得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白露冷不丁地挨了这一脚,捂着肚子坐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郝少阳。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再看,小爷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我这就走,郝公子不要挖我眼睛。”白露吓得瑟瑟发抖,也顾不得肚子疼,连滚带爬地跑了。 郝少阳有多大的劲,顾重阳是深有体会的,刚才那一脚,郝少阳踢得可不轻。白露估计有的受得了。 不过,这也是她自作自受,顾重阳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 “你真是没用!”郝少阳似笑非笑,挑衅道:“你在我面前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会被一个丫鬟制住,看来你也不过是色茬内荏的纸老虎罢了。” 顾重阳反唇相讥:“那是因为我从不欺软怕硬,更不会动不动就要划花人的脸,挖出人家的眼珠子。” 郝少阳立马黑了脸,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顾重阳自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瞪回去。 郝少阳长得很漂亮,眉眼更是好看极了。 这样好看的五官,偏偏长在这个纨绔子弟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四目相对,双方像斗鸡一样大眼瞪小眼,都不肯服输。 郝少阳突然脸一红,败下阵来,道:“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不去,也不想看。” 顾重阳根本不想跟郝少阳扯上关系,她还记得上一次他说过,会让自己好看的。谁知道梧桐林有什么,万一他想出什么奇怪的手段对付自己,她哭都没有地方说理去。 顾重 阳转身就走。 “我就知道!”郝少阳气哼哼地黑了脸:“不过,我早有准备。”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在顾重阳面前一晃而过:“重阳表妹,你看这是什么?” 是母亲没绣完的那双鞋! 顾重阳心中大急,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 可郝少阳是习武之人,顾重阳的脚力根本撵不上他,眼看着郝少阳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林中,顾重阳不由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他。 因为太过着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跑着跑着一脚踢到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上,一个踉跄整个人都朝前摔去。 眼看着脸就要碰到一大坨不知道是野狗也是野猫拉的大便,顾重阳赶紧用手撑地,把自己朝前一送。 可这样一来,虽然护住了脸,胸前却遭了秧。 从前胸到腹部,都沾满了粪便,还发出阵阵臭味。 手掌心传来阵阵刺痛,提醒着她手极有可能被什么东西扎着了。 绿芜在后面看着这一切,都惊呆了,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重阳旁边,蹲下来道:“小姐,您没事吧!” 顾重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还保持着撑地的姿势,她的脸一直没有抬起来,瓮声瓮气地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浓浓的鼻音,哽咽的气息,小姐分明是哭了。 72.哄她笑 绿芜不由担心起来:“小姐,我扶您起来,好不好?” “不用!” 随着她说出这两个字,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地上。 绿芜见了,只觉得心惊肉跳。 自打从池州回来之后,小姐就十二万分的懂事,夫人去世之后就更是非常有主见,像这会子这样倔强难缠还是头一回。 她不由急的团团转:“小姐,您是不是摔着了,您是哪里疼,告诉我,好不好?我扶您起来,咱们回家好不好?” “不好!”顾重阳哽咽着说出这两个字,十分的委屈。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认识郝少阳这样的无赖?她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她已经很伤心很难过了,为什么他还要来招惹她,欺负她? 为什么?凭什么! 想起今天琉璃厂大街一行,想起钟婆从守口如瓶到闪烁其词到眼神晦暗地点头,想起碧云埋怨的语气尖刻的声音还有砰砰砰在地上给自己磕头的样子,还有之前舅舅的避而不谈,她的心就吃了黄连一样苦。 这一刻,她再也忍受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郝少阳跑回来的时候,就听到顾重阳委屈、难过的哭声。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听她哭得伤心,他几乎也要哭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有想到顾重阳会哭。 这哭声太悲戚,听得他心酸酸的,眼睛也涩涩的。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闷闷的疼。 他来的时候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后悔,多沮丧。 “重……重阳表妹。”他蹲下来,磕磕绊绊道:“你不要哭了,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人骗了你来,更不该让强迫你跟我到林子里来。你不要哭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这一回,你就原谅我吧!” “你走开!”顾重阳呜咽着哭道:“我讨厌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跌倒?我不想看见你。” 郝少阳站起来,绕绕头,求助地望着绿芜。绿芜却把脸一板,冲他摇了摇头。 “重阳表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想看到我,可是你也不能一直趴在地上啊。”郝少阳低声下气地道:“你起来好不好?有什么话你起来再说。只要你起来,你就是打我、骂我,我也绝不还手。” 说着说着,他的嗓子也有点堵: “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可以。你想要什么,都跟我说,我保证满足你。” 顾重阳却喃喃道:“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稀罕,我只要我的母亲,只要我母亲活着!” 郝少阳闻言大吃一惊,他这才发现顾重阳穿着素色的衣裳,乌溜溜的头发编成小辫子,通身上下一丁点首饰都没有戴。 他询问地朝绿芜望去,绿芜也红了眼圈,她擦了擦眼泪,冲郝少阳点了点头。 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恼与自责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昨天夜里到的京城,今天早上进宫给皇后道过平安就急匆匆出宫了,连昌宁伯府都没有回,就马不停蹄地来找顾重阳。 可没想到她居然不在家。 他也听说庆阳侯府年前办了一场丧事,是有一个夫人故去了。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想到去世的那位夫人居然是顾重阳的母亲。 他的母亲与父亲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他那时还小,根本不懂得伤心。可渐渐长大之后,想起父母,他心里也十分伤痛。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跟顾重阳相比,自己是幸运的。毕竟他没有亲身经历,虽然伤痛,却也有限。 可重阳表妹与她母亲朝夕相处,母女情深,如今母亲撒手人寰,她该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他可真是混蛋,不仅没有开解重阳表妹丧母之痛,反而还欺负她,让她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更添一层烦忧。 他在心里,将自己痛骂一顿,然后狠狠一跺脚,走到顾重阳身边,伸出双手,把她抱了起来。 …… 顾重阳坐在地上,虽然已经不再流泪了,但是由于刚才哭得太过厉害,现在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大哭一场,心里的郁怒与哀伤得到了发泄,她的心情平静了很多,思绪也回归清晰。 可身体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抽噎,无语的是,自己还无法控制无法令这种一抽一抽的状态停下来,这令她十分难为情。 特别是想到刚才,郝少阳托着她的腋下,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她居然又是蹬又是踹地撒泼,她心里越发不自在了。 偏偏郝少阳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拿出帕子给她擦脸上的眼泪,还笨拙地哄着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伤心难过的。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个好哭包。” 顾重阳垂了头,没有说 话。 她实在不知道要对郝少阳说什么。 最窘迫最落魄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还被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在他面前做出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了。 真是太糗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出这么大的丑。 郝少阳还在一边喋喋不休,说尽好话要哄她开心,像个鸭子一样呱呱呱叫个不停。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要漂亮的首饰,也不想要什么玩偶糖果,还有你说的宫里的点心,我一点兴趣也没有。”顾重阳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抱怨道:“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你别把我当无知孩童一样好不好!” 郝少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我的老天,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顾重阳睥睨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让郝少阳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赶紧凑过来,把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拿顾重阳没办法的样子道:“我就继续哄你呗!” 顾重阳一时没有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郝少阳眼睛一亮,眸中有着不容错识的喜悦:“你笑了!重阳表妹,你不生我的气了。” “哼!”顾重阳想把脸板起来,却也不可能了,只轻轻哼一声道:“每次见到你,都没有好事情,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认识你。谁说我原谅你了,你害的我摔跤,还弄得满身污秽,我才不会轻易原谅你。” “我不信。”郝少阳笑嘻嘻道:“我知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早就不生我的气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顾重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不原谅你,我就小心眼的人咯?” “当然不是!”郝少阳立马道:“是我有错在先,表妹不愿意搭理我,那是理所当然,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更何况是表妹这样聪明智慧之人!不过我知道表妹向来大人大量,不会跟我计较,所以才这么说的。” 郝少阳嘿嘿一笑,满脸都是谄媚:“不管怎样,重阳表妹在我的心里都是这个世上最聪明,最漂亮,最善解人意,最宽宏大量之人。”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郝少阳把脸一板,正色道:“绝不敢有半句谎言。表妹你这么聪敏机智,这么洞 明烛照,我在你面前说谎,不是自取其辱吗?我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饶是顾重阳再生气,也被他这个狗腿巴结的样子逗乐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是,下不为例!”郝少阳拍着胸脯道:“若有下次,不用你说,我自己惩罚自己。” “我就知道表妹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郝少阳站起来,对着顾重阳伸着手道:“来,表妹,我有东西给你看。” “我不去。”顾重阳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然后自己站起来道:“我身上脏兮兮臭烘烘的,我要回家梳洗了。” 那他今天不就白来一场了?也不对,他已经跟重阳表妹冰释前嫌了,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 可是他都布置了,今天不弄给表妹看,不晓得下次在什么时候。 “别呀。”郝少阳大急,伸开胳膊住了顾重阳的去路:“我不嫌你脏,也不嫌你臭,你先去看看。” “可是我自己嫌自己脏啊。”顾重阳还想继续拒绝,就看到郝少阳目露期待地看着她。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就咽了下去,反正她已经很脏很臭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了。 最重要的是,经过刚才那一番插诨打科,顾重阳觉得他对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好吧。”她点点头道:“我就去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73.保护她 “你跟我来!” 郝少阳大喜,一把抓过顾重阳的胳膊,飞快地跑了。 绿芜站在离他们一箭之地远的地方,从顾重阳板着脸郝少阳说尽好话,到破涕而笑,两个人冰释前嫌,她的心情也忽而紧张忽而放松。 看着他们二人手拉手跑了,绿芜想追也追不上,她的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心里也十分的担心。 她并不是担心郝少阳欺负自家小姐,她是担心自家小姐又犯倔,跟郝少阳吵架。 虽然跟郝少阳没说过几句话,可她却总觉得这位郝公子对自家小姐真的没有什么恶意,反而处处迁就,甚至有些过分地讨好。 特别是刚才小姐哭的时候,郝公子那心痛的样子,令她这个做丫鬟的人看了都感动。 郝公子一点也不嫌弃小姐身上脏,抱她起来,跟她坐在一起,还给她擦脸上的眼泪跟灰尘。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说他视小姐如珍宝也毫不夸张。 她总觉得郝公子对小姐好得有点过分了。而小姐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不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两人却有点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意思了。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希望他们两个以后不要再吵架了。夫人去世了,小姐已经够可怜了。 绿芜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在这里等着他们不去打扰了。 郝少阳已经拉着顾重阳跑到了丛林里,这一片梧桐林很大,老庆阳侯活着的时候,梧桐林还有人打理,等他死了,这里就没有人管理了。 二月的天气,风吹到脸上还带着几许寒意,梧桐抽出嫩黄的芽,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娇嫩可爱。 高大的梧桐林里十分静谧,只有顾重阳与郝少阳的脚步声,还有被他们惊醒扑啦啦扇着翅膀飞开的鸟儿的声音。 “你要带我去哪儿?看什么?” “就在那里!”郝少阳松开顾重阳的手,指着前面道:“重阳表妹,你看。” “什么都没有啊。”顾重阳不明所以道:“就是一堆枯草啊。” “唉,你小心。”郝少阳一把拉住她,不让她朝前走:“那枯草里面,我做了一个陷阱。” 顾重阳不解道:“陷阱?你做陷阱做什么?” 郝少阳没有回答,而是跟顾重阳解释那陷阱的原理:“这是两个木头削成的钩子,互相勾在一起,只上下用力,左右不用力。下面的钩子定 死在地上,上面的钩子栓在绳子中间,绳子一头栓在树上,另一头系成圈,做成圈套,放在地上。” 他说着,走到圈套旁边道:“你看,这跟树弹性很好,被压弯了。只要有人动了这圈套,钩子被意动,绳子那头树立马就会弹起,把人吊起来。不仅仅是人,还有动物,只要不是特别轻的东西,都能被抓住。”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重阳,等着顾重阳的点评。 顾重阳的反应却很平静:“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是啊。之前你为了不让我到你的院子里去,又是不让人开门,又是拿头油泼在地上,那些其实都没有什么大用处。若是遇到了真正的歹人,他们翻墙越户,摔倒了还会再爬起来继续行凶的。我这个陷阱屡试不爽,十分有效。”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告诉你做这个陷阱的方法。你可以在海棠馆也做一个,这样就不担心别人闯进去了。” 他果然是一番好意。 顾重阳心里的芥蒂消除,轻声道:“可是你难道不担心我用这个方法对付你吗?” “担心啊。”郝少阳放低了声音,真诚道:“可相较于我自己,我更愿意重阳表妹能安安心心的,不用担心我闯进去。” 顾重阳心头一动,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可她也知道,郝少阳之所以会这样讨好自己,不过是想让自己上他的美人图罢了。 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的善意她都感觉到了。 当然,除了善意,还有他看她时那灼人的目光。 这种目光,她前世遇到过不少,可没想到,这一世自己还这么小,郝少阳就这样看她了。 登徒子! 她脸上一热,心里啐了一口,脸上却没有露出来,而是轻声道:“郝公子……” “叫我表哥!”郝少阳正色纠正道:“我不是什么郝公子,我是你表哥,你就应该叫我表哥。” 顾重阳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叫他表哥,她实在叫不出来。 郝少阳微微一笑道:“既然你为难,那就叫我的名字吧。” “嗯。”顾重阳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少阳。” 这一句少阳听在他的耳中就像喝了琼浆玉液一样,五脏六腑都是舒坦的:“表妹,乖。” 顾重阳不由抽了抽 嘴角,真是,给点好颜色,他就开染坊啊。 可是她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反而对着郝少阳微微一笑,轻声道:“少阳,这陷阱听你说倒是挺好的,但谁知道管不管用啊。” 郝少阳已经被顾重阳的笑容熏的像喝醉了一般,连连点头道:“当然管用了,表妹,你相信我,我可不敢在你面前撒谎。” “好。”顾重阳走到郝少阳面前,突然把郝少阳朝那陷阱里面一推,道:“那你就试验给我看。” 郝少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听得“嗖”的一声绳子弹起的声音,郝少阳已经被栓住脚脖子倒着吊了起来。 他不由大惊,喊了一声:“重阳表妹,你……” “我怎么样?”顾重阳奸计得逞,咯咯直笑:“你说呀!” 她说着,还用手指戳了戳郝少阳的脸。她觉得郝少阳一定会恼羞成怒,口不择言的。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转身就走,让郝少阳留在这个地方。 可没想到的时候,郝少阳只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轻声道:“你看,我没有骗你吧,这陷阱可有用了。像我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人,都没能避开,寻常的人,就更避不开了。” 顾重阳却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倒着有一段时间了,他雪白的脸因为充血而红红的像个大虾,精致的五官却依旧漂亮的一塌糊涂。 “我从来就没有生过你的气。”郝少阳看着她,轻声道:“上一次,我说要让你后悔,不过是吓唬你罢了,自打我知道你并不是田氏女之后,我就根本没有生过你的气。” 就算以为你的田氏女,我对你也比对别人有耐心的多。 郝少阳突然伸出手在怀里摩挲着,过了好一会,他才从怀中把那只绣鞋掏出来递给顾重阳道:“还给你。这鞋真好看,是你做的吗?” 顾重阳愣了片刻,才把鞋子接过来:“不是,这是我母亲给我做的。” 提起母亲,顾重阳的心情有些低落:“这是她给我做的最后一双鞋,以后再也没有人给我做鞋了。我没有母亲了,再也没有人心疼我,保护我,在乎我了。” 母亲死了,父亲也因为母亲的原因而疏远她,甚至厌恶她。等他有了其他的孩子,他眼里心里再没有她立足之地。他讨厌她,厌恶她 ,觉得他是她的污点,恨不能她消失。 她会像前世一样,最后孤零零一个人到终老,或者连孤独终老都是奢望。 “不会的。”郝少阳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虽然不会做鞋,不会做衣裳,但是我家里有很多下人,我会让她们帮你做,我请最厉害的绣娘,请宫里的绣娘,帮你做漂亮的绣鞋。” “重阳,我会保护你。” 她惧怕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却没有想到,母亲死后,给她温暖,说要保护她的,却是眼前这个她以为是纨绔子弟避如蛇蝎的少年。 顾重阳心头一酸,却强制把涩意压下去,故作镇定道:“我放你下来。” “别……” 阻止的话,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顾重阳已经接开了树上的绳子,只听见“噗通”一声,他摔了下来。 74.抓内鬼 回到海棠院,顾重阳第一时间就唤人抬了热水她要洗澡换衣服。 等收拾好了,她就叫了青芷过来:“今天我这院子里有谁来过了?” 青芷道:“除了大夫人身边的白露,再没有其他人来过了啊。” 顾重阳看着她道:“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人来过你忘记了。” 她脸色不虞,声音也十分严肃。 青芷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绿芜,认真地想了片刻,然后笃定道:“的确没有别人来过了。” 顾重阳没有说话,只拿手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的点着,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小姐,我想起来。”青芷突然道:“今天的春裳下来了,我去大夫人院子里把您的春裳领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顾重阳,面露忐忑道:“我就出去了这一次。小姐,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郝少阳八成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了,他进了我的起居室,还拿走了我母亲给我做的鞋。” 青芷吓了一跳,焦急自责道:“那现在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就不出去了。小姐,您责罚我吧。” “鞋子已经拿回来了,这也不是你的错。”顾重阳道:“你走的时候,是哪个小丫鬟看的门?” 鞋子放在她床头的紫檀木盒子里,十分珍重。可郝少阳怎么会知道她十分宝贝这只鞋呢。 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 “是二等小丫鬟霜儿。”青芷怒气冲冲道:“这个作死的小蹄子,枉我这么信任她、倚重她,没想到她却如此上不得台面,做出这样对不住小姐的事情来。小姐,我现在就把她叫过来,狠狠地打一顿。” “不用了!”顾重阳淡淡地道:“既然不听话,撵出去就是了。” 青芷身子一顿,惶恐地看着顾重阳:“她……霜儿还小,不用就赶出去吧!一定是郝公子吓唬她,她才不得已做这样的事情的,这一次您好好教她,她会改的。” 顾重阳倏然抬头,眼光犀利地看着青芷:“霜儿跟你有亲,是不是?” 青芷脸色一白,却也不好否认:“是,小姐,可她是夫人选进来的,我并没有假公济私。我为她求情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 青芷的确没有假公济私,却对霜儿有诸多关照。可霜儿后来却投靠了葛碧莲,还诬陷青芷偷东西。葛碧莲要打青芷三十大板并撵她出去,那样一来,青芷不 就必死无疑了。 毕竟是身边服侍的人,一起长大的情分,顾重阳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青芷去送死? 她出面求情,苦苦哀求,葛碧莲做出仁义的样子将青芷配给了葛碧莲陪嫁的管事。那管事吃喝嫖赌样样占全,还动不动就对青芷拳脚相加,青芷难产而亡的时候,他还在青楼寻欢作乐呢。 罪魁祸首虽然是葛碧莲,但霜儿却是不折不扣的帮凶。 母亲没死之前,顾重阳一直觉得前世的事情不会发生,她不能拿未发生的事情去惩罚人,那样对那些小丫鬟们也不公平。 可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她觉得她错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能被葛碧莲收买,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不惜踩着自己亲人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起前世的种种,顾重阳只觉得青芷特别的傻。 “好了!”顾重阳不耐烦地打断了青芷:“她是你表妹,我就给她一个为自己辩驳的机会。去叫她来。” 青芷转身就走,顾重阳却道:“青芷回来,让丹心去。” 青芷看了一眼顾重阳,又看了一眼丹心,慢慢地低下了头,眼圈有些红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宠了,觉得顾重阳已经不信任她了。 霜儿并不知道顾重阳叫她来做什么,虽然猜到了一点,但是一则,青芷是她表姐会帮着她,二则当时又没有人看见,只要她咬死不承认,顾重阳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小姐,您找我来什么事?” 顾重阳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绿芜一眼。 绿芜忙道:“小姐的东西丢了,你知不知道是谁拿的?” 霜儿不仅没有后悔要招供的样子,反而反问道:“绿芜姐姐,我都没有进小姐的屋子,小姐的东西丢了,我如何能知道?” “你没有进小姐的屋子?”绿芜上前一步道:“今天早上,青芷去宜春院领春裳,难道不是你在家看屋子的?” 霜儿这才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青芷会把她说出来。 她看了青芷一眼,见青芷满脸复杂地看着她,她就道:“的确是的,当时青芷姐姐说要出去,让我看着门。我就在廊庑下坐着晒太阳,根本没有踏进屋子里半步。院子里的丫鬟都可以作证的。” 听了她无辜的话,青芷的嘴紧紧抿在了一起。 绿芜突然觉得青芷有些可怜,她继续道:“那你看门的时 候,没有来人吗?” 霜儿嘟哝道:“有是有,可来来往往那么多丫鬟婆子,我都记不清了。” “休要狡辩!”绿芜也被霜儿这无赖的样子气到了,她呵斥道:“谁问你丫鬟婆子了,我问的是外人。明明有人看见临江侯世孙郝公子来了,还跟你说了好一会的话呢。” 霜儿吓了一跳,却强自辩解道:“郝公子是来了,他见小姐不在,就走了,我根本没有放他进去。” “那他怎么会拿了夫人给小姐做的鞋?”绿芜气结:“若不是你放他进去的,还能有谁?” “我没放,兴许是别人看门的时候他偷偷溜进去的吧。”霜儿犟嘴道:“家里这么多人,你们凭什么就怀疑我?还有丹心,还有其他人,你们怎么不盘问。” “够了!”青芷呵斥一声,走到霜儿面前,目光犀利地逼问她:“到底是不是你?” 霜儿眼神闪烁,嘴角微抿,然后道:“别人冤枉我就算了,怎么你也冤枉我,你可是我嫡嫡亲的表姐。”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叮当当”几声,丹心把一个小小的包裹丢到了顾重阳面前的桌子上。 霜儿见了,脸色大变,仓惶失色地看着青芷。 丹心瞥了她一眼道:“小姐,这是从霜儿床底下的盒子里搜出来的。” 霜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赖不掉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姐……” 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青芷已经朝脸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把掌声格外刺耳。 “表姐!”霜儿又惊又怒,愤愤不平地瞪着青芷:“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青芷又羞又怒,脸涨得通红,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就算我不对,自有小姐管教我!”霜儿气急败坏道:“你这样打我,不过是为了想在小姐面前大义灭亲,好得到更好的好处罢了。” “你……”青芷气极,心头也抽抽的疼,她知道,这个霜儿,她是保不住了。 她没在说话,只是无可奈何地后退一步。 霜儿见她这样,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她的心思,心里觉得青芷果然心思龌蹉,又赶紧把脸转向顾重阳解释:“小姐,这些东西是郝公子硬塞给我的,我根本不想要。” “当时郝公子硬要朝屋里闯,我拼命地拦着,根本拦 不住,还挨了郝公子的一顿打。小姐,您是知道郝公子的,他这个人不择手段,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要是不听……” 郝少阳的确不择手段,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顾重阳,没有真正伤害过海棠院的任何一个人。 之前顾重阳让人拦着郝少阳的时候,他也没有打人骂人,而是选择了翻墙头。 当然,郝少阳对她是没有恶意的。 若是别的有恶意的人收买了海棠院的人呢。 一想到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随时会倒戈成为他人的帮手来对付自己,顾重阳只觉得心寒。 这个霜儿,不仅见钱眼开心术不正,而且满口谎言死不认错。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宽恕。 “绿芜,叫婆子蓝,撵出去吧。”顾重阳瞥了一眼站着没有动的青芷,平静无波道:“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 “小姐!”霜儿大惊,哭着道:“您不要听青芷胡说八道,我是冤枉的,您听我解释……” 75.百日祭 “堵上她的嘴!”顾重阳突然站起来,冷眉冷眼地望着霜儿:“打她十大板,然后再扔出去。” 她突然发火,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对她对视。 霜儿被带了下去。 顾重阳又厉色道:“以后,谁再敢心术不正,拿别人的钱出卖海棠院,霜儿就是她的例子。若是谁觉得自己脸面大,身子硬,不怕板子打到身上,大可以试试看!” 海棠院里一片静谧,只听得院子里板子落在肉上“噗”、“噗”的声音,以及霜儿吃痛的呜咽声。 母亲不在了,她再不能像前世那样懵懵懂懂,任由别人欺负她。这一世,必须活出个样子来。 她走进内室,坐在床边,准备把那只鞋放到紫檀木的匣子里,打开匣子,她却突然愣住了。 匣子里放着一套桃木梳篦,上面画的是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杭州四景,四把梳篦大小不一,有的可以梳头,有的可以篦头,最小的那个是一个可爱玲珑的簪子。 这分明跟顾重阳在沧州府泊头镇买的梳篦是同一个系列。只是这一套更加精致可爱,画工精美不说,用的也是上好的绿檀木。 她把那簪子拿在手里,心里觉得暖暖的。 ********** 二月十五日,三场春试结束,第二天,沈玉成带着沈让、沈证来看望顾重阳。 顾重阳心里很是高兴,几次想问舅舅母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话到了嘴边又屡次咽下。 下午,送沈玉成出门的路上,顾重阳忍不住道:“舅舅,在你的心里,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沈玉成看着顾重阳,意味深长道:“你母亲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她温柔大方,行事有度,是沈家最优秀的姑娘。不管她是什么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舅舅心里,她都是我最亲的妹妹。她也是你的母亲,是最疼爱你的人。” 送走了舅舅,顾重阳回到海棠院,握着那只些绣鞋发呆。 舅舅的确认为母亲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所以才强调不管怎么样,母亲都是她的母亲,都是最疼爱她的人。他是怕自己听了别人的话,厌恶母亲吧。 她怎么会厌恶母亲呢?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是怎么认为的,她都不会相信母亲会做出令亲族蒙羞的事情。 父亲是公侯家的少爷,还 是进士出身,凭借自己的努力挣下了功名,是上进优秀的世家公子。 而外祖父家虽然有钱,却也不过是商户。母亲最怕别人说她是商户女,不知礼数,没有规矩,没有教养。因此她时时小心,处处留意,唯恐哪里做的不对,惹人耻笑。生怕丢了沈家的脸面,更怕给父亲丢脸。 前世今生,母亲都格外小心,不愿落人话柄。 就凭这这一点,她就相信,母亲是绝对不会做出碧云口中说的那种事情的。 再说了,母亲与父亲鹣鲽情深,看父亲的眼神里包含着温柔的情谊与绵绵不绝的仰望敬佩,她爱慕父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背叛父亲。 她不信,一千一万个不信,母亲绝不会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若不是如此,母亲又怎么会投缳自尽,家里面为什么会把母亲的死压下来,父亲又为什么会如此沉默? 手中那只绣鞋被她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绿芜、青芷与丹心担忧地看着她,谁也不敢上前劝解。 突然,顾重阳站了起来。她终于想起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他们都相信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可证据呢?对方又是谁呢! 一定是有人诬陷母亲! 包括舅舅、父亲之所以会相信别人的诬陷,恐怕是看到了所谓的证据,甚至是看到了所谓的“奸夫”。否则,红口白牙口说无凭,他们怎么会由着别人把屎盆子朝母亲头上扣? 一定是这样的。 她不能抱着母亲一定不会做错事的想法去解决问题,而是要顺着对方的思绪走。 那个人是谁?只要找到了那个人,就能证明母亲的清白。 …… 三月十六,是四夫人的百日祭,顾重阳跟四老爷顾占茗、舅老爷沈玉成,两位表少爷沈让、沈证一起去了广济寺,他们请了七七四十九个高僧给四夫人做法事。 跪在蒲团上,听着和尚们念着《往生咒》,顾重阳在心里对四夫人说:“母亲,您放心的去吧,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还您清白。” 由于超度法事要做到深夜,当天晚上,他们没有回去,就住在了广济寺。 第二天一大早,四老爷顾占茗与沈玉成就离开广济寺各自办事去了。 而沈让则奉了父命要与沈证一起陪着顾重阳散 散心。 姑姑去世之后,这个小表妹就一个人孤零零的,未免太可怜了。 “表妹,你想去哪里玩?”沈让兴致勃勃道:“今天我们两个陪着你一整天,做你的护花使者,你想去哪里都行。” 顾重阳兴致缺缺地摇摇头:“我哪也不想去。” “别啊。”沈让忙道:“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一带有多热闹啊,外面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做杂耍的,变戏法的,说书的,耍猴的,南来北往卖货的。还有西洋人、胡人、波斯人、大食人开的商铺。” “你恐怕还没有见过波斯人吧,他们跟我们长得可一点也不一样,他们鼻子高高的,眼珠子的颜色也跟我们不一样。唉呀,总之你见到就知道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沈让怂恿道:“表妹,你就出去看看吧,走过路过可不能错过,保证你看了不后悔。” “让表哥,你说得这么活灵活现的,难道你都亲眼看过吗?” 沈让一顿,“嗐”了一声道:“我没有见过啊,我从南京来到京城,就一直在家里待着看书做文章,哪里也没有去。好不容易放榜了,父亲也不许我们出去。再过十来天,又要放榜了,到那个时候,我榜上无名,父亲生气,更不会让我出来玩了。” “我来的时候,可是跟大哥大嫂、大姐小妹,还有小侄女恬恬都夸下了海口,说会到京城见识一番,回去跟他们讲说京都的好玩之处,还给她们带广济寺胡同最好玩的东西。” 他说着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哥的千里镜,大嫂的西洋镜,大姐与小妹要的时新的绢花,还要给恬恬带一个玩偶与糖人,给母亲买簪子与波斯国的毛毯,若是去不成,我什么都买不了,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去见江南父老了啊?” 顾重阳听了,就哂然一笑,果然,是他自己想出去玩。 沈让拉了凳子在顾重阳面前坐下,好奇地问道:“波斯国卖的飞毯真的可以飞吗?西洋人卖的自鸣钟里面有个小人一直在里面走吗?广济寺胡同里真的什么都有吗?千里镜应该能买到吧?就算千里镜看不了千里,至少也应该看百里吧,否则怎么能叫千里镜呢?” 沈让说得眉飞色舞,顾重阳没有太大的反应,可绿芜她们几个却显然心动了。 “既然让表哥想看,那我这个做东道的就舍命陪君子,陪表哥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想买几只鸽子养着玩。” 沈让闻言,大喜过望:“好表妹,你 真是个好人。我代表大哥大嫂,大姐小妹还有恬恬感谢你。” 绿芜青芷也显得十分高兴,丹心虽然稳重,但是脸上也笑眯眯的。 既然大家都高兴,顾重阳也觉得心里很高兴。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走走停停逛了一会,采买了几大包东西,女孩子们脚力不够,就觉得累了。 他们找了茶楼,在二楼包了一个雅间。 沈让、沈证自告奋勇地要去帮顾重阳找卖鸟雀的铺子,说等找到了,再来接顾重阳去。 顾重阳则一边休息一边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形形□□的铺子、络绎不绝的人流。 绿芜突然指着楼下的道:“小姐,您看,那不是郝公子吗?” 76.吃干醋 顾重阳顺着绿芜指的方向去看,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如织,并没有郝少阳的身影。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绿芜讶异道:“刚才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青芷就笑:“说不定是你眼花了呢。” 绿芜想了想道:“也有可能。” 话刚落音,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打开门,沈让在门口道:“表妹,我们找到卖鸟雀的店了。你快跟我们一起去。” 沈让叫随从进来把东西拿到马车,亲自护着顾重阳下了茶楼:“表妹,我们买的东西太多了,我回去叫了马车来,又租了一顶轿子,你坐在轿子里,这样就不会累了。” “多谢表哥了。” 没想到上一世荒唐到让舅舅舅母无奈的让表哥竟然还会有如此细腻的一面,前世他为了一个外室跟表嫂斗气,闹得鸡犬不宁。后来,让表嫂终于给他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只可惜,沈家没多久就被满门抄斩。 上一世,舅舅表哥们给了她太多的关爱,这一世,她提前知道了事情的发展,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悲剧重演。 顾重阳上了轿子,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没多久,轿子就平平稳稳地停了下来。 “表妹,到了。”沈让要扶顾重阳下来,顾重阳却把手搭在了绿芜的手上:“表哥,我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 这个表妹,小小的人却故作大人的样子,真是逗。 偏偏她每次都是把他给降住,真是见了鬼了,他居然会怕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沈让摇了摇头,跟在顾重阳后面走进了鸟雀店。 店里面挂满了笼子,各式各样的鸟雀在笼子里高歌,叽叽喳喳鸣鸣啾啾十分热闹。 店家十分殷切,像顾重阳介绍了好几种名贵的鸟雀。 顾重阳却兴趣缺缺,只是对门口放着的大笼子里的十几只鸽子感兴趣。 鸽子可不是什么名贵的鸟,也卖不上什么加钱。 掌柜的有些失望,却也只得耐心陪着顾重阳挑选鸽子。 顾重阳心里回忆着师父教她的挑选鸽子的要点,认真仔细地看鸽子的眼睛,最终她挑选了一只黄眼、瞳孔圆整的灰鸽,与一只黄眼,瞳孔椭圆的白雨点鸽。 这两只鸽子眼神明亮,身体匀称,站立有力,条件非常好。 沈让付了钱,问道:“表妹,这两只鸽 子你是打算炖汤吗?” “当然不是,我是想养着它们。” 话刚落音,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重阳表妹。” 顾重阳回头,就看见郝少阳大步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买两只鸟儿养着玩。”顾重阳见郝少阳忌惮地看着沈让,就介绍道:“这是我舅舅家的二表哥。” 然后又把沈证介绍给郝少阳。 沈让与沈证都极少跟世家公子打交道,只不过见郝少阳跟顾重阳说话熟稔,就下意识地觉得郝少阳定然是个平易近人之人。 他二人对视一眼,冲郝少阳拱手道:“原来是临江侯世孙,幸会幸会。” 郝少阳并不说话,只十分倨傲地点点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顾重阳说话:“这两只鸽子并不怎么好看,你怎么不挑几只好看的鸟来养呢?你多挑几只吧,看中了哪个只管拿走,算我送你的。” 沈让与沈证都没有想到郝少阳居然如此无礼,沈证还好,沈让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知道自己是商户出身,高攀不上这些世家公子,可也没想到居然被人如此打脸。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心里自然异常不舒服。 “表妹。”沈让十分自然地从顾重阳手中接过那对鸽子:“我们出来已经有好大一会了,你若是不累,咱们再去别处逛逛。若是累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 顾重阳摇摇头道:“我不累,不过也不想继续逛了。” 末了,她又问:“表哥,你还想逛逛吗?” “想!” “不想!” 没想到沈让与郝少阳同时开了口。 郝少阳的眼睛一直盯着沈让提着笼子的那只手,只觉得沈让这是故意在挑衅。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顾重阳口中的“表哥”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叫沈让。 当他听到沈让说不想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的脸也涨红了,心里十分不悦,狠狠地瞪了沈让一眼。 沈让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心里却对这个倨傲无礼的公子哥儿一点好感都没有。 人家看不上他,他也犯不着自取其辱,他看也没看郝少阳一眼,而是对顾重阳说道:“表妹,上轿吧,我们回去。” 顾重阳想要上轿,郝少阳却抿着嘴看着她,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 顾重阳知 道,自己若不是不解决了眼前的这个情况,郝少阳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咳!” 她轻咳一声,低声道:“昨天是我母亲的百日祭,我是给母亲做超度法事来的,已经出来一天也,我也该回去了。少阳表哥,你若是没有事,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这一声少阳表哥,听在郝少阳耳中,甜在了他的心里,可他却极力忍着自己想要翘起的嘴角,故作严肃道:“我今天出来,是有正事要办,哪能这么快就回去。” “快上轿吧。”郝少阳的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温柔地说:“我不陪你了,你路上小心。” 见他不在生气,顾重阳就松了口气。 她轻轻点头,上轿而去。 看着顾重阳上了轿子,郝少阳脸上的笑容越发越大,越放越大,甚至欢快地吹了一个口哨。 他的随从张三与李四二人只摇头长叹,除了拳脚师父赵好义的女儿梦兰姑娘之外,公子爷还从未对哪个女孩子这么紧张过,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郝少阳却一转身,大步跨到鸟雀店里,财大气粗道:“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模样最好看,叫声最好听,品种最名贵的鸟全都拿出来给小爷看。” 张三与李四对视一眼,知道这回他们要拎着很多鸟去庆阳侯府了。 当顾重阳看到这么多鸟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郝邵阳,你这鸟未免也太多了吧。” “你要叫我表哥!”郝少阳板着脸纠正道。 顾重阳无可奈何地摊摊手,依着他道:“好吧,少阳表哥,你怎么买了这么多鸟啊?” “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郝少阳笑道:“我买了这么多鸟儿来,并不是要你全都收下,你只挑几只你喜欢的就好了。” “你看这只画眉怎么样?”郝少阳拎起一个笼子走到顾重阳面前逗弄了一会,画眉就张开翅膀扑棱棱地在笼子里打转,并且发出洪亮而又婉转的鸣叫声。 “你听,这声音多好听啊。这只鸟可聪明了,它能模仿七八种不同鸟雀的叫声,还会学狗叫吓唬猫,好玩极了。” 见顾重阳只是微笑不说话,他又赶紧拿起一个装着虎皮鹦鹉的笼子:“你看它,羽毛多漂亮,它还会说话背诗呢。” 顾重阳:“……” 在郝少阳的极力推荐下,顾重阳留下了一对画眉、一对虎皮鹦鹉。 好说歹说一番,顾重阳终于收下他的鸟了,郝少阳十分高兴,他大手一挥:“把其他的鸟都放了吧。” 一声令下,张三与李四,纷纷打开鸟笼子,呼啦啦鸟雀纷纷朝四面八方飞去,叫声十分的欢快。 也有赖在笼子里不愿意走的,郝少阳就让张三李四把鸟给那掌柜的送回去。 郝少阳亲自把顾重阳选中的两对鸟挂到廊庑下,饶有兴致地吹口哨撩拨着那几只鸟。 看着他在庑廊下逗弄鸟儿的样子,顾重阳不由摇了摇头,真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 有些品种名贵的鸟,一只鸟的价钱就够穷苦人家吃一年了。那些鸟被人豢养久了,早就失去了觅食的能力,放出去,大部分都要被饿死。 可郝少阳却没有感受到顾重阳的目光,他一边给鸟儿喂食,一边悄声道:“你们可真是幸运儿,被重阳表妹选上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讨重阳表妹的欢心,不要辜负了我买你们回来的一片好意。” 脚下发出“咕咕”的叫声,他目光犀利地看了一眼笼子中的鸽子,心里冷笑,笨鸟肥鸟,等着失宠吧。 77.打草惊蛇 可郝少阳想象的鸽子失宠的现象并没有出现,顾重阳不仅对那两只鸽子青睐有加,甚至连喂食换水都事必躬亲,绝不假他人之手。当然,这是后话了。 出了百日热孝,顾重阳就开始低调隐秘地查四夫人去世那天的事情。 那一天,庆阳侯府的大部分主子都去了潭拓寺,可二夫人费氏没去。母亲去世的消息正是大夫人身边金嬷嬷与二夫人身边的孙嬷嬷一同去报的信。 出事那天,除了母亲,就只有二夫人费氏一个主子。她不可能不知道消息。 二夫人可能不会把实情告诉她,可二夫人身边还有那么多服侍的人呢。这些人,就是突破口。 她手上可用的人不多,绿芜与青芷,是她身边惯用的人,不好出面。这个时候丹心还有丹心的干娘洪婆子就派上了用场。 天气渐渐变得暖和,洪婆子自告奋勇地把去各房送花的任务揽在自己身上,她开始慢慢地跟二房的仆妇接触,悄悄地打听消息。 她装作好打听东家长西家短长舌妇的样子,零零星星地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也不过就是四夫人是上吊死的,四夫人跟人有首尾之类的枝梢末节。 这些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没有什么帮助,她不由十分的气馁。 “小姐,您别着急,那些人跟洪婆子不熟,一开始不愿意跟她说也很正常。”绿芜劝道:“说不定今天就有进展呢。” 顾重阳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她心里却默默念着,母亲,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揪出凶手。 帘子一动,青芷快步走了进来:“小姐,丹心回来了。” 随着她话落音,丹心已经进来了,她低声道:“小姐,我干娘说,花房的管事娘子跟二夫人灶上的管事娘子费娘子是干姊妹,费娘子是二夫人贴身侍婢孙嬷嬷的儿媳妇。我干娘通过花房的管事娘子跟费娘子牵上了线,费娘子说自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也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干娘,但是有两个要求。” 顾重阳听着,不由心头一跳。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勉强压住内心的情绪,不骄不躁问:“她有什么要求?” “第一,她说出来的事情,坚决要保密,以后事情泄露出去,她也不会承认。” 丹心说着抬起头来,一边打量顾重阳的神色一边道:“第二,她说要五百两银子作为辛苦费。” “五百两!”青芷不由低声惊呼:“她怎么不去抢?” “费娘子的心也太黑了。”绿芜道:“她一个月的例钱也不过才二两多吧,这五百两都够她干二十年了。” 听着她们这样说,丹心就有些担心,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顾重阳。 顾重阳神色不变,只拿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点着,显然是在思考。 “小姐,这费娘子真是贪得无厌。”绿芜劝道道:“要不咱们还是找别人吧,五百两也太多了。” 顾重阳没有回答,而是问丹心:“你怎么看?” “小姐,五百两的确不少,可对您而言,却不算多。”丹心见顾重阳看着她,隐隐觉得小姐应该是赞同她的,她受到鼓舞,胆子比刚才又打了很多:“而且,夫人的事情,干系实在是太大了。从老太太到底下的人,一律对此事守口如瓶,我们打探了这么久,都没有任何进展,连碧云跟钟婆都不知道,可见这事情的确非常隐秘。” “知道内情的人不多,知道的人愿意冒风险告诉咱们的,就更是少之又少。费娘子是孙嬷嬷的儿媳妇,她若是不知道内情,是万万不敢狮子大开口的。只要她提供的消息有价值,五百两虽然多,但是花着也值。” “别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一定会觉得小姐您出手阔绰,说不定也会来通风报信。” 丹心总结道:“我觉得这五百两银子不妨给她。” 顾重阳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赞赏的神色来,五百两银子的确不少,可对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弄清楚事实真相,别说是区区五百两,就是五千、五万,她也在所不惜。 “好,这件事情……” 顾重阳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就传来小丫鬟通禀的声音:“小姐,四老爷来了。” 父亲怎么会来? 顾重阳心里不由一阵惊疑。 四夫人在世的时候,顾重阳经常腻在荣冬院,因此,父女两个都是在荣冬院见面。 四夫人去世之后,四老爷就搬到了外院的书房。顾重阳主动去书房找过四老爷几次,四老爷也让小厮找顾重阳去书房说过话。 像今天这样来到海棠院,还是头一回。 顾重阳赶紧站起来,朝外迎去,四老爷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色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来。 “父亲,您怎么 来了?顾重阳一边行礼一边问道:“您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丫鬟们也跟着顾重阳一起行礼。 可四老爷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拿眼睛在屋里扫了一遍,然后道:“其他人都出去,我有话跟四小姐说。” 声音凝重,脸色端肃。 绿芜等人看了一眼顾重阳,顾重阳微微点头,她就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四老爷见绿芜一派唯顾重阳马首是瞻的样子,脸色又沉了几分:“重阳,你最近在忙什么?” 顾重阳不知道父亲这是何意,就道:“我尚在孝中,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平日里也就是看看书,写写字。” “父亲这里从哪里来?今天公务不忙吗?”顾重阳一边沏茶一边道:“父亲快请坐,尝一尝女儿沏的茶喝不喝味口。” 四老爷负手而立,望着顾重阳的眼神十分痛心:“重阳,你母亲入土为安,为什么你要让我如此不省心呢?” 顾重阳沏茶的手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四老爷痛声指责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又想知道什么?你母亲是心疾突发而死,这事情已经盖棺定论,你还在纠结什么?难道,你想让你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父亲!”原本沉默不语的顾重阳突然道:“难道我母亲在九泉之下真的安宁了吗?” 四老爷没想到顾重阳会这样反问,他垂下眼皮,长长一声叹息:“你母亲已经长眠底下,事情原本已经结束了。可你频频让人打探消息,这是在让人揭我们四房的伤疤,丢我们四房的脸。你母亲就是活着,也绝对不会赞同你现在的所作所为!” 顾重阳听着,就感觉像掉进了井水里,连心都凉了。 死的那个人是她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真相。可父亲却言语不详,不愿意她提起,不愿意别人想起母亲。 难道在父亲心里,母亲是个羞于启齿的丑事吗?母亲是不能揭的伤疤吗? “父亲,您真的相信吗?”顾重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四老爷:“你会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怀疑母亲吗?” “胡说八道!”四老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厉声呵斥道:“什么流言蜚语,怎么会有流言蜚语?相信流言蜚语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听信别人的话,反而来质问我,简直不可理喻。” 顾重阳后退几步,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顿感万念俱灰:“您相信了,您相信 了,您果然还是相信了!” 怎么会这样呢?父亲与母亲明明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其他人都可以怀疑母亲,不相信母亲,可父亲也不该不相信母亲啊。 夫妻十几载,最后母亲竟然成为他的耻辱。 虽然明知道父亲是受了别人的蒙蔽,可是此刻,顾重阳还是觉得心寒,还是替母亲觉得不公。 顾重阳控诉地瞪着四老爷:“虽然你嘴上不承认,但是你心里是认定了的。所以你才会急着辩解,所以你才不想让我继续追查下去。你觉得我查下去,会让知情的人想起这件事情,您觉得这是耻辱,是丑闻。” “可事情不该是如此!父亲啊,你与母亲夫妻十几载,您应该相信她的为人。而我,追查真相并不是因为不相信母亲,恰恰相反,我坚信母亲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坚信母亲是含冤而死,坚信只有找出凶手母亲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胡闹!”四老爷额上青筋直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78.奸/夫 巴掌很重,落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得桌上的茶盅都跟着晃了晃。 四老爷怒不可遏道:“你母亲一事,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凶手,这一切都是你臆想出来的。” 若顾重阳真是个十岁的女童,恐怕会被四老爷这一巴掌的怒火给吓怕了,可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还是个经历过母丧、舅舅满门被斩、被人逼的喝下毒酒……这一系列生生死死之人。 上一世的悲剧告诉她,逆来顺受不会有好结果,麻烦躲也躲不开,只有迎难而上,才能解决问题。 她不仅不怕,反而激起了斗志:“既然如此,那您为什么不让我查?你在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四老爷突然放低了声音道:“我是担心你,担心你沉溺在你母亲的事情里不能自拔。你母亲已经死了,咱们更应该好好的活着,这才是你母亲最想看到的事情。重阳,你从来都是听话的好孩子,这一次,你就听父亲的,别胡闹了,好不好?” 不好! 母亲尸骨未寒,凶手还逍遥法外,而且凶手就在庆阳侯府,她怎么能装作无动于衷? 可看着父亲担忧的脸庞,她突然垂下头道:“好,我听父亲的。” 四老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囡囡最乖了。” 四老爷如释重负地走了,顾重阳的嘴紧紧的抿成的一条线。 父亲这是相信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了。在父亲的眼中,母亲就是不洁之人,母亲是伤疤,是背叛,更是耻辱。 所以,等继母进门之后,等有了新欢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母亲抛到脑后,再也不想提起。甚至连她,这个身上流着母亲血液的人,也被他视为污点。 母亲那么爱父亲,她若是知道父亲怀疑她,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她该是多么伤心啊。 她一定要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就算不为了她自己,哪怕是为了父亲心中的印象,她也一定要还母亲一个清白。 母亲,您放心吧,不管前途有多坎坷,我也一定不会放弃,我一定会为您洗涮冤屈,报仇雪恨。 顾重阳定了定心神,然后对丹心道:“刚才说的事情,我同意了。只是你一定要做的隐蔽,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父亲已经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了,一定是二房的人跟父亲说了什么。既然父亲发觉了,说明那幕后黑手也发觉了。 她必须 小心翼翼,绝不能打草惊蛇。 “小姐,您放心吧。我干娘是通过花房的管事娘子跟费娘子接上头的,她自己并没有直接出面。而且费娘子也很怕这件事情被孙嬷嬷与其他人知道,她也小心的很,并不敢与我干娘直接见面。” “如果我们答应她的要求,她明天就跟花房的管事娘子一起去丰台采买时新的花。” 丹心道:“到时候,花房的管事娘子会带几个仆妇去,我干娘是其中之一,别人断断不会怀疑的。小姐,您就放心吧。我干娘无儿无女,她认我做干女儿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就算事情做不成功,别人也绝对不会怀疑。” 顾重阳心头大定,忍不住说了一声“好”,然后道:“绿芜,拿五百两银票来。” 绿芜知道,自家小姐已经下了决心,是扭转不来的了。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涉及到夫人,小姐更是不会允许他人置喙。 她没有说话,而是听从吩咐把银票递给顾重阳。 顾重阳又对着丹心叮嘱道:“你现在就去花房挑两盆花过来,并趁此机会找到你干娘,把银票给她。丹心,此事万万不能出岔子。” “小姐,你放心吧。”丹心接过银票,点点头去了。 第二天上午,花房的管事娘子果然跟费娘子一起去了丰台花市。她们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各式各样的花卉。家里的仆妇一盆接一盆的朝府里搬,直搬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花全部搬下来。 洪婆子跟花房的几个婆子一起陆陆续续朝各房送花。 傍晚,洪婆子用小车推着三盆花进了海棠院。 “丹心姑娘在不在?”洪婆子脸上挂着笑:“这是丹心姑娘指名要的四季海棠与山茶,婆子我精挑细选了好久,才挑出来的。” 小丫鬟听了,就冲着屋里喊:“丹心姐姐,花房的婆子送花来了。” 丹心忙走出来,对洪婆子道:“怎么就一盆山茶花?我不是说了四季海棠与山茶花每样各要两盆的吗?” 洪婆子皱着眉头道:“哎呦,我的姑娘。我是记下了,也挑了两盆,可没想到二小姐突然也想要,就被她挑去了。” “那怎么行?”丹心一听,立马怒气腾腾道:“你这婆子是怎么搞的?花要一对对的摆才好看,只送来一盆像什么样子?我们小姐要的花,你怎么能给二小姐搬去?我不管,你去给我要回来。” “我的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洪婆子愁眉苦脸道:“我怎么敢去跟二小姐要东西?” “外面吵什么?”绿芜突然掀了帘子:“丹心,你做什么呢,叽叽喳喳的,吵的人不得安宁,小姐都没法静下心来练字了。” “不管我的事。”丹心急道:“这婆子把我们小姐要的山茶花给了二小姐了,小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办的事,都被这婆子给搅合了。” 洪婆子一拍大腿,叫屈道:“绿芜姑娘,这可不能怪婆子我啊,是二小姐硬搬了去,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阻拦啊。”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绿芜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道:“小姐叫你们两个进来,有什么委屈你们在小姐面前好好辩一辩吧!” 丹心不高兴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蹬蹬蹬几步上了台阶。洪婆子也赶紧跟上去。 绣着喜鹊登枝的夹棉竹帘掀起又落下,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小姐,我干娘来了。” 刚才的一番动静,顾重阳已经听到了,她站起来,走到厅堂,就看到洪婆子穿着靛蓝的粗布衣裳,低眉敛目地站在那里。 见顾重阳来了,她赶紧上前给顾重阳行礼:“见过小姐。” “不用多礼了。”顾重阳冲绿芜使了一个眼色,她领着别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丹心在屋子里服侍。 站在庑廊下,青芷眼神晦涩地看了一眼那帘子,声音凝涩的好像冬天的冻河里的水:“绿芜姐姐,咱们两个才是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的情分呢,凭什么丹心一个后来的爬到了咱们的头上去?这也太不公平了!” 绿芜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咱们是做奴才的,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要追求公平,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小姐喜欢谁,就用谁,这是小姐的自由,咱们哪里有干涉的权利。你别胡思乱想了,小姐从不打骂你我,就算有了丹心,对我们也不曾苛待,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主子了。” “你这样倒也没错,可丹心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青芷愤愤不平道:“就拿给费娘子五百两银票来说吧,我们都不同意,那是为了小姐好。可是她呢,为了讨好小姐,居然怂恿着小姐花这冤枉钱,偏偏小姐还相信了她,听了她的话,真是太气人了。” “说的五百两是给了费娘子,可咱们又不能找费娘子对质,谁知道是不是她们娘两个入了自己的腰包!”青芷气得直喘气。 “我看丹心不是那种人。”绿芜想了想道:“我们小 姐也不是那种任谁都能哄骗的了的。青芷妹妹,我们两个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论起来,你在我心里自然更亲近,可丹心如今跟咱们一样,都是服侍小姐的,你不要与她闹矛盾,让小姐为难。” “不是我要与她闹矛盾,而是她欺人太甚,处处掐尖……” 一语未毕,只听得“叮当当”屋子里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是伍大成,费娘子亲口说,那个……” 看着顾重阳脸色大变,手中的茶盅掉在地上,洪婆子生生地把“奸夫”二字咽了下去。 79.谋划 “那个人是伍大成。二夫人得到消息,带着人闯了进去,把伍大成堵在了屋子里。夫人羞愤交加,当场就要撞墙,被伍嬷嬷死死抱住。二夫人吓得浑身乱战,因怕四夫人难堪,并没有在荣冬院继续停留。她让人捆了伍大成去柴房,然后又派人去找四老爷回来。” “二夫人本来就身子不爽利,她惊出了一身汗,打了几个冷颤,越发觉得身子支撑不住,就回到二房等消息。原打算等四老爷回来之后再做计较,可万万没想到,四老爷没有回来,四夫人却投缳了,伍嬷嬷因为伍大成的干系,也吓得上了吊。” 洪婆子觑着顾重阳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费娘子说的,大致就是这些了。再多了,她说就不清楚了。” 说完,洪婆子就站在一旁等候顾重阳的指示。 可顾重阳却怔怔地坐着,不言不语,连动也不动。 丹心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像冬天的北风呼呼刮过,吹得她凉飕飕的。 夫人真的是跟伍大成有苟且了吗? 这个事实对小姐而言也太残酷了。 她担忧地望着顾重阳,见顾重阳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一双粉嫩柔白的小手死死攥成拳头,手心里流出了一片殷红的血,洇红了她腿上的衣裙。 丹心大急,赶紧去掰顾重阳的手:“小姐,快松开。” 顾重阳的手冷得入骨,手掌心的肉被指甲刺破了一大片,看得人触目惊心。 丹心赶紧拿棉布给顾重阳清理伤口,又把她的手包扎起来。 洪婆子看着心里也是不忍,毕竟只是十岁的小孩子,经历了这种事情,能不吵不闹沉着冷静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她并不急着催促,只垂首站在一旁,十分有耐心。 “洪婆,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好半晌,顾重阳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可却能让人听出来,她是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 “丹心,给洪婆打赏。” 洪婆子心里很是怜悯顾重阳,觉得她这样一个小女娃娃要承担这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这个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她忙道:“四小姐何必如此见外,给小姐办事是应该的。” “不、不能让你白白跑腿,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顾重阳打断她道:“丹心,把红包给她。送你干娘出去。” 她站了起来,慢慢朝内室走去,身上好像笼罩了一 层浓浓的倦意。 她扑到在内室的床上,用力捶打着身下的寝被。 伍大成,竟然是伍大成。 这些人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伍大成是伍嬷嬷捡来的养子,伍嬷嬷的儿子在六七岁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伍嬷嬷觉得伍大成跟他儿子长得像,年纪也差不多,就收养了伍大成。 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而母亲,也视伍大成为乳兄,对他十分倚重,自然跟其他外男不同,母亲的确跟伍大成走得挺近的。 说伍大成跟母亲有苟且之事,这一招的确很高明。 时间合适,又有机会,两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理由上也说得过,伍嬷嬷还可以作为通风报信的中间人,简直是天衣无缝。 若她没有重生,若她真的只有十岁,恐怕也会相信了吧。 可她偏偏不是。 最关键的是,她还是一名医术不错的大夫,有一手好脉息。 伍大成是天残!他根本不能行人事。所以,他怎么可能跟母亲有苟且呢! 前一世她离开顾家,搬到舅舅家里住之后,特意寻找过母亲之前用过的老人,可大部分人都不在了,可她却找到了伍大成。 伍大成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却一直没有成家。她留了伍大成在身边,并数次要帮伍大成物色姑娘,让他成家,他却屡屡拒绝。 等她成亲的时候,伍大成作为陪房,跟着她一起去了延恩侯贺家。等伪帝势败,舅舅一家被判流放,伍大成就跟着她一起避到了良乡田庄。 到田庄没多久,她就开始跟着师父学习医术。为了锻炼号脉的功夫,师父要求她每天必须给至少一百个人号脉。可哪里有那么多人呢?田庄里服侍的下人也不过才十来个。 因此她每天把前后庄子上的人都召集过来,挨个给人家号脉,每号一个人就给人家一枚铜钱。就这样一连号了一年,师父说,她的脉息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而伍大成作为一种特殊的脉象被师父罗列出来,还重点告诉她,这种男生女脉,如何分辨是后天还是先天残疾。 伍大成就是天残!所以,他的父母才会将他丢弃。 那起子人,自以为安排了伍大成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点。 母亲,你果然是被人陷害的,你果然是清白的。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我就知道。 事情进展到这里,突然间豁然开朗,顾重阳觉得她此刻充满了干劲,离抓到凶手又近了一步。 顾重阳本来以为,接下来会非常顺利。可没想到的事,所有的线索,在这个时候都断了。 而她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三月底,春闱放榜,沈让、沈证榜上无名,沈玉成对儿子与族侄儿非常失望。他带了两个人进京赶考,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双双高中,再不济也要有一个金榜题名,可没想到两个人都名落孙山。 商户之名,牢牢套在沈家头上。他们急需要有人在科举上出人头地,让沈家步入上层名流。 可没想到居然如此不顺利。这样一来,就要再等三年了。 四月中,御用绣庄选拔开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才落幕。沈家再次失利,没被选上,令沈玉成急的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他虽然送了很多礼,各处打点,但无奈朝中没有过硬的后台,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被选上。 过了端午,天气已经很热了,沈玉成决定带着沈让、沈证,离京回南。 顾重阳与四老爷起了一大早,他们要去沈家给沈玉成送行。 看着顾重阳在马车外面放着三个鸟笼子,四老爷不由皱眉问道:“我们去给你舅舅表哥们送行,又不是去玩,你带这么多鸟雀做什么?” “是我送给三位表姐还有外甥女恬恬的礼物。”顾重阳笑道:“不仅仅是这六只鸟,还有这一大包东西都是要托舅舅带回去的。” 四老爷这才舒展眉头笑道:“你这样做很对,不枉你舅舅疼爱了你一场。” 父女二人分别上了马车,画眉与虎皮鹦鹉放在马车里面,那对鸽子放在赶车小厮座位的旁边,一路上伴随这阵阵清脆的鸟鸣,他们到达宣北坊沈家的宅邸。 沈玉成一行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略一寒暄就准备上路。 顾氏父女送了沈家人到达驿站,吃了一顿送行饭,方到达码头。 站在渡口,殷殷话别,四老爷就道:“重阳,今天一别,下次再见不知道在何年何月,你难道没有话对你二舅舅说吗?” “有!”顾重阳道:“但是你们都不能听。” 说着,她拉着沈玉成到一边,低声道:“舅舅,我让您给我安排的人,安排了吗?” “安排好了。” 沈玉成本来还担心妹妹不在了,外 甥女会受欺负会跟沈家人疏远。可没想到外甥女居然主动跟自己要人不说,居然还背着顾家人,还说,这是她的底牌,是她的依仗。 沈玉成又是欣慰又是觉得暖心,自然早早地安排好了人。 “我给你留了五个人,身上都有些功夫,紧要关头可以护你安全。不过,我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那些人。”沈玉成低声道:“为首的那个人叫桑武,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安排他,他会帮你办妥当的。” “既然你说了是你的底牌,我今天就没有把人带过来,他会在合适的时候跟你联系的。” 顾重阳本来只要一个人,想到有五个人,登时觉得大喜过望:“舅舅,谢谢您。” 沈玉成看着外甥女跟妹子沈琼枝七八分相似的脸孔,眼睛有些泛酸,他摸了摸顾重阳的头,道:“我是你舅舅,跟我客气什么。我以后不在你身边,你要事事小心。” “我知道了,舅舅,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 沈玉成很想接顾重阳去南京,可自己妹子做了那种事情,还人赃俱在,他们沈家理亏,他实在是长不了这个口。 顾重阳是侯府千金,而沈家却是低贱的商户。 沈玉成黯然想到,唉,要是这次让哥儿、证哥儿兄弟两个能高中,或者这次能被选上御用绣庄,他也不至于这么没底气。 沈玉成长叹一声道:“回去吧,江边风大,有事情别忘了给舅舅写信。逢年过节,别忘了给你母亲上香。她在天上,想着你呢。” 顾重阳重重地点头,眼神格外认真:“舅舅,您放心,我会经常给您写信,不会忘了您,更不会忘记母亲。” 80.谎言 送走了舅舅,顾重阳开始继续追查真相,可事情却一无进展。 她只好把之前得到的线索悉数写在纸上,细细思量其中的关系。 伍大成、二夫人、孙嬷嬷、母亲…… 她翻来覆去地看,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五月晴朗的上午,阳光格外明媚可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花香的味道。 顾重阳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些人的名字,越发显得周围静谧。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青芷说话的声音:“……霜儿的事情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您赶紧回去吧,我是不会帮忙说情的。” 顾重阳转头,询问绿芜:“怎么回事?” “是霜儿的姨母已经来了好几次,想让青芷帮忙求情,让霜儿继续到府里来当差。”绿芜道:“她是青芷的亲姨母,青芷虽然不同意,却不能避而不见。” “嗯。”顾重阳点点头,推开窗户,好让外面的声音更清晰地传来。 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裳的中年妇人正拉着青芷的衣裳,低声哀求着。 不知道那中年妇人说了什么,青芷突然拔高了声音:“您也别听风就是雨,根本不存在屈打成招,打她是因为人赃并获她还死不认错。您既然相信霜儿的一面之词,我也没有办法。总之,我是不会替她说情的,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霜儿的姨母埋怨地看了一眼,擦了擦眼泪:“姑娘,你进了侯府,做了副小姐,吃穿用度样样比照你们家小姐,哪里知外面的艰难。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手上戴的这金的、银的、玉的,都够我们好几个月的嚼用了。” “你姨夫给人盖房子摔了下来,生生把腿给摔断了。我们全家就指望着霜儿的份例过活,如今她被撵了出来,要我们以后怎么样呢?” 霜儿的娘说着掩面哭了起来。 青芷的声音就软了下去:“姨母,我何尝不知道您家里生计艰难,我已经替霜儿求情了,是霜儿自己不认错。” “唉。”她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说这些也无益,少不得我以后多补贴你们吧。” “呶,这五两银子是我攒的。”青芷递了一个小小的荷包给霜儿的娘:“您拿回去家用吧,好歹也能支撑两三个月。” 霜儿的娘知道霜儿进府无望,接了银子走了。 顾重阳看着,就满脸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绿芜忙道:“小姐,您别怪青芷,她无父无母,是她姨母把她带大的。如今她姨母到她面前哭穷,她也不能无动于衷。到底,她是个心底良善的人。” 顾重阳何尝不知青芷是个良善的人,她也知道青芷是她姨母带大的。可青芷的姨母却把青芷卖到侯府为奴做婢。后来,见青芷在府里不仅不受罪,反而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孩子更享福,就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女儿霜儿也送进了府。 小户人家,日子过不下去,不得不卖儿卖女,这一点不能怪她。 可后来,青芷嫁给了葛碧莲陪嫁的管事,挨打受骂,青芷的姨母却连面也不露。后来青芷难产死了,青芷的姨母也不愿意替青芷收尸,说没钱发丧。还是绿芜托人给青芷买了一口薄棺。 那霜儿会有这般性子,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做娘的只想着从青芷身上搜刮银子,做女儿的自然见钱眼开,忘恩负义。 算了,不想着这些了。 顾重阳再次摇摇头,想把脑海中的纷乱的思绪驱赶走,继续去思考纸上这些人的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顾重阳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一个关键点。 霜儿收了钱出卖了她一开始却死不承认,直到人赃并获却还在推卸责任,总之就是不认错。 那母亲呢! 母亲是清白的,她与伍大成之间并无苟且之事,就算别人诬陷她,甚至做好了局让她掉入陷阱,她也一定不会承认。 出身商贾之家,母亲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没有礼数,从而嘲讽父亲。 她或许会死,但绝不是被人抓住把柄灰溜溜的死。她一定据理力争,一定要等到父亲,当着父亲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才会去死。她若是死了,也一定是维护父亲的颜面而死。 若父亲没有回来,她怎么可能一死了之,任别人朝她身上泼脏水? 不会!她不会的。 可母亲的的确确是上吊的啊!父亲没有回来,她怎么可能会上吊呢? 可万一父亲回来了呢? 顾重阳脸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起得太猛了,她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不会的。 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若父亲真的回来了,他怎么可能不听母亲的解释,怎么可能任由母亲死去呢? 这不可能! 她缓缓地坐下,告诉自己不要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可思想并不受她的控制,这个念头一起,她就再也压不下去。像燎原的星火,让她坐立难安,心里也像被人泼了一盆烧开的沸水一样,上下翻腾不已。 该怎么办? 顾重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等自己心情稍微平复了,她突然又站起来,下定了决心:“绿芜,去叫碧波来。” 绿芜闻言就要去,顾重阳又叫住她:“不要去了。” 不能这样,冒冒失失地去,碧波是父亲的人,虽然收了她的钱,却不一定会为她办事。 事情艰难重重,她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 她思虑了片刻,最终喊了一声:“丹心!” 丹心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小姐,是要叫顾泰来进来吗?” “不用。你去外院传话给顾泰来,让他查去年十一月初七那天四老爷的行程。”顾重阳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要仔细地查,一点也不能漏过。” 居然是要查四老爷!丹心诧异担忧地看了一眼顾重阳,应了一声是,方步履匆匆去了。 窗外春风微熏,花香鸟语,正是五月好风光,顾重阳却一点也没有想出去玩玩看看的意思。 凶手不除,她誓不罢休。 内院的事情不好查,可四老爷的行踪却好查的很。 不管是坐轿子还是乘坐马车,他身边都少不了服侍的人,轿夫、车夫,门房的下人,跟随的小厮,包括那天四老爷去喝同僚娶儿媳的喜酒,都是在众目癸癸之下,不是辛秘。 而那些人只要有钱就能套的出话,因为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好守口如瓶的。 顾泰来很快就把消息带过来了。 “那一天四老爷根本没有去吏部,他一大早就去喝喜酒。因为宴席还没有开,四老爷就跟从前的同僚同窗同年们喝茶寒暄,可谁也没想到丫鬟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泼到了四老爷的身上。” “老爷们出门不像夫人小姐会随身带着要替换的衣裳,因此四老爷当时就出了同僚家要往家里回。” “堪堪快到东直门大街的时候,迎头碰上家里前来寻找的仆妇,那仆妇神色慌张,只说家里出了大事,具体是什么事情却没有讲。四老爷赶紧回家,一头扎进了内宅,到了中午就传来四夫 人心疾暴毙的消息。” 听着顾泰来回禀的消息,顾重阳的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 果然被她猜中了。那一天父亲果然是回来了。什么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什么一大早就去了吏部,全是谎言。 她就知道母亲不会坐以待毙,她就知道没有见到父亲,母亲绝不会去死。 可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会任由母亲投缳而不进行阻拦? 顾重阳心头疑云重重,却不敢多想。 顾泰来又道:“小姐,我还从车夫嘴里打听到,那天本该是碧波与老爷出门的,可碧波的娘犯了病,他告假回家了,那天当值的是青波。他不仅跟着老爷出门了,还跟着老爷一起进了内宅。” 顾重阳听了,眉头不由一挑。 “这可真算是众多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父亲的这两个小厮,碧波稳重老成对父亲忠心耿耿,是除了管事林进孝之外父亲最倚重之人。青波机灵聪明办事却不够稳重,小事情父亲会交给他去办,但心里更喜欢碧波。 因此,青波与碧波有些不对付。 没想到居然是青波,那他可比碧波好收买的多。 顾重阳看了一眼顾泰来道:“你既然都查到青波头上了,想必还有其他收获吧。” “小姐洞明烛照,泰来自愧不如。”顾泰来微微弯了腰道:“青波父母都死了,只有一个哥哥还在,他那哥哥嗜赌成性,常年混迹各大赌坊。不过,他手头有两下子,出老千的本事很厉害,鲜少有被人抓住的时候。” 顾重阳心里明白了几分:“青波与他哥哥感情很不错,对吧?” 81.变化 “不仅很不错,青波的哥哥比他大了十七八岁,青波就是他哥哥养大的,亦父亦兄,感情十分深厚。” 可能是因为想起了自己也是从小无父无母,顾泰来十分感慨:“要不是十年前他哥哥出老千被人抓住,青波也不会被卖进府里来。这几年,他哥哥一直想赎青波出去。是青波自己想留在四老爷身边,因为他听说四老爷有意提携碧波,所以他也不愿意出去。” “这件事情还是你去办!”顾重阳道:“只是事情办好之后,不要为难青波与他哥哥,出老千虽然不好,但到底不与我们相干,只要能打听到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别的,我们也不用管。” “嗯。”顾泰来道:“其他的都好办,就是要防止碧波在里面插手,以及四老爷会帮助他。” “不会。”顾重阳笃定道:“四老爷最厌恶人吃酒赌钱,若是别的事情还可,这件事情四老爷是不会帮青波的。再说了,青波要在四老爷面前与碧波一较高低,他不会把事情告诉四老爷,更不会告诉碧波。碧波的娘常年患病,他就是有心帮青波,也没有那个本事。” “原来小姐都已经料到了。”顾泰来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是直接把青波带到您的面前吗?” 追查的一段时间,顾泰来也知道了一些辛秘。 他是怕青波说的话关系到母亲,怕自己尴尬吧。 顾重阳摇摇头道:“我要是跟青波见面就太打眼了,说不定青波会看出来是咱们挖的陷阱呢。就让他跟你说,你得了消息再转告我吧。” 母亲是清白的,她笃定这一点。 六月,长房大小姐顾重芳及笄,并于七月份出嫁。 顾重阳因为身上带着孝,出嫁当天不方便就去观礼,就在顾重芳出嫁前三天的下午去送行。 她送了王冕的《归牧图》作为给顾重芳添妆。 看了顾重阳送来的话,顾重芳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四妹妹,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添妆礼了。” 长房不缺钱,金银首饰对顾重芳来说平平无奇,可王冕的《归牧图》却是有钱也难买的宝贝。 顾重芳所嫁的崔家是世代书香门第,能有一两副名画作为嫁妆,顾重芳脸面上自然有光。 “我之前就听说英大伯母到处托然买名家字画,就猜到恐怕是给你准备的。我本想早就送来的,但想着英大伯母肯定不会白白收下我的东西,就没有送过来。”顾 重阳笑着道:“我就把它作为添妆礼拿来了,希望大堂姐与堂姐夫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 顾重芳听着俏脸涨得红红的,却并不扭捏,而是大方地道谢:“谢谢四妹妹,你的祝福我收下了,希望我以后的生活可以跟你说的一样和和美美。” 说着她声音低了下去:“看你这么懂事,我就放心了。四婶婶不在了,你这几个月因着守孝不出门,我因为待嫁也不能随意出去,我原还担心你呢。四妹妹,不管以后怎么样,你都要保重好自己。” 顾重阳讶然:“大堂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是。”顾重芳忧心忡忡道:“我听祖母说,有人要给四叔父说亲,要给他续弦呢。” “是吗?”顾重阳脸色一暗,心也跟着一沉,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听说是哪家的姑娘了吗?” 顾重芳道:“好像是六安侯家的庶女。” “四妹妹,以后四叔父续弦了,你可一定要离后娶的夫人远一点。我祖母说,后娘都没有好东西。” 怎么会是六安侯家的庶女,不应该是葛碧莲吗? 顾重阳怀着这样的疑惑,回到了海棠院。 巧的是,顾泰来已经把事情办妥,从青波口中查到了消息。 顾重阳就把父亲要续弦的事情放到一边,打起精神听顾泰来说话。 “那天,四老爷的的确确是回来了。”顾泰来道:“四老爷回到荣冬院,没多久就跟四夫人起了争执。因为没有进去,只在门口侯着,两人吵架的时候又关着门,青波说只听到了只言片语。” “一开始四夫人向四老爷哭诉,四老爷一直低声安慰四夫人,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四夫人的情绪间变得很激动,她大声的质问。四老爷一开始还不说话,后来也忍不住与四夫人争执起来,两人一人一句,吵的很大声。” “四老爷气得摔门而去,四夫人就在后面大哭,控诉四老爷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四老爷并不回答,而是脸色铁青去了书房。半个时辰之后,蘅芜姑娘就急急忙忙跑到书房说四夫人投缳了。” “四老爷大惊失色,一路小跑着进了荣冬院的正房。过了一会,他又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让人去到潭拓寺报信。” 听着顾泰来说的这些话,顾重阳的目光变得像月光一样清冷。 她已经勾勒出当时的 情景了,母亲是遭到陷害,被人捉奸在床,她是清白的,所以一定会跟父亲解释。她觉得父亲一定会相信她的。 可是她错了,父亲没有相信她。 她高估了男人在这种事情上的忍受能力与理智。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父亲当时一定特别失望特别生气特别愤怒,人在愤怒的时候说话会口不择言,甚至会说出一些特别伤人的话。 母亲遭此大变,女儿不在身边,满心依赖的丈夫又不肯相信她,定然万念俱灰。 所以,她才会质问父亲为什么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人。 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丈夫怀疑她的贞洁,不是怀疑,而是认定了她与别人有苟且。母亲羞愤交加,有口难辨,最终选择了自尽。 母亲一死,父亲却认为她这是畏罪自杀。他虽然责怪母亲背叛了他,可却还是选择替母亲遮掩。 如果她当时没有去潭拓寺该有多好,她就可以告诉父亲,伍大成是天残,她就可以证明母亲的清白。 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母亲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能让母亲起死回生,却可以改变母亲在父亲心中的印象。 如果父亲想起母亲的时候,不是埋怨,不是怀疑,而是愧疚与怀恋,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一定可以感受到安慰。 “绿芜,你让人守着门口,等四老爷回来了,就来告诉我。” 她要去父亲面前,说明真相,她不能让父亲继续蒙在鼓里,误会母亲。 绿芜领着顾泰来出去了,顾重阳却听到外面有人叫她:“重阳表妹,你在家里吗?” 居然是郝少阳。 上一次见面是还是端午之前,他借着来看画眉与鹦鹉的借口,来找过顾重阳几次,还歪缠着让顾重阳给他做驱虫的香包。 顾重阳当然没有答应,她最怕的就是拿针捏线,连给自己绣个帕子都弄不利索,怎么可能答应郝少阳无礼的要求? 他求而不得,很不高兴,气哄哄地走了。 一连两个月没来,顾重阳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没想到居然今天来了。 七月的京城,流金铄石。虽然是傍晚,可大地经过一天的烘烤,变得热气腾腾的。 守孝的日子十分枯燥,她也没什么朋友,郝少阳每次到来都能给她带来不少的乐趣。 顾重阳就笑:“是什么风把我们临江侯世孙吹来了,这可真是稀罕。” 郝少阳听了,知道顾重阳这是在揶揄他上次发脾气跑了,脸上有些拉不下来,嘴上却道:“哪里有什么临江侯世孙,我只知道我是你表哥,你是我表妹。” “咦?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有亲?”顾重阳故意道:“郝公子是不是走错地方认错了人了,兰汀院里住着的大小姐顾重华才是你的表妹呢,这里是海棠院,你可不要胡乱认亲。” “表妹!”郝少阳腆着脸走到顾重阳面前,低声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 “我可不敢。”顾重阳正了脸色道:“我这是什么地方,你高兴的时候就来,不高兴就甩脸子。你乐意,我还不乐意了呢。” “好,好,好。”郝少阳服软道:“是我不对,一是脾气上来了就忍不住。” “忍不住就别忍,反正你到别处有的是人捧着你。”顾重阳道:“你又何必到我这里找不痛快?” “我也不知道。”郝少阳闷闷道:“我看那些人端着假笑对我,我心里就腻歪的很,只有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因为我是临江侯世孙就对我虚情假意。” “那你以后不许再发脾气了,你若是再对我颐指气使,达不到目的就尥蹶子,我这里可就再也不欢迎你了。” “我对你颐指气使?”郝少阳瞪大了眼睛像听到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我尥蹶子?” “是啊。”顾重阳一脸的就是如此的说:“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要帮你做香囊,难道你不是颐指气使吗?我没有答应,你就气呼呼地跑了,难道不是尥蹶子吗?” 想他郝少阳武功出众,相貌堂堂,还是头一次被人用“尥蹶子”这三个形容。 郝少阳嘴角直抽抽,却没有反驳,而是违心道:“表妹,你说的很对,我以后都改,但是你以后跟我说话,也要温柔些,不要总是惹我生气。” “嗯。”顾重阳故意想杀杀他的脾气,就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我会看着办的。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马上天黑了。” “急什么,冬走十里不明,夏走十里不黑。”郝少阳站起来东看看,西看看,突然道:“咦,怎么只剩下虎皮鹦鹉跟鸽子了,那对画眉鸟呢?” “我让人帮我送给南京的表姐了。” 郝少阳一听十 分忌惮:“是你那个什么让表哥帮忙带的?” “不是,是我舅舅。” 郝少阳这才放了心:“那还靠谱一点。” “行了,你快回去吧。”顾重阳道:“一年小,两年大,也该避避嫌了。” “好吧,好吧。”郝少阳无奈道:“我先回去,等过几天你们长房大小姐出嫁我再来,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我守着孝,那天我不去。” “不要紧,我可以来找你。”郝少阳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绿芜就道:“郝公子真是想起来一出是一出。小姐,老爷已经回来好一会了,不过,老太太叫他去了安荣院,因为刚刚传来消息,出了大事情了。” 顾重阳听了不由正襟危坐:“是什么事情?” “鞑靼兵袭击了宁夏卫镇北堡。” 鞑靼的兵力有多强势,顾重阳上一世是见识过的。那时候伪帝已经夺取政权两年,大权在握,政治清明,兵力也算强盛。 可鞑靼的铁骑却攻破了一道又一道防线,直指京城。 虽然跟王九郎的指挥有关,但是不得不承认鞑靼的兵力的确骇人。伪帝逃跑不成,最后自刎而死。 而王九郎则带着正顺皇帝一路南迁到达南京,在南京励精图治,练兵秣马,五年后挥师北上,一举将鞑靼赶出了大齐。 鞑靼攻破了大齐一个又一个城池,顾重阳虽未亲见,却看到无数难民涌进京畿,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在从京城南迁的路上,她也见了很多平生未见过的残忍之事。 每每想起,总觉得那是一场恶梦。 上一世这个时候鞑靼根本没有攻打大齐,怎么变化会这么大? 就算她重生了,会改变一些事,也只能局限于身边的人事,怎么连朝堂的格局也改变了呢?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赶紧问:“鞑靼的骑兵已经攻破了宁夏卫了吗?” 绿芜摇了摇头:“不知道。暂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 就算有更多的消息,知道的人也不会多,绿芜这样的丫鬟是不可能打探到消息的。 或许这一次鞑靼进攻很快就会被大齐的士兵抵挡住,根本微不足道,所以自己上一世才会没有印象。 宁夏卫是边疆九卫之一, 因为忌惮鞑靼,朝廷历来都派有重兵把守。 鞑靼就算要南下,也只能有一小股人流窜而已,若是大举进攻,跟鞑靼接壤的镇远关得到消息一定会给宁夏卫报信,让其早做准备,绝不会放任鞑靼大军过境而不像朝廷禀报的。 既然是小股鞑靼散兵,那就不足为惧。 可顾重阳这一次想错了,鞑靼并未从镇远关南下,而是翻过青阳岭三座大山,从宿嵬口南下。 神不知鬼不觉。 别说镇远关不知道,就是镇北堡的戍边守卫见到鞑靼大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鞑靼就攻破了镇北堡,接着是两天后占领了雷福堡,而后进攻宁夏卫。 鞑靼大军竟然悄悄越过防线,而且连续攻下两座边关重堡,消息传到京城,上下震惊,一片哗然。 建兴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就下旨,让任川陕总督兼陕西行都司指挥使的临江侯郝振中领兵去肃清边境,驱除虏兵,以振大齐国威。 郝振中接到调兵的旨意,当天夜里就集齐人马,星夜支援宁夏卫。 为了能随时得到消息,皇帝甚至没有去别院避暑,朝臣自然也不敢享受 整个七月,流金似火,京城也因为鞑靼南下一事,从皇帝到朝臣都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而郝少阳在刚一得知鞑靼南下的消息的时候,就要去帮助祖父郝振中,杀鞑子,报父仇,保家国。 顾重阳这才知道,原来郝少阳的父亲就是在与鞑靼交战的时候,死在了战场上。 临行前一晚,郝少阳来找顾重阳辞别,把顾重阳吓了一大跳。 “你真的要去宁夏卫,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顾重阳担心道:“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张三跟李四呢,他们怎么没有跟着你?” “我早把他们支开了,有他们两个在,我是断断走不成的。”郝少阳道:“重阳表妹,我这一去势要杀几个鞑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顾重阳听得眼皮子直跳,一面给绿芜使眼色,一面道:“那是战场,是真刀真枪地打仗,不是平日里过招玩耍,没有人会让着你,短兵相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郝少阳,你不能去!” “我不能不去!祖父他老人家在等着我。”郝少阳的情绪十分的愤慨:“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我父亲不在了,叔父重病而亡,我就要代父出征 。这是我的使命。” 顾重阳却一阵见血地问道:“临江侯他知道你要去吗?”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郝少阳犟嘴道:“现在再去给祖父送信已经来不及了,等我去了,祖父自然就知道了。重阳表妹,你别担心,我刀马娴熟,武艺高强,拉得弓,提的剑,保护自己绰绰有余。再说了,不仅仅我一个,还有姚俊彦陪着我呢,就是会宁伯世子,我们两个一起,这一次一定要立战功,闯出个明堂出来。”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同意。”顾重阳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循循善诱道:“你父亲战死沙场,叔父重病而亡,你们郝家如今只有你一根独苗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父亲那么有经验,都死了战场上,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平安无事?万一你有个三场两短,你们郝家的香火就此断了,你祖父先是死了两个儿子,若再没了你这个唯一的嫡孙,你让他老人家如何支撑下去。你不能去!” “刀枪无眼,男子汉大丈夫战死沙场死而无憾。”郝少阳豪气冲天道:“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你现在才十几?”顾重阳气急败坏道:“你现在还没有十八呢!不过是半大的毛孩子,也敢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这么幼稚!”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郝少阳也急了,跟顾重阳大眼瞪小眼:“你是内宅妇人,如何能懂我们男人的抱负?” 顾重阳气了个仰倒:“你若是真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与你割席断交!” “你!”郝少阳也急了:“我背着别人,就独独来找你,本以为你会跟她们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是这样婆婆妈妈,重阳表妹,你可真令我失望。” 郝少阳一脸的失望难过:“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走吧!” “你不能走!”顾重阳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郝少阳的去路。 郝少阳无奈:“重阳表妹,你拦不住我的。” “那你就试试看!”顾重阳伸开胳膊,拦在了门口。 “你……”郝少阳上前来,轻轻去拨顾重阳的胳膊,顾重阳用力抵挡,就是不让。 郝少阳迫于无奈,只得用了一些力,顾重阳就趁势夸张地大呼:“好痛,我的胳膊要断了。” 郝少阳脸色大变,赶紧松开手,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哪里痛?我叫你让开你不让,你看,弄疼了吧?哪里疼,你倒是说呀!” 他的话刚落音,大夫人就带 着四个精壮有力的家丁来到了海棠院。 郝少阳见情况不妙,当场就想跑,可是已经晚了。大夫人带来的家丁可是不是普通的家丁,那是庆阳侯府的暗卫,个个身怀绝技,擒拿功夫更是一流,郝少阳如何能跑得了。 来来回回过了三四招,郝少阳就被死死制住了,他气得哇哇乱叫:“你们这些作死的奴才,有种把小爷放开,四个对一个,算什么好汉。快把小爷放开,小爷一对一跟你们单挑。” 82.凶信(一)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你们胜之不武,小爷不服。快把我放开。否则等小爷自由了,定然要你们好看。” 可那几个人却不为所动,不管郝少阳说什么,那几个都好像听不见一样。 郝少阳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最终他开始跟大夫人哀求:“姑母,你快放了我,我要去帮着祖父杀鞑子给我父亲报仇,难道你不想给我父亲报仇吗?祖父还等我呢。” 大夫人看了他一眼,柔声道:“阳哥儿,你的一片孝心姑母都明白,只是眼下你还小。你哪都不去,乖乖在京城待着,就是对你祖父对大的孝心了。” 大夫人又转过头来对顾重阳道:“四丫头,今天的事情大伯母多谢你了。你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大伯母没有看错人。” 顾重阳云淡风轻道:“大伯母过奖了,我也不想少阳表哥以身试险。” “好啊,顾重阳,枉我对你那么信任,你却出卖我,你对得起我吗你!”郝少阳控诉地瞪着顾重阳:“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你太过分了。” “那你要怎么样,跟我割席断交吗?” “你……你……”郝少阳咬牙切齿半天,看着顾重阳清澄似水的眼眸,莹润如玉的面容,明朗动人的样子,最终把狠话咽了下去,而是长长一声叹息:“重阳表妹,我可被你害苦了,我这回失信于姚俊彦,让我以后如何面对朋友,唉!” 这一晚,大夫人派了四个守卫两个小厮四个婆子,轮番值夜看守郝少阳。第二天一大早又亲自送了他去了皇后的坤宁宫。 很快就到了八月中,过了中秋节之后,边疆终于传来好消息,临江侯郝振中不负众望,在取得几次小胜利之后,终于一鼓作气歼灭了鞑靼五千骑兵。 朝野上下一片沸腾,到处都是歌功颂德赞美皇帝治国有方,威震四海,大军所到之处,异族化为齑粉。 顾重阳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于经历过战乱的人而言,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当然,如此一来,郝少阳也不会嚷着要去上阵杀敌了。 因为边疆作战,皇帝心里不快,今年的中秋并不似往常那样热闹。如今捷报传来,自然要大肆庆祝一番。原本低调的世代豪门自然也开始高调地宴饮起来。 虽然错过了中秋,不能再以赏月之名庆祝,可赏菊宴、品蟹宴,各个都可以拿来作为借口呼朋唤友,好好玩耍一番。 庆阳侯府当然也不例外。 八月二十,大夫人郝氏做东,邀请与庆阳侯府相熟的女眷来家中赏菊。 顾重阳在孝中,虽然不能大吃二喝,但是这种赏菊的清雅之事,倒是不用怎么避讳。 虽然她不想去,但是整个庆阳侯府的女眷都去了,连出嫁的顾重芳都回来了,她不能还像从前那样在院子里躲着,怎么着也要出去露个脸。 大姐姐顾重华琴艺高超,精通诗书,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她展露才华最好的机会,大夫人也乐意给女儿造势,屡屡把话题朝诸位小姐身上引。 二夫人费氏也不甘示弱,毕竟今天来的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夫人,说不定这里面就有顾重珠未来的婆婆,她自然极力夸奖自己女儿是多么乖巧可人,秀外慧中。 看样子,顾重珠为了今天也一定是有所准备了。 顾重阳知道,接下来大抵就是要小姐们比试才艺了,她自然要赶紧走。 没想到就在此时,突金嬷嬷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对着大夫人低声耳语了几句,大夫人的脸色登时就脸色大变,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还摇了几摇,颇有几分支撑不住的意思。 二夫人也赶紧站起来问:“大嫂,出了什么事情了?” 这一声询问,让大夫人猛然回过神来,她勉强一笑:“没事,我就是突然有些不舒服罢了,许是前几天晚上赏月受了凉吹了风了,头有点疼。” 前几天赏月,怎么今天才头疼?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别说是在座跟人精一样的内宅夫人们,就连没什么心机的顾重珠都能听出大夫人的敷衍之词。 顾重阳更是非常吃惊,大夫人向来精明内敛,是个滴水不漏的性格,又是个时刻在意自己人前形象的人,这一次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而且还是在这翠绕珠围夫人堆里?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不由想起去年在潭拓寺,母亲去世的那一次,也是十分突然令人震惊万分,可大夫人却轻描淡写,丝毫不露。那次出了人命大事,她都能不慌不忙地应对,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会如此张皇失措。 顾重阳的顾虑其他夫人自然也看出来,她们菊花也赏了,菊花宴也吃了,虽然按照素来的习惯与对主人家的尊重,至少要等到小姐们才艺展示之后才能提出告辞。可眼下,主人家出了事情,她们还是觉得早点告辞为妙。 谁知道顾家出了什么事,万一牵扯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玉堂金 马里,藏着多少龌龊事啊。 这些夫人也是鬼精,有一位当先站起来道:“庆阳侯夫人这一次宴请,我原应该多坐一会,多陪诸位说说话,可我家里大儿媳妇刚刚生下孩子,我得回去照看着点。我心里惦记孙子,只能先走一步了。庆阳侯夫人可不能怪罪我,老夫人那里我就不去辞行了,还请夫人为我多多担待几句。” 哪有儿媳妇坐月子,做婆婆的不能出门必须陪着的道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借口了。 可是没想到大夫人居然没有怎么挽留,而是顺水推舟道:“做长辈的惦记小辈是人之常情,您家中有事,尽管回去,等过几天贵府小公子满月了,咱们还有得聚呢。” 有了一个开头,后面就好办多了。 这个说家里有生病的婆婆,那个说姑爷要上门,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呼啦啦人全走光了。 为了今天,二小姐顾重珠可是准备了好久。她不像大小姐顾重华已经有才名在外,这一次精心准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表演,人家就都走光了,她当场就不乐意了。 “大伯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都要走了,您怎么也不留一下?我准备了大半个月,就为了今天,这不是白忙活了吗?” 二夫人心里也不理解,她问:“大嫂,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咱们这一回可真是太失礼了。”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要是没个正当理由她可不依。 没想到大夫人并不回答,而是脸色难看,声音发紧道:“家里出了大事情了,赶紧去安荣院,老太太还等着我们呢。” 顾重珠一听就气得直跺脚。 二夫人费氏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她一面给顾重珠使了个眼色以示安慰,一面试探地问道:“大嫂,是什么事?” “别问了,二弟妹,我也不大清楚。”大夫人由金嬷嬷扶着,快步朝安荣院走去:“等见了老太太,我们就都知道了。” 一行人疾速朝安荣院走去,安荣院里,顾家的老爷、少爷们都在。四老爷被叫了回来,三老爷也病怏怏地坐在厅堂。 顾重阳本来也悬着一颗心,生怕是四老爷出了什么事情。可当她看到四老爷人好好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她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二老爷当先迎了上来,满面焦虑:“大嫂,你可算是来了。” “二弟,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刚才金嬷嬷说的是真的吗?”她说话的时 候,脚步不停,已经走到了厅堂内。 葛老夫人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苏嬷嬷正在给她轻轻拍着后背,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是真的。”二老爷毫不掩饰心中的惶恐:“八月十五,瓦刺连夜突袭哈密卫,哈密卫被攻破,无数将领与卫所百姓被杀,如今那里已经是被瓦刺所占领。” 顾重阳一行人听了此言,都不由大惊失色。 宁夏卫出事的时候,庆阳侯府的人不过是听过就算了,虽然也担心,但绝不像现在这么紧张。 原因无他,只因为如今守卫哈密卫的陕西行都司都指挥同知不是别人,正是庆阳侯顾占鹏。 戍守哈密卫是庆阳侯的职责所在,哈密卫被瓦刺攻占,那是不是意味着庆阳侯已经出了什么意外。 顾家一门富贵荣华皆系庆阳侯一身,一听到这个消息,众人不能不担心。 最最难过的还是大夫人,她脸色苍白,双目惊恐,胆战心惊地问:“侯爷呢?侯爷怎么样了?” 二老爷无力地摇摇头:“消息刚刚传到京城,还是四弟告诉我们的,大哥如今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大夫人牙关紧咬,极力忍着,但是泪水还是湿了她的眼眶,此时此刻,她不是什么大夫人,只是个关心丈夫安危的妻子。与其说是关心丈夫,倒不如说她更在乎自己的富贵荣华。 “四弟,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侯爷他真的没有任何消息吗?”她仓惶地看着四老爷,含泪的双目中都是期待,满心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丈夫安好的消息。 83.凶信(二)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把目光落在四老爷身上。 “大嫂,消息是昨天晚上传来的,皇上连夜召集几位内阁大臣商讨伐掳之计。除了让临江侯奔赴哈密卫之外,还下旨让大同总兵带兵去哈密卫相邻的几处卫所,生怕哈密卫战乱没有解除,其他地方又会出现瓦刺、鞑靼的进攻。” “今天上午朝会,几位大臣方把消息奏报出来。”四老爷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下朝之后,主官白大人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并放了我一天假。我询问了很久,可惜白大人得知的消息也有限,实在是没有大哥的消息。” 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四老爷虽然跟葛老夫人有龃龉,但若是庆阳侯府倒了,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个人恩怨只能抛到一边去了,毕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大嫂,老太太,你们也别太担心。”四老爷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哥身为哈密卫最高总官,身边有精兵护卫,大哥自己也有武艺在身,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再等等,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大哥的消息了。” 大夫人一个踉跄几乎就要跌倒,幸好金嬷嬷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室内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只能听见大小姐顾重华低低的哭泣声。 “别哭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葛老夫人猝然道:“侯爷福大命大绝不会有事的,侯爷没事,你们倒先乱了阵脚,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庆阳侯府真的怎么样了呢。” 葛老夫人的手死死地掐着佛珠的珠子,目光落在了大少爷顾峥嵘的的脸上,十五六岁的少年,意气风发的侯府公子,从不知人间疾苦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她思虑了片刻,把眼光移开,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落在了四老爷身上。 “老四,眼下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你大哥生死不知,你三弟身体羸弱,耳朵又……如今,只能靠你跟你二哥扛着了。” 葛老夫人看了一眼二老爷道:“你二哥一直打理家中庶务,虽然对京中人事熟悉,但到底不是官身,很多事情不如你办事灵验。你一定要多多承担才是。” 不管四老爷心中怎么想,他脸上都是一派谦恭:“是,老太太,儿子省得。” “目下最重要的是,去打听你大哥到底怎么样了。”葛老夫人嘴角微微抿了抿,道:“你从账上支一千两银子,不、还是支两千两,你去 打探消息,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知道你大哥是死是活,明白吗?” 这么多年,从来是四房给葛老夫人银子,葛老夫人这样和颜悦色地跟四老爷说话并给他银子,还是头一回。 她死死地盯着四老爷,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四老爷十分恭谨:“老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去打探消息。一旦有大哥的消息了,立马告诉您。” 四老爷走了之后,大夫人郝氏方回过神来,丈夫生死不知,她不能就这样颓废了,越是危急的时候,她越是要撑起来才是。 退一万步说,丈夫没有了,可儿子还在,庆阳侯府的丹书铁劵还在,顾家就不会倒。 她立马打起精神,告诉众人各自回到自己房中,无事不要出去,不要听信外面的谣传,最重要的是约束下人,省的他们出什么乱子。 等众人都走了,葛老夫人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软软地靠在了椅子上。她只觉周身透着股倦意,还有一丝悔意。 是的,悔意。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儿子会出这样的事情,她一直以为顾家富贵荣华世代传承,永世无忧。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这富贵荣华极有可能顷刻间就化为齑粉。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有可以倚重之人,居然要老四那个贱种撑起来。 她好恨啊,若不是孙氏那个贱人偷偷换了茶盏,老三又怎么会稀里糊涂喝下毒/药,又怎么会双耳失聪身体羸弱?又怎么会养成这样一个古怪的性子? 这一切都是孙氏的错。 可她今天却要让孙氏所生的贱种帮着她料理家中事务。 她并不是后悔当年对孙氏下毒,而是后悔把二老爷养成了懦弱无能的纨绔子弟。若是她当初对老二少些忌惮与猜疑,好好培养老二,说不定如今他就能当大用。 可现在为时已晚,让他管理庶务打理生意还行,一到重要关头特别是像如今这样的大事情的时候,他就顶不上了。 到了当天晚上,哈密卫失守的消息就不再是秘密了。 第二天/朝会,就有言官上书弹劾庆阳侯,说他世受国恩,却不思报国。身为哈密卫主官,为国受疆是职责所在,如今却兵败失守,绝不能轻饶。 皇帝虽然生气,却没有任何批示,只把弹劾的折子留中不发。 战争当前,皇帝把折 子留中不发,朝堂上下都不解何意。庆阳侯府之人一面大骂言官落井下石,一面四处走动打探消息,同时让人在皇帝面前为庆阳侯说好话。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最新的消息传来,说庆阳侯在哈密卫军纪懒散,疏于练兵,鲜少亲自督训。加之十分好色,整日只知道在内闱与姬妾们厮混喝酒。庆阳侯的姬妾除了有从京城带过去的之外,还有在当地所纳,不仅有吐蕃那边的异族女子,居然连瓦刺鞑靼的虏女也有三四个。 而这次,瓦刺之所以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哈密卫,就是因为庆阳侯众多姬妾中的一个虏女在城内做内奸,为瓦刺通风报信,瓦刺大军才得以赚开城门,大行杀伐之事。 消息一出,满城风雨。 言官们纷纷上书,疾言痛斥庆阳侯食君之禄,不思其责,上负圣意,下悖众望,理应严惩。 甚至有人言之确凿地说庆阳侯早就叛变了,如今下落不明是因为他投敌叛国去了瓦刺国了,还有人说他与瓦刺女生下孩子,到瓦刺国做女婿去了。 流言纷纷,莫衷一是。虽然也有人为庆阳侯说好话,但怎么能敌得过那些痛声数落责骂的声音? 大部分都是说此次瓦刺攻破哈密卫,庆阳侯应担首责,就算其没有投敌叛国,但战败丢疆,失责辱国之罪却是钉在铁板上的了。 皇帝震怒,这一次没有选择留中不发,而是当场批示奏折:“着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星夜前往哈密卫,一定要彻查此案。顾占鹏深负朕意,愧对朝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捉回来问罪!” 皇帝用了“问罪”二字,他的愤怒与失望的心情,整个朝堂都明白了。 当锦衣卫在路上的时候,庆阳侯顾占鹏身边的暗卫也带着重伤回到了庆阳侯府。 因为连日来都是坏消息,顾家人心惶惶,除了四老爷跟二老爷在外面奔波,三老爷在自己院子里静卧养病之外,其他人大部分时间都聚在安荣院等消息。顾重阳也不例外。 暗卫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衣服上都是血水染透了,身上还传来阵阵臭味。可此刻谁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些,更不会责怪暗卫的失礼。 “侯爷到底怎么样了?”葛老夫人两眼锐利地盯着跪在底下的那个暗卫。 不知道是伤口太多疼的,还是想起庆阳侯愤怒所致,暗卫咬牙切齿,浑身打战,他痛声道:“老太太,侯爷殉国了。” 葛老夫人闻 言当场就昏死过去。 大夫人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晕,也不能倒,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庆阳侯果然死了。她必须要撑住,为了她的儿子。 大夫人让人扶了老夫人进内室休息,又让人去请太医,然后问那暗卫:“你详细说来!” “瓦刺大军是三更时分攻进来,当时侯爷与将士们还在睡梦之中,谁也没有想到瓦刺竟然会来得那么快,眨眼就冲进了卫所中。他们见人就砍,见人就杀,男人还能得到痛快,女人要受尽□□最后还是少不了一死。” 想起那夜的事情,哈密卫所变成了阿鼻地狱,形状惨不忍睹,暗卫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声音也开始哽咽:“很多人涌了进来,侯爷寡不敌众,被瓦刺军团团围住,他知道自己讨不了,不愿意落入敌军之手,就挥剑自刎了。” “姨奶奶与五小姐三少爷也没能逃脱厄运,当场就被诛杀。顾家带去服侍的人,没有一个活口。” 说到这里,那暗卫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这一哭,大小姐顾重华与大少爷顾峥嵘也忍不住哭了。 顾峥嵘满脸泪痕怒气冲冲走上来,一个巴掌打到那暗卫脸上:“你是做什么吃的?无能的废物,父亲养你们做什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自刎。废物,废物!” 84.凶信(三) 顾重阳忍不住大骇,暗卫受了重伤,遭此大变,心理已经接近崩溃,又星夜奔驰,体力透支太过,能撑到庆阳侯府已经是奇迹。 现在这个状态如何能承受住顾峥嵘这饱含怒气的一巴掌。 果不其然,顾峥嵘一个巴掌甩出去,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暗卫立马摔倒在地。 顾重阳大急,忍不住质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那暗卫大口大口地喘气,花了好久才能地上爬起来跪着,他看着顾峥嵘与屋子里的众人,眼里都绝望:“小人虽是个微不足道的暗卫,却也明白主辱仆死的道理,小人本应该与侯爷一起死在哈密卫,会苟延馋喘至今不过是为了侯爷临终所托,把话带回府里。如今,小人的任务完成了,小人也可以追随侯爷去了。” 听着这话,顾重阳大呼不好,正欲上前阻拦,那暗卫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咬舌自尽了。 顾重阳不由气得直跺脚。 胜败乃兵家常事,庆阳侯失责之事已经发生是改变不了的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明白与瓦刺大军内外勾结之人到底是不是庆阳侯所纳的姬妾,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顾重阳本来是打算问一问这暗卫的,没想到顾峥嵘一巴掌将人给打死了。她心里如何能不气:“大哥,你也太鲁莽了,我本来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呢。” “哼!”顾峥嵘恨恨地瞪着地上的尸首道:“这种人死不足惜,父亲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顾重阳气得直摇头,她跟这种目无下尘的侯门公子实在是讲不通。 大夫人此刻也意识到不妥,但是她并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了儿子的脸面,特别是丈夫已经死了的情况下,儿子就是庆阳侯府未来的接班人,她必须要维护儿子的尊严。 “好了,嵘哥,侯爷出了这种事,我知道你伤心难过,我心里跟你一样难受……”大夫人捂着胸口,声音哽咽道:“这里我来处理,你不要管了。” 说完,她又对金嬷嬷催促道:“还不快找人把尸首抬出去。” 她的话刚落音,二门处的一个婆子就跌跌撞撞惊恐万分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锦衣卫,外面来了好多锦衣卫,把咱们家团团围住了。” 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别说是大夫人郝氏,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懵了。 然而片刻之后,众人就都反应了过来。 二小姐顾重 珠吓得一把搂住她的母亲,厉声尖叫:“母亲,锦衣卫怎么会上门来?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快,让下人把门关上,不要让他们进来。” 真是无知!锦衣卫要上门,你不配合,那就是抗旨不遵。他们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侯府千金,当场格杀不是没有可能。 二夫人也吓傻了,她当场就呼天抢地的哭起来:“我的老天爷啊,侯爷到底做了什么呀,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些锦衣卫如狼似虎,是要拿我们下诏狱吗?大嫂,大嫂,你快想办法啊。” 大夫人满脸素槁,神色慌乱,哪里还有平时的精明稳重? 那些丫鬟仆妇们瑟瑟发抖的有,小声哭泣的有,还有的嚎啕大哭,惶惶然不知所措。 “大哥!”顾重阳上前一步对顾峥嵘道:“父亲与二伯父都不在家,三伯父体弱多病,眼下你就是顶梁柱了。” 顾峥嵘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望着顾重阳:“四妹妹,你说得对,我……我该怎么做?” “眼下锦衣卫已经上门了,咱们家必须要派个人出面询问情况才是,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顾重阳焦急道:“你叫上万大管家去支应一下,看看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奉命把我们看管起来呢,还是要拿我们下诏狱抄家。” 下诏狱、抄家! 顾峥嵘听了顾重阳的话,吓的冷汗直流,他惊恐万状,嘴唇哆哆嗦嗦道:“我不去……我不能去,那些人是锦衣卫,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你不能让我去送死!” 这个孬种! 顾重阳气得脸都要绿了:“你刚才不是很威风吗?家里没有其他男人,你不去,谁去?” “让二弟去!”顾峥嵘突然指着顾明晰道:“二弟只比我小了一岁,你让他去吧。” 顾明晰听了,原本就诚惶诚恐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惧意:“我不去,大伯父不在了,大哥是继承人,要去也是大哥去。” 兄弟两个互相推脱,顾重阳气得直跺脚,这两个人是指望不上了,她只好去找大夫人:“大伯母,到底怎么样,你也该拿个章程出来。” “我去。”大夫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勉强道:“四丫头,扶我起来,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重阳与金嬷嬷两个一左一右几乎是把大夫人架起来的。 “胡闹!”只听得外面一声怒喝,伴随着拐杖重重敲在地上的声音:“鹏哥儿媳妇如今这个样子, 如何去的?金嬷嬷,你也是家里的老人,怎么能由着四小姐跟你家夫人胡来?她这个如丧考妣样子,岂能出去跟锦衣卫的人交涉?” “长房老夫人!” 看着崔老夫人在丁嬷嬷、英大夫人与五六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之下站在庑廊下,顾重阳只觉得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 她赶紧走过来道:“老夫人,锦衣卫已经到门口了,您说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顾家百年基业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崔老夫人道:“进去说话。” 顾重阳忙迎了崔老夫人进屋,坐在了上座。 大夫人双目含泪,满脸愧疚:“大伯母……” “好了,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什么话都不要说,你先坐下,我自会问你。” 崔老夫人说话的时候,那沉稳老练,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样子令顾重阳的也跟着镇定下来。 原本惶惶不安的众人,也因为崔老夫人的到来平静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地上那暗卫的尸体,崔老夫人面沉如水地问道。 顾重阳道:“是侯爷身边的暗卫,千里迢迢从哈密卫回来给我们报信来的。” “怎么会死在这里?”崔老夫人呵斥道:“金嬷嬷还不快找人把尸首抬下去,这要是被锦衣卫的人看到了,就是没事也弄出天大的事情来了” 金嬷嬷如梦初醒,赶紧找人来抬了尸体就走。 “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说侯爷在通敌叛国了,这话我绝对不相信。顾家的儿郎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崔老夫人的眼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侯爷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其次,要弄明白,跟瓦刺里应外合之人究竟是不是侯爷的姬妾。” “那暗卫可说了什么了?” “老夫人,侯爷被瓦刺抓住,为免受辱,拔剑自刎,以身殉国了。” “自刎!”崔老夫人脸上闪过一抹黯然,然后道:“既然是自刎,就一定有尸首,一定会有消息传出来,锦衣卫的人自然能查到这一点。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在座的这些人就都没有性命之忧。” 她又问道:“那姬妾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安静,无人回答。 崔老夫人一见如此,心里就不由咯噔一下,她道:“怎么不说话了?现 在不说,难道要等到被锦衣卫抓到诏狱中被严刑拷打的时候再说吗?” “不知道。”顾重阳摇摇头道:“还没有来的及问,暗卫就咬舌自尽了。” 崔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千里迢迢奔赴京城报信,话没说清楚就咬舌自尽了?” “是嵘哥儿。”二夫人站出来告状道:“嵘哥儿打了那暗卫一巴掌,还说那暗卫是废物,那暗卫就咬舌自尽了。” “糊涂!”崔老夫人丈夫与儿子先后去世,只有一个孙子还常年患病朝不保夕,常年的守寡与诸多不如意的事情将她磨练的喜怒不形于色,可听了二夫人的话,她没能忍住心里的火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不想着怎么去解决,倒想着去责打别人。嵘哥儿,你也是大家公子,你父亲如今不在了,你应该把家业支撑起来,你看看你这鲁莽的性子,怎么能让人放心地把庆阳侯府交到你的手上!”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纷纷变色。 顾峥嵘还好,他只是因为被当众训斥了,所以心里不舒服。 可大夫人郝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侯府的爵位本来是长房的,老庆阳侯也罢,刚死的庆阳候顾占茗也好,爵位都只是借袭的。 若是长房老夫人力理据证,他们次房恐怕要把这侯位还给长房的。 那怎么能行! 侯位只能是她的儿子嵘哥儿的,长房那个立不起来的病秧子,凭什么跟她的儿子抢? 85.圣旨 大夫人郝氏越想越心惊,她紧张地望着崔老夫人,生怕她说出什么话来。 可崔老夫人却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道:“所有人都回自己的院子,约束下人,不许乱走,更不许去招惹外面的锦衣卫。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出门。” “到了此刻,锦衣卫的人还没有闯进来,可见只是看守不是抄家了。哈密卫的消息不传回来,我们庆阳侯府可能一直都无法得到自由。你们且忍耐几天,侯爷是殉国而死,死得其所,并未投敌叛国,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见众人游移不定的神色比刚才稳定了不少,崔老夫人方道:“都回去吧。丁嬷嬷,你去看看外面锦衣卫主事的人是谁,如果他方便,请他进来说话。” 崔老夫人的话刚落音,大管家万荣就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老夫人,锦衣卫说,要我们四小姐去二门处。” 崔老夫人闻言,眉头不由一皱:“四丫头才十岁,他们找四丫头做什么?” 万荣摇摇头:“那些人没有说。” “丁嬷嬷,你陪四小姐去,要护着四小姐。”崔老夫人又道:“若是无事,就让四小姐赶紧回来。” 顾重阳本来十分担心,可听了崔老夫人的话,就觉得心里十分的暖。崔老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待人真心。 等到了二门处,顾重阳才发现郝少阳也在那里站着。 见顾重阳来了,他慌忙上前几步,想迎上来,可锦衣卫拦着门,生生把他挡在了门外。 “重阳表妹,你怎么样?”郝少阳上上下下打量顾重阳,脸上是遮不住的关切:“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你怎么来了?”顾重阳站在门里面,轻声道:“顾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呢,你怎么能过来?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他们并不曾为难我。” “那就好,那就好。”郝少阳放下心来,又安慰顾重阳道:“你别怕,我不会不管你的。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护住你的安危。实在不行了,我就去求皇后姨母,她那么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下诏狱的,你信我。” 在这样乱腾腾的时候,他还能不避嫌跑来安慰自己,顾重阳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当然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大伯父并未投敌叛国,我们顾家不会有事的。你千万不要去求皇后娘娘,后宫不得干政,别让皇后娘娘为难。她是你姨母,你可不能胡来。” “唉呀,都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话。”郝少阳咬牙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胡来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你做事情有章法,我也相信你会护我平安。只是我眼下好好的,并未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不用去求皇后,等我真遇到危险了,到那个时候,你不帮我我还不答应呢。” 顾重阳看了一眼如木桩一样站得笔直的锦衣卫,微微一笑道:“他们并未闯入内宅,只在二门外守着,我跟平时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对我没有一丁点的影响。郝少阳,你就放心吧。” “我是不能放心的,没想到你自己居然一丁点都担心。”郝少阳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是宫里御供的豌豆黄,味道可好吃了,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鲜的。” 他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小小的糕点盒,递给顾重阳。 那锦衣卫立马用绣春刀阻拦:“把盒子打开!” 郝少阳气得直瞪眼:“这是宫中御用之物,你难道看不见吗?” 顾重阳赶紧接过来,毫不迟疑地打开,色泽鲜亮的豌豆黄看上去特别诱人。 当着锦衣卫的面,顾重阳捏起一块放到了自己口中,香甜软糯的豌豆黄入口即化,比平时府里做的好吃多了。 郝少阳满脸的期待:“好吃吗?” “好吃。”顾重阳连连点头,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我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豌豆黄。” “那我每天都派人给你送一份。”郝少阳也笑,看着顾重阳开心,他觉得自己就像吃了豌豆黄一样,心里甜甜的甚是满足。 “这是张三,这个是李四。”郝少阳把身后的两个介绍给顾重阳道:“我把张三留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去做。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行,你要是想见我了,跟他说一声,他就能把我找来了。重阳,你别怕。” 顾重阳睁大了眼睛问道:“张三李四不是你之前的那两个护卫吗?怎么变了模样?” “这是我姨母给我找的贴身护卫,张三李四不是他们的名字,而是他们的职位。”郝少阳道:“原来那两个人因为我要去宁夏卫的事情,被我姨母责罚,已经遣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呀!”顾重阳摇摇头:“那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胡来了。” 郝少阳点点头:“那我走了,你有事,一定要通知我。” “快回去吧。” 新任张三看着郝少阳的背影一脸的怨念,目光落到李四身上的时候又变成了羡慕。 他是随身侍卫,又不是门神,留在这里跟锦衣卫大眼瞪小眼也太熬人了。 顾重阳就笑道:“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不行!”张三道:“爷吩咐了让我在这里守着,我就一定要在这里守着。” “好吧。”顾重阳看了看张三腰中的御赐腰牌,又看了看锦衣卫满脸黑线的脸,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晴朗了很多。 郝少阳这个人,有时候好像还很不错! 她对丁嬷嬷道了谢,然后回到了海棠院。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庆阳侯府都处在监/禁之中,连二老爷与四老爷也一样被监/禁在府,不许出门走动。 整个顾家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二夫人承受能力比较差,经常背着大夫人与葛老夫人咒骂死去的庆阳侯顾占鹏不做好事,牵连别人。 郝少阳时不时来看望顾重阳,并带好吃的点心过来,这让二小姐顾重珠十分嫉妒,她不是来找顾重阳的麻烦,就是趁郝少阳来的时候也跑到二门处。 虽然都是表妹,可郝少阳待两人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有时候还对顾重珠恶言相向。 一开始顾重珠还能忍受,可后来她终于忍不住了,撕破了伪装的面孔,对郝少阳破口大骂。 当然,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郝少阳再来,顾重珠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顾重阳在这样的情形中度过了十一岁的生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记得,每个人都忙着生死存亡的大事,谁也不会去关注她的生日,更不会给她庆生。 生日那天,她起得很早,先是给四夫人的牌位上了一炷香,心中默默地对四夫人说了一些话,然后就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 等到了九月底,京城秋风瑟瑟寒意渐起,锦衣卫终于将查出来的结果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第二天,皇帝对于庆阳侯判决的旨意也终于下来了。 “庆阳侯顾占鹏,世受国恩,不思报效。见色忘义,挟私坏公;风月膏肓,误国误民。上负朕之倚重,下愧祖宗英名,本应严惩不贷,念其以身殉国,故网开一面,不予追究家人。旨意到时,免去一切职务,捋去爵位,以儆效尤。” 庆阳侯府上上下下的都呆住了。 谁也没想到祖宗传下来的爵位这么被捋 去了。 葛老夫人当场昏死过去,大夫人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就连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的崔老夫人也脸色十分难看。 但她到底还能强撑着谢恩接旨、打点宣旨的太监,等把人送走了,她方对大夫人葛氏道:“鹏哥儿媳妇,事情已经败坏到这一步,谁也没有想到。侯爷……” 想起爵位已经被夺,顾占鹏已经不是庆阳侯府了,她顿了顿改口道:“大老爷有错在先,圣上不予追究,已经是皇恩浩荡。索性并未罪及家人,你我也免了一场祸事,祖宗的田产基业也保住了。经此一事,顾家若能学会励精图治,儿郎们能以此为戒,时时勉励,自强不息,未毕不是一件好事,我们顾家也未毕不能重新跻身簪缨之门。” 大夫人郝氏最最在乎的就是这侯位,如今侯位没有了,她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了。整个人委顿地坐在那里,欲哭无泪。 崔老夫人想起自己先夫去世的时候,她才刚嫁进来几个月,何尝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儿子也死了,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可还不是慢慢挺了过来。 如今,别人再劝都是枉然,必须要她自己转过来弯。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不忍:“你上有婆婆,下有儿女,都指望你着你呢。大老爷不在了,你该撑起来。若是嵘哥儿争气,以后,一切都由可能。” 86.小人 顾家没有了爵位,对于葛老夫人、大夫人郝氏、包括大少爷顾峥嵘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对于顾重阳而言,影响却不是那么大。 她并不在乎爵位在不在,她只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平安,母亲枉死的真相是不是能早日查明。 守在门口监视的锦衣卫终于散去了,顾重阳也决定去找四老爷好好谈一谈。 四老爷是文官,办事情用心仔细从不推脱,极得上司的器重,所以大老爷顾占鹏一事对他的影响十分有限。 大老爷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四老爷又重新回到了光禄寺。 这一天,是他休沐的日子。 顾重阳决定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父亲说清楚,她要告诉父亲,她已经知道母亲是上吊而死,也知道母亲死的真正原因,还有伍大成是天残一事,她都要一一跟父亲说明。 她不能让父亲一直误会母亲。 她去了外院书房,可四老爷并不在那里。 奇怪,她明明没有听说父亲出去的消息啊。 “碧波,四老爷去了哪里?你怎么没有跟着?” “四老爷去了安荣院。” 顾重阳听了就对绿芜道:“那我们也去安荣院吧。” 碧波却拦住道:“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吗?不如您先回海棠院吧,等四老爷回来了,我告诉他一声。” 顾重阳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我不能去安荣院找父亲吗?” “不是。”碧波吞吞吐吐道“四老爷在安荣院是有很重要的正事。” “哦?”顾重阳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找父亲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了?或者你觉得我是去胡闹?” “小人不敢。”碧波忙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丹心快速走了进来,小声对顾重阳说:“四老爷的确是去了安荣院,听说一大早老太太娘家亲戚就过来了。” “来的是外男吗?” “不是。”丹心摇摇头道:“据说都是女眷。” 既然是女眷,怎么会要父亲前去,除非…… 顾重阳脸色一变,望着碧波冷笑道:“你果然对四老爷忠心耿耿,只是不知道你阻止我见父亲,是父亲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碧波听了,额上就冒出一股冷汗来:“小人 不敢。”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老太太娘家来人相看父亲了吗?”顾重阳冷眉冷眼道:“父亲要续弦,我又不会拦着,你何必做出这样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来。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挑选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做小厮。” 顾重阳心中不高兴,冲着碧波发了这一通火,就对绿芜说:“去安荣院,我去问问父亲到底是不是他要瞒着我的。” 这一回碧波可不敢再阻拦了。 出了书房的门,顾重阳就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事情要跟上一世一样,葛碧莲还是要嫁过来了。 等葛碧莲进门之后,父亲有温香软玉在怀,哪里还能想得起母亲来? 她的时间所剩无多了,她必须要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把母亲枉死的真相查出来告诉父亲。 顾重阳赶到安荣院,却再次扑了个空。四老爷已经带着葛家众人去荣冬院了。 荣冬院,那是母亲生前住的地方。 她又赶紧朝荣冬院跑去,站在门口,她停下了脚步。 葛家来的人中,除了三四个仆妇之外,就是那两个年岁不一的妇人。 年长的五十多岁,白白胖胖,一脸的精明。 年轻一点的也有三十出头,尖嘴猴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顾重阳一见这两个人就觉得不喜。 那年长的妇人正对着院子指手画脚:“……这棵树种的可不好,要趁早拔掉才好,还有这门前摆放的腊梅花,都不时新了。这房子也要重新粉刷,屋子也要赶紧腾出来,要不然我们家碧莲的嫁妆朝哪里搁呢?” 人还没有进门,就这样对着母亲住的屋子指手画脚,顾重阳愤愤不平地瞪着那个人,只觉得她面容可憎,令人作呕。 “那是自然,等交换了庚帖之后,我立马就着人安排。”四老爷声音和煦,十分有耐心道:“葛小姐还有什么喜好,您尽管告诉我,我让人安排的时候也省心些。” 那年长的妇人就开怀大笑起来:“怪不得姑老夫人一直夸你做事细心,待人真诚,又知道疼人,我原还不信,这下子可是信了。碧莲还没嫁过来,姑爷就这么疼人了,等嫁过来一定会锦瑟和弦,夫妻恩爱的,这回我们家老太太也该放心了。” 四老爷微微低了头,脸上有些发红,心情却十分好:“老太太疼爱,自然有诸多夸奖,不过有一点您可以放心,葛小姐嫁进来 之后,我一定真心地待她,绝不会让她受半分的委屈。” 那迫不及待保证的样子让来的几个妇人包括仆妇都笑了起来。 顾重阳看着只觉得刺眼,心里也钝钝的疼。 别说母亲是清白的,就算母亲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做出这样一副满脸春风,十分得意的样子来吧? 他不是一直跟老太太面和心不和吗?怎么要娶老太太娘家侄女他是如此高兴呢? 明明去年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十分的伤心难过,明明他亲口对自己说过,在他心里,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别人都是庸脂俗粉,谁也不能取代她分毫。 誓言犹在耳边,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他就欣欣然要娶别的女人了。 就因为母亲不明不白地死了,所以,之前所有的恩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吗?十几年的的朝夕相对,竟然抵不过一个阴谋吗?她这个做女儿的都知道母亲是被人陷害的,他这个枕边人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母亲吗? 既然他心里怨恨母亲,为什么当着自己的面,当着舅舅的面却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呢? 看他对于葛碧莲要取代母亲一事这欣然同意的样子来,自己就是去跟他解释,他又能相信自己几分呢?母亲一死都没能证明清白,自己红口白牙他恐怕就更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吧? 顾重阳别过头去,不忍在看葛家的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而自己站在门口这么久,父亲只顾跟葛家的人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女儿到来更令她心寒。 “小姐,要不要进去?” “不用,我们回去。” 父亲是不会相信她的,父亲笃定了母亲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从他今天春风得意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她必须要找到证据,将确凿的证据呈现给父亲,他才会相信。 而这个证据,就是伍大成。 只有找到伍大成,母亲的身上的污点才能洗掉。 她本想来先去找父亲说明情况,然后再去找伍大成的,可现在看来她错了。必须先找到伍大成。 顾重阳跟绿芜、丹心一起回海棠院,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迎头碰上邱嬷嬷。 “唉呀,四小姐,这大半天,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邱嬷嬷赶紧上前来:“可算是找到你了,快跟我来。” 邱嬷嬷一把抓住 顾重阳的手,转身就朝荣冬院去。 前一世,邱嬷嬷早早地就投靠了葛碧莲,今天葛碧莲的娘家人上门来相看,更令顾重阳想起邱嬷嬷的可恶之处,她想也没想就把手从邱嬷嬷的手里面抽出来。 “邱嬷嬷,你这是做什么?”顾重阳阴沉着脸色望着她:“就算你是服侍我过我母亲的老人,见到了我不用请安行礼,可你上来就抓我的手,这是哪里的规矩?你也是顾家的老人了,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你这个样子,父亲怎么能放心把荣冬院交给你!” 邱嬷嬷没有想到顾重阳会突然发脾气,她看了一眼顾重阳,又笑道:“四小姐,我劝您收收脾气吧,如今可不是四夫人活着的时候了。新主母过了年就要进门了,你也该认清楚眼下的形势才是。” 见顾重阳不以为意,只冷笑地望着她,邱嬷嬷索性道:“是四老爷叫我来的,新主母那边来人了,知道有你这个小姐,就让我把你叫过去给她们看看。这也是新主母看得起你,你幸好是前头夫人嫡出的,你若是庶出,人家恐怕连提都懒得提你呢。” 顾重阳怒极反笑:“照你这么说,葛家的人要见我,是我的荣幸了?” “那可不是!我也不怕告诉你,新主母可是老太太嫡嫡亲的侄女,跟老太太一样,都是南宁伯葛家的小姐。好好巴结新主母,还有你一碗饭吃,如果不然……”说道这里,邱嬷嬷“啧啧”几声,然后撇了撇嘴。 那小人得志落井下石的样子,让顾重阳恨不能上前给她一嘴巴。 可她却觉得打这种人会脏了自己的手,跟这种无知的人理论,只会跌了自己份,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就走。 邱嬷嬷立马拦住她,虎了脸道:“四小姐,你可别怪我没有话跟你说清楚,你这样做,逞一时的痛快,以后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87.挨打 上一世,自己从来不曾忤逆葛碧莲,可葛碧莲还不是时时处处拿捏她,作践她,败坏她的名声,故意把她朝歪里养。 她才不信自己乖乖听话讨好葛碧莲,她就会对自己和颜悦色,给自己好日子过。 “你给我让开!” 顾重阳也拉下了脸,冷冰冰地命令着邱嬷嬷。 “你这是自讨苦吃,以后新主母收拾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邱嬷嬷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一句,正打算让开,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前面的是谁,是四小姐吗?” “唉呀,亲家舅太太,您可真是慧眼如炬,这么远就看到了,可不是我们家四小姐吗?”邱嬷嬷满面堆笑,说不出的谄媚:“我们四小姐听说亲家舅太太要见她,高兴的不得了,来到门口却有点羞臊。小姑娘家家面皮薄,也是有的。” 就听身后那妇人道:“女孩子嘛,怕见人也是常事。可你我又不是寻常小户百姓,家里的姑娘也是大家闺秀,理应落落大方,这见到长辈一不请安,二不问好,只留个后脑勺给长辈,可是太不懂规矩了。” 说着,那妇人像想起什么似的嗤笑一声:“听说先头的那位夫人是商户女,我原还不信,见了四小姐这副样子,就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欺人太甚! 顾重阳转过头来,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我的什么长辈,葛碧莲一没有跟我父亲交换庚帖,二没有拜堂,你们怎么就成了我的长辈了?当着我的面,议论我已经亡故的母亲,你们的规矩又在什么地方呢?就凭你们,也想让我行礼,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鄙薄的德行,你们也配!” 说完,也不去看那妇人吃了屎一样精彩的脸色,转身就走。 邱嬷嬷脸色大变,找顾重阳来见葛家的人,是她为了讨好未来主母出的主意,顾重阳这一样一闹,葛家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她在中间捣鬼。 她想也没想,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胳膊:“四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快给亲家舅太太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顾重阳眉头高高挑起,看着邱嬷嬷的眼神也如刀子一般,她冷冷一笑道:“我呸!” 一口唾沫就吐到了邱嬷嬷的脸上。 邱嬷嬷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把唾沫接在了脸上。 “唉呀!四小姐,您这是做什么?”邱嬷嬷赶紧用手去擦,另外一只手还不忘拽着 顾重阳。 顾重阳毫不犹豫,抬腿朝着她的肚子就是一脚:“下作的狗奴才,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敢到本小姐面前耀武扬威,瞎了你的狗眼。” 顾重阳扭头,似笑非笑地睥睨着葛家来的人,然后又踹了邱嬷嬷一脚:“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顾家,不是葛家,少在这里指手画脚。不管谁嫁给四老爷做填房,我都是顾家四房的大小姐!” 说完这句话,她就扬长而去,留下捂着肚子叫得夸张的邱嬷嬷与满脸铁青的葛家众人。 葛碧莲其人最是表里不一,上一世,她吃尽了苦头。要不是后来舅舅来了,不知道还要受多大的罪呢。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受葛碧莲摆布了。既然注定了针锋相对,她也不想再伪装了。 早点撕破脸早好,省得葛碧莲打着跟她亲近的名声来恶心她。 “嗐!”回到海棠院,她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伍大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以肯定的是,他没有死,而是躲起来了。 上一世,也是母亲去世之后,伍大成就消失不见了,再次见到他还是伪帝篡位成功,舅舅被封为凉国公举家搬迁到京城,她被接到凉国公府之后的事情了。 可那也要好几年之后啊。 她等不了那么久。 要是上一世她对伍大成能多一些关注,多问问他情况,现在也不会这么素手无策。 顾重阳思绪飞速地转着,在脑海中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努力搜索着关于伍大成的信息。 他是弃儿,一直做乞丐,后来被伍嬷嬷收养。伍嬷嬷家是南京人,亲戚都在南京…… 亲戚! 顾重阳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起来上一世伍大成经常去京郊房山看望一个干表兄弟。 伍嬷嬷来到京城之后,认了一个干姐妹,是浆洗房的婆子。后来那婆子年纪大了,就去了顾家在房山的庄子上,她儿子儿媳孙子一家老小都在房山做佃户。 伍大成一定是藏到他干姨母那里去了。 “丹心,你去跟顾泰来说,让他去房山田庄找一个人……” 顾重阳仔仔细细地把伍大成的特点说了,然后道:“不要把人带回来,让他把人安置在琉璃厂大街。让他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这件事情,务必要办成。” 伍大成没有别的亲戚,除了那个干姨母家,别无去处。顾重阳很有信心, 一定可以找到伍大成的。 可没有想到的是,顾泰来扑了个空。伍大成根本不在房山。 听了顾泰来的禀报,顾重阳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的卖身契还在顾家。没有路引,没有亲戚朋友,他能到哪里去呢? “你确定伍大成不在房山庄子上吗?” “确定。”顾泰来笃定道:“我怕那家人不肯说实话,又问了庄子上其他的几家佃户,他们都说从去年十一月庄子上都没有去过生人,来来往往的,都是认识的人。” 末了,他顿了顿,慢慢地说道:“小姐,您说伍大成会不会遭遇不测了?” “不会。”顾重阳毫不犹豫道:“伍大成还活着,而且就在京城,不在房山田庄,就在京城某个地方,他没有任何不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找到他。” 顾泰来也不知道顾重阳怎么会这么笃定伍大成还活着,但是主仆两个相处一年,顾重阳的判断从没有出过错,他虽然不明白,却对顾重阳的话深信不疑。 “京城这么大,就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太有限了。”顾泰来道:“小姐,不如找郝公子帮忙?” 找郝少阳帮忙吗?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是临江侯世孙,手里又有皇后给他的护卫,他能调动的人,肯定比自己多的多。 顾重阳几乎就要同意顾泰来的提议了。 可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不找郝少阳。对于外人而言,母亲是病死的。那就这样好了。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母亲的真正死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追查。 哪怕那个人是郝少阳。 母亲之死,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她一个来处理就好。 “不找郝少阳。” 顾泰来道:“那小姐说该怎么办?” 顾重阳思量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伍大成一定就在房山田庄。 “我写一封书信,你帮我送到宣北坊舅老爷家中去,找一个叫桑武的人,把信亲自交给他,他知道怎么办。” 顾泰来已经去过一次了,而且他年纪还小,又是个小厮模样的人,若是再去,说不定就会引起人的怀疑。 伍大成是犯了事的,偷偷潜逃的,那他就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去找他的干姨母。他没有别的亲戚,他一定就在房山。只是他藏的十分隐秘,所以顾泰来打听不到。 不能明着打听,只能悄悄 地监视跟踪伍大成干姨母家的人,只要伍大成在房山,就一定会有收获。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等到十月中的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 顾重阳终于等来了桑武递进来的消息。 伍大成找到了。 顾重阳又惊又喜,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到书房去找四老爷,可刚刚跑出门口,她又停住了。 母亲已经去世一年了,父亲正在欢欢喜喜地粉刷庭院,把母亲的嫁妆挪出来,好给新夫人腾地方。 她如今并不确定在父亲心中,母亲还有多少地位。更不知道,父亲对于母亲是否还有情意。 她不能冲动,她必须要在父亲见到伍大成之前,把话问个清楚。这样,见到了父亲,她才能更好地为母亲洗刷冤屈。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开始烦恼,伍大成如今已经被安置在琉璃厂大街了。他不能在顾家出现,必须自己出门见他,可她以什么借口出门呢。 母亲去世以来,她总共才出去过三次。 第一次是沈让、沈证参加春闱前她去送墨;第二次是母亲百日祭的时候,她跟着父亲、舅舅、两位表哥一起去广济寺给母亲做法事;最后一次是今年五月份送舅舅回南京。 舅舅已经不在京城了,去舅舅家这个借口不能用了。离母亲的周年祭还有大半个月,她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可到了那一天父亲肯定也会跟着她一起去广济寺的。 想来想去,她都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绿芜对她说:“小姐,郝公子来了。” 88.惊鸿 顾重阳眼睛一亮,郝少阳! 她不是不能出去,而是没有借口出去。如果这个时候郝少阳做东,邀请顾家的小辈们出去玩呢?那她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顿时觉得精神一振,她赶紧往回走:“郝少阳到那里了,在海棠院吗?” “哎呦!”她走得很急,堪堪走到海棠院门口,正与一个人迎头碰到了一起。 不是别人,正是郝少阳。 “你怎么走得这么急?”郝少阳笑道:“连我出来了都没有看见,是不是急着要见我啊?” “是啊。”顾重阳点头道:“我正想着你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说着,她一把抓住郝少阳的衣袖把他朝屋里扯:“你跟我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重阳表妹说她想着他! 他这不是在做梦吧? 郝少阳瞪大了眼睛十分吃惊,一抹红晕染上了他的脸颊,他被这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的,由着顾重阳拽着她朝前走。 顾重阳根本没有注意到郝少阳那晕乎乎的表情,进屋之后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我跟你说,你明天想办法带我出去,我……” 顾重阳才说了这一句话,就发现平时喜欢摆臭脸的郝少阳咧着嘴呵呵直笑,不仅像个傻子似的望着自己,还伸出手来牵她的手,甚至还稍稍用力,把她雪白柔净的手紧紧地握住。 这个无耻之徒,她可只有十一岁! 顾重阳抽出手,扬起胳膊,对着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拍了下去。 “啪”地一声,打得郝少阳头不由歪了歪。 “你干什么?” 前一刻还对自己深情款款,结果后一刻就打他个猝不及防,郝少阳半是委屈半是莫名其妙地瞪着她。 顾重阳却伸出手指,重重地戳在他的额头上:“郝少阳,你要是再这么动手动脚,以后你休想踏进海棠院半步!” “明明是你先说你想着我的,还说要我带你出去,怎么能怪我动手动脚?”郝少阳清醒了过来,“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拨开顾重阳的手:“你别戳我的头。小爷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你这样又是指又是打的,传出去小爷还怎么见人!” 他故作凶狠地瞪着顾重阳,气哼哼道:“男头女腰,只看不摸,你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你看就看了,还打我!我长 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我,你可是头一个。” 他摆着臭脸,超级不高兴,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像。 可顾重阳却一点也不怕,只是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你生气啦?”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见底,长而浓密的睫毛似一把小刷子,嫣红的嘴唇好像盛开的花瓣,粉嘟嘟地脸蛋上还带着一丝丝的忐忑。 郝少阳心里的那一点点的郁闷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当然没有生气。”他呵呵一笑,漂亮的眼睛里都是温柔:“我哄你玩呢。” “那就好。”顾重阳又道:“我明天有事情要出去一趟,但是我目前在守孝中,没有合适的理由是不能出去的。” 郝少阳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关系,我带你出去不就行了吗?” “唉呀,你别打岔!”顾重阳摆了摆手道:“你听我说,你今天就去跟大伯母说,就说明天要请大姐姐与大哥去广济寺吃斋菜。二婶婶听了这个消息,一定会让二哥跟二姐姐也去的,为了名正言顺,她甚至会提出让顾家的女孩子们都去。到时候,我也跟着去。到了广济寺,你掩护我,我去办事。” “你去办什么事?”郝少阳突然眉头一挑,不悦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顾重阳没有隐瞒,而是直言不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也不例外。我请你帮我,同时也希望你不要对我刨根究底,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如果你能答应我,那就请你帮我。如果你不能答应,我再自己想办法。但是如果你答应了,就一定不能干涉我。”顾重阳的语气很郑重,她认真地看着郝少阳的眼睛问他:“郝少阳,你能答应我吗?”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郝少阳不死心地问道:“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发誓。” “不行。”顾重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我心底的秘密,也可以说成是伤疤,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也不例外。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算了吧,我再想其他办法。” “你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想?”郝少阳没好气地瞪着顾重阳:“若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也不会求到我的头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大刀阔斧地朝椅子上一坐,两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两侧,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斗架的公鸡:“你说说,除了我,你还能找谁?” “我不知道。”顾重阳实话实说:“不过,我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才好。”郝少阳伸出手,在顾重阳头上敲了一个栗子,气急败坏道:“难道在你心中,我郝少阳就是如此托付不得的人吗?你都求到我的头上了,难道我还能袖手旁观吗?那我成了什么人了?亏我们两个认识了这么久,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我们之间的情意?” 他的话一落音,顾重阳倏然抬头望着他。 郝少阳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笨嘴笨舌地解释:“你又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我们既是亲戚,又是青梅竹马,还不打不相识,怎么着也算是知己了吧,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我哪有胡思乱想。”顾重阳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你平时虽然不靠谱,但是关键时刻还是能靠得住的嘛,不枉我叫你一声表哥。” 她高兴地催促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去跟大伯母说吧。” 说着,她就把郝少阳朝外推。 郝少阳想多留一会却都不能,他气咻咻道:“你看看你,还没过河就开始拆桥了,我多待一会不行吗?” “你先去跟大伯母说,等大伯母同意了你再回来。” 郝少阳只得同意了:“真是个没良心的。” 第二天一大早,顾家的四个小姐,两个少爷纷纷坐上马车,应邀前去广济寺吃斋菜,当然同时也是为了给已经过世的大老爷顾占鹏上香祈福。 到了广济寺之后,先是一起去拜菩萨,等拜完菩萨之后众人就开始自由活动。 顾重阳换了男子的衣裳,带上范阳斗笠,从广济寺的后门出去,坐上了顾泰来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行驶的很快,没有任何停留,直奔琉璃厂大街而去。 顾重阳因为心中存了事,所以,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感染了绿芜跟丹心,她们两个也屏气息声,生怕打扰到顾重阳。 车夫一路极速驾驶,直到了琉璃厂大街上的茶叶铺子门前,方勒住马缰“吁”地一个长声将马儿拉住。 马车将停,顾泰来赶紧拿了下马凳过来,顾重阳也不等绿芜下车扶着她,而是径直跳下马车,连下马凳都没有踩,她个子不高,跳的太急,一个踉跄朝前扑去。 就在她将将要摔倒的时候,一个胳膊突然伸出来,在她面 前拦了一下。 她整个人扑到了那胳膊上,鼻尖几乎蹭到了那人月白底玄色刻丝茧绸的衣袖上。所以,那人衣服上用细棉线绣的白鹤图案她看的一清二楚不说,还闻到一阵素朴悠远的沉木香。 臂膀沉稳有力,扶着她的手却异常的温柔,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她耳朵一热,感觉脸颊发烫。 就在顾重阳思虑的这一片刻,绿芜跟丹心已经一左一右地走上前来扶了她起来:“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重阳抬起头来,见眼前已经空空一片,扶她起来的那人早就消失不见了。 “多亏了刚才那位公子扶了您一下。”绿芜道:“您都不知道,刚才多险,不过那位公子也是奇怪,他刚才分明不在这附近啊,怎么这么快就到您面前了呢。” 顾重阳回头去看,只看到一片潇洒翩然的月白色裾袍,还有那如青松般笔直的背影。 她不由顿了顿,这个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没有见面,可从背影来看,这分明是个疏朗俊雅的如玉君子。她仔细想了片刻,发现自己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真是奇怪! “小姐,那位公子已经走远了,咱们就是道谢也追不上了。外头冷,咱们快进去吧。” 顾泰来的声音提醒了顾重阳,她一个机灵反应了过来。 她今天来,是见伍大成的。伍大成就在这后院里面,她恨不能一步就跨到伍大成面前去,找他问个明白。 89.骇闻 京城,琉璃厂大街,顾家已故四夫人沈氏的陪嫁茶叶铺子后院。 伍大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顾重阳磕了三个响头:“小姐,真没有想到小姐还记着小人。” 见到顾重阳他很是激动,差点就要哭出来。 听到他哽咽的声音,顾重阳想起亡故的母亲与素来疼爱她的伍嬷嬷,心里也是一酸。 “大成舅舅,你快起来,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我母亲去世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要迫不及待地弄清楚,目前能解决她心中疑惑的,只有伍大成。 而这一声“大成舅舅”更是让伍大成忍不住湿了眼眶。 伍大成的娘亲伍嬷嬷是沈琼枝的乳母,沈家是商户人家,不像京城那些高族宦门主仆之间等级严明。沈氏从小一直称呼伍嬷嬷为乳娘,叫伍大成也是叫乳兄,大一些就叫大成兄。 这一叫法,直到沈琼枝嫁入顾家之后,才改过来。 明面上叫伍嬷嬷、伍大成,私底下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叫法。沈氏甚至会对顾重阳说,你大成舅舅如何如何。只是从前的顾重阳自恃为侯府千金,从来不屑叫一个下人做舅舅。 如今重活一回,她才明白,跟她一样姓顾的,不见得是她的亲人。眼前的伍大成虽然只是个下人,待她却十分好。 顾重阳这一声大成舅舅,让伍大成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他趴在地上,再次给顾重阳磕了几个头,用颤抖的声音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您还是叫我伍大成吧。” 他难过的样子令顾重阳心里堵得更厉害了:“既然如此,那我叫你大成叔吧,你是我的长辈,当得起我称呼你一声的。” 大成叔是比较中庸的叫法,侯府的小姐少爷们,见了上人身边服侍的年长人,称呼一声叔也没有什么不可。 伍大成这才道了一声是,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顾重阳这才看清伍大成的面容,他皮肤黝黑,面黄肌瘦,神色凄苦,一看就知道吃了很多苦。 可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弄清楚母亲是怎么死的,比什么都重要:“大成叔,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说起来,连我也是一头雾水。”伍大成摇了摇头,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十一月初七那天,我跟从前一样在外院,因为舅老爷就在那两天会到京城,所以夫人就让我在外院等消息,说只要报 信的人回来了,就立马通知她。我哪也不敢去,就在门房那里等着。” “从早上一直等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都没有见报信的人来。我忖度着上午舅老爷一定是到不了了,正准备进去跟夫人说一声,夫人屋里的邱嬷嬷突然来找我,说我娘突然得了病重,让我赶紧去看看。” 听到这里,顾重阳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感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不解与犹豫也不过一闪而过,她赶紧问道:“后来呢?” “我当时吓了一跳,又是着急又是担心,跟着邱嬷嬷一起就朝荣冬院去。可没想到的是,刚刚进了荣冬院,就有人从后面给了我一闷棍,直接把我打晕了。” 顾重阳的心也跟着一提,这恐怕就是那人的目的吧。先用计骗了伍大成进院子,再造成母亲与伍大成有染的假象,最后找人来捉奸,以坐实母亲不守妇道的罪行。 好歹毒的心! “等我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丢在柴房。门口有两个人看守着我,她们一边看守一边在说闲话。一个人说四夫人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呢?” “我当时听了气得暴跳如雷,当场就想冲出去把那个胡说八道的人教训一顿。四夫人明明活的好好的,早上还让我等舅老爷的信呢,怎么会死?” “可我发现我被人绑着,嘴巴也被堵上了。我意识到情况不妙,四夫人可能真的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就决定按兵不动,一边想办法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一边悄悄地移到门边偷听那两个人说话。” “那人继续说道,伍嬷嬷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人,居然上吊殉主了,真是难得。”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娘亲会死,我满心不信,只觉得这恐怕是个恶作剧,恐怕是仆妇们故意在耍我。” “可没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居然说我娘亲并不是殉主,而是下毒毒死了四夫人,因为被人发现了,所以畏罪自杀。” “我越听越觉得事情绝不可能是恶作剧,不管哪房的下人也不敢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我心里十分痛苦,也非常害怕,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四夫人与我娘亲一定凶多吉少,甚至连我自己都十分危险。” “幸好我做乞丐的时候,跟那些老乞丐一起偷东西手脚十分灵活,不一会就解开了绳子,我轻轻推开窗户,在窗户边放了一只鞋,造成我已经跳窗逃跑的假象,然后顺着烟囱爬了出去。因为我是南边人,窗 户那边又是顾家后花园的小湖,他们都以为我是从湖里逃跑了。” “那天十分的冷,雪下的很大,我怎么可能从湖里跑呢?许是家里的下人不愿意冒着寒风追赶我吧,我这才逃过一劫。” 伍大成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苦涩:“我哪也不敢去,就扮成乞丐,打听消息。我这才知道夫人是真的去世了,而我娘亲也遇到了不测。而侯府的人,一律说夫人是心疾暴毙而死的,我母亲是殉主上吊,我一点也不信。夫人的身体很健康,不可能会死。就算夫人有了疾病,为什么要把我捆起来呢?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事情,却知道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 “四小姐,夫人是被人害死的。”伍大成望着顾重阳,又是气愤又是不甘:“我娘亲也是被人害死的,她们不能枉死。可您现在还小,什么都做不了,您只能等,等您长大了,有能力自保了,才能手刃仇人,为夫人报仇。” 伍大成的话,说完了,顾重阳的脑海却有些乱。 她的思绪并没有因为伍大成的话而清晰,反而变得更加混乱。 但是为母亲报仇雪恨的决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大成叔,你说得对,我的能力太弱了,应该韬光养晦。”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道:“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葛碧莲明年开春就会进门,我必须要在葛碧莲进门之前把事情弄清楚,让父亲不再误会母亲。” “我现在的确能力有限,但是我还有父亲,我要把母亲是清白的事情说给父亲听,让父亲帮着我找出凶手。” “清白?”伍大成突然愣了愣:“小姐,夫人被害一事,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是!”顾重阳望着伍大成,毫不避讳道:“你被打晕之后,别人把你弄到我母亲房里,让你跟我母亲同处一室,造成你与我母亲有染的假象,让父亲误会。母亲为证清白,所以才会上吊而死。”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你跟我母亲是清清白白的。我们一定要找到陷害你们的凶手。” 伍大成听了脸色大变,他这是被顾重阳的话而吓住了。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府里居然有会这样骇人听闻的谣言。 他的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突然道:“可是小姐,夫人出事那天,四老爷一直都在家中啊。” 顾重阳如遭雷击,那一瞬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 白。 她望着伍大成,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我父亲那天一直在家中?” “是啊。”伍大成忙不迭地点头:“他是卯时末(上午七点)出门的,辰时末(上午九点)回来的,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都没有出去啊。” 顾重阳听着伍大成的话,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了一起,嘴唇慢慢发白,脸上的血色也退的干干净净,十分的苍白。 “你……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绷得十分紧,听得出来她此刻是非常紧张甚至是害怕。 “是的,小姐。”伍大成郑重地点头,肯定道:“那天我奉夫人之命在门房那里等舅老爷,一直等到巳时末(上午十一点),我可以确定,四老爷辰时末(上午九点)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顾重阳只觉得脑海中轰轰作响,感觉像要炸开了一样。 她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前所未有的害怕与迷茫涌上了她的心头。 青波说过,父亲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安荣院,与母亲吵了一架,然后负起去了书房。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母亲就投缳自尽了。 她一直以为,是那些人先叫了伍大成进去,陷害母亲,母亲受此侮辱又得不到父亲的信任,所以一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现在看来,她错了,错得十分离谱。 按照青波与伍大成两个人所说,分明是母亲与父亲吵架,吵架之后母亲投缳自尽,母亲死后,有人将伍大成骗了进去。 母亲自尽在先,伍大成进内宅在后。 也就是说,知至知终都没有通/奸被撞破这回事。 是有人逼死了母亲,为了掩人口目,栽赃嫁祸给伍大成。 母亲并不是羞愤自杀,是被人逼死的。 而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父亲他一直就在家中。 顾重阳觉得自己像掉了冰窟窿,冷得浑身打颤。 90.外室 母亲死的时候,父亲不仅在家中,他甚至参与了整个过程。 顾重阳不敢去想,却不得不去想。 因为,这恐怕就是残酷的事实。 母亲并不是被陷害,所以才自尽的。 母亲投缳,另有原因。 而她死前跟父亲吵架的内容尤为关键,最最可怕的,极有可能是父亲逼死了母亲。因为顾家其他的人除了二夫人之外,全部不在家。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些她统统都不知道。 此刻她像是吞了无数黄连,五脏六腑都是苦的。 “大成叔,你说害死我母亲的人,会不会就是父亲?” 伍大成担忧地看了看顾重阳,然后才磕磕绊绊地说道:“虽然四老爷嫌疑很大,但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毕竟是您的父亲,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应该不是四老爷。” “那这大半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顾重阳追问道:“你是不敢对不对?你是怀疑四老爷的,对不对?” 伍大成搓了搓手,干巴巴道:“小姐,您不要胡思乱想,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不会的!”顾重阳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如果我不查,如果我沉默,那事情永远都不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必须要查,必须要弄清楚母亲死的真相,她生养了我一场,我没有机会报答她,我必须要证明她的清白。” 不能想上一世一样,就让母亲不明不白死了。不管凶手是谁,她都不会退缩,哪怕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再说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事情到底如何,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清楚。 就像见到伍大成之前,她以为是别人陷害了母亲与伍大成,可事情峰回路转,呈现了令她意想不到的一面。说不定,见了父亲之后,事情还有其他的转机。不见得父亲就是凶手,他可能是被陷害的。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也是内宅常见的手段。 原本老太太一直想对她们四房不利,离间挑拨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他们并不是没有做过。 这一次,极有可能是别人害了母亲,趁机嫁祸给父亲的。 她要见父亲,亲自找父亲问清楚,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开 成公布地好好问一问。 “大成叔,你愿不愿意跟我到父亲面前对质,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四老爷?” “我愿意。”伍大成听了神色略显激动:“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夫人跟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小姐,我一直躲起来忍辱偷生,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我不能死,我必须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我娘亲没有毒死夫人,我跟夫人之间也是清白的。” “好!” 她几乎当场就想带伍大成回东直门大街顾家,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葛家人在荣冬院指手画脚,四老爷满面笑容,有求必应的样子来。 她想了想,为了稳妥起见,她终于还是道:“我让顾泰来送你去我舅舅家,你在那里安心住下,不要出门,哪里也不要去。我回去安排好了,就派人来接你过去,耐心等我的消息。” 伍大成没有二话,像顾重阳保证道:“小姐,您放心,我哪也不去。你见了四老爷,好好跟他说。我跟夫人之间清清白白的,我……那些污蔑人的言论,全是假的。等我见了四老爷,向他说明,他一定会相信的。” 虽然前路坎坷,但是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顾重阳觉得心里多了一丝慰藉。 “大成叔,你坐下来,我帮你号脉。” 伍大成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顾重阳的三指搭上去,再次确定伍大成的的确确是天残,心里突然信心百倍。 伍大成是天残,别人的构陷他与母亲之间不清不楚,纯属子午须有。她倒要看看,父亲会如何解释。 顾重阳没有会广济寺,而是直接回了顾家。 到了家中,她一直在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事情。 如今,能解开她心中谜团的,就只有父亲。 在四老爷还有回来的时候,她就去了书房等着。可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四老爷到来。 丹心告诉她:“四老爷一回来就去了荣冬院,说是要把夫人的嫁妆搬到库房去。青波已经去通知四老爷了,估计这会子四老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顾重阳的心突然间就觉得很闷。 母亲住过的屋子要腾给新主母,母亲深爱的父亲以后也将属于新主母,那在父亲心里,母亲到底算什么? 就像那被搬出去的嫁妆吗?再也看不到 ,再也想不起来,只能在暗不见天日的库房里落满了尘埃。 她不要那样! 顾重阳从椅子上站起来,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老爷走了进来。 “你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四老爷一边皱着眉头质问,一边走了进来:“那天老太太娘家的人来家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们顾家如今被掳了爵位,不再是庆阳侯府了,可你好歹也是名门千金,再不济也是官小姐,怎么能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情,让人看了笑话!” 没有想到刚一见面父亲就对自己说了这样一通话,顾重阳原本沉闷的心情越发难受,再一想到那天葛家人鄙薄的嘴脸,一想到葛碧莲还没进门父亲就这样护着她,顾重阳心里的头的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不好听。 “既然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为什么不是老太太传唤我?为什么不是在安荣院斯见?父亲,我们父女两个也有大半个月都没有见面了吧?难道一见面您就要因为外人来指责女儿吗?” 顾重阳顿了顿道:“母亲活着的时候,您可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我的。” 四老爷突然一阵语塞,过了好一会才道:“你母亲在的时候,你也不会这么失礼。你母亲不在了,没有人管教你,我也十分疏忽,只觉得你还小,不懂规矩也没什么。可这几天我才现在,你已经不算笑了,眼见着就成大姑娘了,再这样失礼,可怎么是好呢。” “这一次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荒唐了!” 前世父亲的确对她很疏忽,所以她规矩差,很是吃了些苦头。 或许,前世父亲是想管她的,因为继母从中作梗,所以她们父女才会越走越远? 她不愿意将父亲想得太过于不堪,只好将责任推到继母葛碧莲身上,或许这样她心里能好受一些。 顾重阳心中的埋怨渐渐平息,她放低了声音道:“您是怕我给葛碧莲留下不好的印象吗?您是怕新主母进门了给我委屈受吗?” 四老爷愕然地看着顾重阳:“你都知道了?” “是的,邱嬷嬷告诉我了。那的确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但更是新主母的娘家人。如果我不好好去巴结,新主母就会给我小鞋穿。”顾重阳突然抬头,与四老爷四目相对:“不过,我一点也不怕。我是父亲的女儿,有您护着我呢,谁也别想欺负我!” 顾重阳的声音中慢慢 都是信赖,还有小女孩独有的娇憨。 那眉眼与四夫人有七八分的相似。 四老爷见了,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他慌忙低下头去。 一丝惊诧与心凉就浮现在顾重阳的心头,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了,竟然连敷衍之词都懒得跟她说了。 “父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开门见山地问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人惊醒了一样,他瞪大眼睛看着顾重阳,有些许的慌乱。 “你怎么又问,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可那并不是真相。”顾重阳硬生生地打断了他:“我已经问了费娘子了,她说我母亲是上吊死的,费娘子您不熟悉,但是孙嬷嬷您应该知道吧?孙嬷嬷是二伯母身边的贴身仆妇,而费娘子是孙嬷嬷的儿媳妇……” “你怎么能相信别人的信口开河呢?”四老爷显得很烦躁,他背对着顾重阳,看着窗外因为太阳落山而慢慢变得昏暗的天色。 “母亲出事那天,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二伯母在家。母亲去世的消息,也是孙嬷嬷出去报的信。我相信她绝不是信口开河,因为母亲根本没有什么心疾,那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编造出来的瞎话罢了。” 顾重阳直视着四老爷,一字一顿道:“父亲,我是母亲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四老爷并不回头,依然坚持自己原来的说法:“没有什么真相,这都是你胡思乱想臆想出来的,你母亲就是心疾暴毙。什么上吊投缳自杀,都是别人编了瞎话骗你的。” “编瞎话骗我的那个人是你!”顾重阳语速又快又急:“那天你明明在家!” 她这话一出,四老爷的身子明显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瞠目结舌地望着顾重阳:“你……” 他想问顾重阳是怎么知道的,想问顾重阳还知道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失了勇气。 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只能喘着粗气望着顾重阳。 “你为什么骗我?”顾重阳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质问他:“我从潭拓寺回来,你说你没有来得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就与他天人永隔,你在撒谎!那天,你被茶水弄湿了衣服,早早就回来了。你见到了母亲,还跟她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如果母亲的死不是另有内情,你为什么要 骗我?”顾重阳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几许哀求:“父亲,那天你在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求求你告诉我,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四老爷突然屏住呼吸,让喘粗气的自己平息下来,他坐到椅子上,慢慢说:“你说的没错,你母亲的确不是病死的。” 他的声音很缓很凝涩,好像十分不愿意开口。 “她的确是投缳,不过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上吊的。” 顾重阳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上吊的原因,是因为她与人通/奸被人捉/奸在床,所以才以死谢罪。” 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停止了跳动,她身子摇了摇几乎站不住,若不是扶着身后的桌子,她随时都会跌到。 “重阳,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了吧,我不想将你母亲不堪的一面告诉你。” “我不信!”顾重阳眼神茫然,喃喃自语道:“母亲不会那么做的。” “是,我跟你一样不信!”四老爷痛苦地说道:“我回来的时候,你母亲也是不承认的,反而指责我相信别人不信她。我并不是不信她,只是家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总该问一问吧。可你母亲,却跟我大喊大叫,说我对不起她,说我不信任她。” “那后来呢?”说出这四个字,顾重阳才发现自己声音哽咽颤抖不已。 “后来,你二伯母将人证与将伍嬷嬷亲自按手印画押的凭证递到我面前,你母亲这才承认错误,并且跪下来哭着求我原谅她。” 顾重阳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母亲她亲口承认了吗?” 四老爷点头:“是的。” “那奸夫是谁呢?” 四老爷顿了顿,方道:“是你母亲的乳兄伍大成。” 顾重阳只觉得有一种锥心的痛:“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四老爷喟然长叹:“我一直以为你是小孩子,不愿意告诉你,可今天听了你的话,又怕你听了别人的流言蜚语,胡思乱想。迫不得已,不得不把事实真相告诉你。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又何尝不是呢?” 四老爷说着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之条:“你看,这是伍嬷嬷亲口承认、亲自画押的口供。” 上面是以伍嬷嬷的 口吻写的,写的是夫人与自己儿子伍大成通奸,被人撞破,她愿意代子去死,只求留下儿子一命。 顾重阳瞟了一眼,只觉得心如刀割,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四老爷轻声安慰道:“我不会因为你母亲的事情而迁怒于你的。” 泪眼迷蒙中,顾重阳抬起了头,看着眼前温声安慰自己的父亲又变成慈爱的模样,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冻成了冰。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到这张脸。 她知道母亲是被人陷害的,可没想到父亲居然也参与了。 听伍大成说了之后,她还只是怀疑,可现在,她已经可以肯定了。 母亲投缳一事,父亲一定知情,而今天他跟自己说的话,全是谎言。 伍嬷嬷根本不识字!伍大成是不能行人事的天残! 他们可真坏啊。 逼死了母亲,又设计捉了伍大成,逼伍嬷嬷签字画押。不,只要他们捉了伍大成,逼死伍嬷嬷,等伍嬷嬷死了,再拿着伍嬷嬷的手按手印就行了。 伍大成逃跑一事,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他们故意放了伍大成走,造成他畏罪潜逃的样子,否则二舅舅见到伍大成死了,恐怕会怀疑,而畏罪潜逃显然只最好的结果。 他们又收买了邱嬷嬷,让邱嬷嬷做人证。 人证物证俱在,舅舅来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仅不能有半句怨言,说不定面子上还要感激顾家人维持了母亲的体面,感激顾家让母亲葬入顾家的坟地。 所以,上一世舅舅发达了,也不曾为难父亲。 后来因为她的原因,两家不往来了,舅舅也还是没有对父亲下黑手,恐怕就是因为舅舅觉得母亲做了这种事情,被顾家拿住了把柄,所以,不得不处处退让吧? 怪不得前世舅舅灰溜溜地走了,没有为自己争取。 沈家是商户,顾家的侯府,本来在阶层上就矮了他们一头。 沈家女做了这养的事情,沈家人在顾家人面前豪无体面可言,凭什么再提要求呢?只要顾家一句“你们沈家教养不行”,舅舅就再不能插手自己的事情了。 她真的很懊恼,因为自己的无知,上辈子居然就那么浑浑噩噩地活着,像个傻子一样。根本不知道母亲就那样在顾家内宅里香消玉勋,更不知道母亲死前背负了多么大的屈辱。 可为什么? 别人设计陷害母亲都有原因,有动机,可父亲是母亲的结发丈夫,他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对付母。 逼死母亲就算了,居然还处心积虑设计母亲身边的人,给她安上这样的罪名。 顾重阳越想越觉得齿冷。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配得上母亲对他的一片真心? 母亲临死前认清了他丈夫的面目,恐怕万念成灰,再也活不下去了吧。 顾重阳觉得自己也几乎要活不下去了。 她站在那里,浑身打颤,很想质问他,很想痛骂他,甚至想问问他的心是什么做的。 她忍住了,她死死地咬住牙关,强迫自己一定要忍住。 眼前这个人是不会跟她说实话的了,他处心积虑给母亲安了这样的罪名,他就绝对不会承认。 她不能冲动,一时的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脑中轰隆隆作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 “重阳,我知道这个真想让你难以接受,我当初……” 事到如今,他还这么虚伪,顾重阳只觉得恶心。她瞪了他一眼,拔腿就朝外跑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她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息在浓浓的夜色里。 她一口气跑到了荣冬院门口,见里面的人正在搬四夫人的嫁妆,她觉得十分刺目,又跑回了海棠院。 她扑倒在床上,狠狠地痛哭了一场。 她越发觉得没有直接带伍大成找父亲当面对质是正确的。 她突然停止了哭泣。 原来她一直在摸索,却不知道从何查起,只能找跟母亲相关的人,相关的事,每一次在她以为要找到真相的时候,事情都会急转直下,打她个措手不及。 原因就是因为她找错了方向。 她之前做的都不对,她应该从父亲身上查起。 万事都有因,有因才有果,父亲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害死母亲,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她一定要弄清楚。 顾泰来是她的人,若让顾泰来去跟踪父亲,容易暴露不说,甚至会引起父亲的戒备之心。 幸好舅舅还给她留了五个人,那五个人个个会些拳脚功夫,跟踪人应该不是问题。 顾重阳当场就传话给顾泰来,让他去联系桑武。 她就不信找不出原因来。 一连几天过去,四老爷那边都没有什么异常,就是跟平常一样去光禄寺,然后回家,偶尔去同僚家应酬或者去茶楼喝茶,没有一点特殊的地方。 等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四老爷续弦的事情尘埃落定,确定要娶葛老夫人娘家侄女做继室夫人,过门的日子就定在来年二月的最后一天。 顾重阳见到四老爷的时候多了起来,因为四老爷总是去安荣院找葛老夫人、大夫人商量成婚事宜,顾重阳在晨昏定省的时候,经常碰到他。 父女两个见面,平淡的很。一个屈膝行礼问安,一个严肃点头让她起来,至于两个人心里在想什么,那就只有各人心知肚明了。 就在顾重阳暗暗着急的时候,婚期定下的第二天,桑武那边有消息了。 消息是顾泰来带进来的。 “小姐,四老爷在外面置办了一个宅子。” 顾重阳听了,不由就冷笑连连:“光禄寺是清水衙门,他哪里有钱置办宅子?还不是我母亲的钱。他置办宅子做什么?给葛碧莲做嫁妆,让葛碧莲脸上有光吗?” 当年母亲嫁到顾家来的时候,可是有六十六抬嫁妆的。比大夫人郝氏也不遑多让。 而葛家不过是不入流的勋贵,虽然顶着世袭的名头,实际早就没落了。要不是葛老夫人时常接济,他们的日子恐怕比一般的商户人家还不如。 葛碧莲长得漂亮,葛家觉得她奇货可居,一直想让葛碧莲嫁入一流勋贵家中,就像顾家的葛老夫人一样,可以帮衬葛家。 而葛碧莲本人也存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眼界不是一般的高。 只可惜,那些豪门勋贵个个都是人精,葛碧莲空有姿色,却没有家世,根本入不了人家的眼。一般的人家,葛碧莲又看不上。一二来去就耽误了青春年华,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还没有嫁出去。 上一世她无意中就听人说过,父亲十分疼爱葛碧莲,不惜自己花钱给葛碧莲置办嫁妆。 所以,顾重阳才会有此一问。 “不是。”顾泰来小声道:“那宅子不是最近置办的,听说有些年头了。宅子里面住着一对母女。做娘的是个三十岁左右年轻娘子,女儿不过是十一二岁。” “桑武打听的消息说,那家人男主人很少回来,平时就是那娘子带着那女儿生活,门户紧闭,很少出门,一切生活用品都是由一个 婆子采买。” 顾泰来顿了顿道:“昨天四老爷从光禄寺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那户人家,直到下半夜才出来。” 顾重阳一下子就愣住了,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虽然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是她想不到的,虽然她猜测父亲一定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桑武会给她带来一个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 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父亲有冷漠的一面,有温情的一面,还有很多时候令她非常伤心失望,可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啊。 他洁身自好,没有妾室,母亲死后,也就只有葛碧莲一个人。 可顾泰来说的话告诉她一个事实,父亲分明是在外面养了外室。 不仅养了外室,甚至还生下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母亲生前死后,父亲所表现出来的两种面孔,让她暗暗心惊。 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儒雅成熟,待自己和蔼可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母亲死后一年还不到,他就满心欢喜地迎接新人进门,对她这个女儿毫不关心,甚至连说话都觉得十分不耐烦。 人的性格是相对固定的,除了受到刺激性情大变之外,人的性格不会发生这么的变化的变化。 除非他之前一直在伪装,而现在他慢慢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真面目。 她可能错认了父亲。 温润可亲只是他的表象。而前一世对她冷漠嫌弃甚至厌恶的那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丹心与绿芜、青芷面面相觑,她们也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绿芜干巴巴道:“小姐,您也别难过,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 “没有什么隐情。”顾重阳嘴角闪过一丝忿然:“良家女子怎么可能会留陌生男子过夜?要么娘子是半掩门的暗娼,要么她跟四老爷关系不清不楚。那女子门户紧闭,素不出门,不可能是暗娼,她定然是四老爷的外室。” “顾泰来,我说的对吗?” 作为大家闺秀千金小姐,顾重阳一张嘴就把“暗娼、外室”这样的字眼说了出来,让顾泰来不由汗颜。 因为小姐年纪小,又长在内宅,顾泰来原本还以为她恐怕不知道外室是个什么东西,正苦于没有办法解释呢,没想到顾重阳居然这么通透,一下子就猜到了。 91.黄疸病 二夫人听了禀报,就冷笑道:“哼,今年入了秋以来,她做的绣活比往年可少了不少。什么生病,不过是为了偷懒装腔作势罢了!都是我这些日子太忙没有好好管教她,纵得她蹬鼻子上脸了。我今天倒要看看,她到底病没病!” 二夫人怒气冲冲地闯到丁香院,本想好好教训顾重芝一场,没想到却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顾重芝的情况很不好,小病分明已经作下了大病。 她吓得不得了,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为了推卸责任,她还将丁香院里的两个大丫鬟打了一顿,说她们没有及时禀报,耽误了顾重芝的病情。 如此一来,顾家的人都知道三小姐生病了。 顾重阳得到消息,自然要去看望,可没想到的是绿芜却阻止她,不让她去。 “小姐,三小姐得的是怪病,大夫束手无策说治不好了。几位小姐要去看,都被拦着了。说三小姐的病太怪,万一传染给其他人就坏了。”绿芜忧心忡忡道:“二夫人心里也怕,昨天已经连夜把三小姐移出去了。” 这么冷的天,顾重芝又生着病,怎么能随便移出去呢? 顾重阳听了就皱起了眉头:“移到哪里去了?” 绿芜叹了一口气道:“二夫人说家里人多口杂事情多,会吵嚷的三小姐无法安心养病,就将三小姐移到后花园的梧桐苑去了。” 梧桐苑在后花园梧桐林的那一边,自打老庆阳侯故去之后,那边早就没有人去了,荒败的不成个样子,怎么能住人呢? 二夫人的心未免太黑了。 “大夫有没有说三姐姐到底是个什么症候?” “没有说,只说是怪病,他治不了。如今大夫也不愿意上门了。” 分明是把顾重芝当成将死之人来对待了。 三姐姐顾重芝跟一样,都没有了母亲。 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自生自灭的时候,随时都有可能被人踩在脚底下。 顾重阳想起了自己,顿觉同病相怜:“绿芜,你装点糕点带着,跟我一起去见三姐姐。” 绿芜为难地看了一眼顾重阳,最终应了一声“是”。 穿过后花园,就是那边梧桐林。已经是冬天的,光秃秃的梧桐树,裸/露着白白的树皮,在瑟瑟寒风中顽强地抗争着。 午后的阳光照在积雪上,泛出明亮耀眼的光。 但风吹到脸上还是很冷。 顾重阳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手缩回到护手里,方道:“我知道你想劝我不该来,可是绿芜你看看这梧桐林里根本没有人气,三姐姐没有了生母,病成这个样子,二伯母不磋磨她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会好好给她请大夫。我若不来,还有谁会来看望她。”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而是在心里默念。 都说三姐姐得了治不好的怪病,连大夫都束手无策了,她一定要来瞧个究竟。 她是大夫,田庄里的佃户病了她都会去救治,更何况现在生病的人还是跟她有血缘的三姐姐? 她总觉得这个没有母亲,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的三姐姐,跟前世的自己很像。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的可怜。 她若是没有办法就算了,既然她有医术,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小姐,我知道您心好。可三小姐得的是怪病,若是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绿芜犹不死心,继续劝道:“若是夫人还活着,也舍不得您以身犯险的。” “我母亲若是活着,她绝不会见死不救。”顾重阳打断了绿芜的话:“你若是沾了病气,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说着,她伸手去接绿芜手里提的糕点。 绿芜却长长叹了一口气:“既然您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跟您一起去。” 梧桐苑是顾家最偏僻的地方,没有愿意来住,年久失修,十分残破,院墙都倒了一小片。 顾重阳跟绿芜一起走进梧桐苑,听到里面传来无助的哭声:“……雪梨姐姐,你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你挨了打,小姐病得越来越重了,可怎么办?” 雪梨低声安慰道:“你快别哭了,红菱,仔细小姐听见了心里难受。” 顾重阳叹了一口气,走进去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他人呢?” “四小姐来了。”雪梨挨了板子,正趴在床上,见顾重阳来了,忙强撑着起来见礼,被顾重阳拦住了。 红菱则哭丧着脸道:“那些人见我们小姐这样,怕被小姐过了病气,都不肯来。枉小姐之前对她们那样好,关键时刻她们却落井下石,撇下小姐不管。” “四小姐,真没有想到唯一来看望我们小姐的人居然是您。”红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红着眼圈道:“您快进去吧,我们小姐病得厉害,再晚几天,说不定……说不 定……” 顾重阳心里一个咯噔,难道三姐姐竟然已经病得这么严重了吗? 她赶紧撩了帘子,走进内室。 屋里除了床塌桌子之外什么摆件都没有,虽然光秃秃的,但收拾的还算干净,碳盆里放着木炭,所以屋里也不是特别冷。 顾重芝躺在床上,看不分明。 红菱走到床边,轻声呼唤:“小姐,四小姐看您来了。” “真的吗?”顾重芝声音非常疲惫,却能听出来,她很惊喜:“快扶我坐起来。” 顾重阳忙上前一步道:“三姐姐,你如今病着,身子弱,快别起来,还是躺着吧。” 走进了,顾重阳才发现,顾重芝脸上居然围着一层薄纱,令她十分吃惊:“三姐姐,你脸上围着东西做什么?” “四妹妹,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顾重芝说了流下了眼泪:“我以为除了雪梨与红菱,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想起我了呢。” 顾重芝声音虚弱,话说的十分可怜,让人见了不由心疼。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脆弱,特别是像三姐姐这样孤苦无依之人,一点点的关怀都能让她十分感动。 顾重阳忙道:“三姐姐,说哪里话。除了我以外,大姐姐也想来看望你的,只是大伯母不让来,所以她也没有办法。” 顾重芝听了,不仅没有觉得安慰,反而眼泪流的更凶:“我在这个家,地位如何,我心知肚明。我们姐妹平日交集不多,临死之前,你能来送我一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如今看到了我,快走吧。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你。” 她都病得这么重了,还在为别人考虑。 三姐姐虽然低调沉默,却不失为一个细腻温和的好人。 看着她这样,顾重阳就想起自己在良乡田庄喝下毒/药时总总无助的心情,她不仅没有走,反而坐在了顾重芝的床边。 “三姐姐,何必说这些丧气话,你不过是偶感小病,哪里就到了要死的田地。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从前我们姐妹接触的少,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一起玩,我还要跟你学做绣活呢。” 顾重阳说着,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握顾重芝的手。 纤细小小的手,如枯柴一般,没有一丁点的肉。顾重阳的手伸进去,一把就能把她的手全部握住。 顾重阳不由大吃一惊:“三姐姐,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 子?” 顾重芝反而不难过了,她虚弱地笑了笑:“四妹妹,你别担心,我一直这样。” 顾重阳给没有说话,趁机给她号脉,发现她脉弦而数,虽然有病,却不是垂死之兆,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三姐姐,你怎么把脸遮起来了?” “我从前是什么样,你是知道的。” 顾重芝说着,突然趴在床边一阵呕吐,顾重阳赶紧拿了痰盒接住,因为顾重芝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吐出来几乎都是清水。 顾重阳并不嫌弃她脏,反而还十分体贴地给她擦了擦嘴角。 顾重芝的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她反握了顾重阳的手,哽咽地问她:“四妹妹,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她恐怕从来没有享受过温情吧,所以自己给她一点点的关怀她都觉得不敢相信。 顾重阳心里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因为我们是姐妹,更是一家人。” “是吗?”顾重芝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喃喃道:“我也有姐妹,有家人吗?” “有啊。”顾重阳点头道:“我就是啊。” 顾重阳想说还有顾重华,顾重珠,还有二老爷,可她却没有说,因为她自己都觉得那些人恐怕并不会把顾重芝当成一家人。 顾重芝惨然一笑:“从前我总觉得顾家没有一个好人,没想到四妹妹竟然如此真诚,从前是我错了,错过了你这个好姐妹。” “三姐姐,快别说这些了。”顾重阳道:“我给你号了脉了,你这并不是什么大病。你把面纱摘下来好不好?我看看你的脸色与舌苔,帮你好好诊治诊治。” 顾重芝摇了摇头:“我这病,大夫都说没得治了。四妹妹,你不要安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三姐姐!”顾重阳正色道:“你是不信我,对不对?” 她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盯着顾重芝却没有半点嫌弃,满满的都是关切。 顾重芝不由一怔。 顾重阳就握了她的手道:“去年吕夫人中风你还记得吧,就是我治好的。你信我这一回,我说你没事,你就不会有事。” 不待顾重芝回答,她就伸出手去揭她脸上的面纱。 顾重芝没有阻拦,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准备。四妹妹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害怕,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她黯然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顾重阳害怕的样子。 可没想到的是,想象中的尖叫、逃离并没有出现,顾重阳的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正对上顾重阳认真的眼神:“果然是黄疸病。” “三姐姐,你把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顾重芝虽然不知道顾重阳何意,但也明白顾重阳不会嫌弃她,不会害她。她依言伸出舌头,顾重阳看了看,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刚才顾重芝蒙着脸,刘海又遮住了额头,所以,顾重阳第一时间并没有真正判断出她的病情。 可当顾重阳给顾重芝号脉之后,她的心里就有了底。她当时就猜到顾重芝得的恐怕是黄疸病。 因为从脉象看来,顾重芝的病在肾上。肾虚会导致很多病,胆道阻滞就是其中之一。胆道阻滞会引发黄疸病,而黄疸病又表现为恶心呕吐,全身发黄。 这种病比较少见,不知情的人就会以为这是什么大病、怪病。一般的大夫光看这脸色就吓得束手无策了,更别提去认真辩证诊治了。 现在,面纱摘掉,顾重芝果然脸色焦黄,顾重阳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猜错,的确是黄疸病。 这个病别人治不好,但是对她来说,不是大症候,她可以治。 但是她并没有直接说自己能治,而是反问道:“三姐姐,你是不是经常恶心呕吐?” “是,你刚才也看到了,说呕吐就呕吐,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许是顾重阳没有嫌弃她如今这黄黄的怪样子,顾重芝也褪去了防备,说话比刚才随意了不少。 顾重阳本来以为她真的是什么大症候,如今确定了是黄疸病就道:“三姐姐,你总是躺着,头会晕,人会越趟越没有力气,好好的人都会躺坏了。不如我扶你坐起来,咱们两个好好说会话?” 顾重芝一直躺在床上,除了两个丫鬟,也没有别人陪她说话,的确十分寂寞。听了顾重阳的建议,她想着反正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临死前能有人陪她说话,她也该心满意足了。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劳烦四妹妹扶我一把。” 顾重阳扶了她起来,又拿了一个引枕放在背后让她靠着:“你觉得怎么样,能不能撑得住?” “刚起身的时候有点晕。”顾重芝虚弱道:“这会子 坐起来,反觉得胸口不似刚才那么闷了。” 顾重阳点了点头,知道她的确是睡得太久了。 并不是大病,却会精神倦怠,加上大夫与其他人夸张的言论,她认为自己是必死之症,自然越来越严重。 再小的病,不精心调治也会酿成大病。 顾重阳又问:“你不仅会恶心呕吐,还口苦咽干,厌恶油腻,是不是?” 顾重芝愣了一下:“的确如此,四妹妹你是如何得知?” 顾重阳就笑了:“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你二便都跟平时不一样,你一定小解深黄,大解灰白。” 不待顾重芝有所反应,她就笑着拍了拍顾重芝的手:“三姐姐,你的病我能治,你别担心,我保管你除夕夜能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今年已经腊月初五,离除夕还有二十多天了。 她的病真的能好吗?四妹妹八成是安慰她的吧? 她这个身子如何能撑到除夕? 顾重芝很想问一问顾重阳哪里来得把握,可看着顾重阳笃定的笑脸,她所有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四妹妹,那你打算怎么给我治?” “你这病好治,是肾虚导致的,只要硝石、矾石两味药就可以治好。”顾重阳回头对一脸震惊的红菱道:“快别愣着了,拿笔纸来,我把服用方法写下来,你照着喂你家小姐服用就行了。” 红菱取了纸来,顾重芝低了头,一边写,一边对顾重芝道:“三姐姐,我知道你身边只有雪梨、红菱两个人服侍,雪梨身上有伤,不能离床。我让人出去买了药,给你送过来。还有雪梨要用的创伤药,我一起给你送过来。” 顾重阳鼓励道:“你别灰心,你一定可以康复的。我这就回去让人给你抓药,你喝了药,就能好了。服药之前,要先吃点面做的糕点垫一垫肚子,这两味药空着肚子吃是会伤胃的。” 顾重芝眼神复杂,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一起涌上了心头。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话:“四妹妹,多谢你,你可要记得常来看我。” 她还有一件很重的事情,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顾重阳。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顾重阳的心头不由一酸。 同样没有了母亲,自己是嫡女,她是庶女,她的地位比自己上一世还不如。 上一世自己是喝下 □□死的,而三姐姐却是刚出嫁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十分的可怜。 或许这一世,三姐姐不会这么早就香消玉勋吧。 “那当然。”顾重阳道:“我还要给你复诊的,我明天下午一准过来,你一定要乖乖服药。” “哎,我一定服药。” 顾重芝应了这一声,心里想的却是别说是硝石、矾石,就是顾重阳开的是砒/霜,让她服,她恐怕也不会拒绝吧。 没想到,这个世上,还真的有个人关心她。 顾重阳开的是硝石矾石散,专治女肾虚所导致的女痨疸病,正对顾重芝的病,所以她服药的第二天,恶心呕吐就减轻了不少,吃饭的时候也比之前香很多。如此一来,顾重芝精神大振,觉得自己康复有望。心里有了希望,身体恢复就越来越快。 服药十多天之后,她身上的黄色就消退了,除了两个眼珠还稍稍泛黄之外,其他地方已经完全没有异常了。顾重阳又开了生山药、薏苡仁、茯苓,让她煎服,服用了五天,黄色彻底褪去,顾重芝也恢复了健康。 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天下午,顾重阳回到了海棠馆,就看到碧波已经在等着她了。 “四小姐,再过两天就是四夫人的一周年祭日了,四老爷已经派人跟广济寺的和尚说好了,这一次给四夫人做三天的水陆道场,让您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就去广济寺,在寺里住一夜,初七日一大早就开始做法事。” “为什么不是在家里做?母亲百天祭日的时候就是在广济寺做的,如今母亲一周年小祥礼,怎么能还是如此敷衍?” 顾重阳心里很是为四夫人抱不平,望着碧波的眼神如利剑一般:“四老爷这么做,怎么能对得起我母亲?” 碧波不敢与顾重阳对视,低了头轻声道:“法事要做三天,第二天就是腊八,四老爷说这样不吉利。四夫人不是寿终正寝,家中还有长辈在堂,实在不宜大操大办,否则会折了长辈的寿。小姐,小人知道您孝顺,心疼四夫人。可如今四夫人已经不在了,您也该多为四老爷想想才是。” 顾重阳的嘴角就闪过一丝嘲讽:“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是太为四老爷打算了,所以受了太多的委屈,如今连死了做周年祭还要受委屈。你让我为四老爷打算,那谁为我母亲打算?四老爷何曾为我、为我母亲打算过?” 自从那天父女两人对质之后,她就不再叫他父亲了,口口声声都是四老爷 。 “再说了,四老爷很会为他自己打算呢,从他不声不响就要娶新夫人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等新夫人进门了,自然有新夫人给他打算,哪里还会有我的事?” 顾重阳冷笑道:“碧波,你这话说得好不可笑!” 一席话说得碧波如针芒在背,不敢答言,只能唯唯诺诺应是。 看着他那个样子,顾重阳就觉得十分心烦,为难下人从来就不是她的作风:“你下去吧,告诉四老爷去广济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腊月初六的傍晚,顾重阳去了广济寺,第二天一大早开始做法事。 听着僧人念着《往生经》,顾重阳在心里默念:“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您都离开我整整一年了。母亲,您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为什么会走上自尽的这条路?害死你的人,到底是不是父亲?我一定会查明事情的真相,绝不让您白白地死。您若是能看得见,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诸事顺利,早日查出凶手。” 92.消失 三天的法事做完,在顾重阳回到东直门大街顾家的时候,顾泰来又带来了新的消息。 最近这几天,四老爷几乎每天都会去外室那里,有时候不过略坐一会就走,有时候却要待到大半夜。桑武还有最新的发现,就是最近有个大夫,几乎天天都会上门。 刚刚给四夫人做完法事,顾重阳的心情还有些沉重,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桑武从大夫口中套到什么消息了?” “小姐,是个十分重大消息。”顾泰来脸色肃凝,语气郑重:“那外室已经有了七个月左右的身孕,用不了多久就要临盆了。” 顾重阳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七个月啊,也就是说,母亲死还不到半年他就让外室怀了身孕。除去外室之前生下的女儿,这已经是那外室第二次怀孕了。 怪不得他一直不担心母亲生不出儿子,还口口声声说可以过继,原来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会有别人给他生儿子。 母亲何其无辜!四老爷何其残忍,居然用他深情款款的贤夫慈父模样骗了母亲这么多年! 她的心很痛,就像上一次得知父亲可能与别人一起污蔑母亲、谋害母亲时一样痛。 “不!”顾重阳低声告诉自己:“不值得,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心痛,不值得母亲为他生儿育女,不值得母亲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付出。” 母亲并不是善妒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就算是要接那母女二人进来,母亲虽然心里会不舒服,但一定会收拾屋子接她们进来,善待他们的。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难道是要母亲给外面的那个人让位? 这个念头,立马就被顾重阳给推倒了。 不会,如果真是如此,他绝不会等这么多年。 母亲死后,他就张罗着要续弦,后来还娶了葛碧莲,由此可见四老爷可能压根就没有想过接外室那对母女进府。 如果不是为了外面的那对母女,可四老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到底是为了什么? 顾重阳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出路了。 “我知道了,这的确是个极大的消息。”她现在真的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脑海中没有任何思绪,只能道:“让桑武继续盯着吧,再等等。” 后面的几天一直风平浪静,直到腊月十六,顾泰来突然进来禀报:“四老爷一大早就去了那外室家里 ,并且还租了一辆马车,说是要带那娘子与小姑娘一起去潭拓寺上香祈福。桑武带话过来,请小姐示下。” 母亲的周年小祥祭日做了三天的水陆道场,他也不过第一天上午去了广济寺,后面两天就推说公务繁忙再也没有露面。可现在,他却有时间去城外的潭拓寺去上香祈福。 母亲死了,他就跟别的女人一起共享天伦之乐,把之前跟母亲的恩爱忘得一干二净。 可在外人面前,每次提到母亲,他总是做出怀念难过不舍的样子,真真是讽刺。 母亲死了才几个月,他就如此迫不及待地跟葛碧莲议亲,一面要娶美娇娘,一面与外室和私生女其乐融融,可真令人心寒。 上一世她也经历丧母之痛,经历了父亲的冷漠,可她那时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对于母亲的离世虽然难过,但伤痛有限,并不十分深刻。 两世为人,经历了葛碧莲的阴险狡诈,经历了嫁人生子,思念孩子之苦之后,她才体会到能在母亲身边撒娇是多么珍贵的时光,可是这一切如今都成为了泡影了。 这都是拜四老爷所赐! 顾泰来见顾重阳半晌不说话,知道她是心里难受,就催促道:“小姐,桑武传话来的时候,四老爷他们已经准备要出门了。如果要派人跟着,可要快一点,晚了可能就追不上了。” “不必了。不用跟了。” 跟着做什么呢?让桑武眼睁睁地看着四老爷与那外室母女两个是如何其乐融融,然后再禀报给她听吗? 她不想听! 顾重阳心里十分冰冷,泱泱打不起精神来:“外面天寒地冻,你让桑武上午先休息吧,等下午四老爷回来了,再继续看着。” “是。”顾泰来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傍晚,京城一直下着的雪突然大了起来,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北风凛冽,吹到脸上像刀子一般。 顾重阳让人给顾重芝送了崭新的被褥,木炭,还有一些点心。得知顾重芝精神很好,她就放下了心。 用过晚饭之后,她早早地就让人关了门,主仆几个窝在烧了地龙的起居室说闲话。 窗外寒风呼啸,吹得廊庑下的灯笼左摇右晃,无法安宁。 突然,传来一阵急躁的拍门的声音,绿芜穿了大毛衣裳,隔着门问了,原来是守夜的婆子来禀报,说是顾泰来来了。 “绿芜姑娘,这么晚了 ,我说小姐已经睡下了,可顾泰来说他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向小姐禀报。”隔着门,呼啸的寒风把婆子的声音刮的忽大忽小:“你看,要放顾泰来进来吗?” “放他进来!”顾重阳想也没想就对绿芜说道:“顾泰来不是不靠谱的人,若不是发生了大事情,他绝不会这个时候还硬敲门的。” 绿芜把话对那婆子说了,不一会顾泰来就裹着风雪走了进来。 外面雪很大,虽然撑了油纸伞,但依然遮不住鹅毛大雪。他头上带的帽子全白了,眉毛上挂着雪花,脸冻得通红。 绿芜赶紧把一个手炉递给他:“我的天,这么大的雪,你怎么还是来了。” 接过手炉,顾泰来感激地看了一眼绿芜,大步走到内室,匆匆行了一个礼,不待顾重阳问,他就言简意赅地禀报:“小姐,出大事了。四老爷今天带着那对母女出门之后,一直到傍晚才回来。可是回来的时候,只有四老爷一人,那对母女没有回来不说,四老爷还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回了咱们府里。这还不算奇,奇的是四老爷回府之后,碧波就领了伢行的人,把那宅子给卖了。” 顾重阳闻言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外面天寒地冻,四老爷把那对母女带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外室已经怀胎七月,挺着大肚子能到哪里去?就算是搬家,也不能这么着急啊?难道是她派人追踪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四老爷就把她们转移了?可看着也不像啊。 “桑武可看清楚了,早上四老爷跟那外室母女出门的时候,叫了几辆车,带了多少东西?” “看清楚了,就叫了两辆车,那外室母女跟一个贴身服侍的婆子坐了一辆,四老爷自己坐了一辆车。就带了随身用的东西,旁的什么也没有带。” 顾重阳的心砰砰直跳,又是懊恼又是自责,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居然这么粗心大意跟丢了,真是太气人了。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补救了,希望还来得及。 “绿芜,拿一百两银票给顾泰来。” 顾重阳又对顾泰来道:“四老爷今天出门是租的车,那你就去车行问人,一定能打听到线索的,这个非常重要。还有潭拓寺,也要跑一趟。那外室之前服侍的人都去了什么地方,这也是很重要的线索。你跟桑武分头行动,务必要查出那娘子跟小娘子的下落来。” 天色很晚,顾泰来不能多留,顾重阳的吩咐他一一应了, 接了银票,他就迎着风雪走了出去。 顾重阳的脑子却飞速地转了起来,仔细推敲这件事情的关键之处。 难道自己误会了,那对母女并不是四老爷的外室?可若不是四老爷的外室,良家女子又怎么会毫不避讳地与他相处? 若真是四老爷的外室,他到底将这对母女弄到哪里去了呢?那对母女在那里住了十来年都没有搬家,怎么会突然离开? 她们到底是知道四老爷要带她们走,还是不知道,仅仅是受了四老爷的诓骗摆布呢? 若在从前,顾重阳绝对不会去想四老爷会诓骗人,可现在,四老爷已经不是她心中的那个谦谦君子了,她觉得他既然能谋害结发妻子,对嫡女冷眼相对,谋害外室与私生女也不是什么奇闻。 可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谋害她们呢? 顾重阳觉得自己身处内宅,不能随便出去,真真是像被人捂住了眼睛耳朵一样,成了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什么都听不到的聋子。什么时候能真正地拥有自由,可以随意出入不受别人的掣肘就好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也就是外室母女消失之后的第三天,顾府迎来了一件喜事。 这一天宜采纳、嫁娶,是适合会亲友,求子嗣的黄道吉日,也是四老爷顾占茗与葛老夫人娘家侄女葛碧莲的小定的日子。 93.小定 腊月十八,一大早顾家的女眷们就在上房集合。 这一天,她们要集体去南宁伯家给葛碧莲插簪。 除了次房两位夫人、长房英大夫人、蕤大少奶奶之外,大小姐顾重华、二小姐顾重珠,四小姐顾重阳也要去。 三小姐顾重芝虽然身体康复了,但还需要静养,所以就没有去。 没想到临行前,四小姐顾重阳突然摔了一跤。 当着众人的面,她摔倒了,不仅锵破了手皮,地上的雪水还把衣服弄脏了。 去插簪也是要讲究吉时的,若是等她回去换衣裳再来,肯定来不及了。 众人就决定不让顾重阳去了。 为此四老爷十分生气,脸色阴沉地瞪了一眼顾重阳。 顾重阳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好像因为弄破了手上的皮、弄坏了衣裳而伤心哭泣,实际上她早将四老爷阴沉的目光看了个明明白白。 她死死攥着手,心里冷的就像这寒冬腊月的冰。 她真是瞎了眼,居然还对他有痴心妄想,觉得他前一世对自己不好是受了继母的蒙蔽。他对自己这么冷漠,诚然有继母的功劳,可真正的原因还是他自己。 耳边传来二小姐顾重珠的嗤笑:“四妹妹,你就在家跟三妹妹玩吧。你们两个一个病歪歪的半死不活,一个连路都走不稳跌破了手,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今天大喜的日子,你们这样倒霉的扫把星还是不去的好,免得触了眉头,不吉利。” 一年过去了,二小姐顾重珠已经十三岁了,她个子长高了不少,性格却还跟原来一样遭人厌烦。 顾重阳想反唇相讥,可一想到周围的长辈都在看着,她突然抬起头,用十分委屈的声音道:“二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三姐姐的病已经大好了,就是我突然摔倒也不是故意的。你这样说,真是太伤人心了。地上雪多路滑,我不过就跌了一跤,怎么就成扫把星了呢?” 她眼圈红红的,又是委屈又是难过,众人见了,都觉得顾重珠实在是刻薄。身为姐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仅不安慰摔倒的妹妹,反而幸灾乐祸,实在是太没有礼数了。 大夫人郝氏就拉了脸,想教训顾重珠。 没想到二夫人费氏抢了先,她训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四妹妹如何,等你新婶婶进门了,自然有她管教,什么时候轮到你乱说话了。” 就这样轻描淡写 地把顾重珠的刻薄无礼揭过去,她又转头挑剔地看着顾重阳:“四丫头,你二姐姐说的也没错,你今年都十一了吧,不是小孩子了,连路都走不好,去了葛家的确会丢我们庆阳……丢我们顾家的脸。你还是不去的好。” 她本想说庆阳侯府,说道一半才想起如今顾家已经不是侯府了,所以才改了口。 顾重阳听了就低下头去,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惭愧。 没娘的孩子,就是根草。父亲不给力,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长房的英大夫人看着,就觉得顾重阳很可怜。 她叹了一口气道:“四丫头别难过,你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巧,不知道多讨人喜欢,你才不是扫把星。” 大小姐顾重华不满地看了顾重珠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轻声安慰顾重阳:“你别难过了,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盒。” 所谓礼盒不过是女方给男方家的小一辈准备的礼物,好一点是锦帕珠钗,差一点的就是糕点。 顾重阳对于葛家给的礼盒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她不能忽视顾重华的好意。 “多谢大姐姐了,除了我,还有三妹妹呢。” 顾重华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好,你放心,你跟三妹妹都有。” 她十四岁了,大家闺秀的端庄与才女的文质彬彬兼而有之,言谈举止间如兰花一样高雅的气度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前世,顾重阳被人叫“草包美人”,对于顾重华这样的女孩子,她一直羡慕又佩服。在顾重华的影响下,她也不好继续哭丧着脸了,她对着顾重华嫣然一笑,像个心愿得到满足的小孩子一样:“多谢大姐姐。” 唇红齿白,眉目清晰,一头乌溜溜的头发像墨染就一般,就是最好的绸缎到了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偏偏脸上还带着小女儿不谙世事的娇憨,这要是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子。 顾重华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等上了马车,顾重阳笑着冲顾重华点头示意,晏晏晴光落在顾重阳细腻白皙的脸上,在斗篷上的兔毛领的衬托下,她巴掌大的小脸竟似羊脂玉雕成的一般精致无比。 四妹妹真是好漂亮!怪不得四叔父之前为了四婶婶一直不愿意纳妾。若得了这样的美人,眼里哪还能容得下别人? 可四老爷却显然不这么想,就在刚才顾重华安慰顾重阳的时候,四老爷觉得顾重华秀丽端庄不 失大家闺秀的气度,再看顾重阳,他眼中的嫌弃忍不住就流露了出来。 “别看了。”大夫人郝氏轻轻推了推顾重华:“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一没有母亲教导,二没有贤名才气,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顾重华微微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的母亲:“四妹妹有这般美貌就足以嫁个好人家了,就算她有才华恐怕世人也看不到,她那张脸太抢眼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语气平平道:“你新婶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然也不会等到二十出头才嫁人了。四丫头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若是她容貌普通,或许还能嫁个普通人家过日子。可她偏生长成这般容貌,十有□□会沦为别人的玩物。” 顾重华有些心不在焉,撩了车帘看着大街上来往的人群,轻轻叹了一声:“四妹妹真可怜!” “这就是她的命。”大夫人看了一眼顾重华,欣慰道:“你虽然没有她那般潋滟的容貌,但在京都贵女圈子里也算是清秀端庄了,再加上你的才华琴技,嫁到王公贵族家中做当家主母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只有一一个女儿,一定会好好给你挑个家世人品都一流的乘龙快婿。” 顾重华握着车帘的手紧了紧,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低下头,不悦道:“母亲,我还小,而且尚在孝中,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现在不能议亲,怎么着也要等明年开春你参加了蕊珠书院的考试,正式成为蕊珠书院的学生了才行。” 提到蕊珠书院,顾重华的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她的心也忍不住砰砰跳动了起来:“是啊,我努力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明年春天的考试。” 说道后面,她忍不住忧心忡忡:“只是,父亲去世以来,那些聚会我都没有参加了,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被拿到考试的邀请函。” 蕊珠书院是大齐朝最著名的的女子书院,非世家名门贵女不能入内。 每两年有一次选拔考试,每次考试只录选三十六人,当今太后、皇后、太子妃皆出自蕊珠书院。 蕊珠书院的女学生一直被愈为“名门贵女的典范,大齐女子的楷模”,不管你才名多高,进不了蕊珠书院,也不过是枉然。 所以,世家千金为了进入蕊珠书院都是挤破头。 可并非人人都有参加考试的资格。 要六品官员家中的女眷,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闺秀。别说是整个大齐朝,就是光京城 ,这样的闺秀也不下三百人。 最最重要的是,参加考试要有推荐函。蕊珠书院每届有一百个邀请函,其中五十个邀请函,直接由蕊珠书院的女夫子们邀请闺秀参加考试。还有五十个推荐函,由皇后娘娘做出推荐。这种情况下,朝堂上的考量就比较重了。 大老爷顾占鹏失了哈密卫,顾家被夺了爵位,顾重华这些日子因为守孝又没有出去,种种忧虑放在一起,令她最近少有欢颜。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求了你姑祖母了,她答应我过几天进宫请安的时候,会跟惠妃娘娘提前说好,一定会给你留一个邀请函。” 顾重华听了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地望着大夫人:“母亲,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大夫人胸有成竹道:“我何尝骗过你,这件事情已经钉在钉板上了。还有我们家的爵位虽然被夺,但是丹书铁劵还在,老太太已经跟长房老夫人在商量着,要趁过年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跟皇后说说这件事情,争取让你哥哥早日继承爵位。到时候,你依然是侯府的千金,谁也不能越过你去。” 顾重华对是不是侯府千金一点也不在意,她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进入蕊珠书院,好好努力,成为最最出色的学生,进而能被抱真夫人收在名下。 这才是自她十一岁以来最大的心愿。 94.蛮横 到了下午,顾家一行人都回来了。 顾重华果然如她所说,带了礼盒给顾重阳。 当时顾重芝正在海棠院,姐妹两个正在说话,见顾重华来了,两人忙笑着站起来道:“大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幸好你没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顾重华压轻声抱怨了一句,然后笑着将手中的礼盒递过去:“不过礼盒里面的锦帕倒是挺不错的,是姑苏宋锦,上面的绣样也很好看,是两面绣,我们京城很少见到这种绣法。” “是吗?”顾重阳笑呵呵地接了,打开来拿在手里瞧了瞧,见果然是姑苏宋锦,虽然不是上好的质地,但也算不错了,就道:“这上面绣的花真好看,一面是折枝小葵花,一面是兰花蝴蝶,真好。” 顾重芝最拿手的就是刺绣,见了这双面绣,脸上也露出几分歆羡。 顾重阳就道:“大姐姐,这是给我的,还是给三姐姐的?” “是给你的。三妹妹的礼盒在三婶婶那里呢,我当时要拿,三婶婶说她要替你收着,所以我就没有拿。”顾重华道:“三妹妹,你可别怪我。” “这又不是你的错。”顾重芝温婉道:“既然在母亲那里,等我晚上去请安,母亲就会给我了。” 话虽如此,但是顾重阳与顾重华都知道,若是一盒糕点或者不起眼的东西还罢了,像姑苏宋锦双面绣这样不常见的帕子,二夫人十之□□不会给顾重芝了。 顾重华与顾重阳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顾重阳正欲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顾重珠的声音:“唉呀,这么热闹,我去找丁香院找三丫头,雪梨说她到海棠院来了,没想到大姐姐也在这里。” 说着话她人已经走了进来。 顾重阳与顾重华都在孝期,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裙。顾重芝平时没有什么好衣裳,穿的也比较素净。 而顾重珠因为今天出门了,所以,穿的格外华丽。 她肌肤微丰,明眸皓齿,穿了大红色的衣裙,看着十分的漂亮。 屋里三人的眼光不由都落到她的身上。 她的目光在三人中间一扫,立马想起了什么把眼睛一横:“顾重芝,你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高高挑起的眉头,锐利无比的眼神,还有咄咄逼人的语气令她的美丽大打折扣。哪里还有刚才娇小姐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撒泼无礼的蠢货。 “二姐姐,我没有。”顾重芝轻声细语道:“我为什么要说你的坏话呢。” 顾重珠狐疑地看着顾重芝,又看了看顾重阳与顾重华:“真的?你们果然没有说我的坏话?” “没有。”顾重华道:“我们在说今天拿到的锦帕呢。我已经把四妹妹的给了她了,三妹妹也很喜欢,正好你来了,我们也问问你,什么时候把三妹妹的给她呀?” 顾重珠像是听到的天大的笑话一般,鄙夷道:“大姐姐你在说什么啊,三妹妹不过是个庶女,人又没有去,锦帕怎么会有她的份呢?你别开玩笑了。” “我明明看到二婶婶拿了一个,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顾重华轻声道:“是不是你很喜欢,所以就昧下了三妹妹的锦帕了?二妹妹,你是做姐姐的,这样可不好。” 她虽然不高兴,却没有发火,而是在好言好语地讲道理,一举一动很有她母亲大夫人郝氏的端庄做派。 “胡说!我怎么会昧她的东西,就是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顾重珠把怀里帕子拿出来,看得意地扬了扬:“本来的确给三妹妹准备了,但是她没去啊,既然她没有去,自然不能给她了。母亲想着不拿白不拿,所以就拿回来了。只是,这可不是我抢了三妹妹的,本来就不是她的东西,母亲拿了自然就是母亲的了,她想给谁就给谁。” “你这是强词夺理。”顾重华正色道:“三妹妹虽然没去,但是四妹妹不是一样也没有去吗?她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有。二妹妹,你快把帕子还给三妹妹吧。” “那怎么能一样?”顾重珠冷笑一声,连连咂嘴:“啧啧啧,一个是原配嫡出,一个是小妾庶出,哪里一样了?再说了,四妹妹是四叔父的女儿,新婶婶要嫁进来,自然不敢怠慢。可三妹妹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我母亲仁慈,谁会知道家里有她这么个人?” “哼!顾家四房,其他三房都没有庶出的子女,长房英大伯父屋里也没有,怎么就偏偏我们三房有她这么个庶女?真真是多余!” 自打大老爷顾占鹏死后,顾家又被夺了爵位,二夫人就不像从前那样怕大夫人了。顾重珠有学有样,自然也无惧大小姐顾重华的管束。 顾重华见她如此,也不由动了怒:“三妹妹虽然是庶出,但也是二叔父的女儿,也是顾家的小姐,怎么能说她多余?再说,梅姨娘不是也给我父亲生了一对龙凤胎吗。” “可他们已经死了啊。”顾重珠撇了撇嘴:“由 此可见,某些人也是该死的,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本以为会病死呢,没想到是装的。” “你!”顾重华被顾重珠气得火冒三丈,她觉得自己作为长姐,面子被顾重珠拂了,很不好看。可她的教养又告诉她不能生气,不能恶言相向,她只能沉了脸看着顾重珠用过眼神来控诉她。 可顾重珠却毫不在意。 顾重芝看了看顾重华,忍气吞声道:“大姐姐,你别生气。二姐姐说的也没错,既然那东西是母亲拿了,母亲想给谁就给谁吧,我要不要都无所谓的。” 顾重珠听了咯咯直笑,像个斗胜的公鸡一样看着顾重华:“大姐姐,你听到没有?连三妹妹她自己都这样说了呢。可见你的好心不过是白费一场罢了。” 顾重华气得抿了抿嘴角,不再说话。她既气顾重珠的跋扈,又怒顾重芝不争气,是个软弱无能扶不起来的阿斗。 顾重阳将一切尽收眼底,顾重珠这个人脸皮厚又无赖,狭隘自私的很,像顾重华这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去跟她理论,无疑只有落败的份。 她一直没有说话,突然道:“三姐姐,其实这块帕子我也不是很喜欢,不过是普通的姑苏宋锦而已,虽然不错,但也不算顶顶好。我这里有一块大红色的南京云锦,是我南京表姐特意托舅舅带给我的。” 顾重华惊道:“四妹妹,你这里真的有南京云锦?” 南京云锦,寸锦寸金,因其色泽夺目,光彩如天边的云霞般艳丽,所以人称南京云锦。 黄金可以买到,而云锦有钱也难买。因为它织造工艺复杂,每年能织出来不过十来匹,大部分都要进贡到宫里,寻常人家连看也看不到,更别提买来用了。 “你竟然有云锦?”顾重珠也走上前来,不相信道:“你怎么可能会有云锦?” “绿芜,把舅老爷给我带过来的那块云锦拿出来给几位小姐看看。”顾重阳道:“要不然,姐姐们该以为我骗人了。” 顾重珠狐疑地看着绿芜,满脸的不信。南京云锦是何等名贵之物,顾重阳怎么可能会有。 不过,顾重阳的舅舅是富商,家资颇丰,又一直居住在南京,或许他们真的能弄到南京云锦也不一定。 不管是不是,等会看一看就知道了。 顾重珠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着如果是的,她就据为己有。如果不是,她就好好的把顾重阳嘲讽一顿。 不一 会,绿芜就捧着一个小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放着一块茜红色的锦缎,远远望着,色泽光亮,华贵异常。 真的是云锦? 顾重珠伸长了脖子去看,手也不由自主地去摸,等她看清楚了,不由嗤笑:“四妹妹,这就是南京云锦?你骗谁呢?这不过是蜀锦罢了,虽然也很名贵,我们这样的人家还不至于用不起。究竟是你在说大话,还是你舅舅拿了蜀锦骗你啊。” 蜀锦也是名贵的锦缎之一,但是却比南京云锦常见的多。顾重珠每年都会有一两身蜀锦裁成的衣裳,所以,她认得。 顾重华也觉得顾重阳是被骗了。 没想到顾重阳微微一笑,道:“这的确是蜀锦,真正的南京云锦在这儿呢。” 说着,她把托盘上的蜀锦轻轻揭去,露出一小块大红色光彩夺目的布匹。 那布匹是大红色的,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样绚烂,又像天边的云霞一般夺目,因用了金线锁边,红黄交映之下,金辉闪闪,一看就知道十分的昂贵奢华。 蜀锦也算是名贵的锦缎了,可跟云锦放在一起,一下子变得黯然失色,那光彩色泽还不及云锦的一半。孰贵孰轻,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这就是云锦?果然很漂亮!”顾重珠贪婪地看着云锦,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摸:“真滑,真软,真好看,这要是做成对襟衫孺裙穿在身上,该是何等的高贵啊。” 顾重华也啧啧称赞:“孔雀妆花云锦烂,冰蚕吐凤雾绡空。江南机杼巧夺天工,果然名不虚传。” 她又在背诗了,她背诗的时候,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顾重阳崇拜地看着她。 她就微微一笑,矜持中带着几分骄傲。 四个姐妹里面,就数顾重芝是刺绣高手,见了这样的布料,她也十分惊叹。但是她素来内敛小心,不轻易在人前说话,就怕落了话柄,所以,她只是站着看,并没有说话。 没想到顾重阳却拿了云锦走到她面前道:“三姐姐,这云锦虽然名贵,但是却太少了,根本无法做成衣裳。我一直想做成帕子,但是自己手艺太差了,怕糟蹋了好东西。我看不如你帮我做几块帕子吧。” “我?”顾重芝非常吃惊,弯而秀丽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美丽的双眸熠熠生辉:“四妹妹,你不怕我弄坏了?” 顾重华就叹息,顾家四个女孩子,年纪越小的越漂亮。就数她自己容貌最不出众。幸好她才华横溢,只这一 点就强过她们许多了。 顾重阳也很喜欢顾重芝的这个样子,觉得她这样情绪外露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会的,我相信三姐姐的手艺。”她道:“你就帮我做三块吧,等做成之后,我送你一块当做谢礼。你帮我绣一个西府海棠的花样子吧。” “我不要西府海棠。”顾重珠赶紧道:“我喜欢玉堂富贵牡丹花,三妹妹,你帮我绣牡丹花样的,千万别弄错了。” “二姐姐,你说什么呢?”顾重阳面露惊讶道:“我并没有说这帕子有你的份啊。” 顾重珠听了比顾重阳更惊讶:“你不是做了三块吗?” 她突然眉头倒竖,蛮横道:“三丫头这个庶出都有,我可是二房堂堂正正的嫡女,凭什么我没有?” “我是准备做三块啊。一块是给我自己的,一块是因为三姐姐没有得到姑苏宋锦双面绣的帕子,所以补偿她的。”顾重阳道:“还有一块,是明年五月大姐姐及笄,我准备送给大姐姐的及笄礼。并没有你的份。” “顾重阳,你这是故意跟我作对。”顾重珠恼怒道:“我不管,她们都有,我也必须要有,你要一碗水端平,你必须要给我一块帕子。” 我又不是你妈,我可不惯着你! 顾重阳突然拉了脸色冷笑道:“云锦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这是我的自由。什么一碗水端平?若要一碗水端平,为什么葛家给的双面绣帕子三姐姐没有,你却得了两份?你自己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还来要求我,真是笑话!” 顾重珠没有想到顾重阳会出说这样的话,被人揭了短,她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好啊!好啊!”她恼羞成怒,恶狠狠道:“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做,原来是要给三丫头出头啊。你们三个蛇鼠一窝,想联起手来欺负我一个,我告诉你们,没门!我顾重珠可不是好欺负的主。” “哼!”她看一眼顾重芝,眼中都是警告与狠厉,然后冷笑一声道:“你不给我,我自然有法子得到。” 顾重阳心里的火气也朝上冒,这个顾重珠蛮横自私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顾重芝,她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得逞。 顾重阳也笑:“二姐姐,你说的法子不过是要强占三姐姐的罢了,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的法子吗?你所凭仗的,也不过是你嫡女的身份而已。可你想错了,我今天偏不让你如愿。” 顾重阳轻 轻摸着云锦,突然抓住,一把丢进地上的碳盆里。 “啊呀!”顾重珠心疼的直跺脚:“顾重阳,你疯了!” 她惊呼着对丫鬟说:“快快,快把云锦拿回来。” 云锦遇火就着,火舌迅速将云锦吞没,不一会就烧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拿的起来。 刚才还灿如锦霞的云锦,一会的功夫就化为乌有。 “我的云锦,我的云锦,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云锦呐,你怎么能烧掉她!”顾重珠只觉得心头滴血,她一把抓住顾重阳的衣服:“作死的,你赔我的云锦,赔我的云锦。” “二姐姐,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云锦是我的,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顾重阳掰开她的手,解恨道:“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我说了不给你,就不会给你,哪怕烧了,也没有你的份!” “好!好!好!”顾重珠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算你狠,这样暴殄天物,你等着遭报应吧。” 说完,她一跺脚就走了。 顾重阳高兴道:“总算给了她一个教训!” “你呀!”顾重华不赞成道:“你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么贵重的云锦,为了给我出一口气,就这样烧了,四妹妹,这太可惜了。”顾重芝很感动,但也觉得这一口气出的成本太高了。 “什么云锦啊,云锦是御供之物,就算能流出一点半点,也轮不到我手里啊。”顾重阳狡黠一笑:“这是我舅舅织机坊去年新出的一种锦缎,他去年参加御用绣房选拔的时候带了一点给我的。这种锦缎,比云锦也不差了,只不过价格没有云锦那么贵。” “就算是普通的锦缎,你这样烧也一样是浪费。”顾重华拉了顾重阳的手道:“以后万万不可以这么任性胡来了,做事情要多考虑,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冲动就不计后果。女孩子家名声最重要,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得了个骄奢浪费的名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就是谆谆教导了。 顾重阳上一世跟这个姐姐接触的少,只觉得她是个才女,除此之外再无印象,没想到她还有如此心善的一面。 顾重阳忙垂手听了:“多谢大姐姐的教导,我以后做事情一定多考虑,再不会像今天这样冲动胡来了。” 看着顾重阳这乖巧的样子,顾重华她心里闪过大夫人所说的话,想着新四夫人就要进门,有心要叮嘱顾重阳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 咽了下去,只道:“好在这件事情只有我们姐妹知道,今天没有别人在,想来也不会传出去,你别担心。” 顾重华看了一眼顾重芝:“还有三妹妹,以后也别这么软弱,你自己不低下头,谁也骑不到你身上去。” 顾重芝也忙正色道:“是,大姐姐的教诲,我记住了。” 顾重华与顾重芝走了,绿芜却担忧道;“小姐,您何必得罪二小姐呢?她可不是好惹的。如今四夫人不在了,咱们更应该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绿芜你说错了,很多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咱们忍一忍就能得到平静的。特别是顾重珠这种人,我们让一步,她就会进十步,甚至会骑到我的头上来作威作福。我若是处处退让,说不定今天三姐姐的处境,就是我们的未来。这种人,必须给她一个教训。” 以顾重珠的性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将事情捅到老太太面前。她想着这几天听到关于二老爷贪墨公中银子的传闻,觉得现在正是教训顾重珠最好的时机。 烧掉一块锦缎,却能让顾重珠以后不敢欺负她,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果然,跟顾重阳想的一样,短短一个下午,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四小姐顾重阳烧了整整一匹云锦。 有人眼红说顾重阳手中有钱,羡慕海棠院里服侍的丫鬟。有人责说顾重阳太骄奢了,满脸的不赞同。 到傍晚连葛老夫人都惊动了,她特意命人去叫顾重阳前来问话。 “你也太胡闹了,好好的一匹南京云锦,价格如此昂贵,怎么说烧就烧了,这要是传出去,成个什么样子?”葛老夫人阴沉着脸色,嫌弃道:“知道的是因为你母亲没有教好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像你这么没有规矩呢!” 没有规矩的明明是顾重珠,是二房,是顾家!为什么又要扯到母亲身上,母亲已经死了,你们这起子人还不放过她。 顾重阳很想冲着葛老夫人咆哮,她生生地忍住,只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葛老夫人身边的顾重珠。 那眼神好似一把利剑,别说顾重珠看着觉得怕,就是葛老夫人见了,也不由皱了眉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四丫头,我在问你话呢!真不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我母亲已经死了。”顾重阳突然开口,突兀地打断了葛老夫人的话:“我母亲已经过世一年多了,老太太,我的所作所为全是出自我自己的内 心,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死了,还要回来管教我吗?” 被她这样顶撞,葛老夫人的脸色越发阴沉,她盯着顾重阳的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当场就想发火。 这个贱种,倒生了好伶俐的一张嘴。今天若是不教训她,她岂不是要翻天。 “来人!” 她正要喊人把顾重阳带下去关进小佛堂反省,没想到顾重阳突然说:“至于老太太说的什么云锦,我根本不知道。我不过是手滑,把帕子掉在了碳盆里而已,怎么是烧了一匹云锦呢?老太太说的也太奇怪了,孙女实在没有见过什么云锦。” 95.责罚 她的话一落音,苏嬷嬷也领着两个仆妇走了进来了:“老太太,是要把四小姐带下去吗?” 顾重阳心里冷笑,脸上却做出不解的样子:“老太太,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要把带下去?” “放肆!”葛老夫人被顾重阳噎了一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苏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苏嬷嬷难言错愕:“不是您叫人……” “我这是茶水凉了,要叫人来添上。”葛老夫人怒道:“不长眼色的东西,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听清楚,自作主张误解了老太太的意思。”苏嬷嬷面红耳赤地对顾重阳说:“四小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您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我怎么敢呢?”顾重阳语气平平,但是听在众人耳中,都觉得有中淡淡的嘲讽。 葛老夫人越发觉得失了颜面:“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滚下去。” “是。”苏嬷嬷出师不利,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四丫头,你说你没有见过云锦?” 她问的是顾重阳,眼睛却一直盯着顾重珠。 “她撒谎!”顾重珠狠厉地瞪着顾重阳:“她今天明明拿了整整一匹云锦,颜色艳丽,灿若锦霞,十分的好看。” 葛老夫人听着就皱了眉头。 顾重珠忙道:“她沾沾自喜地拿到我们面前炫耀,说准备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我当时就说这样的好东西,应该献给老太太用。没想到,四丫头不仅不给,居然还说,就是烧了,也不给老太太。” “老太太,您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分明是没有把您放在眼里。您若是不教训她一顿,以后别人有学有样,岂不是带坏了家里的人。她这样不知尊卑,不敬长辈,就该乱棍打死!” 说到最后,她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啪、啪、啪!” 顾重阳不仅一点没有被揭穿的害怕,反而拍着手笑了起来。 别说那不是云锦,就算是云锦,也不过只有一小块而已,勉强能裁成三块帕子,可顾重珠却夸张放大说有足足一匹,还诬陷她不尊重长辈。 哼,依着老太太的性格,若自己真做了这样的事情,恐怕她今天不死也要脱层皮了。只可惜,她并非真正的小女孩,也不甘做任人刀俎的鱼肉,岂会由着顾重珠污蔑她。 “二 姐姐,你这编瞎话的本事可真是一流,你不去做算命先生到天桥上去骗人,真是可惜了你的才华了。” “你别胡说八道!”顾重珠哂然冷笑道:“今天有老太太在这,你休想蒙混过关。” “胡说八道的人明明是你吧。”顾重阳反问道:“南京云锦寸缕寸金,每年织出来的成品连十匹都不到,大部分都进贡到宫里,我如何能得到?就算我得到了,如今我尚在孝期,根本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你说我要给自己用云锦做衣裳,岂不是笑话吗?” “你舅舅在南京,有的是钱,自然可以买到。”顾重珠道:“虽然你在孝期,但是你可以做了偷着在家里穿啊。” 顾重阳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好,就算如此,那我烧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看着呢吗?你为什么不阻止?” 一想到云锦被烧,顾重珠就火冒三丈,她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想阻止吗?你丢的太快了,我来不及阻止,就都烧了。” “二姐姐,我屋里烧了地龙,明堂不过放了一个小小的碳盆而已。”顾重阳指了屋里角落处的碳盆道:“我屋里那个比老太太的这个碳盆,还要小。整整一匹锦缎,怎么可能一眨眼就烧光了呢?就算我真的丢到碳盆里面了,一时半会烧不完,你也是可以抢回来一点的,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拿到呢?” 顾重阳连连发问,直把顾重珠问得呐呐无语,而葛老夫人正面色不虞地盯着她,她急了,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我说错了,不是碳盆,是火盆,你早就准备好的火盆。” 顾重阳再次发问:“难道我事先知道你要去,事先知道我要烧云锦,所以,早早地准备好火盆?” “这……这……”顾重珠无法自圆其说,额上的汗都要冒出来来了。 “二姐姐,你满口胡言,在老太太面前搬弄是非,真正没有把老太太放在眼里的人是你吧?你编的那些谎话,别说是老太太了,随便找个人来都能听出来漏洞百出,你把老太太当成什么人了?” 顾重阳突然把声音一提:“就因为你昧下了三姐姐的双面绣帕子,我跟大姐姐看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存心报复,就编了这样的谎言来污蔑我。你所作所为,不过是借着老太太的名头打压我,好实现你自己见不得人的打算而已。幸好老太太天机神断,没有受你的蒙蔽,如若不然,这事情传了出去,别人不仅会说我们顾家姐妹不和,甚至连老太太的名声都有可能受到损伤。” “你再 看我不顺眼,只管冲着我来就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将老太太也扯进来,让她老人家为我们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你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太失望了。就算你是姐姐,我是妹妹,我也不能不力理据争,好让老太太看清楚事实真相。” 葛老夫人并不傻,她不过是乍一听到南京云锦,贪慕心切,没有问清楚就叫了顾重阳来。 在顾重阳跟顾重珠一问一答的时候,她就听出来猫腻了。顾重珠的话漏洞实在是太多了。 她本来就认定了顾重珠撒谎了,顾重阳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更夸大了顾重珠的不良居心,葛老夫人看顾重珠的脸色就不再是刚才那么和蔼,而是一种责备与不满。 在葛老夫人严厉目光的注视下,顾重珠方寸大乱,她咽了咽口水道:“老太太,您千万别听四丫头的,她这是倒打一耙。” 顾重阳却一脸泰然自若:“老太太,孰是孰非,相信您一定有公正的判决。” 两人的这种表现,高低立现,葛老夫人心里也自然有了判断。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管家的事情一直都以来长媳,但是她却从不允许长媳越雷池挑战她的权威。 可没想到,这个看似机灵实际蠢笨不堪的二孙女居然也敢来糊弄她,是不是她平时对她太仁慈了,所以她才忘记了上下尊卑? 她冷漠地瞪着顾重珠,觉得这个孙女真是胆子太大了。 “老太太……老太太……”顾重珠几乎吓得瑟瑟发抖:“我没有骗你,是四丫头撒谎,你别惩罚我。” 她的恳求听在葛老夫人耳中,越发坐实了她的罪行。 “来人!”葛老夫人语气冰冷地吩咐道:“将二丫头……” “大小姐来了。” 葛老夫人的话刚刚说出口,门口突然传来丫鬟通报的声音,帘子一动,顾重华款步走了进来。 “大姐姐!”顾重珠一下子跳了起来,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顾重华的手:“你可算是来了,你跟老太太说,今天下午,你在四丫头院子里看到什么了?” 顾重华是来给葛老夫人请安的,没想到一进门就被顾重珠这样问,她一头的雾水:“二妹妹,四丫头院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我什么都没有见到啊。” “不、不、不。你忘了吗?四丫头有云锦,南京云锦!”她紧张地望着顾重华,眼睛一眨不眨:“当时我们都在的,大姐姐你 还吟诗夸赞那云锦的。” 葛老夫人就问:“怎么华姐儿下午也在海棠院吗?” 叫别人都是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叫顾重华就是华姐儿,谁亲谁疏,这一个称呼就能分辨出来。 顾重华轻轻福了福身,一派大家风范:“回老太太的话,下午我的确是去了海棠院,我是去给四妹妹送帕子去的,当时三妹妹也在,后来二妹妹也去了。我们姐妹难得聚的这么齐。” 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怎么,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葛老夫人自己出身落魄的南宁伯府,又是个庶出,因此很倚重名门贵族出身的长媳。 而顾重华作为她嫡嫡亲的长孙女,又有才华气度,规矩礼仪又好,走到哪里都让人赞不绝口。最重要的是,顾重华容貌跟她有几分相似,别人总是说“大小姐通身的气派,一举一动都有老太太年轻时的品格”,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因此,她是真心实意地疼爱顾重华的。 听顾重华这样问,她脸色如常,语气和蔼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丫头说四丫头烧了一匹云锦,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 顾重华正要开口,顾重珠就抢先道:“大姐姐,四丫头的确是有云锦的,她为了独吞宁愿烧了,都不愿意拿出来。大姐姐,当时你也在场,你也看到了,你快跟老太太说!” 她因为太过急切,语气有些冲,甚至有些颐指气使的意思了。并非她故意要这么说,而是她平时跟人说话时高高在上惯了,一个不留神就流露了出来。 顾重华的眉头忍不住就轻轻皱了皱,下午她跟顾重珠一番辩论,让她觉得顾重珠没有将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没想到当着老太太的面,她还是如此放肆。 饶是顾重华好脾气,她也有些忍不住了。 “二妹妹,你胡说什么呢?哪里有什么云锦,不过是一块寻常的锦缎,四妹妹打算做帕子的,不小心掉了,刚巧落在碳盆里,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变成云锦了?” “你胡说!”顾重珠没想到顾重华会这样说,她当场就尖叫道:“你为什么要帮着顾重阳,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做姐姐的,居然偏帮着了顾重阳,睁眼说瞎话……” “放肆!” 顾重华可是葛老夫人心爱的孙女,见顾重珠这样没规矩,对着顾重华大喊大叫,葛老夫人就觉得她实在是碍眼。她欺负顾重阳就算了 ,居然对顾重华也这么不尊重,这令她如何能坐视不理。 “都怪我平时太宽和了,纵得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满口胡言编排姐妹告黑状就算了,被人反驳了居然还不知道悔改。顾家的女孩子虽不说都要像华姐儿这样知书达理,但像你这样刁蛮无礼的还是头一个。既然你母亲不管教你,那就由我来管教你。” 葛老夫人厉声道:“苏嬷嬷,你是瞎了聋了不成,还不快带人来,把这不懂上下尊卑的东西给我带出去,关到小佛堂,不许给她饭吃,让她跪着反省。” 因为二夫人费氏是葛老夫人的外甥女,所以葛老夫人平时对顾重珠也多有纵容,小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这一次她先是欺骗葛老夫人,借着又对顾重华不尊敬,可谓是触到了葛老夫人的逆鳞,二罪并加,葛老夫人如何能不罚她。 顾重珠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她噗通一声跪下,神色惶恐,方寸大乱:“不,老太太,我知道错了,您别关我进小佛堂,您平时不是最疼我的了吗?求您不要罚我,我再也不敢了。” 苏嬷嬷带着人进来并没有动,她觉得葛老夫人可能会反悔。 没想到葛老夫人却阴沉着脸道:“就是因为我平时太宠着你了,所以你才会蹬鼻子上脸,今天教训你,也是为你好!苏嬷嬷,还不快把她带走。” “是。”苏嬷嬷知道葛老夫人不会更改心思了,对着左右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二话不说,上前来连拖带抱将痛苦的顾重珠带走了。 顾重阳心里松了一口气,果然如自己想的一样,老太太这一次狠狠教训了顾重珠,没有像原来那样轻轻揭过。 “老太太……” “华姐儿,你是不是要给二丫头求情。” “不是,老太太您误会了,孙女并不是给二妹妹求情。”顾重珠屡次给顾重华没脸,顾重华也生气了,今番见顾重珠被罚,她虽然觉得顾重珠可怜,却也觉得她是罪有应得。 因此,她轻声道:“二妹妹平时性格就非常骄纵,姐妹之间就数她最心高气傲,我们都不敢与她争执。没想到越是让着她,她越是得寸进尺,颇有几分胡搅蛮缠。您今天教训她,也是为了她好,给了长个记性,也省得她以后出去丢我们顾家的脸面。只是您千万保重,别为着她,气坏了。”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葛老夫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 心里却想着 ,华姐儿最是仁慈,今天却也这样说,可见二丫头平时太过分了。看来,自己对二房太宽和了。 又想到二老爷打理田庄产业,私自吞没不少,前几天刚刚被暴出来,她就觉得气。 喂不熟的白眼狼,遇到事什么都办不成,欺上瞒下贪墨搂钱倒是很有一套。费氏跟他一个鼻孔出气,这些年来居然也瞒着自己。 外甥女也是外人,到底不如自己嫡亲的儿孙贴心。以后,她要冷着点二房才是。 见葛老夫人脸色冷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顾重华跟顾重阳就提出告辞。 出了安荣院之后,顾重阳就道:“今天的事情多谢大姐姐了,若不是你给我解围,恐怕还不会那么顺利呢。二姐姐这个人,张嘴就说瞎话,我差点就没有说过她。” “我哪里帮你忙了呢。”顾重华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她今天做错了事情,本来就该罚。” 两姐妹说着相视一笑,突然间有了一种默契。 “对了,你那锦缎既然是你舅舅给你的,你还有其他的吗?” 顾重阳稍稍惊讶,忙掩饰住了,只道:“因为是参加绣庄选拔用剩下的,所以我那里并不多,大姐姐若是要,我这就写信给舅舅,请他稍几匹过来。”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顾重华轻轻拍了一下顾重珠的头:“在你眼中,我难道就是那种帮人家一点忙就要索要贿赂的人嘛?我是为了三妹妹,她没有双面绣的帕子,你那锦缎若是还有,不妨给她一块,我看她很喜欢。” 顾重阳松了一口气,也有些愧疚,忙道歉:“我那里还有一点,我明天就给三妹妹送去。大姐姐,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想你。是我不对,你原谅小妹这一遭吧。” “你呀!”顾重华佯怒道:“罚你亲手给我绣个帕子,作为明年及笄的礼物。” 顾重阳害怕做绣活,女红一塌糊涂,整个顾家的人都知道。 “我的天!”顾重阳惊呼道:“大姐姐,你这个要求太离谱了,那我宁愿你不原谅我。” 顾重华拿凉冰冰的手往顾重阳的脖颈里面塞:“好哇,你如此不诚心,看我如何罚你。” 顾重阳一边笑一边躲:“好姐姐,你可饶了我吧。” 两姐妹一个追一个逃,她们欢快的笑声让人感觉天都不冷了。 可二夫人费氏听到顾重珠被关进小佛堂的消息却气得直哆嗦:“这么说 ,是四丫头在老太太面前挑拨的了?” 孙嬷嬷顿了顿。 刚才她说了那么多,二夫人却全都忽略了,包括顾重珠先去告黑状,二夫人也全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只觉得是顾重阳存了害人的心思,却不想是自己女儿挑事在先。 不过,孙嬷嬷知道自己夫人向来护短的厉害,此时说也无益,就点头道:“是,主要是四小姐,大小姐也在里面推波助澜了。” “你说的很是。”二夫人气得眼中冒火:“四丫头是个什么东西,老太太向来疼爱重珠,绝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惩罚重珠,一定是大丫头也在里面兑坏水了。我这就去找大嫂评评理,问问她养的什么女儿,居然伙同四房的人欺负我们重珠。” 孙嬷嬷听了惊道:“二夫人,不可啊。这事情跟大夫人可没什么关系。再说了,您这样去了,得罪了大夫人,可不好,她毕竟是当家主母啊。” “哼!什么当家主母,小姐们之间居然出现了互相攻讦,以多欺少的事情,可见她这个家当的不怎么样。” 二夫人冷笑道:“我今年若是忍气吞声,她还以为我们二房是好欺负的呢。如今可不是大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了,大老爷在任上胡作非为,丢了侯位,还连累了我们。她这个做妻子的,就要承担责任。这个家勉强维持也没有意思,还不如分了算了。” 孙嬷嬷听了就知道,自家夫人要去找大夫人,一方面是为了给顾重珠找场子,另一方面则是要去证明谁才是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从前大老爷还是侯爷的时候,二夫人费氏自然要让着大夫人几分,不敢与其交锋。 可如今大老爷已经死了,大房已经没有了,大夫人既没有丈夫相帮,又没有侯夫人的名头,二夫人就一点也不怕她了。 更何况,如今打理庶务田产商铺的,是二老爷。二夫人就觉得整个顾家,就他们二房出力最多,顾家必须倚重他们二房。现在这个情况下,不是她怕大夫人,而是大夫人要让着她了。 “夫人,老太太的心还是偏向大房的。”孙嬷嬷提醒道:“您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今顾家上上下下大小事务,哪个不倚着二老爷?别说大嫂了,就是老太太,也要二老爷这个臂膀才能办得成事呢。”二夫人满脸的骄纵:“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孙嬷嬷听了,就觉得二夫人说的有理,忙拍马屁道:“既然二老爷掌家了,那这 内宅事宜也该由夫人您来掌管才是,可大夫人却迟迟不愿意松手啊。” “大嫂管家这么多年,可没少中饱私囊,到嘴的肥肉,谁也不想吐出来。事到如今,可由不得她,现在可不是大老爷活着的时候。重珠被欺负的这件事情,她若是不给个妥当的处理,我可不依她!” 96.打脸 二夫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宜春院。 大夫人正在教育女儿:“……今天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既教训了二丫头,实现了你的目的,又在老太太面前留下宽厚知礼的印象。老太太不仅不会觉得你做的不对,反而会赞扬你不卑不亢,不偏不倚。以后还要如此,只要你给人留下好印象,你就是做错了事,别人也会觉得你是无心的。” “万事都是如此,不可以急,慢慢来,你有了好名声,做什么都不用愁。相反,你若是名声坏了,就是做了好事,别人也不会信你。你越是想要那个东西,越是要表现的无欲无求,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内宅立于不败之地……” 谷雨快步走了进来,大夫人的眉头不由一皱:“出了什么事情?” 给女儿讲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的时候,大夫人非常忌讳别人闯进来,更不喜被人打断。 谷雨忙道:“夫人,二夫人来了。” “母亲,二婶婶恐怕是为着让你去给二妹妹求情来的。” “不像。”谷雨道:“二夫人怒气冲冲,来者不善。” “嗯,我知道了。”大夫人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她拍了拍顾重华的手道:“费氏这个没头脑的,定然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兴师问罪是假,想翻天才是真。若是从前,她定然是求我讲情,可现在嘛……你且看着吧。” “二弟妹,你怎么来了?” “哟,听大嫂的语气,是不欢迎我来啊。” 大夫人笑容满面,只当没有听见二夫人语气中的嘲讽:“二弟妹真会说笑,快坐。” “大嫂,你可真是清闲,家里出了大事情,你还能笑得出来。”费氏没好气道:“大丫头跟四丫头一起欺负珠姐儿,如今珠姐儿被老太太关进了小佛堂,这件事情你可别说你一点不知情。”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大夫人点点头道:“只不过是二丫头因为一匹南京云锦到老太太面前告了四丫头一状引起的,华姐儿不过是去请安碰上了而已,跟华姐儿可没有关系。再说了,是非曲直自然有老太太评判,我虽然知情,但也不能干涉老太太决断。” 二夫人一听就气得火冒三丈:“大嫂,你说这话可就太不凭良心了啊。这事情是老太太评判的,可如今的当家主母可是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就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人人都像你这么管家,这个家还有规矩可言吗?” 二夫人越说越气,声音恨 不能将屋顶给掀起来:“二老爷为了家里的事情累死累活,没有一天不操心。我们二房劳心劳力,不仅没有落到好,珠姐儿反而还受旁人的欺负。老太太受了四丫头阴谋诡计的欺骗,让珠姐儿白白受了委屈。大嫂你若是不管一管,我看这个家,是不能住了。人人都欺负我们二房!” 大夫人见二夫人这样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她就知道二房没安好心,从前费氏虽然闹,却从不敢说这样的,如今大老爷不在了,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嚣张的不得了。 哼,跳梁小丑,居然也想骑到我的头上来! 大夫人冷笑一声,脸上却一点不显,只云淡风轻地看着二夫人:“二弟妹,这事情的确是我疏忽了,那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呢?” 二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见大夫人不动声色,还以为她是底气不足,害怕了她的锋芒了。 要搁从前,大夫人可从没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 大夫人从前能耀武扬威在内宅横着走,还不是仗着大老爷是侯爷的原因。如今大老爷已经不在了,她嚣张的气焰就再也起不来了。 男人就是天,天撑着了,女人才有尊荣。天塌了,女人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二夫人觉得大房气数用尽,如今到了二房出头的日子了,说不定当家主母的位子不久就会轮到她的手里了,她必须要拿出气派来。 “你让老太太把珠姐儿放出来,让大丫头跟四丫头给珠姐儿赔礼道歉,要磕头赔礼道歉才行。” 她一扬眉,正看到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到底有些怵,忙道:“主谋是四丫头,让四丫头下跪,大丫头意思一下就行了,我并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人。还有,我们二房的事,以后我自己打理,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大夫人眉头一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忙又掩了下去:“二弟妹说的这些,我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事关重大,还要老太太那里同意才行。” 听到大夫人这样说,二夫人心中一喜,忙道:“那是当然,我们做人媳妇的哪敢自专呢。事不宜迟,大嫂,你这就跟我去安荣院,去跟老太太说清楚。” “这……”大夫人看了看外面天色,犹豫道:“这么晚了,老太太该歇下了了吧?不如明天再去吧。” “不晚,一点也不晚,老太太这会子肯定没有睡下呢。”二夫人瞥了瞥嘴道:“大嫂,莫不是你不想去吧?” “当然不是。”大夫人忙道:“瞧二弟妹说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陪你走一趟好了。” 二夫人趾高气昂,用胜利者的姿态道:“大嫂太客气了。” 打着灯笼,冒着雪,一行人来到了安荣院。 两个儿媳妇联袂而来,葛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呢。 忙屏退下人,唤了她们进了内室。 在得知了二夫人的来意之后,葛老夫人气得不行,当场拿过一个茶盏,重重地朝二夫人的头脸砸去。 幸运的是,二夫人微微一侧头躲开了,可到底擦到了额头,二夫人的额头当场起了个包。 二夫人又惊又怒,一时间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愤,瞪着葛老夫人质问道:“老太太,您这是做什么?” 自打丈夫死后,儿子做了庆阳侯,葛老夫人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质问过,特别是二夫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怨恨,更是令葛老夫人怒不可遏。 她一个巴掌就甩到了二夫人脸上:“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质问起我来了。好哇,好哇,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了,男人在外面贪墨,把公中的产业、收成朝自己房中划拉,手伸的比什么都长,女人在内宅就急吼吼地想要管家,这家还没管上呢,就要来反驳我了!二丫头是我关的,你倒要放。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的面皮!” “我还没死呢,你们二房居然就敢如此。喂不熟的白眼狼,我往日待你们那么好,比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一点不差,你倒好啊,狼心狗肺的东西,想把持内宅,想骑到我头上来,我告诉你,瞎了你狗眼了!” 葛老夫人是气极了,一双手在炕桌上拍的啪啪作响,瞪着二夫人的眼神更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 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自打长子死了之后,大夫人就跟她说二房的人狼子野心,二老爷看着老实无用实际满腹鬼胎,二夫人更是屡屡挑战大房的权威,甚至有取代大夫人管家的意思。可葛老夫人都没有放在心上,她觉得二老爷是个懦弱之人,断不会有这样的心机,而二夫人费氏是她嫡亲的外甥女,虽然平时嚣张了点,但绝不会背叛她。 直到大夫人将二老爷贪污的证据摆放到她的面前,她才开始意识到,儿大不由娘,这个庶出的二儿子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唯唯诺诺万事都要听她拿主意的人了。 她虽然心里生气,却隐而不发,想等过了年之后再处理。可没想到 二夫人居然也蹬鼻子上脸了。 她原本以为二老爷的事情二夫人不知道,可如今看来,她是错了,大大的错了。 大儿媳妇说的没错,二房的人个个都狼子野心,二老爷,二夫人,包括二小姐,没有一个不是包藏祸心。 毕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她就是对她们再好,也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二夫人也没有想到二老爷贪污的事情居然也被葛老夫人知道了,可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承认。 她觉得葛老夫人一定是诈她的,若是葛老夫人有证据,恐怕早就动家法对付二老爷,哪会等到现在打她的脸。 她当即就仰着脖子,做出被人污蔑义愤填膺的样子来:“老太太,您实在是冤枉了我,冤枉了二老爷了,他怎么可能会贪污公中的银子呢?这些年来,他是如何为家中卖命的,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在眼里,大老爷活着的时候,长年在外,里里外外都是二老爷在操持,他拿的不过是他应得的罢了。大老爷死了之后,他更是兢兢业业为顾家办事,一分钱也不敢贪啊。” 如今二老爷才是家中的主心骨,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老太太又能把她怎么样! 二夫人心里一点也不怕,脸上却是一副受到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她几乎是声泪俱下,道:“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坐享其成,二老爷做了这么多事情,却还要受人污蔑,老太太,我们二房是比窦娥还冤啊。” 要隔从前,她这样一番保证,葛老夫人早就相信她了。可如今,葛老夫人掌握了二房贪墨的证据在前,又岂会被她的一番话所蒙蔽。 二夫人这一番唱作念打,葛老夫人越发觉得她虚伪至极,口蜜腹剑,甚至是人面兽心。 特别是她最后几句话,更是把葛老夫人气得青筋直冒:“在你眼里,谁才是坐享其成的人?是我?还是你大嫂?” “下作的娼妇,没良心的种子,这顾家是老侯爷传下来的,如今的富贵荣华我儿子用性命换来了。他死了,你就如此作贱他。” 想到儿子死了,挣下的偌大家资到让这些不相干的人享受,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葛老夫人双手发抖,指着二夫人喝骂道“你们……你们打量他死了,我没有人依仗了,就想骑到我头上,在顾家作威作福,我告诉你们,做梦!” “你们以为没有爵位顾家就一蹶不振了,以为大房无人你们就可以 称王称霸了,你们休想。爵位虽然没了,但是御赐的丹书铁劵还在,只要惠妃娘娘在皇上面前进言,嵘哥儿照样可以袭爵。明年开了春,顾家的爵位还会回来的。” 二夫人越听越是心凉,到最后更是脸色灰白,呆若木鸡。 她之所以敢如此嚣张,一方面是仗着葛老夫人对她的疼爱,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如今顾家无人了,事事都要依仗二老爷,从来就没有想过顾家的爵位还有还回来的那一天。 葛老夫人对着她啐道:“瞎了眼的黑心老鸪,这会子知道脸长了吧。” “老太太、老太太……”二夫人噗通一声跪下,懊恼万分:“儿媳知道错了,我看着大嫂最近特别忙,所以才想要管理我们二房的事情,绝不是要跟大嫂分权的意思啊。二老爷贪墨的事情,我真的是一点也不知道。他最近早出晚归,每天都很忙,我对他在外面做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他贪墨的银子,我更是一分钱都没有看到啊。” “是啊,老太太。”大夫人轻声劝道:“我也相信二弟妹是不知情的,如果二老爷贪墨的银子真的交给了二弟妹的话,那二丫头也不会眼馋四丫头的布料了。” 大夫人不说还好,一说就提醒了葛老夫人,顾重珠最近这一段时间穿的戴的无疑不是上好的,而顾重华、顾重芝、顾重阳穿的都异常朴素。 就是现在,大儿媳、二儿媳站在一起,二儿媳的穿戴明显更加华贵。 家中每个月的份例都是一样的,若不是二老爷贪墨有了银子,二房上下如何有钱敢如此挥霍。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知情不报啊?”葛老夫人的语气像冰一样冷漠:“刚才你可是口口声声说二老爷不会贪墨的?眨眼的功夫你就改了口供了,谁知道你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大房在为大老爷守孝,四房在为四夫人守孝,自然不能穿华服美饰。二房固然贪墨了,却也不敢明面上露出来啊。本来老太太可能只是怀疑,可大夫人一番劝慰的话,不仅坐实了二老爷贪墨的事实,还指出二夫人知情不报。 二夫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一点也不敢显露,只是咒发誓道:“如果二老爷回来了,我一定会问个清楚,若是他真的昧着良心做了对不起顾家,对不起老太太的事情,别说是您了,就是我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老太太,二老爷贪墨的事情也不是小事,二老爷今天晚上又没有回来,二弟妹就算知情,恐怕也有限。这一时半会的 ,我们也问不出来个什么,不如先放一放。”大夫人柔声道:“”倒是二丫头,如今还在小佛堂关着呢,天这么冷,小佛堂又没有烧地龙,光有碳盆御寒恐怕也不够,别说二弟妹心疼二丫头,就是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也于心不忍啊。” 葛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二丫头也是我的孙女,难道我这个做祖母就舍得磋磨她不成?若不是她做错了事,我岂会罚她?” 二夫人心里气得要滴血了,大夫人真是个阴恻恻的狗,平时不声不吭,可关键的时候却咬人一口。 今天她的亏是吃大发了。 “老太太,您饶了儿媳这一次,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来质疑您的决策。我一听说珠姐儿被关起来就方寸大乱,我得了失心疯了,求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要是从前,葛老夫人早就原谅了她了。毕竟费氏是她外甥女,而郝氏却是外人。她就是对费氏有再多的不满,也不会当着郝氏的面作贱她。 可此一时,彼一时,经过最近这一段时间的事,葛老夫人对二房算是彻底心凉了。 她没有说话。 大夫人看着就觉得十分畅快,从前费氏一哭二闹三上吊,让自己吃了不少亏。这一次,就让她尝尝滋味。从今以后,她这一招可再也不好用了。 在这短暂的沉默里,二夫人的心慢慢向下沉去,她知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如果再继续这么耗下去,老太太就要休息了。而她若是不做什么改变的话,她是再也挽回不了老太太的心了。 失去了老太太的欢心,她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她比谁都清楚,四夫人沈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夫人打了一个寒颤,“砰、砰、砰”给葛老夫人磕起头来:“老太太,儿媳是真的知道错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她磕得很用力,砰砰砰的声音听着很骇人。 一边磕,一边哭着哀求:“姨母,雪娘知道错了,姨母,求您原谅雪娘吧,雪娘再也不敢了。” 她一声声哽咽地哭着好不可怜。 雪娘是费氏的小名。 葛老夫人没有生女儿,很喜欢自己妹妹所出的女儿费雪娘,经常把费雪娘接到家里来住。 而二夫人因为家竟不好,对这个疼爱自己给自己漂亮衣服与好吃的东西的姨母也是格外亲,姨甥两个宛若母女。 这一声姨母,唤起了葛老夫人从前的回忆 。 她的心,生出几分不忍。 大夫人见了,就咬了咬呀,这个费氏,居然用苦肉计,真是好深的心思。 “二弟妹,二弟妹,你这是做什么?”大夫人一声惊呼,忙蹲下来抱住二夫人,却十分不赞同地训道:“老太太是祖母,二丫头做错了事情,难道老太太教训不得?您这个样子逼迫老太太,以后在顾家,老太太还有何威严?” 郝丽娘,你欺人太甚!二夫人伏在地上,心里把大夫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可不管大夫人怎么说,她就是死都不抬头,只砰砰砰地磕头。 大夫人隐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让二夫人一蹶不振的机会,怎么可能会让她死灰复燃? “二弟妹,你这是胁迫老太太吗?”她死死攥住二夫人的胳膊,几乎是用过全身的力量去掐了,声音也越发义正言辞:“若人人做错事情都像你一样,顾家还有没有规矩?不是我这个做大嫂的说你,你就是太宠着二丫头了。焉知她今天做错事情,没有你这个做母亲的太溺爱的原因。二弟妹,慈母多败儿啊!” 葛老夫人心里的不忍一瞬间就消失了大半,她目光像月光一样清冷:“我知道你心疼二丫头,可今天的事情的的确确是二丫头的不是。作为姐姐,她不仅昧下了葛家给三丫头的帕子,还到我面前搬弄是非,说四丫头背地里对我言语不敬还烧了一整匹的南京云锦。” 说到这里,葛老夫人猛然间就觉得顾重珠之所以会如此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地中伤顾重阳,会如此胆大妄为不顾上下尊卑姐妹情分地抢白顾重华,分明就是跟着二夫人有学有样。 她越发觉得大儿媳妇郝氏不愧是仕宦千金,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顾重珠如此不懂礼数,一定是二夫人言传身教的结果。 如此说来,顾重珠是断断不能轻易饶恕的了。 她厉声说道:“我多年不管家,寻常她们姑娘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也甚少过问,这一次,是二丫头跑到我面前告黑状在先。幸好华姐儿来了,替四丫头做证,证明是二丫头捣鬼挑拨,如若不然,我岂不是被二丫头给骗了。我平时这么疼她,她却利用我的信任对付四丫头,我要是轻易信了她,不仅让四丫头心寒,还会给人留下昏聩无知,偏听偏信的印象。二丫头胆大包天,我如何能不罚她?” 97.第 97 章 事到如今,二夫人知道,她想用苦肉计来博取老太太的同情,好让老太太将这件事情揭过去,那是万万不能的了。 她也不再继续磕头,只直挺挺地跪着,羞愧地低着头:“可珠姐儿毕竟还小,是儿媳没有教好她,求老太太饶了她这一次,以后儿媳一定好好管教,绝不让她再犯这样的错误。” “你既然知道她错了,就应该给她一个教训才是。把二丫头关起来,是我的主意,难道你非要忤逆我?” “儿媳不敢!” “原来你不敢。”葛老夫人冷笑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自己选吧。你若是心疼女儿,现在就去小佛堂领了二丫头回去。” 二夫人心头一喜,猛然抬头,正对上葛老夫人嘲讽的眼神:“你若领了二丫头回去,你、你们二房的事情以后我也不敢再管了。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婆婆,觉得二丫头错了,我教训她是应该的,你就乖乖回房,不许去看二丫头,今天的事情我也就既往不咎了。到底如何,你自己决定吧!” 二夫人没想到葛老夫人会如此绝情,她也明白,以后在老太太面前她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为所欲为了,甚至永远也无法得到老太太的欢心。 虽然清楚这一点,可此刻,她也不得不放弃女儿。原因无他,若她此刻选择去接顾重珠回来,忤逆了老太太,他们二房在顾家恐怕再也没有活路了。 “老太太,今天的事情都是儿媳管教不严,致使珠姐儿做出这样的错事。”二夫人深深地伏在地上,声音凝涩如三九天结冰的河水:“老太太年岁大了,本不应为这样的小事操劳,如今却因为心疼孙女才好好教训她,儿媳惭愧还来不及,岂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您教训的很好,经此一事,相信珠姐儿一定会长个记性,再也不敢了的。”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很漂亮,可见二夫人的头脑也是转得很快的。 可葛老夫人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容易糊弄:“这么说,你不怪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了?” 二夫人的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掌心,强颜欢笑:“老太太说笑了,您疼爱珠姐儿才会管教她,儿媳高兴还来不及,岂会生气。” “这才是人话!”葛老夫人舒心一笑:“我若是不管不问,珠姐儿长歪了,以后才是我们顾家的祸害呢。我这样管家她,是为她好。珠姐儿年纪小不懂事会怪我那正常,你们这些明事理的大人若是也怪我,那才是狼心狗肺呢。” 二夫人气得直哆嗦, 却依然赔笑道:“可不是,珠姐儿也感激老太太呢。” “好了,你起来吧。”葛老夫人道:“地上到底凉,仔细冻着了。” “还是老太太疼我。”二夫人嘻嘻一笑,爬起来道:“天色也晚了,老太太,我服侍您睡下。” “罢了罢了,你们都回去吧。”葛老夫人也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道:“有苏嬷嬷服侍我就行了。” 妯娌两个这才告辞,联袂出了安荣院。 到了分叉路口,二夫人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连吭也没吭一声转身就走。 今天她吃了这样大的亏,丢了这样大的脸,在大夫人面前,她再也无法像从前样了。 脸皮已经撕破,没有必要再装了! 看着二夫人因为跪了太久忍痛走路的样子,大夫人觉得遂心快意,这么多年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她笑着对谷雨说:“瞧着大大的月亮,明儿定是个好晴天。” 谷雨应倒:“是呢。月亮了真大,这灯都用不着了呢。”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朝家走去。 而二夫人走到不远处的墙阴底下,就停了下来。 她不是不聪明,不是没有心机,只不过从前被葛老夫人惯的忘记了内宅的残酷了。 她从前只知道葛老夫人是她的姨母,疼她、宠她,事事都依着她。今天她才看清楚,嫁给二老爷之后,葛老夫人就不再是她的姨母了,而是她的婆婆,会防她,打她,骂她,甚至是害她。 二夫人望着大夫人离去的方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恨与毒。 第二天,是葛家的人送回礼的日子。 顾家很热闹,葛家的人早早就来了。 四老爷也请了假,没有去光禄寺当职。 顾重阳就在海棠院里练字,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点也不关心葛家来了什么人。 “小姐,青波来了。”丹心道:“要让他进来吗?还是等您把这一张写完?” “让他进来吧。” 丹心就领了青波进来。 顾重阳并不抬头,只低着头练字:“今天葛家的人送回礼,你不在四老爷身边服侍,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她年龄还小,可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了几分气度,青波收起了轻慢的心思,忙垂手敛息道:“是新夫人娘家来人了,四老爷让小姐过去见见 人。” “笑话!”顾重阳冷哼一声:“叫我去见客,怎么不是内宅的婆子,而是让一个外院的小厮来传唤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顾家什么时候改了规矩了?” 青波年纪小,也不过十六七岁,听了顾重阳的反问,他吓了一跳:“是,是四老爷让小的来的。” “四老爷不知道内宅的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 “是,是小人的错,是小人的错。” 青波一面道歉,一面心里暗暗骂碧波,怪不得他不愿意来,叫自己来,原来四小姐竟然这么难缠。 看着青波低头呐呐无语,紧张兮兮,顾重阳就不想问难他了。 不过是个传话的小厮,为难他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四老爷昨天小定,今天葛家的人来回礼,是大喜的事。” “大喜”二字她方重了声音,屋里的人都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为母亲守孝,身上还带着白,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我去倒也无妨,若是冲撞了,就不好了。”顾重阳道:“为了四老爷好,我还是不去了吧。” 青波哪敢反驳,点头称是:“是,是。” 看他站着没动,顾重阳就道:“别站着了,快去跟四老爷汇报吧。” 青波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丹心又急匆匆道:“四老爷来了,看那脸色,像是十分不快。” “没事。”顾重阳神色不为所动,她收了笔,指着字帖道:“把东西收起来。” 四老爷已经走了进来。 “重阳,你这是怎么回事?”四老爷进门二话不说,直接质问道:“青波说你不愿意去?” “是的。”顾重阳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垂着手道:“您没有听说,青波也没有说错,我是不想去。” 她不抬头,是因为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更是因为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怒与不甘。 她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文文静静的,四老爷满心的怒火倒不好撒了。 “为什么不想去?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吗?” “是。”顾重阳点点头道:“我要抄写《往生经》供到佛祖面前,为母亲祈福。” 四老爷不由一顿,他放低了声音,像是在压制心里的怒火:“抄写《往生经》很重要,可一时半会也抄不完,你跟我去见见 葛家的人,等见过了,你立马就回来,不会耽误你抄经的。”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去呢?”顾重阳突然抬起头来与四老爷对视:“是不是您觉得葛家的人比较重要,给葛碧莲做面子比较重要,而我的心情不重要,给母亲抄经也不重要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四老爷拉了脸教训她:“葛小姐是你的长辈,进了门就是你的继母,你怎么能连名带姓地称呼她,真是太没有礼数了!你是怎么学的规矩?” “四老爷!”顾重阳打断他,拔高声音道:“你也要训斥我规矩不好吗?你也要说我母亲没有把我教好吗?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我规矩好着呢,如今我规矩不好是因为你这个父亲疏于管教的原因,请你不要再动不动就把责任推到我母亲身上好吗?她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你就让她入土为安,行吗?” “你!”四老爷气得眼皮子直抖,瞪着顾重阳。 顾重阳毫不畏惧,与他对视。 为了葛碧莲脸上有光,他亲自来请自己,真是令人恶心! 这个男人,已经将他与母亲的恩爱忘的一干二净!就像前世一样,继母一进门就掌握了管家大权,她堂堂小姐,被人捏在手心里,任由葛碧莲搓圆捏扁。上一世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想过了。 反正不管自己怎么做他都不会怜惜自己,那她还是活的自在一点好了,乖巧的女儿她也做不来。 “好、好、好!”父女两的眼神交锋,最终以四老爷败阵结束。 “你真是我的好女儿!沈氏真给我养了一个好女儿!” 他气咻咻地丢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四老爷忿然离去。绿夏院,二夫人也满脸怒色地瞪着底下个跪着的单薄少女:“……下贱的种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居然伙同了外人谋害珠姐儿。我真是瞎了眼,会留你这个祸害到现在,当初我就该弄死你。” “母亲……”瘦小的顾重芝匍匐着跪在地上,像雨打的梨花一样娇弱不堪:“二姐姐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请您相信我,我也不知道大姐姐跟四妹妹会……” “不要叫我母亲!那个死鬼娼/妇才是你母亲呢。”二夫人恶狠狠地骂了这一句,看着顾重芝那柔弱可怜的样子,又勾起一腔怒火,一抬脚重重地朝顾重芝踹去。 顾重芝不敢躲,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躲了,会激怒嫡母,等待她的是更残酷的惩罚。 她直挺挺地跪着,硬生生地受了这一脚。 二夫人昨晚受了气,又心疼顾重珠在小佛堂受罪,几乎一夜没有阖眼,满心的怒火都聚集在这脚上,那用了全身力气的一脚重重地踹到顾重芝的心窝。 顾重芝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眼睛里也金星直冒,一个不稳,扑倒在地。 心口真的好疼! 疼得她不由捂着伤口瑟瑟发抖。 二夫人稍稍觉得解气,又喝骂道:“休要趴在地上装死,下流胚子,做出这妖妖佻佻的样子给谁看,还不快爬起来跪好。” “是……”顾重芝只绝觉得伤口处传来阵阵刺痛,痛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努力爬了半天,却都爬不起来。 二夫人看着不爽快,一把抓住顾重芝的头发,凶狠地将她拖起来。 心口的疼还未解,头上的痛楚又传来,顾重芝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疼,可她是个倔强的性子,绝不让自己在嫡母面前哭出来,只是哀哀恳求:“母亲,您饶了我吧,我起来,我这就起来……” 她话说得急了,忍不住一阵咳嗽,突然觉得心口处气血上涌,嗓子眼里一阵腥甜,“哇”地一声吐出好大一口鲜血来。 猩红的鲜血洒在地上,二夫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心里就闪过一抹快意。 这下作的小娼/妇,若因此死了,那才大快人心呢。 她出了这一口恶气,心里松快,就坐回到椅子上,准备喝口热茶休息片刻再折磨这个下/流种子。 门口突然传来孙嬷嬷的忽然抬高的声音:“二老爷,您回来了。” 二夫人心头一惊,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顾重芝,有些慌乱。 然而这慌乱在二老爷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就恢复了平静。 “这是怎么了?”他一连几天没回家,一回来就看到庶女低着头跪在地上,夫人捂着帕子嘤嘤地哭。 二老爷不由皱了眉头:“大年下的,多晦气。” “老爷!”二夫人像是刚看到丈夫一样,站起来,不顾着有人在场,一把扑到二老爷怀中:“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娘几个就要被人治死了。” “怎么回事?”二老爷细细打量二夫人。 “老太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拿了我去,质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外头贪污公中银子的事情……我吓得三魂五魄都没有了。”二夫人说着, 又哭了起来。 这句话直把二老爷吓得不轻:“夫人,你说的是真的?” 他死死地抓住二夫人的胳膊,胆战心寒地瞪着她。 “是,这么大的事情,我哪敢骗你。”二夫人又道:“谁知道三丫头又联合大丫头、四丫头一起,到老太太面前告了珠姐儿一状,老太太从我嘴里问不出话,就拿珠姐儿作筏子,把她关到了小佛堂,这都整整一夜了,我的心就像在火上烤一样。” “好啊!我竟然养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二老爷一听,几乎是怒发冲冠,他也不问青红皂白,走到顾重芝身边,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脚。 顾重芝闷哼一声,再次被踢趴下。 “老爷,老爷别生气,孩子不听话,都是我这个做嫡母的没有教好,我慢慢教她就是了,你可千万别气坏了。”二夫人上前来,作势拦住二老爷,连哄带劝:“如今我们家可就指望着老爷了,你若是气出个好歹,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千万别生气。” “嗐!”二老爷刚才是太生气了,如今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那一脚踢得太重了,可越是如此,他嘴上越是犟:“这个丫头不打不行,她姨娘是怎么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好好教,万一她生成那种人,岂不是要把我们顾家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 顾重芝不过才十二岁,刚才被打得那样重,身上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死死忍住眼泪。后来被父亲误解,挨打,更是一声不吭。 可此刻,这个隐忍的少女,却因为二老爷的这几句话,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死去的生母而流泪。 二老爷一阵心烦意乱,喝骂道:“哭!哭什么哭?大清早的就在这号丧,我最近之所以这么倒霉,都是被你哭的。” 顾重芝听了,心里更痛,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比刚才更大了。 二夫人见了,心里一阵快意,面上却装作心疼无奈的样子:“三丫头,你父亲从前可舍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今天是气极了才踢你这一脚,你可千万别记恨他。你且回去吧,我会好好劝你父亲的。” 见顾重芝趴在地上想起来却没有力气的样子,她冷笑一声,高声道:“红菱、雪梨,还不快进来扶你家小姐回去。” 红菱雪梨一直提心吊胆地在廊庑下守着,此刻听了这一声呼唤如蒙大赦,连忙进来,眼睛也不敢乱看,一见顾重芝趴在地上连起都起不来了, 两个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们极力忍着不敢哭出声,只一左一右架起顾重芝就走。 出了绿夏院的门,红菱就哭了出来:“小姐,你怎么样?你哪里疼?” 顾重芝勉强道:“别……说话,我没事,扶我……回去。” 雪梨也心疼的直掉泪:“满京城的小姐,也只有咱们小姐的日子最苦了,哪是小姐,比下人的日子还不如。三天两头难逃一顿毒打,挨骂挨饿更是家常便饭,还有做不完的绣活。小姐,你这过的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顾重芝听了,眼泪也哗哗地流。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心里好苦,她一点也不想活了。 两婢扶着顾重芝回到丁香院,安置好了之后,红菱就去请顾重阳。 如今顾家上下,真心对自家小姐好的,也唯有四小姐顾重阳了。 听红菱哭着说完,顾重阳当场就跟着她一起来到丁香院。 等见到顾重芝,顾重阳不由大惊失色:“三姐姐,你……” 顾重芝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原本桃花一样的脸庞红肿不堪,还隐隐有刮擦的伤痕。她嘴唇苍白,双目无光,额头隐隐发青,像是在忍受疼痛。 她身上定然还有伤。 从前顾重阳只觉得自己日子难过,可现在她才发现,顾重芝的日子恐怕比她痛苦十倍还不止。 她以为自己给顾重珠没脸,让顾重珠受到了惩罚,是帮顾重芝出了一口恶气,孰不知自己不是帮她,而是在害她。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自责,眼眶也忍不住湿了:“三姐姐,你受苦了,这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害了你。” 休息了一会,顾重芝的精神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了很多:“四妹妹,你别难过。我从前也经常挨打,像今日这样狠的,一年也有两三回,不怪你。我都习惯了。” 我都习惯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直听得顾重阳一阵心疼。 “你别说话。”顾重阳一把抓过她的手,给她号脉,心不由一沉:“三姐姐,你心脉受伤了,有淤血聚集。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治好的。你年纪小,好好养,以后还能养好的。” 顾重芝温顺地点点头:“有劳四妹妹了。” 顾重阳却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顾重阳心有所感,握了顾重芝的手劝慰道 :“三姐姐,你别灰心,你翻年就是十三岁了。再熬个一年两,就可以出嫁了。” 剩下的话,顾重阳没有说,相信顾重芝能听懂,出嫁之后,就可以逃离这个魔窟了。 “是吗?”顾重芝并没有觉得释怀,而是叹了一口气,迷茫道:“嫁了人就可以改变这种日子了吗?” 顾重阳也不知道。 前一世,她以为嫁给贺润年就可以花好月圆快乐无忧了,可没想到…… 罢罢罢!想那些做什么。 “当然可以。”顾重阳笑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若是个男子,娶了你定然把你捧在手心。好姐姐,你相信我吧。” 顾重芝被她语气中的欢欣所鼓舞,脸上也带了几分憧憬:“要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姐妹两个幻想着嫁人离开顾家的蓝图,没想到几天之后却突然传来明年开春要选秀的消息。凡是十三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闺秀都要参选,这一消息令京城上下但凡有适龄千金的人家都陷入了恐慌。 98.第 98 章 大齐朝建国一百五十余载,历任皇帝不论功过如何,却都不十分好色。如今的皇帝建兴帝也是如此,虽然政事上平平,只是守成之君,但是他也不胡作非为,倒也十分受子民爱戴。 建兴帝不好色,宫中的妃子也不过十来个。膝下有三个皇子,三个公主。别说跟其他的皇帝,就是跟普通官员比起来,子嗣的数量也不算多。 算起来,上一次选秀还是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建兴帝已经五十有九,明年就要庆贺六十圣寿,谁也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他居然要再次选秀。 别说是把女孩子看的很重,当做重要联姻工具的簪缨世宦不高兴,就连一直打算借女儿飞黄腾达的门户之家也不乐意。 皇帝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在位几年啊。宫中已经这么多年都没有添丁了,证明皇帝生育能力不行啊。好好的女儿送进去,过了两三年皇帝殡天了,这好好的女儿就白生生地废了。 所以,这个消息一出,可谓是举国堪忧。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好一些,得到消息之后,卯足了精神给姑娘说亲、交换更贴,一旦订了人家,皇帝也不好夺人/妻室啊。 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的京城金门玉户就不能用这一招了。 皇帝都已经下旨了,你还张罗着给姑娘定亲,不是故意抗旨不遵嘛。 有姑娘的人家,人人自危。当然也包括顾家在内。 大小姐顾重华秀丽端庄,又有才名在外,可她如今为父守孝在家,算是不祥之身,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重芝才十二岁,不满十三,不符合要求。顾重阳就更小了,才十一,也没有她什么事。 顾家符合条件的只有顾重珠一个。 以葛老夫人对二房的态度,她本来也不甚在意,可大夫人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来,只要没分家,二丫头出去就是顾家的女孩儿,谁还会在意她是哪个房头的呢!二丫头长得漂亮,性格却骄纵异常,谁知道她进宫之后,会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我们顾家?” 葛老夫人听着有理,当即就叫了二夫人来商量主意。 二夫人倒是从一开始的着急情绪里面平静了下来,因为她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让顾重珠装病,让顾重芝进宫选秀。 顾重珠当然也知道了母亲的打算,她耀武扬威地去了海棠院。 好巧不巧,这一 次,又碰上了顾重阳与顾重华。 见到这二人,她的脸色再一次落了下来:“你们三人,蛇……你们怎么又挤到了一起,是不是又在算计怎么对付我?” 她本来想说蛇鼠一窝,可目光与顾重华对视的一瞬间气势就弱了下来。 在小佛堂关了两天两夜,除了两床被子一天两餐之外,什么都没有。白天还好,晚上对着那渗人的佛像,吓得她瑟瑟发抖。她实在是怕了。 “二妹妹,我们是来看三妹妹的。”顾重华见她不敢与自己对视,觉得自己这个长姐的威严得到了维护。令一方面想起顾重珠很快就要进宫选秀了,说不定她会成为宫中的贵人,顾重华就觉得与她关系不能太僵,她微微一笑,宽和道:“你今天来,又是做什么来了?” “我跟你们一样,也是看三妹妹来了。”顾重珠走上前来,看了看道:“三妹妹,几天不见,你气色好了很多,人比从前也漂亮了很多。” 她难得如此和气地跟顾重芝说话,更惊异的是她居然会夸顾重芝,顾重芝不解何意,但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一把握住了顾重阳的手。 因为发生了上次的事情,顾重阳也不敢强自帮顾重芝出头了,她只坐着,没有说话。横竖顾重珠要进宫选秀了,到时候自然会消停一段时间。 不过,既然要参加选秀了,顾重珠不是该苦恼吗,怎么还会跑到这里来? 她心里不由暗暗疑惑。 顾重华接了话道:“三妹妹一直都很漂亮。” 顾重珠咯咯一笑,眼波流转十分漂亮,只面目有几分狰狞:“那是啊,若不是她这么漂亮,进宫选秀这种好事怎么能落到她的头上呢。” 进宫选秀的人不是顾重珠吗?顾重珠这又是什么意思? 在座的三人皆是一惊,特别是顾重阳。 顾重芝悲惨的遭遇让她感同身受,她没忍住,霍然站起来问道:“你说什么?三妹妹要进宫选秀?” “是啊。”顾重珠笑道:“没想到吧,你们心里一定想着是我进宫,对不对?可我身子不好,总是生病,怎么能进服侍皇上呢?所以这样的好事只能让给三妹妹了。三妹妹长得漂亮,性子又好,想来一定会雀屏中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说完,她哈哈大笑起来。 顾重阳听了,气得两只手握成了拳头:“不可能,三姐姐才十二。历年选秀都要十三岁朝上,十七岁以下的闺秀 ,三姐姐不符合要求。再者,三姐姐是庶女,这一条也不合适。” “今年十二,可过了年不就十三了吗?正正好符合要求,你们说巧不巧?”顾重珠得意洋洋道:“我母亲已经跟老太太商量好了,今天就把三姐姐记名在我母亲名下,从今儿开始,三姐姐你也是嫡女了呢!你这可真是因祸得福。” “唉,不对,瞧我!”顾重珠嘴角翘得高高的:“应该是喜上加喜才是。好妹妹,以后服侍皇上,做了贵人,可别忘了姐姐我呀。” 顾重阳越听越气,看顾重珠那个模样恨不能上去给她两个巴掌方能解心头之恨,可给她两个巴掌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这件事情,显然是二夫人跟老太太大夫人都商量好了,要不然顾重珠也不敢这样大模大样地讲出来。 她看了看顾重芝,她低头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 顾重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心里十分的难受,她只好恶狠狠地瞪着顾重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顾重珠的身上恐怕都是顾重阳射出去的眼刀了。 顾重阳越是愤怒,看在顾重珠眼里,她越是觉得痛快。 “唉!”顾重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道:“姐姐我呀,是真羡慕妹妹有这么好的福气,可以服侍贵人。可惜圣上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明年整好六十岁,虽说年纪大了些,到底是九五之尊,与一般人不同。不过,这些没什么,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典故也是历来有之的,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我们家。” 顾重珠这个人虽然没脑子,可挖苦人骂人的本事却是一流。 顾重阳看着她那个下作的样子,越看越气。 顾重珠冷哼一声道:“好妹妹,你好好歇着吧,母亲说从今天开始每天都会给你炖补品,保证选秀前把你养的漂漂亮亮的,让你一举得中,光宗耀祖。” 顾重珠走了,顾重阳就一把握住顾重芝的手,眼神急切:“三姐姐,你说该怎么办?” 没想到顾重芝却反握了顾重阳的手,微微一笑道:“四妹妹,你莫不是忘了前几天咱们说的话了?” 她气定神闲的样子让顾重阳不由一怔:“什么话?”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顾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跟大姐姐也看在眼里了。名义上是个庶出的小姐,实际上日子过得比最下等的奴婢还不如。”顾重芝平静道:“这样的日子,实在生不如死。只要能改变现状,只要能离开顾家,进宫又有什 么不好呢?” “可皇帝已经快六十岁了!”顾重阳忍不住替她抱不平:“你才十几啊。” “那又如何?我若真进宫了,至少不会挨打吧。万一有一天皇帝殡天了,我或者出家为尼或者进冷宫,凭着我自己的一双手,总不至于饿死。” 顾重芝脸上有一种只要能离开顾家,我什么都愿意的决然。 “你们都觉着这不好,可我觉得这非常好。”顾重芝道:“就算我不进宫,母亲也不会给我嫁到什么好人家。” 她想起嫡母娘家侄儿费世荣每次见到她时那垂涎三尺的模样,又是一阵恶心。 相较于嫁给费世荣那个无赖,进宫无疑是一种解脱。 “四妹妹,你别难过,我愿意进宫。” 看着顾重芝柔弱的脸上一副解脱的样子,顾重阳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难过。若不是在顾家的生活太苦,她怎么会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脱离这个牢笼。可她这么年轻,两年后皇帝死了,三姐姐岂不是要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 她记得上一世三姐姐是嫁给了她的表哥了,成亲之后半年左右就病死了。 她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地想,或许进宫之后,三姐姐就不会像前世那样香消玉勋了,不见得不是好事情。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重华深深地看了一眼顾重芝,心里松了一口气。 二妹妹顾重珠刁蛮无脑,她那个性格若是进了宫,迟早会给顾家惹下大祸,到时候哥哥恐怕已经袭爵了,肯定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而顾重芝就不同了,她性格温婉,逆来顺受,长得又这么漂亮,若是有幸被皇帝宠幸,对顾家实在是一件好事。就算她得不到皇帝的欢心,也不会给顾家惹祸,这样的人进宫实在是太合适了。不得不说,母亲与老太太这一步棋走得很对。 她心里暗暗点头,就握了顾重芝的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既然你做了这样的选择,大姐姐也不说什么了,只能愿你进宫之后能平平安安的。这些日子,二婶婶一定不会再为难你了,你也可以安安心心过个好年了。说不定这也是你在顾家过的最后一年了,我们姐妹也要长亲近亲近才是。” 顾重芝看了一眼顾重华,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大姐姐看似端庄正直,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她。这么多年来,她对自己也是淡淡的,这猛然间的亲近,让顾重芝十分不适应。 她心里更喜欢四妹妹顾重阳,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同 病相怜都没有母亲,另一方面则是四妹妹待人真诚,一点也不虚伪。 顾重阳是被丹心叫走的,因为顾泰来带来了十分重要的消息。 被四老爷带走的外室母女找到了。 这个消息令顾重阳精神一震,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海棠院。 “四老爷把她们藏在了哪里?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姐,事情跟我们想的一点都不一样。”顾泰来一脸的唏嘘:“我跟桑武他们是在河北廊坊一个十分穷苦的庄子里找到姚小娘子的。” 原来那外室姓姚。 居然将她们藏到了廊坊的乡下,四老爷也算处心积虑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顾重阳立马就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只有找到了小娘子?那小娘子的母亲姚娘子呢?” “小姐,我们去的时候,姚娘子已经难产死了。”顾泰来自责道:“姚娘子挺着大肚子,一路颠簸不说,还受了风寒,还没到廊坊就动了胎气。等人到了廊坊,就死了。” “这怎么会?”顾重阳大吃一惊:“难道四老爷没有派服侍的人跟着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四老爷居然还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高高兴兴地跟葛碧莲下小定,他到底是不知道姚娘子出事了,还是知道了却不为所动呢? “小姐!哪里有什么服侍的人?”顾泰来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冷,他正色道:“姚娘子与姚小娘子并不是被四老爷藏起来了,而是被四老爷给卖了!” “你说什么?” 得知姚娘子难产死了,顾重阳的吃惊还能忍住,这一次顾重阳却直接惊呼出声了。 关于外室母女消失一事,顾重阳设想过千千万万,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四老爷居然会把人给卖了。 姚娘子给四老爷做了十几年的外室,给他生了一个跟自己年岁相当的女儿不说,如今还身怀有孕,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四老爷怎么会把人给卖了呢? 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小姐,您没有听错,那姚娘子跟姚小娘子是被四老爷悄悄地卖了。别说您不相信,就是我们得知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 顾泰来道:“我们找到姚小娘子的时候,她已经被卖给廊坊的穷苦人家做童养媳了。得知我们是顾家的人,她二话不说跪下来就求我们赎她走。” “那四老爷为什么要卖了她们母女?” “不知道。”顾泰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问了姚小娘子,她说她也不知道,一切都好好的,四老爷突然要带她们出去上香祈福,她们一点也不怀疑就跟着去了。路上马车停了一次,四老爷下来跟人说了话,上了后面的那辆马车。后来马车一路上就再也没有停过。等到她们发现马车离开京城很远,不是朝潭拓寺去的方向的时候,后面四老爷的马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是另外一个车轿、车夫都不一样的马车在后面跟着,马车里面坐的人,她们也不认识。” “赶车的人告诉她们,四老爷把她们给卖了。姚娘子母女两个当然不相信,她们只以为四老爷是出了什么意外,急的不得了。直到人牙子拿了四老爷亲自签字画押的文契,她们才不得不相信。姚娘子又急又怒,路上又十分颠簸,当场就动了胎气,后来就一尸两命了。” 听着顾泰来的话,顾重阳原来砰砰直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思绪也恢复了平静。 四老爷为什么要卖姚娘子母女她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母亲的死跟姚娘子母女没有什么关系,四老爷绝不是为了姚娘子母女所以才谋死母亲的。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小姐,姚小娘子如今被安置在舅老爷家里了。因为没有您的指示,桑武不敢妄作决定,说既然是买回来的,就当做奴婢使唤。所以,姚小娘子如今在舅老爷家里做扫地的粗使丫头。您看,这样行吗?” “桑武这样安排很好,先让她做粗使丫头磨磨她的性子,如果她不听话,跟你们摆小姐的谱,你们也不必客气,只拿她当不听话的丫鬟对待就是。如果她老实听话,过几日就给她拨一个小院子,好生养着她。” “到底是四老爷的血脉,不要折辱了她。”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若是母亲还活着,恐怕也会如此做吧。” 本来顾泰来还想问顾重阳是否要见姚小娘子一面,可见顾重阳的情绪突然低落,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应道:“小姐放心,我这就去跟桑武说。” “小姐,还有一个消息。”顾泰来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消息,对于顾重阳而言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因此他并未欢喜,而是语气平平道:“四老爷升迁了。” 这算什么消息! 顾重阳无动于衷,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上一世四 老爷的仕途十分顺遂,从贵池回来之后,就任了正六品光禄寺丞,一年之后升至翰林院做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他在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这个位置上熬了好几年,才官升一级做了正五品翰林院学士。前世顾重阳死的时候,他已经任了国子监祭酒,从四品的官,小九卿之一。 出身勋贵之家,却又跻身清贵之流,四老爷是庶子出头的典范。 算一算,四老爷在光禄寺当差也有一年了,眼下可不正到了他该升迁的时候了吗? 母亲死了,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四老爷呢,又是升迁又是娶新夫人,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等等! 母亲活着的时候,老太太对四房针锋相对,一方面是看不惯母亲,最重要的却是因为不喜四老爷,容不得庶子出头。四老爷对老太太也是十分厌恶,甚至背地里骂她老虔婆。四老爷的生母孙姨奶奶为老太太所杀,而老太太又与大夫人联手,给四老爷仕途上设下路障。种种迹象表明,四房与老太太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可等母亲死了,四老爷跟老太太反而和谐起来了。老太太不仅没有再找四房的麻烦,甚至将自己娘家侄女葛碧莲嫁给四老爷为妻。 而最最关键的是,从母亲死后,四老爷的仕途一下子就变得顺畅起来了。顾重阳记得,如今掌管着文官开列、考授、拣选、升调一职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夫人娘家弟弟的妻舅田满。四老爷如果要升官,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他去的。 他之前将父亲课考评为下,分明是受了老太太的示意,他怎么会突然给四老爷派缺呢?不仅如此,四老爷居然还升迁了? 顾重阳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她把这种种不合理的现象连到了一起,却发现少了一环。缺少了这一环,就无法再继续下去。 就像拼图拼了大半,少了最最重要的那一块。 而那一块分明就是母亲被害死的真正原因。 她的心砰砰直跳,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母亲被害死的真相进了一步,而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她不能急,必须要沉住气,越是关键她越是不能冒进,她相信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她不再像从前样去追查,而是选择偃旗息鼓,静静地窥视着顾家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并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就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猫,敛气息声地等待,只为猎物出现之后一击而中。 99.第 99 章 时间过得很快,离除夕只剩下三天了。 而皇帝终于把明年开春选秀的消息正面公布了出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选秀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皇子皇孙们而选。 这个消息,令原本人人自危的京城豪门一下子炸开了锅。 皇帝只有三个儿子,长子福王、次子秦王、三子荣王。 福王、秦王早就已经大婚,秦王连生了四个皇孙,已经有两个到了可以成亲纳妃的年纪。 福王就没有秦王那么好的运气了,福王幼时生了一场大病,有些轻微的跛足,注定与皇位无缘。福王不好色,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分别生了三个女儿,膝下并无儿子。 正妃去年病逝,侧妃是他未封王之前的贴身丫鬟,比福王还大几岁,已经年老色衰。 虽然福王已经三十七岁,不算年轻了,但跟皇帝比起来,却又算非常好的了。能嫁给福王做正妃,生下一个儿子,那也是不错的亲事。 三皇子荣王三十六岁,身边只有一个正妃却不能生育。他是三位皇子中才华最出众,容貌最倜傥的一个。虽然娶了正妃,却依然是京都贵女梦想中的乘龙快婿,都想嫁给他为他生儿子。 除了皇子皇孙们,三位公主的儿子们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还有郡王郡公们也是非常不错的对象。 大夫人郝氏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心痛的不得了,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顾重华才华出众,端庄优雅,一举一动都是名门淑女的典范。如果顾重华去参加选秀,皇孙妃的名头一定是跑不掉的。 如今皇上并未立太子,但福王跛脚,注定与太子无缘。那帝位之争,就在秦王与荣王两人之间,顾重华要么做荣王侧妃,以后生下儿子,荣王正妃就是个摆设;要么嫁给秦王所出的皇长孙,哪一个都是大好姻缘,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朝之后。 可如今却因为为父亲守孝,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大夫人不禁有些埋怨死去的丈夫,活着的时候跟她这个嫡妻没有多少恩爱,精力都在小妾身上,死了居然还要拖累儿女。 “华姐儿,你别难过。”大夫人安慰道:“虽然这一次错过了机会,但是再过几年你还是有机会的,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 顾重华一点也不想嫁人,她心里早就有了心仪的对象。这些年她苦练琴技,苦读诗书,就为着能进蕊珠书院,能成为抱 真夫人的入门弟子,然后能离那个遥不可及的人更近一些。什么皇子妃、皇孙妃,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我还要去蕊珠书院呢。”顾重华反过来安慰大夫人道:“这次选秀的事件,那些人肯定坐不住了,再不会沉下心来好好看书。我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练琴好好读书,明年蕊珠书院的入学考试,我一定能一鸣惊人。” 她势在必得的语气,熠熠生辉的目光让大夫人也是一怔,然片刻之后,她就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住顾重华的手道:“好孩子,你越来越沉稳了,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沉住气。只是如此一来,又要耽误你几年的光阴了。” 顾重华此刻却有些庆幸了,如果不是为父守孝,她恐怕也难逃选秀的命运。看来冥冥之中,就注定了她要一步一步接近那个人。 大夫人母女各自肚肠,二夫人母女却乐得见牙不见眼。 “好珠姐儿,咱们二房终于要飞黄腾达了。”二夫人看着顾重珠,俨然就是未来的王妃了:“大丫头如今要守孝,不能去参加选秀,这就是你的机会。老太太也好,大夫人也好,都把咱们不当人,可劲地作贱,还把你关到小佛堂让你受了那么大的罪,这都是咱们二房不显贵的原因。等你做了王妃,别说是大夫人,就是老太太也得让着我三分。我们一家的荣辱,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想起被关小佛堂一事,顾重珠就觉得是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她愤愤不平道:“母亲,你说得对,等我做了王妃就给你撑腰,让你在顾家横着走,看谁还敢欺负你。” “哎呦!”二夫人畅心地一笑:“我的珠姐儿,我们之所以还在这里受气,就是因为老老太太没死,没办法分家。就算分家,以你大伯母那阴险狡诈表里不一的性格,肯定不会分钱给咱们,也不过是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你做了王妃之后就不同了,有你给我撑腰,你大伯母分家的时候一碗水必须要端平!” “母亲你放心,我做上王妃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帮着你们从顾家分出去,以后你有花不完的钱,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再也不看大伯母跟老太太的脸色过日子。” 顾重珠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锦衣玉食高贵无双的王妃了。 二夫人高兴的眉飞眼笑:“这段日子你就好吃好喝好睡,把自个儿养的漂漂亮亮的,争取一露面就艳压群芳,一飞冲天。我这就吩咐人,帮你跟三丫头一起做进宫选秀的衣裳,保证让你光彩照人。” 顾重珠抓着二夫人的衣 裳,皱着眉头道:“母亲,我没有听错吧,三丫头也要进宫选秀?” “那是当然。”二夫人道:“一个篱笆两个桩,一个好汉两个帮。你能做王妃固然皆大欢喜,三丫头若也能嫁入高门就是锦上添花了。我们二房一下子出了两个王妃,不是更好吗?” “那怎么行?你之前不是说让三丫头嫁给世荣表哥的吗?后来因为怕我进宫服侍皇上所以才让她参加选秀的。现在既然知道是给皇子皇孙们选妃,你怎么还让她去?”顾重珠的脸色立刻就落了下来:“她不过是个下贱的庶女,凭什么跟我一起进宫选秀,我不同意!” 她讨厌顾重芝,觉得顾重芝根本不配跟她站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顾重芝比她容貌更出众一些,万一贵人瞧中顾重芝,那她可怎么办? 知女莫若母,二夫人自然知道顾重珠在想什么,她当即就道:“你看姑老太太信国公家,那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威风,在京城谁不卖姑老太太一个面子。就是咱们家,也要时时处处依仗姑老太太。你应该知道原因,除了姑老太太家出了一个惠妃娘娘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信国公府的二爷尚了一位长公主。有了这两张王牌,信国公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三丫头,我何尝喜欢她?只不过独木难成林,我把她拿捏在手中,咱们家就多了一分保障。” 顾重珠急了:“可万一三丫头那个贱种爬到我的头上去了,该怎么办?母亲,三丫头绝对不能去选秀,她跟咱们不是一心的,万一以后她不听你的话怎么办?” “你别担心。”二夫人脸上闪过一抹狠厉:“我既然能把她送上去,就有拿捏她的本事。若是她不听话……” 二夫人冷哼一声,眼中都是阴毒:“我有的是法子让她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可那也不行啊。”顾重珠道:“三丫头那个贱种惯会使狐媚子的手段,世荣表哥才见了她几面,就被她勾得神魂颠倒,还有昌宁伯世孙郝少阳,在四丫头回来之前,也屡屡夸她漂亮。这便罢了,如今连大姐姐跟四妹妹都喜欢跟她在一起,我反倒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这般狐媚下作,我怕自己比不过她。” 二夫人微微一笑,摸了摸顾重珠的头道:“我女儿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那小贱种不过是风尘姿色罢了,断不会讨得贵人的欢心。等进宫的时候,我不许她打扮的华丽,衣裳首饰也只寻常,更不给她银子让她打点,她还能如何?珠姐儿,你放心好了,你才 是母亲的心头肉,我绝不会让那小贱种越过你去。” 顾重珠心里十二万分的不乐意,可她也知道自己母亲主意已决,在这等大事面前,母亲绝不会被她左右。 她点点头,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小贱种,你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顾重阳也为顾重芝松了一口气,皇子皇孙郡王郡公们都还年轻,比垂垂老矣的皇帝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选秀的时间就定在来年三月,算算时日不多,顾重阳也就趁着眼下的机会多多跟顾重芝相处。 不管怎么样,她不用嫁给表哥,应该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了吧。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在噼里啪啦的爆竹的声音,顾重阳迎来了重生之后的第二个新年。 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可恶的是,最近这一段时间,她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得到。 还有两个月,葛碧莲就要嫁进来了。一想到这件事情,她就是一阵心烦意乱。 现在四老爷很忙,又甚少进入内宅,重阳的日子还算是自在,虽然不能随意出门,顾泰来却可以把消息源源不断地传送进来。 一旦葛碧莲进门,她仗着自己是老太太的侄女,仗着继母的名头,就会对自己严加管教。晨昏定省是少不了的,立规矩更是少不了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别说没时间去查母亲的事情,就是跟顾泰来见面,恐怕都不能够。 这该如何是好?难道她就要坐以待毙等着葛碧莲折磨她吗? 一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 京城的二月,春光明媚,杨柳生出嫩黄的新叶,在缱倦温柔的阳光中摇曳。 二月二,龙抬头。依着京城的习俗,这一天是要到郊外踏青游玩的日子。 大小姐顾重华、四小姐顾重阳都在孝期,不便出去玩,二小姐顾重珠、三小姐顾重芝因为要进宫选秀正在紧锣密鼓地学规矩,自然也不能闲。到了这一天,顾家竟然没有人出去。 葛老夫人心中就不甚愉快,觉得偌大的顾府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哪有簪缨望族的繁华之象。 二小姐顾重珠走上前来,深深地福了身子方道:“老太太,大姐姐跟四妹妹在孝中,不方便出去玩,那些人也不好来下帖子。既然如此,不如由我们家下帖子给那些之前跟我们教好的世家闺秀,请她们来家中玩耍一天,好 吗?” 二夫人也赞同,她是想探探另外几家人的底,看看有多少是要进宫参加选秀的。 她微微一笑道:“你这是想偷懒吧!昨天教引嬷嬷才夸你规矩做的好,你今天就骄傲想放松了,仔细老太太罚你。” 顾重珠却不以为意,她撒娇道:“母亲,我也是看家中太冷清了,看姐妹们太寂寞了,所以才出的这个主意。老太太夸我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罚我?” 葛老夫人就道:“你自然是好心,只是你大姐姐在孝中,如何能请人来家中玩,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老太太,大姐姐不方便,可还有我呢。”顾重珠甜甜一笑:“这个宴请就由我来做东道吧,以我的名义请那些小姐们来家中玩耍。咱们家后花园里的不是有不少花都开了吗,就办个赏花会,再从长房老夫人的花房里借几盆双色茶花,还有不同颜色的郁金香也搬来几盆,这不就都有了吗?” 见葛老夫人脸上露出感兴趣的意思,顾重珠越发有了底气:“到时候,请了大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作陪,岂不好?” 二夫人赶紧道:“说的也是,你们小姑娘家家,不饮烈酒不听戏,不过是赏赏花,作作诗,就是旁人知道这也不算是孝期作乐的。我看就很好。” 一听到能作诗,大夫人就不由朝顾重华看去,见顾重华一脸的意动,她就道:“我原当珠姐儿还是不懂事的小姑娘,没想到这才学了一个多月的规矩,说话办事就这么稳重了,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葛老夫人就哈哈一笑:“二丫头这规矩学的是不错,既然你们都同意,我自然也乐得赞同。二丫头你就下帖子吧,跟你大姐姐商量着办,她比你有经验。” 顾重珠一见葛老夫人答应了,就喜气洋洋道:“是,老太太,我保证把赏花会办的漂漂亮亮的。” 她脸上挂着笑,眼神在众人身上一转,落到顾重芝身上的时候,露出几分恶毒。 赏花会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初六。 顾重珠跟顾重华拟定了要宴请的名单,就一同拿给大夫人看。 姑老太太信国公郑家的几位小姐名字排在最前面,后面是大夫人郝氏娘家荣昌伯府的几位小姐、葛老夫人娘家南宁伯府的小姐、二夫人费氏娘家的几位姑娘,还有顾家本宅偏支的几位年龄相当的姑娘。 “嗯,这样很好。”大夫人含笑道:“只是你们大堂姐的婆家崔氏那里也有几位适龄的姑 娘,你们也下了帖子来,正好也可以让你们大堂姐回娘家来看看你们英大伯母与长房老夫人。还有你们蕤大堂嫂娘家的几位小姐妹,英大伯母娘家的表姐妹,都可以请来。” “光这名单上的人加一起就有二十出头了,再加上我们姐妹,就是二十五六个,人也不少了。如果再请旁人,人会不会太多了。”顾重华谨慎道:“二妹妹如何能照应的过来?” “既然要请,自然人越多越好。你二妹妹照应不过来不是还有你,三丫头、四丫头吗?到时候,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我多拨几个丫鬟仆妇照看着,也就是了。” 大夫人看着顾重珠道:“下个月二丫头就要进宫了,到时候可没有这样跟小姐妹亲近的机会了。一方面是为着让老太太高兴,另一方面就算是二丫头进宫前跟小姐妹们告别吧。” 顾重珠听了,正合心意。 她这一番就是为了让顾重芝出丑,让她绝不可能进宫参加选秀。人越多,顾重芝出的丑越大。 她当即就笑盈盈道:“大伯母说的是,我这就按照您说的办。” 到了正日子那一天,除了有事的托病的之外,也来了三十一二个闺秀。 小姐们穿红着绿如蝴蝶一样在翩然来到顾家,先是赏花评花魁,后来吟诗作赋,弹琴吹箫,气氛一直其乐融融。 到了中午,顾重珠告了饶,就先去布置宴席。宴席就设在后花园小湖旁边的听戏楼,楼上楼下共两层,后面还带了一个小院子。 顾重珠对贴身丫鬟金瓶道:“我让你带的几件衣服带来了吗?” “嗯。”顾重珠点点头道:“你送到后院厢房里去吧。如果有小姐们湿了衣裳,你就把她们领过去就是了。” “是。”金瓶领命而去。 顾重珠就去了宴会厅。 此刻小厮丫鬟们摆放座椅的、煮茶的,捧盏的各司其职。 见顾重珠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脸上一喜,急忙迎了上来:“重珠表妹,你可算是来了?重芝表妹呢?” 顾重珠一个眼刀甩过去,低声暗骂道:“你急什么!跟我来。” 临走前她还故意大声道:“那边有几盆花要搬过来,你快跟我来。” 两个人出了听戏楼,鬼鬼祟祟地进了湖边的假山洞。 “重珠表妹,你可是急死我了,你说今天这里宴请名门闺秀,还说能让我娶到重芝表妹,可我 跑到那边去,只能远远地看着,周围都是守卫的丫鬟,我连近身都不能,你不会是诓我吧?”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费氏娘家侄儿费世荣。 “我诓你做什么?”顾重珠忙道:“我知道你爱慕三丫头,一心想娶她,但是她马上就要进宫选秀了,一旦她进宫,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她。我叫你来,就是为着让你如愿。只要你听我安排,我保管让你娶三丫头回费家。她虽然是庶女,但到底是顾家的女儿,等过段时间顾家的爵位恢复了,你娶的就是侯门千金了。” 费世荣一听心头一喜,什么侯门千金他根本不在乎,他想要的就是顾重芝这个人。 费世荣眼中淫光一现,连连保证:“哎呦,我的表妹,只要你能帮我把重芝表妹搞到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好表妹,你别卖关子了,快把主意告诉我吧。” 顾重珠见费世荣乖乖听话,心里十分得意,她道:“好,你就在听戏楼后面的厢房里等着,哪也不要去。等宴席开始之后,我会想办法让人把三丫头领到那里,我已经在厢房里放好了床塌、寝被,只要三丫头去了,你就当场办了她。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就是你的人了吗?” 费世荣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顾重珠道:“你这算什么主意?我做了这样的事,你们家老太太、大夫人、还有姑母还能饶了我吗?再说了,重芝表妹向来对我反感的很,见到我就绕着走,我若是强来,她肯定大喊大叫,到时候我不仅办不成事,还会惹得一身骚。不行不行,这个主意不行。” 顾重珠本来以为这事一说就成,没想到费世荣居然是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鼠胆之辈,她当即骂道:“枉我好心为你谋划一场,你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费世荣“咦”了一声:“表妹,这种淫词艳语你是从哪里学的?” 顾重珠把脸一红,啐道:“你管我哪里学的!” 顾重珠眼中闪过一抹阴毒:“我告诉你吧,我到时候会在三丫头的茶水里动点手脚,让她晕头转向口不能言,脚不能动,到时候她身软如绵,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费世荣一颗淫心想着顾重芝身软如绵的样子,不由连连只咽口水,可他理智还没有全失:“可事情过后,她哭闹怎么办?她若是去老太太那里告状怎么办?” 顾重珠没好气道:“吃得咸鱼抵得渴,你想得到美人,却一点代价都不付,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就是到勾栏院里头的粉头,也不能白让你上 吧!” “嘿嘿,嘿嘿!”费世荣亮眼冒光,一边搓手一边道:“我就怕她事后哭闹,不肯乖乖嫁给我。我对重芝表妹可是真心的,跟勾栏院里的粉头可不一样,我想娶她回家做娘子,好好疼她。” 100.第 100 章 顾重珠见他语气游离,眼神猥琐,分明已经垂涎三尺,就再接再厉道:“等事情发生米已成炊,她就是再哭喊都没有用了。你大可以倒打一耙,说她引诱你在先。老太太是你姨祖母,我母亲是你亲姑姑,三丫头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我母亲岂会因为她而埋怨你,到时候自然会为你描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还怕她不嫁给你吗?” 费世荣原本就对顾重芝垂涎三尺,但顾重芝对他从来都是冷言冷语不假辞色,他有色心没色胆,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如今有机会把人弄到手,又有顾重珠的这一番话,他早就淫从脑中起,欲从腹下生了。只恨不能一步跨到厢房,把顾重芝吞到腹中才好。 “重珠表妹,我都听你的。”费世荣像个马上就要吃到骨头的哈巴狗一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表妹,我这就去了,你可要早点让重芝表妹来啊。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 顾重珠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的笑容。 她回到宴会厅,见桌椅已经安置妥当,冷盘也已经摆上来了,就满意地点点头。 金瓶送了衣裳回来,找了半天没有见到顾重珠的人影,此刻见了顾重珠,立马走上来赞叹道:“小姐,您可真是考虑的妥帖,居然还布置了一个休息室。不仅有盥洗的脸盆清水,连恭桶都备好了。您这一次事情办的这样好,以后谁不对你另眼相待。” 顾重珠没有说话,心里却暗自得意。她要设计顾重芝,母亲知道了定然要罚她,所以她连贴身服侍的丫鬟都瞒住了。到时候,顾重芝出了事,跟她可没有关系。 她笑盈盈地走到赏花的地方,请了众位小姐入席。 顾重华、顾重珠不饮酒,顾重珠就跟顾重芝喝酒款待众人。顾重芝像个影子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顾重珠身后,帮她斟茶倒酒,哪里像个小姐,分明就是丫鬟。 顾重阳冷眼看着,心里就替顾重芝抱不平。不过,幸好下个月顾重芝要进宫选秀了,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突然,顾重芝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酒杯跟顾重珠的酒杯换了。 顾重珠一点没有发现,端过酒杯就喝了下去。 顾重阳一愣,在看那酒壶,分明是阴阳壶,这种酒壶暗藏玄机,又叫玄机壶。只因它壶中有机关,看着是一个壶,里面却可以装两种酒,可杀人,可陷害,可下毒。 顾重阳的心一个咯噔,难道顾重芝因为被顾重珠欺辱太久 了,所以要害她? 她的心砰砰直跳,不由再次朝两人望去。 只见顾重芝神色平常,而顾重珠却神色异常,隐隐有些紧张,频频看着顾重芝。她当即就猜到,定然是顾重珠设计顾重芝被发现,所以,顾重芝是将计就计。 她提着的心就放了下来,谁知道顾重珠在酒水里面掺了什么,不是泻药就是其他的整人的药,既然她起了害人的心思,那就让她自食其果吧。 顾重阳决定冷眼旁观。 顾重珠的脸变得很红,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还不小心把一盏什锦蜜羹打翻,因为顾重芝离的最近,她的衣服上都是羹汤。 “三妹妹,可真是对不住,我喝醉了。”顾重珠就晕晕乎乎道:“金瓶,你领三小姐去厢房更衣。” 顾重芝跟金瓶一起出去了。 她们刚走,顾重珠就脸颊红如火,身子软如绵,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如在火上烤一样特别的燥热。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陷入幻觉了,她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好像踩在云端一样,可云离太阳很近,照的她全身热气腾腾的。 “好热!”顾重珠嘟哝了一声,突然大口喘气起来:“我好渴,我好热,我好难受啊。” 有些小姐年纪大懂人事了,觉得顾重珠有些不对劲,却也不敢确定。可大部分小姐都年纪小,还以为顾重珠是喝醉了。 就纷纷调笑道:“好个东道,说要灌醉我们,自己倒先烂醉如泥了!” 信国公家的四小姐还作势要去捏顾重珠的脸:“刚才还好好的,想装醉,没那么容易。” 没想到的是,她的手刚刚碰到顾重珠的脸,就被顾重珠一把抓住。顾重珠双目微合,不仅拿脸再她手上蹭,还将抓着信国公四小姐的手朝她自己的胸上揉。 信国公四小姐吓得花容失色,又是羞又恼,一把将顾重珠推开。 可顾重珠却像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把众位小姐吓了一跳。 顾重华也害怕了:“快,快看看二小姐怎么样了?” 不好!三姐姐有危险。 顾重阳脸色一变,拔腿就朝外跑去。 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顾重阳是大夫,也是经过事的妇人,她当场就明白,顾重珠一定是在酒水里下了让人动情的药了。 她给三姐姐下了药,一 定安排的还有后招,刚才金瓶领着三姐姐去厢房换衣裳,恐怕是个陷阱。 顾重阳越想越是心急,脚步迈得更大了。 没想到迎面走进来一个人,顾重阳不看则已,一看则吓了胆战心惊:“金瓶,怎么是你?三小姐呢?” 她两只手死死地抓住金瓶的胳膊,怒火滔天地瞪着她。 金瓶也被吓了一大跳:“三小姐说不想去厢房换衣裳,就回自己院子了,她不让我跟着,就打发我回来了。” “三小姐没有去厢房?”顾重阳心头不由一喜。 “是,三小姐说把衣裳留着给客人们备着,她要回方换自己的衣裳。” “好,好,好!” 三姐姐定然也察觉了,所以才不肯去。 顾重阳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她道:“你快进去,二姐姐喝醉了,耍酒疯呢!” 金瓶赶紧朝里走。顾重阳也要跟进去,没想到顾重芝的丫鬟红菱突然跑过来道:“四小姐,我们小姐在假山那边等你,你快去。” 顾重阳听了,就道:“我这就去。” 她没有去管顾重珠。 顾重珠何止是耍酒疯,顾重阳走了之后,顾重华赶紧上前去查看顾重珠情况怎么样了。 可没想到顾重珠突然一阵呻吟,一只手用力撕扯自己的衣裳,一只手在自己胸前身下抚摸揉搓不说,嘴里还哼哼唧唧,说一些不堪入目的话。 她平时也会看一些《西厢记》《飞燕传》之类的闺阁禁书,对风月之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今天又服了药,迷失了心智哪里还分得清现实,嘴里早不干不净地唤着“张生”、“王生”之流了。 这下子满堂震惊,就算是不懂人事的小姐也知道顾重珠这是怎么回事了。 小姐们羞得满目通红,明知道不该看,却又忍不住不看。 顾重华气得浑身乱战,吓得手脚冰凉,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顾重珠的另外一个丫鬟银瓶吓得手足无措,只蹲在地上围着顾重珠哭,她心里想着顾重珠出了这样的大的事,二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她这条小命算是了结了。 金瓶一头闯进来,吓得魂飞魄散,她一边脱了自己的衣裳给顾重珠盖着,自己死死地搂着顾重珠不说,还厉声吩咐银瓶:“还不快去厢房把小姐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 银瓶如梦初醒拔腿就朝厢房跑去。 顾重华也反应了过来,忙用颤抖的声音道:“二妹妹这是醉得太厉害,让诸位姐妹们笑话了,这里乱的不成个样子,劳烦诸位姐妹移步,跟我一起去后院的厢房稍作歇息吧。” 今天来的闺阁千金是看了大笑话了,浅薄的人就把看好戏的神情挂在脸上,城府深的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顾重华脸色雪白,毫无血色,也不敢抬头去看众位千金的神色,说完这几句话就低着头先走了出去。 主人发话了,客人们也不好强留了。 小姐们不管心里怎么想,却都不得不跟着顾重华朝厢房去。 厢房的门紧闭着,就连窗户也关的严严实实。 顾重华心里想着刚才的事,也没有注意,只领着众人朝前走。 没想到刚到厢房门口,里面就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你是谁?你放开我!啊,表少爷……” 这一声表少爷让顾重华原本发白的脸色更是变得铁青,这是闺阁千金休息盥洗的厢房,怎么会有男子?这个表少爷又是谁? 顾重珠这个无能的废物,到底办的什么事,顾家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顾重华气的浑身发抖,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得强打起精神对身后的一众女孩子说:“众位姐妹,瞧我真是太冒失了,厢房太小,咱们人太多,肯定坐不下,我看咱们还是去赏花厅那边休息吧。” 她的话刚落音,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闯出一个衣衫半解哭着叫着的女孩子,一头撞在顾重华身上。 顾重华一把将她抓住:“银瓶,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银瓶瑟瑟发抖,满脸都是眼泪:“大小姐……” “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一丁点的小事就这样慌里慌张的!”顾重华怒喝一声,生生打断了银瓶的话:“二小姐醉的不省人事,让你回房取衣裳你却躲到这里偷懒,看我不让二婶婶罚你!” 平日文质彬彬的顾重华难得生气,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身边服侍的丫鬟道:“还不快把这个没有规矩的丫鬟给我绑了。” 吩咐完之后,顾重华这才转身对众位小姐道:“下人无知,让诸位姐妹们看笑话了。大家随我一起,去赏花厅吧。” 这些世家闺秀们个个都是人精,刚才顾重珠那呻吟不止的样子已经让众人浮想联翩了,但毕竟跟自己不相关,她们只要做个看客就行了。 没想到又发生表少爷藏在厢房轻薄丫鬟一事,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一个弄不好惹了一身骚,可不是好玩的。 年长的几位闺秀立马道:“顾大表妹,今天的花我们也赏了,宴席也赴了,真是宾主尽欢。我们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客走主人便,正好你可以照顾你们家二小姐。赏花厅我们就不去了,我们这就回去了,改日闲了再聚吧。” 要搁从前,顾重华一定苦苦挽留的,可眼下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朝外蹦,顾重华也焦头烂额应付不过来了。听了众人的话,她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如闻天籁:“多谢众位姐妹今日应邀前来,等我出了孝期,必定做东,请你们来玩。” 她一点挽留的意思的都没有,众人巴不得赶紧走。 不过片刻功夫,三十多位千金就走的干干净净。 顾重华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尽了,她浑身乱战,不知道是气是羞还是怒。她握着拳头,用了好大的力,方用颤抖着说出一句话:“快去请我母亲来。” 眼前这种场面,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应付,唯有依赖大夫人了。 丫鬟匆匆而去,与此同时,顾重阳在也小湖边找到了顾重芝。 她靠着湖边的柳树站着,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泼了什锦蜜羹的衣裙。 “三姐姐,你怎么不去换衣裳?”顾重阳快步走过来,不知道三姐姐找自己做什么,是不是要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自己。 她微微一笑道:“你没看到,刚才二姐姐喝醉了,耍酒疯了呢!” “四妹妹,我活不成了!”顾重芝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一把抓住了顾重阳的手。 在手被握住的一瞬间,顾重阳不由惊呼:“三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何止是手凉,顾重芝的嘴唇也发青:“四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酒壶里装的是让人拉肚子的药,或者是让人身上发痒的药,我甚至想过,那里面装的是让人昏睡几天几夜都不能醒过来的药。”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更惶然,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害怕:“之前二姐姐捉弄我的时候,总是用这个酒壶,时间久了,我就认得了。我没想到酒壶里面装的竟然是让人……我真的没有想到,四妹妹,我……我不是故意的。” 三姐姐果然向自己吐露了真话。顾重阳感动的同时也心疼她此刻的恐慌。 “你不是故意 的,这件事情也不是你的错。若不是顾重珠总是给你下药,你也不能认得这酒壶。若不是顾重珠对你下毒手在先,她也不会喝下这药。她这是自食其果,恶有恶报,跟你没有关系。” 顾重阳反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你不过是自保而已!三姐姐,你别怕!这件事情是顾重珠她一手策划的,宴席是她布置的,药也是她下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闹到了老太太面前,你也没有错。” 顾重芝神色惶恐,眼神游移不定,怔怔地望着顾重阳:“四妹妹,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顾重阳到:“你想想看,出丑的是顾重珠,又不是你,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顾家就是想捂都捂不住。老太太一定会狠狠责罚顾重珠,甚至连二夫人都逃不了干系。” 顾重阳又道:“你做的很对!如果你没有这样做,那喝下那酒的就是你,如今出事的也是你。你没有生母,二老爷又从来不管你,若是你出了这样的事情,令顾家蒙羞,老太太也好,大夫人二夫人也罢,一定会把你送到佛堂去,甚至还会让你自尽以成全顾家的名声。可现在出丑的是顾重珠,是她行为不检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二夫人在,她虽然会受到责罚,却没有性命之忧,这是最好的结果。你想想,难道你想喝下那酒替顾重珠出丑吗?” 顾重芝的脸色渐渐变得郑重,眼神又有了焦点。她看着顾重阳,坚定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喝那酒。就算时光倒流,让我重新选择,我也还是会选择跟二姐姐更换酒杯。女孩子家的名声何其重要,我宁愿死,也不能坏了名声。” 她的神色突然变得哀戚,甚至有眼泪渗出来:“我忍了这么多年,辱骂挨打欺凌,我都可以忍受,却不能任由别人这样想毁掉我的名声。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绝不能受此侮辱。” “是,三姐姐,你这样就对了。”顾重阳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你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侮辱。” “可是,我也知道,这样一来,二夫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顾重芝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我知道,我应该像从前一样听从她们的摆布,失身之后嫁给费世荣那个王八蛋,女子总是要嫁人,嫁给谁不一样?可是,我不能!因为我知道,对于女子而言,失去了清白就只有死路一条!我宁愿死,也不嫁给费世荣。在顾家的时候,我受尽费氏母女欺凌,难道我还要嫁到费家,继续受费氏一家人的折磨吗?” “八岁那年,我眼睁睁地看 着姨娘被那个畜生玷污,眼睁睁地看着顾家的人跟那些仆妇鄙视我姨娘,唾骂她、侮辱她、甚至是殴打她。姨母临死前告诉我,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之身。然后,她把头伸进了汗巾子里,她让嬷嬷把我抱出去,我听到了美人凳倒地的声音。我知道,我的姨娘死了,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我姨娘活着就是受罪,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顾重阳闻言大惊失色,她没想到三姐姐的生母居然是被人玷污上吊而死,更没有想到三姐姐心中居然藏着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辛秘。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玷污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母亲上吊却什么也不能做,顾重阳没有经历过,可光想想就觉得心痛不已。 她想安慰三姐姐,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想到顾重芝突然抬起头,抓住了顾重阳的肩膀道:“十二月初七日,我没有去潭拓寺敬佛,所以,就准备去小佛堂给佛祖上一炷香。” 顾重芝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我看到四婶婶走在我前面,她先去了小佛堂,然后顾占云那个畜生也去了,他进了小佛堂,顺手把门关上了。肖姨娘那个女人带着两个丫鬟,在门口守着。” 这一刻,顾重阳觉得自己的心跳要停止了,她呼吸急促,神色骇然地瞪着顾重芝:“你……你……你说什么?” 回应她的,是顾重芝颤抖的声音:“我听到了四婶婶的愤怒的喝骂声,听到她从大声的呼救到凄厉的哀求。我躲在小佛堂门前的那边竹林里,我不敢上前,只能躲着。就像八岁那年,我姨娘被他侮辱的时候一样,只能听着……什么也做不了” 轰轰轰! 顾重阳觉得自己脑中轰隆隆作响,就像闪电雷鸣在她的耳边肆虐不停。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耳中脑中都是尖锐的轰鸣,震得她头疼欲裂。 二月的骄阳温柔和煦,顾重阳却觉得自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冷得全身发抖。 竟然是三老爷,他竟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 母亲受此奇耻大辱,怎么可能还能活得下去? 母亲! 你死的好冤! 她心里痛得在滴血,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 “四妹妹,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帮助四婶婶,还一直瞒着你……”顾重芝抓着顾重阳的肩膀,用了极大的力气,她一字一顿,声声泣血道:“如今我是活不成了,我 只告诉你,不要相信顾家的人,顾家都是豺狼虎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你谁也不要相信……” “我要杀了顾占云那个畜生!”顾重阳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直冒:“我要为我母亲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