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都市》 第一章 一个杀手 “我是一个杀手。” 裴子幸在一片雾气萦绕中,如是想着。 墙上镶嵌着的音响飘扬出不知名的小夜曲,音质不错,舒缓、悠扬。水雾中有种似有似无的香薰味。浴缸中激荡而出的按摩水柱力道恰到好处,将水面上的玫瑰花瓣冲散至四周。 “作为一个杀手,不应该如此堕落。” 裴子幸靠在浴缸一端,脸上敷着湿毛巾,一边舒服得每一个毛孔都想发出呻吟,一边进行自我批评。 自我批评就应该要红红脸出出汗。嗯,单从裴子幸额头冒出的细小汗珠和泛红的耳根来看,这次的自我批评无疑很到位。 “真正的杀手应该租住在贫民区,人群混杂,四通八达。出租屋不能超过二楼,要有后窗,并且每三个月换一处地方。” 裴子幸从硕大、雪白的浴缸中站起身,抖开放在一旁折成精致天鹅状的浴巾,裹住下半身,来到土豪金色包边的梳妆镜前。 “杀手都有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一旦混在人堆中就再也不会让人注意到。” 镜中的脸倒是符合。 不丑陋、不帅气,毫无特色。兴许耐看,但异性也很难有兴趣会耐得住性子去看。 “气质应该是多变。可以像水管修理工,可以像小公司白领,但就是不应该有血腥味。” 裴子幸咧了咧嘴,血腥味十足。 刚才刮胡子的时候,他一个脑抽想对着镜子练习一下微笑,结果剃须刀划破了下巴,鲜血汩汩直流。 “杀手最常穿的应该是一件颜色并不鲜亮的运动服,两面穿的那种。随时往路边小店一钻,再出时就变成另一个人。” 裴子幸走到床边,慢慢穿上洗澡前让服务生送来的全套衣物,是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 果然不愧是五星级酒店,连送来的内裤都是ck的。 穿上西裤之前,右侧的裤兜还被他剪出了一个小洞。 “杀手最重要的品质就是耐心和果断。如同蹲在繁密树丛中,整夜整夜地忍受着蚊虫叮咬,等待猎物放松警惕,慢慢靠近,然后‘砰’的一声,一击必杀。” 裴子幸耐心地将自己原本穿着的脏衣服一一叠好,放进随身的手提包中,然后又果断将破了两个洞的臭袜子丢进了垃圾桶。 最后在镜子前理了理发型,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酒店二楼有个小酒吧,人不多,但格调不错。没有外头酒吧中那种常见的闪烁彩灯和吵闹的电音舞曲,却有几个年纪偏大的乐手在演奏着爵士乐。 气氛慵懒而暧昧。 慵懒的是音乐,暧昧的是吧台前的一个女人。 女人皮肤异常的白皙,在栗色的波浪长发衬托下甚至显得有些苍白。一身酒红色的鱼尾裙包裹出近乎完美的曲线。如果细细看去,她的五官每一样都并不突出,可搭配在一起却有种奇特的魅力。 就像熟透了柿子,一口咬下去,甜津津的汁液充沛到甚至都会从嘴角溢出。 她侧头趴在吧台上,纤细如玉的手指在酒杯口一圈一圈轻轻划着。偶尔会在目光迷离中仰头喝干,然后一个熟练利落的响指,让酒保再添一杯。 裴子幸瞥见酒保手中酒瓶的标签,再与放在吧台上的价目表稍一对比,就能知道这酒并不便宜。 至少证明了女人并不是在酒店间奔波的流莺。 当然,这也是因为裴子幸只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宅男,否则根本不需要靠消费金额来做出这样的判断。 真正的流莺绝不会在等候猎物的时间里喝酒,因为她们要时刻保持能确保收到钱的清醒头脑。 她们哪怕是出现在酒吧,通常也只是点一杯插着柠檬片的非酒精饮料。 就是裴子幸现在正喝着的这种。 他坐在隔着女人三个座位的地方,浅酌着三十元一杯的柠檬水,放在吧台上的左手轻轻跟着音乐点着桌子。 “你的拍子打错了。”过了十分钟,女人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是很好听。 裴子幸扭头看了一眼女人,目光很自然地再又挪开:“我可以说是个音盲。从小打大每次去ktv,无论唱什么歌都会唱成同一个调子。” “那你现在打出的拍子是什么歌?”女人一只手插在脑后,支起脖颈,任凭卷曲的头发洒下。 裴子幸这次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耸了耸肩。 勾起好奇心,永远是搭讪的一个最重要步骤。——《老司机教你如何搭讪八分美女》一文中这么说。 “leschamps?”女人凝视着裴子幸依然轻点桌面的手指,猜了一首法文歌。 “不是。” “becauseofyou?”又猜了一首英文歌。 “也不是。” “不猜了,你告诉我吧。” 裴子幸抿了一口柠檬水,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女人。 适当卖关子,但必须在对方耐心耗尽前抖出包袱。——《五分钟学会与异性沟通》。 “我告诉你什么歌,你请我喝一杯酒。” 女人稍微有些薄的嘴唇翘起了一个浅浅的弧线:“可以。” “一首老歌,《女人是老虎》。” 弧线僵住。 甚至连在一旁擦拭吧台的酒保也僵住了片刻。 “哈哈哈哈。”静谧片刻后,女人开始有些肆意地大笑了起来,一边招手让酒保给裴子幸倒酒,一边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裴子幸也跟着笑了起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弯弯的。 “我是一个杀手,来这里杀个人。” 女人已经坐到了他旁边,吐气如兰地轻声说道:“呵,原来杀手是晚上出来干活的啊。” “其实不是,平常都是白天动手,今晚算加班。” “杀手也要加班的吗?” “你看世界杯的么?” “看了几场。” “嗯,你如果看过克罗地亚队的比赛,就会明白,加班总是有用的。” 女人端起酒又是一口喝干,眼神发亮:“你用什么杀人啊?” “有时候用刀,有时候用枪。” “没见你带着枪啊。”女人的视线沿着裴子幸的衬衣纽扣往下挪移,最后停在了一小段拉链处。 裴子幸的目光也掉入了女人因为身体前倾而露出的山间深谷,嘴里喃喃说道:“藏得比较好而已。” “我想看看你的枪。” “好。” 天雷勾地火的两人在女人留下几张钞票后相拥而去。 “呸!一对狗男女!” 酒保愤愤地收了钱,又将裴子幸只喝了一小口地酒倒回酒瓶,然后便趁着没有客人倚在酒柜上玩起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逐渐打出一行标题。 《搭讪没有那么难——五分钟学会与异性沟通进阶篇》。 第二章 充满仪式感的返祖现象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约炮这种事情明明就一种返祖现象,自诩为文明人的男男女女们抛下了世俗的种种规则,如同春天森林里动情撒欢的动物们,靠着欲望的气味找到彼此,然后找个酒店房间就地野合。 可偏偏大多数人还要讲究一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 就如这个带着裴子幸来到自己套房的女人,在简单调情之后便点上了几只蜡烛,用手机放了首浅吟低唱的美国乡村歌曲,然后摇曳着柿子一样的臀走去浴室洗澡。 感觉就像在准备一顿烛光晚餐。裴子幸摇头想道。 他靠坐在床头,解开了最上头的两颗衬衫纽扣,露出了胸前一片有着繁复花纹的纹身,然后一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一边欣赏着毛玻璃上的隐约人影。 就在他快要睡着时,女人才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嗬,你还穿得这么正式?”女人娇笑着。 裴子幸摊了摊手,说道:“你这房间气温有些低。” 女人爬上床,跟只野猫一样爬行凑近,低喃道:“那我给你暖暖?” “好啊,你来。”裴子幸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并没有着急上手。 一个男人成熟与否的标志就是从只会说“我就蹭蹭,不进去”,变成了“上来,自己动”。 他的镇静很快激起了女人的火热。 身体如水蛇一般从浴巾中滑出,贴上。手指覆上了裴子幸的胸膛上的纹身,轻柔摩挲。灵巧的舌头则略带酒气地在裴子幸耳根和颈侧游弋。 可能是刚刚洗澡带走了身上的热气,女人的肌肤也有些冰凉。 女人的呼吸越来越重,伸入裴子幸衬衫里的右手也更加用力地绷直,将他死死按住。 在裴子幸看不到的栗色长发下,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两颗尖利中空的长牙从嘴中长出,接下来只要刺入男人的颈部动脉,就能饱饮一餐温热新鲜的人血。 近在咫尺的食物让她更加饥饿。 饿到呻吟。 可就在刺入的瞬间,裴子幸却躲了开去。 “等等,我想我们可以先玩些助兴的游戏。” 裴子幸微笑着对瞳孔已经恢复原状、正一脸诧异的女人解释了一句,然后便探身往床头柜上的手提包中掏摸着什么。 一卷绳子,具体来说是一卷细细的钢丝。 女人有些蒙圈。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些玩法,在她打猎生涯中还遇见过花样更多的男人。 可是钢丝是个什么鬼?不是一般都是用麻绳么? 至不济也应该是静电胶带啊。 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刚才一直慵懒不动的男人却突然双手翻飞,熟练用钢丝在她漂亮雪白的脖颈上绕上了三圈。 “我忘记说了,虽然我擅长用匕首和手枪,可在室内嘛,还是钢丝或者鱼线最好用。”裴子幸双手往两旁用力,温柔地说道,“这样比较省力,而且不脏手。” 女人被扼住了气管,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能状若疯魔地扑腾着,手指瞬间长出锋利的黑色指甲,试图朝裴子幸的身上抓去。 利指刚刚临身的刹那,裴子幸胸口的纹身似乎闪过一抹黑光,那可以轻易戳进石块的指甲就停留在他的肌肤上无法刺入分毫,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白痕。 钢丝越勒越紧,皮肉翻开的同时还发出“嗞嗞”的声响,甚至有一丝丝青烟冒出。 “嘘。”裴子幸像哄孩子一样安抚道,“不用太挣扎了,这钢丝是掺了银的。” 求生意志强烈的低等血族并没有乖乖听话,只是放弃了攻击,转而从枕下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青铜双头龙,上面还有锈斑。 “这么厉害的么?就不怕得破伤风?”哪怕裴子幸见多识广,看着这个明显是文物的物件也有些发愣。 女人却毫不迟滞,甩手将双头龙砸到浴室方向的毛玻璃上。 “铿!” 一声脆响。 房间里本来就不高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二十度,寒气逼人。 阴风拂过,烛光忽灭,复又燃起。 就在一明一暗间,一个青面獠牙的硕大鬼头自半空中浮现,带着腥臭扑向床上的裴子幸。 裴子幸将钢丝交到一个手上,仍然用力拽着,裹挟着赤裸的女人翻滚到大床的另一侧,然后从那个剪破的裤兜里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 手枪是沙漠之鹰,大口径的枪管和式样简单的握柄都体现出粗犷的美感。 银色枪身上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出了漂亮的金属质感……说错,是塑料质感。 青面鬼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岿然不惧,龇牙再扑。 哪怕是火药枪械都对它造不成任何伤害,何况这还是一把塑料假枪。 裴子幸笑得有些戏谑,张嘴轻轻吐出一声“砰”,然后扣动了扳机。 同样塑料质地的bb弹从枪膛内喷出。 明明是没有什么力道的玩具子弹,却并没有如预想般从青面鬼头地魂体中无碍穿过,而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它的额头。 青面鬼头厉嚎着跌到一旁,不停翻滚。 它感觉被自己一股巨力击中,自灵魂深处升起一种魂体都被撕裂的痛感。 bb弹落在地毯上,小小的球面上也有种与裴子幸纹身类似的花纹。 本来已经放弃抵抗静待救援的女人又开始剧烈挣扎,青面鬼头也忍痛再次腾空,嘴中吐出一口腥臭的恶风之后,不断飘忽腾挪着位置,不敢轻易靠近。 这俩鬼物本来各自藏匿,偶尔猎食,可两年前世间鬼物莫名增多,便趁着初期的乱象随着大流混入了人间。 后来俩鬼相遇,女人喝血食心,鬼头噬魂吞魄,倒也互补互助、相得益彰,索性联手猎食,当起了雌雄大盗。 只是他俩也还有些智商,眼看着身周比他们更凶更恶的厉鬼异物纷纷被那些同样隐匿世间的奇人们击杀,或者被什么基金会当作收容物抓去,便坚定了不公开现身捕食的原则,转而以仙人跳这种骗局勾人自动上钩。 以人类的套路骗人,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 效果倒也明显,两年来只引起过一次公共安全机关的追查,从来没有惹到过什么高人的注意。 可这回,算是栽了。 只见裴子幸手腕一翻,轻易锁定青面鬼头不断躲闪的位置,一连三枪将青面鬼头打得消散。 再膝盖抵住女人的后颈,用力一拉,喉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割痕让女人彻底不再动弹。 随着气息消失,床上雪白的胴体开始迅速腐坏、自燃。绿色鬼火诡异地并不影响床单和地毯,只是单单将尸体烧成了飞灰。 “我真是一个杀手,说了你又不信。”裴子幸施施然卷起钢丝,对着飞灰自言自语道。 他将手枪捅入了破洞的裤口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恩,一个莫有感情的杀手。” 第三章 杀手的克星 杀手都是孤独的。 一旦有了羁绊,那就是有了弱点。 裴子幸正闭着眼睛站在满屋飞灰之中,体味着来自灵魂深处的那一抹孤独,忽然从手提包中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原本有些冷峻的气质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那一刻就瞬间崩塌。 “喂,你好你好,李老师。” “啊,对,我是她叔叔。” “不是,李老师……我现在正在办事,明天再去学校你看成么?” “不是不关心,你误会了……嗯……嗯……老师你说得对。” “林媛儿家庭情况确实有些特殊,但是不至于……好,好……我一会就过去,不好意思。” …… 裴子幸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中克星。 无论一个人如何强大、自信、莫有感情,只要冥冥之中的另一个人一出现,原本独立的两段命运就会开始互相纠缠、相爱相杀。 比如鸣人和佐助,比如雷神和洛基,比如林丹和李宗伟。 此时,他的命中克星正坐在汽车副驾上,没心没肺地啃着刚在路边买的鸭脖。 大多数时候他都恨极,可又狠不下心来将她丢下。 因为对方只有八岁,小学二年级。 遇上红灯,裴子幸捏着方向盘一脸铁青地瞪着旁边的小丫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林媛儿,自闭症是什么鬼?” 简单梳着黑亮马尾的小姑娘停下了咀嚼,斜睨了一眼他后一本正经回答道:“自闭症是儿童发育障碍的一种体现,常见症状为言语发育障碍、人际交往障碍、兴趣狭窄和行为方式刻板等……” 一边说着,她还顺手将放在杯托上的可乐拿起。 “不是问你这个!”绿灯刚亮,有些崩溃的裴子幸就一脚油门重重踩下,“我是问你们李老师为什么会认定你有自闭症?” “我也不知道啊。”林媛儿扑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无辜模样,“我这段时间其实很乖的,不扰乱课堂秩序,不欺负其它同学,甚至在食堂还每餐都有吃青菜。” “可这是我第三次被你们李老师喊到学校了!第一次是和同学打架,第二次是烧了课本,这回更夸张……说你长时间沉默不语,盯着电风扇一看就俩小时,一旦关了电扇还会出现焦虑情绪,怀疑你有自闭症倾向,为了你的健康成长,还建议休学一段时间……” “也许我真有自闭症呢?”林媛儿抿着可乐,小声说道。 裴子幸扭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可你一出校门就连蹦带跳地去买鸭脖!” “诶,你觉得我们李老师长得怎么样?”林媛儿突然蹦出一句。 “啊?”本来絮絮叨叨的裴子幸被这么一打断,下意识地回答道,“还不错啊。” “嘿嘿,我就知道。我打听过了,李老师刚刚参加工作,是正经师范毕业,才结束一段校园恋情,正是空窗期……裴子幸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不能总过这没油烟的单身日子,就没考虑趁着我瞎闹的机会与李老师接触接触?” “你别瞎操心,我说你……” “我帮你试过了,至少36d,纯天然。而且……”林媛儿停顿了一下,突然凑到裴子幸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李老师天穿的粉色全套哦。” “噗……” 被这么一打岔,裴子幸满腔愤恨算是彻底泄了气。 既然说不过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他只能有些认命地继续开车,过了一会才低声问道:“你真休学了怎么办?我平常还要做事的,可没空管你。” “知道,你是个杀手嘛。”林媛儿定定望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霓虹,“你杀了我妈妈。” 这句话虽然并没有什么怨气,但还是使车内氛围一时陷入了沉默。 裴子幸和林媛儿的关系很复杂。半年前他接到一个除鬼的任务,目标很奇葩,据说是一个只抢钱不杀人的女鬼。 缘由是一个猥琐中年男路遇美女,中了仙人跳,身上现金被抢光,事后被家中凶恶的老婆查账,在主板上跪了三十分钟后全盘托出。老婆不甘心,派了混社会的大舅哥去找抢钱美女的麻烦,左青龙、右白虎的大舅哥第二天口鼻歪斜地回到家中,倒没什么外伤,就是精神受了刺激,含糊不清地总说有恶鬼。 这个老婆家其实不差钱,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弯弯绕绕地成就了裴子幸的一单业务。 裴子幸是职业的,任务当然是完成了,可也因此捡了个林媛儿回来。 林媛儿自小没有父亲,后来快上小学了又患了横纹肌肉瘤。恶性肿瘤包裹着锁骨,紧贴静脉,让医院迟只敢保守治疗,并建议家属尽快送去首都大医院进行手术。巨额手术费用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单亲母亲的肩头,就算已经辞去了小学教师的公职下海挣钱,凑齐手术款的日期仍然遥遥无期。 祸总是不愿单行。 一场车祸夺去了母亲的生命。 也得亏这几年好像地府出现了某种混乱,许多新魂因此滞留人间,于是便有了这厉鬼抢钱的事儿。 裴子幸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那次他磕磕巴巴念经超度林媛儿母亲时,他分明看到了躲在一旁的小女孩虽然眼中无泪,但肩头仍在微微颤抖。 这个早慧的女孩其实早已知道母亲是鬼,也明白若能超度将是母亲最好的结局。 所以她只是怕,并不恨。 从此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那种怕。 裴子幸被女孩那一刻隐忍坚强的眼神触动,鬼使神差之下带着无助的小女孩去做了手术,并收留了她。 是收留,不是收养。 没有哪个国家的法律会允许二十出头的单身小伙子收养一个异性小孩的,所以在户口本和学籍记录上,林媛儿还是挂在一个只露过一面的远方姨妈家。 同时,手术费和双语寄宿学校的学费也让积蓄并不多的裴子幸重新回归到一穷二白,以至于要在任务中各种假公济私,时不时吃一顿好的、弄一套衣服什么的。 就在车内俩人都在各想各的心事时,裴子幸的手机再次响起。 是一条短信。 “老地方,现在!” 看着那个异常熟悉的号码,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转头问道:“肚子饿了么?” “额……还好。”刚吃了一袋子鸭脖的林媛儿有些迷糊。 “我现在带你吃饭去。你可以再饿一些,待会最好多吃一些。” 裴子幸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接着又嘟嚷了一句。 “嗯,一定要使劲吃。” 第四章 tony老师 裴子幸当然不是真正的杀手。 这个身份只不过是因为儿时的电影情结,自我臆想出来的而已。 甚至那些关于杀手的总结性句子,都是他正在构思的杀手小说中片段。 严格来说,裴子幸干的就是类似以前除妖师或者神汉之类的活儿,哪儿有被鬼怪坑害的苦主了,他就上哪儿杀妖除怪。只是不再像前辈们一样接活、干活、收钱一肩挑,而是加入了现代化管理理念,强化了分工合作和标准化作业流程。 再说得直白一点,就是他只负责干活,其余事情都由一个经纪人来操作。 嗯……从分工形态上来说,大致和失足妇女团伙的架构差得不多。 刚才的短信,就是他的经纪人约他到“老地方”接头。 “老地方”其实是一家饭店。 “要说这汤包,讲究的就是个大饱满,皮薄而韧,夹起不破,翻底不漏。”裴子幸将碗里的汤包小心咬开一个口子,待滚烫的热气稍散,立刻忙不迭地一口吞下,“而这‘老地方’的汤包更是现点现蒸,用料靠谱,他家的咸蛋黄鲜肉味的汤包还能吃出咸蛋黄沙沙的口感,简直堪称罪孽深重的人间美味。” 林媛儿也是吃得满嘴流油,听得裴子幸的介绍后,一个劲地点头含糊应道:“嗯嗯,确洗好次。” “林媛儿你在学校吃得不太好吧,来,多吃点,不够就再来一笼。哦,还有这家店的凤爪,也是皮厚脆爽,焦香醇正,既入味又有嚼劲,要不也来一盘?”裴子幸吃到兴起,扬手就招呼道,“服务员,再来个……” “咳咳!”一声暗含怒气的咳嗽声打断了裴子幸的兴头。 咳嗽的是桌对面的女人。 女人身材高挑略瘦,脸上化着很精致的淡妆,穿着一身干练的小西装,放在桌上的右手拇指戴着一个硕大的鬼面玉扳指,与秀气的手指相比显得很不协调。她并没有动桌上的碗筷,而是用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顺便全程用冰冷的眼神瞪着裴子幸。 饶是裴子幸脸皮极厚,也感觉到那宛如实质的杀气刺在脸上,只能讪笑一下,然后转头对走过来的服务员小哥说:“那什么,我们暂时先不点了。” 服务员翻着白眼走开。 “裴叔叔,你带钱了么?”一个童声突然插入,还带着些尚未变声的奶气。 “啊?还有些,怎么了?” 自打收留林媛儿以来,这小鬼就从未喊过裴子幸“叔叔”,向来都是直呼其名或者用“喂”来代替。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让裴子幸有些发蒙。 “你要是带了钱,就请姐姐再吃些汤包和那个什么凤爪嘛,我刚才太饿了,都忘记给姐姐留点儿了。”林媛儿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看了看桌上的空蒸笼,再又冲女人展颜一笑,“姐姐,你已经够漂亮够苗条的了,不用怕长胖啦。就让裴叔叔请客,多吃一点嘛。” 嘿! 一旁的裴子幸这时才算是咂摸出一丝味道来了。 要知道他的经纪人蓝小兰比他还要大两岁,虽然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可当林媛儿的阿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林媛儿的一声“叔叔”和一声“姐姐”的对比,正好能戳中几乎所有女人的软肋,然后恰到好处地点出了“我刚才太饿了”,加上最后那个纯净天真的笑容。啧啧,这等心机与演技,绝对是要吃定蓝小兰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蓝小兰的眼神由冰冷转为柔和,笑吟吟地对小女孩说:“没关系的,姐姐不饿。你正在长身体,才应该多吃些,不用客气,姐姐请你吃。” 说完玉手一挥招来服务员,除了汤包和凤爪还多点了几个特色的点心。 林媛儿没有理会裴子幸在桌下敲敲竖起的大拇指,甜滋滋地向蓝小兰道了声谢,那可萌可萌的模样逗得这姐姐更开心了。 一盘盘点心流水而上,一大一小两个坑货吃得不亦乐乎,而蓝小兰则姿态优雅地安坐在一旁,只是偶尔伸手给林媛儿夹些吃食。 等到一桌子食物被消灭了大半,她才又给林媛儿添了个甜点,然后对裴子幸说:“出去抽根烟吧。” 裴子幸点点头,向小姑娘交待了句别乱跑,起身跟着她走到饭店外的路边。 “你现在可越来越过分了啊,执行个小任务还得住五星级酒店。” 蓝小兰向来不抽没劲的女士香烟,而是从手包中拿出芙蓉王拆开,还顺手递给裴子幸一根。 裴子幸将烟头竖直朝下,对着左手拇指指甲敲了敲才点燃,有些没脸没皮地说道:“任务需要嘛,否则无法接近目标啊。” “那你这一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蓝小兰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戳了戳裴子幸的休闲西装,声音愤怒。 “大热天的出了一身汗,这么去见目标会被人家嫌弃的啊,想着洗个澡吧,又没带换洗衣物呗。” 正常来说,裴子幸在出任务时发生的必要开销应该是由雇主承担的。所以他每次出勤都是用蓝小兰名下的信用卡消费,之后再由蓝小兰凭着信用卡账单找雇主报账。 可重点就在于“必要”二字。 很明显,没有哪个雇主会为他的ck内裤买单。 这些不合理的消费自然就转嫁到蓝小兰的头上,三番四次地如此,这也是她一开始怒气值max的原因。 不过裴子幸也并不怵她,与她合作久了,倒也知道她还不至于为这种事情真的生气。 再说了,和裴子幸莫名其妙的杀手情结一样,蓝小兰也有个女总裁的梦想。虽说她的团队不过是个小作坊,只能也只敢接一些难度不高的小活儿,可每年年底她还是会一本正经地召集团伙成员搞搞团建聚聚会。 因此她手下那几个执行者,裴子幸都见过。 说句不要脸的话,与那三瓜俩枣相比,就靠谱程度而言,裴子幸自认为还是最值得信赖的。 如果将蓝小兰的业务比喻成城郊结合部的理发店,那裴子幸就绝对是店中的tony老师。 就是那位集洗、剪、吹才华于一身,办卡量稳居第一的tony老师。 稳稳的一哥。 第五章 新任务 被裴子幸呛了两句之后,蓝小兰倒也敛去了刚才强势霸道的模样,淡淡一笑后只是静静抽着烟。 很快一支抽完,接着又是一支点上。 “你们呀……就没有一个肯沉下心来做事的。” 裴子幸刚才一直在专心致志地骗吃骗喝,这会儿静下来,总觉得她的笑容背后有些难掩的疲惫。 “喂喂,了不起我以后注意点嘛。嗯,只蹭衣服不蹭内裤,你再跟雇主将任务难度和动手时机形容得艰难些,问题不大啦……”裴子幸毫无诚意地表态时,突然意识到她话中说的是“你们”。 “诶,等等,除了我这么不要脸,难道还有人坑你啊?” 蓝小兰微微仰头,喷出一个漂亮的烟圈,才从喉咙中轻轻哼了一声:“嗯。” 裴子幸脑海中迅速晃过去年底团建时见过的几个同行,有些不可思议地念叨着:“不对啊,那几个货虽然没我这么靠谱,但不像是坑人的人啊……比如像小李那么本分的家伙,我就不相信他也堕落了。” 小李天生蛮力,后天还偏偏是个健身房大肌霸,有事没事就撸铁,若是放在古代那也是个力能举鼎的人物,在蓝小兰手下是应付物理攻击类的鬼怪任务的最佳人选。 不过肌肉线条是深刻了,脑部纹路就难免不明显了一些。 裴子幸听说前阵子蓝小兰接了个剿灭丧尸小据点的活儿,顺手分派给了小李。本想着不过是几个稍具智商的初级丧尸而已,对他来说本应该是个分分钟的轻松事儿,可没想到还是让一个装死的女性丧尸逃了出去,结果在轻轨上来了个野性的呼唤,闹得满城风雨。 “小李他呀,自己不聪明还学人家看世界杯,偏偏又专一,号称最喜欢德国,第二喜欢阿根廷……结果上次就是因为德国淘汰后精神恍惚导致了轻轨事件,再之后,干脆人都不见了。” “额,好像他家那栋楼天台不上锁,去年还听他说过喜欢清晨在天台上撸铁来着……”裴子幸也有些唏嘘,“那老刘呢,他一人精似的,总不会也赌球吧。” 老刘是一个总是油腻腻的中年道士,虽然他嗜酒、好色、爱忽悠人,但从他最欣赏抖音上年轻小姐姐的这个爱好来看,他还是有一颗纯真的童心的。 “老刘什么都好,虽然真本事不多,但靠着各种花样手段每次倒也能完成任务。”蓝小兰望着逐渐弥漫的烟雾有些发怔,苦笑道,“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做慈善。” “他做慈善?” 裴子幸愣住,脑中浮现出老刘穿着一身邋遢道服在偏远山区给孩子们赠送崭新的课本,笑得一脸慈祥。 身后还有一栋冠名为“玄天观”的教学楼。 “嗯,他说他最看不得在寒冷的夜里,那些年轻姑娘衣不蔽体地站在街角瑟瑟发抖。”蓝小兰翻了个白眼,颇为无语地解释道,“结果后来他自己就在拘留所里,看着地上的肥皂瑟瑟发抖了。” 裴子幸无言以对。 “只有我将这事儿当事业,你们都只是当成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而已。”蓝小兰将第二支烟丢掉,用尖头高跟鞋轻轻碾灭。 裴子幸想起去年年底在ktv团建时,她喝到兴起后将头发扎起,然后提着一整瓶蓝带马爹利挨个找他们拼酒,特别社会。 当时老刘正用假声唱着《学猫叫》,背景声很吵,谁也没有听清楚她端着酒杯在说什么。 好像是什么“做大做强”、“弯道超车”之类的话。 裴子幸只记得当时她的眼睛很亮。 蓝小兰之所以将自己的总裁梦寄托在这个奇怪的行当都是因为她的父亲。她父亲以前就是在当地颇有名声的老法师,过世后只给女儿留下了一个生意冷清的纸钱铺子,一身降妖伏魔的本事却因为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宁愿失传也不教给她一分半点。 倔强的蓝小兰自己拉队伍、找业务,硬生生做成了现在还能开展团建活动的规模,实属不易。 可这话没法接。 裴子幸扪心自问确实只把除鬼降妖当作糊口的生计,他的梦想是写一本关于杀手的小说,而不是跟眼前这个漂亮女人一起打造什么天师集团。 气氛有些凝重,蓝小兰大约也知道自己说得太深沉了,于是扭头看了眼在饭店大厅中开心吃着甜点的林媛儿,问道:“这小女孩……你真就准备一直养着?” “那还能怎么办?哪怕养只小狗也不好随意丢弃吧,何况她除了心思有些重之外,真是个聪明的小鬼,保准长大后比我强多了。” 在与旁人说起女孩时,裴子幸再没有那一副遇着克星的表情,反而眼角都挂着骄傲。 “我虽然第一次见她,也觉得她确实讨人喜欢。至于心思重那也是难免,毕竟她之前的生活……”蓝小兰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早就听裴子幸说过遇到林媛儿的经过。 “她不太愿意再说以前的事。” “嗯,真缺钱了,可以和我说说的。” “好。” 裴子幸并没有真的开口借钱。跟可以算是朋友的蓝小兰打打秋风是一回事,欠下一笔人情债又是另一回事了。 日子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蓝小兰也不多说,转了话题说道:“对了,又接了个新任务,我感觉有些古怪,还是你去吧。” “什么情况?” “一个男人主动找上门来,说大概每隔七天就被厉鬼缠身,可具体过程又有些语焉不详。” “定时定点,这鬼是有强迫症么?雇主的背景信息查了没有?”裴子幸眉头轻轻皱起。 蓝小兰作为他的经纪人,不只是找找业务收收钱这么简单,她通常还会利用自己社会上或者体制内的人脉查查雇主的背景信息。 这样一方面能够防止被利用参与一些犯罪行为,另一方面也能尽可能地提高任务完成率和安全指数。 “已经开始查了,消息称他老婆失踪一个月了,娘家那边报了失踪。不过这事警方找他询问过,也没问出什么疑点来。”蓝小兰说正事时从来都是简洁利落,只陈述事实,并不妄加推测,“总之你先接触一下,自己当心些,这任务究竟能不能做你自己酌情就好。” “行。”裴子幸答应下来,转身准备往屋内走时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对了,如果到时发现这任务必须得晚上去做,那你还是换个人来吧,我最近不加晚班。” “为什么?” “我最近得带娃。” 第六章 如果打了老王怎么办? 接到任务后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到了地点踹门而入,将鬼怪摁在地上先来一通王八拳? 如果不小心打了隔壁老王怎么办? 或者约雇主在咖啡厅里见面,然后从桌下接过一本里头夹着照片的圣经,按图索骥,确认了目标后再摁在地上一通王八拳? 还是那个问题,打了老王怎么办? 裴子幸虽然是个爱喝快乐水的死宅,但从遇上蓝小兰正式入行时算起,在这行中也早就不是个初哥了。 对于怎么做任务,他自然有自己的行事规则。 第一步永远都是先分辨。 分辨是否真有鬼怪或者邪物作祟,分辨雇主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苦主。 前半部分是蓝小兰的要求,这两年间虽然妖鬼不明原因地增多,可随着嚣张出挑的那些被各类高人干掉,存留下来的往往都是对隐匿身形有着独特见解的鬼物,他们混迹在人群之中,一般的阴阳眼或者磁场感应器根本发现不了。 只有实锤了确实有鬼怪或者邪物这一点,那才是他们这个小团伙的业务范畴,否则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起来干些违法犯罪的事儿。 嗯,比如栽赃隔壁老王是鬼…… 而后半部分是裴子幸自己定的原则。 他本来也是一个只收钱办事、从不问缘由的好同志,直到有一次在任务中遇上一个专门贩卖女鬼奴隶的组织。这些人利用一些旁门方法将女鬼强制实体化,然后再进行调.教,贩卖给某些有特殊需求的客人。 甚至在缺货时,他们会盯上那些年轻的女性,人为制造女鬼。 女鬼们在种种禁制之下受尽煎熬,却偏偏因为是鬼,实体化后的身体无论受到多么惨烈的折磨都会很快复原。 后来有次由于客人的不小心,让一个女鬼挣脱禁制,回来先将组织中技术总监——一个旁门法师偷袭除去,再开展了大肆的报复。 逃出来的一小撮人找到蓝小兰,便成了裴子幸临危受命的一次任务。 那次任务的最后,他一言不发地等着女鬼将雇主们拆解成碎片,再走上前,一枪一个将所有女鬼从这世间抹去。 在那间满是鲜血和残肢的屋子里,每一个女鬼,都在消逝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笑容很纯净,如天使一般。 自那以后,哪怕蓝小兰提供了不少任务的背景信息,裴子幸仍总是会多花一些时间在接触雇主前进行他自己的观察。 这会儿裴子幸就在观察。 他发现这次的雇主至少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裴子幸已经跟踪第二天了,每天清晨开着他的b字头豪车来到雇主楼下,然后看着这个精神略有些萎靡却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定时出门,一成不变地给小区里的流浪狗喂半块面包,将垃圾袋分类投入垃圾箱,开车时更是不抢黄灯、礼让行人,甚至每一次变线都打了转向灯。 裴子幸则左手拿着油条,右手熟练地打方向盘、挂档,若即若离地跟在雇主的车后。 四十分钟之后,裴子幸跟着男人的车来到一栋写字楼楼下,看着他停好车后照旧和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走进楼内,两天的时间几乎一致。 男人是在这里上班的,根据消息,他是一家米业公司的老板,生意好像还不错,至少在本市各大超市都能见到他们公司代理的系列大米。 不像是个被鬼缠身的人,但也不像个杀妻的神经病。 这是裴子幸的初步判断。 他“呼啦”一下将最后一口豆浆喝完,破旧的比亚迪趁着监控摄像头还没有进行电子抄牌就加大油门窜了出去。 他还得趁着超市刚开门去抢购一些折扣商品。 林媛儿这个小鬼从昨天起就休学在家了。可他一个过惯了单身日子的宅男,家里的柴米油盐可以说是要啥缺啥,冰箱中除了可乐就是啤酒。 昨天临时拿库存的台湾美食对付了一餐,还受尽了小姑娘的嘲讽。 “什么叫做毫无营养的垃圾食品?明明口味众多、好吃不贵,昨天才试了红烧牛肉味和老坛酸菜味而已……”裴子幸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边从超市门口接过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细细研究今日折扣商品。 等他艰难地从一帮退休老太太中杀进杀出,带着一后备箱的杂物好不容易回到写字楼时已经时近正午。 摇开车窗点了支烟,临时抱佛脚地开始用手机搜起了家常菜谱。直到车载收音响起了中午十二点的准点报时,楼中才开始陆续走出一些外出觅食的白领。 裴子幸留意着出门的人潮,突然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副平光眼镜戴上,一抹脸变成一副呆呆的模样,赶在一个微胖身影之前走进路边的中式快餐店。 他昨天踩点时就研究过,这家店味道尚可、价格适中,所以不少白领都选择在这一家解决午饭。 至少在他身后排队的这个稍微有些胖的女孩就喜欢在这家店吃。 而恰恰好,女孩就是绿园米业的会计。 队伍按部就班地向前移动,很快轮到裴子幸。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点些什么?” “一份叉烧双拼套餐,再来一杯冰柠乐。” “先生,我们现在正在优惠期间,所有饮品第二杯半价,你是否需要再来一杯?” “啊?半价啊?可……”裴子幸明显有些心动,身体很自然地转了小半圈,视线最终落在身后微胖姑娘的身上。 眼神中有些犹豫,又有些不甘。 嗫嚅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小声问了句:“美女,你要不要喝饮料,第二杯半价,这样我俩都划算……” 也许是裴子幸并不像坏人,又或者长相同样普通的微胖姑娘很少获得陌生人的搭讪,总之女孩只犹豫了一秒钟就爽快答应了。 理所当然的,裴子幸端着盘子走去和女孩共桌也没有被拒绝。 “我以前好像在电梯里见过你,你们公司在十七楼吧?什么公司啊?”裴子幸的瞎话张嘴就来。 “一家卖大米的公司,你呢?”女孩正在努力让自己的吃相显得秀气一些。 裴子幸露出一个夸张的苦笑,说道:“二十一楼的网络公司,我是个悲催的码农。” “程序员挺好的啊。” 女孩眼睛亮了几分。 在许多普通女孩心中,程序员这个职业挺加分的。 工资高、人老实、圈子单一,而且还天天加班没空管你。 “诶,对了,上回听你们公司那个谁说过,好像你们老板娘失踪了是吧?”裴子幸很随意地闲聊道。 “是啊,警方都来走访过了,好像是老板娘的娘家那边报警了。”八卦永远是女人的天性,女孩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线,却根本压不住她呼之欲出的亢奋,“我们公司那些人天天议论,各种猜测都有,只是没想到消息都传到别的公司了啊。” “又不是什么秘密,这栋楼好些人都知道了。”裴子幸也将脑袋凑近几分,“喂,你说会不会是你们老板杀的啊?” 他戏精半天,就为了这个关键问题。 切没想到女孩把头一甩。 “没可能!” 第七章 vr看房 “没可能?” 裴子幸有些发懵。 按照常理,这种情况下丈夫应该是最大嫌疑人,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孩否定得这么斩钉截铁。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不了解内情的人会这么想。”女孩笑得花枝乱颤,甚至连脸上的青春痘都在愉悦地泛着红光,“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公司那些人猜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猜是王总杀了他老婆。” 王总自然就是这次任务的雇主。 “为什么啊?” “你知道赘婿么?” “知道啊,月更大佬嘛,我六年前就开始追了,也不知这一辈子能不能看到结局。” “噗。”正在喝冷饮的女孩赶紧捂嘴,稍嫌亲昵地虚拍了裴子幸一下,“我说的是那种倒插门,现代社会虽然不讲究这些了,但我们王总实际上就是这种感觉。” “你们公司不是他的吗?” 裴子幸记得在蓝小兰提供的背景信息里,这个叫做王宇飞的男人是绿园米业的法定代表人。 “只是名义上啦,其实他们家所有的钱,包括这家公司都是由他老婆掌管的。以前老板娘做出的大小决策,大家从来都不会去问王总的意见,他实际上就是管管账务,没什么权力的。” “那他身为一个男人,受不了这种压迫,一时暴起误杀不也很正常么?” “你是不了解我们王总,他为人倒是善良有礼,就是性格太过软糯了,不像个爷们。就连我们公司最浪的那个前台都懒得勾搭他,一来嫌他手上没权,二来也是嫌他处处老好人,遇见谁都是唯唯诺诺的。就他那个样子,若说他敢奋起杀人,还不如说人是我杀的来得靠谱些。”女孩说得兴起,什么话都往外蹦,“不过他老婆估计也是看中了他老实软弱好掌控,又是孤儿一个,没什么家庭负担,与她的强势能干正好搭配。” 裴子幸吃完最后一块叉烧,嘬着柠乐问道:“那你们老板娘失踪以后,这个王总就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啊?” “怎么没有,每天都像丢了魂似的。不过不是那种犯罪后的愧疚表现,而是突然失去了主心骨的感觉。大家拿公司的事情去问他,他每次都是犹犹豫豫半天拿不出主意,拖到今天了才说下午要找几个部门主管开会研究最近积攒的一些待办事项。我估计啊,这绿园米业在老板娘手上本来发展挺好的,被他这么一弄,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垮了。”女孩也吃完了,正在用吸管搅着杯里的冰块,“对了,你们公司待遇怎么样?还缺会计么?” “额……暂时好像没听说要招人。” 女孩也是顺口问一句,自己也并没有很当真,反而是低头迟疑了一会才突然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啊?” “平时我就喜欢玩游戏啊,吃鸡什么的。”对于这样的问题裴子幸倒是早有准备,本色演出一个毫无情趣的宅男。 又尬聊了几句,拿备用号码加了个微信,裴子幸才找个借口起身离开。 微胖女孩的判断当然只是个侧面信息,可以参考,但是做不得准。裴子幸又驱车来到王宇飞家住的那栋楼。 正好他下午要开会,基本确定了不会回家,正是探查家宅的好时候。 裴子幸乘电梯来到二十二楼,闪身进了楼梯间,然后就着地上厚厚一层灰尘,用食指极其娴熟地在身周画了一个古阵。 他从小父母双亡,浪迹社会时曾经跟着一个落魄道士当了好几年的堪舆骗子。 骗钱归骗钱,那道士倒是有些真本事。 奈何裴子幸天赋技能树点得有些歪,那些气势如虹的攻击性法术和请神御鬼的召唤类符篆一个都学不会,唯独古阵法方面的知识不仅接受极快,还能够触类旁通,时不时捣鼓出一些连道士都惊叹的新玩意。 纹在身上能做护甲,刻在塑料球上能当子弹。 这种偏门人才能被蓝小兰挑中并成为手下的tony老师,不得不说这女人倒也是独具慧眼了。 古阵四周的复杂符号依次闪现出微弱的白光,盘腿坐在阵中的裴子幸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冷汗从额头渗出,滴下,仿佛他正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随着一声沉闷的嘶吼声从喉咙深处挤出,裴子幸虚脱一般跌向一旁,好不容易才用右手撑住身体。 楼梯间内没什么变化,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缕神魂被生生撕裂了下来,就飘荡在面前虚空处。 “老道士的纸人傀儡术我怎么就学不会呢,搞得每次要侦查时都要受这等折磨。”裴子幸一边郁闷地自嘲,一边控制着神魂穿墙进入王宇飞的家中。 大概就是租房中介提供的vr看房的那种感觉。 王宇飞家里异常整洁,地板锃亮无尘,窗户通透干净,家中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房子装修得较为简约,但看得出来所用材料都比较高档,而且一些小细节之处也设计得颇为讲究。软装风格混搭,既有流苏、大长摆的波西米亚风格地毯,又有粗犷奇特的苗银钟鼎。除了卧室的墙上挂着婚纱照外,其余的柜子上摆放的全部都是女主人的单人照。 可以看出,这个屋子有一个干练骄傲的女主人和一个每天打扫卫生的男主人。 与胖女孩的情报倒是相当吻合。 反正时间充裕,裴子幸索性一寸一寸检查起了房屋。 地毯、衣柜、浴室的下水管道,甚至连每一堵墙壁都检查了有没有夹层。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也没有感觉到有鬼怪出没的迹象。 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居家之所。 裴子幸将神魂召唤回归,通过纹在后心处的一个修复法阵,很快便融入了本体。 他摇了摇头,下楼后又在车上等到了夕阳西斜,才看到王宇飞的车在与昨天差不多的时间回到了小区。 看来明天得正式和这个雇主接触一下了。 裴子幸正准备发动汽车离开时,却突然停顿了动作,皱着眉头死死盯住在王宇飞之后进入小区的那辆面包车。 面包车停在一个王宇飞楼下附近的一个空闲车位上,可车上的人并没有下来。 昨天,王宇飞车后也是跟着同一辆面包车。 还有人在跟踪他! 第八章 西红柿炒蛋 当裴子幸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林媛儿正叼着一根鸡腿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翘在茶几上的小脚丫边还有几个打包的饭盒。 “你回来啦?”林媛儿口齿不清地招呼道,“我刚点了外卖,正准备开吃呢,还给你点了份红烧牛腩盖饭。” 裴子幸想起今天从那些退休大妈手中抢夺最后一块打折里脊肉的惨况,再又看到林媛儿嘴边肥得流油的大鸡腿儿,一股怨气冲天而起,一个大步跨向前,夺走小女孩的鸡腿,再又将茶几上的打包盒全部扫进垃圾桶里。 “林媛儿你正在发育期,少吃点这种满是地沟油的外卖,还是自己家里做的饭菜靠谱些。”号称吃遍周围每一家外卖店的裴子幸端着一副家长姿态,严肃批评道,“另外你都八岁了,自己中午也可以学着用电饭煲热食物,只是记得不要开燃气灶,也不要乱碰电源。” 林媛儿很意外地没有抬杠,而是“哦”了一声,然后冲提着大袋子念念叨叨走进厨房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一个个菜依次出锅,牛排煎老了,猪蹄烧糊了,就连唯一一个小菜都炒得盐味十足。 连裴子幸自己都觉得无法下筷。 “额……都怪菜谱一点也不科学,什么叫做放入适量食盐?还有什么烧至七成火候……一点也不如人家统一集团,每个盒子上都标注了一条注水线,什么时候放料,注水多久开吃,一切都清清楚楚,多科学……” 在林媛儿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他没有丝毫底气的解释声越来越小。 俩人不约而同望向垃圾桶里的外卖,咽了咽口水。 不幸中的万幸,电饭煲里的饭至少是能吃的。最后还是林媛儿出马,有些困难地端着铁锅炒了个还算正常的西红柿炒蛋,才让俩人的晚饭有了个着落。 “你平时在家里做过饭?”裴子幸夹起一筷子黄橙橙的炒蛋,百感交集。 “嗯。”小女孩倒是一口菜一口饭吃得正香,“自从我病了之后,妈妈为了筹集我的手术费经常不在家中。我饿了,就偶尔自己学着做。” “以后还是少碰灶台吧,毕竟危险。我以前也是做过饭的,只是一个人住得太久生疏了,让我再练习两天就好。” 裴子幸当年跟着老道士时确实做过饭,不过仅限于将饭煮熟以及给喝得晕乎乎的老道士炸一盘花生米。 “啧啧,浪费粮食是会要下地狱的,为了你百年后能有个好归宿,你还是放过这些食材吧。”林媛儿翻了个白眼,伸出小舌头将嘴角的饭粒舔掉。 “地狱早乱套了,你看现在这世上鬼魅横行的……”刚说了一半,裴子幸突然顿住。 他想起对方母亲也曾是个遗留世间的鬼魅。 林媛儿心思聪颖,装作没听见一般转移了话题:“不过你确实单身太久,是该找个媳妇给这家里收拾收拾,添点烟火气了。诶,你跟那个蓝姐姐有没有戏?” “没有,我跟她只是工作关系。” 这话倒不假,裴子幸与蓝小兰相识的时日也不短了,相互之间合作得比较愉快,也算是有些私交,可就是俩人都没有那种来电的感觉,从来没想过往那方面发展。 “那还是我们李老师吧,她虽然不是非常漂亮的那种,但身材挺好的,性格也温柔。”林媛儿用筷子上端点着额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为人善良,你看她为了我这种顽劣学生都挺费心力的。” “原来你也知道你顽劣啊?劳烦你大小姐就别总惦记着我的人生大事了成么?你说你这么一闹腾搞得休学在家,这课程怎么办?”裴子幸感觉无比头大。 “没关系,我妈妈以前就是小学老师,因为我生病不能读书,所以她就买来了小学课本,自己教我。在那时,小学三年级以内的课程我早就掌握了。” 裴子幸知道这事,当时他给林媛儿办理入学时除了砸钱之外,小女孩也是通过了学校考试的,所以才能直接读上二年级。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女孩,她锁骨间长着一个硕大的肿瘤,身形消瘦,脸上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可偏偏神态中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为生活所迫的成熟。 “嗯,你确实很不错。”他挺有感触地说道,“你妈妈那时也辛苦,不仅要为你的病操心,还要管你的学业。” “可惜妈妈后来越来越忙,深夜回家时经常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否则我说不定能将小学课程全部学完。”林媛儿表情有些黯然。 裴子幸迟疑了一会,终于问出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妈妈已经……嗯,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一次就知道了。”林媛儿抬起头,并没有回避,只是说得很慢,“那天妈妈中午出门,提前用保温桶给我准备了晚饭,还嘱咐我不要擅自去碰灶台……那晚下着大雨,雷声很响,还有长长的闪电……妈妈很晚都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害怕,就跑到妈妈的床上躲进被窝。” 裴子幸静静听着。 西红柿炒蛋还剩小半盘,可两人谁也不想吃了。 “后来我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听见客厅有动静,我跑出房间,是妈妈回来了……妈妈全身湿透,白色的裙子还在不停滴水,她神情恍惚,眼睛直愣愣的,我连叫她三声她才有了些反应,扭过头唤了声我的小名……其实我那时已经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裴子幸问道。 按说,在实体状态下的鬼魅普通人是很难察觉的,这也是聊斋故事中女鬼勾书生一勾一个准的原因。 “我也不清楚,但从那晚看见妈妈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已经……我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连那时窗外仍然爆响的雷声也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妈妈回来了……我扑过去搂着她,她浑身冰凉,过了很久才想起摸了摸我的头。” “过了两天,她才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然后还是会每天出门,还是会给我用保温桶准备晚饭。” “她每晚都会拿着一叠或多或少地钱回来,塞在我的枕头里,说是给我治病读书的钱。” “她问我以后想读清华还是北大。” “可我只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妈妈能回到从前。” 第九章 先把你的赌瘾给戒了 这是一个人鬼共存的时代。 两年来的些许混乱让部分人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从而加入各种信仰组织。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相信官方宣传,每晚准点收看已经调档tv1的《走近科学》,坚持不信谣、不传谣。 可无论信与不信,人们对不可知事物的恐惧仍是与生俱来,从未消失。 你可能刚刚投诉了一个半路上为了抑制冲动而吃了只老鼠的吸血外卖小哥,也可能在今晚加班回家的夜路上路过一个藏匿了两只丧尸的巷口,甚至也许你晚上与右手缠绵时幻想的那个前台小妞其实有八条长腿。 你之所以不怕,只是因为你不知道。 无知,才有无畏。 要在明知的情况下与一个鬼魂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屋子里单独共处,每天所见除了自己就是鬼,哪怕这个鬼魂是亲人,这种压抑的氛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林媛儿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 整整两个月。 而当裴子幸走进林媛儿家中时,他发现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几乎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 因为这是八岁大的重病女孩第一次见鬼。 她以为鬼都怕光。 她不忍心母亲再受一点点伤害。 拉上窗帘,是她唯一能为母亲做的。 …… 一切都回不去了。 亲眼见到母亲在裴子幸的诵经声中逐渐消逝的林媛儿其实很清楚。 所以她低声说完,只是轻轻抹了抹眼角,便很懂事地将桌上碗筷端去厨房洗碗。 裴子幸没有动,而是点了支烟,沉默地抽着。 手机在桌上狂震,铃声响起,是蓝小兰。 “喂。”裴子幸拿起手机接通,声音低沉。 蓝小兰感觉到他的不对劲,问了句:“怎么了?声音听上去好像情绪不太高啊。” “没事,家里风有些大,吹得眼睛疼。” 他没说家里哪来的风。 “你托我查的车牌号有结果了。”蓝小兰是个干练做事的性格,能够开口询问一句已是极大的关心了,既然裴子幸没打算聊,她也就转而说正事。 “什么情况?”裴子幸神色一正,认真问道。 他今天发现另一个跟踪者后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隔着距离远远地看了眼司机的相貌,然后默默记下车牌号发给了蓝小兰,让她先去查清车主的身份。 “这辆面包车属于一个叫做欧阳龙的男人,基本可以算是闲汉一名,平日啃老,偶尔在旺季给一些饮料代理商送送货。而且最近一两年间他在各大借贷平台零零碎碎借了不少钱,甚至连这辆破面包车都抵押出去了。我怀疑他不是沾毒就是沾赌。” “那他为什么跟踪王宇飞?” “因为王宇飞的老婆叫做欧阳潇潇,正是欧阳龙的姐姐。” “小舅子?他跟踪王宇飞是因为怀疑姐姐被其所害?”裴子幸有些意外地问道。 他本以为有另外的跟踪者出现意味着王宇飞的生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一旦查实这个雇主牵涉犯罪行为,他就打算终止任务的。 没想到只是家庭纠纷。 “应该是的,欧阳潇潇的失踪就是他去报的案,在派出所笔录中他也曾说在上个月听说过姐姐抱怨与姐夫吵架的事,因此特别要求警方对王宇飞进行调查。可能是看到警方在询问过后没有对王宇飞采取进一步措施,所以干脆自己跟踪,试图捉住姐夫的马脚。目前看来,这事跟你的任务关系不大。” 裴子幸听罢,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一个烂仔对姐姐感情还挺深的。” “这两者并不冲突。”蓝小兰很认真地回答。 “嗯,是的。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准备明天就和王宇飞接触一下,到时有什么情况我再联系你。”裴子幸看到林媛儿从厨房出来,想要挂断电话。 没想到蓝小兰在电话那头又追着喊了一句:“等等,裴子幸,你最近最好小心一些。” “怎么了?”裴子幸有些诧异。 蓝小兰绝不会是个说废话的人。 “我在查车牌时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昨天有个环卫工人在一片小树林里发现了一些残肢,事发地与王宇飞家相隔不远。你最近常去那边,遇事多留个心眼。” “碎尸案?” “嗯,警方现在封锁了那个小树林进行排查,后来又在附近两个地点发现了更多的人体组织。据说这些肢体创口非常不平整,看上去像是野兽撕咬造成的……而且,这些肢体不止来自一个人。” “是鬼怪作乱么?受害者总共多少人?” “不清楚,警方还在搜索,就目前情况至少涉及三名受害人,都不完整。身份信息也还在查,估计要等dna测试结果出来才能确定。至于是不是鬼怪作乱也不能知道,因为这些残肢都是用加厚黑色塑料袋包好的,还包了两层,丢弃在人迹罕至的灌木丛中,正常情况下很难被发现。从抛尸这个环节上看,极有可能是有人类参与的。” 他们都是经常接触鬼怪的人,当然知道一般鬼怪作乱还是和人类犯案有些不同的。 要么嚣张自傲,直接将利用完的尸体丢弃在现场;要么就是小心谨慎,干脆把尸体吃得、烧得渣都不剩。 毁尸灭迹的手段多得是,不过拿塑料袋包着扔树林里绝不是其中之一。 “好,我会注意的。” 裴子幸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蓝小兰的意思,真是鬼怪作乱他们反而不怕,本就是吃这碗饭的。可要是人类作案,反而因为牵扯甚广、束手束脚,一个不小心就会阴沟里翻船。 还在沉吟,裴子幸突然发现林媛儿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 “刚才跟你蓝姨谈个工作上的事。”他随口解释了一句。 “蓝姨”二字咬得比较重,他对林媛儿上回在饭店喊他“叔叔”而喊蓝小兰“姐姐”这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林媛儿没理他,直呼其名问道:“裴子幸,你说我能入你们这行么?” “啊?”裴子幸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别啊,我们这行又危险,又辛苦,还很难找对象……” “知道知道,你是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嘛。”林媛儿也知道他这个梗。 “我们这行是要见鬼的……” “我见过啊。” “额……不是你妈妈那种好鬼,而是好凶好凶的……” “好胸?比得上李老师吗?” “林媛儿!你小小年纪的,要纯洁,不要污!” “你先别教训我,能不能先把你的赌瘾给戒了?” “我哪有赌瘾了?我连麻将都不会玩……” “那昨晚你房间传来‘澳门首家线上赌场上线啦’的声音是什么意思?别以为你后来关了声音我就不知道了。” “我……” 第十章 没有人天生强大 王宇飞虽然不是梅西,但他也慌得一匹。 一个月前妻子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房子和一个麻烦至极的公司。 公司本来主做中高端的品牌大米,境况还算不错,至少在本省已经成功立住了脚跟。可他的妻子欧阳潇潇野心颇大,最近开始调用公司大量资金拓展儿童米粉、米糊等新业务,准备进入欣欣向荣的儿童食品市场分一杯羹。 就在这个当口领头羊却不见了,公司那些中层主管以前就只服欧阳潇潇,根本不买王宇飞的帐,现在更是只会拿着问题来他办公室吵吵嚷嚷甚至指手画脚,就等着看他的笑话。 所谓的开会,最后也是演变为一片混乱的互相攻击,只有在某一方骂得累了,才会停下来喝口水,顺口问一声“王总,你怎么看?” 看你妹! 被憋了一肚子火气的王宇飞最终也没敢拍桌子发飙,只得在心里默默骂上一句。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当公司老总的那块料子,主管们在骂战中蹦出的那一个个市场数据也听得他头大,根本不如以前管理的财务账目那么清楚明白。 所幸他也没什么权力欲望,一心只想维持住现有的局面不崩盘,只等妻子回来后再重新整顿。 欧阳潇潇会回来的。王宇飞始终相信着这一点。 这个信念也是支持着他每天一丝不苟收拾房屋,然后苦着脸去公司上班的唯一动力。 他知道,对于欧阳潇潇的突然消失,外面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妻子受不了懦弱的丈夫跟小白脸私奔了的,有说妻子去澳门豪赌被高利贷控制住了的,甚至还有自己的小舅子去报警失踪时坚称姐姐被王宇飞所害。 这些人并不了解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他与欧阳潇潇学生时代就已经相识,他欣赏她的独立自主,她也独爱他的本分专一。俩人一路携手而行,白手起家创办了这家米业公司,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他们也会争吵,但都是为了些柴米油盐的小事,然后让杜蕾斯出来拉个架,两口子便在大汗淋漓间和好如初。 就是普通人,过着普通日子。没有那么多宫斗戏中的忌惮与猜疑,相反的,欧阳潇潇还总是会为了自己在外的强势形象而感到内疚。 可王宇飞不在乎,他坚信每一个家庭都自有不同的相处模式,能够在家在公司管好后勤,让能干的妻子在她喜欢也擅长的领域放手拼搏,他觉得很满足。 唯一的缺憾,恐怕就是两口子结婚数年也没有怀上个孩子。 不过不急,一辈子还长。 他还记得欧阳潇潇在失踪前的那一晚,两人在床上看一部叫做《激战》的片子,在看到片中张家辉和小女孩温情互动时,妻子突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宇飞,等过阵子公司的新项目走上正轨,我俩要个孩子吧。” 这是欧阳潇潇第一次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王宇飞有些惊喜,但还是首先关心妻子道:“要孩子的事当然好,但不急。我看你忙完这个新项目,还是先让自己休息一阵吧,最近你的压力我都看在眼里,负荷有些太大了。” “嗯。”在外永远一副女强人模样的欧阳潇潇这会儿倒是小女人姿态,钻到丈夫的怀里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才仰着头有些俏皮地说道,“最近确实累了点……宇飞,先跟你报个备,说不定明天我就拎着个小包出去看世界了。这些年钱是赚了一些,可自己却根本没时间享受。” “不带我去么?那不准!”王宇飞故意板着脸说道。 “哈哈,就不带你去,我连护照、身份证、现金都拿一个小包包装好了呢,就等什么时候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说真的,我有时确实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我自己,没有计划的瞎逛。” 她说得越来越认真,眼睛里都流露出一丝憧憬。 没有人天生强大,都只是天生要强。 王宇飞有些心疼地将妻子搂得更紧一点,低声说道:“去吧,出去放松一下,回来我们就要个孩子。” 俩人相拥而眠,第二日枕边人却已不见。 真是去看世界了吧,她就是这么个干脆人儿。 毕竟警方也查到她的身份证在那晚之后还买了一张去邻省的动车票。 他知道欧阳潇潇的压力,不仅仅是公司里繁杂不堪的事务,更多的是来自于她的原生家庭。 欧阳潇潇家境普通,而王宇飞更是一个孤儿,俩人自奋斗之始就没有得到过家中的一丝助力。后来公司发展还不错,欧阳潇潇除了定期给家中的父母一笔钱之外,家中一些所谓的“大事”也总是尽可能地给予经济上的资助。 可金钱之事,最忌牵扯不清。 欧阳潇潇的父母独宠小儿,她这弟弟也是近而立的人了,还厚着脸皮赖在家中啃老,给去家里的钱也大多是让他给挥霍掉了。 劝也劝过,可老人顽固,并没有太多好办法。 最近她父母更是频频打来电话,说小儿子也到该要结婚的年纪了,除了隐晦地让欧阳潇潇帮忙置办房子之外,还要求她安排小儿子进米业公司任职。找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什么男人要先立业才能成家。 欧阳潇潇基本能想象到,如果那个一事无成的弟弟进入米业公司,会仗着身份搞出多少乌七八糟的事情。因此她一反以前的心软态度,明确表示房子她可以帮忙一部分,但让弟弟进入公司坚决不行。 事情就此谈崩了。 家中的电话越来越频,唱红脸的、唱白脸的都有,老人还有其它亲戚的话语也越来越难听。这些日子,王宇飞眼见妻子笑颜渐少,很多个夜晚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眠。 所以,出去走走也好。 只不过王宇飞也有自己的压力,让他在妻子不在的日子里过得有些魂不守舍、惶恐不安。 公司的事务和他人的流言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压力则是来自心底的恐惧。 他怀疑自己撞邪了。 第十一章 撞邪 “你是觉得自己撞邪了?” 裴子幸很舒坦地斜靠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以一种打量的态度看着王宇飞。 王宇飞则浅坐在组合沙发的贵妃椅上,上身有些佝偻前倾,双手捧着放在茶几上的茶杯。 仿佛只有这杯热腾腾的永春佛手才能带给他些许热气。 光看两人的坐姿,好像裴子幸是房屋主人,而王宇飞是进门后尚有些拘谨的客人。但实际上今天是裴子幸作为除妖师第一次来王宇飞的住处登门拜访。 他久混社会,惯于看人下菜,遇上这回的雇主个性软糯却又颇有疑点,干脆自进门起就端起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子,态度倨傲,连看人都是斜睨。 偏偏王宇飞确实很吃这套。他对这些偏门事情也只是偶有听说,从未接触过,一下子倒也觉得眼前这个一身休闲衣的年轻人定是有真本事,于是小意地坐在一旁说着情况。 “对,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出现一种奇怪的症状……最开始是身体上有阴冷的感觉,不是外界气温降低的那种冷,而是从骨头里、内脏里开始浸润出来的那种森森的寒意,哪怕是站在太阳底下,我都会被那种刺骨的寒意折腾得瑟瑟发抖。”王宇飞抱着茶杯喝了一口,仿佛缓了缓才接着说道,“在这种寒冷的感觉之后便是困意,一股昏昏沉沉的睡意会突然袭来,让人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睡觉。” “如果没地方睡觉呢?” “有回我正在外头办事,正开着车突然来这感觉了,扛了一会实在熬不住,便停在路边,不一会就睡着了。” “只是想睡觉?” “不止,在将睡未睡的时候,我会有很明显的窒息感,喘不过气来,身体也像被什么力量压住了,任我怎么反抗也无法动弹……我也问过人,他们说这叫鬼压床。” “嗯,大部分的鬼压床其实就是睡眠麻痹症,医学上有很详细的解释,这点算不得撞邪。”裴子幸拿右手小指掏着耳朵,有些无聊地说道。 当然,他只说是大部分。 他也曾亲眼见到有个雇主被一个脑满肠肥的饕餮鬼压在身下,恶鬼那吸管一样的口器正插入那个倒霉鬼的食道里,呼噜呼噜地吸取他胃容物。 这个骨瘦如柴的雇主当时找上蓝小兰时,也是说自己鬼压床了。 听到“高人”貌似有些不耐烦,王宇飞焦急地抬头,语速加快了两分:“不不,还有。每次这样睡着之后我都会做一个很长的噩梦,而且每次内容都差不多。” “什么噩梦?” “我会梦到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可却有一种被关在某个容器中的压抑感,甚至还能感觉到有视线正在黑暗中的某处注视着我……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怪物,也不知道它在哪里,但我知道它的视线就在我身上移动,所过之处,我的皮肤会像有虫爬过,汗毛立刻炸起。我害怕极了,就随便朝着一个方向拼命跑……可我无论怎么跑,还是感觉到那怪物就在我身后,盯着我,就如同是它驱使我朝这个方向跑去一般。而且,我跑着跑着,不由自主就变成四肢着地,和动物一样,每次都会这样,根本不由我自己控制。” “然后呢?” “等我不知跑了多久以后,我就会在黑暗中看到一双眼睛。赤红色的,伴随着喉咙深处发出的沉闷嘶吼声。像是有条狗在前方……不,是狼,像是狼或者其它什么野兽。” “这就是那怪物?” “不是的,那怪物还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我每次的噩梦就到这里截止了。” 王宇飞眼睛垂下,又赶忙喝了口茶。 他没有告诉裴子幸,他这个噩梦其实是在后面一点点结束的。 在戛然而止之前,他四肢着地趴在深沉如墨的黑暗中,也像对面的“狼”一样,从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然后就一身冷汗吓醒了,发现这只是个梦?”裴子幸撇了撇嘴。 拿国产恐怖片的套路来消遣人么? “差不多是这样。”王宇飞有些尴尬,他确实没有实质性地见到什么鬼怪,“不过每次醒来我都在自己家里的床上,而且好像还洗了个澡,因为已经换了身干净睡衣,头发有时还是湿湿的,睡过去之前那身衣服则洗干净晾在阳台上了。” 诶,有点意思了。 裴子幸坐直了一些,认真问道:“你刚才说你有一回是在外面睡着的,醒来时也在自己家床上?” “对,有两次遇上这事我都没在家里,一次在路边车上,一次在公司办公室里。” “现在总共发生了几次这样的事情。” “四次了。” “那睡在你公司的那次,你事后有没有问过公司员工你是怎么回家的?” “嗯,问了,他们说我面无表情离开了公司,除了不搭理人以外没有什么其它异常。至于怎么回的家,我相信是我自己开车回来的,因为第二天醒来时我的车已经在这个小区的车位上了。” “第二天?你大概睡了多久?” “大概十多个小时吧。” “去医院检查过了没有?” “去过两家医院,身体上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而且医生都说我这种情况也不应该是梦游。我有个朋友听说我这事,觉得更像是撞邪,所以让我找你们试试。” 确实不像是梦游。 裴子幸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才缓缓问道:“这毛病都是白天发作?” “不一定,也有晚上。第一次就是我老婆临走的那个晚上发作的,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王宇飞情绪更加低落,“也不知我老婆临走时我是不是也是这种看着清醒实际无意识的状态。” “你老婆临走?你的意思是你老婆失踪前一晚?” “对,不过我老婆不是失踪……”事涉妻子,王宇飞抬高音调,试图解释。 裴子幸却兴趣不大地摆了摆手,问道:“你除了噩梦,对于所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 “没有,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好,我先画个东西给你看看。” 说完,裴子幸有些横蛮地将自己那杯一直没喝的茶水泼在实木茶几上,右手食指迅速拨弄,将茶叶摆出一个个奇怪的符号。 这些符号慢慢汇集相连,待成型之时已是一个六边形的阵图。 图中残余的茶水也像是活了过来,沿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缓缓流动,似有光华闪动。 一直好奇盯着看的王宇飞眼神逐渐开始涣散,定定坐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裴子幸突然停手,抬头,暴喝一声。 “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欧阳潇潇?” 第十二章 你家人来了没有? “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欧阳潇潇?” 随着裴子幸的一声暴喝,满脸呆滞的王宇飞忽然浑身颤抖一下,然后开始进入贤者时。。哦,不对,开始面无表情地回答问题。 “我没有。” “那她的失踪你是否知情?” “不知情。” “你可是真的每七天会经历一次鬼压床及梦魇?” “对。” “原因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下一次什么时候?” “大概四天后。” …… 裴子幸不断询问,又将王宇飞麻木的回答与他之前的叙述作着对比。 这个茶叶勾勒的阵图名叫摄魂阵,乃是纯正古阵法的简化版,功能上当然也从能够拘魂摄魄变成了暂时震慑神魂,迫使对方说真话。 和催眠类似,但比催眠更好用。 人的大脑还出现自我暗示、自我构造虚假记忆等个别极端情况,可按照那个有着红鼻头的酗酒老道的话说,灵魂是绝不会说谎的。 除非一个人屏蔽了自己的灵魂感知,否则他所经历的一切,在摄魂阵中都将无所遁形。 这种手段裴子幸其实也很少用,因为大多数任务其实都很一目了然。 比如有人说自己莫名肩膀疼。 裴子幸使手段一瞧,嘿,一个老妇正坐在他的脖子上。 再比如有人说家中总是在深夜从厨房发出怪响,还很诡异地消失一些食物。 都不用vr看房技术,调取小区监控一看,就能发现每晚有猫形黑影从窗户溜进他家偷食。 无论是真任务还是假警报,总是有迹可循的。 可如王宇飞这事,你要说是误会吧,他又确实不像是梦游。 一来梦游是一种睡眠障碍,都是在睡眠中发生的,没听说谁是因为要梦游了而困意来袭强制昏迷的。二来梦游中虽然人们能够进行开门上街这样的复杂行为,可梦游本身在受到外界刺激后还是能够被唤醒的。 裴子幸之前vr看房时就有留意过,王宇飞的房子虽然面积颇大,可并没有安装浴缸,洗手间里只有淋浴。 淋浴不是泡澡,从来都是越淋越清醒的,真是梦游的话,在洗澡的这个过程中也应该醒来。 虽然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裴子幸又没发现有任何邪物入侵的痕迹。 “你会记得昏迷之后现实中所发生的事情么?比如洗澡?” “不记得,醒来后才知道。” 和之前的说法别无二致,王宇飞果然是个老实人。 裴子幸眉头紧皱,伸出手来想要拂去茶叶,可就在快要碰到时突然顿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在噩梦中,遇到红色眼睛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来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一直老实呆坐在一旁的王宇飞突然如筛糠般抖动,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还梦到了什么事!”裴子幸的声音急促尖利,直接刺入王宇飞的魂魄。 王宇飞却垂着头不答话,上半身艰难地撑在茶几上,喉咙里发出一些不明意义地低吼,时不时有口水不受控制地滴下。 裴子幸咬牙再问一次。 “咔嚓。” 茶几一个角落被王宇飞用力到发白的手掌生生掰裂。 裴子幸暗叹一声,伸手一抹,将阵图弄乱。 王宇飞这才逐渐安静下来,瘫软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毯上,恍神了好久才一脸茫然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裴子幸双手抱胸仰靠坐着,淡淡说道:“刚才我稍微用了点秘法,将你体内的异状短时间催发了出来。事实证明你所言非虚,你这个任务我接了,报酬什么的还是如蓝小姐告诉你的那样。” “哦哦,好好。”王宇飞慌乱爬起,看了眼狼藉的茶几,有些不知所措地重新坐好。 他之前还只是怀疑自己撞邪,听别人介绍找到蓝小兰那里,也只是抱着花钱买个保障的心态。 现在一旦实锤了,一股子恐惧的感觉立刻就从尾椎骨开始蔓延而上,透至心脉,然后狠狠地拽着他的心脏,用力揉搓。 再看向眼前这空荡荡的房屋,只觉得仿佛到处都藏匿着血肉模糊的鬼怪。 “咳咳。”裴子幸看着王宇飞张皇四顾的模样,先假咳一声,才出言安慰道,“你也别怕,既然我接了这个任务,就会负责到底的。现在我想彻底查探一遍你的房屋和你身上,看能不能先弄清你异状的缘由,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王宇飞猛点头。 裴子幸这才施施然起身,从手提包中拿出一个式样古朴的黄铜色罗盘,右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左手捏出一个繁复的手诀,然后自进门玄关开始一处一处慢慢查看。 乍一瞧还真有些大师的风范。 待房屋全部查了个遍,裴子幸又将灼灼目光投向了王宇飞,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王宇飞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神色无比紧张。 过了不知道多久,裴子幸才深叹口气,摇摇头放下罗盘。 这一声叹气简直就是砸在王宇飞的心上,吓得他腿软得差点就跪了。 就像医生拿着你的体检报告叹口气,然后问你家人来了没有的那种感觉。 “怎么……怎么了?我……我……我难道没救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 “啊?”裴子幸完全没有把人吓坏了的觉悟,“什么没救了?” “先生,哦,大师……你刚才叹气摇头是什么意思啊?”王宇飞简直要哭出来了。 “额,我的意思是今天还没查出根由,只能等你下次发作前,我清早过来守在你身边,再看看是什么妖魅作祟。” “那我暂时没事?” 裴子幸扬了扬手中的罗盘,说道:“没事啊,你这房子和你身上我都看过了,干干净净的,没什么邪物。” “那就好,那就好。” 王宇飞一颗心总算暂且踏实下来,又闲话几句,与裴子幸约定下次碰面的时间后,才恭恭敬敬地将高人送到电梯口。 电梯门缓缓合上。 裴子幸很随意地将罗盘向空中抛接着,若有所思。 这罗盘看着高端,实际上不过是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在底部有个小开关,有需要时便可以操纵它一通乱转。 刚才他满屋子打量其实也是做戏,真正的查探早已在先前的vr看房和测谎环节进行过了。 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现在不断回想的反而是刚才茶几那裂开的一角。 那是一块将近六、七公分厚的海南黄花梨。 在没多大借力点的情况下,掰裂它需要多大力气? 第十三章 基金会 “肯定是这个姓王的杀了他的老婆。” 林媛儿一边瘫在沙发上吃着薯片,一边言之灼灼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讲?”裴子幸刚才石头剪子布输了,正在收拾餐桌上的碗筷,“喂,我说你少吃点这种垃圾食品,这才刚吃了饭呢!” “还不是你做的饭难吃么!再说了,这薯片还是从你电脑旁的零食柜里搜出来的!” 林媛儿说得很有道理,裴子幸感觉自己无言以对。 从与王宇飞接触过后已过了两天,他闲着没事每天就在家研究菜谱,现在总算达到能入口的程度,但离好吃还差得挺远。 “诶,你别打岔,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文章,说fbi有个统计调查……对了,fbi你知道吗?” 裴子幸抱着碗筷走进厨房,顺口答道:“知道,我看个啥片fbi都要警告我。” “啊?为啥要警告你啊?”林媛儿一脸不解,问道。 “额……”裴子幸这才想起来对方是个小女孩儿,立刻刹车掉头,“没什么,你刚才说有个什么统计调查来着?” “哦,就是这种成年人失踪案,如果他是已婚的,那根据统计,有52.33%的可能性其配偶就是凶手。”小女孩故作老成地咂着嘴,“啧啧啧,怪不得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原来就是字面意思啊。” “我问过了,这个王宇飞应该不是凶手,而且他老婆很大可能只是去旅行了而已。” “你多大了,怎么人家说什么都信啊?他就不能是骗你的?” “灵魂是不会说谎的。”裴子幸刷着碗,说出了老道士曾经的名言。 虽然他当时跟着老道混社会时挺烦这个一天大半时间在迷糊喝酒的邋遢家伙,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总是会时不时想起老道士说过的话。 “灵魂?”林媛儿咂摸着这个词,突然眼睛一亮,连拖鞋都没穿就光着小脚丫跑到厨房门口,“你说说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都喜欢玩弄灵魂啊?” “啊?也没有吧……”裴子幸有些发愣。 他倒是想玩弄肉体来着,可也没对象啊。 林媛儿斜倚在门框上,有些憧憬地说道:“总感觉你们这些人所处的世界就像以前的江湖,鲜衣怒马血雨腥风的,特别有意思。” “你那是小说看多了,哪里有什么江湖。”裴子幸不屑地撇撇嘴,“是这两年鬼怪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组织也开始纷纷冒头,看上去是比以前热闹了些,可真要打比方,倒不像江湖,更像是一群群跳广场舞的。” “广场舞?” “是啊,大家分块割据、各占一方,但又有强弱之分,规模最大的、领舞水平最高的那拨永远能够霸占住广场最好的地段。比如像那个叫做‘非正常事件研究中心’的论坛,就是属于省会城市人民广场的水平。”裴子幸风格粗放地洗完碗,正在用干抹布简单擦水。 “那你们呢?蓝姐姐看上去那么能干,应该也不差吧?” 裴子幸听了一乐,没脸没皮地笑道:“哈哈哈,我们就是一小区舞队的水平。” “切——”林媛儿拖着长音以表示自己的鄙视,忽然想起什么,追问道,“那你之前说过的那什么shr基金会呢?说是跨国集团,他们应该很厉害吧?是不是天安门广场的水平啊?” 虽然裴子幸暂时还没有答应教小女孩法术,但考虑到她已经见识过鬼魂,而两年来的混乱也不知会将这个世界带到怎样一个方向,所以他偶尔也会在闲聊时向小女孩透露一点关于世界的真相。 其中难免会说起那些赫赫有名的组织。 “shr基金会?不是,他们层次太高了,已经不属于广场舞的世界了。”裴子幸擦干手,走回客厅沙发坐下,拿起林媛儿打开的薯片也开始吃了起来。 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好奇地问着:“那他们在什么世界?” “他们啊……”裴子幸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如果我们是广场舞,他们就是广播体操,有官方背景,谁不老实就逮着关小黑屋。” “啧啧,厉害厉害!”小女孩托着腮一个劲地感慨。 裴子幸看着林媛儿充满好奇的侧脸,觉得这会儿女孩才真的像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 听着喜欢的故事,幻想着童话里的世界。 虽然这个童话更像是聊斋。 “还有还有!我还有个问题。”女孩忽然高声喊道。 嗯,每个小孩都会有问不完的问题。 “好,你问吧。”裴子幸微笑着说道。 “我在网上看到有个scp基金会,也是很厉害的组织,是不是就是现实中的shr基金会啊?” “你少上些网,现在的网上净是些谣言和怪大叔!” 裴子幸也和所有的家长一样,无论你兴致勃勃地和他讨论什么,他的关注点永远在“吃饭少了、上网多了、这么冷还不穿秋裤”上面。 林媛儿摇着裴子幸的胳膊,撒娇地哼唧:“好啦好啦,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嘛。” “scp基金会的网站可以算是全世界新奇脑洞集散地,有趣是真有趣,但毕竟还是太扯了。什么失去了视线约束就会拧断人类脖子的怪物啦,什么永远下不到底的黑暗楼梯啦,当故事来看简直比终点小说网那些狗屁灵异小说还要精彩。而现实中的shr基金会则要实在得多。” “怎么说?” “shr基金会的全称叫做scienceandthehumanitiesresearchfoundation,翻译过来就是科学与人文研究基金会,其实从这名字就能看出,一切反科学、反人文的东西都是他们排斥的对象。” “说白了就是鬼怪妖魅这些?” “对,鬼、怪、妖、魔、外星人、不讲物理规则的龙傲天都是他们针对的对象。shr基金会总部在美国,除了有部分美国政府背景外,也与其它各国都有一定的联系,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部。两年前开始,全世界鬼怪莫名增多,许多没有相关经验和力量的小国家纷纷求助基金会,帮助它们平息混乱和糊弄民众,这导致基金会的势力得到了极大的扩张。” “听上去和scp基金会很像啊。” “目的不同,网上创作出的scp基金会目的在于控制、收容、保护,对于不会威胁到的整个人类存亡的异常还是以观察和研究为主,也只有这样才能催发出那么多小说形式的研究报告。而shr基金会则不同,他们对待现实存在的妖鬼,除了个别能化为己用,或者有军事用途的会被他们抓起来研究之外,总的来说,他们目的就只有一个。” “什么?” “非我族类,杀!” 第十四章 我姓福 “非我族类,杀!” 这句话像是从裴子幸牙齿缝逐字蹦出,连林媛儿都觉得一股森冷的肃杀之意弥漫四周。 “你不是说你们只是个小区舞队么?怎么对这个基金会的背景这么了解啊?像这种事情总不会是随便写在维基百科上的吧。”小女孩果然聪慧,很敏锐地捕捉到其间的疑点。 一只野狗怎会知道雄狮的秘密? 除非…… 这只野狗一直在暗处盯着狮子。 裴子幸表情一滞,伸入薯片袋子里的右手也顿在那里,忘记拿出。 他当然不会是那只不知死活的野狗,只不过,他认识一只。 以前那个老道士通常并不愿对当时还是小屁孩的裴子幸诉说过往,可惜他好酒,常醉。相处得久了,裴子幸也能从他的酒话中拼凑出个大概。 在更早的以前,那时老道还不老,也不爱喝酒,身为一个小道派的唯一传人,每日就是独自打理一个偏远破旧的小道观,外加骗骗香客的解签钱。 每日为伴的只有深山里的一只灵猴,倒也不是什么通体白毛的上古神兽,就是略通人性,有些许天赋灵力而已。猴子每日来听他诵念道经,偶尔还会带些鲜果、野菜。 一人一猴有时会到山下的镇上,除了采办一些生活必需品之外,有时遇见被鬼狐所害的百姓也会出手相助。 也许就是这一个“助”字惹了祸。 后来的某一天,道士正在诵经,猴子边啃着一颗游客给的榴莲果糖一边吱吱附和,道观里突然来了三个人。来人都是便装,除了身材高大了一些与一般游客别无二致。 道士笑呵呵地拿着签筒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推销,咽喉就被一支小巧的弩箭箭头顶住。其余两人随即熟练地从登山包中掏出一样样一看就很昂贵的精致装备。 匕首、电棍、钢丝捕网……除了在华夏被严格管控的枪械之外,一应俱全。 猴子逃跑,两人如猎人般追入林中,留下盯着道士的那人右手稳如磐石,冰寒如霜的箭头向前又递上半分,在道士的喉头刺出血来。 一个小时之后,入林的两人才回到道观,从他们轻松点头的动作中道士知道猴子再也不会来听他念经了。 三人并不打算杀人,可双目赤红的道士拼着受伤也要向前扑来。 最后,车还是走了,道士从小生活的道观也毁了。 从此山中少了一只喜欢吃榴莲味糖果的猴子,市井中多了一个整日酗酒的瘸腿道士。 后来道士捡了个半大小子,靠着给人瞎看风水为生,有时在没钱买酒的清醒日子里也会想尽办法打听一个叫做shr基金会的组织。 了解得越多,道士越沉默,再之后也就不再打听了,只是更加放纵地喝酒。 直到有个冬天,醉倒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 林媛儿看着裴子幸愣住发呆,眼角还很少见的流露出一抹哀伤,强行按捺住自己呼之欲出的八卦之魂,很乖巧地在一旁没有打扰。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林媛儿一脸不耐烦地将门打开,迅速且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门外穿着皮鞋西裤白衬衣的男人,在对方还在酝酿措辞的时候就一口回绝道:“我家不买保险。” “砰。”铁门重重摔上。 门外的男人愣了片刻,接着敲门。 铁门没动静,他就锲而不舍地不停地敲。 “干嘛!”林媛儿满含怒气的小脸再次出现在拴着铁链的门缝后。 男人堆着笑脸,问道:“请问裴大师在吗?” “这里没有姓裴的,我家哥哥姓宋。” 小女孩懒得管门外是谁,她现在一心就想着回到沙发上听缓过神后的裴子幸再说说江湖秘辛。 再说这男人穿着正装却染着黄毛,一脸浮夸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门又要关上时,男人伸出锃亮的皮鞋抵在门缝之间,目光越过林媛儿,朝屋里喊道:“裴大师,裴大师你在家吗?麻烦让我进去一下,是真有事儿。” 林媛儿正扭头四下里寻找个棍棒之类的东西,想将抵住门缝的脚敲走,却发现裴子幸已经听到动静来到身后。 男人一看到正主现身,立刻高声说道:“裴大师,你好你好,我是慕名而来的,今天主要是想……” 可裴子幸却摇了摇头道:“你找错人了,我姓福。” 林媛儿已经开始踢男人的脚。 “等等,我是欧阳潇潇的弟弟,王宇飞是我姐夫!”男人这下急了,也不管对方到底姓什么,赶紧说出自己的身份。 裴子幸突然停住,对着门外又仔细瞅了一眼。 还真是那个面包车里很不专业的跟踪者。 好像是叫欧阳龙。 他沉吟一会,才挥挥手,让林媛儿打开门放对方进来。 来到在沙发落座,裴子幸并不说话,而是沉默地看着男人,等对方自己报上来意。 林媛儿已经很自觉地去厨房泡了杯热茶,端着走过来。 欧阳龙连忙起身去接,刚想客气一句,没想到茶杯就在他手前滑过,径直递向了翘着二郎腿的裴子幸。 欧阳龙悻悻坐下,看到小女孩理所当然地坐在裴子幸旁边吃薯片,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裴大师,是不是我姐夫请你去驱邪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裴子幸冷冷地问。 “是这样的,我呢,是想……”自门外起就一直受尽白眼的欧阳龙虽然也有了些火气,但既然已经进了门说了话,还是放低姿态地老实回答。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裴子幸未等他说完,突然打乱节奏开口问道。 “啊?哦,是这样的,不知你知道我姐姐失踪的事情吗?我一直怀疑姐姐是被王宇飞所害,可去派出所报案并没有什么效果,所以我就自己跟踪王宇飞那家伙,想找出有关的线索再提供给警方。而前天,一向按时上班的他突然请假没去公司,我起了疑心,就躲在他家楼道留意进出的人员,结果就看到裴大师你……”欧阳龙说到一半还抬头看了眼裴子幸的反应,“之前我就听说他到处打听寻找驱邪之人,那天看到裴大师你拿着罗盘出门,我琢磨你肯定就是他请来的高人了。所以暗自记下了你的车牌号,通过关系查出车主,再又顺着驾照找到了地址……这中间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这个说法倒也说得过去。 裴子幸并不是真的杀手,也没有狡兔三窟,对方据说又是一个到处欠钱的烂仔,若通过那些相熟的借贷公司查查他的车牌和驾照,找到这个地址也不是件难事。 裴子幸不置可否,喝了口热茶,淡淡问道:“那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裴大师除魔!” 第十五章 碎尸林 “你找我除魔?” 裴子幸眉头拧了起来,这倒是没有想到。 “对对。”欧阳龙还很自信地扬了扬黄发,补了一句,“价格嘛,好说。” “先等等,你说的魔在哪?” “就是我那姐夫,王宇飞。” “我想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个看风水的。那天是去帮王先生看看家中的风水格局。”裴子幸摇了摇头说道。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想写一本有关杀手的小说,从没想过真去当杀手。 “不是,我想你误会了。”欧阳龙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魔就在他体内,他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可我前天看到王先生挺正常的啊。” 欧阳龙苦笑着说道:“裴大师,我知道你是高人,就别忽悠我了。既然王宇飞请你去驱邪,那就是他自己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真是去看风水的。”裴子幸耸耸肩道,“王先生只是提了一句他最近常坐噩梦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那你帮他找到原因了吗?”欧阳龙认真地看着裴子幸问道。 “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所以建议他去看医生,再说一次,我……” “知道知道,裴大师你是看风水的嘛。”欧阳龙学乖了,自己就开口接道。 裴子幸笑了下,转而问道:“嗯,不过你总说王先生身上有什么魔鬼,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过,我怀疑他害了我姐姐。”欧阳龙向前微微俯身,声音低沉地说道,“当然,我知道大家都觉得他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绝对干不出杀害老婆这种事儿。说实话,以我以前认识的姐夫来说,我也不会相信。” “那你为何这么怀疑?” “因为就在我姐姐失踪的那晚,我正好给她打了个电话,才刚说了几句话,就突然听到她声音有些惊恐地大喊‘王宇飞你要干什么’,接着就是电话摔在地上的声音,随后便被挂断了。” 为了佐证,他还掏出手机翻出了通话记录。 在一个月前的某个晚上,他确实给备注为“姐姐”的号码打了电话,通话时长为1分32秒。 裴子幸看了一眼,问道:“这个情况你告诉警方没有?” “说了,但警方说这个通话记录只能证明我那晚给姐姐打了电话,而对于我听到的内容无法查实。所以他们就只去找王宇飞做了个笔录、走了个过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你为什么晚上十二点钟给你姐姐打电话啊?”问话的是林媛儿,她刚才也瞟见了通话记录。 欧阳龙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解释道:“因为那阵子我父母和姐姐有些矛盾,说起来也都是因为我……老人想让姐姐借钱给我买婚房,姐姐可能公司周转有些问题暂时没有答应,因此老人就有了些埋怨。而我打电话给姐姐就是想告诉她这不是我的意思,同时也想调解一下她和父母之间的问题。可没说多久就听到刚才我告诉你的内容。” 这番话说得倒是颇为诚恳。 “就凭你姐姐说的那句话,也应该无法断定是你姐夫害了她吧?还有你说的魔是怎么回事?”裴子幸淡淡问道,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除了那天晚上,之前我和姐姐聊天时也听她说起过,说姐夫最近有些奇怪,有时简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人,让她有些害怕。”欧阳龙摊了摊手,说道,“以前我也觉得姐夫那人挺老实的,所以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在姐姐失踪之后,我开始跟踪他,直到后来有天我亲眼看到,才体会到姐姐所说的变了个人是什么意思。” “哦?你看到什么了?”林媛儿再次插话,催促对方赶紧说。 裴子幸有些无语地瞟了一眼小女孩。 其它八岁小孩都是对喜羊羊感兴趣,最多有个被迪士尼灌输的公主梦。林媛儿倒好,成天就喜欢听些鬼怪的事儿。 “那天我从公司跟着他的车回到小区,因为头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感觉很困,于是便在车内眯了一会,结果等我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当时我正准备发动车子回家去,恰恰就在那时看到王宇飞出了楼道,没有开车,而是步行走了出去。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得并不快……大晚上的车少,我怕跟得太近被他发现,只能隔着很远地吊在后面,也不敢开车灯。” “他去了哪里?” 林媛儿抓住裴子幸的胳膊,有些紧张。 “在一个转弯处,由于视线有遮挡,我把他跟丢了……不过我觉得他应该就在附近,于是原地等了一会。过了十几分钟,他忽然从路边林子里窜了出来,正好站在路灯下方,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看清楚他的脸。”欧阳龙原本声音很低,在这时突然音调抬高,几乎大喊道,“那绝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他的身形佝偻,鼻子用力皱起,嘴角仿佛被人往两边扯开,咧到了最大程度,同时还在不断喘气,就像……就像那种最凶的狼狗在发动攻击之前的样子。对了,还有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跟血一般的红色!” 这回林媛儿也没有插话了,而是将身子尽量缩在沙发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地等待下文。 欧阳龙吞了口唾沫:“我被吓住了,等他开始穿越马路走小路回家时,我才想起要拍个照。刚拿出手机拍了几张,他突然就转头朝向了我的方向。” “你被发现了?”林媛儿问道。 “我也不确定,当时我的车停在一颗大树的黑影中,距离他也不近,所以我不肯定他发现了我没有。”欧阳龙再次翻弄手机,调出照片摆在茶几上,“这时他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有些呆滞。我隐约觉得他对我笑了一下,所以不敢再拍,直到他走远我才离开。” 照片有三张,可惜也许是紧张加上光线很暗的缘故,全都拍糊了。只能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在横穿马路而已。 裴子幸却注意到一个细节。 “他手上的塑料袋没了?” “是的,他从林中出来时,我就没看见那个黑色塑料袋了。” “那个林子是?” “没错,就是这两天在朋友圈里疯传的那个林子。”欧阳龙缓缓点头。 “碎尸林。” 第十六章 意外 这树林在连接国道的一条小路旁,每日往来的车辆行人虽不是很多,但也少不到哪去。而警方封锁树林已有数天,因此在有心人的打听下,关于林中发现残肢的消息早已在各类朋友圈、论坛甚至小网站传播开来。 官方只在最初的半天进行了封锁的尝试,发现根本敌不过普罗大众的猎奇之心,后来索性放任自流了。 “肢解”、“虐杀”等等关键词无疑像是在民众无聊重复的生活中撒下了一把重口味调料,让许多人在惊叹唏嘘之时又忍不住按下转发的按钮。 欧阳龙话锋突然往这“碎尸林”中一转,立马便让他所诉说的故事蒙上了一层近在身边的真实感和惊悚感。 至少把平常古灵精怪的林媛儿都给唬得愣住,张着嘴却不知言语。 裴子幸先是皱着眉再次仔细看了看欧阳龙手机里照片,然后才开口问道:“那这事你报警没有?” “当时并没有这林子里的事情爆出来,我哪里会往这方面去想,所以根本没想着报案。而现在嘛,你也看到了,我手里除了这几张连人脸都看不清的照片,就再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所的话,去报警也是徒劳……总之我当时就被王宇飞那不像人的面孔给吓住了,在家躲了三天,还找借口给他打了个电话,确定他那晚并没有看到我,这才为了姐姐开始咬着牙重新跟踪。” 裴子幸又沉思了片刻:“我来理理,你先看我说的对不对?” “好。”欧阳龙说完故事总算放松了一些,点头应道。 “先是你姐姐离奇失踪,而你因为在电话里听到有貌似争执的声音,所以将怀疑放在了你姐夫王宇飞的身上。之后你私下跟踪王宇飞,又发现他不像人的恐怖一面,而且更有可能与树林里的碎尸案有关。” “没错。” “但这一切,你除了一个通话记录和三张模糊的照片,根本没有实质性证据,所以你觉得报警也没用。” “是的,那一截路我知道,只有一个没启用的交通摄像头,大家开车到那段路上都是不减速、乱掉头,从来没见有人被抄牌的。所以,我根本没证据证明他去过那个林子。” “嗯,既然无法报警解决,外加上你姐夫前后差异太大,因此你认定他是被邪物所侵,现在体内藏着邪魔。所以你来找我,就是请我除掉邪魔,给你姐姐报仇,对吧?” 欧阳龙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大声道:“完全正确,就是这么回事!”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嘛……” 裴子幸话说一半停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怎么?”欧阳龙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生怕对方又拿什么看风水的话来搪塞自己。 “你这个问题,充钱就能解决。”裴子幸这才悠悠说完。 欧阳龙一愣,然后笑了:“多少钱?” “行价,五万。”裴子幸也笑了。 “好!” 两只手握在了一起。 林媛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俩人开始了成年人社交中必不可少的商业互吹环节。 不一会,俩人便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一个成了仙风道骨,另一个则是人中之龙。 呸! 不要脸! 欧阳龙又和裴子幸闲叙了一阵,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告别离去。 等到门一关上,林媛儿便迫不及待地喊着:“喂,我说你不是真的相信他吧?” “永远不要去相信一个烂赌仔。”裴子幸摇摇头,微笑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烂赌?” “因为我之前就发现他跟踪王宇飞,所以找你蓝姨查过他,结果你蓝姨说他到处欠债,应该不是沾赌就是沾毒。而他刚才翻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及照片时,我瞟见他手机里装了好几个博彩平台的软件。” “那就好,我还怕你傻乎乎地被卖了呢。”林媛儿明显松了口气,可还是不甘心地嘟囔着,“既然不相信他,那你还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啊?” “虽然他绝对不是真的想出钱请我去除魔,但今天突然上门说了这么长一个故事,肯定是另有目的,而且这个目的一定与王宇飞那诡异的噩梦有关。”裴子幸试图去揉林媛儿的脑袋,却被小姑娘一脚踢开,“而我现在反正已经接下了王宇飞这个任务,本就是要将这事管到底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欧阳龙自以为得计,到时见步行步,记得多防备着他就是,总好过一口回绝了,让他疑心重重地又去另想它法。” 林媛儿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也入魔啦?”裴子幸拿手在小女孩眼前摆来摆去。 “裴子幸,我发现你也挺坏的。” “哈哈哈。”裴子幸畅快地大笑,“其实还有个原因,对手是个赌徒。” “这又和赌徒有什么关系?”林媛儿不解道。 “因为赌徒总是想冒险,总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而利益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所以他们的计划永远是激进而不完善的,何况这个欧阳龙都算不得是一个好赌徒。如果换做是你蓝姨那种既干练果断又懂得步步为营的人作对手,我早放弃这个任务跑路了。” “嗯,总之你还是小心点,我还准备给你和李老师牵线的呢。”林媛儿吐吐舌头,还没等裴子幸呵斥,就转了话题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欧阳龙说得煞有介事的,当故事听还是挺有意思的。” “确实,他有些部分说得还挺有细节,特别是王宇飞入林子的那一段……只不过他不报警的理由实在太扯淡了,而且我知道欧阳潇潇的失踪并不是被王宇飞所害,最大可能还是如王宇飞所说自个一个人旅游找清静去了……” 话还没说完,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诶,看来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刚说完你蓝姨,她就打电话来了。” 裴子幸嬉笑着接通电话。 没有寒暄,电话那边应该是刚一接通就在说事儿。 他面色越来越沉。 一分钟后,电话挂断。 “发生什么事了?”林媛儿看着挂断电话就一直沉默的裴子幸,轻声问道。 “警方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裴子幸说得很慢,“确认有一个受害者就是欧阳潇潇,现在王宇飞作为最大嫌疑人已经被控制。” 第十七章 兔子急了 王宇飞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 刚在警局渡过的一日一夜,虽然那些看上去忙忙碌碌的警察们不愿告知他太多详情,可在不间断地询问之中,他还是知道了自己妻子已经被害的消息。 虽然警方找到的她并不完整,可放在法医解剖室内的那拼凑而出的半具身子,已经可以证明她不可能存活。 不是说好只是去独自旅行看世界的么? 不是说好散心回来就做计划要一个孩子么? 不是说要将绿园米业打造成集团公司,把孙子、甚至孙子的孙子那份奶粉钱都一并挣下么? 怎么头一晚还好端端的,现在就成了警方案卷里一张张特写照片了? 王宇飞只想仰天怒吼。 今天是做噩梦的日子,可是他这时已没心思去管自己的死活了,他只是踉踉跄跄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等等,噩梦? 王宇飞重新又想起自己身上诡异的症状,想起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黑暗中看不见的怪物。 他第一次做噩梦就是在妻子失踪的那个晚上…… 难道,真如警方怀疑的那样,自己就是害死妻子的凶手? 另外两具不知名的残尸也是自己造成的? 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 可朋友圈中传播的消息都说那些残肢的创口参差不齐,之前大家不是还怀疑是被大型动物撕咬致死,再遭人抛尸树林的么? 甚至城郊一个藏獒养殖基地都被逐寸检查,至今仍大门紧闭。 再说,警方在把他带走询问一天一夜后最终还是放了出来,哪怕最后那个盘问的警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关系挺硬”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但至少证明警方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什么靠得住的证据。 绝不会是他杀的! 还有那句“关系挺硬”也是奇怪。 什么关系?谁的关系? 他就一孤儿,岳家也是普通人家,除了和妻子一起打拼出来的一个小公司外,他哪里还有什么关系? 没人会去搭钱费力地捞他,除了他的妻子。 可是妻子已经…… 那还有谁? “嘀——嘀!嘀!” 绿灯亮了,旁边的汽车在催促正站在斑马线上胡思乱想的他赶快前行。 王宇飞什么也想不明白,但各种想法却像火山口涌出的岩浆一般不停往外冒,拦不住,也没法拦。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路走着,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到家了。 他也不知道回家了能干嘛,但习惯还是让他回到了这里。 而以后的生活还得重新开始去习惯。 他掏出钥匙往钥匙孔里捅去,手有些颤抖,一次、两次、三次地从孔边滑开。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拳头重重地朝门上砸去。 质量很好的厚重铁门被砸出几个颇深的凹槽,可他的拳头却只是微微泛红而已。 终于,他扶着门蹲下,嚎啕大哭。 像还没睁开双眼,依旧认为自己是孤独的婴儿那般大哭。 为何有些冷? …… 二十分钟后,两个陌生人出现在这扇铁门外。 “华哥,你看这门上怎么有两个凹槽啊?” 说话的是一个剃着平头、黑黑壮壮的小伙子,二十不到的年龄,满脸憨厚模样。 “估计是欠了高利贷呗,砸门什么的才是刚开始,接下来就是泼油漆、去单位闹事,更狠的就是把你手机号写在男厕所墙上。” 另一人三十多岁,穿着军靴军裤,单肩背着一个结实耐用的野外背包,正手法娴熟地用两根铁丝在开锁。 啊?为什么要写在男厕所的墙上啊?”年轻人初出社会,无法理解男厕所跟催债有什么关系。 “号码下方写上四个大字——同性交友,就问你怕不怕?” “怕……”年轻人打了个寒颤,“可资料上不是说这家男人是个公司老板么?怎么还会欠钱啊?” “你太年轻了,不知道这社会上有多少表面风光的大老板其实都是穷光蛋。你想啊,这家伙如果真是那种成功人士,还需要我们去把他捞出来吗?怕是早就被客客气气地送出来了吧。”中年男人说着话,突然听到门锁里传来啪嗒一声,“好了,开了。” 两人打开门,就像走进自己家中一般自然。 甚至那个年轻人在看到被王宇飞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客厅之后,还主动换上了拖鞋。 “你脱鞋干嘛?”中年男人从背包中拿出一根电击棒,回头无语道。 “看到人家家里太干净了,我怕弄脏。” “我晕……你当今天之后,这个家还有人住啊?” “嘿嘿。”年轻人摸着后脑勺,讪讪笑道,“华哥,我这回是第一次出外勤任务,啥都不懂,你以后多教教我呗。” “唉,算了算了,反正你这种有邪门功夫的人锻炼两年就爬上去了,说不定以后我还得仰望你照顾呢。”中年男人撇撇嘴,指挥道,“先去找东西,我估计肯定在那个姓王的身上……嗯?姓王的呢?。” “在这呢,这家伙好像病了?”年轻人站在卧室门口,指着床上的人影说道。 只见王宇飞闭着眼睛,双眉紧皱,整个人双手抱胸蜷缩在床上,时不时还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别管他,等找到东西后把他一并带回基地就是了。放心吧,到了刘博士和那些研究员的手上,他想死都死不了,只是那时估计他宁愿死掉。”中年男人见怪不怪,走上前去给王宇飞搜身。 年轻人也赶紧帮忙。 东西找到了。 是王宇飞西装内口袋里的一个铜皮小盒,表面雕着精致的花纹,挺漂亮的。 中年男人拿在耳边摇了摇,小声说道:“好像装的是香烟。” 他也没有打开盒子验证,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正方体的银色金属盒,小心翼翼地将铜皮小盒卡在了里头的海绵内衬中。 直到轻手轻脚地将正方体关好,他才呼出一口气,转身去拽王宇飞的胳膊。 “啊!” 一直在床上迷糊哼哼的王宇飞突然清醒过来,大喝一声,一脚将中年男人踹飞,重重摔在床对面的墙上。 他做了一辈子的老好人,可面对这两个随意进入自己家中的陌生人,他还是选择暴怒反抗。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何况这还是个力气很大的兔子。 王宇飞咬着牙、红着眼,翻身下床,举起拳头就往刚要挣扎站起的中年男人头上抡去。 以他刚才砸铁门的力道,这一下如果抡实了,恐怕中年男人至少要落个头骨骨裂的下场。 他不管了,妻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气势如虹的拳头突然就失去了力道。 甚至带着一蓬鲜血,跌落在地。 刚才太快了,痛感还没有传到王宇飞的大脑,他愕然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那个憨厚年轻人。 年轻人右手虚握,像拿着一把看不见的刀。 王宇飞昏了过去。 兔子就是兔子,哪怕突然爷们了,也只是个兔爷。 第十八章 蝴蝶 王宇飞刚才在门口哭了一会,好歹进得屋来,已是通体发寒,逐渐有困意卷来。 他知道自己又犯病了。 拖着迟钝的脚步刚来到床边就一头栽倒。 就在他意识飘忽,将要沉进那令人恐惧的黑暗之中时,他却隐约间听见自己的铁门传来响动。 还有陌生的说话声音。 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随意进到自己的家中? 自己的妻子是否就是被他们所害? 这个想法如一道巨大的闪电劈进了他混沌的意识,他开始拼命挣扎着清醒,一点点的将自己拔离已没过腰间的黑暗。 这两个人走进了卧室,搜遍了他的全身,最后却只拿走了外头口袋中的烟盒。 那是一个多月前妻子给他的。 两人还在说话,好像要将他带到某个地方进行什么生不如死的研究。 妻子肯定就是被他们所害! 王宇飞大喝一声醒来,以自己也不知何来的巨大力气进行着反抗,最终却被那个进屋甚至都会换鞋的憨厚年轻人一下劈断右手。 然后便是眼前一黑,意识开始坠落。 噩梦来了。 …… 中年男人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干呕了一会,这才面色苍白地站起身,狠狠踢了昏迷在地的王宇飞两脚,然后指挥年轻人去衣柜拿条皮带给王宇飞扎上止血。 “华哥,你没事吧?”年轻人将皮带用力扎紧王宇飞的上臂,关心地问道。 中年男人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闷闷说道:“没事,刚才太大意了,谁知道这家伙前一刻还在床上哼唧,下一刻就龙精虎猛的。妈的,力气还真大!” 中年男人是资深外勤人员,身体素质其实很好,体重也绝对不轻,可还是被王宇飞尚未完全清醒地一脚给直接踹飞出去。 如果不是年轻人及时用那把看不见的“刀”将王宇飞的右手斩断,中年男人很有可能就会直接交代在这里。 “看他柔柔弱弱的,手臂上也没什么肌肉,按说力量不该有这么大的啊。”年轻人将王宇飞背在背上,还很疑惑地捏了捏他的上臂和肩膀。 “应该是那个小盒子的作用,根据我的权限能看到的报告里提到过,这小盒子前两次出现踪迹时,都伴随有血腥命案,和这次碎尸林的情况类似,有研究员分析怀疑这小盒子能够影响他人神智甚至改变人类的体质。”中年男人缓过劲来,去翻找出一件皮衣给王宇飞披上,正好能遮住断手以及几乎染透半边身子的血液,“所以出发前刘博士特地交待在发现目标物品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放入隔离箱中,那隔离箱的箱体好像掺杂了好几样特殊材料,可以隔离大部分邪物对人体的影响。” 两人带着王宇飞出门,在电梯中年轻人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记录上称-398号实验品,曾经在西南片区的实验室中做过一段时间的实验,可当时这东西并没有表现出有影响神智的功能,就只是一个蛊皿,好像可以用来炼出很厉害的蛊虫。” “蛊?” “对,原本是一个很厉害的草鬼婆所有,因为当时华夏分部有个蛊虫方向的研究项目,于是花了很大力气才得到。可没曾想,没过多久就被那个草鬼婆单枪匹马杀上门来,西南片区的那个研究基地几乎全灭,其中包括两个完整编制的外勤小组,据说所有人都是死状诡异。这段档案随后也被封存,以我的保密权限根本看不到,这些还是一个高密级研究员喝醉后说胡话讲出来的。” 走出楼道,中年男人先去将一辆吉普车开来,然后跟年轻人一起将王宇飞扔到后座。 年轻人加入组织不久,刚进行完相关培训,这是第一次执行外勤任务,所以刚一坐到副驾座位上,就急忙开口问道:“华哥,后来呢?让那草鬼婆逃了没?” “当时正好有个隶属总部的特别外勤小队在越南执行任务,临时抽调过来,追踪半个月后才将那个草鬼婆抹除。可被草鬼婆带走-398号实验品并没有找到,后来这个小盒子在不同的地方短暂出现过两次,却都在外勤人员追踪到以前消失了。” “原来那个小盒子的来历这么厉害啊,还好我们这次成功了。对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姓王的带回去啊?” “刘博士应该是想搞清楚为什-398号实验品突然会对人类神智产生影响,所以要有一个已受其影响的实验品吧。当然,这点是我瞎猜的。” 中年男人说完瞟了一眼后视镜,“实验品”仍躺在汽车后座上昏迷不醒。 …… 黑,到处都是浓得化不开的黑。 王宇飞在黑暗中不停奔跑。 可无论他怎么跑,还是能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这视线像利刃,不,更像是那种毛茸茸的蜘蛛,八条腿紧紧攀附在他背后,不仅甩脱不掉,爬过之处还会带来让人寒毛倒竖的触感。 王宇飞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到了黑暗中有一抹令人炫目的鲜艳。 这是他第一次在梦中看清怪物的模样。 一只超过两米高的巨大蝴蝶。 它悬在空中,静静的,翅膀上有七彩之色缓缓流动。翅膀的中间则是两个头颅大小的黑点,如眼睛一般,盯着面前的王宇飞。 这就是那视线的来源。 …… 车内,那两个有些实力,但命短到都懒得编名字的外勤特工还在进行着经验交流。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躺在后座的“实验品”脖子上已经悄然出现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纹身。 王宇飞睁开眼,眼神中不再是惯有的懦弱,满是冷漠。 他坐起身来。 “嘿,你不想死就老实点……”中年男人发现了异状,大声呵斥。 蝴蝶纹身飞离了王宇飞的身体,停在车内的一角。 漂亮的翅膀上有眼睛,正看着三人。 然后,翅膀轻轻扇动。 微风拂过,车内只剩下三双赤红的没有理智的眼睛,以及此起彼伏、不明意义的嘶吼。 刚刚行驶出城的吉普车骤然停住。 车门的缝隙有鲜血滴下。 第十九章 偷来的手机也有导航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许多一般人的普通习惯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其中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 如果一个杀手还保留着好奇之心,那他必定离死亡也不远了。 “唉,我这不看到结局就睡不着觉的毛病到底啥时候才能改掉啊……” 裴子幸一边自责地叹了口气,一边在一处河滩上四处查看。 也不仅是他,人都是如此,说起道理来其实全都明白,可真正要落到实处嘛,却又变成了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此时距离和王宇飞约定驱邪的日子已过去五天。 王宇飞也已经失踪了五天。 之前他作为妻子及另外两宗命案的重大嫌疑人被警方带走,虽然因为并没有实质性证据而没有被羁押,可就在他回到家不久就离奇失踪。 对,是失踪,警方在勘查现场后,几乎没有人怀疑他跑路。 因为他家中留下了喷溅满墙的血迹和一只右手。 跑路之人哪怕走得急些,忘记带现金或者衣物,可总也不会忘记带手的。 与此同时,城中各处在几天内连续发生了几次连环碎尸案件,尸体的残缺程度和创口的不规则形状都与之前树林中那些尸块类似。在警方那些刑侦名探的讨论中,都觉得凶手已经膨胀了,不再小心翼翼地处理尸体,而是随意丢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就像尿电杆圈地的野狗,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人们,这个城市是他的。 民众的恐慌、媒体的渲染、上级的压力,让整个警方都陷入了一种焦头烂额却无处使力的尴尬境地。所有挂着警徽的人员一律取消休假,全部撒入社区进行全面排查,小毒贩和搞传销的倒是揪出不少,可每每到了第二天,还是会在某一个偏僻的地方里发现一具残破的尸体。 除了警方以连环杀人案在查,街头也逐渐多了些道士、和尚,就是不知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 裴子幸每天上网翻找各种消息情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整个事件是自欧阳潇潇的失踪而起,与王宇飞那诡异的噩梦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问题在于,他当时明明很仔细地查探了王宇飞的家宅和身体,甚至还用了高端测谎技术,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为什么? 还有欧阳龙,这个小舅子忍着白眼跑来他家说了个姐夫杀妻的恐怖故事,却在两天后又向警方报告了姐夫的失踪。 据这个烂赌仔在笔录中所说,在得知王宇飞从警局出来的消息后,他就赶去姐姐家准备当面质问这个畜生,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要杀了自己的老婆。结果到了门口敲门不开,打电话却听到手机铃声从屋内传来,觉得不对劲才报警的…… 他不是认定了王宇飞体内有魔么? 谁给他的勇气去上门质问? 前后矛盾地到处说谎对欧阳龙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堆繁杂不清的线索和各种得不到答案的疑问让裴子幸像一只被散乱毛线团缠住的猫,被困得难受。 他在家中呆了两天之后,终于决定出门到处溜达看看。 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毕竟正式接下了这个任务,现在雇主并没有确定死亡,那这个任务就依然没有结束。 “啧啧,你这理由找得可真够烂的,出钱的人都不见了,还有个鬼的任务。我看你完全就是吃饱了撑的。” 小女孩林媛儿一语中的。 蓝小兰更是只哼了一声,坚持不跟智障说话。 …… 裴子幸先是趁晚上偷摸溜进了王宇飞的家中,对着那滩血量惊人的红色印记啧啧称奇了一番,然后一无所获。 后来的几天他又去了早已闻名全国的碎尸林,还有好几个的巷子与河滩,都是凶手抛尸之处。 这些地方地处偏僻,全都没有像样的监控系统,周边不是有荒山野林就是有四通八达的小巷,非常适合作案后迅速逃离现场。 这一切都证明凶手是个非常理智、冷静的人,或者鬼怪,可为什么偏偏杀人手段却要选择撕咬成碎片那么原始和癫狂? 这两年在一些美剧的熏陶之下,连那些喜好吃人的鬼怪都早已学会在吃心肝时放一首优雅的交响乐,精致摆盘、拍照调色后,才会坐下开始闭着眼睛慢慢品味。 难道说凶手和自己一样,吃饱了撑的? 不管怎样,总之裴子幸虽然很尽责的在每一处事发地点都进行认真勘查,可除了嗅着味道找到一窝变异老鼠之外,再没有发现其它能与灵异邪物挂钩的东西。 就在他准备放弃,老老实实回家练习菜谱时,口袋的电话突然响起。 一个陌生号码。 “喂?” 对面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便是粗重的喘息声。 “喂,请问是哪位?”裴子幸再次问道。 喘了好一会,对面才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裴大师么?” 是王宇飞! “王先生?你现在在哪里?”裴子幸停下脚步,尽量将手机听筒压在耳朵上。 王宇飞喉咙嘶哑,带着哭腔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在哪,大概是在城南这边,反正是在一个山上……裴大师,你救救我……咳咳咳……” 城南多小山,都不高,但延绵起伏,若不知准确位置根本没法找。 “你先别着急,咱们一样样说。”裴子幸尽量用冷静平和的声音安抚对方的情绪,“你先别急,现在就打开手机里的导航定位,然后通过这个号码加我微信,将位置发给我。我马上就去找你,好么?” “可这手机没有导航啊。” “没有导航?”裴子幸眉头紧皱,声音也冷峻了起来。 这年头的手机无论昂贵或者便宜,导航都是必备功能。 这么低劣的谎言,莫非是个诱人上钩的陷阱? “我身上没有手机,现在这个还是我从一个在山亭中打瞌睡的老头那里偷来的。”王宇飞生怕裴子幸不相信,焦急地解释道。 “偷来的手机也有导航。” “这是一台老年机。” 第二十章 狭路相逢 老人机? 额,好吧,老人机那复古风的按键、传统的小蓝屏和简约却不简单的造型,一切都标示着自己就是手机界的一股清流,与那些妖艳的贱货不一样。 什么抖音农药、导航siri,统统都没有,唯一讲究的就是一个大字。 声音大、按键大、字体大。 “这个手机就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真没有导航啊。”王宇飞已将裴子幸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因此急迫地解释着,“幸好我是搞财务的,对数字很敏感,所以隐约记得大师你的号码,不过刚才也试了三回才打对电话。” “好吧……”裴子幸有些讪讪地转换话题,“你身体现在怎么样?是生病了么?” “我整日整日的发烧,全身关节都在酸痛,没有一丁点力气,时不时还会昏迷过去……而且裴大师,我的手断了,我的右手没了……” “你去过医院了吗?” “不是,裴大师,是因为它,我知道都是因为它。医院治不了的,是它!”王宇飞混乱不堪的回答中透着深深的恐惧。 “他是谁?是有人害的你?” “是蝴蝶,一个翅膀上长着眼睛的蝴蝶,它就在我身上。裴大师,你救救我吧,只有你才能把它赶走……我知道现在警方肯定在找我,我不能被抓,被关起来你就救不到我了。求求你,裴大师!” “蝴蝶?” “对,蝴蝶,我噩梦里的蝴蝶。” 虽然对方有些不知所云,但裴子幸大概听明白了,之前造成噩梦的那股诡异力量现在正在困扰着王宇飞。 “那我要怎么去找你?” “我不知道……等等!咳咳咳。”王宇飞突然高声喊了一嗓子,又激起了一阵咳嗽,“裴大师,我看到城南的火神庙了,好像就在山下不远,我们去那里碰面行么?” 裴子幸看了看西斜的夕阳,沉吟片刻后说道:“好,不过现在正是晚高峰,我还在城北,过去会要一段时间。你如果先到了,就在那处不要走动。” “好,我等你。” …… 这个城市和华夏所有城市一样,一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就是交通电台广告价位最高的时段。 裴子幸正开着车窗抽烟,听着电台里的女主持嘚吧嘚快速念出城市中各条路名,然后统一以“车型缓慢,建议绕行”而结尾。裴子幸从来都觉得这个时段的路况信息是最没意义的,长达五分钟的絮叨完全可以总结为四个字——全城拥堵。 当然,有小道消息说这档节目为相声界输送了不少人才,那些念过晚高峰路况的主持人至少在“报菜名”这一项上,就能显出极其深厚的基本功。 裴子幸看着窗外天边带着血色的晚霞,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牵涉这么大的案情,他不是没想过将王宇飞交给警方,可往再深了想想,如果王宇飞真是个变身狼人,普通警察哪怕最后能够抓捕,也不知需要拿出几条命来填。 再说,他真是狼人干嘛要在家中切只手玩? 他又没雕。 车流磨磨蹭蹭地往前挪着,等裴子幸到达城南的火神庙后,天空已经彻底黑了。 火神庙在老城区,说是庙,但其实就是个巴掌大的小祠堂,里头供奉了一个黄布裹身的祝融像,门口摆一个香炉以供附近居民供奉香火。由于地方狭窄,连宿舍都没有,所以政府便划给社区自行管理,每天派两名工作人员开门迎客,至天黑时便落锁关门。 这会儿早已无人。 裴子幸站在庙前小广场上,四处张望了一会,并没有发现王宇飞的踪影。 “王先生?”他低声喊道。 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的小虫鸣叫和远处街道上偶尔传来的喇叭声。 又喊了两声,裴子幸才将右手插入装枪的口袋,缓步绕着火神庙寻找起来。 如今已是初夏,入夜后的空气并不凉,反而稍嫌闷热,没有几丝风。 裴子幸走到庙后头,隐约感觉到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传来。他站定,鼻翼微动,朝前方连嗅了几下,分辨出气味的来源是在庙中。 抬头再看,才发现小庙的后门没有关严,只是虚掩。 掏枪,凝神,举步谨慎向前的同时催发身上几处大小法阵全部运转。 还未到近前,眼前就出现一抹诡异的亮光。 是一只色彩妖冶的蝴蝶自门缝中飞出,巴掌大小,身上泛着微光,看似只是缓缓扇动翅膀,其实飘忽之间速度极快,甚至所过之处都仿佛留下了一束光轨。 裴子幸退后一步,半抬枪口,蕴含阵法之力的左手虚虚握拳,全身上下充满了戒备。 哪怕他学不会老道士的法术,可好歹还是习练了很多年的养气之法,能够感受到身周的邪气鬼气。这时随着蝴蝶飞近,他已能感觉到那七彩光晕中不断散发出来的阵阵邪气。 不似精怪的癫狂混乱,反倒有种妖鬼的邪魅。 蝴蝶却自他面前兀自飞过,朝着一处小巷拐弯处而去。 裴子幸本以为狭路相逢会有一场大战,结果摆好了pose对方却不理他,不由愣了愣。 就是这一愣,蝴蝶已过转角。 裴子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衔尾追上。 当他跑过转角时,蝴蝶已飞出十余米的距离,而更前方的阴影里还有个模糊的人影。 人影如野兽般三肢伏地,头颅昂起面向巷口,一双赤目死死盯住突然闯来的裴子幸。 蝴蝶飞到人影的上空,不再向前,而是悠悠围着人影转了两圈。 微光照亮了本来被阴影罩住的脸庞。 扭曲、狰狞,但从眉眼处还是能看出,这人影就是王宇飞。 之所以三肢伏地,也是因为他右手已齐肘而断。 “王先生!”裴子幸小心靠近,一边唤道。 回答他的是一声不像人类的嘶吼。 王宇飞双腿抓地,上身伏低,摆出一副蠢蠢欲动的攻击姿态。 裴子幸此时不再犹豫,抬手就是三枪,分取王宇飞的印堂、心口和那条支撑着上身的左臂。 这就是他选择bb枪做武器的好处,不怕误伤。子弹打在人体只会稍微有些疼痛,一般造不成大的伤害,但却往往能给那些附身人体的恶鬼狠狠一击。 王宇飞不知躲闪,三枪全中,可只是痛嚎了两声,貌似行动能力并未受到影响。 他龇着嘴。 就要迎面扑上。 第二十一章 一个保洁大妈眼中的网文流行趋势 月黑风高的夜晚,逼仄狭窄的小巷,裴子幸与王宇飞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相遇,从后者充满疯狂的血色双目和嘴角无意识滴下的唾液来看,接下来的画面定是无比粗暴、激烈,甚至充满了血腥。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只绚烂的蝴蝶围着王宇飞兜转了两圈,然后轻轻落在他的颈侧。 光华敛去,便成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纹身。 王宇飞身上原本几乎喷薄而出的疯狂气息也瞬间消失不见,他慢慢站起身来,甚至还用完好的那只左手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仍是满心戒备的裴子幸,轻轻笑了笑。 笑容里满是骄傲和自信,还有些无所谓的意思。 裴子幸笃定,哪怕眼前这人从“兽”变成了“人”,可这仍然不是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王宇飞。 “你到底是谁?”裴子幸沉声问道。 王宇飞却不再看他,很随意地转过身,将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然后单手背负身后,轻轻抬脚向前,再落下之时已经在数米之外。 轻盈、飘忽,就像刚才那只蝴蝶。 “别跑!”裴子幸瞳孔骤缩,闷喝一声,鞋底两个小型法阵骤然亮起,开始大跨步地往前腾跃,每一步落下时都要踩裂一块旧巷地板的砖石。 这算是发挥出身体的极限,可奈何对方根本不像人,在追逐了数百米后王宇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裴子幸的视野里。 裴子幸只能停下脚步,低头沉思了一会,才将仿真的假枪揣回兜里,慢慢往火神庙回去。 他不是没见过比他速度更快的妖鬼,有些遁法甚至能缩地成寸、化火御风,可像这么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散步而走,却是头一次遇上。 蝴蝶自那弥漫着血腥味的火神庙中飞出,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巷子很窄,他闷头走着走着,差点便撞在别人身上。 这是一群醉汉,大约七八个人,看上去刚从哪个小饭店拼酒归来,正勾肩搭背地将巷子堵得满满当当。 裴子幸不欲生事,连声道歉后脱身,大概明白了刚才王宇飞明明看上去就是一个强者模样,却只是一味想走的原因。 当然要走,有了裴子幸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在,万一不能一次性杀光这些醉汉,闹腾起来,说不定就是个被满城的道士、和尚追杀的情况。 毕竟谁也不是赵子龙,凭着一杆银枪就能进进出出、久战不疲。 回到火神庙,刚刚推开后门,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里头根本无处下脚,不大的庙内几乎每一寸地面都凝上了一层厚厚的鲜血。 祝融像前的供桌上随意码放着一些粘粘糊糊的内脏,地上还有更多残肢碎块,从有两个右脚这一点来看,这里头至少有两个受害者。 裴子幸对血腥场面并不陌生,只是想起眼前这血案的始作俑者刚从自己面前跑掉,而有些脸色铁青。他倒也没有擅自进去,小心翼翼地退到外面,任由木门大敞。 他可没有报警的计划,还是让这血腥味散播得远些,引来其它热心市民吧。 明天的媒体可又要热闹了。 …… 且不管各种消息八卦如何漫天飞舞,至少绿园米业公司内部早就已经人心惶惶了。 两个老板相继失踪,其中一个已经被确认死亡,另一个则作为嫌疑人被警方带走调查,而后失踪,甚至还有消息称王总与那些恐怖的碎尸案关联颇多……这些恐怖(劲爆)的消息在公司内如瘟疫般传播,导致公司员工们上班后不是聚在一起胡聊瞎猜,就是在偷偷观察一旦散伙之后能扛走哪些抵工资的办公设备。再加上公司群龙无首,现在靠着几个稍微还有些念想的部门主管,好歹堪堪维持住传统的大米生意,至于儿童食品的新项目则早就已经停摆了。 在这种情况下,欧阳龙拿着欧阳潇潇的全权委托书出现在公司时,无异于给沸沸扬扬油锅又添了一束新柴。 欧阳龙还是那一身提前好些天就开始适应的正装西服,头发染回了黑色,剃得短短的,乍一看上去还挺精神。 几个老资格的主管将欧阳龙客客气气地请进会客室,在反复研究了那张载明由欧阳龙暂为代理公司业务的委托书后,就开始轮番和欧阳龙拉家常扯闲话,扎扎实实赞叹了一番欧阳龙敢于在危难时挺身而出独挑大梁的责任感。 然后便是吐苦水,说国家经济形势,说现在的货币政策,说世界杯给食品业带来的巨大冲击,用一个个似是而非的经济术语将欧阳龙讲得头昏脑胀。 其实这几位都是人精,早已看穿那签名疑似作伪,可谁也不提这茬。而是在秘书换过三轮茶水后,开始话里话外暗示既然欧阳潇潇不幸身故,那么按照法律规定和公司登记注册时的章程,这家公司现在已经完全属于王宇飞所有。 说白了,欧阳龙要想坐上欧阳潇潇办公室那张宽大的真皮椅子,那还得去找王宇飞写一张内容一样的委托书来。 可王宇飞都失踪好些天了,警察满城搜都找不到,欧阳龙上哪去找。 如果现在回家再做张假的过来,恐怕还没坐进总经理办公室,就先去警察局喝茶了。 欧阳龙这才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了,这帮以前在姐姐手下服服帖帖的家伙一点也不比牌桌上那些老手容易对付,只能带着一肚子茶水被夹道送出门外。 “呸!什么东西!这家公司迟早都是我的,到时让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卷铺盖走人。嗯,那个秘书可以留下,腿长……还有那个前台,那小眼神可真特么勾人……” 欧阳龙骂骂咧咧地走出写字楼。 外面日头狠毒,将每一个从室内走出的人都耀得睁不开眼睛,纷纷举手遮阳做美猴王状。 唯有欧阳龙不避,反而扯松领带,仰头直视着天上的太阳。 “我想要的,就一定会拿到!”他对着天,昂首朗声说道。 太阳没有给他回应,倒是一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又一个看玄幻小说看傻了的,现在流行的是日常向奶爸文好么……” 保洁大妈一边拖地一边嘀咕。 第二十二章 隧道里的汽车呼啸之声 欧阳龙虽然是个烂赌仔,但并不代表他想一辈子都当个烂赌仔。 多少次的午夜梦回,他一边饿着肚子一边看着戒毒吧上岸大哥的经历分享,流着泪决定从明天开始再也不赌了。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第二天他依然将从父母那骗来的钱输光,饿着肚子午夜梦回。 直到有一天他认真坐下来进行了缜密的分析,觉得要想上岸就必须满足一个前提调教——钱。 至少得把那些天天利滚利的债务摆平吧,然后以后的奋斗总是需要一笔不大不小的启动资金,最后为了让自己了无负担,最好还能给年老的父母留笔养老钱。 他坚定地相信,只有首先富了,才不会总指着用赌去一夜暴富。 所以说人还是应该要有梦想。 即便烂仔如他,如今也迎来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姐姐欧阳潇潇死了,姐夫王宇飞看样子也是凶多吉少,一旦被警方认定死亡,他们那些家财产业唯一的继承人就是欧阳潇潇的父母。 那不就等于是欧阳龙的了么。 甚至王宇飞没死也不怕,他作为碎尸案的真凶,最后必定是被判入狱的结局。届时欧阳龙只要作为女方家属提出巨额赔偿,那些财产不还是要落到碗里来。 欧阳龙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拿出欧阳潇潇以前放在父母那的备用钥匙,进了姐姐的家门。 家中无人打理,还经过了警方的勘察,再也不复以前那般整洁干净。 甚至卧室里的血迹仍在,已经干涸成深褐色,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欧阳龙四处翻箱倒柜,试图先找出些首饰现金应应急,可当他无意间抬头,却看到柜子上照片里的姐姐,正对他甜甜地笑。 就好像小时候与弟弟分享自己私藏的糖果时,那样的笑。 “啪嗒!” 相框被很用力地扣倒。 欧阳龙喘着粗气,浑身有些颤抖。 然后他如发了疯一般,奔跑着,将房子中每一个相框都砸碎,把照片狠狠揉成团后扔进下水道。 碎玻璃将他手指划破,鲜血缓缓滴下,他恍若未觉,口中只是反复地低喃。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都怪你……” …… 王宇飞躲在一条山体隧道的避车洞内。 他像只野狗缩在洞内的一角,浑身发寒、无力,脑袋也因高烧而时刻处于浑噩迷糊的状态,但身体上的不适感远远及不上心中的恐惧。 他每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或者不能说是昏迷,而应该称之为丧失意识。 因为每次记忆重新回归之时他总是穿了一身崭新的干净衣服,身处某个僻静无人之处,也从来都不会感觉到饥饿和口渴。 这证明在他没有记忆的这段时间里,“他”依然做了许多事情。 是那个怪物干的!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那只翅膀长着眼睛的彩色蝴蝶干的。它最开始只是带来噩梦,隐匿在黑暗中从不现身,后来在那两个砍断他右手的入侵者出现后,这该死的蝴蝶就进入了他的身体。 它在试图控制这具身体! 王宇飞用左手扣着颈侧,挠出了道道血印,却只是使得蝴蝶纹身更加鲜艳。 过了一会,他才颓然停手,全身失去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右手的伤口处张着泛白的新肉,好像那肉芽又比昨天增长了一分。 我也快变成怪物了吧。王宇飞悲哀地想着。 时至今日,他也大概能够明白,那些轰动全城甚至震惊全国的碎尸案极有可能就是蝴蝶怪物控制着他的身体所为。 之前他还在绝望中抱有一丝希望,就是那个看上去倨傲无礼的裴大师能够帮他将怪物拔除,脱离这恐怖的境遇。 可就当他好不容易下得山来,来到约定的火神庙之后,却再一次地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人已在这个隧道的避车洞内,新衣新鞋,干干净净。 外头应该又有无辜之人被害了吧? 不知道裴大师会不会恰好撞见了自己害人的过程? 或者,受害人就是裴大师? 王宇飞不敢再想下去,更加不敢联系任何人,只能在阴冷的洞中瑟瑟发抖。 洞外时不时就有车辆呼啸而过,隧道内的巨大回音让他想起了在与欧阳潇潇新婚未久的一天。 那时他们事业刚刚起步,用好不容易攒下的积蓄买下了人生中第一辆车——一辆十万左右的两厢轿车。小夫妻很兴奋,每天晚饭后都要驾着车子出去兜风,有一次就路过了与现在很类似的一条隧道。 在隧道里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正在驾车的欧阳潇潇突然转头对他诡媚一笑,然后减速,转弯,车头朝前地拐进了一个避车洞中。 甚至都没熄火,妻子就像一只矫捷的母豹一般攀过了主驾与副驾之间的障碍,跨坐在他身上。 胆小怕事的王宇飞哪里想象过这样的游戏,本想推开妻子,可车内空间逼仄、封闭,他就像个溺水者一般被水草缠住全身,逐渐被拖入温暖的水里,接下来便是巨浪打来,一波接着一波……他也就不再反抗,听凭巨浪将他冲往高处。 他自然是不敢出声的,而妻子则死死咬住了他的肩头,他还记得耳边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就是身后汽车呼啸的声音。 那是王宇飞唯一一次放纵,心有余悸的他在检查了避车洞内确实没有摄像头后,还是认真地将妻子教育了一通。 而欧阳潇潇则重重踩下油门,让那辆便宜的小车肆意狂奔起来,然后捂着嘴,一个劲地闷笑。 可现在呢? 妻子再也发不出那俏皮的笑声了,甚至连她那只捂嘴的手都已不见踪影。 她被许多个透明的写着标签的袋子装着,冷冻在验尸房的冰柜里,支离破碎。 王宇飞挣扎着起身,眼神恍惚地冲出了隧道。 一辆汽车带着尖利的急刹声从他身边险险绕过。 他没有理会司机的咒骂,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要回家。 家里有妻子的照片。 他还想最后再看她一眼。 ……在他变成怪物之前。 第二十三章 雷雨与蝉 初夏的雷雨完全不打招呼,说来就来。 须臾之间,窗外已是乌云密布,白色的闪电如银蛇般贯穿了天地,轰隆隆的巨大雷声紧跟着炸响。 “哗啦!” 厨房中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本来翘着脚丫在看《延禧攻略》的裴子幸吓了一跳,穿上拖鞋就跑到厨房门口,大声抱怨道:“嘿,我说你怎么洗个碗还闹脾气啦,说好了三局两胜,输了就要认嘛……” 话语顿住。 林媛儿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头埋在其间,单薄的肩膀正在不停抖动。 像一只小兽,弱小、无助。 “额,你怎么了?”裴子幸有些手足无措地跟着蹲下,小声问道。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你是不是受伤了?伸手给我看看。” 小女孩摇了摇头,还是不愿说话。 “你莫非来……来……那个了?”单身直男了二十多年的裴子幸突然臆想出一个恐怖的可能,然后就把自己吓住了,“你别怕,这代表你长大了……唔,多喝点热水……” “轰隆隆!” 又是一道耀亮天空的闪电,接着一声巨响。 林媛儿突然扑到他的怀中,双手很用力地箍着他的腰。 “裴子幸,我害怕……”林媛儿颤抖着说道,声音微若蚊呐。 “啊?怕什么?”裴子幸反应了一会,“怕打雷?” “嗯,我怕,我想回家。” 小女孩开始呜咽,然后慢慢变成了嚎啕。 裴子幸默然了,他突然想起林媛儿曾说过苦苦等待母亲回家的那晚就是雷雨之夜。 最后等来的,却是母亲的鬼魂。 他轻轻摸着女孩的头发,用尽量柔和地声音说:“林媛儿不怕,有裴叔叔在这里,雷雨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要回家,呜呜呜,我想妈妈……”小女孩带着哭腔喊道。 “不怕了……不怕了……” 从没有哄过孩子的裴子幸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爱怜地轻拍女孩的后背,像念咒语一般反复念着“不怕了”。 夏日的雷雨来得急,也收得快。 外头突然响起了今夏的第一声蝉鸣。 “蝉叫了,天要放晴了。”僵在一个半蹲姿势的裴子幸低声说道,声音里没有半丝的不耐烦。 “为什么?”林媛儿也逐渐止住了哭声,依然将头埋在裴子幸的胸前,闷声问道。 裴子幸也很乐意转移小女孩的注意力,于是很耐心地说道:“因为蝉发出‘知了、知了’的叫声并不是用嘴,而是它们鼓动蝉翼造成的。下雨天时,空气里水汽含量增多,知了的叶翼被沾湿,不易鼓动,也就发不出声响了。只有当天将转晴时,空气湿度减小,被沾湿的叶翼逐渐变干复原,蝉才能重新鼓动叶翼发出鸣叫。所以才有‘雨中知了叫,预报晴天到’之说。” “真的么?”林媛儿抬起头,泪眼纵横地问道。 “嗯,真的。”裴子幸微笑着点头,认真说道,“人都会有害怕的东西,不过没关系,凡事总会雨过天晴,我们要学着像蝉一样,重新振作……” “我是说你都没读过书,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额,我读过函授本科好伐!再说了,这是我小时候从十万个为什么上面看来的。” “你跟着道士混社会,不看道经却看十万个为什么?” “我又不想当道士,看什么道经。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科学家,所以偷偷买了一本。” “跟我的小学课本一样的少儿注音版?” “对……啊不对,你管什么版,总之知识总是没错的啦。” “看来我还是得读书才行,以后不能像你一样,没学历只能将儿时的理想都丢了。” “你当然得读书……而且我哪有没学历,都说了本科!” “函授本科。” “那也是本科。” “出去找工作人家不认的。” “我有工作。” “嗯,见鬼的工作。” “……” “裴子幸。” “嗯?” “我想回家了。” …… 所谓的回家当然是不可能的。 林媛儿之前的家不过是个租赁的屋子,家中稍微值钱些的家当早已在母亲为她筹集手术费时卖掉了,后来清了些衣物被裴子幸安排去了寄宿学校,那房子也早已被房东另租了出去。 这点林媛儿也明白,因此懂事的她并没有过度纠缠,而是在擦干眼泪后便假装恢复了正常,缩在沙发上霸占了电视。 也许电视节目很无聊,也许刚才哭得有些累了,刚看了没多久她就有些支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裴子幸看着她在睡眠中还在无意识抖动的睫毛,低声叹了口气,进屋找出一条薄毯给她轻轻盖上。 翻出一张过期报纸,写下“晚点回,有事打电话”几个大字,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去。 刚才林媛儿的一句“我想回家”让他想明白一个事情。 且不论王宇飞这些天被那只蝴蝶操纵着犯下了多少杀孽,可他之前给自己所打的那个求助电话至少证明他每天都还是有一定的清醒时间。 可以想象,一旦王宇飞想明白自己正在逐步被怪物控制时,会有多么恐慌和害怕。 小女孩听见雷声害怕了想回家,哪怕家中最亲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但她还是想回到那个最熟悉的环境里去。 那王宇飞呢? 其实人都是一样的,无论年龄,一旦在外头摔得疼了,就总会有迷茫和脆弱的时候,然后便特别地想回家。 因为家是安全的、温暖的,承载着无数过往的回忆。 所以王宇飞在清醒的时间里很有可能也会萌生出回家的想法。 裴子幸一边想着,一边驱车往王宇飞家中赶去。 在刚接到任务的时候,裴子幸没能及时发现王宇飞身上的问题所在,以致于这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现在成为了嗜血的怪物。 对于这点,他其实颇有一些自责。 可从火神庙回来后,他几次拨打王宇飞那台老人机的号码,却再也没有接通过。 现在既然推出了王宇飞有可能会回家,裴子幸立刻决定这几天也不跑别处了,就蹲守在那里。 至少也得试试。 第二十四章 你不给的,我自己拿! 欧阳龙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在他常去的那个地下小赌场中,那些赌友们曾送给了他一个响亮的绰号——肉夹馍。原因是他为了尽早上桌,经常急匆匆在路上买两个肉夹馍提着过来,然后玩不了几把他就会因为没有耐心而一把梭哈。 于是便只能啃着肉夹馍站在桌旁观战了。 大多数时候,肉夹馍都还没凉。 这会儿,欧阳龙已经咬牙切齿地与王宇飞家的保险柜较劲了半个多小时,他心中的烦躁几乎达到了顶点。 这是一个比较简单的电子密码保险柜,不会报警,只需要输入正确的1-8位数密码即可。 欧阳龙尝试了姐姐的生日、王宇飞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车牌号以及所有家庭成员的电话号码,可这该死的钢制柜门就是不肯打开。 “他妈的!到底是多少!” 欧阳龙怒吼着一拳锤下,反把自己疼得够呛。 “密码是我的生日。”姐姐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欧阳龙不耐烦地回道:“狗屁!第一个就试的是你的生日!” 刚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 欧阳潇潇一袭白裙正站在他身后,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你……你……”欧阳龙跌坐地上,手忙脚乱往后爬去,却很快撞上了冰凉的保险柜门。 “小龙你想开保险柜,是想要什么?”欧阳潇潇俯下身,柔顺的长发自然垂下,“你想要什么就告诉姐姐,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不……不要……你是谁?” 欧阳龙努力地往后缩着,心中的恐惧不亚于半夜河边抛尸时遇上了问你要金尸、银尸还是铜尸的河神。 “我是姐姐啊,小龙你不认识姐姐了?” “可你不是死了么?警察都通知爸妈了,说你已经死了!” 欧阳潇潇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才森森地说道:“对,我死了,我是鬼。” “你不要过来……是王宇飞害死你的,你要报仇找王宇飞啊!”欧阳龙带着哭腔喊道,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褐色的木钉,“你别过来啊,我可是有法器的!” 欧阳潇潇不再说话,喉咙深处发出“格格格”的声音,上半身越俯越低,看上去如同腰椎已经折断一般。 欧阳龙眼见那苍白的面孔不断靠近,连忙举起手中的木钉,闭着眼睛乱挥一通,同时嘴里呜哩哇啦地乱叫。 “啊!” 厉鬼发出一声惨叫,迅速飘后。 欧阳龙这才睁开眼睛,看到姐姐正皱眉捂着肩头,早已没有刚才那瘆人的模样。 他立刻胆气壮了几分,用小时候抢了零食还告状的无赖口吻说道:“姐姐,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死是王宇飞害的,你来找我作甚!” “那你说说,宇飞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怎么知道?”欧阳龙撇了撇嘴,眼睛却不自主地躲往一旁。 “为什么?小龙,我就想知道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 “小龙,不仅是我和你的姐夫,现在还被你害死了这么多人。你以为只有我会来找你么?”欧阳潇潇低着头幽幽说道,黑发遮住了眼睛。 欧阳龙打了个冷战,有些惊惶地看了看四周,手中将木钉死死握住。 “到底是为什么?” “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这一切都怨你!都怨王宇飞那个废物!人都是他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怨我和宇飞?”欧阳潇潇声音有些颤抖,“因为房子?” “哪里仅仅是个房子,那关系到我的婚姻大事!爸妈都来求你了,我也求过你,可你就是不愿意拿些钱出来……你说你都开这么大家公司了,怎么就不为你亲弟弟的以后想想呢,没有房子我拿什么去结婚?”因为不断被逼问,欧阳龙心中一直积累的烦躁终于爆发了出来,“你和王宇飞那个废物又生不出孩子,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以后我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一样么!我看你们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可……可我平时已经定期拿钱回家了。”欧阳潇潇的声音越来越弱。 欧阳龙心中更加得意。 哪怕你平时在手下员工眼里是老板、是女强人,可在自己的弟弟面前,不还是小时候那受了委屈还不敢和父母说的模样么。 “那点钱管什么用,打发要饭的?我知道你平日里看不起我,觉得我不工作还烂赌,可我已经在改了啊!爸妈当初跟我说,让我去你的公司上班,我还挺高兴的。为了不给你丢脸,我提前就开始适应每天穿正装,还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欧阳潇潇,你知道我有多努力么?我买了好多书,想学习怎么经营一家公司……可是你却一口拒绝了,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所以,你就下了狠心,把你的亲姐姐给害了?” “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每天看着爸妈在家唉声叹气,心里不知道多难受。我当时就在想,既然你不把我们当家人,那我又何苦为你去着想?”欧阳龙激动地控诉着,手中木钉还威胁般地时不时挥舞一下,“到得现在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上个月我送给你的那个铜皮盒子就是个邪物……我知道你最喜欢这种有少数民族特色的东西了。” 欧阳潇潇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铜皮盒子?” “对,就是那东西。我有个朋友家里的长辈就是干神神鬼鬼这一行的,那阵子我手气旺,他输光后就将家中的铜皮盒子偷来给我抵债。按他的说法,谁在这盒子身边呆的时间长了,就一定会变成吃人的恶鬼,把身边一切活物都吃掉。我琢磨着,无论是你吃了王宇飞,还是王宇飞吃了你,你那些钱都会是我的了。” “可你为何敢拿那盒子?” “嘿,知道这是什么吗?”欧阳龙冷笑着扬了扬手中木钉,“这叫镇魂钉,专克你这种恶鬼的。只要将钉子压在那个盒子,并且尽量不留在身边太久,就不会被盒子影响到。” 欧阳潇潇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弟弟:“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钱?” 欧阳龙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你不给的,我自己拿!” 第二十五章 答案回家了 欧阳潇潇似已怔住,默然不语。 “你以为这些都仅仅是为了钱?你错了!这是尊严……你一直都看不起我,爸妈虽然疼我,但我在他们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他们其实也看不起我……甚至是王宇飞那个废物,一条只会跟在你身后不敢叫唤的狗,连他都看不起我!”欧阳龙用力地咆哮,连太阳穴的青筋都高高鼓起,“我告诉你,欧阳潇潇,等我得到你的公司之后,我一定会做得比你更好!因为从你被你的废物老公杀了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捡起了我的尊严。” 啪啪啪…… 欧阳潇潇轻轻抬手,突然鼓起掌来。 “说得真好。”她笑了。 “你什么意思!”欧阳龙将手中木钉举高三分,惊疑不定地质问道。 “呵呵,头一次听说尊严是捡起来的,人家都是靠自己挣的……以前看过一本书上说,如果一个人深受大恩后又与恩人反目的话,他为了顾全自己的体面,一定会比不相干的陌生人更加恶毒。因为他要证实对方的罪过,才能解释自己的无情无义。”欧阳潇潇淡淡地说道,“我之前其实是不信的,因为我认为一个人总是得有底线。直到我看到你了,我才知道人到底可以坏到什么地步。” “你胡说……”欧阳龙还欲争辩。 “嘘……”欧阳潇潇将食指竖于唇边,示意弟弟闭嘴,“你犯下这么大的事,就没想过被人揭穿么?” 欧阳龙死死盯着对方,冷哼一声道:“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怕什么。王宇飞之前还费尽心思地找人驱邪,让我稍微担心了一阵,结果上门一试探,那个什么大师也是废物一个,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我便索性说了个故事想引他到王宇飞身边,让他们一同疯狂,互相残杀。毕竟,知情人能少一个更好,不是么?哈哈哈。” “哦?可我怎么听说裴大师很灵的。” “灵个屁。等等……你怎么知道他姓什么?” “裴大师跟我说,他接任务从来都是需要预付款的。”欧阳潇潇一步步慢慢向前走着,“而你好像还欠他五万块的任务钱,所以他让我来拿。” 欧阳龙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之色,握着木钉就朝姐姐身上扎去:“哼,我没钱,他又能怎样,你又敢怎样。” 木钉划过欧阳潇潇宛若虚无的身体,毫无阻滞。 “你好歹也是常年混迹小赌场的人,你自己说说,欠钱不还的,该怎么办?” 欧阳潇潇无视欧阳龙疯狂地挥击,手部和脸颊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腐败,脓水、蛆虫从溃烂的肉洞中涌出。她探身向前,俯下身来,最终在距离欧阳龙眼睛十公分的位置停下。 被撕咬掉一半的嘴唇轻轻张开,喷着腥臭气低声重复了欧阳龙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你不给的,我自己拿!” 说完,嘴角裂至耳根,张开到了极致。 欧阳龙甚至都能看到里头焦黄尖利的牙齿和生着肉瘤的舌头。 一口咬下。 …… 楼道里的裴子幸呼出一口浊气,睁开双眼。 他走到门前,已然聚力的左手往门锁处轻轻一拍,然后推开门径直走到了卧室的保险柜前。 先将跌落一旁的镇魂钉捡起,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会。 木钉不知是什么木材所制,通体深褐色,木纹呈现出不规则的扭曲,而且入手沉甸甸的。木头表面微凉,探察其内时却能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总之也是一样邪物。 裴子幸暂时没想好怎么处理,便随手揣入兜里。 接着看了一眼毫无损伤却昏迷在地上的欧阳龙,心中直泛起一股恶心。 刚才这家伙还大义凌然地说着尊严。从他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些他已不止一次地对他自己说过。 说得多了,便连他自己都信了。 人性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其实都知道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可临到自己身上,往往就再也不记得了。 当然,之前那些姐弟间的对话,不过是裴子幸用来套话的幻阵而已。虽然现如今有许多鬼魂在身体死亡之后滞留于世间,但惨死在亲弟弟的阴谋之下的欧阳潇潇明显并不在其列。 裴子幸刚才驱车赶来,感觉到屋内有人,原本以为是王宇飞已经回家了,又担心他正处于怪物的状态,因此先用一缕神魂进屋来查看情况。可没曾想正好撞见形迹一直很可疑的欧阳龙在捣鼓保险柜,一时念起,便布下幻阵引他说出真相。 裴子幸除了养气功夫练出的些许灵力之外,就只有阵法一道还能拿得出手,多年来的不断琢磨深钻,让他早已在这一方面超越了当年的老道士。 在他手中,布阵甚至不需要实物。用一缕神魂拉丝成束,围绕目标流转成型,一样可以达到近乎完美的效果。 不过这只限于小型阵法,真正具有威力的中大型阵法还是需要一些特殊之物作阵眼才行。 裴子幸环顾房间一周,皱眉想了想,觉得虽然那个铜皮盒子极有可能是在王宇飞身上随身带着,但为以防万一,还是重新搜索一遍屋子确认一下较好。 那个铜皮盒子的诡异之处显然不止欧阳龙所说的那么简单,这个没有脑子的烂赌仔连自己的牌面都没有弄清楚,就敢拿着上桌去赌,也是让人无语。 裴子幸亲眼所见,至少王宇飞在没有自我意识的状态下就表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一种是精神混乱、充满原始嗜血欲望的野兽状态,满城四散的碎肢残骸应该就是他在这种状态下造成的。 但同时他还具有冷漠、高傲的一面,实力高低尚且不知,但遁法极为高明,而且明显是有理智的。就像是被其它灵魂附身了,操纵他的身体完成了抛尸、洗澡、换衣、藏匿等一系列行为。 碎尸案从之前相对稳定的七天一次,突然变成现在的每日都有,是什么事情刺激了这种变化? 王宇飞那切口平滑的断臂又是怎么回事? 想得有些头疼的裴子幸突然顿住,片刻后动作骤然加速,更加粗暴地将箱柜里的东西翻出,随手丢弃到地上。 门口传来脚步声。 答案回家了。 第二十六章 再遇蝴蝶 王宇飞蹒跚着回到家中。 门上的锁坏了,只是虚掩着。屋内一片狼藉,到处是从箱柜中翻出来的各种东西,还有几摊不知从哪来的水渍。 时至今日,他心中也并没有多少愤怒,只是慢慢蹲下,拾起一张压在破碎相框里的妻子照片,就蹲在那呆呆看着。 裴子幸倚在卧室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宇飞并没有表示出惊讶,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开始捡拾地上另一张照片。 他不爱拍照,所以除了卧室床头挂着一张结婚照,家中其它地方摆放的全部都是妻子的单人照。 照片中,欧阳潇潇或坐或站,每一张都笑得甜美。 对着面前为她拍照的他而笑。 直到将家中每一张照片都捡了起来,将褶皱展平,细细擦拭了那不存在的灰尘,王宇飞才小心翼翼将照片放进了西装的内衬口袋中。 心脏的位置。 他总算再次转头,看向裴子幸所在的方向,眼神空洞而麻木。 “裴大师,如果我死了,这怪物还会在么?” 裴子幸眼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经心存死志,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在你的家中?” “没所谓了。”王宇飞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询问道,“如果我从这高层掉下,我身体里的怪物也会和我一起摔死么?再害不了人了吧?” “不知道。”裴子幸试着劝说,“你如果愿意让我试试,也许我能让怪物从你体内脱离出来……” 王宇飞呆了一小会,还是低声说道:“算了,不用了,我手上已经沾了这么多鲜血……就算没了怪物,我又如何能够忘记这些。何况,都这么些天了,警方应该也找到证据了吧,说不定已经开始通缉我了。” “活下去,就总是会有办法的。” “活不下去的,我连潇潇都给害了……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带着这怪物一起死去。裴大师,这家中有个保险柜,里头还有些首饰和现金,就当是我付你的酬金,求求你,如果我死了怪物还没死,你一定不要让它跑掉,好么?” “你想知道是谁害了你的妻子么?” “是这怪物。”王宇飞已是双泪纵横,“也是我……” “并不是的。” “什么?” 裴子幸从兜里掏出香烟,点上,调转烟头后递给王宇飞。 王宇飞麻木地接过,猛吸了一口,却呛得拼命咳嗽。 “我是说,虽然确实是怪物控制了你的身体犯下了那些血腥,可真正的害人者其实另有其人。”裴子幸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王宇飞一愣,突然厉声问道:“是谁?” “你从开始做噩梦起,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个月了。裴大师,你刚才说的另有其人究竟是谁?”王宇飞声音都有些颤抖。 裴子幸并没有马上回答:“那就在一个月前,你得到过什么新东西么?比如,一个铜皮盒子?” “铜皮盒子?”王宇飞将一直在口袋里的烟盒拿出,“你说的是这个吧?之前就有两个陌生人闯入我家中,好像就搜我的身,想要拿到这个盒子。之后我两次把它扔掉了,可当我再醒来时,它仍然在口袋中。” 裴子幸接过盒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盒子表面的古怪刻纹,然后放出一点灵力,慢慢往里头查探。 灵力刚刚触及铜盒就被阻挡,丝毫不能往内半分。 当灵力收回后,这盒子又与其它铜制品别无二样,一点都看不出有何特殊。 想必那怪物之前就是藏匿在这盒中,所以才能避过裴子幸的查探。 而如今,怪物就在王宇飞的体内。 虽然不是裴子幸所熟悉的鬼气或者妖气,但在王宇飞进入室内之后,裴子幸已经能够很分明地感觉到他身体中的古怪气息。 气息中带着冷漠和骄傲。 与火神庙旁那只蝴蝶一样。 裴子幸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绷紧,充满戒备地慢慢打开盒盖。 里头空空如也。 无论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什么也没有。 “你还记得这个盒子是怎么来的么?” “一个多月前,潇潇的父母来家中时带来的,潇潇素来喜欢这类物件,便收下,后来又给我做了烟盒。”王宇飞之前就怀疑过是这个烟盒带来的厄运,现在不需要刻意回忆就能说出来历,“唉,果然是这个烟盒有问题吧。也不知两个老人从哪里淘来的……我以前也劝过潇潇,像这种有神秘宗教风格的物品不要往家里放,但她就是喜欢……” “你再想想,你的岳父母为何事而来,为何要突然送这么个小玩意给你的妻子。” “那阵子潇潇和家里的关系因为他弟弟的事情有些紧张,我记得那次他父母虽然也隐晦地暗示了几句,但总体而言还是对潇潇的考虑表示了理解,这盒子应该就有点修复关系的意思,所以潇潇也并没有回绝。当时谁知道这上面沾了脏东西呢……”王宇飞说完,长叹口气。 裴子幸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说出真相:“这东西是欧阳龙准备的。” “啊?”王宇飞反应了好一会才理解裴子幸的意思,“你是说?” “对,他是故意的。”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王宇飞大声问道,眼里开始爬满血丝。 一直以来可以说是被他们夫妻俩供养在家的小舅子竟然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真凶,这事换谁也想不通。 “为了钱,为了你们的公司。”裴子幸轻声说道,“他现在就在卧室里面。我刚才来这里找你时,他正在试图打开你家的保险柜……” 王宇飞没有等他说完,就突然起身冲进房去。 裴子幸急忙跟上。 欧阳龙还依然昏迷不醒。 王宇飞拿起打翻在地上的一个花瓶,就想往欧阳龙头上砸去,可举了半天,本分了一辈子的他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花瓶从颤抖手中滑落,碎了一地。 “为什么啊!我们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啊?”他跪在地上,嚎啕喊着。 “现在你明白了,你妻子的死其实并不怪你。所以还是让我试一试,说不定能够让你脱离那个怪物呢。” 裴子幸能够感受到那蝴蝶的所在,但因为以前从没接触这种古怪的东西,对于怎样解决还心中没底。所以和王宇飞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男人能够打消死志,更加配合一些,好让他慢慢尝试。 王宇飞完全没有在听,只是反复念叨:“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抖动得越来越厉害。 “为什么……” 他的头开始垂下。 裴子幸心中一凛,心中暗骂一声,正要上前,就已见到一只蝴蝶从他颈侧飞起。 蝴蝶停留在空中,翅膀上有眼睛。 俯视着三人。 第二十七章 国际通用手语 自古以来,蝴蝶就是浪漫唯美的象征,也许是由于它们翅膀的斑斓和瑰丽,也许是由于它们总是和漫山花朵相得益彰,总之蝴蝶从来都是文人墨客在吟诗作画中必不可少的点缀。 梁祝最后的羽化成蝶岂不比罗朱的双双自尽来得更加梦幻? 不可否认,裴子幸眼前这只蝴蝶也是极美的。 如果它每次出场不是这么诡异的话…… 裴子幸略微昂首,目不转睛地与蝶翅上眼睛对视,浑身肌肉紧绷着进入临战状态。 蝴蝶先动了。 它缓缓扇动了一下翅膀,就好像眨了眨眼睛。 微风拂面,风中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异香。 裴子幸连忙闭住口鼻,可之前吸入的些许香气已沿着他的鼻腔钻入脑中。 阴寒临身,一股失重感袭来,自己仿佛自半空中跌落,不断下坠,眼看就要跌入下方一片浓厚的黑暗。 黑暗里,就是王宇飞描述过的噩梦。 裴子幸的神魂自然比普通人要强大一些,他在刚刚达到黑暗的边缘时便开始奋力挣扎,试图挣脱那团黑暗中发出的巨大吸力。 尽管如此,他的意识还是开始逐渐涣散,手脚和身体越来越重,心底不断涌出一种即刻倒地睡去的冲动。 就在彻底陷落之前,他突然握住了口袋中那根镇魂钉。 阴邪之气瞬间传遍全身,带来恶心的同时也驱走了睡意。 邪不邪的在裴子幸看来并没有什么所谓,伟人曾经说过,不管黑猫白猫,能逮耗子的就是好猫。 他睁开眼,正准备装逼如风地冷笑一声,却突然看到有只长着乌黑长指甲的爪子正对着他的心脏抓来。 失传已久的黑虎掏心! 还未等他反应,接着又是一张血盆大口出现在他脸前。 是王宇飞。 这个老实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用利齿和尖爪扑向面前的猎物。 而他的身后,小舅子欧阳龙也是一副失了智的模样,流着口水就想往王宇飞身上咬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唯一的猎物裴子幸身形一晃,脚下一个交错,便堪堪闪过王宇飞的扑击。 顺势一脚,又将黄雀欧阳龙踹飞出去。 紧接着往前一窜,褐色木钉自下而上撩往蝴蝶的翅膀。 蝴蝶并不慌乱,轻扇翅膀,轻轻巧巧地便出现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裴子幸这才想起,这蝴蝶别的不说,至少遁法一流。 另一边王宇飞扑空后转身,恰恰好看到欧阳龙自墙边爬起,一声嘶吼,再又迎头撞去。 欧阳龙也不知害怕,伏地的四肢微微弯曲,犹如一只凶猛的斗犬,马上就要蓄力飞扑。 裴子幸心中暗叹一声,暂时放弃追击蝴蝶,奔前两步对着王宇飞就是一脚。 王宇飞硬受一脚,仅仅上身晃动了一下,冲势稍缓,并未受多大影响,仍然伸出利爪想与欧阳龙搏杀。 裴子幸有些震惊,刚刚虽然他怕伤着王宇飞而不敢用太大的力道,可毕竟是经过了身上阵法的加成,力道再轻也轻不到哪去。 这只能说明,王宇飞兽化之后防御力非常恐怖。 不过此时也由不得他在多想,另一头的欧阳龙已经凌空掠起,飞扑而来。 裴子幸左脚如风般踢出,以一个干净利落的鞭腿抽向空中的身影。 带着实验的意思,这次加了两成力道。 “砰!” 欧阳龙再一次被踹飞出去,撞上墙壁之后再缓缓滑下。 额,好像重了点,听声音至少断了几根骨头。 王宇飞目标没了,逮着身边的裴子幸又想咬。墙角的欧阳龙也不屈地站起,蹒跚而来。 都特么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 裴子幸惧倒不惧,就是有点烦。 左突右闪中,他发现王宇飞力气极大,对付时如果力量用小了往往没有什么效果,可力量用大了又怕失手把这个倒霉鬼给一拳打死。 更何况还有欧阳龙这个打不死的小强,无论被踹飞几次,他都能迈着坚定的步伐再入战圈。 屋内一通乱斗,蝴蝶则静静悬在空中,睥睨着三人。 就像古罗马斗兽场边的皇帝,只等场中分出了胜负,才会缓缓伸手,将拇指转向地面。 可惜裴子幸是一个不安分的角斗士。 他一直在边打边挪,牵引着野兽般的两人,渐渐将战团带入客厅。 待得好不容易达到了客厅中心,他连忙连续两下勾腿,将王宇飞和欧阳龙绊倒在地,然后一个箭步跑到客厅边缘,飞快绕厅一周。 只见他踏着小碎步,边跑边将刚才翻乱丢弃在地上的各种杂物轻轻踢动,慢慢拼成一个个奇怪的图案。 图案越拼越多,相互之前又连成线,组成了一副奇怪的法阵。 最后两滩水渍无风自动,沿着某种奇特的规律开始流淌。 王宇飞和欧阳龙依旧眼中闪动嗜血的光芒,喉间不断发出一声声嘶吼,可身体却在诡异地原地转圈。 仿佛从阵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看不到阵外的裴子幸,甚至都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对方。 裴子幸象征性地拍了拍手,然后抬头挑衅地看向跟着飞至客厅的蝴蝶。 他虽然不知这蝴蝶还有什么手段,但根据他在火神庙所见和欧阳龙的描述,至少这蝴蝶能影响人类的神智,让人变成只知嗜血的野兽。 既然事先知道了,便有了应对的办法。 刚才他听见王宇飞回家的动静后将开始乱翻箱柜,就是为了这个法阵做准备。 这阵名为困龙阵,能屏蔽入阵之人的五感,让人犹如迷路一般只会在阵中瞎转,找不到出路。 这也是既不想伤人,也不想被人所伤时最好的办法。 裴子幸仰头,眯起了本就不大的眼睛,突然冲着蝴蝶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然后缓慢竖起了中指,再又指了指对方。 嗯,国际通用手语,没毛病。 他相信,但凡这蝴蝶通些人性,都能够看得懂这手势的意思。 他甚至在想,如果这蝴蝶翅膀上是一双真正的眼睛,这时一定是在眼角抽搐吧。 然后…… 他就听见蝴蝶说话了…… “为什么?” 第二十八章 缘,妙不可言 “为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裴子幸赫然望向空中的蝴蝶,虽然这声音的方位飘忽不定,可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和仍在转圈的两人,就只剩这只蝴蝶了。 “你会说话?” “我是人……曾经是。”蝴蝶还带有一些口音,好像是滇省那边的。 裴子幸眉头深深皱起,指着阵中不人不鬼的王宇飞和欧阳龙,冷声说道:“既然你也曾经为人,那为何还要制造这么多杀孽,难道只为看人们同类相残,以此取乐么?” “我这一辈子循规蹈矩,以前哪怕受尽欺辱唾骂都从没有过杀人之心……我为取乐?呵呵呵,我都不知道取乐为何物,我只是想活下来……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既然这个社会吃人,规矩吃人,那我也只能吃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有些莫名悲凉。 裴子幸不知道前因后果,当然听不明白,冷哼一声道:“罢了,你信奉弱肉强食也好,你受压迫后变态也罢,总之只能先灭了你,才能救下他们。” “他们?晚了。”蝴蝶的声音恢复了冷漠,说起王宇飞他们就像在说一件物品,“他们已经成了蛊虫,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没有我的催发,隔断时间也会发作一次,杀了其它的同类,吃掉,然后越来越强大。” “蛊虫?” “是啊,我以天地为皿,以人为蛊,就是想制造一具足够强悍的身体,好让我残魂寄居,好让我活下来。马上就要完成,此后也再不需要杀人了,你为何偏偏非要在这时阻我?” “可你不是说社会吃人,规矩吃人么?那为何还要执着于人身,化为这蝴蝶逍遥天地多好。” 裴子幸口中说着废话,右手反握镇魂钉,左手成拳,衣服下数个纹身都泛起了微光。 蝴蝶却看着他不屑道:“你不用这么戒备,我如今附身蝶蛊,除了逃遁一术,几无可以攻击的手段。就连这让人残杀的蛊术,都是利用你怀中的‘千蛊皿’才能施展,你一旦带着那皿离开这个房间,我也就控制不住他们了。” 那个铜皮盒子? 裴子幸略微分神,犹豫是否先将口袋里的铜皮盒子丢出窗外。 就在这分神的刹那,一直静止不动的蝴蝶忽然猛扇翅膀,一个闪现就到了裴子幸颈侧。 然后钻了进去。 人们都说反派死于话多,殊不知在实力不能形成碾压态势的时候,在开打前的嘴仗往往也是策略的一部分。 就像古时叫阵,打不打得过另说,至少嗓门上得要压过对方。 连洪兴、东兴开战前,不也要有个出挑的小弟跑到阵前说一句“你瞅啥”么。 裴子幸说这么多话,是为了套话和做好攻击准备。 而蝴蝶,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裴子幸出现刹那的分神。 它没有说谎,没有身体的它其实没有什么攻击的手段,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裴子幸将它培育很久的王宇飞给生生困住。 所以打一开始它就没打算与裴子幸正面对抗,能用蛊术将他也变成没有理智的蛊虫最好,失败了就只好另觅战场。 灵魂战场。 识海中,裴子幸已被一只巨大的蝴蝶扑倒在地。 蝴蝶至少高达两米,头部变成了一个苍老的妇人模样,满头凌乱的白发,两片彩翅犹如两扇门板,每一下拍击都能卷起狂风阵阵。 “哼,既然你阻我培育能附身之体,那我就干脆要了你的吧。哈哈哈,反正你身负灵力,常年滋养之下身体比普通人还是要强上不少,应该能勉强承受住我的夺舍。” 老妇的头颅时笑时叫,状若疯狂。 她那头脏兮兮到处打结的白发开始不断生长,蜿蜒盘上被死死压住的裴子幸。 不一会,他已浑身上下被白发死死缠住。 “你不用再反抗了,任你有多少手段,可在这身体内部,只有这灵魂力量的比拼,再无他法。你的灵魂力量尽管不弱,可毕竟不是专修魂力的……你知道那些蛊虫吃什么吗?我得拿魂来饲养!我必须与蛊同修才能填报那些虫子!哼,所以哪怕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也不是你能够反抗的。” 白发越收越紧。 裴子幸很听话的没有反抗。 要不了多久,裴子幸的灵魂就会烟消云散。 “其实你放心,我确实不是好杀之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苟活下去……只要呆会的夺舍能够成功,我就会回到山中,过完我应有的一辈子……我才四十岁啊。” 一直面无表情的裴子幸终于有了反应,诧异问道:“你才四十岁?” 老妇头上的白发,脸上如刀刻一般的深深皱纹,怎么看都至少七十岁往上了。 “是啊,我才四十岁啊!你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么……”老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尖利。 “我不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我知道你缺的不是身体,而是保养。”裴子幸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懂什么!”老妇还欲反驳,突然才意识到不对劲,“不对,你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为什么毫不害怕,还在这插科打诨?” 确实,裴子幸自一开始就根本没做任何反抗,脸上也是一副永恒不变的扑克脸,如果不是老妇的岁数激起了他的好奇,他都根本没打算出声。 他倒不是认命,而是分出了大部分注意力在悄悄摸摸做着一件事情。 正如老妇所言,哪怕你有千钧之力和百般本事,可在这灵魂的战场上都变得毫无价值。在这里,只有灵魂强弱的区别,强的就是能够吃了弱的,这规则就如斗兽棋一样清楚明白,几无例外。 而老妇,就是灵魂强大的那一方。 裴子幸的灵魂已被她死死缠住,马上就要被缴得消散了。 除非…… 有一种本事仅用魂魄就能施展。 比如,阵法。 老妇怎么也想不到,她眼前这个年轻人既没有千钧之力,也没有百般的本事。 他的本事基本上就只有一种。 而就这一种还被他天天翻来倒去地研究,琢磨出许多没有先例的新玩意。 比如分出一缕魂魄,拉丝,布阵…… 缘,妙不可言。 第二十九章 漂亮的东西 都说山中无岁月,但当你能够进入另一个人的体内时,你会发现和仙山也是一样的,因为这时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了。 有时你以为很长,其实也就三分钟…… 算了,这是另外一个故事。 不过裴子幸现在就是这样,当他终于从呆立状态下睁开眼来,发现墙上的时间只过去了半个小时,整个人还有点发懵。 刚才他与老妇在灵魂战场中互相角力、厮杀,最终凭借阵法之力将老妇的魂魄绞杀成碎片之后,那些灵魂碎片并未消失,而是飘荡在他的体内。 在碎片中,他看到了一生。 老妇的一生。 她叫阿鬼,这并不是一个正经名字,反而更像是一个充满诅咒的代号。 她是苗人,所居住的村庄在滇省西南部的深山之中,交通不便使得那里的人们至今仍然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世代传承,自然有着自己的规矩。 其中一个规矩就是,当一个小女孩被草鬼婆选中,并开始跟随学习之时,那么她的名字就会被夺取,从此以后只被称呼为“阿鬼”。 成为了“阿鬼”,就不再有家,不再有亲人,自死都不能再入村中供奉着祖先的祠堂。 阿鬼是五岁那年被选中,她还记得那天她和自己的姐姐在村里的路旁追逐着草丛中的蝴蝶,一个肮脏邋遢、驼背得很严重的老妇人就站在路口静静看着她们。 后来这个的老妇人走进了她的家,在和她母亲交谈了半个小时候之后,缓缓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来。 她害怕,小手背在身后,一个劲地想往母亲身后躲着。 可母亲却别过脸,有些用力地将她从身后扯出。 老妇人拍了拍她的头,用嘶哑的声音对她说:“我叫阿鬼婆,从今天开始,你也叫阿鬼了。” 最后她还是被牵着走了。 她挣扎着回头,想最后看一眼亲人。 母亲不敢看她。 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父亲也不敢看她。 只有同样无法理解眼前这一切的姐姐,在唤着她原本的小名儿,大声哭着。 她跟着阿鬼婆住在村外山里的一间破败草屋中,一点一点地学习怎样用血肉魂魄喂食那些长得丑陋恐怖的虫子。 过了几年后,当阿鬼第一回到村里给邻居家新生娃娃治病时,她在过来帮忙的人群之中发现了那个曾经哭得鼻涕冒泡的姐姐。 她有些激动地走过去,本想像儿时一样扑上前抱抱,可又怕自己身上浓重刺鼻的药草味沾染了对方。于是嗔嚅着停步,低着头,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抬头,想唤一声姐姐。 想听对方再喊一声她的小名儿。 可姐姐却露出了恐惧和嫌恶的表情,僵硬地别过头,一如当年的父母一般。 那一天,阿鬼在村民面前展现了邪恶的力量,将邻居家那个全身起红斑、整夜哭闹的小婴儿给治好了,然后在村民沉默却复杂的注视下默默离去。 没过几年,那个将她带走的阿鬼婆死掉了。 鬼是不能葬在村中坟地里的。总是颤颤巍巍驻着拐棍,会在口袋里备两颗糖果分给村中小孩的老村长曾经这么说过。 所以她在当天夜里就烧掉了阿鬼婆的尸体,然后将骨灰洒在山溪之中。 有村民看到了夜里的火光,于是第二天便有一个被选中的年轻人来山中草屋前传话。 他告诉阿鬼,以后村里的病灾邪事就全部由她处理了,但是若非村里召唤,不得入村口一步。另外,她也可以开始物色传人,村里若有合适的孩子,她可以直接带走,以防阿鬼一脉断绝。 年轻人一口气说完,扭头便走,仿佛多呆一刻就会沾染上不祥的命运。 从此阿鬼便是彻彻底底的一个人。 她用阿鬼婆传下的“千蛊皿”培育出了各种各样的蛊虫,又用这些被村民视为邪恶的虫子治好了许许多多的病灾。 在她还年轻时,她也幻想过索性在村中井里投下蛇蛊,让所有饮水之人都散发出一种人类闻不到的气味,吸引山中毒蛇入村。 让这些人都万蛇噬体而死吧! 可也只是想想。 她能够做到这些,上一代的阿鬼婆也能做到。 但每一任的阿鬼仍旧是住在这破败漏水的草屋中,默默等待下一次村中的召唤。 因为这些规矩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很多年以后也还是会这样。 等阿鬼的腰背也开始弯下,脸上爬出了皱纹的时候,她也不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幻想了。 她开始懂得,这就是命。 她唯一坚持的,就是始终没有带走村里的任何一个孩子。 “资质都不行哇,再看看,再看看。” 阿鬼站在屋檐下的阴影中,阴恻恻地对村中派来的劝说者如是说道。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如此了。 直到有一天,在她上山捕蛇时,有人潜入了她从来不会有人光顾的草屋,将随手放在桌上的千蛊皿偷去了。 千蛊皿是阿鬼一脉代代相传的东西,哪怕她现在的蛊术早已能不用此物便能施展,可终究还是要在那铜皮盒子中才能制作出最厉害的蛊虫。 能救那些村民之命的蛊虫。 不能救命的阿鬼,还会是阿鬼么? 她惶恐了,凭着特殊的印记追踪到一个到处是仪器的地方,嘶哑着喉咙求对方将蛊皿还给她,等到的却是一队拿着武器的壮汉。 这些自称是什么基金会的人甚至还给她编了号,说今后她也是实验品之一。 她已经丢掉了一个名字,她再也不能被人将“阿鬼”这个名字夺走。 最后,她终于在满地的尸体中拿回了自己的蛊皿。 后来有更强的队伍出现,她被追杀,在一个男人随手挥出的一片烈焰中死去。 她的一缕残魂附在本命蝶蛊身上,找到在前些日子便被她藏在隐秘处的千蛊皿,躲入其中,缓慢恢复的同时试图以人为蛊,制造出一具能让残魂夺舍的身体。 每一个阿鬼都有一个本命蛊。 她的,就是那只蝴蝶。 蝴蝶只会遁法,并没有什么攻击的能力。 她还是选了它,就因为这只蝴蝶很漂亮。 毕竟阿鬼只是一个四十岁的女人,虽然很多年前她已经变得丑陋。 可她还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第三十章 帮我将门带上 无数记忆的碎片在裴子幸脑海中闪过。 他不知该怎么看待这个离群索居、过早苍老的草鬼婆。 她是很强的。 老道士酒醉一生也不敢上门报仇的shr基金会,被她随手灭掉了两个外勤小队和众多研究人员。 她也是极弱的。 每次村民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她都不敢抬头,只会弯着腰一言不发地默默离去。 她是慈悲的。 这么多年来,她不知在那缺医少药的村子里救下了多少性命,甚至宁愿孤苦终老,也不愿带走一个女孩来山中陪她。 她同样是无情的。 这些天化身为蝶,她总是静默地悬浮在半空,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如野兽般撕咬、拼杀。 面对这些血腥,她甚至非常理智和冷静,最初时还经常注意销毁证据,提防被社会上其他人发现。 虽然王宇飞的身体还没到能够承受她灵魂夺舍的标准,可她还是会在每次的血腥之后,利用秘术短暂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将碎尸打包、抛弃,回家打扫现场,将自己冲洗干净。 甚至还用他妻子的手机购买了一张去邻省的车票。 嗯,他成为蛊虫后,吞噬的第一个同类,就是他的妻子。 草鬼婆小心翼翼地做着这一切,直到她发现那个神秘强大的基金会再次发现了千蛊皿的踪迹,她才豁出一切,疯狂地在城中制造杀孽,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夺舍,然后远远逃离。 可惜遇上了裴子幸。 现在她的灵魂已成为飘荡在他体内的碎片,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弭,也可能作为养料被这能够以魂为阵的年轻人慢慢吸收。 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了,她已经彻底死去。 这便是裴子幸通过碎片看到的,被嫌弃的阿鬼的一生。 …… 裴子幸从发怔的状态中缓缓清醒,有一种南柯一梦方初醒、不觉世上已千年的迷幻感觉。 四周依然是乱七八糟的杂物,耳边传来一阵阵嘶吼,阵中两个人还在不停转圈,焦躁地寻找着猎物。 裴子幸呆呆地看着他们,长叹了一口气。 草鬼婆没有说谎,王宇飞他们已经成为了蛊虫,哪怕暂时清醒过来,过段时间依旧会发作。 吞食同类,胜了成为没有意识的被彻底操控的野兽,败了则直接成为胜者的养分。 这就是蛊虫存在的意义。 别说裴子幸,就连草鬼婆都无法再将王宇飞重新变回那个每天打扫房间、等待妻子归家的老实男人。 一切都回不去了。 裴子幸点了支烟,皱着眉头不停在纠结。 直到香烟燃尽,烫到了手指,他才喷出了最后一口烟雾,下定了决心。 挥挥手,困龙阵应声而解。 阵中的“野兽”看到了彼此,没有试探,没有言语,用利爪和牙齿直接往对方身上扑去。 俩人撕咬成一团,很快力气更大的王宇飞便占据了上风,将欧阳龙死死压在身下。 咬断颈侧的动脉,鲜血如泉水般喷出。 王宇飞大口大口喝着,满是血污的脸上泛出癫狂的快感。 心、肺、左臂、右腿……头。 很快,欧阳龙就只剩下一堆粘粘糊糊的残肢碎片。 嘴角还挂着碎肉的王宇飞转过头盯着裴子幸,眼中的疯狂嗜血却在慢慢敛去。 没有草鬼婆为了收拾现场而进行的操控,他其实在每次饱食之后,就会回归人性。 只是这样的回归只会越来越短,直至没有。 王宇飞自迷茫中醒来,感受到身上、手上和自己四周的血肉,吓得跌坐在地上。 “这是……这些是……”他想开口询问,可结结巴巴地根本说不清楚。 裴子幸站在不远处,已经连续在抽着第四支烟。 “嗯,这是欧阳龙,害了你和欧阳潇潇的罪魁祸首。”裴子幸努力让眼前这个可怜男人少一些负罪感。 王宇飞眼神涣散,虽然已经猜到事情的经过,但还是询问道:“是……是我杀了他?” “是的。” 王宇飞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始大笑:“好好,是我杀的……哈哈哈,好……我应该杀了他,哈哈哈。” 这么笑着笑着,便开始喘,接着流下了眼泪。 “裴大师,那怪物呢?”他又问道。 “怪物没了。”裴子幸低着头说道。 王宇飞眼睛一亮,可看到裴子幸低头不愿看他的模样,才声音发颤地问:“那我还会再杀人么?” “嗯,还会的。” 裴子幸声音很闷,开始点着第五支烟。 “你也帮不了我?” 裴子幸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抽烟。 王宇飞也不再问了。 他颤抖着用完好的左手朝胸口摸去,可刚伸到一半便陡然停住。 蹒跚起身,走去卫生间,有些笨拙地用独臂洗手,洗得很仔细。 等用毛巾擦干手之后,他才走回沙发坐下,动作极慢地拿出之前从地上捡起的照片。 一张张细细看着,时不时还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中妻子的脸。 “潇潇,对不起,你说过要将公司做到全省最大的米业公司,你说以后还要成立集团公司,可我没有本事。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达到你的那些目标,甚至公司里都没人听我的,我连维持现状都做不到。” “我们说好的,等你回来后就要一个孩子,还要给孩子和孩子的孩子留一份厚厚的家产,可现在连家都没了。对不起,潇潇,都是我的错。” “潇潇,下次再出去旅行,带上我一起好么?我可以给你拍照,给你拍好多好多很好看的照片,你就负责笑就好了……潇潇,你笑起来真好看……” 王宇飞看着照片,不停自语,就仿佛妻子真是独自去旅游了一般。 裴子幸站在一旁,默默抽烟。 过了很久,王宇飞才小心将照片收起,走进了卧室。 再次出来时,他手中已拿了一叠现金。 “裴大师,谢谢你了,家里就这么多现金了,希望你别嫌少。” “不用的。”裴子幸不是客气,他是真不想拿这钱。 “别,你拿着吧。反正我们没有孩子,这钱以后也没人用了。”此刻的王宇飞貌似恢复了平静,轻声说道。 裴子幸听出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没再推拒。 王宇飞看到裴子幸收了钱,很欣慰地笑了:“那就不留你了,我这还有事。” “想清楚了?”裴子幸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问道。 “想清楚了。”王宇飞笑着点头,“麻烦出门时帮我把门关上,哦,忘记门锁坏了……不过没关系,带上就好。” 裴子幸走了,关门时,他听见屋内有窗户被拉开的声音。 王宇飞比他下楼更快。 第三十一章 关于七夕的计划 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云散去了。 各大报刊、网站纷纷转载特大连环杀人案破获的消息,虽然犯罪嫌疑人王宇飞畏罪自杀,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汇总到一处,他就是凶手这一事实已得到了官方的确认。 人已经没了,无缝不钻的媒体们便开始深挖他的成长经历和婚姻生活状况。 于是许许多多类似王宇飞小时候同桌的隔壁邻居的哥哥这般人物都得到了在全国人民面前出镜发言的机会。 各种细节被挖出。 他是个孤儿?那他一定儿时在孤儿院中受尽了折磨和欺辱。 他老婆比较能干?那他在家一定地位极低,说不定还被戴过不知多少绿帽。 他很爱干净?强迫症!一定是那种特别偏执的强迫症! 人们不断用逻辑推理塑造出一个在压抑中骤然爆发的杀人狂魔形象,然后再振振有词地传播出去。 紧接着各种专家也出来刷存在感。 心理学家在分析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性格塑造会产生多大的影响。 社会学权威大谈特谈目前经济形势下中产阶级的焦虑。 刑侦专家则趁势宣传天网系统建设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本案中犯罪分子哪怕具有极强的反侦查能力,不还被大范围排查和无处不在的天网逼到无路可走,只能畏罪自杀么? 总之,媒体流量爆表了,专家挣钱回家了,连老百姓都多了好些天的谈资。 大家都很满意。 于是那些残破的死者,便也就死得值得了。 …… “什么狗屁报道!”林媛儿将报纸丢开,打开一包妙脆角,愤愤吃着。 裴子幸将报纸捡起,津津有味地边看边赞道:“我觉得挺好看的啊,侦破过程跌宕起伏,还带着点悬疑惊悚的味道呢。” “不说你这个小配角,可这故事里总该有草鬼婆和基金会吧。” “怎么有?告诉大家城里头有各种妖魔鬼怪啊?那样带来的大面积恐慌早就将社会秩序摧毁了……别说我们,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是这么做的。”裴子幸满不在乎地撇撇嘴,伸手过去偷了块零食,“你是没经历过两年多前那阵子混乱,那才叫妖魔鬼怪遍地走、命案天天有,可等到趋于稳定之后来次全国范围的严打,再让娱乐圈多爆几个丑闻,大家不也就这么淡忘了么。” “哼,就你能说。”小女孩依旧气鼓鼓的,果断决定用更多的零食消解愤怒。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到底准备在家里赖到什么时候才肯去上学啊?” 不得不说,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裴子幸与林媛儿虽然还是每天斗嘴抬杠,但关系确实越来越融洽了。 甚至有一天林媛儿嚷着要去吃开封菜。 在点了一份全家桶之后,小女孩将一个鸡翅递给他,然后很霸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子幸,吃完这份全家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小女孩眼神酷酷的,很有些斩鸡头、烧黄纸的意思。 既然是一家人,那裴子幸自然就要担起作为家长的责任,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将小女孩劝回学校。 “裴子幸,你赶我走!”林媛儿在沙发上一蹦而起,柳眉倒竖地喝道。 “谁赶你走了,以后每个周末接你回家住,但周一到周五你必须老老实实呆在学校好好学习。” 林媛儿眼骨碌一转,瞬间戏精附体:“你就是看不上我,嘤嘤嘤,你说我哪点不好,我改还不成么?” 她捂着眼睛,光听声音那哭得叫一个伤心欲绝。 “林媛儿,你以后不准再看那些狗血剧!”裴子幸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偏头疼了,“还有,以后听书就听点童话故事,别成天听悬疑小说!楼下小超市的老板都上来敲门告状了。” 楼下小超市在门口处养了一只八哥,特别聪明,一有顾客进门就会热情洋溢地高喊“欢迎光临”。 后来林媛儿来了兴趣,每次去买零食时都要和八哥逗弄半天。 结果几天后,裴子幸有回去买盐,刚一推开小超市的门就听到八哥换了台词。 “救救我,我被他变成鸟了!” 他至今都记得那老板铁青的脸色…… “这可不怨我,我就想试试八哥是否真会学说话,谁知道它学会一句后就不会换回来了。”林媛儿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你别赶我走。最多……最多我以后不打击你的梦想了嘛。” “我没梦想!”裴子幸板着脸说道。 他有次聊天时曾透露自己一直想写一本杀手的小说,结果被这个邪恶的小女巫一通嘲讽。 林媛儿也没干啥,就是简简单单问了一句:“你既然想写杀手的小说,那你能用一句话就证明自己曾经当过杀手么?” “以前的人管我们这行叫接花儿,暗花肉肥但一般难开,明花水浅但是黄白少。”裴子幸毕竟构思过,张嘴就来了一句。 “有点意思,但不够直白,不懂这黑话的人还以为你是卖肉的呢。” 裴子幸想了一想,又换了个风格:“nowomen,nochild。”(不杀女人和孩子。) “你写的是中文小说,用英文开头自带劝退效果的!”小女孩理由充分。 “那……”裴子幸已经开始不自信,想了半天才说:“干完活后,我喜欢盯着目标的瞳孔,猜测他看到的会是什么?” “太文艺了,不够干脆。” “那你说。” “当听到‘天黑请闭眼,杀手请睁眼’这句话后,我睁开了眼睛。” “……” 经过这次的暴击,裴子幸便再也不说自己是个杀手这种话了。 他摇摇头,将已然破碎的梦想抛开,狠狠瞪了一眼林媛儿,说道:“最多让你赖到月底,下个月你就要回学校去!” “别啊,下个月就放暑假了,你让我一复学就参加期末考试,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那你说怎么办?” “让我过完暑假,下学期准时去报道。新的学期,新的开始。” 裴子幸点头同意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好,不反悔。”林媛儿托着腮帮子想了会,突然又叫道,“诶,下学期一开学好像就过节了也。” “什么节都得去上学!” “不是,是七夕。” “七夕不放假。”裴子幸现在的策略就是,任你怎么说,我就一口咬住要上学这事儿。 “七夕跟我没关系,我就一小屁孩儿。”林媛儿看着裴子幸笑得欢畅,“不过对你很重要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你带着我去复学,肯定要和李老师好好沟通一下啊。然后你顺势在七夕那天请她吃个饭,送一束玫瑰……” “打住!我一大老爷们送什么玫瑰,机甲才是男人的浪漫,你不懂的。” 裴子幸本想好好给小女孩科普一下高达和变形金刚,却被她指着脖子质问了一句。 “你那么爷们,为什么给自己弄个这样的纹身呢?” 从王宇飞家中回来后,裴子幸就发现自己颈侧多了一个色彩斑斓的蝴蝶…… “gay里gay气!” 第三十二章 武林盟主蓝小兰 扎心了。 裴子幸从来都不是一个白斩鸡,每每研究出一个能激发人体某方面潜能的小型阵法,他就会将其纹在身上。 不得不说,这些大大小小的纹身虽然繁复不明,但其中蕴含的那种古朴韵味还是十分帅气的。甚至连街角那个美女纹身师都总是啧啧称奇,娇嗔着向他讨来修改后的草图,作为纹身小店的招牌图案。 如今这些纹身中却混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裴子幸与草鬼婆一场灵魂层面的大战,事后除了继承了她的记忆片段,还莫名巧妙地得到了那只诡异的蝴蝶。 这蝴蝶是草鬼婆的本命蛊,与她灵魂相连,而如今她的魂魄已散为碎片埋在了裴子幸体内,蝴蝶便也蛰伏在裴子幸身上,成为颈侧一个漂亮的纹身。 漂亮得gay里gay气的。 这个事实让裴子幸非常无奈,他甚至都去了纹身店,要求小美女纹个其它的图案在这蝴蝶周围,以减淡蝴蝶的存在感。 “社会,越社会越好。”裴子幸就这么一丁点的要求。 美女纹身师蹙眉思考了许久,终于脑洞大开,有些兴奋地告诉了裴子幸一个方案。 “嘿,要不然在这蝴蝶旁边纹上一只小猪佩琪……小猪捉蝴蝶,多有动感啊。” “……” 算了,蝴蝶就蝴蝶吧。 这些天他也仔细研究过草鬼婆留下的东西。 首先就是魂魄碎片,草鬼婆的意识已经散去,其实那些都只能算作被分割成小块的能量碎块。 草鬼婆以魂饲蛊,与蛊同修,魂力精纯而强大,虽然后来只剩了一抹残魂,可这些能量碎块也是一笔巨大的宝藏。 奈何蛊术偏门,与裴子幸自身源自道门的灵力属性相冲,只能以一种极其缓慢地速度吸收、转化。 如果非要量化,大致相当于将裴子幸的提升速度加快了一倍左右。 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是因为老道士留下的功法不咋样,裴子幸在修炼方面的资质也不咋样,基数太低而已。 其次便是草鬼婆的记忆片段,除了当故事一般看到了阿鬼的一生,这些记忆中还包括了不少草鬼婆所掌握的偏门知识。 比如医术与蛊术。 草鬼婆能救下那么多村民的性命,可不仅仅只依靠那些虫子而已,她对滇西南山中存在的花草药材几乎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用法。 当然了,对于习惯了生病上医院的城市居民来说,这种古老医术用处不大。 而蛊术…… 好吧,裴子幸的技能树长得有些歪,看得懂,学不会…… 最后就是这只蝴蝶。 因为是本命蛊,所以裴子幸哪怕不懂蛊术,也应该能指挥这只只会逃跑的蝴蝶。 可在他的识海中,这蝴蝶已经变成了一个脏兮兮的茧,怎么召唤也没有回应。 …… 以上,便是裴子幸闲来无事对草鬼婆遗产的研究成果。 裴子幸之所以最近这么闲,是因为蓝小兰有麻烦了。 从电话中她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和不断响起的打火机点烟的声音,这麻烦还不小。 据说有回蓝小兰刚从雇主手上承接了一项任务,可手下执行者还没有正式出手,突然就发现目标不见了。 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是某个散修高人正好路过,兴起之下出手灭鬼除妖。 可这种事情之后又连续发生了好几次,这时蓝小兰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这分明是有人抢生意! 这种免费做事的手段,很像是某个新成立的同行组织在通过赠送礼品的方式进行营销宣传。 蓝小兰愤怒了,动用了手上所有的社会资源去查探,才发现事情远不止同行闹事那么简单。 因为不仅仅是谁家的生意被抢了,从各方面汇总而来的信息中可以看出,甚至有一些态度端正、本分做人的妖鬼都在这段时间里莫名消失。 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如前所述,这是一个急剧变革的时代。 不管是雄心壮志,还是只想苟且偷生,在这时代的浪潮中其实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角色。 妖鬼亦如是。 并不是每一个妖鬼都有吞天之力,他们有的只是阴差阳错间产生了自我的意识,或者从某个贫瘠阴森的地方突然被甩来了这个世界,这部分妖鬼就如新降世的婴孩或初入城市的山民,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与惶恐之后,纷纷开始主动学习人类社会的明、潜规则,同时不断革新和丰富自己的藏匿手段,然后或滋润或凄惨地活下来。 像这样积极融入社会,愿意靠着劳动和知识获取生存资源,为构建人、妖、鬼和平共处新时代添砖加瓦的妖鬼们,一般来说都是被那些知情人士默认接受的。 毕竟一来没有经济利益,二来这些妖鬼也没有造成社会危害,谁也不愿非去当个讨人嫌的法海。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这个不分好孬肆意出手的新来者就显得格外突兀与不合时宜。 倒不是说蓝小兰有什么打抱不平的博爱之心。 而是任由这新来者如此瞎闹下去,难免会对现有的微妙平衡产生冲击。 万一那些原本安分守己的妖鬼为了自保或者复仇而开始仇杀人类呢? 将整个城市变成吃鸡战场么? 鉴于这种形势,城中一些相熟的小团伙开始暗中串联,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暂时性的战略同盟。 成员明面上的身份大多是一些纸钱铺、小道观、侦探事务所之类。 而蓝小兰的团伙本就算是发展势头不错的,加上她本身又是目标远大,因此她还隐隐成为了这个同盟的领头者。 尽管有点乡镇中小企业联合会的意思,可毕竟也算是某个层面上的武林盟主了。 蓝小兰很满意。 她甚至主动出资包了一家招待所的会议室,时不时就组织大家开会。 经过几次开会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某个隐世门派的弟子外出历练,被之前的连环杀人碎尸案吸引而来,结果由于年轻人好大喜功、不知分寸,才出现现在的情况。 最后由一名年纪最大的老者——劳动路天桥下最负盛名的布衣神算定下了下阶段的行动基调:尽量保持小心谨慎的态度,先将新来者的身份核实清楚,再派出代表与其接触。 简言之,能谈就不要打。 第三十三章 抢生意的小道士 裴子幸懒得去管什么江湖纷争,他现在很焦虑。 因为蓝小兰将许多时间精力都投入到她的武林盟主梦之中,接任务挣钱方面就难免有些懈怠。 而裴子幸现在多了林媛儿这么一个负担,日子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过得那么洒脱。 除了要考虑每天的吃穿用度之外,总还得为小女孩的将来着想。 读书需要钱吧。 女孩子长大了总得打扮打扮有些漂亮衣服吧。 再想得远一些,说不得以后还要给林媛儿准备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样等她结婚后也不用太看婆家的脸色。 裴子幸自小跟着老道在社会上浪荡,其中艰辛酸苦唯有自知。 后来凭着本事每日里与一些鬼物妖魔打着交道,虽然看着轻松,但其实仍有着极大的风险。 挣口饭吃不容易,他可不愿林媛儿也过上这种为吃食奔波的日子。 从现在开始,努力攒下一笔积蓄。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他再三催促蓝小兰派活无果之后,果断决定出门自己找食吃。 于是他去了城中的酒吧街。 每个城市都有一条酒吧街,这里每至深夜才会开始繁华热闹,一些打扮入时的男男女女穿梭其间,随着极富节奏感的舞曲挥洒着汗水,在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中散发出酒精与荷尔蒙的味道。 裴子幸当然不会进酒吧消费,他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花钱的。 他只是倚靠在自己的车头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目光有些猥琐地打量着从酒吧里出来的那些年轻男女。 倒也不显得奇怪,因为这条路上还有不少同样猥琐的男人干着同样的事。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来“捡尸”的。 所谓“捡尸”,就是守在酒吧门口,等着有年轻姑娘喝得烂醉出来便上前哄骗着带走,免费来一发。 裴子幸其实也是来捡尸的。 只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尸”而已。 一直以来都是蓝小兰帮他拉皮……咳咳,接业务,裴子幸并没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 他是在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才决定来这里站街的。 老刘曾经告诉过他,酒吧街鱼龙混杂,在酒精和暧昧的作用下,许多人的智商在这里都降到了最低。因此除了一些不法分子,这地儿也是小妖小鬼的最爱。 低级血族在这里很容易找到机会饱饮一餐充斥着劣酒味道的鲜血。 而以吸阳气为生的魅魔们,更是会穿着性.感地在这里晃荡,然后光明正大地约一个炮。 甚至还听说过曾经有个脑洞极大的狗妖,每隔一段时间没钱买狗粮了,就会来这里施展演技。 遇见明显喝多了却坐进驾驶室的人,他就会在对方车辆刚刚起步时扑倒保险杠上,然后趁着趴在地上时咔嚓一下将自己左臂折断,耸拉着断手朝对方要钱。 酒驾伤人,这谁敢不给? 总而言之,在这里混的其实都是些妖鬼界的弱鸡,凭本事吸血、约炮、碰瓷,同时也掌握着分寸,不会对人类造成太大的伤害,所以也没什么人愿意来管他们。 裴子幸的计划很明确,等发现了这样小妖小鬼缠上人类后,他便一把过去拦住,一边拿出高人风范告诉受害人“兄dei,你印堂发黑,肯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边将那弱鸡妖鬼揍出原型…… 然后就等那被吓尿裤子的受害人掏钱感谢了。 当然,以裴子幸的小心谨慎,他也考虑到有可能会发生受害人还没掏钱就吓跑了的情况。 所以,还有nb。 那就是转头再揍那妖鬼一顿,抢光他/她/它身上的小钱钱。 简直完美。 裴子幸抽着烟,在街头的冷风中吹得快感冒了,都没有发现一个可以确定为妖鬼的对象。 也许是老刘情报有误,也许是现在妖鬼藏匿手段普遍升级,总之裴子幸吸了吸鼻子扔掉烟头,准备打道回府。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他没有注意过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来到酒吧街的,但她简简单单地就往街边一站,就散发出了一种卓尔不凡的气息。 嗯,严格来说,是卓尔不凡的妖气。 裴子幸入行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嚣张跋扈、妖气外放的妖魔,但人家基本都是有着强大的实力做后盾。 而这种妖魔的下场往往不是被入世高人诛杀就是被基金会捉去做实验了。 这两年能被一眼看透的妖魔都越来越少,哪还有如这女妖一般,明明实力弱小,却将妖气全部释放,跟个黑夜里的萤火虫似的。 裴子幸看着有趣,便打消了回家的心思,又点上支烟悠悠抽着。 不可否认,这女妖皮相确实很好。脸上略施粉黛,红唇鲜润,颈项雪白。有些不符场合地穿了一条白纱连衣裙,虽然遮住了些许曲线,却偏偏在丝质轻纱裙随风而动时,若隐若现出一双笔直纤细的大长腿,更是惑人。 周围有些男人把持不住了,眯着眼走上前去搭讪。 女妖倒也不拒绝,低声与来人说上几句,却见男人们纷纷掉头就走。 一边走一边还愤愤咕噜着好贵。 裴子幸原本想等到她物色好目标才出手,可眼睁睁看着半小时内有十二个男人搭讪失败,不由得有些急了。 这女妖未免也太有追求了一些,出来找个食物还这么挑的么? 他决定直接执行nb。 “嘿,美女,一个人啊?”裴子幸换了副嘴脸,上前搭讪道。 不知是否错觉,女孩看到他走来的那一刻,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 “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我很贵的。”女妖直截了当地说道。 “贵自然有贵的道理,你说个价嘛。” “一夜五万。” 啧啧,裴子幸这下知道那些男人为何掉头就走了。 “行,没问题。”他豪气地挥了挥手,指着自己的byd说道,“那上车吧,我知道附近有个好地方,嘿嘿嘿。” “好啊,听你的。”女妖也很奇怪地没有生疑,扭着腰肢就准备跟裴子幸上车。 “等等!” 就在这一人一妖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各自完成自己的目的时,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阻止的声音。 裴子幸讶然停步,转头便看到一个颇为白净的小道士正朝他们走来。 嘿! 抢生意的! 第三十四章 奇怪的三人行 小道士大约十四、五岁,长得颇为清秀,梳着道观中常见的发髻,一身玄色轻衫上褶皱很多,脚上的麻布鞋子还开了两处线头。 看上去就像刚下山来还没有找到生活着落的模样。 更重要的是,这小道士的灵力也是丝毫不加掩饰,在有心人眼中简直就是赤果果地暴露在外。 精纯,但不强。 又是一个萤火虫。 裴子幸有些无语的眼神在小道士和女妖两者身上巡梭着,心中犹疑究竟是他跟不上时代还是社会变化太快。 女妖倒也罢了,她可能另有企图。 可这小道士下山时难道没有就师长嘱咐过,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不对,是山下的妖鬼会吃人么? 自己跟一盘佳肴似的,还要来抢生意? 看到小道士气势汹汹的来势,女妖稍微往裴子幸身后躲了半步,可一双大眼仍然挺有兴致地看向来人。 裴子幸抽了一晚上的烟才等来这么一桩生意,当然不愿意放弃,轻咳一声后语带双关地说道:“这位道长,你看来也是同道中人,不过美女今晚已经有约了,还请讲究个先来后到……” 谁知小道士完全不理他,冲到他们身侧,有些焦急地对女妖说道:“居士,虽然我不知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但这个大叔不像是个好人,还希望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啊? 裴子幸懵了。 原本他见这小道士一副单纯天真的样子,还以为只是个没什么常识的老实孩子,谁知竟然为了抢生意而泼污水、使阴招。 还有,什么叫做大叔! 明明是小!哥!哥! “可……可是我觉得这个帅哥人挺好的啊。”女妖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喂喂喂,你这孩子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做我不是好人?”裴子幸愤愤插嘴道。 小道士昂首回道:“我看你一晚上了,你整晚都在街上打量路人,目光闪烁、形容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人。” 女妖本来就引人注目,三人这一闹腾,街上许多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裴子幸不欲将事情闹大,上身前倾少许,低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种事情不带这么玩的,是我先看到这女……女人的。” 小道士面无愧色,翻了个白眼,绕过裴子幸向女妖继续劝说道:“居士,我师父说过这世上处处凶险。今晚是我看到了这大叔的异常之处,因此出言相劝,还希望你自己也多加小心为好。”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究竟想怎样?”裴子幸被无视,更加恼怒。 小道士平静地看着他,也不言语,脚下步伐一错,双臂微微上抬,竟是隐隐摆出了一个功夫架子。 嗬,还是练家子。 裴子幸开始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了。 他并不打算为了一个还不知有没有钱的小女妖与某个道门结仇。 了不起就让与这道士。 就在他准备找个台阶转身离去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妖弱弱的声音:“我想道长你误会了,我和这位帅哥只是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聊聊天而已……” 小道士一怔,片刻后摇摇头,有些无奈地将身子放松下来。 峰回路转,裴子幸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让你跟个萤火虫似的,人家妖精怎么会舍掉我这块肥肉,跟你一起留在这? “……要不然道长也与我们同去?”女妖将话接着说完。 场面一时很尴尬。 …… 最终三人还是受不了四面八方投来的八卦眼神,一同上了车去。 裴子幸面色铁青地开着车。 女妖坐在副驾驶位置看着窗外,姿势慵懒。 独自坐在后排的小道士则略带提防地注视着裴子幸。 原本裴子幸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奇怪三人行的提议,心说小道士无非就是图个替天行道,钱总不会要的,俩人的目标倒也不冲突。 可这会儿还是被小道士的灼灼目光盯得受不了了,出言呛道:“你这孩子说我呆在路边就是图谋不轨,那证明你也在路边看了我一晚上,你岂不也不是好人么?” “我是因为没有生意,不像你,特地开车过来就为了站路边抽烟?” “生意?什么生意?” “算命。” “你就忽悠吧,谁大晚上的跑酒吧街来给人算命。” 小道士从随身小兜里掏摸一会,拿出一张破布来展开。 脏兮兮的破布中间画着一个八卦图案,两侧分别用毛笔写着“玄门正宗、问祸问福”,字倒是挺好看。 “我白天都在天桥那边,生意不好,填不饱肚子,所以就想着晚上能挣点是一点……走了几条街后看到那里人多,才在那摆摊儿。谁知道全是些醉汉,根本没有生意。”小道士呐呐说道,又将破布小心叠好收起。 女妖貌似更有兴趣了,转头问道:“小道长,你除了算命卜卦,还有什么本事啊?” “还会一些拳法和剑法,嗯,如果有人帮忙的话,让我表演符咒请神、祭祀驱邪,甚至胸口碎大石都没问题的。” “啧啧啧,那你可真有本事。”女妖眼睛越来越亮。 结果小道士撇撇嘴,干脆说道:“除了拳脚功夫是真的,其它都是假的。” “啊?” “我跟你说哦,什么符法灵力,都是一些障眼法,或者对受众施展一些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真的见到了鬼神。甚至像我这种学艺不精的,有时候连自己都给催眠了,事后要念好几遍清心咒才能清醒。” “额,好吧……那算命呢?你算得准吗?”女妖不知该怎么接话,转了话题问道。 “有人说非常准,可惜生意不好。” 就你这嘴上没毛的模样,生意能好才怪。天桥下哪个“大师”不是长髯飘飘、仙风道骨的啊…… 裴子幸单手开车,一边用牙齿拧开一瓶快乐水,一边不屑地想着。 “既然都说准,那你算命方面还是很厉害呀!”女妖依旧捧场。 “不厉害,我都是随口瞎说的,也是假的。” “……”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缓了好一会,女妖才咬着牙继续说道:“可别人觉得准,总是有道理的吧。你说说怎么个瞎说法啊。” “比如上个星期,有个男人问我他命相如何。”小道士皱眉想了想,努力回忆道,“我告诉他,他的命相不凡,很快便会黄袍加身,终日与山珍海味为伴。” 正喝着可乐的裴子幸差点没噎住。 还真是瞎说。 “就这还准啊?”女妖也觉得不可思议。 “可昨天那男人又来了,说我算得一字不差啊。” “为什么?” “他说他应聘上什么美团骑手了……” 噗! 一口可乐全喷在前窗上。 第三十五章 救人 小道士的这些话别说裴子幸不信,连女妖都不敢相信。 可无论她怎么看,小道士虽然端着脸装成熟,但说话间永远一副一本正经、言辞恳切的模样,又不像是在作伪。 难道是演技高深,扮猪吃虎?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再试探试探:“那小道长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妖吗?” “居士……” “叫姐姐好了。” 小道士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道:“嗯,小姐姐,你可能是网络小说看多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啊妖的,那都是一些扑街写手写出来吸引眼球的。我推荐你平常多看看官方频道的《走近科学》,这个节目将一些神神道道的现象解释得很明白的。” “额……现在你们道观里都这么讲科学的么?” “也没有啊,我那些师兄都喜欢看《延禧攻略》,每次下了晚课我们就要抢遥控器。” “不背道经的?” “当然要背,那可是吃饭的本事。像我三师兄,就是我们这一辈背经文背得最熟的,所以经常能够下山去帮人主持一些斋醮科仪,也替人驱邪消灾,听说还挺有名气的,人们见了他都得称‘小天师’。” “他那些手段也是假的?” “我那些师兄当然言之灼灼地说是真的,可我不信,他们就是看我老实,想忽悠我。” “观里就你不信这些?” “还有我师父,他说虽然这世上并没有鬼神妖魔,但我还是得学好这些障眼法、催眠术什么的,因为我以后靠这些手段挣钱的同时,也给了别人心理安慰,这也算是各取所需,并不有违天和。” 裴子幸和女妖都慢慢听明白了,如果这小道士不是个隐藏极深的老戏骨,那他就是有一个非常无良的师父。 “那你这次下山,你师父也没有特别交待一些什么?”裴子幸听了半天,突然问道。 他已经开始逐渐相信这小道士不是来抢生意的了。 但还是有些不合常理。 从古至今,只要是师门家世尚在的弟子出来闯荡江湖,便一定会有师长出来传授些人生经验的。 什么不要招惹乞丐、和尚和女人啦。 什么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啦。 什么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啦。 对吧,总会有这样贯穿全文的名言警句的。 既然有嘱咐在前,这小道士还一上来就维护个女妖算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摊了摊手,老实说道:“我师父不知道,我是偷跑下山的。” “……” 你赢了。 …… 车停在一个小旅馆门口。 裴子幸虽然在贴吧研习了许多泡妞攻略,但其实除了在任务中与女妖女鬼们打情骂俏,在现实中并没有怎么实践过。 所以他也没什么相熟的酒店,只能依照偏僻、破旧、一看就很便宜的筛选原则一路乱找。 三人都有身份证。 一个穿着背心、打着哈欠的中年男人给他们草草做了登记,也没有多问什么,反而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笑得一脸暧昧。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哼哼,可惜要等年纪大了才会明白节制的重要性。” 语气中好像很有故事。 裴子幸上楼时故意落后两步,押后进了房。 门关上,房内寂静无声。 两人一妖分站三角,各怀心思。 沉默了一会,裴子幸清了清嗓子,说道:“小道士,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是什么坏人,这女的其实就是个妖怪。” 他决定先戳穿女妖的假面,待小道士世界观崩塌不再与他对立了,再慢慢实施nb。 “胡说八道!”小道士一直觉得裴子幸不是好人,当然不信。 “那你要怎样才相信?”裴子幸有些气急。 “除非她亲口承认。”耿直的小道士说罢,真的转头问道,“小姐姐,你是妖怪吗?” 裴子幸感觉喉头发甜,深吸一口气才把那一口鲜血咽下。 你这么问,谁能承认! 得用刑啊! 这刑罚还必须特别残忍,比如那种让她惨叫连连,直喊“要死了要死了”的那种…… 可没等裴子幸撸起袖子上前用刑,女妖就开腔了。 “嗯,我是妖怪。” “我就说她不是吧!”小道士一脸得意地说道,忽然才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我给自己取名叫白胡儿,原本是一只山中白狐,两年前偶然遇见一只黑猫大妖,它也许是兴致来了,挥了挥爪子便渡了一丝妖气予我。从那之后,我灵智渐开,最终化为人形,下山来还没有多久。” “哼,你倒老实。”裴子幸也没想到这小胡儿这么爽快,只得冷哼一声。 白胡儿低着头,语气诚恳地说道:“我初入人世,许多规矩都还不懂得,如果刚才有什么地方冲突了两位高人,还请见谅。另外,尚不知两位高人如何称呼,能否告知小胡儿?” “我姓裴。”裴子幸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裴大师。” 白胡儿恭敬地行了个古礼,也不知是从那部电视剧里学来的。 “我道名明浩,师兄们一般都叫我小耗子。”小道士面色焦急,对女妖再劝道,“胡儿姐姐,你是不是怕了这个大叔?没关系的,还有我在呐,说起拳法剑法连三师兄都不如我,你又何苦要说自己是个妖怪呢。” 说完,他又开始摆出一个起手势。 裴子幸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可我真是一只狐狸,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妖怪。”白胡儿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你看,这是我的尾巴。” 小道士颤抖着伸出手指,刚一触到那柔软顺滑的白毛便如触电般收回,口中喃喃说道:“障眼法,都是障眼法。” 然后,他便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低声背诵清心咒。 白胡儿对裴子幸无奈地笑笑,意思是我已经很努力地证明了。 “他也就罢了,你是如何确定我就是所谓的高人?”裴子幸肃颜问道。 现在看来,刚才这狐妖在酒吧街上开口就是一夜五万,就是想筛除掉普通人。 毕竟只有能够看穿她妖怪身份的人,才会意不在过夜,多少价格也敢答应。 “我是狐族,鼻子尤其敏锐,虽然裴大师你不像明浩道长一样锋芒外露,但我还是从你身上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 她凑近一步,有些不知礼数地在裴子幸颈侧轻嗅了两下。 “我不知怎么形容,这味道有些不像人的味道。” 她刚才所嗅的地方,正是被裴子幸用立领努力遮住的蝴蝶纹身的位置。 裴子幸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那你随我们来这,究竟想干嘛?”他冷声道。 噗通! 白胡儿突然跪下。 “求两位高人出手相助。” “助什么?” “救人!” 第三十六章 我们一起学猫叫 “救人?你找我们是为了救人?” 这下连默念清心咒的小道士都睁开了眼,手忙脚乱地将白胡儿扶起,然后直愣愣看着她不加掩藏的白尾,仍是半信半疑。 “对,我初入人间社会,虽然听说过这世上有许多高人存在,可实在不知上哪去找。所以这才到街上故意释放妖气,希望引得一些有本事的人出现。” “你这么个搞法,就不怕还没说话就被一些五阶强者给拍死?”裴子幸皱着眉头问道。 听说那些五阶强者都是杀伐果断,一生行事从不解释。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碰碰运气。”白胡儿坐在床沿,低着头幽幽说道,“毕竟性命关天……怎么都得试试。” “嗯,勇气可嘉……可惜你找错人了。”裴子幸摇摇头,长叹口气。 白胡儿只道是对方不肯帮她,眼神黯然。 这时裴子幸接着说完:“你亲友若有急病,你应该去找兽医。” “我说的救人,不是指的狐族,而是人。”白胡儿马上接口道。 “人?” “是的,此人乃是我恩人。我还是一只小狐狸时就住在城外山中,有一回贪玩误入了埋藏在林中的捕猎陷阱,困在网中半日都无法挣脱。幸好当时有个小男孩正好路过,才将我救下。后来我得大妖渡气,短短几年间便修成了人形,来到这人间社会后总是会想起这个小男孩,于是就根据他当时遗落山间的一件校服外套,慢慢找到了他。” “然后你就准备以身相许,了却这段因果,对吧?”小耗子沉浸在故事中,兴奋插嘴道。 “啊?不是……我只是觉得当年若不是他相助,说不定我已经被扒皮抽筋了,所以既然我现在有了些许能力,便想着找到他后看看他有什么困难,想办法也帮他一回。” 裴子幸瞪了一眼小道士:“你不是坚信科学么?怎么这么快就信了?” “我还是觉得你们和我那些师兄一样,在逗我……不过这故事好听。”小耗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故事有什么好听的?不就特么是个聊斋么。 不过裴子幸也懒得理他,面无表情地冲白胡儿扬扬下巴:“你接着说。那人怎么了?” “后来我找到了那个小男孩,他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岁了,当时人在医院。” “病了?” “不知道,听说人昏迷在床好些天了……医院查不出具体原因,只说他虽然有许多外伤,但体征正常,各种脑部和内脏的检查也都查不出原因。”白胡儿轻声说着,“我装成他的小学同学接近了他的母亲和妹妹,聊天中了解了不少的情况。据她母亲所说,他已经辍学很久了,也不知是在外面和什么人发生了冲突,带着满身伤痕回家后,当晚就昏迷不醒了。” “那这还是医生的事情,解释不了你为何找我们。”裴子幸冷冷说道。 他只是从草鬼婆的记忆中大概得到了一些药草的用法,自问还没有治病救人的能力。 更何况他始终对狐妖的说法存疑。 “我之前说过,我们狐族鼻子最是灵敏,所以我在靠近他时仔细检查了一下。我觉得他体内的人味儿很淡,倒不像是伤在哪了……更像是魂没了。” “魂?” 道家向来认为人有三魂七魄。其中附气之神为魂,让人可以“精神性识渐有所知”。而附形之灵则为魄,能使人“耳目心识、手足运动、啼呼为声”。 按古籍的记载,如果一个人因受到惊吓或者魂魄受到什么引诱离开身体了,那么失了魂魄的人就会表现出现神恍惚、心神不定、烦躁不安、啼哭不止等异常状况,这时候就要请高人叫魂,把魂魄叫回到其主人的肉体上。 而如果三魂皆失而魄不散,那便应了臧克家的那句话儿。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白胡儿仰起头,表情认真地说道:“对,我隐隐有这种感觉,也并不是很确定。但如果真是如此,就一定非医院能治的了。而我又是一小妖,除了自悟的几种妖法其余一窍不通,只能看着病床上的恩人干着急。后来我隐晦向他母亲暗示可能是中邪了,得到他母亲的首肯之后才出来寻求帮助。” “那你应该去找那些乡间神汉或者有真传承的道观,而不是在酒吧街外站街。” “我试过的,之前找到的几个所谓大师都是骗子,连我是狐狸身都看不透,一心只想骗钱或骗色。而道观……要么是骗香火钱的旅游胜地,要么还未等我开口就骂我妖孽,将我逐出门外。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白胡儿语带哀伤,恳求道,“裴大师,明悟道长,帮帮我好么?” 故事说完了,屋内一片寂静。 裴子幸和小耗子都在沉吟。 裴子幸是在考虑狐妖这番说法的可信程度,如果说谎又是为何,其中可能存在多少风险。 小耗子嘛,除了对这堪比电视剧的狗血剧情目瞪口呆,还在苦苦思索白胡儿身后那条还在轻轻摆动的尾巴是怎样的障眼法。 沉吟了很久的裴子幸终于开口了。 他沉声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有钱吗?” “有的,有的!”白胡儿立刻说道,“我刚下山时也饿过一段时间肚子,后来发现挣钱还是挺容易的。我开了个直播,每天就和粉丝聊会天,偶尔唱一首歌而已,什么火箭游艇就唰唰唰地满屏送来了。所以钱没问题,裴大师你说个数便是了。” 裴子幸看了看颜值确实很高的狐妖,苦笑着说了个数字。 这边价钱刚刚谈妥,小耗子就已经凑了上来。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怎么样才能不饿肚子”这个话题所吸引。 “胡儿姐姐,你说的直播是什么东西啊?我能做么?” “可以啊,你会唱歌吗?” “唱歌我不太会也,只有在晚课后看电视剧学了几首主题曲。” “那也可以啊,电视剧的主题曲一般都是热播歌曲,你会哪首啊?” “就那首‘我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行么?” “没听过,这样吧,我教你唱《学猫叫》,最近这个最火。” “好啊,怎么唱?” “很简单的,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 第三十七章 丑娃娃 奇怪的三人组回到车上,在白胡儿有些迷瞪的指路下开往她恩人的家中。 白胡儿刚才很爽快地用支付宝将酬金提前转账给了裴子幸,并且答应了哪怕救不了或者根本就是疾病也恕不退款这样的不平等条约。 钱已入口袋,这让裴子幸舒心了一些,决定先去看看情况。 在他看来,这事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一是白胡儿所言非虚,真有恩人病倒在床,那么到时再根据情况酌情处理,反正救不了也有言在先。 二是这小狐妖设陷阱、玩手段。他混迹这行多年,对此倒也不怕。 了不起掉头就跑便是。 至于偷跑下山的小道士,虽然仍在世界观崩塌的边缘苦苦挣扎,但还是被裴子幸的“你就当如你三师兄一般,去象征性地作作法,给家属一些心理上的宽慰,也算做了些好事”说法说动,决定跟着一起去凑凑热闹。 只是他尽管饿着肚子,但毕竟年龄小、脸皮薄,始终坚持不肯先收钱而已。 既然接下了任务,裴子幸这时还是显出了一些责任心来,边开车边细细问着病人的各种细节。 白胡儿很认真地一一作答。 小耗子默默听着,过了好一会才忍不住说道:“胡儿姐姐,其实你说的这个事情我在书上看到过记载的。” “真的么?那你快说说啊。”白胡儿有些激动地转身催促道。 就连裴子幸都在后视镜里看着小道士,目光里隐隐有些期盼。 人家好歹是玄门正宗,哪怕世界观有些伟光正,但保不齐就真在道观里的某些古籍上学到过一些偏门知识。 “我刚才听你和裴……嗯,裴大哥说起的那些病人症状,很符合书上的描述。”小耗子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道,“说白了病人就是除保留了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嘛。” 一连串术语说得白胡儿有些懵:“啊?什么意思?” “书上说这叫植物人,你可以试试不停跟他说话,也许能刺激他醒来。” 玄门正宗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 当三人终于来到一个破旧小区时,夜空中已是月朗星稀。 由于医院也没什么治疗的手段,加上总占着床位也是挺费钱的,所以在前些日子母亲就将病人接回了家中自己照顾。白胡儿之前就和这位母亲通过电话,所以对方一直在家中等着。 来路上白胡儿介绍过,她的恩人叫做祁书彬,有个相差两岁的妹妹叫祁书宜,两兄妹的父亲早就丢下他们走了,是母亲将他们一手带大的。 开门的正是这位叫做宋丽的母亲。 可能是儿子得怪病的缘故,宋丽形容很是憔悴,仅靠着厚厚的浓妆遮掩,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有烟酒的味道。 客厅里看得出稍微有整理过,可茶几上仍放着两个空酒瓶和一个被剪开后塞满烟头的易拉罐。 “阿姨,书彬这两天好些了么?”看得出白胡儿已经和宋丽较为熟悉了,一进门就开口问道。 “还是那个老样子,唉,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宋丽满脸忧色,又问道,“这两位就是你说的朋友吧?” “对,这位是裴大师,后面的是明浩道长,他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白胡儿介绍道。 宋丽轻声招呼了一句,便将白胡儿拉到一旁。 裴子幸换了鞋后就很沉稳地打量着客厅,听到两个女人那边隐约传来的对话,不禁暗自一笑。 “彬儿也不知是不是真中邪,请他们来能有用吗?”这是宋丽的声音。 “阿姨,这也只是试一试,反正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么。”白胡儿劝说道。 “可……给彬儿治病已经花了不少钱了,他这躺在床上还不知要多久……” “阿姨你放心吧,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这两位都是我朋友的朋友,纯属帮忙,不收钱的。” “真不收钱?” “真不收。” 安下心来的宋丽这才走过来,又是拿水又是递烟,态度热情了不少。 一番客气后,几人一同来到了祁书彬的房间。 祁书彬躺在床上,瘦瘦的,不高,此时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但是匀称,面色有些就不见阳光的苍白,右手还上着固定骨折的那种夹板。 据说他这个样子已经三十多天了,除了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之外,身体本身还是能够有些本能反应。 比如在上半身垫高之后,喂他喝水或者流食也能有些自然的吞咽动作。 否则宋丽也不敢将他搬回家中。 裴子幸走到床前俯下身去,先是认真打量了男人一番,然后又装模做样地摸摸脉搏、翻翻眼皮,实际上正暗自查看男人魂魄的状况。 过了一会,他才直起身来,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白胡儿的鼻子没错。 确实是魂丢了。 至少是丢了大半。 他将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小道士拉住,交头接耳小声又商量了半天。 “祁书彬的情况我已经查看过了,确实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不是单纯的疾病。”裴子幸走到宋丽面前,开门见山地说出结论。 “那怎么办?能救么?”宋丽十分关切地问道。 “现在还不好说,今天有些仓促,一些必要的物品没有准备。明天我和这位小道长会再来一趟,到时他会作法驱邪,而我也会检查一下屋子,你看这样方便么?” 作法什么的其实都是幌子,主要原因是刚才粗粗感应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魂魄所在或者其它不对劲的地方,而他又不敢用魂魄离体的阵法来快速搜寻——那样无疑是将没什么防护能力的身体留给了这只狐妖。 因此只能用笨办法,找个借口明天再一寸寸去细细查探,看能不能找到问题之所在。 “好好,方便方便,还请裴大师和小道长多多费心,将我家彬儿救回来,他才十九岁啊……” “嗯,我们一定尽力,只是具体情况还需要明天作法之后才能清楚。” 正说着话,裴子幸突然看到房门口多出了一道人影。 是一个女孩,白睡裙、黑长发、面无表情,手中抱着一个洋娃娃,正直愣愣地看着房内的两个外来者。 有点儿像老港片中女鬼。 “这位是?”裴子幸问道。 宋丽这才回头看到女孩,脸色骤变,大声呵斥着:“你赶紧去睡觉!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这儿的事你不要管!” 女孩恍若未闻,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几人。 直到宋丽上前去推她,她才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裴子幸看着女孩与哥哥同样瘦弱的背影,眉头又皱了起来。 小女孩挺漂亮的。 可他刚才却在不经意中瞥见,她手中的娃娃身体比例很不协调,甚至五官都有些歪斜。 哪来的丑娃娃? 第三十八章 有没有鬼? 裴子幸家中,客厅。 裴子幸和林媛儿这两位主家大马金刀地各自霸占半个沙发,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超大包乐事薯片,一边带着考量的眼神看着正坐在一旁矮几上局促不安的小道士。 刚才自祁家出来,裴子幸就将白胡儿叫往一旁,细细交待让她今夜想办法守在房子附近,特别要留意妹妹祁书宜和那个丑娃娃的动静。 他总觉得那个娃娃透着些诡异。 刚才祁书宜回房太快,他不方便深夜进女子闺房检查,只能留待明天再说。 白胡儿好歹是个妖怪,睡不睡觉的并无所谓。而且化形也好、隐身也罢,裴子幸相信让这小妖仅仅承担个监视的任务还是没问题的。 交代完后,回头正好看到迷茫不知去处的小耗子,便顺手将他领回了家。 明天还需要他的配合,趁此机会正好也试试他的斤两。 “喏,你吃不吃?” 林媛儿对这个始终一本正经端坐着的小道士挺好奇,将薯片往对方面前一递,笑出了两个小虎牙。 “不用,谢谢。师父说过晚饭后就不宜进食了。”小耗子连忙摆手道谢。 “哦,你师父说得挺有道理的。”林媛儿点头称是,又抓了两片薯片塞进嘴中,嚼得嘣脆,“诶,对了。听裴子幸说你是道门正宗,那你会什么请神招鬼的把式么?耍两招来看看啊。” 说完还冲裴子幸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我每次求他表演一下,他就是端着架子不肯。” 小耗子有些困惑地看着小女孩,拿不准她和裴大哥是个什么关系。 嗯,虽然今晚怪事连连,但在他质朴的心中,裴子幸还是从怪大叔成功升级为裴大哥了。 困惑归困惑,并不影响他向这个貌似纯真的小萝莉灌输科学发展观:“那些道法其实都是骗人的……” “行了,林媛儿其实就是想看个热闹,如果方便的话,你就稍微展示一下那些所谓的障眼法。”裴子幸知道他要说什么,语气淡淡地打断道,“正好我们明天也是要搭档配合的,看看你是个什么水平,我心里也多少有个底。” “可是师父说过不准随意……” “你今晚也见到病人的母亲了,好端端的一个女人开始酗酒嗜烟,为什么?那都是因为生活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了!她如果哪天放弃了,这病人也就再也没有醒来的希望了。”裴子幸扬扬手,语气沉重地忽悠道,“而如果你能和我配合得好些,给她多一些希望,说不定她就能坚持得更久一些,病人也就多一分苏醒的希望。对么?” 小耗子越听越觉得内疚,红着脸站起身来,轻声答应道:“那好吧……可是,我要展示什么呢?” “只要不是拳脚功夫,随便都行,挑你熟悉的。”裴子幸不置可否。 “喂喂喂,来点儿好看的,什么风火雷电之类的!”林媛儿更来劲了,盘腿抱着薯片,一副看戏的样子。 小耗子来到茶几前方,先是低头沉吟了一会。 再抬头时已是一脸严肃。 只见他手掐法诀,穿着破烂布鞋的双脚连踏三步。 仅这三步,就让裴子幸眼神一凛。 裴子幸从小跟老道混迹江湖,虽说因资质问题学不得术法,但他毕竟是懂行的。 道家行法、修炼都讲究踏罡步斗,又称步天纲,意指步伐必须暗合天上星斗。传说法师们假借十尺大小的土地,铺设罡单,象徵九重之天,脚穿云鞋,在悠扬道曲中存思九天,按斗宿之象、九宫八卦之图步之,即可神飞九天,送达章奏;禁制鬼神,破地召雷。 这是做道士的基本功。 而小耗子无疑基本功很好。 小耗子手决不停变幻,脚下步伐也依照某种奇特的韵律越行越快。 “九凤真人,破秽凤凰。朱衣仗剑,立吾上方。九头吐火,当吾前行。炎炎匝地,万丈火光。九凤破秽,邪精秽亡。急急如律令。” 他口中念诵完咒语,双指成剑,朝面前虚空处一指。 一只浑身是火的小巧凤凰便凭空飞出,拖着长长的火尾围着他绕行两圈,看上去很是欢快。 再随着指掌向下环绕一圈,收指握拳。 小火凤仰头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消失于无形。 “好也!这个火鸡真好看!”林媛儿鼓着掌,大声叫好。 “这个不是火鸡……”收了功的小耗子有些腼腆地挠挠头,试图解释道。 裴子幸没有理会究竟是什么鸟,又说道:“你还会什么?再试试。” 口气隐隐有些命令的味道。 小女孩也在一旁凑着热闹拼命点头。 这回小耗子干脆蘸了一些清水,凌空画符。 “天雷尊尊,龙虎交兵,日月照明,照我分明,远去朋友,接我号令,调到天兵天将,地兵地将,神兵神将,官兵官将,五雷神将,符至则行,急急如律令。” 念完肃穆而立,一尊金甲力士隐约出现在他身后,身周有紫雷如蛇不断游动。 “喝!”小耗子暴喝一声,朝面前劈空一掌。 金甲力士也随他身形而动,一柄金刚宝锏带着风雷之势劈下。 直接将裴子幸那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茶几劈出几道裂痕。 “啊,对不起对不起,没收住力。”发现闯祸了的小耗子再无刚才的正经模样,连声道歉。 金甲力士自然也烟消云散。 裴子幸倒没什么不悦,含笑问道:“普通的斋醮科仪会么?” “会的,师父说那才是吃饭的本事。” “不错不错,那你现在就只缺一样东西了。” “什么东西?”小耗子一脸不解。 “行头,明早不急着去。我先给你去置办一身行头,法师服得那种明黄色的,看着就很厉害的,懂么。”裴子幸越笑越畅快,起身往里屋走去,“行了,你今晚就睡沙发吧。” 说完他还转头交待了林媛儿一句:“你也别看电视了,让这孩子早些睡,他明天还要做事呢。” 林媛儿撅着小嘴,没理他。 只等裴子幸进了屋,她才神秘兮兮地凑到小耗子面前:“诶,你挺厉害啊,捉过鬼么?” “没有,其实刚才这些都是假的,障眼法而已。” “嘁……蒙谁呢,大家都看见了。” “那是因为心理暗示让你们产生幻觉了。嗯,我学艺不精,有时自己也会有幻觉的。” “那这茶几怎么回事?”林媛儿指着裂痕问道。 “那是我的掌气外放,我从小练功的,体内真气挺足,力气也大。” “啧啧,这么科学?” “嗯,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真没鬼?” “真没鬼。” “那好吧,这茶几我听裴子幸说过,好像是什么海南花梨木的,反正就是蛮贵的。” “啊?这……这可怎么办?”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耗子慌了。 “那你说,这是你干的还是鬼干的?” “……鬼干的。” “有没有鬼?” “……有。” 第三十九章 大胆的猜测 等到次日上午裴子幸他们赶到祁家时,家中却无人。 白胡儿从附近不知何处现身出来,跟两人行着古礼道:“裴大师,明……明浩道长。” 不怪她突然结巴,而是看到小耗子今天的形象后实在有些发愣。 也不知裴子幸从哪借来的法服,颜色是够鲜艳亮眼了,就是大了不少,让身材本来就单薄的小耗子套在身上很有些长裙拖地的感觉。 “怎么样,这身行头看上去就很高端吧?”毫无自觉的裴子幸还有些洋洋自得,“这家人呢?” “母亲宋丽和妹妹祁书宜清早就出门了,现在应该只有祁书彬一人在家。” “去哪了?” “不知道,她们出门得太早,我觉得如果突然现身装成偶遇太突兀了,便没有和她们接触。” “那昨晚有没有什么情况?” 说到这,白胡儿前倾一些,低声说道:“裴大师你看得没错,那个娃娃确实有问题。” “怎么了?” “昨晚我化身原形,就躲在楼后绿化带的树上,视线刚刚好能看到靠南侧的房间。” 祁家住的这个小区都是五层楼的楼梯房,房龄较久,不过当年的楼间距和绿化都比现在要好些。他们家在二楼,三室一厅,母亲住在北侧,而两兄妹一人一间房,都是朝南,窗外正是绿化带。 “嗯,具体说说。” “昨晚你们离开后,我就悄悄钻到树上,正好看到祁书宜在房间里的身影……她房间有两层窗帘,可能是入夏了有些热,所以就只简单拉了薄纱的那一层,窗户还开了一半。当时我看到她背抵着房门,低头在和怀中的娃娃说话。” “这么说,那个丑娃娃是活的?”裴子幸眼睛虚眯着,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她和那个娃娃说了很久的话,可那个娃娃并没有动作。至于有没有说话,我听不见。” “额……这也算不得什么吧,许多女孩子都这么干过吧。”裴子幸颇有些无语。 在他的概念中,小女孩一个人在房间抱着布娃娃说话就像男孩子独自拿着小兵人发出“biu~biu~biu~”的声音一样正常。 即使心大如林媛儿,都曾有次半夜起来喝水时被冰箱撞到了脚趾,然后便与那台老冰箱对骂了十分钟。 连梁朝伟还对着树洞说话呐。 白胡儿秀眉蹙起,仿佛在想该如何措辞:“不是的,当时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她的表情。她看着娃娃的眼神直勾勾的,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阴郁和诡异,而且还有对话般的停顿感……绝对不是女孩子过家家的样子。” 裴子幸想起昨晚门口如女鬼般的身影。 “对了,你之前和他们家接触时,这个妹妹也是这样子的么?” “我其实也只和她们接触过几次,主要是和祁书彬的妈妈打交道,在医院的时候陪她说说话,偶尔帮忙打个饭什么的。这个祁书宜在医院出现得不多,见过两次她都只是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永远一脸冷漠,生人勿近的样子……不过她对哥哥应该感情不错,我见过她照顾祁书彬,可以说是非常细致。” “她和宋丽的母女关系好像不是很好?” “是啊,我陪宋丽聊天时,她偶尔说起自己两个孩子,态度表现得很极端。对生了怪病的祁书彬自然是满心焦急和关切,但只要一提起女儿,就会有种很不耐烦的感觉。” “重男轻女?”裴子幸皱眉问道。 不得不说,尽管现在城市房价被政府和丈母娘联合推高,让人直呼生不起男孩,但在许多人的思想中,重男轻女的观念仍或多或少地存在着。 “也许是,总之我见到的两次宋丽都对女儿大声呵斥,没什么感情可言。”白胡儿撇了撇嘴,说道,“而且昨晚祁书宜跟娃娃说了一会话之后,也被宋丽在外拍门叫走,两人在客厅大吵了几句。好像是宋丽让她专心做事,少管些别的事之类的话。” “她离开了房间?那你就没有……”裴子幸一下子抓住了白胡儿话中的重点。 小耗子一直在认真听着故事,听到裴子幸的哑谜一脸迷茫。 白胡儿倒是心领神会,点点头说道:“嗯,我当时也是想潜进屋中看看,甚至想将娃娃偷出来。” “看你这两手空空的,自然是没有得手。” “都怪我修行尚浅,不能像那些大妖一般化为无形,最多只能变为原形,再将身形缩小一些而已。昨晚我沿着树枝跳到窗台上,刚刚进屋,还没等走到那娃娃的身边,就听到祁书宜冲回房间的脚步声,无奈之下只能遁走。” “罢了,等待会她们回来后,我再找机会仔细检查。”裴子幸扬扬手,淡淡说道。 “早上出门时,我听到宋丽有抱怨说‘你去那里还拿着这个破娃娃干嘛’,应该是随身带走了。而以前在医院见到时,并没有发现她有随身携带娃娃的习惯。所以我在想是不是问题真在这个妹妹和娃娃身上,昨晚我带你们来此可能是打草惊蛇了。”白胡儿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的意思是说,她今天便可能将娃娃藏在别处?” “对,若换做是我,定会这样。” 裴子幸沉吟了一会才开口道:“嗯,是与不是呆会一见便知。若真确定了问题所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这些天就辛苦你盯着这个祁书宜的动向。” “没问题。对了,昨晚我进屋时虽然没有靠得很近,但因为一直看着娃娃的方向,还是发现了这娃娃另一个诡异之处。” “什么?” “这娃娃不仅做工粗糙,而且貌似是皮质的,面部五官都是很随意地画在上面。” “皮的?” 裴子幸也愣住了,布偶、木偶、塑料小人,全世界的娃娃有着各种各样的材质,可很少听见有皮质的。 配合祁书宜昨晚一晃而逝的阴森形象与白胡儿刚才说的种种诡异。两人一妖的心中都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这个猜测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却又让人挥之不去。 人皮? 第四十章 练习了很久的对白 瞎猜无益。 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还是要查验过才知。 几人在小区里等到临近中午,宋丽才回来。 今天她明显收拾过自己,一身崭新的裙装搭配着高跟鞋,手拿一个不知真假的寇驰贝壳包,脸上的妆容相较昨晚精致了许多,只是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烟酒过度造成的皮肤松弛。 “哎呀,两位大师来了啊。小白也没打电话给我说一声,不好意思啊,等很久了吧?”她看到几人,开口招呼道。 听语气倒是心情不错。 “不妨的,我们也是才来。”裴子幸在外人面前总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 “真是对不起,昨晚也没说时间,我原以为这种事情总是要太阳快落山时进行的,所以上午便有事出去了一趟。” 宋丽还在解释,掏钥匙开门,裴子幸看到小包里似乎有一叠红色。 几人客套着进了屋,裴子幸帮着小耗子将事先准备好的香烛、幡台等一应物什准备齐当,才缓缓走到宋丽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宋女士,马上准备开始了,有几件事我先说一下,你看看有什么意见没有。” “裴大师请说。” “今天呢,我和明浩小道长主要是为朋友帮忙而来,早已说好这趟分文不取,所以待会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还请宋女士你配合一下,不用疑心我们是骗钱的。” “这是当然,两位大师宅心仁厚,我真的非常感激。”宋丽连忙表态。 “嗯,再就是我们觉得小祁先生应该是被邪气所侵,这才导致卧床不起。等会是以明浩小道长为主来做法驱邪,别看小道长虽然年龄不大,但却是真正的道门正宗,最近才下山济世。所以只要待会能让他找到邪气的来源所在,就一定能够力斩邪魔,让令郎恢复神智。但如果一时半会没能找到邪气根源的话……” 凡事最怕如果,宋丽脸上写满了焦急,问道:“那该怎么办?” “宋女士你且放心,我呆会也会给小道长打打下手,顺便检查一下房子里各处,希望能够一举成功。如果实在暂时没找到根源也不怕,小道长至少能够将令郎现在体内的邪气尽数除去,即使不能马上醒来,但至少身体状况会要好上许多,然后我们再慢慢寻求解决之途。” 裴子幸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从容不迫,显出一种隐隐的自信。 加上言之灼灼的保证,听起来特别有说服力。 “哎呀,那真是劳烦两位了,房子里随便查看就是了,只要能救我家彬儿就好。” “好,那就麻烦你先打两碗清水来,自来水就好。” 趁着宋丽去打清水的空档,裴子幸低声向小耗子交待道:“就按我来之前对你说的那样去做,记住,不要紧张,经文念错了也没关系,重点是表情一定要肃穆庄重,最后快结束时再来个火鸟召唤,让其在祁书彬上端盘旋两圈再消失。” “那是破秽九凤……”小耗子还欲纠正,被裴子幸狠狠瞪了一眼,才呐呐说道,“裴大哥你不是说过只是给家属一些心理安慰么?可刚才又保证至少能够让病人身体好转,这我可真做不到啊。” “这个你不用管,你做好我交待的事情就行了。” 宋丽小心翼翼端着满满两碗清水过来,小耗子连忙接过放在桌上。 看到裴子幸轻轻点头,小耗子便从法袍内兜里掏出一把朱砂洒入一碗清水之中,用毛笔蘸着,片刻写就一张黄纸符咒,再用桃木剑挑着开始绕台诵经。 裴子幸看到他业务熟练也放下心来,先走去床边凝神看着祁书彬,时不时伸手摸按他的四肢和胸腹。过了一会才从这间房开始沿着家具围墙慢慢挪步走着。 接着是客厅、厨房、厕所和宋丽居住的房间。 异常之处暂未发现,但至少看得出宋丽并不是一个很会收拾屋子的女人,家中一些杂物随意乱放,窗沿、角落里的灰尘都挺重的。 而且从她房中的化妆品的数量和品牌上来看,他们家并不像对白胡儿抱怨过的那般拮据。 最后是妹妹祁书宜的房间,此刻正房门紧闭。 “这丫头就是性格不好,成天关着门躲在房间里不愿意出来,好像她还能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一直跟在裴子幸身旁的宋丽一边嘀咕着,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裴子幸也装作很随意地问道:“这间房住的是妹妹吧?昨晚好像见到了,今天是上学去了?” “这丫头不爱读书,很早就辍学了,前两年跑去亲戚的店子打了两年工,两个月前才回来。我也是看着她着急,今天上午就是带她出去面试的,然后留在那试工了。” “年纪这么小就出去打工啊?” “不读书就得去挣钱呗,我总也不能一辈子养着她吧……唉,总之不让人省心。”提到女儿,宋丽明显有些不耐烦了。 祁书彬十九岁,祁书宜十七岁,两兄妹都是早早辍学,这至少证明家庭教育就很不到位。 “嗯,也是。” 这毕竟是别人家务事,裴子幸也不好多言,敷衍应了一句便专心打量起眼前的房间。 房间很整洁。 不,与其说是整洁,不如说是简单。 没什么杂物,也没什么家具。就是简简单单一张小床、一个小衣柜和一张断了条腿,需要靠砖头垫起的书桌。 桌上、床上都是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摆放什么私人物品。 自然也没有那个丑娃娃。 绕行一圈后,裴子幸面无表情地带着宋丽回到了祁书彬的房间。 悄悄使了个眼神,小耗子心领神会地将那听上去云山雾绕的经文快速结束,按计划召唤出火凤,并让它拖着火尾缓缓飞到了祁书彬的正上方。 随着火凤飞舞,祁书彬原本苍白的面庞也奇迹般的红润了起来,甚至连呼吸都更加有力了一些。 眼见这神奇的一幕,宋丽在凤凰消失的刹那便情绪激动地冲到床边,不停唤着儿子的名字。 完成任务的小耗子也吐出一口浊气,端起桌上另外一碗清水,表情庄重地走上前来,如牧师洒圣水一般,轻轻蘸水之后,屈指向宋丽的额头上连弹了三次。 然后沉声便是一句在观中练习了很久的对白。 “仪式结束。请问居士是用微信还是支付宝?” 第四十一章 门外有坏人 “请问居士是用微信还是支付宝?” 小耗子每次在观中背诵科仪经文的时候,结尾永远要以这句话结尾。经过多年的练习,已经如同道家的每条咒语都以急急如律令结尾一般,成为了理所当然的结语。 正如他师父所说,收钱,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一定得趁着雇主被你云山雾绕的经文和花俏好看的障眼法所震撼时,果断收钱,不给其留一点理智下来讨价还价的余地。 因此,小耗子才习惯成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宋丽怔住,盯着小耗子的眼神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完成了从诧异到疑惑到失望到纠结的演变过程。 果然。 还是骗钱的么…… “哈哈哈,他开玩笑的,你放心,我们早说好这趟绝不收钱的。”裴子幸一把上前将小耗子拉开,朗声笑着说道。 小耗子这时也反应过来了,脸憋得通红,站在裴子幸身后不知所措。 宋丽抿着嘴,依然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俩。 这尴尬的局面一直到白胡儿走过来柔声保证之后才有所缓解。 裴子幸轻舒一口气。 他还有不少疑问要问宋丽,可不希望这女人产生太重的防备心理。 “宋女士,正如我之前所说,今天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邪气入侵的根源,但由于明浩小道长的全力出手,已经将令郎体内的邪气除尽,甚至还符水给你也稍作清洁。现在令郎身体机能已经恢复了不少,并且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衰弱,这给我们斩除根源将他唤醒赢得了不少的时间。”裴子幸开始摆功劳。 这件事当然与小耗子无关,而是裴子幸在刚才检查祁书彬身体状况的时候顺手布下了一个聚气阵,能在一段时间内将周围灵气聚集过来滋养身体。流量很小,放在普通人身上其实作用并不会很大,只是祁书彬的身体这时已经非常虚弱,所以才格外明显了一些。 当然,这阵法最多也就能维持一周左右的时间,然后便会自行失效。 但起其他人眼中,祁书彬气色的好转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宋丽的脸色也因此缓和了下来。 “真是谢谢小道长了。请问之后还需要做些什么呢?我家彬儿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不急,令郎暂时已经稳定了,待我们回家研究一下再谈下一步的打算……甚至在有必要时,明浩小道长也会回山中道观请教他的师父。当然,我们只是为了帮人帮到底,绝不会要你一分钱。”裴子幸再次强调了一句,才转口说道,“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希望了解一下。” “嗯,你问吧。” “我刚才在检查令郎身体状况的时候,发现除了上了夹板的地方有骨折现象之外,其它好几处也有暗伤或者刚刚痊愈未久的伤痕,受伤时间很不一致,这是为何?” “唉,这孩子虽然性格貌似温顺,但骨子里却一直有种逆反的基因。很早就没上学了,成天就在外头晃悠,学人家混社会什么的……偏偏他身子骨又弱,总是隔一段时间就带着一身伤痕回家。” “都是在外头和人打架打的么?你知道他经常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结识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也想管,每次都将他关在家中,可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趁我没在家时偷溜出去。”宋丽神情黯然,丧气说道,“唉,这两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又没有爸爸,我是真有心无力啊。” 裴子幸不好再戳别人痛处,转口问道:“那在令郎的怪病的前后,家中有没有其它不正常的情况?” 宋丽沉默了片刻,好像在努力梳理着记忆,眼神不自觉闪烁了一下。 可最终她还是摇摇头:“没有其它什么异状。” “哦,那行,今天先到这吧。回头等我们研究一下,到时再电话联系。” 裴子幸说完,开始和小耗子、白胡儿一起收拾东西。 突然他像刚想起什么一样,顺嘴问道:“对了,昨晚看到你女儿手上抱着一个娃娃,好像挺奇怪的,能找出来让我看看吗?” “啊?那娃娃今早被丫头带走了。”宋丽诧然回道,“怎么?裴大师你怀疑那个娃娃有问题?” “哈哈,也不一定,我只是昨晚瞥了一眼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是手工制品。既然这会儿没放在家里就算了吧,下次来时再看。”裴子幸不置可否,只是装作随意点了一点,试试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那娃娃是丫头打工回来后一起带回来的。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丑的娃娃,说过好几回让她丢了,可都跟要了她的命一样,每次都跟我大吵大闹,说是最好的朋友送给她的……我看她那么坚持,后来也就算了。” “那你女儿平常对这个娃娃有没有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经常跟它说话什么的?” “不知道,那丫头如果在家成天就关门呆在她自己的房间,我也没注意过。”宋丽眼角流露出一丝漠不关心的冷漠,挥挥手说道,“既然你觉得有些可疑,那等她回来我就将娃娃锁起来,下回交给你检查就是了。” “额,这倒不用,你可以打电话给小白姑娘,转告我们后,我再来看一眼便是。” “没关系的,事关彬儿,由不得她再使性子!” 裴子幸苦笑一下,胡乱应了一句。 心说若真有问题,只怕祁书宜早就将娃娃藏在外面了,哪还会再带回家让人检查。 将做法事的零碎物什收拾干净,几人刚刚告辞出门,裴子幸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裴子幸,你赶紧回家,现在门口有一个坏人!”林媛儿在电话那头大声嚷嚷道。 裴子幸一听愣住了,连忙问道:“啊?什么样的坏人?你房门反锁了么?” “房门都锁好了,我也对着猫眼看了看,好高好壮好凶的一个人,手中还拿着凶器!” 还有凶器?! 裴子幸彻底怒了,对身后的小耗子和白胡儿丢下一句“等我电话”,便拔腿往停车位跑去。 边跑还边大致盘算了一下时间,快速交待道:“我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家。你千万不要开门,就呆在家里等我,如果对方砸门你立刻报警,听明白没?” “好的,你快点儿,我怕!” 电话挂断。 可为何在挂断前,还隐约听到对面传来“裴哥、裴哥”的喊声? 第四十二章 红坦克 裴子幸开车行驶在并不畅通的路上,心急如焚。 其实,由于林媛儿自己的古灵精怪和聪颖早慧,使得裴子幸经常以一种对同辈人的态度和她相处。 因为她实在不像是个孩子。 正如前阵子闲在家中,裴子幸在淘宝上购买bb弹时顺手点了几个玩具同类商品的链接,然后心血来潮给林媛儿买了个小机器人。 就是外表萌萌哒,会说故事能放儿歌还能跟你智能聊天的那种。 快递刚到的时候,林媛儿还是挺有兴趣的,在裴子幸的指导下和它聊了会天气、学了几个英语单词,甚至还听了几个成语故事。 可十分钟后,画风突变。 “请介绍一下见鬼的方法。” “如果同屋的人变成了丧尸,我该如何迅速杀死他?” “怎么什么都不会啊,那问个简单的……请问裴子幸什么时候才能脱单?” “李老师会跟她的前男友复合么?” 原本只要连接了wifi便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小机器人被她逼得快要当机了,从头至尾只能可怜巴巴地重复一句:“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等我记下来,学习之后再告诉你吧。” 这样的例子还有更多,每一次都会让裴子幸咬牙切齿地发誓以后再也不被她萝莉的外表所蒙骗。 她体内一定是住着个恶魔! 可就在刚才,当裴子幸听到林媛儿遇到了危险时,他还是慌了。 林媛儿最后那一声语带颤抖的“你快点回来,我怕”,让他真切感受到林媛儿确确实实还是个孩子。 一个在毫无抵抗力的孩子。 年龄的弱势让她在任何一个哪怕细小的灾难前都会显得极其脆弱。 虽然根据挂断电话前隐约听到的声音来看,也许只是认识的人来家里寻他,林媛儿真正遇险的可能性不大。 可裴子幸仍不敢有一丁点的疏忽。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一旦中了,那便是百分之百的伤害。 …… 当裴子幸连等待电梯都嫌烦,一口气跑上十二楼时,他看见了林媛儿所说的那个坏人。 这个坏人至少有一米九几,身材魁梧,一身肌肉几乎要从紧身衣中爆裂而出,再加上他剃着一个海军陆战队同款锅盖头,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确实有种能止小儿夜啼的效果。 此时他正面无表情地蹲在裴子幸家门口,右手拿着凶器,忽而捏拳忽而成掌,有节奏地不停用力。 裴子幸缓缓走过去,低头看着这个坏人,半晌后才冷声说道。 “我说小李你是吃饱了撑的么!没事做跑我家门口练握力器?” 小李名叫李力,算是裴子幸的同行,也是蓝小兰手下的一个执行者。裴子幸和他交道并不多,主要是在每年一次的团建活动中碰碰面。 李力天生蛮力,又长相凶悍,可实际上却是蓝小兰手下那些牛鬼蛇神中最老实本分的一个。 “裴哥,你总算回来了啊。”李力站起身,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着,“我来找你有点事儿。” “废话!没事你早去健身房撸铁去了。”裴子幸翻了个白眼,颇为无语地边开门边说道,“进来吧,以后来家之前先给我打给电话,现在我家里有小孩子,你这样子会把人吓坏……”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那个“被吓坏”的“小孩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酸奶看着电视。 看到好笑处,还发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 “你回来啦?我今天下楼买了几盒酸奶,就在冰箱里,你想吃自己拿啊。” 裴子幸心中泛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平缓了三秒才开口介绍道:“林媛儿,少看些电视,去给客人倒杯水吧。对了,这位是我的同事,你可以叫他小李叔叔,他虽然凶了点,但并不是一个坏人。” 林媛儿瞟了他俩一眼,没说什么,起身进了厨房。 “那个,裴哥,我真的没有凶她,连敲门都是很轻的。”李力这时才找到时机,委屈地解释道,“你女儿开始还隔着门问我什么事,我便一五一十说了和你是同事,来找你有些重要的事情,还准备当着她面给蓝姐打个电话证实的。可她非说我长得和红坦克一样,一看就是坏人,不让进门。” “不让陌生人进门是对的,小女孩独自在家必须得有这种防范意识,你在门外等等又没多大关系嘛。”裴子幸对林媛儿这个做法倒是非常赞同。 “可她骗我说已经给你打电话了,隔着门让我等等,期间一直在问蓝姐的事情,还有……还有你和蓝姐之间有没有什么故事。”李力低着头,呐呐说着。 裴子幸只觉得那股无力感又开始在胸中翻腾。 “额,她也没骗你。她确实给我打了电话,所以我不这就赶来了么。” 李力抬头,半天才嘶哑着声音说:“那是在她骗我说了一个小时八卦之后,我才听见屋内她给你打电话的声音。裴哥,我喉咙都快冒烟了……” 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顿住。 因为他看到那个小恶魔正端着两杯水从厨房走出来。 “小李叔叔吧,刚才真不好意思啊,来喝口水吧。” 小女孩笑得彬彬有礼的,将水杯“砰”一下顿在茶几上。 然后趁着转身给裴子幸递水的时候,隐秘而清晰地给了他一个“这红坦克真的不是坏人么你如果受威胁了就给我个暗号我马上报警”的复杂眼神。 额…… 裴子幸赶紧喝茶,装作没看见。 过了一会,他看着悄悄坐到一旁竖着耳朵的小女孩,扭头对李力说道:“小李,我们出去抽根烟吧,最近家里有孩子,全室内禁言,哈哈哈。” “裴哥,你知道啊,我不抽烟的。”李力一口气将水喝干,抹抹嘴老实说道。 传说中的猪队友,怪不得送人头。 “那你陪我去抽!” 好不容易把李力拉来防火楼梯间。 裴子幸点了支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才问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他接任务一般都是单干,很少会跟其它执行者搭档。 “蓝姐带队拉联盟的事情你知道吧?” “知道。” “那个闹事者查出来了。” “哦?这人见着妖啊鬼啊的就不放过,究竟是哪个山里钻出来的‘名门正派’啊?”裴子幸也有了丝兴趣。 “是鬼。” “啥?” “是一个女鬼。” “可……可他不是逢鬼就灭么?” “严格来说,是一个吃鬼的女鬼。” 第四十三章 吃鬼的鬼 吃鬼的鬼? 这算怎么一回事? 是一只大义灭亲、拨乱反正、弃暗投明的汉奸鬼? 还是一个凶起来连同类都吃,再凶一点连自己都杀的疯鬼? 据李力说,这鬼还在道上放出风声,自号“黑山老妖”…… 裴子幸抽完一根烟也没想明白,又问道:“怎么蓝小兰自己不给我打电话?” “她下到乡里去了,我之前给她打电话时好像信号不太好,所以她让我来直接找你。” “那你也可以先给我打个电话啊,这样也不至于被关在门外这么久。” 裴子幸和李力虽然不是很熟,但在年底聚会的推杯换盏间还是交换过电话的。 “我……我换手机了,新手机没存号码。” 李力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掏摸出一个蓝屏手机。 还特么是诺基亚的。 这是最近爱上了吃核桃么? “这么复古?”裴子幸扶额说道,“我记得你之前是一部iphonex啊。” “卖了。” “卖了?那你也不能升级换代成老诺基亚吧……”裴子幸突然想起李力是个球迷,还是个德国球迷,愣了一会突然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上面冷么?” “嗯,风很大。”虎背熊腰的李力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裴子幸朝上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同样低沉地声音劝慰道:“下来就好,下来就好。” 李力貌似有些感动,平复了一会情绪才接着说道:“裴哥,蓝姐想让你接下这个任务。” “可没有苦主哪来的任务,谁出钱啊?” “蓝姐自己掏腰包。” “诶,等会,不对,她又丢下生意跑乡下的,又自己出钱做公益的……蓝小兰到底想干嘛啊?” “裴哥,你先听我说。”李力微微俯身,耐心解释着,“蓝姐和那些家伙弄出的什么联盟最初不是因为担心有外来门派或者组织势力入侵,所以联合起来准备共同应对的么。结果最后查实了,整个事情就是一个鬼怪作乱,于是假想的大敌变成了潜在的任务目标,之前的同桌盟友也重新成为了竞争对手,人心浮动,再加上有些单干的人在一旁冷言冷语挑拨,没多久整个联盟便彻底瓦解。” “废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没学过历史么?人家农民起义军就算打下了皇城最终也逃不开分崩离析的下场呢,何况那三瓜俩枣的货呢。”裴子幸鄙视着说道,想想又点起一支烟庆祝一下。 他对蓝小兰前阵子不务正业一直很有意见,所以这会儿听说事情黄了,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感。 “蓝姐当时拉联盟时很积极,事情成了这样之后,她的心里是很不爽快的,又听了几句冷嘲热讽,一怒之下就下乡、上山,四处乱转。说是要从民间再挖几个好手回来,发誓要在年底做到业绩本地行业最优。” “拉人去了?”裴子幸眯起了眼,“说不定我这里有个好介绍哦。” 他想起了小耗子。 这个刚下山的小道士虽然不通人情,世界观又有些扭曲,但就从他露过的几手来看,实力还是挺不错的。 尤其可贵的是他确实师承道门正宗,一身灵力看上去不是很强大,但凝练、精纯,只要以后多做实战练习,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裴子幸还有些私心。 林媛儿不是总吵吵着要学法术么,而且以她的性格估计今后也很难突然爱上文学或者艺术。 既然如此,让小女孩学习一点正宗道法,不比跟着自己玩阵弄蛊来得强? “裴大哥你也要拉人入伙?” “呸,什么入伙不入伙的,多难听。”裴子幸笑着啐了一口,“你接着说,蓝小兰干嘛还要掏腰包发任务?” “其实吧,在联盟散伙之前,大家也讨论过,觉得这鬼魅既然没伤人类,也不一定就是有恶意的。所以还是觉得应该派人先去接触一下。”李力苦笑着说道,“后来没多久联盟散了,之前想谈甚欢的几个组织都翻了脸,暗地里隐隐有种谁将这个女鬼拿下就是拿了头彩的意思。” “以蓝小兰的要强性格,她一定想要拿着女鬼去啪啪啪打那几家的脸。所以就找到我这来了?” “额,也不是……我因为欠了不少债,所以跑去蓝姐那里诉苦,正好将这个任务揽下了。” 裴子幸目瞪口呆。 “你都能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给忽悠了……你还去谈判?” 李力向来挺有自知之明,也不气恼,只是讪讪说道:“蓝姐也觉得不妥,所以让老刘跟我一同去的。” “这还靠谱点,然后呢?” “根据情报,这个黑山老妖并不避讳人类,而且她非常爱吃,还口味重。反正围着城内将大众点评上排名前二十名的宵夜摊和小吃店转上一圈,保准能找到她。那天晚上我们就是一个挺有名的烧烤摊上找到她的。我还记得当时她一手拿着五串牛肉,往嘴里一抹就吃了个干净,另一手再半瓶啤酒灌下,显得特别霸气。” 小李看着楼梯间角落里的蛛网,慢慢回忆起那晚的情况。 当时确认了目标后,人精似的老刘嘻嘻哈哈地凑过去拼桌,然后招手又给那桌点了一堆的烧烤。 女鬼瞥了他们一眼,也不理会,就只是自顾自地吃吃喝喝。 等桌上的食物消灭干净,那女鬼也独自消灭了一箱半啤酒之后,她才用餐巾纸细细擦了擦嘴唇。 “你们是来杀我的?”女鬼的瞳孔特别黑,盯得人直发毛。 “哈哈,当然不是,我们只是久闻黑山老妖的大名,就想着来拜会一下,有些冒昧,还请……” 老刘打着哈哈,可没说完就被女鬼打断。 “那你们是来谈判的?” “啊……是的。” “行,那就谈吧。”女鬼挥挥手,特别干净利落。 老刘和李力没想过是这样的开场,互望一眼,正犹豫该如何开口。 “你们是想让我别吃鬼了吧?”女鬼等得不耐,直接挑破说道。 “是。” “行,那就不吃吧。” 啊? 这就谈完了? 事情顺利得别说李力,连老刘都是懵的。 可是,女鬼当然还有话没说完。 “可是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吃,你们不让我吃鬼,我会很无聊也。” “这样你看如何?我们做主,请你在城中各处连吃一个月,保证每餐都口味十足,餐餐不重样的。同时也教你一些在人类社会挣钱的小窍门,我相信以你黑山老妖的本事,以后想吃什么都有的。”老刘确实能忽悠。 “真什么都有?” “真什么都有。” “其实吧,我就一样东西没尝过,也不用多,就想尝尝味儿。你如果现在请我吃,我明天就兑现不吃鬼的承诺。” “行,你说吧,只要这城中有的,我都能给你弄来。” “人。” “什么?” “一点点就好了,就你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吧,行不行?” 女鬼看着俩人摆在桌上的手。 舔了舔舌头。 第四十四章 裴哥再见 都说鬼神难料,人心莫测。 可在裴子幸他们这种常年与妖鬼打交道的人眼中,鬼魂的心思是最好猜的。 之所以成鬼,无非就是执念难消而已。 或复仇,或思亲,或被嗜血的本能所控制,全都一目了然。 而这女鬼貌似有些不同。 她沉稳、大气,不仅一眼就看透了李力和老刘的来意,还在寥寥数语之间处处占得先机。 现在一句想吃手,形似戏耍,肯定有所依仗,不惧来人真的翻脸动手。 而与此相对,若老刘他们真的发怒掀桌,最后又被逼再次坐下来谈判,那时必定锐气全无,只能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就是人心的角斗,这就是谈判的艺术。 老刘抹了抹他下巴上一小撮胡子,眼睛虚眯了起来。 与他搭档过数次的李力知道,这代表一向油滑惫怠的老刘真的起了胜负之心。 人生最难得就是棋逢对手。 这轮,该老刘落子了。 只见老刘右手食指轻轻敲着油腻的桌面,半晌后抬头,笑出一口大黄牙,缓缓将手掌平翻,递到女鬼面前。 “也好,我便送予你罢,只是我也没吃过,不知这人手究竟是红烧好吃还是清炒的好?” 他淡淡地看着女鬼,脸上平静,心中却只等女鬼失措,接下来便是洒然挥手,大笑三声。 这叫以退为进。 赌的便是女鬼并无吃人之意。 毕竟她这些天来宁愿吃食同类,都不愿伤人半分。 “我比较喜欢刺身。”女鬼也笑了。 然后对着眼前枯瘦的手掌,一口咬下。 孔子有云,不作死就不会死。 事情发展峰回路转,连裴子幸都有些诧异:“她真咬了?” “对,一咬一撕,直接将老刘的手齐腕扯断,然后大口嚼了起来。结果没一会又呸呸吐出来,全都是木头渣子。再看老刘时,已是一个木头人了。”李力哭笑不得地说着,“这期间四周隔壁的人们都毫无反应,应该是早被这女鬼施下了障眼的法术。” “哈哈哈,我就说老刘狡猾得跟个狐狸似的,没这么容易着道。” 老刘说是个道士,其实平常道法用得不多,反而各种奇奇怪怪的本事都会一点。 而其中运用最纯熟的,就是五行遁法。 “按说你一身蛮力,加上老刘那些阴险诡谲的招数,无论对上谁都应该稳稳拿下啊……怎么还会求助到我这里来?”裴子幸疑惑问道。 他虽然是tony老师,但也自忖绝不愿碰到这两人的组合。 “我出不了手。” “什么意思?” “我眼见老刘右手被断,当时就想一拳击出,先将女鬼打得半死了再说。可刚一稍动,就感觉全身周围凭空出现了一条黑气组成的锁链,像是早就套在我身上了一般,一旦我用力便开始死死套牢了。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反而越收越紧,手、脚、身体都捆得死死地,最后连细微的移动都做不到了。” 裴子幸嘴巴张得老大。 绳艺师? 这可是个隐藏职业啊。 不知她懂得后高手小手缚和龟甲缚的连接方式么? 有空可以探讨一下。 李力并不知道裴子幸正在展开他的宅男式幻想,继续说道:“老刘眼见我莫名受困,也只好从藏身处出来,试图将我救出,可无论他是请神上身还是撒石灰粉,所有的攻击都在女鬼风轻云淡的扬手之间消弭于无形。” “那后来呢?” “后来他就跑了。” “……” 都说了,老刘最擅长五行遁法。 裴子幸见这铁塔似的壮汉有越说越委屈地趋势,轻咳一声问道:“那后来这黑山老妖将你怎么样了?” “她……她……”李力坑坑巴巴地说不出话,脸上写满了悲愤。 “她吃了你?”裴子幸打量着李力体脂率极低的一身腱子肉,寻找究竟哪里少了一块。 “没有。” “那……她用了你?”裴子幸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也没有。” “那你肉体和灵魂都没有受到损失,还委屈个什么啊!了不起就是被毒打了一顿呗。”裴子幸期待半天却听到什么也没发生,撇了撇嘴鄙视道。 “她把我扔在步行街了。” “什么意思?” “那黑气制成的锁链却没有解开……于是我就保持着双腿并拢、昂首挺胸、负手而立的姿势,站在人流量最大的街边,站了一整个晚上后锁链才消失。” “噗……”裴子幸想象着李力当时的造型,十分努力地憋笑。 李力的眼圈第二次红了起来:“普通人好像看不到那锁链,都以为我在扮演雕塑,所以好多人来跟我合影,在面前地上扔了点零钱后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戳我的胸肌。” “哈哈哈哈。”裴子幸再也忍不住了。 “其中有个男的,装成反复路过,连续摸了我三次……” 裴子幸已经开始扭过头去擦抹笑出来的眼泪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裴哥……”李力现在表情简直哀怨欲泣。 “小李啊,不是哥不帮你报仇……这个黑山老妖这么厉害,我可搞不定啊。”裴子幸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摆摆手拒绝道。 “据说其它几个组织派去的人下场和我差不多,所以蓝姐不死心,还是想让你接下这单任务。她说了,还是先谈谈试试,能不打就不打,你若接触了之后觉得还是事不可为,临场再退出都行。”李力老老实实地将蓝小兰给出的条件一一说出,“任务报酬按你经手过的最高标准支付,只要接触过,哪怕之后决定退出任务,报酬都照付。” 看来蓝小兰真是被那联盟解散打击到了,一向公私分明、精打细算的她难得在任务中给出这么丰厚的条件。 裴子幸沉吟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下来:“行,那你们先负责找到这黑山老妖的行踪,我手头还有些别的事儿,等我安排一下,抽出空来再去会会她。” “行,我估计找到她用不了多久,到时再给你消息。”李力如释重负说道,“裴哥,那我就先走了啊。” “再去家里坐会啊。” “不了不了。”李力连忙摆手。 走出几步,才又回头弱弱说道:“裴哥,还有个事。” “什么事?” “那个……我给你女儿讲故事的事儿,你能不能别告诉蓝姐。” “……那你先说说这故事里有没有我?” “额,裴哥再见。” 第四十五章 夏天的火锅 李力走后,裴子幸也没有马上回屋,而是掏出手机给白胡儿打了个电话。 白胡儿和小耗子一个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小妖,另一个是到现在都没有拎清楚状况的懵懂高手,因此两人在没有得到裴子幸进一步指示之前都不敢妄动,兢兢业业地蹲在祁家屋后的绿化带灌木丛中喂蚊子。 据他们观察,祁书宜还没有回家,宋丽则刚给齐书彬抹了抹身子,没有什么异常。 裴子幸想了会,吩咐白胡儿先在祁家的小区访一套出租的房子给小耗子暂住,而她这两天则尽量持续性地观察祁家里的情况,一旦发现祁书宜带了娃娃回来或者有其他什么异状就立即通知他,紧急时可以让小耗子先出手拖住局面,等他来了再处理。 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安排了。 没有娃娃,也没有异常。 裴子幸就算再赶去也没什么用处。 他回到屋内,很自觉地进厨房做饭,同时脑子里还在想着祁书彬那奇怪的一家。 不说妹妹祁书宜的诡异之处了。 就连祁书彬和宋丽也有颇多的疑点。 按宋丽的说法,祁书彬辍学后一直跟着人混社会,时不时在外打架弄得一身伤痕回家。 可是裴子幸在检查他身体时注意过,这个十九岁的小伙子没有纹身,没有耳洞,没有染发,留着传统甚至老派的三七分头,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 这样子出去混社会谁跟他玩? 每次打架前用防水纹身贴临时给自己弄一个小猪佩琪么? 再就是祁家两个孩子都是早早辍学,宋丽看上去也不像有正式工作,那她哪来的钱买化妆品和包包? 宋丽又为何对女儿那般冷漠? 裴子幸摇了摇头,将这些疑问甩走,认真盯着手机上的秒表,时刻留意着火候。 这些疑问归疑问,其实很大可能与齐书彬的失魂并无关系。 专心一致练好厨艺才是眼前的关键。 不得不说,经过裴子幸反复操练,他的厨艺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甚至中午和晚上两餐都各有一两个菜得到了林媛儿的好评。 这种得到他人认可的满足感又让他积极性提高了不少,以至于第二天清早便去菜市场买回一堆食材,准备再大干一场。 而就在他流着泪削洋葱时,手机传来短信的铃声。 黑山老妖有消息了。 …… 老城区,重庆老火锅。 时入初夏,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炎热。这里又不是川省,因此火锅店里生意颇为清淡,只三三两两地坐了几桌客人,仅有的三个服务员也无精打采地坐着聊天。 裴子幸走进门来,没有理会服务员有气无力的“欢迎光临”,环视了店内一周后,径直走到蘸料区给自己配了一碗油碟蘸料。 然后他便端着油碟走向其中一桌。 这桌放满了配菜,正有一个长相颇为秀气的红裙女人独自吃着火锅。 她吃得很专心,甚至连裴子幸在对面坐下都没有抬眼。 裴子幸也不打招呼,放下油碟,拿起筷子就从红油锅中捞起一片肉片,顺手还将一旁的金针菇下了半碗。 俩人就这么默默地吃着,谁也没理谁。 店内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但辛辣刺激的味道还是让裴子幸吃得浑身冒汗。 一点汗也没出的红裙女人突然抬头,开口问道:“你也喜欢夏天吃火锅?” 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涮着几片毛肚。 “许多人不懂,夏天吃火锅才叫真的舒坦。”裴子幸刚将一块滚烫的萝卜放进嘴里,说话含糊不清的。 “哦?怎么说?”女人有了些兴趣。 “首先呐,冬天都穿得太厚实,吃起来拉拉扯扯的不舒服,夏天就不一样了,撸起袖子就开整,方便多了。” “有点儿道理。”女人吃相和她的模样一般秀气,可若认真去看,吃的速度却并不慢。 “再就是夏天湿气重,吃火锅出一身汗有助于除湿,而冬天就只会堆积成脂肪。” “可是出许多汗难道不会难受么?” “你不会出汗,所以这你就不懂了。”裴子幸咧嘴笑了笑,“吃最热辣的火锅,就跟洗了个热水澡似的,吃完了反而会觉得凉快了不少。” “哈哈,你挺会吃的。” “还行吧,城南还有一家涮羊肉,与火锅相比又有不一样的味道,哪天去试试么?” “你还想跟我一起吃?” “是啊。” “你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黑山老妖嘛……啧啧,这名字不好听。” “真的啊?那我想想,以后换个名吧。”女人轻轻笑着说道,“可就不知你还能听到我的新名字么?” “为什么不能?” “有命才能听啊。” 两人原本各自捞着食材的筷子终于夹到了同一片羊肉。 互不相让。 裴子幸低头看了看身上突兀出现并在不断收紧的黑色锁链,冲着对面一脸笑意的女人苦笑说道:“你为了一片羊肉至于么,这可是犯规啊。” 他拿着筷子的右手也被越来越紧的束缚拉了回来。 女人将羊肉蘸了蘸油碟,小口吃完,这才饶有兴致地看着裴子幸说道:“你挺有意思的,比之前来的那几拨人都有趣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喂,那是我下的虾滑!”裴子幸不能动弹,颇有些郁闷地说道。 “可惜你刚才吃了我太多东西,让我现在还饿饿的,所以只能吃了你喽。”女人细细打量着裴子幸,仿佛在想该怎么吃。 “能不能打个商量,你放开我,我陪你再吃点?” “我觉得还是吃了你比较好。” “那好吧。”裴子幸叹了口气,“既然你不准我再吃,那你也陪着我吧,都别吃了。” “什么意思?”女人正在捞锅里的豆腐,皱眉问道。 她的动作突然顿住,豆腐重新掉回锅里。 女人呆立,死死盯着裴子幸。 “啊,忘记告诉你了,我刚才路过你身边去端油碟时,不小心洒出了不少,然后我觉得不好意思,又用鞋底想给人家店里擦干净。可是痕迹越蹭越多,最后蹭出了一个怪怪的图案,好像是个阵法来着。” 女人不再说话了,偏头看向坐在门口闲聊的服务员。 “不用指望喊人来拖地了。”裴子幸笑得越来越畅快,“你出手前自己刚刚布下的障眼法术效力还没消失,你现在在这座位上哪怕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到。” 中间的火锅在不停喷着热气,而两旁的一人一妖却纹丝不动。 动不了。 女人终于开口了。 “要不然再吃点?” “好,再吃点。” 第四十六章 七月半,切记,切忌。 解了法阵,松了锁链。 灵魂压制被解除的女鬼才挥挥手解开了障眼的法术。 裴子幸招手唤来服务员,给锅里加汤,重新又点了一桌东西。 三个服务员已经从门口挪到他们附近的桌子聊天了,眼睛时不时带着警惕瞟来。 无他,怕跑单。 不得不说,经过刚才一番偷袭与反偷袭,这一人一鬼之间的气氛已经融洽了许多,甚至还开了几瓶啤酒,言语间更加随意。 “诶,我听说现在有种什么直播,就是吃饭给别人看,就这样还能挣钱,是真的么?”女鬼拿着酒瓶给裴子幸倒了一杯,技术很好,几乎没什么泡沫。 “不是能挣钱,而是很能挣钱。”裴子幸举杯和对方轻碰,边喝边说道,“这么说吧,我和那些邪妖厉鬼打生打死的,可一个月都不如人家吃餐饭挣得多。” “呵呵,那还挺有意思的,往后我也去试试。” “就是嘛,现在有趣的事情很多,以你的美貌完全可以在吃吃玩玩间就把钱给挣了。有了钱,你就可以天天换着花样吃各种美食嘛,吃鬼多无聊啊。” 裴子幸抓住女鬼好吃这个爱好,旁敲侧击地劝说。 反正蓝小兰说过,这女鬼从未伤人,并不一定非要分出个生死胜败,只要能让她以后保证不再影响目前人类与妖鬼的微妙平衡就算完成任务了。 女鬼很好看,笑起来还会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我一直没想明白一点,我吃鬼而已,跟你们人类又没什么关系,为何你们一拨接一拨的来找我啊?” “其实嘛,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和吃火锅是一样的。”裴子幸随手夹起一片肥羊,用漏勺放入红油锅中,“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火候,煮得时间少了肉还是生的,煮得久了却又老了。只有正正好好,才是美味啊。” 他将煮好的肉片轻轻蘸料,放入嘴中,吃得一脸幸福。 女鬼也是聪颖,一听就明白了。 “这么说你们觉得现在局势安定,出现了我这么个人物反而会引起一些不好的连锁反应?” “有这个可能。” “可是我将鬼物当零食吃是以前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有些难改呢。”女鬼皱了皱鼻子,还有些小俏皮。 “以前?”裴子幸从碗中抬起头,疑惑问道,“这个以前指的是?” 女鬼是看不出年纪的,当然多大岁数都有可能。 可除了上古封神时代记载不明,自秦以来就没听说过哪朝哪代鬼物能多到能当瓜子嗑的地步? 难道这女鬼来自封神时代? 那这黑色锁链……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捆仙绳?! emmm…… 宅男最大特点就是脑洞清奇。 宅男第二大的特点就是随时随地都能发呆。 “喂喂。”女鬼伸手在裴子幸呆滞的眼前不停晃动,“你神游到哪里去了?我是指在下面的时候。” 说完还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指了指地面。 “你来自下面?”刚回过神来的裴子幸再次惊住,重复一遍确认道。 “对啊,我从下面来,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地府或者地狱。” “额,一旦下去了,再想上来时,不是只能投胎么?投胎之前还得去喝杯忘情水……嗯,孟婆汤,不是么?” 以裴子幸贫瘠的历史知识,好像记得连神仙下界了都得投胎的。 “我死了后一直在下面帮阎王做事,后来试用期满转正了便算有了公职,是不再参与投胎了的。”女鬼还在兴致勃勃地烫起了猪脑,随意解释道,“而孟婆那个小妖精,总是不肯安分,隔三岔五来求阎王准她去转生。可偏偏又生得太媚,阎王担心她一旦降生便要祸乱众生,于是干脆每隔一段时间就请她喝顿大酒,然后偷偷将她自己熬的汤灌入酒中……之后告诉她,你叫孟婆,你喜欢煲汤。” 裴子幸第一次体会到小耗子的感受了,就是那种世界观受到猛烈冲击,听什么都觉得疑神疑鬼的感觉。 实在太像故事了…… 不过他与这女鬼也只是一面之交,真真假假的,姑且听之便是。 “那你在下面既然有公职,是做什么的?” “专职审讯,属于判官手下的一个小吏。” “就是鬼火冥灯对鬼眼睛一照,然后大喝一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这种?” “这种也有,不过不是我做,我只负责一样事。” “什么事?” “吓人。”女鬼颇有些得意,有种业绩行内领先的优越感,“就是遇上嘴硬的,就让我前去吓上一吓,好让鬼犯如实交代。” “你?吓人?”裴子幸看着女鬼漂亮的脸蛋,一脸不信。 女鬼莞尔。 随即露出了片刻真颜。 “好吧……”裴子幸拿起餐巾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两年多前吧,那时人间社会一片混乱,走几步就能遇见什么大妖厉鬼或者人类高手,我索性就随便找了个山上住了两年,没想到刚下山打了打牙祭,还是招惹上你们了。” 两年来,无数人研究过当初混乱的原因。 有说天降陨石造成结界动荡的,有认为邪恶轴心国做非法实验的,还有怀疑《赘婿》诡异五更而触发世界末日的。 莫衷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现在这女鬼自称来自地府或者说地狱,时间又刚刚好是在两年前,岂不正好是当时事件的经历者? 裴子幸收起了嬉笑,低声认真问道:“两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放假回来省亲的,结果再回去时就找不到门了。” “什么门?” “地铁二号线劳动路站的女厕所,倒数第二个隔间门。”女鬼仔细回忆道。 “啊?” 裴子幸有些懵。 “就是那个门啊,能通往下面去的。” “按你这种说法,每天不知有多少女人因为尿急而身陷黄泉……”裴子幸摆明了不信,真有这事那厕所早就被封了。 他前几天还去过…… 不对…… 应该说他前几天带林媛儿坐地铁去商场买衣服时,在那个厕所门口等待过小女孩。 “你想多了,这种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自然不可能全天候开放,一年也只有一个晚上而已。” “哪天晚上?” “七月半,中元节。” 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在七月半的这一天的晚上,千万不要独自一人进地铁站里的女厕所。 切记,切忌。 第四十七章 下面是什么样的? “下面是什么样的?” “怎么说呢,大概和书上写的差不多吧。有黄泉水,有奈何桥,新亡之魂排队而来。有判官审查,无罪的拿个号牌继续排队,而有罪的则进入畜生道。但结构和规模没有那么大,我自个根据鬼数猜测,貌似整个华夏应该有数十个我们这样的地府才对。总之大家各自分管一小片,各不相干。” “阎王、地藏、谛听这些都有?” “地藏、谛听这些都没有。有个管事的,我们都叫他阎王,可他自己总嚷嚷着让我们叫他老大,穿衣风格永远紧跟人间的潮流,近两年特别喜欢穿英伦风。” “十八层地狱总有吧?” “也没有。” “那有罪之鬼如何惩罚?” “都说了,轮回的时候入畜生道啊。” “都入畜生道,那如何区分罪孽的深浅?” “罪孽深的成猪成牛,罪孽浅些的变泰迪呗。” “按这么推论,那投胎为猫主子的一定是罪孽最浅的吧?” “……你想多了。” “什么意思?” “投胎成猫,享受铲屎官贴身伺候,都是行了善积了德的。” “……” 火锅的汤水已经快烧干了,裴子幸关了火,仍和女鬼聊着天。 以前不知道,原来下面的鬼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女鬼在没有放开大吃时显得更加文静,微笑着说道:“我们鬼差不能投胎,但每年都有假期。七月十五这一天,除了值班留守的鬼差之外,其余公职人员都能过鬼门,回人间。省亲也好,玩耍也罢,只要在第二天早上天亮之前回到鬼门即可。” “那如果没有按时回去呢?” “以游魂视之,会有战斗型鬼差按律捉拿的。” “你当时是迟到了么?” “并没有。”女鬼轻轻摇了摇头,“我死了七十多年了,其实早就没有在世的亲人了,但每年这天我依旧会以省亲之名请假上来转转,权当放松了。所以我根本不会拖到最后一刻,从来都是刚到寅时就会回去。” 寅时,凌晨三点至五点。 “可你并没有回去。” “嗯,两年前,我依旧寅时回到鬼门所在的那个女厕所,一推门却发现根本不是黄泉之路。我以为是我打开方式不对,又试了试将门踹开,还是只有个孤零零地马桶。”女鬼的表情有些惆怅,好像有点放松,又好像有点缅怀,“总之下去的路就是没了,消失了。我也在路上碰到过其它同事,都说找不到组织了,原本捉拿鬼犯的鬼差们纷纷转行,去恐怖屋里扮演厉鬼什么的。” “两个世界彻底隔离了?” “也没有,听说采用经文度魂之类的手段,还是有一小半的可能性能将鬼魂度走……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能确定会度到哪里去了,所以我自己反正是不敢尝试。” “后来呢?第二年的七月十五鬼门又开了么?” “不知道,我特地下山来去看过,可那个隔间门被我踹坏了,一直没人修。” “……” 如果这女鬼说的是真话,那证明世界各地的地府、地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造成正常的转界往生机制近乎停滞。 那跟着一起现世的那么多妖魔又是怎么回事? 裴子幸有些头疼。 女鬼倒是没心没肺地招手再要了两份凉菜。 “你倒是真能吃,不去做吃播可惜了。”裴子幸摸着略微鼓起的肚子,败下阵来,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女鬼撇撇嘴:“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在下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嘿,你不是也算个公务猿么,待遇怎么都差不了吧。” 女鬼偏过头去,默然半晌。 裴子幸心道“坏了”,以他仅有的两次追女孩的人生经验,他知道女人一旦做出这样的动作,接下来一定会说出一件伤心之事。 一说便是半个晚上。 说得累了,说不定还会借你的肩膀靠靠。 可就在你对是否趁机揽上深吻而纠结难断时,她就会转过头用泪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你。 送给你一句“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女鬼果然说了一件令人伤心的事。 “其实我们比起那些鬼犯或者那些排队等投胎的阴魂,待遇真还是不错的。”女鬼幽幽说道,“有食堂,有宿舍,包吃包住。我生前就爱吃,刚死那会儿,看到食堂的伙头师傅是个疆省鬼,他烤的羊肉串那叫一个味正细腻,量大管饱,让我吃得无比满足。” “那你还抱怨什么。” “可早餐也是撸串……” “额……” “而且因为伙头师傅算不得公职,按现在的话说就是个临时工,没有七月半假期等其它福利,还无法正常去投胎,所以新来的鬼根本不愿干这活,让这位疆省师傅一干就是五十年。” 裴子幸仿佛闻到女鬼身上飘来已经刻入灵魂深处的羊膻味。 “后来是那位从不讲究口腹之欲的阎王都受不了了,亲手将这位舍不得走的大师傅送入了轮回,食堂这才换了个口味。” “这回是?” “新来的是个兰州鬼,于是我余下的二十年鬼生中就只剩面、面、面。” 怪不得她这么能吃,这么爱吃。 裴子幸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了。 “那有空我带你在城中多转转吧,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有些在巷子深处,没人领路很难找的。”他充满同情地说道。 “好。”女鬼抬头,脸上乌云渐开,笑得阳光灿烂。 “那你吃鬼这事?” “这样吧,你带我去吃三天。三天后我保证不会再破坏你们所谓的那个平衡。” “成交,一言为定。”裴子幸对任务的进展非常满意,长舒一口气道,“留个手机号码吧,方便联系。” 女鬼能到处吃喝,自然是有钱有手机,很快报出了一个号码。 “对了,别叫我黑山老妖,那只是我前些日子看了电影之后好玩而已。”女鬼看到裴子幸正在手机里敲备注名,立马纠正道,“我生前的名字叫做李蓉蓉,爹娘亲人都叫我的小名,蓉儿。” “行,我叫裴子幸。”裴子幸抬头一笑,拿手机给蓉儿拨了过去。 “你也可以叫我幸哥哥。” 第四十八章 一共七块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裴子幸和女鬼蓉儿吃吃喝喝的时候,小耗子正坐在绿化带里的小石凳上做大慈悲状,以身饲蚊。 没办法,白胡儿是妖怪,蚊子不咬她。 原本白胡儿帮他租到一间位置极好的房子,就在祁家后面一栋楼的三楼,在家中窗前就能看到祁家两兄妹各一半的房间。 虽然约定由白胡儿化作本体潜身草丛,靠近侦查,而小耗子则在家中统揽全局,随时待命。 可小耗子在道观毕竟师兄弟一堆热闹惯了,刚过去了半天就耐不住无聊,跑下来坐在绿化带中找已化身白狐的白胡儿聊天。 祁书宜总算回来了。 她这一次外出将近三十个小时,直到这天中午才进了小区,手中当然已经没了娃娃,脸上满是倦容。 白胡儿正在犹豫是否给裴子幸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情况,可还没等拨号,就听到二楼的屋内传来高声吵架的声音。 声音只是偶尔有一句半句抬高,大部分时候都听不清楚。 好像是宋丽在骂,说什么“娃娃”、“小寡妇”、“疯子”之类的。 接着又是摔东西的声音,还有撕打发出的尖叫。 这么持续了十多分钟,只听见“砰”的一声摔门,穿着高跟鞋的祁书宜蹬蹬蹬奔下楼来。 她头发有些散乱,刚才上楼还背着的小包包也不见了,步频很快,便用手机叫车边往小区门口走去。 突然的变故让蹲点的两人措手不及,白胡儿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向小耗子说了句“这边就拜托了”,然后便衔尾追去。 小耗子本分,虽然事到如今仍然有些迷迷瞪瞪的,但凭直觉地相信裴子幸和白胡儿不是坏人,因此也就听凭他俩安排了。 他考虑了一下如果继续坐在绿化带中观望二楼,会被路过大妈偷偷报警的几率。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回到临时的住处。 对面,宋丽也进了重病儿子的房间,俯身好像说着什么。 …… “彬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宋丽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哀声叹气地说道,“你这一睡不醒,让妈妈都不知该为什么目标而活了。” 祁书彬当然不会回答,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面色在昨日的作法之后恢复了不少,几乎让人有种随时都会打个哈欠醒来的错觉。 “你是妈妈最爱的孩子……而且你也不错,从小就比较乖,一点也不像你那个祸害妹妹。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垃圾一样的破娃娃,还藏着,死活不肯拿出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像那个姓裴的怀疑的那样,就是这娃娃将脏东西带进了我们家,把你害成了这样。” “我就不该让她重回这个家的!”宋丽独自碎碎念着,口里喷出重重的酒气,言语开始有些混乱,“她不在两年,家里只有我们母子相依为命的,多好啊。彬儿,你也这么觉得吧?当然,我要是能少喝点酒就更好了,我应该少喝一点的……可是生活苦啊,彬儿,你还小,没经历过生活的苦难……你以后懂得了,就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喝酒了。” “我知道你从小和妹妹关系好,可你不明白,那孩子就是个祸害!你看吧,她两年不在家中一切都是好好的,结果她还要回来这里,我一时心软让她进了门,于是她就害你成了这样……就是她害的,我心里清楚,我也是被她害成这样的!她从小就不听话,你看我生她养她这么多年,刚才只是向她要那个娃娃,失手打了她一耳光而已,她竟然就敢摔门跑掉。” 宋丽气得发抖,探身伸手,轻轻抚着儿子的面颊。 “还是你乖,还是你乖一些……妈妈很多时候管你管得严些,其实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妈妈。”宋丽红着眼圈,喃喃道,“外头的社会有很多坏人的,他们装成对你很好的样子,却会在你也将真心拿来付出的时候,将你抢得一干二净,然后消失掉……你只能坐在地上哭,可无论怎么哭都不会再有人搭理你了。这时候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骗都不值得骗了。” “你要相信妈妈,你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分辨,那妈妈就将那些坏人全部拦在外面,不让他们接近你。就像你那个小学同学,那个姓白的小蹄子,装作一副好心帮忙的样子,可看她长得那狐媚的模样就知道一定不是个好东西。你如果以后醒过来了,千万不要再跟她来往了……这种女人,就是专门勾魂的,你若信了就是进了她的圈套。” 眼泪将浓妆冲花了。 宋丽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形似恶鬼。 “彬儿,你放心,妈妈一定不会不管你的。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妈妈都会把你救醒来的。” “昨天来的那个小道士和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不要钱不要钱,其实不还是拿话暗示了好几回么。我就知道,那个姓白的女人找来的人一定没那么简单,说什么真心帮忙,我呸!” “不过不要紧,只要他们有真本事,真能够把你救醒,花多少钱都行。等下次他们再来时我就直接跟他们谈……钱嘛,让你妹妹去挣,她回家了总不能白吃饭,我当年挣钱养她时有多辛苦,她都要还回来!” “你不用担心,你比那个祸害乖多了,妈妈养你……”宋丽的声音越来越小,慈爱温柔,像是在哄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你只要在家里乖乖的就好,乖乖的……” “你快些醒来吧,妈妈再也不打你了……” “以前都是妈妈的错,以后妈妈改。” “不打你了……” “不打了……” 宋丽将头埋在儿子瘦弱的臂弯里,肩膀抽搐。 这么哭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 起身,有些踉跄,等走到客厅时,已是一脸的冷漠。 没有理会地上摔碎的瓷碗,径直走到沙发前,将祁书宜带回来的小包打开,倒置,任凭里头的东西洒落四处。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些钱。 先将一叠红钞细细数了一遍,装入口袋,然后开始逐一捡起散落的零钱。 有钞票,有硬币。 一共七块钱。 第四十九章 给残酷换一个词 七块钱是什么? 有人说能买包零食、坐段专车、买两把小菜。 可在虽然酒醉无状,但仍然细细将七块钱抹平收好的宋丽看来,他们不懂。 甚至在知乎上还有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存在一些那么在乎几块钱的人?” 不怪谁。 这个问题,不懂的,就是不懂。 在宋丽还是十多岁的时候,她不愿在那个穷得鸡都没有几只的老家度过一生,独自跑来在她眼里已是顶大的城市——山城。 山城的路是变态的,车马不畅。在以前很长的时间里,货物都只能靠人力来拉运,也就是俗称的棒棒。 没有文化没有手艺的宋丽当时年轻、能吃苦,便在老乡的介绍下当起了一个女棒棒。 力气毕竟不如男人,大米只能扛四十斤,饮料一次两大件,更多的时候是守在小五金市场给人家扛新买的杂物。 很多时候路并不远,但也许要上六楼,一趟只有几毛钱。 她住在市场边一栋拆规划拆迁了许多年,却始终没有被拆掉的危房里。 一楼是些做苦力的汉子,二楼零散住了七八个女人。有拾荒的老婆婆,也有在黑作坊做假猪耳的中年妇女。 有简易的电灯,两个共用的插座,没有热水、没有天然气。有些窗户连玻璃都没有,用泛黄的报纸糊住,一旦天冷下来,那阴湿的寒气就会钻入进来。 厕所是混用的,脏兮兮的厕所还兼着男人们的冲凉房。 女人洗澡则是去楼上露台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棚,必须自己提着热水上去。 水要很烫,否则很快便会变凉。 宋丽就这样和一群不起眼的人住在这画满了“拆”字的危楼里。 因为便宜。 对于他们来说,几块钱意味着几百斤的大米,意味着捡拾了一天的塑料瓶,意味着犹豫了很久还是宁愿走上十几里而舍不得的公交钱。 甚至意味着梦里的未来又多了一分浅浅的希望。 残酷吗? 也许可以换一个词语。 叫生活。 那时的宋丽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 直到她遇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很年轻,只比她大上两、三岁,也许是这样,毕竟她从没看过他的身份证。 相识是在危楼里,男人也是来做棒棒的。 可他脑筋活,与之对应的就是人懒了些,只做了两个月,在给宋丽说了许多新鲜故事之后,便消失在这个行当。 半年后,当他再出现在宋丽面前时,已是一身崭新的衣裳,手腕上还有一块手表。 他说自己在一家饭店打工,已经做到了领班。 他说,要带她走。 那年宋丽十八岁,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 这段生活很甜。 男人宠着她,不让她出去做事,经常从饭店带回些味道很好的吃食。 他们还有了个宝宝,男孩,长得有些瘦弱,但是笑起来很可爱。 男人说瘦些不怕的,这孩子将来一定是要读很多书,做大事的人。 所以名字里要有个书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 宋丽不懂,时间久了,生活就会变淡。 她只是觉得很长时间都没有吃过男人带回来的剩菜。 男人好像越来越忙,而她肚里的第二个孩子也越来越大。 最后她是在出租屋的厕所里产下的这个女婴,如果不是住在隔壁的姐姐提早下班,差点就会死掉。 宋丽抱着一个,牵着一个,满城找男人。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在一间亮着粉红色灯光的按摩店找到了男人。 男人指了指身边化着浓妆的女人,说这才是他的真爱。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子的。 总是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在你身后推上一把。 有的人爬起来,瘸着腿走下去。 有的人就摔死了。 宋丽就是摔死的那个。 她再也扛不动大米,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开始化浓妆,有钱时也像以前男人那样喝酒,叼着烟在牌桌上熬夜。没钱时,通常就是连夜带着两个孩子收拾零碎行李搬家,躲避天天上门的债主。 她在歌厅陪过酒,在火车站卖过手机,向在路边槐树下乘凉的老人们宣传过一款保健品的神奇。 最后她也去了一个有着粉红色灯光的小店,坐在门口招呼着路过的人。 之后也有过几个男人,有的没事就会打她,有的为了吸毒而卖血,还有一个与人打架时被人捅断了肠子。 换过几个城市,最后定居在这里。 两个孩子就在这有一顿没一顿中慢慢长大。 宋丽是爱着儿子的,她哪怕在牌桌上奋战时,仍然会偶尔想起从包里摸出一个糖果递给坐在一旁地上玩蚂蚁的儿子。 同样在趴在地上流着鼻涕的女儿自然什么也得不到。 她恨这个小女孩。 就是这个祸害的到来才让当初的男人跑去路边小店寻找真爱。 更何况,女儿长相随父亲,每次看到女儿的模样,她都如心如针扎。 两个孩子上了几年学,可陆续又办理了退学的手续。 对于儿子是因为心疼。 儿子瘦弱、胆小,在学校总是受着欺负,她一怒之下便将儿子领回了家中。 虽然这份瘦弱与胆小,正是因为从小就经常被酒后失控的母亲暴打而造成的。 哪怕这个母亲每次打完了就会抱着儿子伤心欲绝地哭泣。 而对于女儿则是憎恨。 凭什么养到了这么大,还要每年供养着她的吃喝学费? 十多岁了,当年的自己这年纪已经开始挑着满箱的汽水挪动在狭窄的楼梯上,就为了那挣几块钱。 可是年代不同了,这么丁点大的小女孩出去找事做,根本没人敢用。 宋丽越发气急,在女儿十五岁那年,将她卖给了周边山里的一个神经兮兮的鳏夫。 她亲手将女儿绑了手,堵上嘴,用从牌友那借来的破旧面包车送到了山里。 甚至还在村外的山道上等了一个下午,直到那鳏夫过来表示女孩再也逃不掉了,才带着两万块钱回来。 两年后,女儿突然回到家中。 没有什么情绪激动的质问,只是轻声告诉她,鳏夫死了。 宋丽重新接纳了女儿。 因为她老了,越来越挣不到钱了。 可女儿年轻。 …… 虎毒不食子么?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 第五十章 面具 祁书宜叫的是一辆滴滴顺风车。 她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物,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聊着天。 司机话并不多,开车很平稳,据他自己说也是兼职,偶尔没事的时候出来跑跑,给刚出生的女儿挣些奶粉钱。 虽然顺风车近几个月因为一起恶性刑事案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让许多人感到犹豫和害怕,可祁书宜坐在车上却觉得很平静。 比在那个家里要平静得许多。 并不是说她天真得以为世间全是新闻联播中的美好,恰恰相反,她相信人性是恶的。 因为她见识过一个人可以恶到什么地步。 在她小时候,她也是一个希望得到母亲疼爱的小女孩。 很多时候,她只需要一句关心的话就好。 可是并没有。 母亲所有的宠爱都集中在哥哥一人的身上,她永远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那时她以为是她不够乖,做得不够好,于是很努力地帮忙家务,想用一个小孩子的努力来讨好自己的母亲。 可是她最后还是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不爱就是不爱。 或许只有在母亲喝醉发疯的时候,对两个孩子才能够一视同仁。 将他们打得一样惨。 哥哥性子弱,面对疯狂的母亲,他连一声不字都不敢说。 祁书宜不会,虽然从小就滋生出的巨大恐惧让她也不敢反抗,但她至少学会了在挨打中一声不吭,连哭泣和求饶都生生憋住。 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强大一般。 于是,她便被卖掉了,在15岁生日刚过的时候。 车到了县城,又往一个方向再开了十多公里,停在了一座山下。 祁书宜用手机付钱,下车,独自一人沿着山道走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身后挺远的地方,有一只白色的小小的狐狸,正在草丛中不停穿梭。 方向和她一样。 …… 翻过了山,便可以看到一个村子,这是她曾经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她熟练地穿过田埂,走到一处有着斑驳青灰色外墙的屋子前,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一切布置她都并不陌生,因为昨天她刚刚来过。 昨天母亲带她出门,是一路监督着她到一个挺高档的酒店,然后在角落里看着她和某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一起走进电梯。 母亲还是在卖她。 虽然貌似接受了被出卖的女儿两年后重新回家的事实,但宋丽根本无法容忍自己视为祸害的女儿在家白吃白住,这种愤怒在儿子病倒并且耗尽她仅有的一点存款时,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她跟祁书宜说:“为了哥哥,你必须出去挣钱。” 然后她注册了一个新的qq号,在一个已经升级为老鸨的姐妹的帮助下进入了许多本地的楼凤群。 用假照片、假信息,包装打造出一个清纯可人的学生妹妹。服务很多,还可以包天和包月。 她捧着手机以学生的口吻向另一头的客人撒娇,然后在谈妥价钱后,便会亲自盯着祁书宜出门,直到确认女儿与客人接上了头,才会满意地离开。 她甚至仗着祁书宜面相显小,找人做了一张差几个月才满14岁的假身份证,要求女儿在事后拿出来威胁对方,将对方身上的钱榨个干净。 当然,这也是好事,因为她每次都会把这个客人拉黑,从而根本没发现祁书宜的真实动向。 事实是祁书宜每次在还没有进房间时就会找借口跑掉,对方只是出来寻乐的,往往也不会来追。大多数时候她就会在附近找一家奶茶店呆够大致的服务时间,偶尔有包天的那种,她则会回来这个村子独自呆上一阵。 然后回家,拿出一部分自己的钱,交给母亲。 这钱是她曾经跟过两年的男人死后留下的。 村中的房子也是他的。 “妈妈又动手打人了,我跑了出来,她改不了的。”祁书宜趴在桌前,将头埋在臂弯里,闷声对这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唉,我是真不想再回去了,但是不行,我还得回去盯着那个小道士和姓裴的男人,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些事……谁知道他们这种人会有什么反应,不能相信,谁都不能相信……” 祁书宜喃喃说了很久。 无人应答。 …… 白胡儿看着祁书宜从房子里出来,重新翻过村外的小山,走出几里拦了一辆过路的面包车。 直到靠近听到她与司机的对话,确认她很有可能是要回家之后,白胡儿才返身跑回了刚才的村庄。 缩小身形,如只白老鼠一般从空调管道旁钻入屋内,她才重新变回了人身。 屋内无人,还算是干净,像是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打扫过一样。 从厕所的牙刷和漱口杯来看,这屋子曾经住过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孩子。 还是个小女孩。 因为电视机柜内有玩具,书架上有童书,一个房间中还有一张铺着粉色床单的小床。 白胡儿将每个柜子和抽屉都逐个检查,试图找到那个诡异丑娃娃的踪迹。 这样一路找着,直至进入了最大的那间卧室。 房间拉着窗帘,光线很暗,而且屋内气温好像突然低了好几度,空气中弥漫着的阴森感觉让妖物之身的白胡儿都感到了不适。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有两面墙都被厚重的落地窗帘死死掩住。 一面是床侧,一面是床后。 白胡儿首先拉开床侧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子里亮堂了许多,可仍旧没有丝毫的暖意。 她缓缓上前,非常谨慎地将床后那堵墙上的窗帘用力一拉,同时迅速后撤两步。 白胡儿呆住了。 一整面墙上挂着的都是面具,有木制的,有金属的,也有薄薄的皮制的。 全都是人脸,死气沉沉的人脸。 白胡儿感觉自己正被许多双空洞的眼睛盯住,深呼吸两口气,才稍稍按下心中的震惊,掏出手机给裴子幸打了个电话。 先是汇报了祁书宜大致的行踪和这房子的地址,然后又着重描述了在这屋子搜索的情况。 最后就是这一面墙的面具。 电话里说不清楚,她便拿着手机对着房间各个方向拍了些照片,给裴子幸传了过去。 当她还想走近些,多拍点面具的特写发过去时,突然手机震了一下。 是裴子幸发来的微信。 “当心你身后!” 第五十一章 好人卡+1 美食当然不只有阳春白雪,还有下里巴人。 除了声名远扬的米其林餐厅,还有路边小摊上的臭豆腐。 当然,对于出个任务还要蹭内裤的裴子幸来说,就只有下里巴人。 可骄傲如他,就算只是请吃一顿臭豆腐,也一定要去最好的地方。 于是他俩驱车半个多小时,来到了本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的后面小巷。 巷子略有些狭窄,地上有垃圾,因为在大商场的阴影之下,整个呈现出一片灰败的颜色。 可偏偏就在这毫不起眼的巷子中,现在却有些歪扭地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 裴子幸和李蓉蓉挤在其中,有点像是一对刚逛完街的小情侣。 “这家‘黑色经典’臭豆腐可是最地道的,外酥内嫩、鲜而多汁,吃上一口就让人忘不掉了……你看看这队伍有多长,就知道有多受欢迎了。”裴子幸兢兢业业地介绍着。 他确实所言非虚,这家路边小店与那些花钱雇人排队的网红店最大的不同,就是小店开了十多年,只要是开门营业的时候,这条小巷中就永远有这么长的队伍。 李蓉蓉隔空嗅了两下,眼含笑意说道:“嗯,闻着倒是挺香。” 额…… 这不太像头一回吃臭豆腐的人该有的反应啊…… 裴子幸诧异地望了她一眼,本想开口解释闻着臭吃着香的原理,也默默咽了回去。 以后有机会请你去苏城吃毛鸡蛋。 看你还能保持这平静如水的贝爷心么。 不过再恶毒的计划也只能心里想想,嘴上还是说:“这家店还在淘宝卖生胚,就是可以买回家自己炸,在前几年我单身的日子里,唯一能让我下厨开伙的就是这家臭豆腐……” “哦?你现在不是单身了?”李蓉蓉眼睛带着眯眯笑意,弯弯的,很好看。 说着便很自然地挽上了裴子幸的胳膊。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单身还是单身的……”裴子幸慌忙解释。 他其实是个很分裂的人。 在做任务时,经常戏精上身,勾搭起目标来往往游刃有余。 可在日常里,他还是会时不时流露出自己作为多年单身狗的窘迫。 看到裴子幸的慌乱和四周投来的羡慕目光,李蓉蓉更加变本加厉,直接将头枕在裴子幸的肩上,一脸幸福模样。 “单身就好……”她轻声呢喃。 “姐,咱们是吃臭豆腐不是豆腐,别玩我好么。” 裴子幸苦笑着说道。 他当然不会相信她的鬼话。 更何况这还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鬼说的话。 李蓉蓉笑得更欢:“谁让你之前还‘幸哥哥’的占我便宜,你当地府里没有射雕看么?” 裴子幸好不容易挣脱出女鬼的手臂,正琢磨该如何接话,电话铃声便适时地响了。 他一看来电显示,表情严肃起来,眼神示意李蓉蓉继续排队,拿着手机走到了一旁。 电话那头是白胡儿,她言简意赅地讲述了祁书宜回家后再度出门的行踪,并详细描述了她现在所处的这个房子。 她说暂时没有发现那个丑娃娃,只看到一整面墙的面具。 然后挂断电话,用微信发来了卧室各个角度的照片。 裴子幸捧着手机将一张张照片放大,仔细看着。 他看到了两面装有窗帘的墙,一个遮住的是窗户,一个遮住的是面具。 他看到了屋内简单的家具,说起来也就只有一个简易的书柜和一张一米八宽的床,靠近房门旁放着一张书桌。 他还透过门框看到一小部分的客厅,墙上贴着两副笔触幼稚的小孩的画作。 最后,他看到了娃娃。 那个丑娃娃。 白胡儿大概是围着身周随手拍摄,有许多照片都有将近一半的重合之处。 丑娃娃出现在其中三张照片里。 第一张还在客厅与卧室的门框旁,第三张就已经跃上了书桌,向白胡儿的方向伸出了双手。 它离白胡儿越来越近,现在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娃娃的眉眼五官都是画上去的,看上去毫无生气,可鲜红歪扭的嘴巴却向上延伸出一种诡异的弧度。 像是在笑。 无声地笑。 裴子幸一惊,来不及打电话,飞快地在微信上敲出几个字。 “当心你身后!” 对面再无动静。 裴子幸握着手机回到了队伍中,低着头,仍是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他倒不是很担心白胡儿的安危。 她好歹也是能够化为人形的妖怪,不说战力超群,至少总有些保命的手段。 如果真会出事,他这时也根本来不及赶过去了。 所以与其瞎着急,不如尽快查出那个地址的有关信息来得靠谱。 想到这,他拨打了蓝小兰的电话。 “喂?”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还有些沙沙的杂音 “我,裴子幸,打钱。”裴子幸的声音莫得一点感情。 “啊?你说什么……我这里信号不好啊……喂,喂……” 蓝小兰的声音时近时远,飘渺不定。 裴子幸噗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行了,我是要告诉你,你可以回来在那帮人面前得瑟了。我已经和那个捣乱的黑山老妖达成了协议,之后她会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所以嘛,任务完成,你得支付说好的报酬。” “咦?这么快?小李不是说昨天才将这事告诉你么?”说到正事,对面的声音又变得无比稳定。 “嗯,我和黑山老妖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的。” 说完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李蓉蓉,结果对方正踮脚伸脖越过几人看着锅里的臭豆腐,根本没空理他。 “好好,只要完成任务就好!裴子幸,你立了大功,等我回去一定将报酬如数给你,决不食言。”蓝小兰得到了确定的消息,顿时心情非常畅快,朗声作着保证,“不过我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这趟出来只找到几个骗子,一个高人隐士都没得,我不甘心!” “别找了,你这业务量也支撑不起太大的队伍,真需要新力量的话,我这有一个推介。”裴子幸接着将小耗子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保证玄门正宗,灵力精炼纯粹,以后绝对是个好苗子。” 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一个女鬼任务,一个新鲜人才,裴子幸这两份大礼送得简直让蓝小兰猝不及防。 过了半晌才轻声唤道:“裴子幸……” “啊?” “你是个好人。” “你现在总算知道我的好了吧,你以前就是……”裴子幸得意地咧咧。 “但我们真的是不可能的。” “……”裴子幸沉默了。 对面也跟着沉默,好一会后才传来一句声若蚊呐的“对不起”。 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裴子幸拿着手机发了半天的呆,才突然意识过来。 明明只是想查查地址的啊…… 为什么会突然好人卡+1? 第五十二章 对峙 裴子幸愣了半晌,才重新给蓝小兰打了过去。 很快接通,可对面却不说话,隐约可以听到淡淡的呼吸声。 气氛谜之尴尬。 裴子幸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是找你办事的……我们可不可能的另说!哦,不对,不说了……我从没想有什么可能啊。” 越急越说不清楚。 “嗯。”蓝小兰只是轻哼一声,幽幽的,意义玩味。 “我真是找你有正事呢,查个地址,户主身份、动向相关信息都要,挺急的。我也不瞒你,你前阵子总是没任务给我,所以我就自己出门找食儿,你也知道我家里现在多了一张嘴……” 毕竟是背着自己经纪人私下接单,虽然事出有因,但裴子幸还是努力地想解释清楚一些。 蓝小兰根本没听他解释完,就爽利地答应道:“好,你将地址告诉我就行,我马上让人去查。” 裴子幸将地址报了过去。 然后…… 对面又沉默了…… 也不挂电话,就是静静地呆着。 像是在艰难地纠结着措辞。 裴子幸这方面经验浅薄,只觉得自己快被这诡异的气氛折磨得疯了,可又不好意思先将电话挂断。 静了好半天,蓝小兰终于开口了:“裴子幸,你别想太多了,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好么?” “好……”裴子幸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个字。 我没想多…… 是你想多了好伐! “那就好,我挂了啊,有消息再告诉你。”对面明显松了一口气。 “喂,等等!你把话说明白,你今天干嘛这么奇怪?”裴子幸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劲,将心中疑惑直接问了出来。 “唉……”一声蕴含了许多复杂情绪的轻叹,“小李昨天从你家回来后,都跟我说了。” “啊?我昨天跟他就聊了聊女鬼啊。”裴子幸一股怒火腾上心头,抬高了音量说道,“他没事做跑我家门口玩握力器吓唬人,竟然还敢造谣?!你告诉我,他怎么说的!” “小李说他和林媛儿聊了一个多小时,说了许多我的事,也听小女孩说了许多你的事……他本来想瞒着我的,后来我一听他汇报时的语气不对,一诈就诈出来了……” “我的事?” 裴子幸蒙圈了。 什么叫也说了许多我的事? 我能有什么事? 蓝小兰自顾自说了下去:“林媛儿说你自小孤独,看着嘻嘻哈哈的,却总是一个人要在夜里喝闷酒才能入睡……还总是在酒醉后喊着我的名字……唉,你也别怪小姑娘,她也是看着你难受,想帮你做点什么。” “……” 以睡眠质量好而著称裴子幸竟无言以对。 “好了,其实把话说清楚挺好的,我帮你去查地址了哈。”蓝小兰声音稍微轻松了一些,很有些放下一个包袱的感觉,“对了,你以后也别喝那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睡不着就看看小说,有个叫纸皮青蛙的作者写的书挺催眠的,你可以试试。” 电话挂断了。 裴子幸捏着手机愣了许久的神,任由女鬼李蓉蓉将他拉到店前买了臭豆腐,又挪到一旁垃圾桶边开吃。 “林!媛!儿!”过了好久,他才一字一顿地低吼出那个小恶魔的名字。 声音已经出离了愤怒。 “那是你的仇人?需要我帮你去吃掉她吗?”完全不怕烫,正一片接一片往嘴里塞着臭豆腐的李蓉蓉好心问道。 “吃……你够不够,我再去给你买点。”裴子幸扶额,拖着沉重的脚步再去排队。 他终于悲哀地发现,但凡出现在他身旁的异性,无论是大是小,是人是鬼,都是他完全无法抗衡的存在。 呵,女人。 …… 就在裴子幸陷入到一片消极情绪的同时,他认识的另一个异性妖怪正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白胡儿看到裴子幸发来的示警,还算机敏地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往前连踏三步拉开些距离,这才猛然转身。 丑娃娃果真就在她身后的桌上,伸出一长一短的两只手臂,高举着作扑击状。 她死死地盯着娃娃,后颈有冷汗流下,被吓出来的尾巴在身后微微颤抖。 娃娃极不协调的四肢、体型,就像是一具用残肢拼凑而出的尸体,加上它那画上去的一成不变的诡异五官,更是瘆人。 娃娃眼见偷袭的机会已然逝去,缓缓收回手臂,半伏在桌上。 这种姿势可以随时发力,凌空扑向目标。 白胡儿丝毫不敢放松,也略微压低了重心,两只白皙的手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白毛,指甲变得尖利锋锐。 房间内空气仿佛已经凝固,又好像有一团暴风雨正在酝酿集结,随时准备爆发。 其实是裴子幸想得茬了。 他本以为白胡儿既然能修成人形,不说千年的白素贞,至少得有白素贞准儿媳胡媚娘的实力吧。 面对那个丑娃娃,就算不敌,逃命总是可以的。 可事实上,白胡儿两年前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是接受了路过的黑猫大妖强行渡来的一丝妖气,才能在短短时间内不断进化,最终成就人形。 来到人世后又很快接触到直播,成天呆在屋子里就能活得很好,偶尔出门转悠也从未遇到过其它妖鬼或者人类除妖师。 按照玄幻小说的通俗说法,这叫强行越级、根基不稳,之后又没有经历过战斗的磨练,所以真正的实力差得一比。自行领悟的几个小妖术都是魅惑类的,真要打起架来,她就只会使用千古以来所有雌性生物的本能一招——用指甲抓。 所以别说白素贞小青胡媚娘了,就是遇见了小青手下那五鬼,说不准她都要落地成盒。 屋内。 两个非人生物互相对峙着。 白胡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利爪抬高,同时眯着眼,用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她觉得这样看上去会比较凶。 结果,虽然她动作微小缓慢,可静止的气氛还是被打破了。 娃娃也动了。 它如野兽般趴伏,全身突然往后腿一压,前肢抬起,就要发力扑来。 白胡儿吓得原地跳起,连往斜后方再退几步,靠在了窗边方才停住。 娃娃刚扑到桌边便骤然收力,又恢复成趴伏的状态。 继续对峙…… 直到白胡儿精神紧绷到极限的时候,娃娃再次作势扑来。 白胡儿本能地想跃出窗外,可在最后关头还是强制压制住内心的恐惧,稳住了身形。 恩人祁书彬还瘫在床上。 自己不能还没接触就想逃跑,怎么也得拼着先试试…… 白胡儿不断给自己鼓着劲,正准备挥舞利爪主动出击。 然后, 娃娃以无比迅猛之势跳下了桌子。 跑了…… 第五十三章 老一辈的手艺人 刚刚还如野兽般凶猛的娃娃突然跳桌逃跑,这让白胡儿有些蒙圈。 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看上去超凶的诡异娃娃刚才也是和她一样,在故作镇静、虚张声势而已。 娃娃做工粗糙,两条腿略微有些长短不一,因而跑起来高高低低的。 白胡儿看着它那别扭的姿势,很为自己刚刚差点跳窗逃跑的举动感到羞愧,赶紧迈步追了过去。 娃娃在这屋子应该也呆了一段时间,相对而言有熟悉地形的便利,再加上虽然有些长短腿,可步频却是很快。在前头爬高钻低,一时间竟让白胡儿屡抓不到。 这么围着屋子打转了好一会,白胡儿才一怒之下变成了一只小白狐狸,对着娃娃一扑而上,将它死死摁在身下。 恢复人形,倒提着娃娃的后腿,将还在奋力挣扎的它猛甩了几下,才让这家伙老实了下来。 “你究竟是人是鬼?”白胡儿没有他心通,只能用最传统的方式进行审问。 娃娃倒竖着身子,默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嗬,还挺倔强的啊!” 又是一通猛甩。 “说,你到底是谁?你将祁书彬怎么了?”白胡儿将娃娃提到眼前,做出最凶恶的模样,厉声喝道。 娃娃手舞足蹈地一通乱划,差点打到了白胡儿的脸上。 “小贼子,到现在了还敢偷袭!” 依然,猛甩。 “你说不说?” 猛甩。 “快说!” 继续甩。 娃娃虽然体内没有骨头,但看上去也被这反复的折磨弄得够呛,当好不容停下时,便动作迟缓地努力作着手势。 白胡儿认真看了半天,总算是大体上看懂了娃娃的意思。 差不多翻译过来就是:我特么没有嘴巴不会说话你又弱鸡连读心术都不会我怎么回答你啊? “哼,果然要经过一番整治你才肯说话。”白胡儿板着脸,毫无愧色地自语道。 走到沙发前,将娃娃翻正放在茶几上,依然紧紧抓住它的双手。 “那我来问问题,你用点头摇头来回答,听懂了没?” 点头。 “你到底是人是鬼?” 娃娃想点头,又想摇头,最终还是沉默。 幸好它的眼睛是画上去的,否则这时一定是一种看着智障的眼神。 “咳咳。”白胡儿假装咳嗽缓解一下尴尬,“你是人么?” 点头。 “你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摇头。 “祁书彬的怪病是你干的么?” 娃娃想了想,点头。 “你想害他?” 摇头。 “那他的魂是在你体内么?” 点头。 “还能不能恢复?” 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沉默。 “嗯……你的意思是能恢复,但暂时还有条件没达到?” 点头。 “这条件需要祁书宜去完成?” 点头。 “那祁书宜有没有害她哥哥的心?” 摇头。 “祁书宜是好人么?” 娃娃迟疑了很久,才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 另一头,在李蓉蓉吃完臭豆腐,又开始扫荡附近路边摊上的糖油粑粑、炸串和酸萝卜时,裴子幸接连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白胡儿的,汇报抓住丑娃娃的消息。 另一个是蓝小兰的来电。 电话接通,谁也没提刚才的尴尬。 “你说的那个地址查出来了。”蓝小兰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干练。 “这么快?”裴子幸诧异道。 平常查雇主的背景信息,蓝小兰也会通过一些关系去打听,但几条渠道的消息汇总回来总是得需要一两天时间的。 “因为刚才只查出了户主姓名,我就让人不用再往下查了。” 裴子幸眉头皱了起来:“可我还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啊,包括动向什么的。” “没什么动向,那户主已经死了。甚至可以说,那房子里住着的一家人都死绝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认识。”蓝小兰的声音有些萧索。 她缓缓说出自己了解的情况。 那房子的户主叫做张虎,别人也叫他面具张,是老一辈的“手艺人”。 这里说的“手艺人”是指的蓝小兰父亲那样的做着捞阴门职业的人。 只是与蓝小兰父亲那种懂驱邪会治病的老派法师不同,张虎的手艺非常单一,但又非常专业。 他的专营业务就是与死人沟通,然后传消息给家属。 不是那种招魂上身的神婆做法,而是仅限于在人刚刚咽气的几个时辰之内,由他戴着手工制作的面具就能将逝者生前未说完的话、未交待的事传递给家属。其间家属只能询问少数几个关键问题,否则频繁打断通魂会让仪式中途断掉。 他每次都带着不同的面具,显得非常的高深莫测,传递出来的信息又经常事涉只有家属知道的隐私,不由得让人不相信。 长久下来,他也在十里八乡中有了不小的名声。 老一辈“手艺人”与蓝小兰这种会利用网络广接业务的年轻人不同,非常讲究一个“度”字。 他们基本都觉得自己的职业有违天和,不宜多干。因此往往不愿远行,只做附近乡里的生意,挣的钱能保证温饱无虞就已经满足了。 做得多挣得多,会遭天谴。 也因为扎根老家的这个特性,他们对周边乡里有哪个同行都是一清二楚,偶尔之间也会互相走动。 蓝小兰就在小时候随她父亲走访过好些个“手艺人”。 她还记得面具张家中摆满了各种材质的面具。 每个都栩栩如生,每个都死气沉沉。 虽然蓝小兰父亲去世得早,但这些年来她独力铺下一个比父亲在世时大得多的生意摊子,在各种消息的收集中她也会偶尔留意附近老一辈同行的情况。 也许冥冥中真有天谴,老一辈的“手艺人”年年有人逝去,其中只有很少是得到善终的。 面具张也不例外。 他的妻子大概三年前就在雨天赶山路时掉下悬崖摔死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 可没多久女儿就被查出了肿瘤,撑了两年后,也在半年前去世。 这之后他天天饮酒度日,最终在几个月前也因酒醉后驾驶摩托车,被车撞死了。 “我所知道的情况大概也就这么些,这也是因为小时候随父亲见过,所以才在这几年偶尔听闻时留心记住的。”蓝小兰将大致情况说完,解释道,“我很清楚这些老人们的做法,他们为了保持在乡亲们心目中的神秘感,最忌讳别人打听自己的事情,一般都是深居简出的,除了生生死死这种大事,普通的信息渠道根本查不出什么来。” “好,我知道了,非常谢谢。” 裴子幸挂断电话,沉吟了片刻。 然后抬头对正在吃着马卡龙的李蓉蓉笑了笑。 “帮个小忙,行么?” 第五十四章 斗法 次日,裴子幸先是来出租屋找到了小耗子,然后领着他再次来到祁家。 之前已经和宋丽电话约好,所以很顺利地被迎进了屋内。 宋丽还是一副热情模样,寒暄着问小白姑娘今天怎么没来。 妹妹祁书宜也默默出现在房门口,并不上前招呼,面无表情地看着俩人。 “小白姑娘这两天赶回学校考试去了,不过她一直对你家的事情很上心,每天都会催我们想办法。”裴子幸也客客气气地闲聊道。 “是啊,小白姑娘真是个好人,我在医院的那些天她也是常来帮忙的。”宋丽随口搭话,然后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裴大师,上回你说起的那个娃娃被丫头弄丢了,要紧么?” 裴子幸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祁书宜,摆手笑了笑。 “没关系的,我上次也就是随口一提罢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两天我和明浩小道长想了许多方案,其中有个比较有把握的,我们想试试,不知你意思如何?” “额,有危险吗?”宋丽紧张了起来。 “你放心,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维持现状,而如果成功了,你儿子立刻就能苏醒。” 宋丽还有些犹豫:“裴大师,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这个方法大概能有几分把握啊?” “是这样的,我们上次查探一圈不是也没找到根源么?但书彬的体脉虚弱,最易招邪入体这点是确定了的。”裴子幸表情淡然,声线沉稳,“所以我们决定既然找不到,那干脆就不找了。” “啊?那我家彬儿……”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我会在祁书彬的床边设下一个幻阵,普通人察觉不到什么,可却能散发出一种新鲜生魂的气息,这在妖鬼邪物的感知里简直就是一顿不容错过的美餐。我负责钓鱼,明浩道长负责收网,只要邪物真的敢来,便一定能留下。” “可……可是……”宋丽有些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裴子幸知道她在想什么,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真当我们不钓鱼,那邪物便不敢来了么?你以为你儿子体内的邪气是从何而来的?” 话语低沉,听在宋丽耳中,就如阴风吹过。 …… 忽悠完毕,开始干活。 与上次铺开台面作法不同,这次裴子幸只向宋丽要来一张素色的床单,将祁书彬移到床的靠墙一侧之后,又把床单铺开在空出的半张床上。 只见他打碗清水,洒入朱砂,从随身包裹中拿出一只毛笔,然后垂手肃立在床边。 深呼吸三次,提笔,旋腕,落笔如飞。 小耗子眼睛一亮,他常年在观中看师兄、师叔们画符,他们的落笔娴熟程度还不如这位裴大哥。 不过他也听话,虽然并不确切知道今天来祁家的目的,但也没有随意乱动看热闹,而是依照裴子幸的吩咐,手执桃木剑昂首而立。 仿佛正在凝神静气,提防着即将到来的妖邪。 随着裴子幸时疾时缓的描绘,一个鲜红的复杂法阵逐渐成型。这法阵又由七个小阵组成,大阵包容小阵,四方四角相互衔接,一曲一折彼此对应,环绕阵周的六小阵呈示为方形,中央的一个小阵呈示为圆形,总体形状就像六角花瓣。 内圆外方之间,如同暗含着某种天道韵律,若盯得久了甚至让人有种阵是活物的感觉。 当然,这都是观者的心理作用。 这阵参考了一个古阵法的原型,但被裴子幸修修改改,早已没得任何用处。 唯一的用处,就是好看。 裴子幸终于画完,握着毛笔在阵中空处轻轻一点,这才站直身子吐出一口浊气。 额头上已演技十足地隐隐冒出一些汗珠。 他擦了擦汗,静静地盯着阵图,并不说话。 宋丽陪在他身边,也是一脸焦急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祁书宜靠在门框上,看上去仍然没什么表情,可暗自握起的拳头证明她也同样紧张。 只有小耗子颇为无聊地杵在原地,心中在不停猜测裴子幸这么一番做派究竟为何。 咦,有些不对。 他发现房内莫名有一股寒意袭来,再看向画着法阵的床单上方,虽然仍然空无一物,可他分明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 好高级的障眼法! 简直不明觉厉。 裴子幸冷着脸拉住身旁的宋丽,连续后撤几步,然后隐晦地向他递出一个眼神。 现在是需要他出手做戏的时机。 小耗子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突然暴喝一声,手中木剑急递,直插前方空处。 空中一阵扭曲,冷不丁地出现一个红裙长发的身形。 那身影嘶吼一声,愤怒转头,用黝黑无眼白的双目盯住小耗子。 仅仅一瞥,身影便重归不可见的状态。 可就这一眼便将近在咫尺的小耗子吓得够呛。 他分明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惨白面庞只剩下半张好脸。 另外一半就像是血肉正在融化一般,变成一个充满脓水的大坑,鲜红的肌肉直接耸拉在骨头上,几处还露出黄色油腻的脂肪层。 小耗子经这一吓,也不记得什么做戏不做戏了,甚至连在观中苦练过的剑法都已经忘记,手中木剑直接朝前方横劈竖砍。 竟是在危急时刻领悟了剑法中威力最大的一式。 乱披风——夏姬八砍! 与此同时口中还不停诵咒,空着的左手变幻出各种手决,各类道法不要灵力一般倾泻而出。 一时间屋内凤鸣龙吟、鬼哭神嚎,好不热闹。 丑陋女鬼也在如此攻势之下数次被逼显出真身,一条黑气组成的锁链不停挥舞,与小耗子打得有来有往。 在一旁掠阵的裴子幸眯着眼观望。 他很惊讶。 一方面是没想到小道士会反应这么大,另一方面则是为这家伙突然爆发出来的战力感到吃惊。 边舞剑边施法,却偏偏这些法术与法术之间毫无迟滞,行云流水,源源不断。 若是一般的游魂小鬼,早就被这法术潮给淹没了。 唯一不足的,就是以小耗子的灵力总量,很快便会彻底消耗一空。 唉…… 力道强,节奏快,但是时间也短…… 第五十五章 身体被掏空之后 屋内的战斗还在继续。 由于小耗子不遗余力地倾泻法术,整场战斗显得流光溢彩,色彩斑斓。 而女鬼那张融化掉的脸和神出鬼没的黑色锁链在各色光芒中时隐时现,在旁人眼中更觉得诡谲和惊悚。 至少将宋丽和祁书宜都看得呆住。 一个是恐惧,一个是疑惑。 屋内刚才就悄悄布下了一个法阵,能让战场中激荡的力量不至于伤害到旁人。 裴子幸则一边维持法阵,一边时刻留意着场中的局势。 直到小耗子面色发白,明显有些乏力时,他才轻咳三声。 这会儿小耗子刚刚祭出一道雷符,对于结果自己也没抱有什么期望,正打算放下面子向一旁掠阵的裴子幸求助。 那条小指粗细的紫色雷电却如游蛇一般钻入了女鬼的体内。 女鬼明显一愣,动作突然迟滞了下来。 中招了! 小耗子不敢犹豫,当机立断鼓起最后一丝灵力,附在木剑上向前一递。 木剑钝而无锋,却异常顺利地刺入女鬼小腹。 众人都能见到女鬼完好的那半张脸上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厉嚎了一声,身形往后踉跄连退,生生将自己从木剑上拔出,同时右手猛甩,用锁链朝小耗子兜头鞭去。 小耗子侧身躲闪。 “我会回来的。” 就这一个躲闪的空隙,女鬼已经穿墙遁走,只留下一句非常中二的台词在屋内回响。 小耗子已经没有余力去追,这时骤然放松,只觉得双膝一软,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盘腿坐下,便不再理会旁人,自顾自打坐恢复。 “裴大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宋丽从刚才的恐惧中脱离,焦急问道。 “你刚才也看到了,这个女鬼就是导致你儿子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我们将她引出来了,可确实没想到这女鬼修为竟然这么高,连明浩小道长使上全力都只能重伤于她,而没能留她下来。” “她说还要回来的,裴大师,怎么办才好啊?” “莫急,那只不过是反派必讲的狠话,不用太当真的,当年昆山龙哥也说过的,可结果……其实看女鬼的伤势,她不仅短期内没有余力回来报仇,甚至极有可能都跑不远去,应该就藏匿在这附近的某个阴邪之处。”裴子幸语气笃定地说道,“这几日我和明浩小道长会在附近排查,定不会让女鬼跑了去。” “那就辛苦二位大师了……对了,裴大师,我家彬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裴子幸上前对齐书彬又检查了一番,皱着眉头说道:“按说这女鬼暂时不会有余力来加害他了。这时未醒,怕是因为之前邪气入体太久,导致身体虚弱,继续修养几日应该就能醒来。但是……” 宋丽本来已经将悬着的心放下,这时听到“但是”二字,立刻又紧张起来。 裴子幸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在门口处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祁书宜,低声说道:“我和明浩小道长这几日必须出去寻找女鬼的藏匿之处,无法在此照拂。我就怕以你儿子现在的体质,又召来什么其它邪物,那就糟了。” 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的祁书宜闻言一抖。 “裴大师,求你救救我家彬儿吧……”宋丽用力拽着裴子幸的衣袖,语带哀求道,“或者你再介绍一个高人过来帮忙,费用不是问题,还有你和小道长的费用……你说个数,只要能救彬儿,我怎么都会给你凑出来的,求求你了。” 若说上次的作法让齐书彬面色好转,宋丽已经在心中有八分相信了这两位高人的本事。 那这一次亲眼见到小道长与女鬼战斗那眼花缭乱、凶险之极的场面,更让宋丽在恐惧之余,完全将这两人当作了救命的希望。 钱让女儿再挣就是,儿子一定不能有事。 “真不是钱的问题,明浩小道长所属的道观地方太远,而我的几个朋友现在也各有忙事,脱身不开……”裴子幸摊了摊手,说道,“诶,小道长醒来了,这样吧……让小道长给你写几张符,你权且贴在床头,也许能有些用处。” 小耗子这时刚刚起身,脚步虚浮,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宋丽听到只是“也许有些用处”,慌慌张张还在哀求,可裴子幸始终只是摇头叹气,再无他法。 无奈下,她也只能恭敬接过符咒,小心翼翼按照指示贴好。 裴子幸领着小耗子告辞,走到门口处想想又回头朗声交待了一句。 “这几天还是要多注意你儿子的情况,记得喂些流食,偶尔也晒晒太阳。只要人醒过来就没事了,调养好身体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声音很大,连躲进卧室关了房门的祁书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 小耗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跟着裴子幸往停车位方向走去。 “裴大哥,你说刚才那是真的鬼么?” 裴子幸瞥了他一眼,知道这小道士现在正处于世界观摇摇欲坠的自我怀疑阶段。 “我先问你,若不是真的有鬼,那你为何现在会走两步就气踹吁吁呢?” “也许是我产生了幻觉,进而滋生心魔,这才导致了我的失控,行为紊乱后耗尽了力气。”小道士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一本正经说道。 啧啧,裴子幸觉得小耗子当道士可惜了。 应该去搞民科的。 “嗯,非常有道理,我有时独处时也会滋生心魔,事后的症状跟你一样,感觉自己被淘空了。”裴子幸嘴角露出一抹坏笑,“不过每到这时,我反而心静如水,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大贤者。” “裴大哥,原来你也有这种经验啊……”小耗子睁着大眼睛,虚心讨教道,“那你每次是怎么办呢?” “唔,我一般当天晚上就会去楼下烧烤摊,点上十串韭菜,再加几串大腰子。”裴子幸已走到了车旁,边开车门边煞有介事地说道。 “吃韭菜我可以理解,师父说过,素食有助于清心。但为何还要吃腰子……”小耗子跟着上车,仍然疑惑。 结果话还没问完,就中途变成一声惊恐的喊声。 因为他上车时光顾着想事情没注意,等坐好后才发现身旁还有一人。 长发红裙,正坐在后排靠里的位置,冲他微笑。 面孔融化了一半。 “鬼呀!!!!” 第五十六章 面具下的脸,面具下的人 每一个杀手都应该有他自己的一个面具,像《v字仇杀队》里的v那样。 裴子幸从来都是这么觉得的。 面具是一种欺骗,更是一种保护。 当一个人的脸容被面具所遮掩住时,他立刻就符合了一个杀手所需要的所有特质。 冷静、神秘、莫得感情。 目标只会在面具永恒不变的表情之下感到害怕和颤栗。 可没有人会想到,面具下也许只是一张皮肤松弛的长满老年斑的脸,或者是一个从小被母亲虐待导致人至中年仍流着哈喇子的智障。 就如面具张。 他戴上面具时是一个老一辈的“手艺人”,是一个有着神秘力量的乡间法师。 但他脱下面具时呢? 他又是什么人? 裴子幸看着满墙的手工面具,发了一会儿呆,便匆匆拉上窗帘遮住。 因为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祁书宜来了。 哪怕裴子幸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来,可也并没有比熟悉路形的祁书宜快上多少。 当祁书宜看到屋内的裴子幸几人时,先是有些迷惘和惊讶,但很快便浮出一种了然的神色。 “裴大师、明浩道长,你们来的速度比我还快啊……还有白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关上门,换鞋进屋,口中很自然地与几人打着招呼。 白胡儿坐在沙发一侧,微笑着道:“我昨天就来了。” “昨天?”祁书宜苦笑了一下,转头对裴子幸问道,“那刚才的人鬼大战都是一场戏?” “差不多吧,做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对你说出那句话,如果不马上唤醒祁书彬,他就会有更多的危险。”裴子幸脸上没什么表情,点头淡淡说道,“而你果然来了。” “你们找到娃娃了?” “对,我们也知道了祁书彬的魂魄丢失与娃娃有关,与你也有关。只是白胡儿一直坚持你与祁书彬的兄妹感情很深,不似作伪,所以才宁可花些功夫将你引来,而不是在你母亲面前拆穿你。”裴子幸像个主人一般伸手,示意祁书宜在沙发的空处坐下,“而且,我也想知道,你和面具张是什么关系?” “张虎也被你们查出来了?” “嗯。他与我一个朋友有旧,按说他在妻子死后一直就和女儿相依为命,为何你会有这里的钥匙?” “因为我在这里住了两年的时间,在我被卖来之后。” “卖?” “对,我被我那所谓的妈妈亲手绑住,以两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张虎做老婆。” 裴子幸眉头皱了起来。 白胡儿张大了嘴巴。 谁也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可……可是……”小耗子结结巴巴,想问又问不出来。 祁书宜倒是坦然,缓缓点头:“对,那时我才十五岁。” “为什么会这样?”一直在道观中长大的小耗子根本无法理解。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因为恨我……我知道妈妈从小就恨我,虽然她喝醉了也打哥哥,但她看我俩的眼神是不一样的……”祁书宜说着,环顾了一圈屋内,轻叹口气,“不过老实说,虽然十五岁就在这里被迫成为了女人,但在这里的两年却是我比较平静的两年。” 也许是知道自己无法反抗,也许是心事压在心中太久从来没人可说,总之祁书宜像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一般,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出了这两年发生的事。 两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个屋子。 张虎给她松了绑,然后从墙上取下了一个陶瓷的面具给她戴上。 面具仿佛有吸力,不仅吸住了她的脸,更像是吸走了她的魂。 她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时,张虎告诉她,她的一小部分魂魄已经被收入了刚才的面具之中,只要她逃跑或者意图不轨,他就会将面具打碎。 面具碎了,她也就活不了了。 她那时还小,颤抖着点头,准备迎来最恐怖的厄运。 可张虎却转身去另一间卧室牵出来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躲在张虎身后,扎着两个参差不齐的小辫,眼睛大大的,双颊还有些肉乎乎,脸上写满了好奇。 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她。张虎说。 之后的一段时间,祁书宜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到预想中虐待,甚至可能因为不怕她逃跑,在张虎戴着面具外出挣钱时都没有限制过她的人身自由。 张虎极偶尔会要她,每次并没有什么感情,也不在乎她有什么感情,只是一言不发地来到她的房间,漠然地完事,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其余的时候,就是她和小女孩的相处时光。 四岁大小,正是能说会跳、活泼好奇的年纪。小女孩总是会缠着她玩一些幼稚的游戏或者讲一段听过不知多少遍的故事,然后凑到她的怀中咯咯直笑。 有时晚上也会偷偷跑来她的房间,睡成一个大字占去大半张床铺。 小女孩很坚强,哪怕病痛发作时疼得不停冒着冷汗,仍然会倔强地将小脸拼命压在枕头上,不愿意叫出太大的声音。 祁书宜口笨,不知该如何哄,只能多学会几种扎辫子的花样,让小女孩能够每天都在镜子中看到一个全新的自己。 小女孩很喜欢。 可随着小女孩去医院的时间越来越长,头发也逐渐因为化疗变得稀疏。 辫子也就扎不起来了。 后来,去医院的次数又变得越来越少。 医生说,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张虎能通鬼神,可他也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还是走了。 张虎将女儿埋在了祖坟,当晚祁书宜听到了张虎房中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第二天,张虎瘸着腿走出房间,手中多了个制作粗糙的丑娃娃。 这之后祁书宜每天便只是做做饭,偶尔去村口帮张虎买两瓶酒回来。张虎则成天抱着一个丑娃娃,恍恍惚惚。 等张虎的瘸腿好了后,将有着她魂魄的那张陶瓷面具扔在她面前,告诉她从此自由了。 可她茫然地拾起面具,并不知道自己能去何处,所以只是将面具擦干净,挂到了墙上。 有时候在张虎外出时,还会拿下来自己戴一戴。 直到有回她戴上面具时,耳边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在喊着姐姐。 丑娃娃在说话。 第五十七章 故事 “所以,面具张的女儿没有死?” 小耗子依旧在听故事时特别入戏,好奇问道。 “她死了,确确实实死了。只是张虎当了多年的神汉,与阴魂打交道多了,也摸索出一种暂时寄魂的方法。在女儿死去不久,趁着魂魄还未散去,他便将女儿的魂魄移寄到了那个皮娃娃的身上。”祁书宜眼睛无神地看着一旁矮柜上的过家家玩具,轻声说道,“张虎对其他人都很冷漠,他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在女儿的身上,所以他舍不得她走。” “后来呢?”小耗子催促道。 “我和张虎的女儿关系以前就很好,这个娃娃同样也是我死寂一般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后来只要张虎不在的日子,我就会和娃娃聊天……张虎每天抱着她总会絮絮叨叨说很多话,其中有些她又转述给了我听。于是,我知道了娃娃寄魂的方法,知道了如果她肉体不是被肿瘤毁掉了其实还有回魂的希望。最后,我知道了她终将会在这娃娃体中散去,无可避免……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呼唤我,抓住剩下的每一天、每一刻,和她的父亲说话,和我说话。” 祁书宜垂着头,睫毛轻颤。 “她活在一个简陋的娃娃身体里……她说,只有在不停与人说话时,她才能够幻想自己还真的活着。” 小耗子认真听着,眼圈逐渐泛红,感概道:“好可怜的小女孩。” 裴子幸依然没有太多表情,出言问道:“一个人的魂魄可以在娃娃体内暂居多久?” “大概不到半年吧。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张虎不再抱着娃娃,而是坐在桌边一瓶接一瓶地喝酒。那时我便知道这个娃娃再也说不出话了。” “然后你就带着娃娃回到了自己家中?” “并没有,不知你们能够理解么,虽然我是被卖来此处,张虎也确实……伤害过我,但我还是在和小女孩的相处中习惯了这里。所以我留在了这里,张虎每天对食物已经没有任何要求,要我干得最多的就是去帮他买酒。直到有一天,我见他醉得不行,宁愿挨打也不肯出门再买酒时,他就自己拿着摩托车钥匙出门了。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裴子幸还记得蓝小兰说过,张虎是在酒醉驾车时被一辆路过的卡车轧过。 “于是,这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满墙的面具。”祁书宜抬起头,瞟了一眼挂着面具的卧室,“我不知该何去何从,足不出户地想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想到我至少可以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回家!虽然我本来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回到那个生了我却不要我的所谓妈妈身边,可那里还有我的哥哥。哥哥不像我,他虽然是个男孩子,但从小便被酒醉发疯的妈妈打得怕了……家里的门后永远放着一根棍子,小臂粗细,质量很好,打了许多年也没有断过……我记得你第一次去家里作法,曾问过哥哥身上的旧伤是哪里来的。” “被宋丽打的?” “对,我和哥哥从小就经常被打,区别只在于妈妈在打完哥哥后会抱着他痛哭,发誓再也不打他了……可没有用的,当固定骨折的石膏拆掉后,没多久又是一身的伤痕。”祁书宜拳头握紧,紧到手指都已泛白,“哥哥胆子小,从来都不敢反抗,所以我要去救他!” “你想将你母亲的魂魄生生移到娃娃的体内?”说话的是一直在旁边沉默倾听的白胡儿。 她想起了昨天审问娃娃时,关于祁书宜是否是好人的问题,娃娃迟疑了很久。 “对!我不敢杀人,可我现在懂得怎么样将她的魂魄活生生的困在这个娃娃中……只要成功了,我和哥哥就再也不用受她的虐待,对外就说她突然昏迷,也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裴子幸皱起了眉头,问道:“可现在宋丽并没有什么不妥。” 祁书宜眼神黯然,仿佛有几分内疚:“我虽然下定了决心,可真正回到家中见到那个虐待我许多年最后将我卖掉的妈妈,一股从骨子里渗出的恐惧还是将我生生淹没了。从她那抹着刺眼口红的嘴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我仍然会下意识的执行……我没有我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坚强,我害怕,所以我只能尽可能地寻求支持……我将计划告诉了哥哥,甚至怎么移魂的方法也告诉了他,我不需要他做什么,只希望他能给我点勇气。” “他不敢?” “嗯,他很犹豫,不过在我不停地劝说下,他还是逐渐松动,慢慢站到了我这一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子?” “那一天,妈妈说我不能在家里吃闲饭,得出去挣钱,而她已经找到了一条挣钱的路子……哼,和当年一样,她还是想将我卖掉,一次八百,一天两千。”祁书宜笑了,笑得很苦,“我去了,装作和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上楼,其实偷偷跑掉,然后拿了些张虎留下的钱回家……妈妈喝得很醉,而哥哥在房里呻吟,他的身上都是淤青,右手断了……那天晚上,他哀求我,说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说自己快要死掉了,求我对他使用移魂之术,让他至少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我想着只要肉体未亡,便能回魂,所以一时心软,答应了他。” “就你所掌握的,回魂之术要达到什么条件?” “按照小女孩的说法,这个娃娃更像个诅咒之物,要想将魂魄移回肉体,就必须有新魂来替代。” “所以你还是打着宋丽的主意?” “对,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找到一个她熟睡的时候……在医院不好下手,而回家后没几天你们就出现了。”祁书宜很爽快地承认,接着恳求道,“所以我哥哥的魂魄现在就在你们手里的娃娃体内,请你们还给我,至少他是无辜的。” 裴子幸深深地凝视着她,片刻后冲白胡儿点点头。 白胡儿起身,从一旁柜子中拿出娃娃,递给了祁书宜。 祁书宜赶紧接过,然后从随身的包中取出一个异常轻薄的陶瓷面具戴上,抱着娃娃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揭开面具,一脸焦急。 “你哥哥现在已经不在这了。先别急着问问题,你的故事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我来问。”裴子幸还未等她开口,便冷冷地说道。 “你究竟杀过几个人?” 第五十八章 十八个娃娃 祁书宜面相显小,看上去有些像初中还没毕业的学生一般。 她缓缓讲述着以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从小被母亲嫌弃、虐待,如一条野狗般被勉强喂养长大,然后在其他女孩刚刚学会偷用家中化妆品的年纪,她就被捆上手脚卖予了一个性情孤僻的鳏夫。 若说这阴霾笼罩的生活中还有什么阳光或者温暖的存在,便只有那个身患重病的小女孩。 可,小女孩也死了。 成了娃娃,又从娃娃中消散,杳无踪迹。 祁书宜的声音很低沉,没有抑扬顿挫,没有煽情的重音,只是不带多余情绪地慢慢讲着。 但所有听者都能感受到这平静无澜的声音下面那深重的悲哀。 小耗子几次红了眼圈。 他是最入神的。 白胡儿虽然身为妖怪,自身的道德是非观念并不是很强烈,但当听到一个母亲竟然能够冷血无情到这种地步,心中仍是充满了唏嘘。 她还记得当她妖气入体、神识初蒙,模模糊糊开始生出超越了普通动物的心智时,她那依旧蒙昧无智的狐狸母亲,依旧会每日衔些肉食丢在她的身旁。 没有太多的考虑和计算,就是一个母亲怕自己的孩子饿了。 如此而已。 所以就当在场众人都沉浸在这个悲伤的故事时,裴子幸冷冰冰地一声质问无疑如同一道惊雷乍响,让所有人皆是一抖,呆住,来不及反应。 “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裴子幸盯着祁书宜的眼睛,也许有一丝同情和怜悯,但更多的是冰冷。 “我哪有杀过人!不,我想杀!我想杀了我的母亲,这个我承认,这次回家我就是想去将她的魂魄移入这个娃娃之中,这样也算是杀了她了……可我是想救我的哥哥啊,他已经十九岁了,再这样子过下去以后不是哪天被失手打死,也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废人!”祁书宜举起手中的娃娃,大声辩解,情绪有些激动,“你说我哥哥已经不在这里了是什么意思?他不在这娃娃里,那你将他的魂魄弄去哪里了?” “自然是物归原主。”裴子幸回答得很简洁。 “物归原主?你是指他已经……可不对啊,虽然我还没有试过,但张虎的方法明明需要有新魂入替,才能使用回魂之术啊……” “昨天白胡儿就拿到了这个娃娃,她与娃娃无法沟通,连问个事都问不明白,所以连夜带回去让我看看。”裴子幸沉吟了一下,开口解释道,“不得不说,张虎作为前辈确实有些手段,面具招魂传信本就是他吃饭的本事,然后他为了延续女儿的生命,又专门研究能够让魂魄暂居不散的法子……从这个娃娃看来,他成功了。” “你看得懂他使用的方法,还能改进?” “嗯,这个娃娃的皮下铭刻了不少的符号和咒语,不仅杂乱而且繁复,但其实如果从效果倒推,仔细分辨和遴选出其中的有效部分,你就会发现这个娃娃只是被施加了一个法阵而已。”裴子幸隔空虚点了点被祁书宜拿在手中的娃娃,说道,“而论起阵法,我恰恰好比较精通而已。” “那这么说起来,这时哥哥就已经魂归肉体,醒了过来?”祁书宜松了口气,脸上的关切确实不像是作伪。 “对,昨夜我让白胡儿继续回来此处守着,然后便着人潜入了你家,将你哥哥的魂魄从娃娃中移回了本体,只不过之后又施加了一个小小的禁制,让他短时间内还无法醒来而已。正如之前所说,刚才在你家发生的那些都是在做戏,目的便是将你引来此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祁书宜喃喃念了几句,才不解地问道,“既然你们已经将娃娃带走,为何还要重新舟车劳顿再来这里?” “一是白胡儿为你作保,认为你们兄妹感情深厚,齐书彬搞成现在这样并不是你故意所害。所以将你引离你的母亲,给你个机会解释清楚。” “是哥哥他自己求我的……” “嗯,你刚才说过了,这一部分暂且放下不谈。”裴子幸挥了挥手,打断道,“来这的第二个原因就是之前是白胡儿跟着你找到此处,我并没有来过,所以我想自己来看看……看看你还这里隐藏了什么。” 祁书宜垂首而坐,有些委屈地说道:“没有隐藏,我刚才都已经说完了,都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为何总认为我杀过人,还不止一个。” 裴子幸不说话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挂着面具的那间主卧中传来:“因为我在这个房间不仅仅看到了面具,还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个暗门,可以通往一个小小的地下室。” 声音的主人从卧室中缓步走出,长发红裙,面容秀气,只是表情、语气都有些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意味。 这是在地府常年审讯鬼魂养成的气场。 裴子幸微笑着介绍道:“这位姑娘叫做李蓉蓉,是一个女鬼,江湖上人送匪号‘黑山老妖’,昨夜神不知鬼不觉潜入祁家的就是她。” 李蓉蓉白了他一眼,原本的气场如戳破的气球,马上便泄了气。 白胡儿一脸讶然,她先来这房子中等候的裴子幸与小耗子,可从一开始就没发现这个女鬼的存在。 小耗子则紧张地偏过头,不敢去看女鬼,看上去还有些气呼呼的。 刚才在来的路上,李蓉蓉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曾经逗过他。 变成秀气正常的模样,引他说上一会儿话,然后突然变脸…… 李蓉蓉先冲小耗子嫣然一笑,然后对着祁书宜接着说道:“地下室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工娃娃,有木头做的,有金属拼凑而成的,也有布的……虽然它们材质长相不一,但却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 “哦?什么共同特点。”裴子幸乐得扮演一个捧哏。 “第一是它们的身材比例很不协调,四肢有长有短,五官或是缝制或是画上去的,总之都很丑。” “第二呢?” “第二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都有魂。” “全部都有?” “全部都有。” “那这意味着?” “意味着地下室里有多少娃娃,就有多少死人或者将要死了的人。” “总共有多少个?” “十八个。” 第五十九章 最佳的材质 裴子幸和李蓉蓉一唱一和,看似轻描淡写,却在言谈中透露出一个恐怖的事实。 十八个娃娃。 十八个魂。 “好了,该你说说了,这些藏着魂魄的娃娃,是否为你所害?” 裴子幸转过头看着祁书宜,慢慢问道。 语气很冷。 有些意外地是,祁书宜这时反而有些坦然,环视身边都在盯着自己的众人,轻声解释了起来。 “我其实也是在发现面具能够与娃娃沟通之后,有时隐约感到还有其它的声音,这才发现了这个地下室的。我和你们一样,一开始是震惊,后来在疑惑中进行了许多猜想,这才慢慢倒推出一个最可能的真相。”祁书宜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抚摸着膝上的陶瓷面具,“张虎他当了一辈子的‘面具张’,真正的本事也就在制作面具沟通新魂上,其它方面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是他女儿重病,才刺激他不停研究这寄魂之法,在这个过程中就需要不停地试验。” “试验最适合魂魄寄居的材质?”李蓉蓉开口问道。 “哦,对了,你是女鬼……那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地下室那些娃娃中或多或少地尚失了神智,大部分都已经成为混混沌沌、只有本能的存在了。若不是加了一些禁制,那些娃娃说不定会袭击一切看得见的人。” “嗯,确实。”李蓉蓉点头。 “也许是张虎不如裴大师精通阵法,反正他研究出来的这个移魂之法很讲究寄宿体的材质……我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新魂,总之在不停地试验之下,他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材料。” 裴子幸瞟了一眼那个丑娃娃,问道:“皮制?” “嗯,确切来说,是人皮。” 白胡儿和小耗子对视一眼,心想果真如此。 “哪来的人皮?” 裴子幸想起了小时候听过一首令人细思极恐的歌曲——《阿姐鼓》。 人类历史上不乏各类人皮制品,可每一件,都伴随的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张虎自己的……地下室有一个猪皮做的娃娃,也是魂魄意识保留得相对完整的一个娃娃。”祁书宜摊了摊手,说道,“张虎应该是认为人皮更具有灵性,因此在女儿去世的那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割下来大腿上的一整块皮肤……我后来给他换过药,曾经看到过那个面积极大的伤口。” 一个人割下自己的皮肤,简单敷上一点药粉后便开始用染满鲜血的双手一点点缝制出一个娃娃。 不能再苛求还要将娃娃做得好看了。 “但是刚才我就问过,一个人的魂魄到底能在娃娃体内暂寄多久,你告诉我是半年左右。对不对?”裴子幸皱眉问道。 “是的。” “张虎对地下室这些娃娃的试验也是在女儿移魂寄居之前,现在女儿都已消散两个月了,那些娃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全部有魂。” “不,试验一直在进行,直到小女孩的魂魄彻底消散才真正停止。” “不是已经测试出人皮效果最佳么?” “因为换了一种试验……我在找到了这个地下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趁张虎没在家时偷偷下去看看。我发现有些娃娃体内的魂魄消逝之后,很快便有新魂补充……再往后,地下室内偶尔还会出现其它的东西。” “什么东西?” “尸体,新鲜的尸体。” “他是在试验回魂之术?”裴子幸眉头越皱越深。 “嗯,按小女孩的说法,张虎对身体未亡之人如何回魂还是有办法的,可像小女孩这样身体机能已经被癌细胞彻底毁坏的,连他也束手无策……所以,我想他之后弄来新魂和尸体,就是想试验如何将魂魄转嫁到别人的肉体之中。” “可是他没有成功……” 祁书宜眼神有些黯然,轻声说道:“对,否则小女孩也不会消散了……在那之后,地下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尸体,那十八个娃娃也就扔在那里没人管了。” 如此说来,试验进行到两个月前才停止,确实有可能到现在那些娃娃体内的魂魄都还未消散。 裴子幸和李蓉蓉相互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而是各自思考着祁书宜这番话的真实性。 裴子幸之所以一直没有使用法阵测谎,是因为现在屋内除了他和祁书宜还有另外的一人一妖一鬼。 虽然看上去都不坏,毕竟相处时间不长,如非必要还是没必要将所有的本事展现在人前。 这时,祁书宜的手机响起了一声短促的短信铃声。 她瞟了一眼手机屏幕,脸色骤变。 有些颤抖地放下手机,她又看了看隐隐将她围在中间的几人,有些嘶哑地说道:“我有事,必须先走了。” “什么事?”小耗子问道。 祁书宜没有回答。 她只是将娃娃抱得更紧,然后猛然将面具带上。 陶瓷面具细腻轻薄,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 “砰!” 卧室里传来一声巨响。 只见一个猪皮制成的娃娃将衣柜门用力撞开,然后,十多个造型各异的丑娃娃便纷纷掠出。 大部分都以一种癫狂的姿态向裴子幸他们扑来。 情况过于突然,几人虽然不至于打不过,可一时间都有些忙乱。并且这些娃娃不怕疼痛,被踹飞打倒后往往又能迅速爬起,仍然前赴后继地袭来。 特别是一些金属制作的娃娃,除了裴子幸的左拳能够一拳毁坏掉它们一部分身体外,白胡儿的利爪和小耗子的桃木剑都没有很大的效果。 几人原本是隐隐包围了祁书宜,这时起身战斗,反而像将她护在了圈内。 祁书宜看了一眼在一旁并未动手的女鬼李蓉蓉,咬咬牙埋头冲出门去。 李蓉蓉也看了她一眼,并不阻止。 五分钟后,几人才将所有攻来的娃娃拆碎,然后又花了几分钟时间,才将躲藏起来或者试图溜走的少数几个有理智的娃娃一一抓回。 “你刚才为什么不阻止她离开?” 裴子幸皱眉问着李蓉蓉。 他并不在意对方不出手帮忙拆娃娃,这些娃娃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但却对女鬼竟然眼睁睁看着祁书宜离开感到无法理解。 “她看上去挺急的,好像真有事儿。” “你没听出她刚才有些地方说谎了?” “你说说看。” “她说她没有杀过人,可那人皮娃娃身上的阵法我研究过,张虎想得复杂了,按照他的方法想要完成移魂暂居,还需要将这法阵延伸到外部,也就是还需要在受术人身边画上不少符号,其中错上一点就前功尽弃……我不相信她没有练习过就敢回家对付母亲,而且在齐书彬身上随手一试就成功了。” “有道理,还有吗?” “还有就是在女儿死后,张虎明明已经放她离去,这期间她还时不时在地下室看到尸体,正常人都会吓得赶紧走掉,可她却没有。” “也许她在等。” “等什么?” “等待一个练习的机会。” 女鬼说完,指了指刚才抓回来扔在卧室里的几个娃娃。 其中一个木制的,即不畏缩,也不癫狂。 而是走到床头的墙边,轻轻拉开帘幕的一角。 伸出手指轻轻碰触着每一个面具。 第六十章 小时候的橘子汁 女鬼李蓉蓉没有阻止祁书宜的离去。 她在地府里参与审判了七十年,在那些形形色色的鬼魂中被迫听过、见过无数肮脏龌蹉的事情。 这种审判别人的日子,着实令她厌烦了。 更何况在她看来,这个颇为悲惨的小姑娘虽然确如裴子幸所说的那样经过了练习,但最有可能的练手对象就是霸占了自己两年的张虎。 复仇? 正当防卫? 收买人口与激情杀人谁更恶? 如今的她对于这些都已经懒得去想了。 随心、随性。 什么都不如一碗香喷喷的麻辣烫来得重要。 …… 祁书宜原本只是计划回来取娃娃,所以让来时的车辆一直在村外等候。 这时脱离包围,径直便奔回车上,让司机立刻回城。 她思绪很乱。 怎么想不通那个被姓裴的称为女鬼的神秘女人为何会轻轻巧巧便放她离去。 张虎确实是她害的。 那晚,她在张虎酒醉之后,哭着说收到了哥哥重病的消息,想去医院看看这个唯一的亲人。 张虎刚刚丧女,心情本就复杂,一时心软便骑着摩托车带她出山。 当看见那开着耀眼大灯的货车迎面开来时,祁书宜咬着牙跳车,顺势往摩托车后座一蹬。 之后张虎的魂魄便在她手忙脚乱的操作之下,收入了木头娃娃之中…… 祁书宜用力摇摇头,甩开回忆。 她现在也没心思去想这事。 刚才收到的短信是哥哥祁书彬发来的。 “小丫,妈妈发疯了,你千万别再回来!” 姓裴的没有撒谎,哥哥确实醒来了,小丫是哥哥从小对她的称呼。 妈妈从来都叫她“祸害”。 自己总算是没有好心办坏事害了哥哥,这点让祁书宜大大松了口气。 可更多的却是担心和焦急。 妈妈发疯了…… 她知道那有多么可怕。 “我迟早会被打死的……”上次哥哥捂着骨折的右手,呻吟着对祁书宜说道。 他十九岁,本应是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青年,可现在只能蜷缩在床上,哭泣着、颤抖着求妹妹将他的魂魄挪入一个丑陋的娃娃之中。 只为逃避片刻。 也许真会被打死吧…… 我和哥哥都会…… 祁书宜看着车窗外压得低低的积雨云。 阴沉、压抑,明知道一定会下雨,雨水却迟迟不落,让人时刻紧绷着心弦,永远担心着下一秒钟。 …… 为什么一个人长期受到暴力对待却不会去反抗? 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曾有心理学家做过这么一个实验。 实验中,首先将一只狗关在笼子里,待里面的电子装置一响,就给狗施加难以忍受的电流。 每日进行电击,关在笼子里的狗逃不出去,只得不断在笼子里狂奔,惊恐地哀嚎。 多次的实验之后,当笼中的装置再次响起的时候,狗不再狂奔,只趴在原地,害怕地嚎叫着。 最后,实验者在装置鸣响之时便打开了笼子的门。 狗并没有逃出去,而是惊恐地伏在地上颤抖并且小声地呻吟,等待着电流的到来。 残忍的实验得出了一个叫做“习得性无助”的理论,是指通过学习形成的一种绝望和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在教育领域应用非常广泛。 这也叫驯化。 祁书彬就是被驯化的可怜人。 他此时正坐在客厅沙发旁的地上,身旁到处是散落的碗盆和杂物。 基本都是不锈钢或者塑料制品。 会碎的,早就碎了。 他揽住自己的膝盖,头埋在双臂之间,将身体尽量蜷缩成一团,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门铃响了。 祁书彬如受惊的小兽一般慌张抬头,犹豫了一会,才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走过去开门。 还好,门外是自己消失过两年的妹妹。 “哥哥,你怎么样了?那个女人呢?” 祁书宜心疼地打量了哥哥一会,然后探头警惕地扫视着屋子里。 “也许是打得累了,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去。”祁书彬低声说道,“不是让你不要回来了么,妈妈越来越疯了,都是把人往死里打的。” 祁书宜没有马上接话说话,默默将哥哥拉到沙发上坐下,仔仔细细给他检查了一遍伤痕。 至少这次没有骨折。 “我想好了,我们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她不配当一个母亲!”祁书宜翻出家中永远备着的药膏,帮哥哥涂着药,语气坚定,“我本来已经脱离了这个环境,可我还是回来了……我是回来救你的啊,只要我们将她困在娃娃里,就再也不会挨打了。” “可……可……可是……”也不知是伤口疼痛,还是心中害怕,祁书彬结结巴巴地讲不出话来。 “放心吧,你也试过了,一旦成功身体就只是像突然昏迷了一般,我们直接送去医院,谁也查不出什么来的。”祁书宜还在劝说,“娃娃就关在柜子里,等她的魂魄自然消散便是了。” “小丫,我们一起走好么?现在就走!”祁书彬转身直视着妹妹,哀求道。 祁书宜眼睛闪动了两秒,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受到过的伤害,我得要回来。” 祁书彬愣了片刻,最终长叹口气,不再相劝。 他起身缓缓走进厨房,过了一会拿出一杯橘子汁放在茶几上。 “小丫,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喝橘子汁了,这两年虽然你不在,我也总是会央求妈妈买些放在家里……我想,也许你什么时候回来了,会想喝。” 祁书宜看着那杯颜色鲜艳的饮料,有些想哭。 小时候,哥哥在没有挨打的时候总是会得到一些玩具和零食。 而她什么也不会有、不准有,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哥哥只能偶尔偷偷私藏一点饮料,在母亲没有注意的时候,悄悄让给她喝掉。 那时最多的就是橘子汁。 所以她很长时间里,都觉得橘子汁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 祁书宜眼圈红了。 端起来一口气喝掉了半杯。 然后冲哥哥笑了笑,像小时候偷喝饮料后一样的幸福。 接着…… 便睡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想吃,便吃吧 当祁书宜头疼欲裂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床上,四肢都已被死死捆住,嘴中还堵上了一块枕巾。 宋丽在一旁忙碌着布置,冷着脸,看都不愿意看她。 祁书彬在身边,手握着她的胳膊,不停垂泪。 当她看到不远处的人皮丑娃娃和身周一些奇怪的符号之时,她一切都明白了。 两个月前的晚上,她面对重伤昏迷的张虎,也如此做过。 她奋力挣扎,可粗糙的麻绳勒紧了她的皮肤,一丝余地都没有留下。 除了呜呜的徒劳声音,她什么也做不了。 祁书彬感觉到妹妹醒来,手上拽得更紧,嘴里不住喃喃说道:“对不起,小丫,哥哥对不起你……” “哼!我就知道你是个祸害,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到这么大,就换来这样的结果?”宋丽冷哼着,手中依然不停,“你害了你哥哥,现在还想害我……彬儿是不会背叛我的,他醒来后就什么都告诉我了,我说你怎么成天抱着个娃娃不松手呢,原来一直埋藏着祸心!还好你哥哥从小都乖,不像你!” “对不起……对不起……”祁书彬头垂得很低,只会始终重复着这一句。 祁书宜认命般停住了,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很意外地没有多少恨意,只有悲悯。 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滑下。 …… 当裴子幸一行人赶来祁家时,许久才敲开房门。 宋丽一脸奇怪的笑意。 “哟,两位大师,白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啊?”她假模假式地打着招呼。 李蓉蓉依旧神出鬼没,这会儿并未显形。 裴子幸淡淡微笑道:“我们找到了那女鬼的藏身之处,已经消灭干净了,所以过来看看祁书彬情况是否好转了。” “噫,你家有什么东西烧了么?怎么一股烧焦了的味道。”白胡儿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举步就想往里走。 宋丽将身体拦在门前,说道:“哎呀,没什么,彬儿已经醒来了,多谢你们了!只是现在身体还很虚,等他身体好些后,我再带他登门道谢吧!” 裴子幸也闻到了怪味,虚眯起眼睛,沉吟片刻后伸手轻轻一拂。 这一拂并未碰触到宋丽,可宋丽却觉得仿佛有股奇怪的力道撞上自己的一侧肩膀,下意识侧身半步。 “我们明浩小道长的推拿之术也是极好的,正好可以给你儿子推拿一番,促进久躺之后的气血循环。”裴子幸打着哈哈,当先领着几人进入屋内。 祁书彬从卧室出来,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门口,面色苍白,眼圈红肿。 可能是为了通风,房子里所有的窗户全部被打开了。 但如若细闻,还是可以分辨出那个烧焦的气味来自于厨房。 厨房里水槽及水槽上方的窗框都已经被熏黑,槽里有些黑乎乎黏成一坨坨的余烬。 宋丽见几人已经进了屋,索性直接说道:“裴大师,你上回不是怀疑那个丑娃娃有可能带着脏东西么?嗯,现在被我找出来烧掉了。” 她最后还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以绝后患!” “你将娃娃烧了?那祁书宜呢?”裴子幸皱眉问道。 他注意到,在提到祁书宜的名字时,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祁书彬抖了一下。 “唉,正要跟你们说呢,我家彬儿刚刚醒来,那丫头就昏迷了过去,症状跟他哥哥那时一模一样。”宋丽叹了口气,絮絮叨叨说道,“罢了罢了,我也想明白了,这肯定是这两个孩子那个死鬼老爸有什么隐性遗传疾病,到年纪了就纷纷发作,看样子也没什么办法。” “我先看看。”裴子幸不容拒绝地说了一句,快步走向祁书宜的卧室。 瘦瘦小小的女孩安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虽然微弱但很平稳,手腕上能看出有些勒痕。 “你们也说已经除掉那女鬼了,我也烧掉那邪性的娃娃了,可这丫头还是醒不过来……所以依我看啊,就是某种怪病,医院反正也查不出什么,没必要去了,就在家里由我照顾好了。”宋丽也跟了过来,双手合十道,“希望上天保佑,让丫头能够跟她哥哥一样醒来。” 裴子幸冷着脸没有说话,匆匆又在屋内行走一圈。 和当初的祁书彬一样,祁书宜身体里大部分魂魄已失,而应该附魂其上的娃娃也被烧成了灰烬。 屋内其它地方,一无所有。 “你干的?”裴子幸盯着宋丽,问道。 “什么我干的,你不是说是女鬼么,而我觉着就是病……” “也对,当然是你干的。”裴子幸摇摇头,苦笑了一下,继而又走到祁书彬的面前,“你也干了?为什么?” 祁书宜为了拯救哥哥,一直就计划将母亲的魂魄移入娃娃,因此遭到宋丽反杀并不奇怪。 可按照之前的表现,宋丽对此并不知情。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祁书彬醒来后不仅告了密,还将妹妹跟他描述计划时说过的移魂方法告诉了宋丽。 只是没想到宋丽如此狠辣,一旦完成仪式就将那娃娃彻底烧掉。 祁书彬蹲下来,又开始流泪,没有一点男人样子。 这会儿宋丽也明白了眼前几人也是知情之人,脸上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这是家事,不劳几位费心了,请回吧。” 裴子幸并不理她,仍然对着祁书彬说道:“且不去说你妹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但至少她在早就已经脱离了这个家的情况下还要回来,全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祁书彬蹲在地上,不住颤抖。 “这个世界对她充满了恶意,她只能将所有的情感寄托在自己的哥哥,也就是你身上。可是你却做了什么?” 裴子幸推开宋丽的拉扯,继续对着地上的男人说道:“我见过不少生生死死的事情,很多时候并不愿意管太多闲事……在我看来,一个人害了另一个人,或是复仇,或是一时激愤,多多少少都有些能够理解之处。” “但我真的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因为懦弱,就将自己的亲妹妹给害了……” “就因为你不是个男人?!” 裴子幸的声音并不大,但一句比一句快。 祁书彬彻底崩溃了,伏在地上大声嚎啕。 “你们滚出去!”宋丽像头母狮,用力推搡着裴子幸。 裴子幸转身,冷冷看着她,目光如刀。 宋丽快速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后对某个头像点开了视频通话。 “霞,我这有人闯屋逞凶,你打开录屏软件将一切录下来,我报警时有用。” 她拿着手机缓缓移动,将裴子幸几人全部拍到。 一脸得意。 相峙数息,裴子幸面无表情转身,带着白胡儿和小耗子默默走出门去。 “砰!” 铁门在身后被恶狠狠地关上。 裴子幸微微仰头,对着空气低叹一声。 “唉,你真想吃……便吃吧……” 屋内,宋丽正在举着手机跟对面的牌友述说几个骗子骗钱不成想抢劫的故事。 然后她看到自己前方的祁书彬突然歪头倒地。 接着手机摔在了地上。 屏幕里,录下了她没有任何征兆摔倒的一幕。 屋内没有他人。 第六十二章 你这个问题充钱就可以解决 祁家小区,停车坪。 裴子幸摇开车窗默默抽烟,坐在后座的小耗子和白胡儿更是各怀心事。 车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不知什么时候,女鬼李蓉蓉突然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坐上车来。 “宋丽和祁书彬不知突发了什么疾病,突然在自己家中昏迷不醒了,症状和祁书宜类似。”李蓉蓉淡淡地说道,“估计那个视频中的微信好友已经报警了吧。” “这也算是因果循环,一家人整整齐齐了吧。”裴子幸猛吸一口香烟,闷闷说道。 他的工作就是这样。 虽说都是收钱办事,但并不像电影中的杀手一般整日里过着无比刺激的有趣生活。 除了小部分要冒些风险进行生死战斗之外,其实大都是和祁家这个任务类似,没有什么恶妖厉鬼造成的血雨腥风,反而都是些人心索命。 但人心,岂不正是世间最险恶的东西么? “裴大哥,你说这事中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年轻的小耗子紧锁眉头,茫然问道。 裴子幸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祁书宜为了救哥哥甘愿弑母,可同样也为了这计划而将心软送她出山的张虎害死。 张虎虽然初衷是为了找人照顾女儿,并没有对祁书宜有过什么暴力和虐待,但收买人口、夺了女孩的身子总是抹不去的事实。 祁书彬懦弱到能随口出卖自己的亲妹妹,却也有着救下小狐狸的善良一面。 哪怕是癫狂如魔的宋丽,她之所以变成今日的扭曲模样,不也是因为有一个伤痕累累的过往么?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用汗水换食物的淳朴少女,并不比别人更脏。 “小耗子,有时候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并不像你是蓝精灵、我是格格巫那般泾渭分明,很难说得明白的。”裴子幸斟酌了半天,才模糊回答道。 小耗子不再询问,低头苦苦思索。 李蓉蓉抬眼看了眼后视镜中的小道士,也没有出声。 她生前死后一共度过了近百年的时间,所经历过的事情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所以她最清楚一点。 有些道理,是别人教不会的。 自己有一天悟了,便懂了。 这时白胡儿突然开腔说道:“裴大哥,明浩道长,还有……嗯,黑山老妖前辈,这次为了我的事真的麻烦你们了。经过这次的事情,我突然明白自己还修行太浅,不太适合在人世里久待。” 白胡儿虽修得人形,但尚未参透人心,本着因果缘报之心来寻幼时的恩人,也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上一把,完成自己一个念想而已,并没有什么以身相许的心思。 如今发现恩人也有这样的一面,心生无力感之下难免唏嘘。 “你要走了?”小耗子讶然问道。 “嗯,我想回山里去了。虽然山里没有这里这么繁华热闹,可也没有这么多虚幻难测的东西。”白胡儿感慨着说道,“在那里,草就是绿的,天就是蓝的,野兽就是要吃肉的……一切都是明明白白。” “可……可是……”小耗子这几天习惯了与白胡儿相处,有些舍不得,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说。 白胡儿却洒然一笑:“没关系的,说不定我哪天在山上呆得无聊了,又会溜下山来找你们的。明浩道长,到时候就该是你教我唱最新的火歌了哦。” “这样也好,你刚入妖体,实力着实太弱了一些,在这混乱的人间晃荡,总是有些危险的。”裴子幸点了点头,对这事表示赞同。 “是呀,所以我这就准备走了。”白胡儿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扬了扬,“我回到山里后也用不着钱了,就将这些直播挣的钱全给你们吧,正好我也还没有付给明浩道长和黑山老妖前辈任务报酬的。” “我不用,你给他就是了。反正我有什么想吃又吃不起的东西,我自然会找他请客。”李蓉蓉指着裴子幸,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也不用,你留着以后下山还能用……”小耗子也连忙摆手。 “没关系的啦,我发现在这人间最容易的事情就是挣钱了,以后我万一下山,再挣便是了。” 小耗子听着白胡儿轻描淡写的语气,又想起自己深夜还饿着肚子在酒吧街摆摊算命的悲惨经历,悲从心来。 想当初从道观里溜出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本以为自己是个王者。 结果却是青铜…… 最终白胡儿还是将钱往裴子幸和小耗子的账户里各转了一半,然后拉开车门,轻轻地走了。 剩下的三人继续坐在车上沉默。 李蓉蓉反正悠哉悠哉的,一副现在事情办完了你赶紧收拾好心情然后请我去吃饭的模样。 小耗子则开始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不知该何去何从。 裴子幸扔掉烟屁股,走下车给蓝小兰打了个电话。 “你回来没有?” “今天刚回,正准备明天找你。” 蓝小兰近期几个困扰都得到了解决,立刻又恢复成女强人的状态,即使是刚奔波回来,声音中也没有太多疲惫感觉。 “别明天了,就今晚吧,我把那个玄门子弟给你带过去看看,我是觉得挺有潜力的。” “嗯,也行。”蓝小兰犹豫了几秒,干脆答应道,“那还是老地方?” “今天就不去老地方了,换个地儿,我们去吃串串吧?” “串串?裴子幸,你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蓝小兰对这种油腻重口的东西不太感冒,疑问道。 “不是我想吃……今晚除了我、林媛儿和小道士之外,我还带一个人去给你见见,嘿嘿。”裴子幸笑得有些得意。 “还有人?” “严格来说,她不是人。” “谁?” “黑山老妖。” “……行。” 挂了电话,裴子幸回到车上,转身对着小耗子诡异地笑着。 小耗子被他吓到了。 “裴大哥,你想干什么……那些钱,白胡儿说是给我的。” 裴子幸哭笑不得,摇头道:“我不抢钱呢……我是想问你,有一份工作想不想要啊?” “什么工作?” “和我一样的工作。” “神汉?” “噗……”裴子幸突然肃颜,沉声说道:“其实,我是一个杀手。” “额,听上去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小耗子想起了自己看过的电视,好奇问道,“那我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份工作呢?” “其实很简单的。”裴子幸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顿了一下,才说。 “你这个问题充钱就可以解决。” 第六十三章 好大! 川味串串店。 这家店规模颇大,布置得古香古色,矮木桌子、宽木板凳,墙上挂着楹联和川剧脸谱,每个人面前的青花瓷碗里都是红彤彤的油辣。 时值饭点,店里客人不少,但唯有一桌最为打眼。 主要原因还是这桌上坐着两个美女。 一个妆容精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形象干练的同时不失女性的柔美。穿着修身利落的小西装,搭配简洁的白色衬衫,穿得并不少,却又恰到好处地把纤细的腰肢曲线勾勒出来。 她并不吃串串,只是坐在桌前淡淡地喝着茶水,虽然身处喧闹的食肆,可她却给人一种正在高端会所饮茶的感觉。 而另一个美女正好相反,面相素雅秀气,长发红裙,看上去应该是一个恬静无争的女子。可她却一手抓着几串食物不间断地往嘴里送去,还未吃完,另一手立刻又伸去拿新的了。 吃相十分豪迈…… 这两人自然是蓝小兰和李蓉蓉。 两人本是对头,李蓉蓉之前在城中搞风搞雨,逼得蓝小兰甚至组了个联盟与其对抗。现在凑在一处,却又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一人静静喝茶,一人饕餮无休,偏偏在间隙中有来有往地聊得相当愉快。 桌对面是两个小孩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小耗子换了套休闲t恤,但发髻未散。 林媛儿则是一身裴子幸精心挑选的淘宝爆款女童碎花小裙。 总之都有些萌萌的。 林媛儿顾不上吃东西,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停向还有些拘谨的小耗子打听刚刚结束的任务细节。 只有裴子幸被晾在了一边。 他也无所谓,一边慢慢挑着串串吃着,一边自娱自乐地饮着啤酒。 关于小耗子的入伙事宜倒也简单,难得裴子幸出言作保,蓝小兰其实是比较放心的。 再说以她的谨慎习惯,一定会背后去查实新人的相关背景信息,而不会仅仅偏听这面试时的三言两语。 所以刚上桌时蓝小兰简单问了些小耗子的出身来历和所学所会,然后直接提出之后有合适的任务会安排他跟随小李、老刘这种前辈一起去执行。待遇以实习论,按月发放一些生活补助。 以后当实力与经验达到能够单独出任务的水平了,再享受正常的任务提成。 裴子幸也建议小耗子就在他家所在的小区租上一套房子,平日饭点可以过来蹭饭、聊天,只是这租房费用自担,吃饭还得按月向裴子幸交纳伙食费。 小耗子没什么主意,听着这些安排觉得至少比以前要安稳得多,自己从白胡儿那里得来的钱财也足以担负很长一段时间,果断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这些日子看多了白胡儿和李蓉蓉时不时的变化,已经逐步接受了这世界上有妖有鬼的设定,也开始意识到自己在道观里学到的许多东西根本不仅仅是障眼法而已。 他甚至开始畅想未来。 说不定自己以后也可以量身设计一套超酷的紧身衣,胸前画上一只杰瑞,帅气逼人。 从此走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超级英雄之路。 当然,现在这个超级英雄正在被小女孩机关枪一样的一连串问题搞得有些焦头烂额。 “你说那个妹妹被母亲卖到山里给别人照顾小孩了,那她是被卖过去当保姆了么?”林媛儿双肘撑在桌上,好奇地问道。 正在吃猪肺的小耗子被呛了一口,正好将一点辣椒呛入喉间,边猛烈咳嗽边找水喝。 “额……算是保姆吧。” “哦,你慢点儿吃,别急……吃点萝卜嘛,那个好吃!”林媛儿眯眼笑着,“对了,你说宋丽为什么对两个孩子那么不公平啊?会不会是发现女儿不是自己的?” “我想一个母亲还是能清楚孩子是不是自己生的吧……” “那我怎么总看到有带着孩子做亲子鉴定的新闻呢?” “亲子鉴定一般都是父亲带着孩子去……”小耗子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好复杂,不懂。”林媛儿撅起小嘴,摇了摇头,“那你再说说,为什么妹妹非要害了面具张呢?不就是当了两年的保姆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这时在旁边间断听到一些他们谈话内容的裴子幸出声道:“行了行了,你们快吃些东西,有些事情要等你们长大了才会明白……林媛儿你以后少打听任务的事儿。” 小耗子自然是如释重负,而林媛儿则一脸不情愿地拿起一串豆腐,拿筷子戳啊戳啊地出气。 裴子幸苦笑。 他以前也会适当跟林媛儿讲一些妖妖鬼鬼的事儿,但那都是为了让这个早慧的小姑娘能够正确看待这个已经开始有些混乱的世界。 可这次祁家的事情实在太过黑暗了,别说有些东西林媛儿理解不了,连十三岁的小耗子也是懵懵懂懂,想不明白的。 教育问题永远都是做家长的最头疼的问题。 裴子幸暗叹一口气,心里默默决定以后在林媛儿面前说话要更加注意一些,而且原本已经在考虑中的让林媛儿学习道法之事还是先暂缓施行。 趁自己还年轻,多为她遮风挡雨几年,让她好好享受一下其他小孩都有的童年乐趣吧。 “等过些天,挑一个不是很热的日子,我带你俩去游乐场玩吧。” 这句话倒是让两个小孩拼命点头。 他们两人一个以前生活艰辛,一人成长于山中道观,对游乐场都是憧憬已久,却从没去过。 “好,那说定了……” 话还没说完,裴子幸骤然顿住,脸色也不停变幻。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蝴蝶纹身正在一突一突地狂跳,蠢蠢欲动的气息扯得他身上的魂力都全部紊乱了。 像是要破茧而出! 他不顾桌上其他人诧异的眼神,赶忙起身,就想往厕所跑去。 鬼知道这个蝴蝶万一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是个什么形象,他可不想在公开场合与什么两米高的巨蝶怪物联系在一起。 可等他刚刚踉跄起身,就感觉一阵失重感狂暴袭来,整个身体的力气被抽之一空。 腿一软,便往前方倒了下去。 双手在前倒过程中按到了一个路过的女服务员身上。 “啊!流氓!”女服务员捂着胸尖叫着后退,连脸上的痘痘都羞得通红。 裴子幸没有反驳。 因为他已经昏厥过去。 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好大! 一对a,要不起…… 第六十四章 蝴蝶与功法 等裴子幸醒来时已经是几小时之后了。 他坐在自家床上理了两分钟头绪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担忧。 担忧基金会找上门来。 在裴子幸小时候,见多了老道士郁郁寡欢、成日酗酒的模样,那神秘庞大的基金会便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抹阴影。 后来得到了一些草鬼婆的记忆碎片,更让他清醒认识到基金会就像一头隐藏在水底的巨兽,平常随你蹦跶跳跃,仿佛都不会见到它,可一旦被它盯上,那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是真担心自己昏迷之后,颈侧飞出一只巨大的斑斓蝴蝶,一边翩翩起舞,一边血流成河。 只要在场有一个人拿手机拍下,他说不定就火爆全网,然后被敲门查水表,成为最短命的网红了。 抹了一把冷汗,他嘶哑着嗓子喊来林媛儿。 小女孩复述着饭局上的故事。 从他借着酒意占便宜说起,一直说到李蓉蓉轻轻巧巧地单手将他提在手上送了回家。 其间除了惹哭了那个女服务员以及丢了些人之外,再没有发生其它什么怪事。 “那就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好……”裴子幸长呼一口气,打着哈哈说道,“哈哈,可能是太久没喝酒了,酒量不知怎么就差了许多,哈哈哈。” “可是你前天晚餐时蒸了几只‘六月黄’,还非说吃螃蟹得配黄酒,喝了不少啊。” “额,喝酒是要看状态的,你小孩子不懂。” “真没事吧?”林媛儿抬杠归抬杠,神色中其实还是有些真切的关心,“虽然我们都觉得你是喝醉了,可蓝姐姐却一直皱着眉头,不停嘱咐我多留意一下你的状况。” 蓝小兰毕竟和裴子幸相识多年,对他的酒量更了解一些。 “真没事,放心吧,现在就是有些头疼而已,也是正常情况。”裴子幸轻描淡写说道。 “嗯,我的意思是其实蓝姐姐挺关心你的……”林媛儿一个急转。 “……小孩子快去睡觉!” 好不容易赶走古灵精怪的林媛儿,裴子幸这才沉下心来,由内而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 识海中的那个蝶茧如今已经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刚才那种一鼓一鼓,仿佛就要破茧而出的感觉。 漂亮的蝴蝶纹身依然在颈侧,色彩鲜艳,gay里gay气。 没有外伤,意识也还清明。 心脏此时仍然有种若有若无的失落感,就好像什么东西突然缺了一块一般。 整个身体异常虚弱,懒懒的,没有多少力气。 感觉更像是神魂受损所致。 裴子幸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右手不自觉搓着脖子上的纹身。 那个阿鬼婆一生炼制过许多蛊虫,形态各异、千奇百怪,有的能救人,有的能杀人。 可那些蛊都有个共同特征。 特别能吃,而且挑食。 所需求的食物往往是草鬼婆自己的血肉神魂。 所以草鬼婆才会专修魂法,将自己的魂魄力量练就得无比强大。 可惜她那一脉只通蛊术,没有其它手段更好地利用这股力量,到头来只能作为残魂远遁的保命之用。 裴子幸颈侧的蝴蝶就是草鬼婆留下的本命蛊,因为裴子幸龟速吸收了一些草鬼婆的魂魄碎片,因此便也成了他的本命蛊。 如今看来,这蝴蝶是吃魂的。 刚才应该就是它在体内蠢蠢欲动,直接咬下一块裴子幸的神魂,才造成了那醉酒一般的昏厥。 现在吃饱了,蝴蝶便又在茧里没心没肺地继续睡。 裴子幸对此很无语。 靠在床头想了一会,便调整成仰躺的姿势,静心平气,开始在那一堆庞大的记忆碎片中寻找本命蝶蛊的相关线索。 作为一个食物,总得知道对方食量有多大吧…… 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身体依旧比较虚,起身下床走上两步,有些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裴子幸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倒是时喜时忧。 忧的是他现在也弄不清楚这个蝴蝶到底处于一种什么状况。 按照草鬼婆的记忆,这蝶蛊其实实力很弱,被挑选作为本命蛊纯粹就是因为颜值。 也正是因为这蝶蛊实力微弱,在最开始养育成型的过程中草鬼婆只用一丢丢的魂魄喂养就已经足够,哪里像昨晚那般,一口便将裴子幸吃得肾虚缺钙。 后来蝶蛊成型,与草鬼婆本命相连,更不需要喂饲了。 可是现在蝶蛊重新化茧,食量还骤增,这种超常规状况就连草鬼婆也从未听闻,更别谈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了。 说白了,两眼一抹黑。 另外也有一件好事。 裴子幸在重点翻阅草鬼婆所学知识时,顺便还找到了一篇历代相承的功法,专门用于锻炼神魂力量。 与打坐静心的释、道功法不同,阿鬼一脉的功法讲究的是借助香薰、药草等外物,将自己的意识强制沉入最深层之中,主动引导神魂力量的修炼。 功法本身并不晦涩,只是用词遣句不如玄门正宗来得讲究,按上面的意思大致上可以分为四个阶段,只有魂力达到某一个阀值时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第一阶是通感,这一阶段习练者要能够感知自己魂魄,进而控制神魂进行修炼。 这同时也是一道门槛,大多数人其实连这一关都无法通过。 不过对于能够用魂力布阵的裴子幸来说,这倒是小菜一碟。 他所欠缺只有魂力的厚度而已。 第二阶是凝神,这一阶段习练者的魂力已经不弱,并在此影响下思维会变得更加清晰,五感也会更加敏锐。 第三阶是固体,这时魂力反哺肉体,可以让肉体力量得到极大的提升。 之前的草鬼婆便是处在这个阶段。 第四阶是化实,功法对于这一阶段几乎没有什么描述。 历代阿鬼也因养蛊噬体从来都是活不长的,因而并没有人达到过这一阶段。 不过仅听着名字,裴子幸估摸着大概就是能神魂出窍,甚至能够神魂凝成实体之类的吧。 总得来说,有了这个功法之后,只要裴子幸勤奋刻苦,终究还是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 至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食物。 第六十五章 小道士的唯物主义 在简单煮了半锅白粥,煎了两个鸡蛋给林媛儿留作早饭之后,裴子幸拖着虚浮的步伐出了家门。 那无名功法的第一阶对外物的要求不高,药草都是些常见的大路货,在路口中药铺应该就能买齐。 至于香薰,用品质好一点的檀香也勉强能用。 裴子幸之所以这么争风夺秒,除了不知蝴蝶什么时候再次进食的紧迫感之外,其实也在心中隐隐有些期盼。 严格来说,这个功法如果让别人练来,在达到固体的阶段之前是对实力提高帮助不大的。 可裴子幸却不同。 他自小道术不通,专修阵法。 不仅钻研颇深,而且他对敌的手段基本也是依靠一些自己改造或者自创的法阵。 为什么要改造、要自创? 为什么不直接使用那些听名字就知道威力巨大的古阵? 还是因为自己弱了些。 要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些法阵想要发挥用处终究还是要靠某样灵物做阵眼,或者由布阵者在一旁灌注足以维持运转的力量。 这力量可以是灵力,也可以是魂力。 所以如果他的魂力能够通过这无名功法不断进阶,那便意味着他以后对敌时便能够解锁更多的新姿势。 再说了,他体内现在还有个蝶蛊宝宝。 只要他能够用功法加快神魂损伤的恢复速度,并且不断强化,这蝶蛊迟早有破茧而出的一天。 宝宝也,就是那种遇敌时能冲锋、跑路时会断后的好东西。 更何况这蝶蛊宝宝还是个非常规发育的物种,以裴子幸看玄幻小说的经验,很大几率会得到一个拥有远古血脉的强大神兽。 总之,裴子幸现在觉得自己超越护体,前途一片光明。 …… 一周后。 裴子幸面色苍白地坐在餐桌边,端起保温杯,默默地喝了一口枸杞水,有些内疚地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着炒菜的林媛儿。 他已经练习了那个无名功法整整一周,期间又遇上两次蝶蛊的噬魂,这会儿刚刚才从昏迷中醒来。 嗯……他错误估计了这功法的修炼速度和这可恶蝴蝶的食量。 于是他现在就处于一个很尴尬的期限错配的境况。 啥叫期限错配? 举个例子,你信用卡的最晚还款期限是每月5号,可你要10号才能发工资。 像这种你并不占理,但又很想骂一句mmp的事儿,就叫做期限错配。 裴子幸现在就是这样,往往他拼命练习了几天功法,好不容易将上一次的损伤恢复了八九成,然后这个蝶蛊就会开始苏醒萌动,一口又将他咬到昏厥…… 他像研究池子进水出水问题一般,对着目前情况计算了半天,大致算出如果想要恢复速度与损伤速度持平,并且保证不至于每次昏厥过去,最少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一股子绝望油然而生。 …… 林媛儿看似调皮,实则相当懂事。 在几次关心裴子幸都被轻描淡写敷衍过去后,她便不再对他的身体状况多说什么,转而将一些家务主动承担了下来。 这会儿,林媛儿已经很能干地做出几道菜,踩着饭点来的小耗子也进了门。 三人在桌边坐下。 小耗子端详了裴子幸一会,有些忧色地问道:“裴大哥,你身体还好么?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去医院,上次和一个草鬼婆斗法留下的暗伤罢了,我心里有数的……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乏力而已。”裴子幸摆摆手,夹了一口青菜吃着,转移话题道,“你昨天第一次出任务了?感觉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我昨天是和李哥一起去的,在下水道里除掉了一窝子变异老鼠……李哥让我守在外围,可就这样我还杀了两个试图逃窜的老鼠呢。” 林媛儿来了兴趣,支着筷子问道:“是鼠妖吗?一窝都成妖了?” “不是妖怪,听李哥说好像是被丧尸感染的,反正一个个像泰迪那么大,全身腐烂,有些地方都看得见骨头了。偏偏力气极大,又不知疼痛或者害怕,只要没能一下杀死很快便会再扑上来,有些难缠。”小耗子双手不停比划,努力强调老鼠的凶恶。 “啧啧,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啊。”林媛儿脑回路非比常人,这会儿听得两眼放光。 裴子幸却将关注点放在别处,疑惑问道:“咦,你看到那变异老鼠不怕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裴子幸几人总算弄清楚小道士那唯物主义世界观是从何而来的了。 最早发现这事的还是林媛儿。 她有几次晚饭后邀请小耗子跟她一起看新出恐怖片,可都被他以种种理由拒绝了。 后来有次她直接将门锁死,才强迫小耗子无奈答应了下来。 之后,包括裴子幸在内,谁也不知道那部韩国鬼片到底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从片名刚刚出现开始,小耗子就全程捂着眼睛,嘴里完全不间断地说着话。 好像只有这种不停的絮叨,才能抵消音效入耳的恐怖。 也因为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手去捂着耳朵了。 后来林媛儿关了电视,开始面色铁青地审问,小耗子才坦白。 他从小就特别怕鬼。 只要他们晚课后的电视时间里碰巧遇见了放鬼片的,他一定是脸色煞白地赶紧跑开。 有些调皮的师兄发现了,就总是扮鬼吓唬他。 越吓,就越怕。 最后还是他师父看不下去了,与他深谈许久,告诉他妖鬼都是幻想之物,甚至还说他们学的那些道法都是障眼法,不过是以后骗钱吃饭的把式。 说得多了,还是孩子的小耗子便深信不疑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裴子幸也与蓝小兰聊过,但都没有什么解决办法,最后还是觉得只能让小耗子自己在任务中习惯并成长。 “啊?我只觉得那些老鼠好丑,并不会害怕啊。”小耗子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以前也看过丧尸片的,一点感觉也没有。” 好吧,总有那么些人,只是单纯的怕鬼而已。 第六十六章 生活不止眼前的枸杞 小耗子正走在一片黑暗之中。 靠着不知从何处照来的一丝微弱光线,他才勉强可以看到眼前两步左右的距离。 身旁是两堵黑墙,压抑地挤在两侧,形成一条只能埋头往前的逼仄小道。 四周寂静无声,偶有凉风吹过,拂过小耗子的后颈,就像是有人在贴在他的身后呼吸。 只有脚步声在过道中反复回响。 两道脚步声。 小耗子忍不住回头,看到比他矮了一个头的林媛儿还在身后对着他微笑,心里总算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为什么这微笑有些怪怪的? 小耗子摇了摇头,继续硬着头皮朝前走。 光线越来越弱,只能扶着右边的墙壁,摸索前行。 墙壁冰冷、粗糙,有种凹凸不平的触感。 不过有些地方也挺柔软的。 小耗子顿住脚步,触电般缩回右手。 他突然想起刚才右手滑过的墙上突然摸到一处凸出之物,有点儿温,有点儿软。 而且好像还有一些毛发。 人头? 他不知道,也不敢再去摸。 冷汗从后颈流下,整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 风好像越来越大了,吹在狭窄过道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如果仔细倾听,里头好像还夹杂着一些悉悉索索的低语声。 据说将一个人置于一个黑暗、封闭、安静的环境之中,他的听觉、嗅觉和触觉就会变得格外敏锐。 小耗子现在就感觉自己正是这样。 他呆立在原地,小腿肚子忍不住地打颤,各种呼呼声和低语声不停钻入耳中,在脑袋里来回荡漾,挥之不去。 风里还带来了一丝奇怪的味道。 有点儿咸,有点儿腥。 血! 小耗子被看不见的恐惧死死笼罩,下意识连退两步。 等他想起身后还有个小女孩时,才陡然停步。 可是。 什么也没有撞上。 林媛儿呢? 他有些僵硬地转头。 小女孩站在他身后两米左右的地方,这个距离上光线已经极其微弱,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身影。 林媛儿低着头,辫子散了,头发凌乱地垂下。 “林……林媛儿?” 小耗子迟疑着不敢靠近,结结巴巴唤道。 林媛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着:“好冷……” 声音根本不想平时那么清澈,而是有些沙哑,透着一股凉意。 小耗子也觉得骨子里开始发冷。 “那我们赶紧走吧,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走?走到哪去?”林媛儿一动不动站在黑暗中,声音幽幽的,“好多青苔,我爬不上的……这水里好冷啊……” “青苔?水?林媛儿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快走!”小耗子壮着胆子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太大了,在过道中激起一阵阵连绵不绝的回音。 “走……走……走……” 回音越来越小。 回音又越来越大。 “走……走……走……” 前方的黑暗里像是有人在跟着复述这一个尾音。 先是好像一个人在低声重复。 然后有更多的声音组成了合音。 “走……走……走……” 是劝离? 还是催促? 小耗子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了。 他咬咬牙,就要上前拉住小女孩的手。 挑一个方向埋头跑吧——这是他的计划。 可是还没等他走到近前,林媛儿骤然抬头,直愣愣地盯着他。 眼睛里白白一片,竟是没有瞳孔! “为什么?为什么总有坏人想害本宫?”林媛儿冷冷说道。 这莫名奇妙的话不像是小女孩所说。 像是一个鬼魂。 囚禁了千年的鬼魂。 “林媛儿你怎么了!”小耗子已经语带哭腔,“林媛儿!” “井里好冷,你来陪陪我吧。” 林媛儿伸出了手。 未等小耗子答话,她突然又开始害怕地喃喃道:“来了,来了……她要来了……” 小耗子的瞳孔瞬间放大。 他真在林媛儿的身后看到了一张惨白的女人脸,慢慢从她肩头处浮现。 那张脸侧头看了看林媛儿,长发扫过了林媛儿的肩头和侧脸,可小女孩仿佛一无所觉,依旧对着小耗子不停说着“好冷……她来了……”。 女鬼又抬头,一同望向小耗子。 同样白茫茫一片,没有瞳孔。 小耗子再也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恐惧,踉跄后撤,却正好撞到了墙上。 墙上有手伸出,握住了他的脚踝。 忍受着如虫蚁爬行过的触感,连忙甩开墙上的手,正要埋头朝通道的前方冲去。 黑暗中却开始有红光闪烁。 一明一暗间,一张日式能剧面具出现在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 “啊!!!” …… 裴子幸坐在阴影中,看了眼天上非常刺眼的阳光,突然觉得隐约听到了不知哪里来的惨叫声。 看来身体已经虚弱得容易产生幻觉了啊……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保温杯拧开,灌下一大口的枸杞水。 看上去特别成熟,特别稳重。 自从他无论如何努力仍然成日体虚不济之后,绝望之下便开始和所有步入中年的男人一样,开始折腾玄学了。 比如,戒了肥宅快乐水,买了个双重玻璃的保温杯,每日只喝枸杞泡水。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也要开始用霸王洗发水了。 现在已是夏末,林媛儿明天就要新学期报道,而距离他第一次昏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在他咬牙坚持之下,目前终于已经能够正好盈亏互补,不至于隔几天就要昏迷一次。 可体虚仍是难免。 无奈下只能停止了出任务,每日除了修炼就是陪林媛儿一起疯玩。 偶尔也指导一下初出茅庐的小耗子。 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少能够正常活动了,他便想趁着林媛儿开学之前带两个小孩来游乐场玩玩,实现之前许下的诺言。 可没想到林媛儿早有计划,一入园也不去过山车等热门项目那里排队,而是径直拉着小耗子来到一座恐怖屋。 小耗子虽然求生欲极强,奋力反抗,可最终仍在林媛儿的大魔王气场和裴子幸的幸灾乐祸中败下阵来。 “我是为你好,你以后也会是蓝姐姐手下的四大金刚,这怕鬼的毛病总要克服的。我现在这就叫以毒攻毒,你怕着怕着就会习惯了。” 林媛儿说得好有道理,小耗子根本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好奇问道:“蓝姐姐手下四大金刚是哪些人啊?” “笨蛋!”林媛儿一个小跳,敲了敲憨厚小道士的脑袋,“那是我跟你取的诨号,你以后行走江湖,就叫做‘四大金刚’!现在快点跟我进去。” 裴子幸回想着刚才小耗子进去之前委屈地模样,自己乐得一笑,心想也不知这小道士在里头被吓得什么样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尖叫。 各种尖叫。 好些个女鬼、僵尸、杀人狂从恐怖屋中跑出,状若癫狂。 “有鬼啊!救命啊!” 第六十七章 不要问我万是谁 林媛儿是吸鬼磁石?来游乐场玩个鬼屋也能遇鬼? 想多了…… 就在恐怖屋的扮鬼员工一窝蜂涌出,裴子幸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他就看到面色铁青的林媛儿推着一脸尴尬的小耗子走了出来。 细细一问,原来是林媛儿趁着小道士心神被鬼屋中的诡异氛围所吸引之时,本着治病救人的大慈悲心理决定让这恐怖之火烧得更旺一些。 于是戏精附体,顶着持续翻白眼的不适感演绎了一出宫中怨魂的戏码。 偏偏恐怖屋里的工作人员又悟性极高,完美配合了这次的演出。 最后,小耗子在受了刺激之后失控了,一时间完全忘记自己是花了40块钱买票进来的,一跺脚就使出一招极其有名的道术。 五鬼搬运大法。 额,就是《新白娘子传奇》里小青最喜欢用的那招,运财用的…… 这根本不搭界的法术应用也能看出小耗子在实战方面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 不过也还好召唤而出的这五个瘟神不是专精战斗的,并没有对周围的工作人员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将小耗子拱卫在中间,阴恻恻地看着女鬼脖子上的项链和杀人狂手上的手表。 这已经够吓人了好么! 裴子幸在弄清原委后哭笑不得,赶紧带着两人逃离现场。 倒是这恐怖屋从此传出了一段富含细节的都市传说,特地前来试胆的游客较之以前只多不少。 …… 林媛儿终于开学了。 裴子幸陪着小女孩去报道,又将忙碌之中的班主任李老师拉住,再三保证林媛儿的心理问题已经彻底解决,并表示愿意和学校一起共同承担教育孩子的责任,绝不当一个甩手掌柜。 李老师对他的表态非常满意,微笑着对他提出了一个课程方面的要求。 “这个学期我们准备开设一门科学课,其中有一个叫做《动物的生命周期》的课程非常重要,就是要让孩子亲自观察一个小动物的成长历程,并写出观察日记,寓教于乐。”李老师很热情地介绍着。 裴子幸微躬着身,连忙点头:“嗯嗯,不知需要我们家长配合什么?我朋友有只泰迪刚生了一窝小奶狗,让她观察小泰迪行么?” “不用了,为了便于管理,我们学校会统一采购一些蚕宝宝发放给每个小朋友,不会再另外收费的,你放心。” “哎呀,学校真是费心了。” “只是蚕宝宝的食物还是需要各自负责的,所以每逢周末你可以带着林媛儿出去踏踏青,顺便摘些桑叶,这也是亲子互动的一个过程嘛。” “好,没问题。”裴子幸干脆答应,再又问,“李老师,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桑树么?” “唔……现在桑树不好找,我就只知道铁道小区边上有两棵,不过那里是铁三小的辖区,我估计可能都被他们采光了。”李老师依然笑得端庄和蔼,“要不,你出城看看?” “……好。”裴子幸有些僵硬地答应。 在都见不到几棵大树的城市中寻找桑叶,这种事很糟心。 裴子幸没有过应对此类问题的经验,下意识便想用他熟悉的方式解决问题。 所以,他打电话给蓝小兰,希望从她的消息渠道打听一下哪里有桑树成精。 然后按计划抓住,圈养起来,隔段时间就扯些头发…… 残忍到蓝小兰都听不下去了。 这才告诉他但凡幼儿园和小学布置的此类任务,淘宝上都有专营店贩卖的。 包括且不限于养蚕套餐、树叶贴画、废物利用小发明等等。 每一样都代表着家长们的心酸。 …… 林媛儿读的是寄宿学校,每周五晚才会被裴子幸接回来过上一个周末。 林媛儿在家呆了好几个月,他虽说有时被气得够呛,但其实早已习惯那个赖在沙发上吃着薯片,然后缠着他讲江湖故事的小女孩了。 小女孩不在的第一周,想她。 如今裴子幸呆在略显空荡的家中,由于身体虚弱出不得任务,便继续过上了宅家的生活。 藏在茧里的蝴蝶依旧保持着隔几日吃一口的习惯,其余时候一律没什么动静。 裴子幸也尝试过以控蛊的手法与其建立联系和沟通,但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有些期待,又有些无奈。 只能干等。 倒是小耗子颇受重视,虽然有着怕鬼的毛病,但还是经常被蓝小兰派出去跟随其它执行者协助完成任务。 于是连这个蹭饭的小道士都少来了,裴子幸在每天除了喝着难喝的药草锻炼魂力之外,闲下来时左摸摸又瞅瞅,发现日子着实有些无聊。 在这种心境之下,裴子幸重新想起了他曾经的梦想。 写一本关于杀手的书。 这个梦想自小就有,只是一直忙于杀鬼捉妖的没有时间真正着手而已,即便后来被林媛儿打击得有些焉儿,可那也只是暂时的蛰伏。 这时有了时间,这执念便不可抑止地重新占据了他的脑子。 最多在网上偷偷写,不让林媛儿发现便是。 待得以后成名了出版了,再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提着行李箱走到门口,装作很随意地跟林媛儿说上一句。 “我得出差几天……嗯,有个签售会。” 啧啧,小女孩一定会目瞪口呆、两眼满星吧。 多有逼格! 为了在林媛儿面前耍一把帅,裴子幸顿时燃起了满腔的热情,开始将自己在脑子里构思了许多年的开头写了下来。 背景是现代都市,主角是一个从事着最古老的两种职业之一的年轻人。 不是女字旁的那个职业! 另一种! 总之,主角因为他的特殊职业,遇上了许多人,见到了许多事。 他得到了许多,钱、名声…… 但他也失去了许多,爱人、朋友甚至自己…… 往后的日子,他将何去何从? emmm…… 裴子幸的大纲就想到这里,往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清楚…… 总之不管后事如何,至少裴子幸的开头是很顺利的完成了。 多年的斟酌让他落笔如飞,在天黑后没多久就完成头五章共计一万字的稿子。 他挺满意的。 他在以前当读者时特别鄙视那些更新慢的作者。 质量还行就可以拖稿了么? 日万是一个网文作者的基本素养好么? 不要问我万是谁! 第六十八章 黄历说今天忌工作 就在裴子幸因为喂了一只贪吃的蝴蝶而宅在家里开始网文之路时,在沪市周边一个偏僻的建筑物内,也有一个人正在察看跟这只蝴蝶有关的报告。 这里是shr基金会华夏分部东区支部,门上写的是“外勤主管”。 东区因为经济、人口等原因,从来都是华夏最为重要的区域之一。 而外勤主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算,都是权限、权力很大的重要职务。 可这个办公室却非常很普通,有着一张宽大厚重的纯实木办公桌、真皮包裹的老板椅、放置着四库全书空盒子的书柜和一个可以用来中午小憩的大沙发。 与任何一个莆田系医院老板的办公室都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一个穿着皮衣皮裤、头发烫成爆炸头,浑身上下充满九十年代摇滚风的中年男子正将身体调整成一个非常慵懒的姿势缩在皮椅中,锃亮的皮鞋搭在办公桌上,还在一晃一晃的。 他探身从桌下矮柜中摸出一罐喜力啤酒,拉开拉环,先将泛出的泡沫舔掉,然后大喝了一口。 “嗝~” 随着一声响亮的酒嗝,他总算留意到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烁的23条待办事项。 逐一点开。 都是些无聊的任务汇报和出勤申请。 他撇了撇嘴,麻木将一个个报告打开,然后无比任性给每一个申请都标注上“否决”二字。 嗯,黄历说今日忌工作…… 反正真正重要的事情,肯定不会只有一次否决就不再申请的了。 等下一次申请时,说不定黄历就合适了呢。 他哼着小调,充满恶趣味地想着。 直到他点开一份西南区发来的协助执行申请报告,请求东区派出相应的外勤人员协助他们寻找某个收容物的踪迹。 报告的附件还有一个份以他的权限刚好能够查看的项目报告。 有点意思。 摇滚男眼睛眯了起来。 西南区因为辖区内少数民族较多,他们的研究一向以神秘诡谲著称,行事手段独断而激烈,与其它区的行事理念大为不同。 前阵子听说惹上了一个一辈子住在山里的草鬼婆,导致最重要的一个研究基地几乎全毁,人员伤亡颇重。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在没有提前打招呼的情况下,派出了两个外勤人员潜来东区搞风搞雨。 过路不拜土地公……哼,果然没什么好下场。 摇滚男不屑归不屑,还是难得正经地查看了附件中所列-398项目报告。 …… 项目编号-398 项目等级:危险 特殊收容措施:第一阶段-398被收容于c级研究室内,涉-398的试验须有4级人员批准,由具有蛊术(参-176项目-242项目)经验的对象在被监测情况下进行。第二阶段-398暂无观测数据,dr.【数据删除】猜测该阶段-398需要具有特别能量屏蔽的容器进行收容,此方法已被确认无效。 描述-398是一个尺寸为86mm*54.86mm*22.45mm的长方体铜制盒子,四周表面镂刻花纹,花纹被考证具有少数民族原生宗教意义,但具体含义不明。对项目的气密试验显示其原有封闭的效果完好-398来源于滇西南山区少数民族聚居地,被实验对-398-1(该对象未被实际获取)持有,功能为利用蛊术(参-176项目-242项目)培养具有极强毒性和攻击性的虫类攻击武器。根据四次试验记录可知,当对象-398培养出的虫类攻击武器攻击后,会在1-48小时内出现失明、神志不清、死亡等后果,具体效果依据虫类攻击武器的种类而定-398的培养方向大致可控。 最近一次外勤人员接-398行动中,时实口述报告中称接触地点出现了一只昆虫纲鳞翅目锤角亚目动物,疑似-398有关。该虫类动物出现后,接触者会进入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没有光源的黑暗环境,并在这个环境中逐渐失去理智。该报告因外勤人员【数据删除】和【数据删除】的死亡而中断。 更多信息参见测试记录398。 测试记录398:【数据删除】 附录398-e:6月2日,星期四,一名名叫王宇飞的中年男子在家中跳楼自杀,该男子家中有其妻弟的遗骸,遗骸一半以上组织缺失,消失部分在王宇飞的胃容物中提取到一部分。根据警方勘测记录和法医报告,该凶案以及案发前一个月内包括王宇飞妻子欧阳潇潇在内的6宗命案也同样被证实为王宇飞所犯。当地警方以犯罪嫌疑人畏罪自杀结案,但有证据表明该事件已被官方列为重点异常事件。 根据外勤人员【数据删除】和【数据删除】随身携带的定位仪器和实时通话数据显示,王宇飞-398的最后持有者,在收容过程中表现出非正常的攻击能力,直接造成了【数据删除】和【数据删除】的死亡。 疑似受-398的影响,王宇飞的思维意识和身体素质都发生了某种尚待观察的改变。同时,【数据删除】和【数据删除】在死亡前也出现-398影响的情况。 鉴于此情况,-398-1攻击后存活的研究人员都已被安排接受精神病检测。蛊术类研究项目-176项目-242项目)的试验将被暂停直到后续通知。所有与测试记-398相关的信息将只向5级人员开放直至情况被完全掌控。 外勤人员【数据删除】和【数据删除】残骸已被回收。 …… 啧啧,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摇滚男将报告反复看了两遍,又沉吟半晌,在批示栏中先写上同意二字,然后开始简单填写行动方案。 当快要完成时,手指突然顿住。 全选,删除,既不同意也不否决地将申请报告关掉。 然后一副“好险好险”的样子,喃喃自语。 “差点忘记了…… 黄历说今天忌工作。” 第六十九章 凭本事去扑街 写书速度靠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脑速和手速而已。 裴子幸一个开头反复酝酿了好多年,脑中的构思自然是问题不大的。 而凭他单身二十多年的功底,手速更不用说…… 五天时间,一口气写就五万字的开头和两千字的故事大纲,他才暂时停下了码字。 将林媛儿接回家中,装作一切正常地陪着小女孩做做饭、养养蚕,还坚持每晚在睡前讲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就这样,毛老师为了自己对cissy的爱,鼓起勇气将面前被楚人美附身的女孩紧紧抱在了怀中。楚人美也被这真挚的爱情而感动,悄然离去。”裴子幸的声音低沉缓慢,格外温馨。 “诶,今天晚上这个故事讲的不错耶。”林媛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一个玩具熊,眼睛扑闪扑闪的。 “哈哈,可惜你明天又得去上学了,下周回来我们继续讲吧。”裴子幸伸手弹了弹小女孩的脑门,起身准备走出房间,“好了,你赶紧睡吧,小孩子要多吃多睡才长得高。” 林媛儿却一口喊住他:“裴子幸,我突然发现你讲故事的水平挺好的,你就没想过趁着现在懒在家里将你那个小说写出来?” 裴子幸顿住脚步,有种被抓现行的感觉,缓了两口气才转身问道:“啊?什么小说?” “就是你那个杀手的小说呗。” “不写,没啥意思。我最近在家追剧呢,有一部叫《疯人院》的国产剧蛮好看的。”裴子幸仔细观察着林媛儿的表情,故作镇静地答道。 感觉她并不像真的发现了什么。 林媛儿确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再劝:“行吧,我只是觉得你每天在家应该挺无聊的,帮你想个事情做做。” “不劳你大小姐操心了,你还是好好养你那蚕宝宝吧,我已经将桑叶拿保鲜袋装好了五小份,明天记得带去学校,每天喂一小份就好。我装得比较多,蚕宝宝吃不完的你可以分给同学……” 裴子幸暗自长舒一口气,转而开启了絮絮叨叨的家长模式。 “嗯啊,那些蚕宝宝真挺可爱的,又白又胖。”林媛儿打断他的话,开心地说道。 “那就好,不枉费我找桑叶……” “我每次看到它们就在想啊……你说是油炸了好吃,还是烤着好吃呢?” 裴子幸额头上冒出三条黑线。 “睡觉!” 他大声命令着,走出去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后是小女孩快乐的哈哈声。 …… 过完两天居家生活,裴子幸将小女孩送回了学校。 接下来便是准备投稿了。 想要在网上连载小说,一般有两种投稿渠道。 第一种就是直接在某个文学网站发布章节,等几万字之后便会自动进入签约编辑组进行审核,如果被认为具有签约潜力,则会收到一条签约通知,完成合同签订等一系列事宜。 当然,所谓有没有潜力的,姑且听之便好,当不得真。 要知道大部分小说签下来无非就是用来填充书库的。 另外一种则叫做内投,是指提前在网上找到对应编辑的联系方式,然后将几万字的开头与大纲直接发到编辑的邮箱,供其审稿。 这样一来,小说符不符合网站的签约标准很快便能得到准确的答复,不用浪费许多精力和时间。 而如果是老作者或者书籍质量优秀,编辑也会给予相应的修改、调整意见,避免走弯路。 裴子幸加了好几个指导写作的微信公众号,又在论坛和贴吧连泡了两日,在经过仔细权衡后,他终于选定了自己要投稿的网站和编辑。 终点文学网,华夏网络文学网站中的扛把子。虽然人多书多、竞争激烈,可胜在信誉极佳,并且由于固有读者群体庞大,每年都会创造一些一书封神的神话。 裴子幸就要去这里。 哪怕做梦,也要做个最大的梦。 然后是选择分类。 裴子幸的故事背景是在现代都市,玄幻仙侠那些自然不用考虑。 本想选择都市分类,可看到都市页面上的各种“龙组”、“兵王”,他便果断败退了下来。 最后他选择了灵异悬疑这么个冷门分类,理由是自己的书中有着不少悬疑猎奇的成分。 选择这个分类的还有一个原因。 他在网上研究时看到了不少作者在提到或者推荐一个叫做子良的灵异悬疑组编辑。 这是一个挺奇怪的现象。 作者圈里通常话题都是围绕着书籍和作者展开。 要么是几个人扎堆在商业互吹,要么是一群扑街在讨论离自己不知多远的“中原五白”。 可无论扑街还是成功,很少会提及自己的编辑的。 由此可见,这个叫做子良的编辑一定很特别。 确实特别。 传说中子良是个年轻人,加入终点文学网的编辑团队堪堪才一年的时间,为人踏实勤奋,连晚上和周末都在与作者们交流着书籍。 但也许是根基太浅,也许是时运不济。 他手下作者几乎都是写一本扑一本,扑一本切一本。以至于他短短一年时间就成为了终点文学网最大的太监集团首领。 据内部消息称,就连终点文学网大楼门卫秦大爷每天中午看见子良出门买饭,都要喝口茶对着他打趣一句。 “哟,公公又亲自出宫采办啊。” 不过既然子良手下扑街太监多,那岂不是意味着一旦逮到一本好书,定然会死命地捧么。 裴子幸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 总之,一切就绪,裴子幸将开头和大纲发到子良的邮箱,就开始了坐立不安的等待时光。 他哪怕见惯了妖魔与生死,可在网文这个领域中还依旧是个彻彻底底的萌新。 心中有事时,连枸杞泡水都显得索然无味了…… 好在子良确实勤奋,才刚刚发过去了半天就回了一封邮件。 “书籍达到签约标准,有意请加qq12345678详聊。” 我果然是天赋型写手! 仅花了几秒钟就添加了子良的qq。 头像用的是一个动漫男头,貌似略有些高冷。 裴子幸很礼貌地说道:“您好,我是《超级杀手在都市》的作者。” 子良秒回:“你好,你的作品已达到签约水准,请问你拥有完全版权吗?” 说话还是挺客气的。 “这个没问题,完全原创。” “那就好,你如果愿意签约可以往网站上发稿了,我会通知签约编辑随后与你联系,签了合同之后对书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问我。” “嗯,好的。” 裴子幸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那个……良大,你觉得我的书怎么样?” “文笔还可以,也能看得出你是一个有些生活阅历的人。” 啧啧,裴子幸看着这评价,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着。 不过虽然有天赋,还是得谦虚一点。 “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emmm……” “没事,我第一次写书,肯定还有不足之处,请多指教。” “书名垃圾,故事陈旧,感情戏薄弱,杀手的生活细节不够真实,没有装逼打脸等吸引点……” 子良一口气说了一堆…… 裴子幸完全愣住。 过了半分钟,看到对话框又弹出一句结论。 “扑街概率,极大。” 第七十章 你会跳大神么? 人呐,总是会错误地判断自己。 以为是王者,结果却是青铜。 偏偏子良又是个耿直boy,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全部判断。 以裴子幸这时的画风,这时候的bgm应该放一首《凉凉》。 “那我还有发书的必要么?”裴子幸心如死灰。 子良先发了一个托腮的表情,过了一会才回复道:“其实我觉得你的文笔还是不错的,只是题材不适合,也不符合潮流……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改,我给你列个书单,你先将那些书的开头扫读一遍,然后重新做一个大纲给我。” 宁杀错,勿放过,对每一个扑街都抱有希望。 这大概就是子良手下太监军团无比庞大的主要原因吧。 “行。”裴子幸反正也没什么事做,爽利答应下来,“另外,良大,你说我写什么题材比较好?” “看你开头一小段,可以看出你对这个杀手故事是有所准备的,这个可以保留。不过杀手只杀人未免太过于普通了,不能给读者一个新鲜感和期待感。” “作为一个杀手,不杀人,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裴子幸无法理解。 “主角身份是杀手没关系,但写法可以完全不同嘛。”子良很有耐心地引导道,“比如说,你写这个主角是怎么从无到有打造一个世界一流的杀手组织的,这就是种田流嘛。或者你加个萌萌哒的小萝莉,不就变成了奶爸文了么。重点还是要看你平常对哪方面最熟悉,从自己擅长的方面下手,才能细节丰富,有真实感。对了,你是学生还是有个什么职业?” 裴子幸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自己熟悉的方面好像就是怎么杀鬼除妖了,勉强还会些堪舆骗术。 不过反正是在网上,他有些随意地说了一句:“我是个神汉。” “神汉?” 很显然,子良被这个答案惊住了。 “对,平常就是折腾一些鬼鬼神神的东西,也只擅长这个……所以,我写一个杀鬼的杀手成不成?” “好吧……不过还是有点薄弱。” “那再加些和小萝莉的日常呢?往你说的奶爸文上面靠……” “不错,这样还是有点意思的。总之我待会给你列个单子,你认真研究一阵,好好琢磨后再动笔。” “好的,谢谢良大。” 没多久,子良发来了一个表格,里头罗列了大约十来本书,后面还很贴心地备注了每本书重点要学习的地方。 其它都很正常。 但跟《许仙志》学开车是什么鬼? 不是说好写一篇捉鬼带娃的奶爸文么? 跟谁开车? 跟鬼? 嗯……开鬼车好像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读者爱不爱看。 经过与子良的第一次接触,裴子幸觉得虽然自己信心满满的开头被否了,但对子良的观感还是蛮不错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没有急着动笔,而是一本本看书,时不时还会做个读书笔记。 在周末与林媛儿的居家生活中,他更注意观察小女孩的语气和动作。 偶尔也会向小耗子询问一些道法的咒语。 其间对书籍有些疑问便积攒下来,隔几天向子良请教一次。 子良虽然有时比较忙,过了很久才回复,但至少每次都会有些一针见血的指点。 甚至还会分享一些行业内的隐藏红线。 比如有一回裴子幸请教了关于毒点的问题,子良就如此说道。 “毒点无非是不符合大部分读者喜好的情节,像绿帽、中途换主角、分享金手指等等,这种情节一旦写出就极富劝退效果……另外就是涉政、涉黄、涉黑情节,毒的不是读者而是官方,基本就是个404的结局。” “嗯,记下了,还有么?我新人一个,怕掉到坑里啊。”聊得多了,裴子幸和子良说话也随意了一些。 “还有一种情况是最忌讳的,直接判死刑的那种。但偏偏短时间内又不易察觉,所以好多书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么厉害?给说说呗。” “就是有些作者在书里调侃编辑,甚至攻略自己的责编,这些人自以为得意,但其实在编辑那里已经上了黑名单了。” 裴子幸惊呆了。 还有这种操作的? 不是说一本书能不能火,全靠编辑投食么? 果然还是鲁迅那句话讲得对,不作就不会死啊。 裴子幸引以为戒,潜心打磨自己的新故事,直到半个月后才拿出了一个新的开头。 这次很顺利地通过。 子良一时心情好,还赏了个《超级捉鬼奶爸》的狗血书名。 发书,签约。 每隔五分钟刷新一次后台的收藏数…… 心如死灰地关掉后台界面,过五分钟又忍不住打开…… 就这样,裴子幸终于成功加入了网文扑街大军,也算一个写书的文化人了。 写手们的生活都很无聊,基本上除了码字就是水群。 刚发书几万字,裴子幸还没啥真正的读者,没有属于自己的读者群,只能成天在作者群里的晃悠。 他所在的作者群里都是些灵异悬疑作者,平常不是写鬼的就是写尸体的。 平常大家聊的多的,自然也是这么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裴子幸性格并不外向,再加上新入伙,很多时候都并不说话,属于那种默默潜水的窥屏佬。 可就在进群观察了一周后,他发现了一件怪事。 他注意到,群里近期讨论得最多的话题是关于噩梦的。 好像有些作者最近都是频发噩梦。 甚至有一个自称拥有控梦术,能将一切梦境都变成***的牛人,在立下g之后的第二天就跑进群来绘声绘色地描述昨晚被噩梦所支配的恐惧。 不过这也只是一小撮人,大部分人仍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态,出着各种奇怪的主意。 有建议睡前看毛选的,有建议清淡饮食多喝热水的,还有趁机兜售正宗清静木驱邪手串的,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裴子幸也只是略感奇怪,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直到有一天,子良的qq来敲小窗。 “在么?” “在。”裴子幸有些纳闷,一般都是他去烦扰子良的,子良从没有主动找过他。 “你真是神汉?” “真是。” 子良那一头静默了很久,才发来一句。 “那你会跳大神么?” 第七十一章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跳大神? 裴子幸的脑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跳大神是一种流传下来的民间活动仪式,曾经在北方一带颇为流行。 一般由两个人共同完成,一个是一神,一个是二神,在依靠固定的曲调和请神词请来神(灵)之后,便能沟通回答人们的问题。 至于请来的是什么,有说是神仙的,也有说死去亲人的灵魂。 “什么意思?难道现在跳大神的书很流行?” “不是书,是我个人问问……” 子良回复的每一句话之间都有些明显的停顿,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你家里有人去世了?我认识一个玄门正宗的道士,虽然不会通灵,但斋醮科仪做得不错,至少能让逝者安息。”裴子幸虽然不明就里,还是挺想帮忙地说道。 “不是家人……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自称神汉的,你究竟是不是?” 神汉只是裴子幸当时随口一说,这会儿想了半天,觉得神汉那些套路他也差不多能够做到。 “是的,我靠这个吃饭的。” “那你见过鬼么?” “见过。”裴子幸撇撇嘴。 他前天刚请了一个女鬼去吃烤鸭,结账时很是肉痛了一把。 对面又没了声响。 “不是,良大你究竟想说什么啊?”裴子幸没谈过恋爱,对这种猜来猜去的对话方式非常不适应。 好一会,子良才说道:“我感觉自己好像最近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是很确定……” “你见鬼了?” “那倒是没有,就是这一段时间以来总是做噩梦,而且身体状况越来越虚,时不时就会感到头晕、乏力、浑身发寒。差不多有一个月了。我平常经常健身,身体素质向来不错的,以前睡眠也一直很好。” 嗬,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子良。 裴子幸看到健身二字,脑海里就浮现出小李那终结者t-800般的身型。 不过为什么又是噩梦? “会不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试一试喝点枸杞泡水。”裴子幸试着问道。 然后自己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 “不是的,最近手中有本书成绩不错,按说我的心情其实挺好的。可不知怎么,只要一沾枕头,就很容易进入梦魇,那些梦里的情节与我的生活完全不同,但却非常真实,就像有人放给我看的一样……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了。” 裴子幸第一感觉倒不像是脏东西。 因为作者群里天南地北的都有,他至少目前还没见过什么妖邪之物能同时间跨省作案的。 不过现在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子良的不安,他也不好直接否定。 “你找我是想确认一下?可这种东西你光拍个照发来,我也看不出来啊。” 子良直接说道:“你最近有时间么?要不见面聊?” “时间倒是有,不过你在哪儿?太远我可去不了啊。” “不用跑远,我刚请了年假回老家了,现在我俩同城。”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哪?” 裴子幸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背脊发凉。 开始担心这噩梦什么的会不会是个借口,其实等待他的是一场肮脏的py交易。 “我看过你的合同,上面有地址。”子良理所当然地说道。 “哦,也对哦。”裴子幸稍感放心,“那你看什么时候见面比较合适?” “要不就这两天?如果我真的沾上了什么脏东西,还请你一定帮帮我。嗯,价钱方面我会按你平时的行情照付的。” “钱就不用啦。” “不行,提前先说好,如果真需要你帮忙,钱我是一定要付的……毕竟你在我手下写书。” 好嘛,原来是担心受贿…… 裴子幸苦笑了一下,觉得有没有脏东西还另说呢,便也没再多推脱。 不过他想起另一件事,最后补了一句。 “那这样的话,你干脆按规矩来,先到西城区小柳巷一间纸钱铺找一个叫蓝小兰的女人吧,就说是我介绍你去的,她会告诉你具体价格。当然了,如果见面后发现了没什么问题,是不会收钱的。” 上回因为蓝小兰无心正业,他已经私下接了白胡儿的任务。虽然事后蓝小兰并没有说什么,可为了以后长久合作,这种绕开她自己接任务的事情还是能免则免。 “还有,别说我写书,写书这事我没告诉任何人。” “知道了,我懂。” 子良跟裴子幸敲定了这事之后便下线了。 裴子幸起身到阳台做了套第八套广播体操,又回到电脑前,在作者群中搜索起“噩梦”的关键字。 将近期所有提到噩梦的聊天记录全部调出来,慢慢翻看。 除开凑热闹或者回忆儿时噩梦的,真正从近期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并不多,在一千多人的大群中只有寥寥七八个人。 只是他们的描述都是非常有细节,就好像这些梦并没有通常的那种模糊的感觉,而是跟子良说的一样,如同放电影一般。 这种异常真实的梦境再通过作者们富含表现力的文字叙述出来,几乎就成了一篇篇质量不错的短篇恐怖小说。 也正因此,才引发了大家的热议。 从时间上来看,子良貌似是最早的,群里这些作者最先做噩梦的人大约是半月前,其它大多是一周左右。 频率则是有高有低,有人天天发作,有人只出现过一次。 集体噩梦。 这事越看越觉得诡异。 也许是集体致幻? 与小耗子接触多了,裴子幸也学会这套理论。 他甩了甩头,决定既然想不通就不去多想。 …… 次日上午,蓝小兰打来了电话。 “你身体怎么样?有业务上门了。”蓝小兰的声音有些慵懒。 “嗯,我知道这事。我已经好些了,没关系的。” “那就好,我帮你约了明天九点在建设广场的星巴克,你别忘记了。” “为什么不去他家里?”裴子幸有些纳闷地问。 按说这种驱邪的事情,一般都是去雇主家中进行的,因为很多时候邪物就藏在家中的某处。 “人家说父母在家,怕误会,在外边见面合适一些。” 裴子幸悚然一惊。 看来还是个有前科的基佬! “好……我知道了。” “裴子幸,看不出呀。”一向言简意赅的蓝小兰突然打起了哑谜。 “什么意思?” “看不出……” 蓝小兰拖长了音调,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第七十二章 初遇子良 裴子幸现在注重养生,睡得早、起得早。 大早上的就把今天的更新写完,刷了刷安静得瘆人的书评区,然后晃晃悠悠往约定的地点散步而来。 咖啡店刚刚开门,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他便自个点了一杯超大杯的拿铁,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等着。 也不知子良是个什么模样,能让一向沉稳的蓝小兰都生出那样的感叹。 难道……娘化? 裴子幸感觉自己眼前看见了虎背熊腰的小李竖着兰花指娇羞的样子…… 打了寒颤,强行转移注意力。 说到制造噩梦的妖鬼,裴子幸并不是没有见到过,但那基本都是阴气入体的副作用。 人家该附身的附身,该虐杀的虐杀,顺便在这个过程中让受害人做了几个噩梦而已。 单纯玩梦的,怕只有电影里的佛莱迪了。 不过那是个弱逼啊,杀个人都要费老鼻子劲了,哪有人家一个响指的来得犀利。 所以,裴子幸觉得今天估计还是个心理疏导的活儿。 而对于这种活儿,他是不怎么感冒的。 他小时候跟着老道干过许多忽悠骗钱的营生,可唯独不干给人解梦的事。 他觉得做梦就和放屁是一样一样的。 做就做了。 放就放了。 非心理治疗的解梦就和闻屁后分析吃了什么一样,或许是真能研究出午饭吃了红薯,然后又有什么用呢? 究根结底,还是吃饱了撑的。 …… 正东一下西一下的乱想着,裴子幸突然觉得鼻翼间钻进了一抹淡淡的香味。 不是那种或廉价或昂贵的浓郁香水味。 而是淡淡如兰的那种自然体香。 裴子幸连忙抬头,发现桌对面一个全身穿着整套淡紫色运动服的女人正在款款落座。 女人年纪不大,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并不像现在流行的那种白皙,而是呈现出一种透着健康活力的小麦色,妆容极淡,头发微卷,很随意地扎了个马尾,有一束发丝俏皮滑落,遮在眼前。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裴子幸在她侧身入座的瞬间瞥见的那双大长腿以及后腰下方那一道弧线。 那挺…… 那翘…… 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刚想开口提醒对方自己正在等人,却发现女人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在手机上不停敲字,好像很忙的样子。 偶尔间隙中,会轻舒一口气,将掉落的发丝拨弄到耳后,然后继续忙碌。 眉眼间似有疲色。 裴子幸觉着有趣,便也没有打扰,静静地喝着咖啡。 这样过了五分钟,女人才第一次抬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略微打量了一会裴子幸,眼神清亮。 “江户川乱跑?” “啊?你是?”裴子幸突然愣住,“是你?” 江户川乱跑正是他的笔名。 “我就是子良,刚才真不好意思,有个作者在qq上急着问我些事情,所以我忙着先回复他了。”女人微笑着,礼貌说道。 裴子幸张大嘴巴,过了好一会才消化了这个信息。 之前完全都想岔了,子良在作者圈中的人设让他完全没往异性方面去想。 怪不得蓝小兰说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不过,好像是有些喜欢呢。 那挺,那翘…… “咳咳咳。”裴子幸借着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缓了缓才说道,“哈哈,真没想到良大你是女的。” “既然面基了就别叫良大了吧。”子良依然很从容,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反应,“我叫艾靖雅,不过你若是不习惯,也可以直接叫我子良。” “嗯,那就叫子良吧。我叫裴……” “裴子幸嘛,对不对,裴大师?”子良轻轻掩嘴,笑得更欢,“你合同附件里有身份证复印件的,所以我才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裴子幸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道:“你这都放年假了还不能消停啊?这些作者们也是,一点也不知体谅人。” “没办法,关系到自己写出的心血嘛,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谁都紧张。就像刚才那个纸皮青蛙,也是老作者了,可新书稍微遇冷还是着急上火的,缠着我问能不能改书名。” 两人又聊了一会作者圈里的事情,这才将话题转入今天的正题。 “你之前说过,你频发噩梦已经一个月了?”说到正事,裴子幸稍微严肃了一些。 子良眉头轻蹙,有些无奈地说道:“对,可能是经常运动的缘故,我以前睡眠质量非常好,基本上沾着枕头就能睡到天大亮。可大约就在一个月前,每隔几天就会做一次噩梦,让我越来越不敢睡了。” “身体发虚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最明显的就是时常感到精力不足,有时慢跑才跑到我平日里的一半路程,就觉得完全没有力气了。另外也容易注意力涣散和感觉身体发寒。” 裴子幸苦笑。 好巧,正好他也是这么个症状,只不过他是喂蝴蝶喂成这样的。 “没有什么其它症状?” “主要还是自己感觉虚弱,去医院检查过,也没有异常,连感冒都没有。” “嗯,那我帮你看看吧。” 说完,裴子幸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子良看了起来。 子良平常和裴子幸打交道,多少都是带点儿俯视的态度。这倒不是说她傲气,而是一个编辑往往要面对上百个作者,但每个作者却都眼巴巴盯着同一个编辑给食,这才难免造成这样沟通局面。 哪怕她再平易近人,也不可能跟上百号扑街称兄道弟的。 不过这会儿,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就换了一种气质,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神秘和自信的感觉。 特别是他那双貌似无神的眸子,就好像能看透灵魂一般。 不再是江户川乱跑。 而像是一个真正的大师。 子良也不知这个观察邪物的流程是怎样的,只好僵坐在原处,不敢随意乱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过了不知道多久,裴子幸的表情才渐渐松弛了下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看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 好看。 他再次望过去,又看了眼神色紧张的子良。 嗯。 是真好看。 第七十三章 泰格是谁? 今晚不做饭了。 子良有些偷懒地想着。 她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奔波,全身仿佛散了架一般,特别是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尤其酸痛。 此时她正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两站后好不容易寻了个位子坐下,看着路边的霓虹与路灯快速从窗前闪过,心神也随着汽车带有韵律的摆动松懈下来。 昏昏欲睡。 公交车停停走走,不停靠站、出站。 车内没有开灯,晚归的乘客大都挂着疲惫和麻木的神色,虽然车厢内的人群总是来来往往,但动静却并不很大。 子良一只手抱紧了随身的包包,另一只手肘搭在车窗边沿,将脑袋靠在小臂上,浅阖双目,打算小憩一下。 渐渐的,她的身体好像飘了起来,又好像沉了下去,总之身周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遥远,朦朦胧胧地听不清楚。 自己反正是要坐到终点站的。 这一点让她很安心。 “姑娘。” 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姑娘。” 是在喊我么? 她不是很确定,但笼罩全身的困意让她不愿意理会。 “姑娘!” 声音骤高。 同一瞬间公交车发出尖锐的刹车声,突然的减速让子良往前一个踉跄。 “他妈的,找死啊!”公交车司机探头伸出窗外,大骂了一句。 好像是在骂一个莽撞过路的路人。 子良醒了,睁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一个中老年女人,眼神里有些迷茫。 之所以说是中老年,是因为女人大概五十出头的样子,按体制内的说法,就是差不多不做事但又没有退休的年纪。 此时车里正好满座,唯独这个女人拉着吊环没有座位。 双手都没有提东西,仅身上斜跨着一个小包。 “阿姨,你是在喊我么?”子良问道。 “不喊你喊谁,我还以为你就一直打算装睡呢。” 女人的声音中气很足,话却很难听。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女人露出一副鄙夷的模样。 “啊?”子良更加疑惑了。 “你说你年纪轻轻,不知尊老让座也就算了,还装疯卖傻的,有意思么?” 女人涂得猩红的嘴唇不断翻飞,口里还喷出了飞沫。 子良总算明白了。 这是遇上了强行索座的所谓“老人”。 按她平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应该说大多时候都会起身让座的。 可今天实在太累了。 她微微皱眉,正在犹豫该怎样委婉的拒绝。 那女人却咄咄不休地继续嚷嚷:“你也知道叫我一声阿姨,可就怎么没行动呢?我有风湿关节炎,腿脚站了一会就扛不住了,也没人体谅一下……现在的风气啊,真是差到没边了,我们那个年代……” “不是,阿姨,这是我的位子。”子良也有些生气。 “是你的位子?写了你的名字吗?在哪啊?来来来,指出来让大家伙看看。是你的位子,是不是你下车了还要搬回家去啊?” 尖锐的嗓音在车厢内回荡。 许多同样昏昏欲睡的乘客被吵醒,齐刷刷望向这处,神色不一,但都没有出声。 倒是坐在她前排的一个四十来岁穿着职业装的大姐转过身来,小声劝道:“小姑娘就让让算了吧。” “不让。” 子良眼圈有些泛红,但还是坚决地拒绝。 事情发展到现在,与其说她累得站不起来,不如说她是在较劲。 跟道理较劲。 有道理的事儿,为什么要让步? “让让吧,别一会把泰格招来了……”前排大姐可能是好心,还在劝说。 “泰格是谁?”子良很茫然,开口问道。 前排大姐却晦若莫深地抿紧嘴唇,将头调转回去。 “泰格要是来了……哼哼!”站着的女人大声冷哼。 她也知道泰格是谁? 子良怔了一会,然后发现周围座位上的乘客有好些都变了脸色。 有人恐惧,有人亢奋。 他们也知道泰格是谁。 “谁是泰格?他……他要干什么?” 子良被这诡异的氛围有些吓到,弱弱地又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她,但几乎车内所有目光都牢牢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那女人更是居高临下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 都在等泰格。 可泰格是谁? “大姐,大姐,泰格是谁啊?” 子良轻轻摇晃前排大姐的肩膀,有些嘶哑地问道。 “唉,泰格会来的……”大姐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头叹了口气,“你还是让座吧。” 还没等子良有什么反应,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传来。 “可别让,美女,我说这事儿本来就没道理。是你的位子你就安心坐着,如果真有个大肚子孕妇或者真正的老人家那还可以让让,但这自己没啥事还要强行索座的人,就不能惯着她!” 说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脖子上戴着副蓝牙耳机。 子良注意过,刚才他一直在听音乐,可能刚刚才摘下耳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有人声援让子良好过了一些,可她还是有些担心地说:“可他们都说泰格要来了,你知道泰格是谁么?” “啥泰格?泰森来了都没用,这事你占理,别怕,我支持你。”小伙子撇撇嘴说道。 站着的女人从小挎包中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对准了子良。 “我再问一遍,你让不让?”女人声音很冷,很傲。 乘客中那些露出亢奋表情的人也陆续掏出了手机。 “坚决别让!”小伙子继续表达自己的立场。 子良低垂着头,身体因为屈辱而有些颤抖。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起身让座。 可当她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对着她的手机镜头越来越多,那些原本有些惧怕的乘客也参与了其中。 “唉……晚了,泰格来了……”前排大姐再一次叹息,然后转过身,举起了手机。 子良慌了。 让她更慌的是,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为什么而慌。 她向那个唯一支持自己的小伙子投去求助的眼神。 小伙子左顾右盼看到周围人的举动,先是不解,然后脸上开始浮现出挣扎,右手缓缓往裤兜摸去。 没有人再说话了。 泰格来了。 泰格到底是谁? 第七十四章 噩梦与马杀鸡 子良不明白。 她不明白这事明明自己占理,为何车上乘客们仿佛都站到了那个女人一边。 甚至刚才好心劝说的前排大姐和声援自己的小伙子,都跟随别人一起对她举起了手机。 车内无灯,可那一个个手机镜头却时不时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都说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一种境界。 可直到此时子良才懂得,如果她也能选择跟众人一样,她一定会这么做。 可惜她已经不能了。 因为她看到大家的头都转向了车厢的后部。 后部过道的阴影中,仿佛有东西在动。 一小团阴影脱离原本的位置,不停生长。 先是变成了一个匍匐在地蓄势待发的小兽,接着双足站立成了人形。 阴影如墨,这人形便也没有面目,只有双眼闪着银光,就像那些手机镜头。 他越来越强壮、越来越高大,直至快碰到车顶才停止了生长。 子良看着乘客脸上的复杂表情,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泰格。 泰格向子良走来,走得很慢,但步伐太大,只三四步便走到了面前。 站着的女人赶紧让到一边。 黑色的爪子捏向子良的脖颈,带起了一阵阴风。 风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各不相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不让座?为什么不让座?为什么不让座?” 在利爪临身的瞬间,子良鼓起全身所有的力气,猛然往站着女人的方向一扑,堪堪躲过了爪子。 踉跄撞开女人,冲到公交车的后门,拼命拍打着车门。 “开门!” 没有动静,车子仍在匀速行驶。 泰格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再次走来。 子良又冲到前门。 可还没等走近,就发现司机一脸麻木地单手开车,另一只手同样举着一个手机。 她绝望了,眼睁睁看着泰格逼近,耳朵里不断钻进“为什么不让座”的细碎声音。 她咬了咬牙,飞速拿起挂在窗边的安全锤,敲碎了最近的一块车窗。 跳了出去。 窗外是绿化带,她在草地上翻滚了两圈撞上了一棵观赏灌木,停了下来。 全身到处都是擦伤,火辣辣的疼。 周围有脚步声,应该是有人看到了事故,正在赶过来。 她支撑起上半身,不停喘着气。 很快又成了不敢喘气…… 泰格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公交车。 就在几米外,慢慢向她走来。 不慌不忙。 赶过来的几个人一脸麻木,对着她举起了手机。 子良骇然起身,狂奔。 高跟鞋早就不知掉到何处,纤细精致的裸足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布满了血口。 这时的她根本没有注意力能分给疼痛,只是埋头拼命地跑。 她没有回头,可是她知道,泰格始终就在她的身后。 因为她总是能隐约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 “为什么不让座?” 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全部举着手机…… 这样不知跑了多久。 当她跑过一条马路时,突然一阵耀眼的强光射来,她在下意识遮脸时听到了尖锐的刹车声。 “他妈的,找死啊!” 一辆公交车堪堪停在她身前,司机大声骂道。 这粗鄙的骂声此时却像天籁。 终于听到正常人说话了。 子良抬头,看了看周围,傻笑了起来。 周围行人或匆匆路过,或站在路边打着电话,全都恢复了正常。 也没有了泰格。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全身力气都被抽空,跌坐在地上,但仍然笑得欢畅。 公交车司机可能觉得惹不起疯子,悄悄倒车两米,然后转弯从子良身边绕过。 公交车开走的瞬间,子良看到了车内窗边的座位正坐着自己。 而站在那个自己面前的女人掏出了手机。 …… “然后我就醒了,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子良轻晃着刚点的咖啡,并不喝。 “这是第一次做的噩梦?”裴子幸皱眉问道。 “嗯,第一次。”子良轻声说道,“之后就隔几天发作一次。” “那你当时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这种因为让座与人争执的事情……或者正好看到了某篇新闻?” “没有,我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新闻肯定见过,但都是过去很久了。”子良摇摇头,“我那阵子很忙,根本没空去关注新闻。” “那你之后做的噩梦呢?每次都与这个类似?或者出现了同样的人物,比如那个叫泰格的怪物?” “也不是,每一次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有时是怪物,有时是人,但都很恐怖。怎么说呢,不是那种恐怖片突然跳出一个鬼脸的吓人,而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怖。” “人?什么样的人?” “比如有个梦是我在路上被一个小孩摸了一下,我说了他一句,然后他的爷爷奶奶就来掐我……老年人力气并不大,我很快便挣脱了。可后来无论我去到哪里,无论周围有什么人,那一对老人都能很理所当然地开门进来,一言不发地掐我的脖子,旁人也好像觉得这事很自然一般,不闻不问。我在公司、在家中、在马路上、在厕所里,永远都逃不开他们……”子良紧紧捂着咖啡杯,好像只有那点热量才能让她感觉没那么冷。 “那你是在家中睡觉才会这样么?” “也没有,我有次加班太晚,睡在了公司的值班室里,也做了噩梦的。不过这两天回到老家还没有发作过。”子良紧张地看着裴子幸,问道,“裴大师,你刚才真看清楚了,我身上没有脏东西?” “确实没有。”裴子幸很笃定地回答道。 他从一开始就对子良进行了观察,确实没有发现任何邪气的存在。 之后装作一本正经地查探,虽然有过过眼瘾占便宜的嫌疑,可同时也进行了再一次的确认。 子良的神魂的确有些虚弱,但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性简直不要太多。 比如纵欲过度,比如有些作者总是修仙码字,比如养了个会啃神魂的蝴蝶…… 就目前来看,裴子幸并没有找到子良遇鬼的痕迹。 不过既然被喊了一声大师,对方又是自己的美女编辑,他觉得怎么着也得拿出些干货,至少让对方情绪放松一些。 说不定心情舒缓了,噩梦自然也就没了。 沉吟片刻,他才缓缓说道:“这样吧,我有套祖传的功夫,虽然你身上并没有发现脏东西,但还是可以清洁你体内的浊气,这样不仅你会自己感觉好一点,也能顺便提高你对邪气的免疫力。” “那……需要我怎么配合?”子良稍微有些犹豫。 “你坐着不动,放松就好。我不会碰到你的。” “好。” 得到对方的同意,裴子幸便将喝得只剩一小半的咖啡倒了出来,在桌上用水渍画阵。 他这几个月的锻炼并不是没有所得。 不仅神魂的凝炼程度提高,五感略有提升,在锻炼自己神魂的过程中也让他摸索出一些新奇的法阵。 现在这个法阵就是专门针对神魂的,一旦入阵,只要神魂力量不是太强的对手都能被他直接压制。 当然,这个压制的力量他可以随意控制。 轻一点,柔一点,不就是神魂马杀鸡么? 做完马杀鸡,是不是就放松了? 嗯,裴子幸就是这么个计划。 而且也挺成功的。 因为子良此时闭着双眼,正感觉一种通透的慵懒感从灵魂深处泛出,流遍全身,最后经由鼻腔和口腔表达了出来。 娇哼、细喘。 “嗯~~~~” 第七十五章 带回来见见 “嗯~~~~” 这一声轻哼婉转、悠扬。 直接打断了本来挺正经的一个法阵。 在刚才的过程中子良的思维并未受限,只是源自灵魂深处的舒畅让她没忍住哼出了声音,这时意识到刚才的失态,立刻面泛红潮,将头低下。 裴子幸……咳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叠起了双腿。 气氛谜之尴尬。 过了好一会,裴子幸才总算压住了窘意,说道:“那什么,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嗯。”子良抬起了头,只是还是将视线放在尚有水渍的桌面上,轻声说道,“感觉自己全身都轻快了一些,谢谢你啊。” “不客气。你这事呢,我会继续观察一阵,也找那几个有类似情况的作者聊聊。” “好!说实话,我开始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觉得与其去街上找那种一看就是骗子模样的所谓大师,还不如找个认识的人给看看,就算不成也就当和自己的作者见个面而已。”子良有些感慨道,“没想到啊,你刚才来的那么一下,我是真感觉到你不简单了,厉害厉害!” 裴子幸浅笑一下,继续说道:“没有骗你,如果你身上有脏东西,我确实是能够看出来的……不过,你如果以后还发作,可以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详情。甚至如果严重了,我可以去沪市你的住处看看……我周一到周五还算有时间。” “为何是偏偏周末没时间?”子良有些好奇地问道。 “哈哈,因为家里养了个小萝莉,平常她上寄宿学校……像今天周五,我就要把她接回家住两天的。” “你结婚啦?”子良惊讶道。 裴子幸摸了摸鼻子,解释道:“不是我的孩子,领养的。” 其实子良本来只是聊到这里随口一问,可结合刚才的绮旖,这话问得倒有些像相亲话题。 于是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气氛又开始尴尬。 再匆匆闲聊两句,子良便找了个借口和裴子幸道别,起身买了一盒马卡龙,然后挥挥手潇洒离去。 顺带的,让裴子幸留意到柜台里那些诱人的糕点。 他突然想起今天要去接林媛儿,犹豫了一下,便也打包了一个黑森林小蛋糕。 …… 晚上,家中。 林媛儿开心地吃着蛋糕,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裴子幸猛瞧。 裴子幸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你怎么回事啊?吃个蛋糕总看我干嘛?” “啧啧,裴子幸,你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遇见了哪个美女,春心萌动了?”林媛儿咬着小勺子,踢了一脚在沙发另一头的裴子幸,笑得很有深意。 正在喝水的裴子幸差点被枸杞噎住。 传说中女人的第六感? “你说什么呐,我天天就在家研究做菜,不信明天给你露两手看看。”裴子幸赶紧否认,想想觉得力度不够,又三连强调道,“什么美女不美女的……瞎说,没有,不知道。” 他扪心自问,经过今天尴尬却不失礼貌的会面之后,他对子良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朝气是挺欣赏的。 但也仅仅只是欣赏而已。 若说这会儿就动了什么进一步的心思,也不存在。 “呵呵。” “喂,你呵呵是怎么个意思啊,你说清楚,为何突然觉得我动春心了?”裴子幸越说越有些心虚。 “真想知道?”林媛儿又吃了一小口蛋糕,眼睛笑得弯弯的。 “想。” “好,那我就给你说道说道。” 林媛儿将蛋糕小心放在茶几上,转身正对裴子幸,一副开坛授课的模样。 她先摊了摊小手:“以你平常的表现,说你是个钢铁直男总没错吧。” “我哪有钢铁直男了!” “还嘴硬,你看你平时的审美,平常两件t恤穿到老,做任务扮大师时更夸张,就喜欢明黄色……而且生活还毫无情趣,明明身边就有李老师、蓝姐姐,听小耗子说还有美艳狐妖、清秀女鬼什么的。可你呢,整天也不出门和她们约约,就知道宅在家里发霉……” “那我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么。” “少拿我当借口,我就问你,我上学去的日子里,你除了购买生活所需,一共还出门了几回?” “哼!”裴子幸哼了一声,没再反驳。 直男就直男吧,不弯就行。 “承认就好,钢铁直男还有个显著特征,那就是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惊喜,不懂得什么叫做仪式感。这点放在你以往的表现上,也完全符合。可今天你却给我买了个星巴克的小蛋糕,这意味着什么?” “啊?” 裴子幸也不知道一个小蛋糕能意味着什么。 “以你的秉性,肯定不会特地绕路过去给我买蛋糕的。”林媛儿的声音从容、稳定、充满自信,“所以你一定是因为其它事情到了那里,顺带想起给我买了一个。” 与之相反,裴子幸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瞎说,我没事去那干嘛……” “对啊,你现在又没有接任务,而且都是一个用保温杯喝枸杞水的老干部了,你没事跑去星巴克干嘛呢?”林媛儿手指在空中虚点,“唯一的解释就是,因为女人!” “女人?” “对,女人,而且还是个美女。所以不仅能勾得你屁颠屁颠跑去星巴克见面,甚至还让你的钢铁直男之心动摇了,这才让你想起给我买一个小蛋糕。” 裴子幸张开的嘴巴都忘记合上了。 他只觉得现在林媛儿如果戴副眼镜简直就是柯南,如果叼根烟斗就是福尔摩斯。 虽然过程有些强词夺理,可结果却偏偏精准无比。 “你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理论啊。” “网上。”林媛儿回答得理直气壮。 裴子幸试图开启家长絮叨模式,强行转移话题:“说过多少次了,你少上网……” 话还没说完,林媛儿突然探身凑到他面前,严肃认真地说道:“裴子幸,你不要紧张。” “额……我不紧张。” 好嘛,气势再次被夺。 “是的嘛,我又不一定会反对这门亲事。” 林媛儿说得一本正经。 “但是,你总得找个机会带回来让我见见吧。” 第七十六章 晚安,我的清洁工 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如果总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就意味着…… 那里有坑。 林媛儿就是裴子幸的坑。 按围棋圈的说法,她是他的苦手。 小女孩天资聪颖,早早的就能把学习的内容提前完成,兴趣爱好又只有听江湖人说江湖事这独一项,所以很多闲暇时候就是用来刷微博和刷狗血剧了。 于是套路特别多,随时随地都能将裴子幸怼到无言,简直防不胜防。 比如有次跟裴子幸聊天时突然冒出一句:“我上回吃药时看到一个新闻……” “什么新闻?”毫无防备的裴子幸顺口问道。 “你竟然都不关心我为什么吃药?!” 林媛儿瞬间影后附体,露出一副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的怨妇模样。 每到这种时候,裴子幸往往都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默默地装没听见,去做别的事情。 这会儿也是。 当林媛儿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时候把人带回来看看时,裴子幸已经无言以对,只好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电视,一脸苦笑。 试图笑出强大。 林媛儿得意地撇撇嘴,又开始捧着小蛋糕奋战起来。 等夜深了,裴子幸把小女孩赶进房间,关了房间大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然后坐在床头讲了一个主角叫贞子的故事。 故事并不复杂,很快便讲完了。 “好了,你乖乖睡觉,明天小耗子和上次那个李叔叔要来蹭饭,你见人了得礼貌一些知道么。” 裴子幸一边说着,一边将林媛儿的维尼熊小薄毯子细心掖好。 “诶,那个红坦克要来么?”林媛儿眼中露出了漫长禁渔期过后,渔民准备出海打鱼的那种期待。 “要叫李叔!”裴子幸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好像这次是他带着小耗子去邻省做了个任务吧,我也一周没见到那小道士了。行了,你赶紧睡吧。” 就在他作势要走时,林媛儿突然说了一句:“裴子幸,这个星期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 “作文有什么好怕的,我见你之前写过的,挺好的啊。”裴子幸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裴子幸顿住脚步,缓缓转身,沉默了几秒钟才温柔地问道:“嗯,那你准备怎么写呢?” “不知道呢。”林媛儿的面容藏在阴影里,声音小小的,“我好像只能凭空想象。” 她没有爸爸。 而且她现在连妈妈也没有了。 “没事,咱不写这篇作文了,我到时跟你们李老师说一声,就说我们周末出远门了。”裴子幸有些心疼地说道。 “哈哈哈,逗你的啦。”小女孩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裴子幸,你这种带头撒谎的习惯可不好啊哦……不过就是编故事而已,我特别擅长,早就在你来接我之前就已经写完了。” “哦?你写的什么呀?” “嗯,我觉得老师应该会喜欢看我们赞美劳动,所以我就写我的爸爸是一个清洁工。” “不错不错,你这个思想觉悟很到位。”裴子幸挺欣慰的。 平心而论,林媛儿能主动想到去适应主流价值观已经在她这个年龄非常难能可贵了。 只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才会慢慢发现另一个事实。 那就是,写爸爸是清洁工的作文会成为范文拿到高分。 可老师往往却会更关心那些写爸爸是局长的小同学。 “嘿嘿,不错吧,我看那些作文选集中都是这类的职业。”林媛儿很得意地说道,“所以啊,我就写我的爸爸虽然在家中邋遢懒惰了一些,可是他为了这个城市的清洁,默默付出了很多。有时候大半晚的还要出门去清理一些隐藏角落里的垃圾,甚至会遇上一些不可知的危险,导致受伤……” 裴子幸愣住了。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然后我最后用一个自然段去赞美伟大的劳动人民,立誓我以后也要成为靠辛勤劳动养活自己的人……怎么样,老师应该会很喜欢吧?” “嗯,听上去写得挺好的。” “裴子幸。” “啊?” “你该不会以为我写的是你吧?” “额,没有……” “你可别想多哦,我是看到路边的环卫工人才想起写这个的。你要记住,你是一个杀手,莫得感情,也莫得孩纸,哈哈哈。”林媛儿又开始拿这个梗来笑话他。 裴子幸也不恼,跟着笑了起来:“好啦好啦,赶紧睡觉吧,晚安哦。” 林媛儿哼了两声,提了提身上的薄毯,侧身对着里侧。 正在关上房门的时候,裴子幸好像隐约听见一个低若蚊呐的声音。 “晚安,我的清洁工。” 他一怔。 微笑摇摇头,把门带上。 …… 去沪市的高铁上。 子良关上自己的ipad,呼出一口气,有些放松将自己两条长腿悄摸舒展了一下,然后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她入职一年多,手下的作者基数是在不停增长,可一直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这一点让她很受伤。 甚至还会让她怀疑自己的人生选择是否正确。 要知道,她本来是学医的,外科。 毕业前她曾经去医院实习了一段时间,每日缝合伤口,还在一些简单的手术中打过下手。 也算是双手沾满了鲜血。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个缝合手术中帮主治医生捧着一坨因打架划破肚皮所流出来的肠子后,她在吐得天昏地暗间突然醒悟到一个事实——学医救不了华夏。 她决定弃医从文! 可惜无论她怎么努力,手下书籍的业绩永远是垫底的。 也因此,她父母总是想劝她离职去美国。 据说她的两个舅舅在那边发展得非常不错,无论是继续读书还是找个工作,都能替她安排妥当。 一旦她落稳脚跟,父母也就准备跟着过去,寻个没有雾霾的地方买个房子养老。 可她不甘心,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也许是天道酬勤,在她手下的一众扑街书中,总算有一本冒头了。 那本书自第一次试水推以来就成绩很好,所以子良也将手中所掌握的推荐资源全砸了上去。 因为紧张,她还会时不时去跟读最新的章节,防止这本寄予了厚望的书写崩。 还好,这本书质量一直都很稳定,如今在上架销售的前夕,成绩更是势如破竹。 这只是开始,以后我也要造出几个大神。 子良暗自想着,在高铁列车的摇晃中昏昏睡去。 噩梦来袭。 第七十七章 不要脸的青蛙 一个闹腾却温馨的周末过完,裴子幸又恢复到被林媛儿评价为“坐等发霉”的宅家生活。 他码字速度不慢,基本上每天都能写出一万多字,可每天仍然固定发两章,其余作为存稿在周末或者以后出任务时用。 目前已经更新了八万字,被子良安排上过两次网页端的推荐,可除了增长了几个可怜兮兮的点击以外,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成绩。 所以网站的推荐也便没了下文。 这时他打开电脑,在码字前习惯性地先点开了自己的书籍页面看了一眼。 一条题为“书挺好看”的书评在空荡荡的书评区尤为打眼。 自己总算迎来第一个读者了么? 裴子幸有些激动地点开书评。 “兄dei,书写得不错,加油哦!顺便借贵宝地打个广告,《百鬼众魅图》是一本轻松搞笑风格的……” 摔! 裴子幸感到既好笑又好气。 到底是怎样的扑街才会跑去另一个扑街的地方打广告啊。 抱团取暖么? 再一看书评上方的id。 纸皮青蛙。 这不是子良上回说过的那个成绩不好就想换书名,靠玄学取胜的老扑街嘛。 裴子幸正准备意兴阑珊地关掉书评页面,突然想起好像这个纸皮青蛙也是抱怨过噩梦的人之一。 他这时才记起来之前答应过子良要去和那些同样症状的作者们聊聊,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后来因为陪林媛儿过了两天周末,差点便将这事儿忘了。 想到这里,裴子幸赶紧跑到作者群中寻找这个纸皮青蛙。 运气还不错,这位仁兄此时正在群里高谈阔论。 看聊天记录他已经从网文开头“黄金三章”的写法讲到了繁体出版的注意事项,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愣是将一众萌新唬得高呼大佬。 裴子幸没空听他瞎扯,直接敲小窗表明来意。 “青蛙大佬,问你个事,之前听你在群里说过,你最近有做过奇怪的噩梦是么?” 反正在作者群里的都是作者,也没什么自我介绍的必要。 “对。”对方很高冷地回了一个字。 裴子幸自小跟着老道在社会上打混,见人说话的能力还是比较突出的。 这时见到对方端着架子,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从这人喜欢高谈阔论这一点入手比较好。 “我看过大佬的书,觉得写得很真实,蛮有意思的。所以才贸然打扰,就是想请教一下。”裴子幸先给对方戴高帽。 “哈哈,谬赞了,就是随便写着玩儿。不敢说请教,我们交流交流就好。” 写着玩儿你又是玄学改名,又是到处打广告啊。 呸,不要脸的青蛙。 “是这样,我刚开始写书,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很不满意,感觉没有什么真实感,请问这点你是怎么解决的呢?” “真实感嘛,最重要的就是从生活经验中取材,用一些真实的细节去塑造出一个虚构的故事。你比如像我书里的……” “嗯嗯,有道理。不过我写灵异鬼故事的,总感觉和现实生活没什么联系啊。” “那就得善于观察了,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情,再进行艺术加工,比如我书里的……” 裴子幸发现了,这位青蛙大佬是真对自己的扑街书很自信。 “大佬你讲得真好,对了,我书里的小故事想写一段关于噩梦的情节,正好前阵子看到你们在群里聊起集体做噩梦的事,好像很合适写到书里去,你能详细讲讲么?” “行。” 接着纸皮青蛙就开始讲述自己的噩梦,伴随着裴子幸每每恰到好处的提问,梦里几乎所有细节都被挖了出来。 据说他是一周多前开始的,一共做过两次噩梦。 第一次是梦到在马路上遇见有人跳楼,他出于看热闹的心态观看了半天,还掏出手机拍了一段小视频。 可就在他准备发朋友圈时,突然身旁冒出一个老太婆,阴森森地对他说不要发布,一旦发出去点赞超过了一百,就会有怪物出现,将他吃掉。 他说,我只是想将这新闻发给朋友看看而已,并无恶意。 点击了发布。 视频的点赞数不停增加。 还有一些人在回复“666”。 然后便被怪物吃掉了。 他还记得,是先吃的腿。 第二次是他在挤地铁时拿了一把雨伞,可能是因为伞柄碰到了旁边的姑娘,便被人指着鼻子骂流氓。 地铁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骂他、打他。 哪怕他拿出了雨伞拼命解释,可所有人都置若罔闻。 他害怕了,跑出了人群,跑回了家。 可人们很快找到了他的地址,纷纷涌来,群情激愤地站在他家门前大声辱骂。 有人扔来砖块,将窗户玻璃砸碎。 有人将垃圾倾斜在他的家门口,臭气熏天。 后来,有人放了把火。 …… 裴子幸听完这两个诡异的噩梦,又问了些发作频率、地点、身体有无不适之类的细节。 最后问到了原因。 纸皮青蛙说他找懂行的人进行了解梦,这两个梦应该预示着他的书即将大火…… 裴子幸石化。 以他贫乏的想象力,怎么也想不到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强忍着恶心,再敷衍了几句后便赶紧结束了对话。 然后坐在电脑前发起呆来,脑子里将得到的所有信息一一梳理。 由于之前在群里讨论时,大家基本上只挑出了噩梦最恐怖的部分加以渲染,这次也是裴子幸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听到噩梦的全部内容。 再与子良述说的梦境进行对照…… 裴子幸突然感觉脑海里有道闪电劈下,仿佛自己抓到了某个关键点。 接着又去作者群中找了几个同样做了噩梦的人,想方设法套出了梦境的完整内容。 这时他才真正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所有的噩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加上发作时间如此集中,全部都在最近的一个月内发生,很明显这就不是简单的生活压力所致了。 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无论这始作俑者是人是妖还是鬼,它肯定是有目的的。 虽然暂时还想不通这目的是什么。 但是,裴子幸终于知道了泰格是谁。 第七十八章 像个小媳妇 “吃山竹么?今天这个特别大哦!” 坐在子良旁边的微胖男人递过来一个很大的山竹。 他也是灵异组的编辑,资历比子良要老一些。 “不用了,谢谢。我这两天胃口不好,吃不下什么东西。”子良眼神有些呆滞地转过头来,客气地拒绝。 “诶,我看你最近脸色一点也不好,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子良性格好强,总觉得在工作场合说什么噩梦扰人的事情很矫情,会让人留下自己年纪轻轻就总是诸多借口少做事的不良印象。 所以她除了正常申请了一次年假,其余时候从不提自己的身体状况。 “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子良继续盯着屏幕,随口回答。 “哦,每月几天是吧,懂了懂了。”男编辑一副很了解的样子,低声关心道,“那你多喝点热水……喝点热水人会舒服点。” 子良苦笑,也懒得解释,只是敷衍地“嗯嗯”两声,结束了话题。 她回到沪市已有三天,其间又做了两次噩梦,一次在回程高铁上,一次在家中。 并没有第一时间给裴子幸打电话。 一来觉得远水救不了近火,总不能自己做一个梦就让人跑一趟沪市吧,人家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二来呢,也是因为上次明明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气氛却有些暧昧和尴尬,这让她一个年轻女孩儿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说起上次的见面,平心而论,子良对裴子幸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虽然他职业偏门,还一直对自己持有一种作者对编辑的礼貌,可在某些瞬间却能看得出来他似乎有着一种超出年纪的成熟和稳重。 尤其是他肃颜施法的时候,更是隐隐有些凌厉、霸道的气场。 就像他笔下那个杀鬼的杀手…… 就是可惜了。 竟然是个gay。 子良想起裴子幸脖子上那个漂亮的蝴蝶纹身,轻轻叹了口气。 收拾收拾心情,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来。 她经过再次噩梦,身体状况较之以前更差了两分,所以刚才不光是要婉拒那个对自己多次表示好感的微胖同事,同时也是因为自己这两天的确吃不进太多东西。 所以说,子良还是太年轻了些。 她不明白,那么大的山竹已经不仅仅是山竹了。 那是用来渡劫的! 经历得多了,她现在心中对噩梦的来源也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 今天她工作效率极差,总是时不时就会走神,原因就是她想验证心中的猜测,但是又本能地感觉到害怕。 又发了许久的呆,最后还是一咬牙,有些颤抖地操控着鼠标。 打开了某个文档。 …… 裴子幸自从发现这些噩梦事件的关联之后,便一直在试图寻找作案动机以及手法。 明明都不在同一个地方,甚至都不在同一个省份,为什么偏偏是那些人做噩梦而不是别人? 若说是纸皮青蛙这样的扑街作者因为脸皮太厚而遭到天谴,可连温柔善良知心可人的子良也是同样的症状,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当他毫无头绪之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狂震。 子良来电。 “喂,裴大师,你现在有空没?” 裴子幸关心地问道:“有空的,你怎么样了?身体还好么?” “不怎么好,我又做噩梦了……” “你别急,尽量再多休息几天……我跟一些作者聊过了,你们这个噩梦确实是有人搞鬼,现在正在查实现的手法,等我先查清楚再去帮你解决。”裴子幸沉声说道。 “我知道噩梦的来源是什么了?” “什么?” “书。” “书?” “嗯,就是那本目前在灵异新书榜排行第一的那本书,那本书也是由我负责的……我仔细回忆过,只要是我当天跟读了这本书,晚上就会做噩梦。一个多月前,我第一次发作,正是这本书投稿的日子。”子良的声音很沙哑,有气无力的。 裴子幸眉头皱了起来。 那本书是近期灵异分类中成绩最好的一本书,他当然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过一些。 不得不说,人家写得确实不错。 虽然文笔说不上上佳,但节奏很快、人设突出,在轻松搞笑和恐怖惊悚之间的平衡掌握得相当好,甚至时不时还会有些引人深思的部分。 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那本书我看过的,而且我估计灵异组的作者们许多都去看过、分析过的,可为什么只有其中七八个作者有与你类似的情况?” “因为阅读习惯不同。”子良显然想过这个问题,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阅读习惯?” “对,我在审稿和追读时,一般都只是一目十行地扫过,大致在心中做出一个市场价值的判断。不过一旦发现我认为质量很好的书时,我就会按照我平常读书的阅读习惯,花时间仔仔细细地精读一部分。而那本书,无疑是我手中书籍里质量很好的,它的成绩也能够证明。” “那你精读时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我会真正的读出声来,也就是诵读。哪怕因为旁边有人,而无法真正的发出声音,但我也一定会默诵……对一般的书籍扫读,对喜欢的书籍诵读,这个习惯在我学生时代就养成了。” 诵读! 在日常生活中这种阅读方式并不常见,但确实有人习惯如此。甚至有人觉得不念出声来,一本书读完根本就留不下任何印象。 而裴子幸自己没有这个习惯,所以也就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 现在听子良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可能性很大。 如果有人或者妖鬼将一些生僻的咒语隐藏进一本书的字里行间,最终效果就会如现在一样,只有诵读的人才会在不明不白中着了道。 “你现在就将那个作者的信息给我。另外我听你的声音,你的身体状况好像更加不好了……别强撑,赶紧请假在家休息,等我去找到那个作者,解决完这个事再去沪市,看看能不能帮你调理一下。” “我之前已经查过合同,待会就将这个作者的信息发给你。另外我也向主编申请将这本书的后续推荐全部取消,以防它祸害更多的人……但书的成绩太好了,主编不太同意,我还想再多劝一会。”子良还有些不甘心。 “现在就去请假,挂了电话就去。”裴子幸以一种不容置疑地口吻命令道,“别管这书了,只要我解决了根源,这书也就没什么威胁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钟,才弱弱地说了一句。 “嗯,我知道了,你小心点。” 像个小媳妇。 第七十九章 临时搭档 城西,一家纸钱铺。 铺子位于一条并不宽敞的老街上,街面铺着灰色石板,间隙里有青苔,两边店面都是一种陈旧、老派风格,甚至大部分店门还是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 像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做附近居民的熟客生意,少有生人来往。 纸钱铺连招牌都没有,门口还被一辆不知谁家的大众轿车堵得严实,更是不打眼。 裴子幸此时坐在店中的矮凳上,自顾自地捧着保温杯喝茶,顺便饶有兴致地打量店里的纸人花圈。 不得不说,蓝家的手艺是很好的,仅有的几个纸人看上去都颇为精致。可惜现在都闲置在角落,落满了灰尘。 蓝小兰一身与老铺子极不搭调的职业装,坐在电脑前不停敲击键盘,显得很是忙碌。 很显然,她的心思都在自己一手打造的事业上。 之所以坚持每日守着这个铺子,无非是留个念想罢了。 过了好一会,键盘声才骤然停下。 蓝小兰的漂亮脸蛋从电脑屏幕后面露出来,开口问道:“你刚才说要出差?去哪?” “鄂城。” “鄂城?上回那个艾小姐的任务么?” “对,有线索显示,这个任务的目标就在鄂城,我准备立刻就动身了。”裴子幸嚼着枸杞,说道,“今天过来是有几个事情麻烦你。” “这么急?”蓝小兰皱了皱眉头,“什么事就说吧。” “因为还有不少人也和子良……艾小姐有同样的噩梦症状,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所以时间上有些紧,拖不得。这第一件事还是老规矩,需要你帮我查查目标的背景信息,待会我将身份证号给你,有结果了直接电话告诉我。” “好……呵呵,子良哦,名字不错。” 蓝小兰眼睛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笑道。 裴子幸不敢接茬,接着往下说道:“第二件事情就是这个周末我不一定回得来,我已经和林媛儿说过了,这周让她呆在学校里。你呢,如果有空的话,就抽一天时间把她接出来,带她出来吃餐饭什么的。” “那怎么行!”蓝小兰突然怒目圆瞪,认真说道,“林媛儿乖乖巧巧的,却被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家长成天扔在学校里不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周末还让人家住宿舍,也亏你想得出来!” “这不是没办法嘛……” “这事你别管了,我到时自会安排的!带她玩两天,周一清早再给她送回去就是。” “那谢了。”裴子幸自知理亏,弱弱地道了声谢,“那什么,还有第三件事。” 蓝小兰此时正看他不顺眼,冷喝道:“裴子幸,你有完没完?” “最后一件事呢,这次还得向你借个人。” “借谁?” “你看看谁有空吧,除了小李谁都行。实在不行,把小耗子给我也可以。” “裴子幸,你是不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蓝小兰脸上的冷意渐去,语气中有些关心。 她与裴子幸相识多年,知道他一般出任务都是独行,并不喜欢与人搭档。 裴子幸苦笑着摸了摸鼻子,轻轻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虽说现在行动无碍,操控一般的法阵也问题不大,可毕竟仍然体虚,无法持久。所以最好是还能请一个帮手,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能不能缓两天出发?现在人都撒出去了,小耗子也正跟老刘在出任务,不好中途撤回来。有空的还真就只有小李了。” “一个人都抽不出?”裴子幸有些愕然。 看样子蓝小兰是真是下了决心要在年内拿出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去打那帮人的脸。 这突然增多的任务量,明显是靠成天泡在网上找任务,肝出来的。 可他这次的目标是通过网络小说来施展噩梦,不管如何做到的,都必定使用的是种某种诡谲莫测的邪术。 这样一来,以物理攻击为主的李力哪怕带去了,估计用处也不大。 “那算了吧,这事儿比较急,我一个人上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要不,还有个人,我帮你问问?” “谁?” 蓝小兰笑了。 笑得特别欢。 …… 次日。 高铁上。 裴子幸双手抱胸坐在临过道的座位上,脸上表情苦苦的,眼睛时不时往身旁瞟去。 他的身旁坐着这次任务的临时搭档——前地府鬼差李蓉蓉。 李蓉蓉今天穿着白裙,依旧长发飘飘,一副清水芙蓉的清纯模样。 只是这位清水芙蓉此时正啃着烤鸭。 而且还是两只。 香味在封闭的车厢中弥漫四溢,有不少乘客频频回头,嗅着鼻子寻找味道的来源。 裴子幸感觉有些丢人,小声劝道:“在高铁上吃味道重的东西,很容易引起纠纷的,到时如果你被人拍照挂到网上去,总是个麻烦。” “有道理,还是注意一点好些。”李蓉蓉抬起头,边吸允着油乎乎的手指边说道。 就在裴子幸对她的从善如流感到欣慰之时,她突然轻轻一挥手,便将她与裴子幸所在的方寸空间隔绝了出来。 “好了,这下别说吃烤鸭,就算我们在这里杀鸭子,别人都听不见、闻不到了。” 裴子幸的眼角有些抽搐,无奈说道:“我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简单粗暴,可以尝试着培养一些能够陶冶情操的兴趣爱好嘛。总是吃吃吃,这城里的这么些东西很快便会被你吃腻的,不是么?” 李蓉蓉偏头想了一会儿,点头答道:“我发现你今天说的话都挺对的。” 终于停下饕餮,用餐巾纸将纤细的手指细细擦净。 然后从随身小包中拿出一张地图和一只马克笔。 小嘴咬着笔套,不停在地图上寻觅着什么。 偶尔还会在地图上画个小圈圈。 裴子幸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这是一张鄂城地图。 李蓉蓉圈出了几个地点,正在几个地点之间相互连线,有时思考半天后会在某一条连线上画上一个箭头。 这是…… 在研究任务方案? 难道蓝小兰已经这么快就查出了目标信息? 原来在得知他身体状况不佳之后,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却都在默默帮忙。 裴子幸看着李蓉蓉深深皱起的眉头。 莫名有些感动。 直到他听清了她嘴中一连串嘀咕的声音。 “老通城的豆皮、四季美的汤包、蔡林记的热干面……” “先去这里,再这样走,再……嗯,这样效率比较高。” 第八十章 一个人渣的诞生 若说在华夏的早高峰时哪里最堵,那必定是各个中小学所在路段。 每个城市都是如此。 裴子幸与李蓉蓉本是乘坐出租车前往蓝小兰提供的地址,可远远便被前方凌乱拥挤的人群和车流吓住了,干脆下车来与行色匆匆的家长们一起往学校走去。 根据蓝小兰昨天发来的初步信息,目标叫做王诚,年龄四十岁,是鄂城市二中的初中语文老师,离异,有个女儿跟着母亲。 根据资料,他以前其实长期执教的是二中的附属小学,直到三年前学校改制,将小学部彻底分离独立了出去,他才转任初中部教学。 目前正在带初二年级的三个班。 现在的学校管理严格,所有接送学生的家长都不许入内,裴子幸好不容易在一旁等到人群散了,才掏出一包和天下,笑呵呵地往门卫室走去。 本以为找个借口套套近乎就能搞定,可谁知今天遇上的这个门卫不抽烟不接话,反复就是一句找谁就让谁出来接人。 最后还是李蓉蓉出马。 挥一挥手,搞定。 做鬼就是方便。裴子幸有些愤愤地想着。 找到初二年级组的教室办公室,裴子幸凑到唯一一个年轻男老师桌前。 “老师你好,请问王诚王老师在么?” “你们是谁?”男老师还有些警觉。 “啊,我们是终点文学网版权部的工作人员,王老师在网上写小说的事情不知你知道么?我们今天是来找他谈出售版权的事情的。” “啊?王老师写书?这我可不知道……你们终点文学网是全国最大的啊,他能让你们特地上门来谈,成绩一定很好吧?”男老师可能平日也常看网络小说,一时有些兴奋。 裴子幸继续满嘴瞎话:“确实很好,已经有公司与我们接触,想谈谈影视改编版权和繁体出版的事宜。由于金额比较大,我们觉得还是先和王老师沟通一下比较好,可谁知他登记的手机号码一直关机。无奈之下,这才派了我俩过来。所以,请问王老师什么时候才下课啊?” 被问到这,男老师突然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模糊说道:“王老师他最近没有在学校,你们最好还是去他家找找吧。” “他是休假了么?”裴子幸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不是休假……嗯,他有些事,总之已经好些天没来了,我们也联系不上。” “那你有他家的地址么?我们昨天是先去了他身份证上地址,发现他已经搬家了。” 裴子幸和李蓉蓉昨天下了高铁确实去过,然后发现身份证上的地址果然不怎么靠谱。 “我也没去过他家,地址应该在教务处能够查询到,要不然你去那问问?”男老师指了指门外的某个方向。 “行,那我们待会去找教务处,谢谢你啊。”裴子幸礼貌道谢,又递过支烟,装作好奇打听道,“王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该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他那本书还没写完,如果这时断更可能会影响版权出售的。” “他书的版权能卖出多钱啊?”男老师将烟点燃,先没有回答。 裴子幸神神秘秘比划出一个七字:“加起来至少这么多位数,运气好还不止。” “卧槽,这么多钱!”男老师激动地都不讲究用词了,“可惜了啊,我看他可能最近没心思再写书了。” “为什么啊?” “他被学校暂停职务了,现在正在讨论下一步处理意见。我估计啊,可能会被开除。” “开除这么严重?他犯了什么事?” “唉,这事其实也瞒不了你们,网上早就炒得沸沸扬扬了,都是实名实姓在那议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去搜搜就清楚了。” 之后裴子幸再问,男老师却再不愿细说了,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忌讳。 告辞出来,又去教务室用同样的说辞要来王诚的地址。 直到出校门后,裴子幸才和李蓉蓉找了间蛋糕工坊坐下,一个将每个甜点试试味道,一个用手机搜索关于王诚的新闻。 这一搜才发现,这位王诚老师竟然是近期在网上鹊起的红人。 《禽兽老师猥亵女学生,还出言要挟!》、《猥亵学生的老师被爆论文造假》、《王姓老师惨遭人肉,经查学历注水》…… 诸如此类的新闻铺天盖地,不仅各类网站纷纷转载,微博上也有数位大v对此发表了评论。 各类信息乱七八糟,甚至还有些自相矛盾。 幸好有好心人对事件始末进行了梳理,按时间节点进行排序罗列,这才让裴子幸看懂了事情的经过。 大约十天前,有一个微博突然爆出老师猥亵女学生的新闻。 按照那个新闻的讲述,七年前,当时时任小学六年级班主任的王诚以留校辅导为名,在办公室内对一名六年级的女生进行言语骚扰和猥亵。 据说性质极其恶劣,微博里描述称“手伸进衣服里抚摸长达十分钟之久,还试图强行伸进裤子,因有其它老师路过而作罢”。 随后那个微博不断贴出此事的各类证据和后续发展。 有当事女生那段时间的qq说说,都是些“每天生不如死……”、“衣服脏了可以洗,人脏了怎么办”之类的令人唏嘘的言论。 也有女生半个月后报警时的处警记录。 此事当时警方和校方都进行了调查,可因为报案时间间隔太久,没有其它证据,而且报案女生随后又自己翻供,这才不了了之。 之后女生转了学。 王诚回到教师岗位,随着学校改制转到了初中部。 这个微博的爆料因为细节真实,也有相关的证据,不似作伪,于是很快被大量转载。 随后,论文造假、学历注水、体罚学生等等各种事件又接连爆出。 在群情激昂的讨伐运动中,王诚的各种私人信息也被人挂到了网上。 这个王诚平时喜欢给报纸写些专栏,在微博上也有个认证账号,以前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平民公知。 于是这个微博账号第一时间便被攻陷,甚至那家报纸都成为了网友谩骂的对象。 还有人另辟蹊径,专门深挖他读书时的情况,一些真真假假的作弊、渣男等故事正在不断出炉。 鄂城二中连夜发表声明,声称正在配合教育部门的专项调查组严查此事,涉事老师已被停职…… 总之,一个人渣就此诞生。 第八十一章 没人在意的真相 王诚死了。 就在裴子幸和李蓉蓉按地址找到他家的前两天。 他住的地方是那种有着许多年房龄的老楼房,客厅天花板上还有在那个年代属于标配的吊扇。 这种吊扇虽然看上去总是摇摇欲坠,可实际上连接天花板的那个挂钩非常结实。 结实到能够承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王诚的父母已经在前几年分别离世,又没有兄妹,因此在悲剧之后只有已经搬走两年的前妻在家中收拾一些遗物。 此时前妻正坐在沙发上,面上挂着悲色。 “不好意思,家里也没有烧水。”前妻客气了一句,然后疑惑问道,“你们刚才说,老王他还兼职写小说?” “对,他和我们网站是签了合同的,前段时间一直在网上连载,成绩很好。因为现在这书现在遇到一些问题,所以我们特地赶来与他面谈。谁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还请你节哀。”裴子幸端坐着,一脸认真。 前妻听到“网上”两个字,眼圈便开始有些泛红,恨恨说道:“我早就跟老王说过,不要沉迷于在网上的东西,那些都是虚名,可他就是不听。他太傲气了,总是不肯踏踏实实地过真正的日子,一个家里大小事情什么都不管,我也是受不了这点才和他离的婚……可现在,他真的就被那些网上的人给害了,甚至连我的电话都经常接到咒骂的短信,女儿的学校也传出了风言风语。” 看来不仅老王的信息被人肉,连他家人的信息也遭到了同样侵犯。 “你可以请假,然后手机关机几天,不要让自己的生活太受影响了。网上的这些舆论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会被人淡忘的。”裴子幸尽力安慰道。 “可是那都是造谣!不是真的!为什么就没人愿意听听真话,为什么仅仅看到一个陌生人说的随便几句话,就能活活把人给逼死!”前妻越说越激动,“他们逼死了老王,现在还要逼死我和我的女儿。” “全部都是假的?” 裴子幸有些疑惑,抛开网络暴力的部分不谈,在最开始的曝光微博中还是贴出了不少证据的图片。 而且按说如果完全是捏造的事实,校方应该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恨不得马上撇清关系的表现。 “唉,我知道你怎么想。六年前确实有这么一个案子,不过都是那个女孩的污蔑,后来女孩自己也怕了,便主动撤了案。我当年听到过老王和女孩的家长打电话,所以这事我是能够肯定的。至于论文、学历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确实有些水分,可当年许多人都是这么干的啊。” “那女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老王说好像是抓住了她在学校里抽烟,并随口说了句可能会全校通报,总之其实是很小的一个事。” “既然这事情纯粹子虚乌有,那应该是解释得清楚的啊。” “谁去解释?老王是解释过,可谁又听他的?都是只会骂……而且这事当时也算是了结得有些不清不楚。当年那个女学生事后没多久就搬家去了另一个城市,根本没有公开留下一个说法,包括那时学校许多人其实都在背后议论纷纷,说这事是老王拿钱摆平的。” 裴子幸有些默然。 他可以想象到老王当时面临的境况。 明明手中握有真相,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安静下来听他说什么。 警方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发表澄清。而学校经过改制估计也换过了几任领导,面对这种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肯定是尽力推脱责任。 没有人会去在意真相。 “我也上网看到过王先生的这些新闻,没想到事情背后竟然是这样的……他可是与人结仇了吗?这事情一开始还是有明显带有煽动舆论的倾向的。” 前妻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老王去世前情绪就已经非常不稳定,有时深夜还会给我打电话,他有一次说过是这自己做的孽,现在要还了……我再去问他,他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自己做的孽?” “也许是在网上胡乱评论别人的事情吧,他以前还很得意这一点,躲在虚拟的网络中,有一些人对他的评论点赞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关于王城以前的微博,裴子幸也看过。 他很热衷于评论时事,每次都会立场鲜明的发表很长的评论。 也许是有报纸专栏作者身份的加成,关注他的人也还不少,许多评论都被时不时转载或者引用。 可是他发布过的评论数量太多,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蓄意报复几乎不太可能。 裴子幸轻叹一声,不再去纠结这事,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此行的目的上。 “虽然这时候说这些不太恰当,可是由于职责所在,我还是必须说一下今天我们代表网站过来的目的。” “嗯,是他写书的事吧,怎么了?” “是这样,现在有几个作者联名告他抄袭,现在已经投诉到我们文学网,声称如果不进行赔偿和处理,就会诉诸法院。”裴子幸面不改色搬出了另一套瞎话,“所以我们就是来核实这个事的。” “他写书的事情我不清楚,可是他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还想怎样?”前妻有些怒意地质问。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希望看到的,但是那几个作者提出的赔偿金额确实有些大,如果真的诉诸法院并且胜诉的话,可能会影响到你女儿对王先生的遗产继承。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稍微配合一下我们。” 提到遗产,前妻犹豫了一会才说:“怎么配合?” “麻烦你能不能找出王先生小说的原稿,只要能够证明王先生写作的时间比那几个作者更早,就没什么问题了。”裴子幸循循善诱道。 “你们刚才敲门时我就在清理老王的东西,可没见到有什么小说手稿啊。” “他在网上连载小说,应该是用电脑写作的。你能不能在电脑里找找?” “我不知怎么找,这样吧,你开机自己看看?”前妻指了指主卧里的电脑桌,说道。 裴子幸点点头,起身去电脑前操作了半天。 面色陡沉。 第八十二章 演讲后的嗝 关上电脑,裴子幸很客气地对前妻说抄袭之事纯属误会,并再次表示了歉意。 前妻在确认了老王没有留下一个承担债务的烂摊子之后,也长长松了口气。 两人告辞出门,裴子幸脸色又重新变得难看,一直皱着眉头埋头走着。 从刚才起就一直拿着手机摆弄的李蓉蓉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多问,默不作声地跟在裴子幸身后。 倒也不是没心没肺。 而是在地府七十年,她除了对地府食堂深恶痛绝之外,同时也对深究一个人的功过对错感到了厌烦。 在她看来,王诚这事或许有些唏嘘,但更龌蹉更黑暗的事情她都见过许多。 “应该不是他。”裴子幸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 李蓉蓉轻哼一声回应:“嗯。” “他电脑里文稿不少,可都是他发的那些评论草稿,看样子他有整理出版的计划。” “嗯。” “我搜索了小说的名称、主角名和随机几个章节里的关键字,什么都没有。” “嗯。” 虽然李蓉蓉没什么捧哏的天赋,可裴子幸皱着眉,仍然有些像自言自语般说道。 “如果说他的文稿保存在别处,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查看了他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发现他大部分的下班时间都是使用的这台电脑,而历史记录里根本没有终点文学网的网址。” “嗯。” “以我的经验……嗯,以我从一个作者朋友那听来的经验,按说只要是在网上写小说的,都有动不动就进去自己的小说页面查看成绩的习惯,至少新书期没有人能够忍得住。那么他既然许多时候都在使用这台电脑,却连终点文学网都没有登陆过,这只能证明他根本不是作者。” “我知道。” “也许是别人代笔……”裴子幸还在自顾自说着,突然才反应过来李蓉蓉的回答,“啊?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他不是作者。” 裴子幸顿住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的那本书昨天、今天都更新了。” 王诚是前天死的。 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压在细细的尼龙绳上,据说他的气管在压上去的瞬间就已经破裂,颈椎也脱裂、移位。 前妻说过,在她因为担心王诚的状态而来到这个住处时,发现了尸体立刻拨打了120。而前来的医务人员在检查过后告诉她,王诚死亡的过程大概只有15到30秒。 死得透透的。 可王诚名下的小说却在他死后仍在更新? 裴子幸沉吟了一会,提出一个可能性:“这个更新问题可能只是由于他设置了定时发布而已,并不能佐证什么。” “你看过他的书么?” “看过一些。” “你去看看这两天的章节吧。”李蓉蓉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看本章说就可以了。” 裴子幸连忙掏出手机,点开了那本书。 王诚死后第一个更新章节是在昨天早上。 章节的最后有个作者专属的留言区域。 上面写着:“第一个结束。” 而今天的更新章节末尾。 “第二个也快了”。 裴子幸抬头,与李蓉蓉深深对视一眼。 噩梦事件不仅仅只有噩梦。 王诚也不是始作俑者。 他是受害者。 …… 网上的世界总是风云变幻、诡谲无踪。 当无数聪明的大脑以一种匿名的不用负责任的形式汇集到一起之后,仿佛就堆积成了一个牛逼至极的超级大脑,随便发出一个声音就是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声音所指的方向,便有匕首跟上。 只不过,以一个普通人的贫瘠想象力,你根本无法预测这个超级大脑下一刻究竟会发出一个什么声音。 就如同正常人想象不到一个智障下一刻要干什么。 有时这声音是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 有时是一个响亮的嗝。 或者,是在慷慨激昂的演讲后打出一个尴尬的响亮的嗝。 在王诚的死讯传出后,网上的各种讨伐声便迅速消逝了。 然后是前妻以家属的身份发布了一篇公开声明,用很长的篇幅将六年前案子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接着有匿名的公职人员发声,证明当时案件确实由女学生主动承认撒谎而撤案,只不过因为学生未成年,也未造成可见的后果,所以当时才没有追究其责任。 舆论转向了,各种谴责声又汹涌而来,其中有人开始人肉女学生的信息。 不过还好,也许她改了名,一时间并没有被找到。 各大网站如火如荼地开展关于网络暴力和舆论导向的分析和反思。 列举出一桩桩近年来被舆论生生逼死的案例。 触目惊心。 再之后,便有了别的新闻。 …… 李雯英给自己煮了碗面,然后坐在出租屋光线晦暗的客厅中缓缓吃着。 面汤里浮着少许的油星,没有配菜,甚至因为她的走神而放少了盐,吃起来寡然无味。 可她恍若未觉,机械地一口口吃了下去。 屋内有几只狗,或大或小,品种不一。 虽然有些狗看着瘦弱,可全部都是洗得干干净净,毛发也颇有光泽。 墙角的几个食盆中放满了狗粮。 比她的面还要贵得多的狗粮。 李雯英吃完面,把碗洗干净放好,走到客厅,看着围着她腿边摇尾撒欢的狗,有些疲惫地蹲下。 一只略微有些瘸腿的金毛凑近,很通人性地舔着她的手,仿佛在安慰自己的主人。 李雯英伸手轻抚着这只金毛,眼睛落到了它微瘸的右前腿上。 那是被前主人生生打断的,用一根路边捡来的手臂粗细的树枝。 原因是这条金毛是他与女友共养,后来女友提出分手,他就牵着金毛去找她复合。 还是被拒绝。 失了面子的男人便当街打断了金毛的腿。 本来还要再打。 是路过的李雯英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下了这只狗。 给它治伤,用电瓶车推着它出门散步…… 只要是看着它一天天好起来,她便是开心的。 开心来自于这些狗狗,也来自于与她志同道合的伙伴们。 大家都说,她是狗狗们的英雄。 直到前两天为止。 第八十三章 你又知道? 李雯英是个斗士。 认识她的人以前都是这么说的。 据说她儿时生长于小县城,有一天她在自家院门口独自玩耍时,差点便被两个人贩子给抱走了。是她家养的土狗冲了上来,用狂吠和扑咬来解救了主人。 土狗体型中等,攻击力并不是很强,在两个壮年男子的踢踹之下很快就伤痕累累。 可是它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扑上,直到引来了邻居家的查看,两个人贩子才终于匆匆逃跑。 一个月后,这条当时年纪比李雯英还大的土狗永远闭上了眼睛。 李雯英抱着老狗的尸体,哭得很伤心。 从那一天起,在她心中就已经将狗视为了亲人。 不是朋友,是亲人。 这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故事在当地的爱狗人士圈中不断流传,因为这故事不但解释了李雯英瘦弱的身体中那斗士般的灵魂从何而来,同时也能一次又一次给新进入者讲述,让他们在感同身受中坚定意志。 李雯英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因为没有哪个男人受得了一个只管狗不顾家的女人。 连那些同为爱狗人士的男人们也不行。 她也无所谓,在鄂城的一条老街道上开了家小卖部,每日与狗为伴。 后来与一些同样爱狗的伙伴建立起了“流浪小动物之家”——一个由志愿者组成的非营利性民间协会。 最初,他们只是利用空余时间上街去救治一些流浪狗,有些被领养回家,有些送去了更加正规的动物保护基地。 遇上虐狗的事儿,他们也会报警制止。 慢慢的,经过网友们的宣传和当地媒体的报道,名气越来越大,干劲也就越来越足。 李雯英是其中最坚定的骨干。 她开始不满足于帮助这种出门捡食般的救助,逐渐策划起有组织、有计划的大型行动。 在城南狗肉店门口静坐示威,逼迫店主以低价卖狗,解救狗狗12条。 组织志愿者和网上的爱心人士在步行街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点蜡烛、摆鲜花,以祭奠被民警当街打死的德牧。 串联数个同城动物保护组织,带领几十人在高速公路上截停贩狗的火车,在僵持14个小时之后,一共拯救无辜生命503条。 …… 她上新闻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有些谩骂之声,但却有更多爱狗人士表达了对她的敬佩。 有人捐钱,有人捐物。 她索性关掉因为频繁闭门而生意惨淡的小卖部,全身心的投入到这一项光荣的事业当中。 世上既然有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那她便无所畏惧。 她如是想着。 直到前两天。 一个多图长文同时出现在好几个爱狗论坛和贴吧,图中是一处偏僻的平房,二十多条狗拥挤在十个平方左右的房间中。 肮脏、逼仄。 天下着大雨,雨水自破烂的屋顶漏下,几处没了玻璃窗户正在灌风。 狗狗们在这冷风中瑟瑟发抖,不少狗都呈现出了病态,蜷缩在角落。 几张照片中,出现了李雯英的身影。 图片下写着这样一句注释:“这就是所谓被解救的狗狗的下场,这就是爱狗斗士李雯英的真面目。” 接下来则是长文描述李雯英如何利用网上爱狗人士的爱心,骗钱骗物,其实这些钱物并没有真正用于救助那些可怜的狗狗。 狗狗在她手中只不过是作秀的工具,在拍摄了一些所谓的“解救过程”的照片之后,这些狗便被弃置在这样的环境中不管不顾,大片死亡。 网上的爱狗人士愤怒了,各种极富创意的辱骂和诅咒短时间内就塞满了李雯英的手机短信和社交帐号。 以前她扔向狗肉店和贩狗车的石头,又被她视为伙伴的人们扔向了她。 李雯英颤抖着手指不断回帖,试图解释图片是几年前最初的几次救助行动之一。 那时她还没有经验,在没有联系好接收基地的情况下就贸然开展行动,以致于只能将被救助的小狗们暂时安置在这个临时地方,但一天后便被送去了正规的地方。 可惜那些特写照片中的无助眼神太过清晰,远比李雯英的解释声来得有感染力。 没有人理会她,大家只是骂、骂、骂。 偶有理智者,让李雯英公布这些年收取捐款和行动花费的明细。 她哪里有什么明细。 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去做事。 “流浪小动物之家”有几个当年参与了行动的人也帮忙解释,其中甚至还有用手机拍了这些照片的那个人。 可有什么用? 他们如今都是骗子同伙。 这什么流浪小动物之家有经过正规注册么? 没有? 那就是非法组织! 没有人再敢出声。 这个事件在网上不断发酵,随着越来越多的非爱狗人士加入,开始往失控的方向走去。 在许多人眼中,这就是爱狗人士目无法纪、虚伪无耻的罪证。 越吵越凶,越吵越乱。 不过当事人李雯英,这个曾经的斗士,已经听不到了。 她用一瓶毒鼠强结束了生命。 …… 裴子幸捂着鼻子走进出租屋,看着眼前发臭的尸体,脸色铁青。 帮他开门的女鬼李蓉蓉站在一旁,仍旧风轻云淡。 饿极了的狗们寻到门缝的空隙,狂奔出去。 原本就是从街头捡回来的,现在又回归了街头。 “她手边有毒鼠强的空瓶子,家中若不是我们进来还是一个封闭的环境,看上去和王诚一样,是自杀。”裴子幸皱着眉头说道。 “嗯。”李蓉蓉当真不懂什么叫做捧哏。 “但我在来的路上让蓝小兰找人粗略查过,这个李雯英若是略去那些违法行动不谈,她确确实实是个真正爱狗之人。” “嗯。” “可是我们进来时,她养的狗却快关在家中饿死了。” “嗯。” “所以她绝不可能是自杀。” “我知道。” “她若自杀,定会先安顿……”裴子幸又是从自语中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怎么又知道?” 李蓉蓉瞟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我进来就感觉到有阴气,应该是之前有鬼住过一段时间。只是现在鬼已离去,那阴气渐淡,你自然感觉不出。” “可你却能感觉到?” “嗯,我见鬼比见人多。” 第八十四章 点火的人 子良死了。 什么? 一本书不能总是死人?特别是人气还不错的女角? 哦,好吧,那么…… 纸皮青蛙死了。 作为一个终点文学网的非知名扑街作者,纸皮青蛙也是噩梦事件受害者之一,身体因为数次噩梦被越掏越空(也有知情人声称是别的原因),加上总是深夜修仙更新,心脏一时想不开便停止了跳动。 消息是子良传递过来的,青蛙那仅有的一些读者并不知情,因为娃嫂出于完成逝者遗愿的心情,仍然在每日发布着青蛙留下的存稿。 而读者们,仍在追读,仍在催更,仍在威胁着要寄刀片。 就是不肯打赏…… 这个悲惨的消息让裴子幸急迫感骤升。 子良曾经努力过让那本害人的书封书或者至少取消所有推荐,但可惜的是,灵异主编根本不信这种灵异之事。 由于主编的坚持,那本书依旧霸占着灵异分类的显眼推荐位,被越来越多的读者收入了自己的书架。 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会被噩梦缠身。 而书中最新的章节后面,非常嚣张地公告着:“还有最后一个”。 一时间,裴子幸和李蓉蓉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留守在鄂城的酒店,死盯着网上的各类新闻。 李雯英就是这么被他们找出来的。 在从王诚家中出来,得知还会有下一个惨案之后,裴子幸也尝试过让蓝小兰帮忙找黑客查证书籍每天更新之时的ip位置。 可这事至少得攻破华夏最大的文学网站的后台防御,仅靠蓝小兰的人脉还找不出这样的牛人。 无奈之下,只能反复查证在书籍宣布“第二个也快了”的那天,网上有什么类似王诚的那种造成舆论爆炸的新闻。 李雯英的事情最开始只是爆发于爱狗论坛和贴吧,在前期都是爱狗人士圈子里的攻伐唾骂,并未进入裴子幸的视线。 到了几天之后,新闻被主流网站转载,非爱狗人士也加入了战团,同样有热心人发布了事件时间节点的梳理帖子,裴子幸才基本确定李雯英就是第二个目标。 可这时,李雯英已经凉了。 …… 清晨。 酒店餐厅。 裴子幸和李蓉蓉相对而坐,面前的桌上是满满当当的各式早点。 可是他俩谁都没将注意力放在早点上,而是各捧这一个手机在不停点击着,颇有些公益广告中那种人和人之间的疏离感。 当然,一手拿着手机的姿势完全没影响李蓉蓉的进食速度。 裴子幸拿着一个包子漫不经心地吃着。 突然脸色一变,甩开包子,变成两个手操作手机。 过了一会,他才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觉得我找到了。” “嗯。”李蓉蓉夹起一个蒸饺塞入嘴中。 “你看啊,这里有个新闻说的是一个职校的女生因为学校组织开展‘每月学lei锋’活动,所以上街先故意弄倒了一个垃圾桶,然后让同伴拍摄她清洁卫生的虚假照片。拍完照片后只是草草将垃圾桶扶起,连被她弄出来的垃圾都没有清理完毕就离开了。而这一切正好被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全部拍到,现在已经有监控视频在网上流传。” “嗯。”李蓉蓉正在吃豆皮。 “这个视频在网上迅速传播,微薄、知乎上也全是谴责这个女学生的言论,看上去这把火有越烧越旺的趋势……诶,这里已经有人开始人肉女孩了,说每周五晚有豪车在她宿舍楼下等着将她接走,周日晚才送回来。” “嗯。”李蓉蓉拿起小勺喝着小米粥。 “啧啧,他们学校论坛更热闹,说她18岁刚进校就休学两个月去整容了的,隐秘部位还有纹身,我去看看……卧槽,好大。” 裴子幸不断链接到新的帖子中,一个个关于女学生的隐私被曝光出来。 “嗯。”李蓉蓉开始吃水果。 “按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最后的声势有可能会与王诚、李雯英的事件类似了。最主要的,那个监控视频爆出来的时间正是凶手宣布第三个开始的那天。所以,我怀疑第三个受害者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女学生。”裴子幸将手机屏幕朝向李蓉蓉,严肃说道。 “我知道。” 李蓉蓉完全没看他的手机,边吃边说道。 “……” 神特么又知道! 裴子幸已经不想表示出惊讶了,安安静静地盯着李蓉蓉,等她自己说。 李蓉蓉这才停住去拿食物的手,用纸巾擦了擦嘴,瞬间变回秀气的模样。 “你的着手点是在那个特定的日子里爆出了什么类似的舆论事件,可我并没有这样去查。” “那你一直捣鼓手机是在干嘛?” “在地府审鬼审得多了就会发现,但凡害人,甭管凶手是人是鬼,总归是有个动机的。” “嗯,没错,无非是钱、色、权、食、仇、神经病这些。”裴子幸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你说凶手这么高调地在书里宣布又要害人了,他的动机是什么?” 裴子幸想了想说道:“仇?” “对,只有仇说得过去,这种宣布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复仇心理的宣泄。” “然后呢?” “既然是复仇,那这些受害人必定与凶手有过某种联系,所以可以认为他们之间极有可能也有某些联系,比如都参与某个迫害凶手的事。” “有道理。所以你查出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嗯,之前可以确定的受害人是王诚和李雯英,两人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没有正式工作的爱狗人士,看上去没有什么关系。可是……” “李雯英以前就因为救狗行动经常出现在网络新闻里,而王诚恰恰是个喜欢评论时事的带节奏者!”裴子幸一点就透,恍然说道。 “对,所以我去王诚的微薄中筛选出所有与狗有关的言论,然后再一条条往回查找事件原本的经过。最后,我在一个事件中发现了李雯英的身影,而且其中也有你找出的这个女学生。” 李蓉蓉淡淡一笑,却用冰冷的语气一句句说道。 “他们三人,曾经在不同阶段共同推动了一个舆论事件的发酵、壮大。” “只不过,那时他们还不是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那个人。” “他们是点火的人。” 第八十五章 在寻求真理的路上多走一步 “烧死她!烧死她!” 在许多年前,在西方一些泥泞不堪的小镇广场上,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就是这样围成一圈,狂热地嘶吼着。 然后火焰腾起,将一个无辜的女孩烧成灰烬。 每个人都喊了。 所以每个人都无需负责。 这种事情在现在似乎变得更加容易。 有时只是一篇文章、一句评论、一张照片,就会有某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被定罪。 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最令人愤怒的敌人。 躲在网络后面的看客们是如此恨他,恨不能生扒其皮、生啖其肉,再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大家说,我们是在自由地发声,是在利用自己的权利去寻求真理。 可谁又知道,在寻求真理的路上只要多走了一步,就是谬误。 …… 施妍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不敢回宿舍,只能将自己关在校外的小旅馆中,窗户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整个房间只有笔记本电脑透出的一点莹莹光亮。 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颤抖着手指滑动鼠标,不断拖动着网贴的下拉进度条。 试图在这些评论回帖中,找到一些帮她说话的评论。 这是她唯一的奢望。 可是太少了,偶尔有几个劝大家冷静看待她的言论很快便引来了更多的骂声,发言者也就销声匿迹,再不言语。 施妍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是个坏人。 的确如此,虽然她整容、纹身、踢翻了一个街边的垃圾桶,可她确实没有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 她只是为了早早逃掉那半天的活动日,和闺蜜一起赶去看徐峥的新片而已。 那定时来接她的豪车也只是她央求自己的拆迁户舅舅每周开来,好让她可以在同学面前炫耀一番而已。 可就在一夜之间,她仿佛已经赤身裸体站在人群之间,被人观看,被人品评,被人唾着一口口的浓痰。 她无处躲藏,只能在这黑洞洞的房间中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一缕缕地被揪下。 “很难受么?” 一个声音在空荡荡的黑暗中响起,仿佛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是谁?”施妍抬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问你,你很难受么?”那个声音仍然自顾自问道。 施妍恐惧地尖叫:“是你干的吗?” “是我。”声音承认了。 “为什么?” “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我不知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施妍流着眼泪,浑身颤抖,“我是错了,我没有功德心还虚伪造假……可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样?我没有杀人放火,我只是打翻了一个垃圾桶,我没有伤害到别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没有伤害过别人?”声音带着寒意问道。 施妍被问得有些发慌,下意识仔细想了一会。 “没有。” 不是撒谎,她确实想不出。 那个声音沉默了,房间寂静得有些可怕。 突然,她的笔记本屏幕自动跳出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很吵,有狗在叫,有人在说话,其中最大的声音尤其冷静。 施妍的后背开始发凉。 因为那是她的声音。 她拍的视频。 视频中,一个五十多岁穿着保安服装的男人正用一根很粗的木棍在殴打一只肮脏瘦弱的流浪狗。 流浪狗这时已经蜷缩在地上不断呜咽,可那个保安仍然一下一下不停挥舞着木棍,像是要一门心思将它打死。 旁边有些女学生围着,或一脸不忍地看着,或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住手!”屏幕外施妍的声音传来,“它已经受伤成这样了,不要再打了!” 保安没有理会她,仍然继续着暴力。 “你这是在残害生命,你会招到报应的。”施妍冷声说道。 仿佛被这话激怒了,那保安突然抬头,手中木棍在空中抡了半圈。 周围人群纷纷后退,生怕被误伤。 “你是哪个系的!你再拍我就告诉你们班主任去,给你记过!”保安用木棍指着施妍,恶狠狠地说着。 “我记过也要将这些拍下来,而且我还会挂到网上去,让大家看看你是怎样恶毒地虐待这只可怜的流浪狗。” 施妍毫不示弱地反击,转而用陈述的语气在屏幕外进行旁白。 “这里是鄂城职业技术学院的女生宿舍,今天下午有只流浪狗误闯入了宿舍楼,本来只需要驱赶它离开就好,可大家看到的这个保安,罔顾生命,不停殴打这只可怜的动物,不把它打死誓不罢休……我已经被这名保安出言威胁了,但我还是坚持要录下这段视频,就是希望大家更加关注身边的流浪动物,它们真的很惨……” 说完这段旁白,她又无视木棍,上前两步,对着流浪狗流血的伤口和无助的眼神拍了一会特写。 “请大家广泛传播,谢谢。”一句结束语后,她关掉了拍摄。 屏幕上的播放窗口变成了黑屏。 施妍愣在原地。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保安见到事不可为,便低声骂骂咧咧地走得远去。 背影一瘸一拐的。 之后,她将视频po到网上,被许多人表扬坚强勇敢、富有爱心。 受伤很重的流浪狗也很快被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接走。 而那个保安,好像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过了。 “想起来了没有?”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施妍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这个事情确实如我拍摄的一般,怎么啦?” “怎么了?我来告诉你怎么了。”声音有些愤怒,“这条野狗是疯狗,那几天经常在学校里转悠,已经在其它地方咬伤了两名同学了,可它每次都在学校保安赶来之前就逃遁走了。那天野狗闯入女生宿舍,如果不是你拍摄的这个保安正好路过,赶来制止,可能校医院又要多出几名被疯狗咬伤的女学生。” “那天我是中途赶去的,前面的事情并不知道……可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那样暴力吧,那条狗都已经重伤了,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了,可还要往死里打。是不是过分了?”施妍仍在努力辩解。 “过分?你来得晚,只见到疯狗可怜的样子,可你见过它之前流着口水随时准备扑人的模样么?它有着野兽的眼神。不将它打死,只要它还有一丝力气,就仍会咬人。” “还是太残忍了……我们是人,不能这么残忍……”施妍的声音越来越小,没有底气。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一分钟。 “其实,人比野兽还要残忍。” 第八十六章 老周的故事 “人比野兽还残忍。” 听到这句话,施妍默不作声了。 也许以前还会反驳,可现在遭遇过网上那些谩骂、诅咒和隐私曝光后,她觉得这句话确实没错。 不过她依然不知道自己拍下的那段视频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后果。 她记得,那时网上的诸多表扬让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心情舒畅之下便拉上闺蜜去江南水乡狠狠玩耍了一周。 之后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你就是那个保安?我真是无意的,对不起……”她试探着问道。 “我来给你将这个故事说完吧。” 那个声音清清冷冷地讲述了起来,音调并没有太多起伏。 施妍拍摄的那段视频并没有打码,而且利用旁白清清楚楚说出了学校的名称。 在她被网友簇拥赞颂之时,更多人则是开展了对这名叫做老周的保安的攻伐。 在那段看似客观的视频中,老周用力挥舞木棍的模样,他气头上随口说出的根本实现不了的所谓威胁,不断与地上流浪狗的伤痕与无助进行着对比。 冷血、畜生、没有人性。 网友们如此形容着老周。 施妍的微博帐号毕竟粉丝不多,影响力有限,所以开始这些恶评和骚扰还在老周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 可随着一个叫做王诚的老师写了长文评论,并将此事和之前网上热议的虐猫事件联系起来之后,这时才在微薄、知乎甚至本地的报纸上迅速传播。 于是,便成了一件全国性的大事。 老周的手机时刻在响着铃声,只能无奈关机。 学院各处的几个保安值班室都受到了外来人士的窥探和打听。 他家地址被人肉出来,门口倒了堆成小山般的垃圾,苍蝇漫天。 同事、邻居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他忍着、躲着。 他以为熬过了这些天,大家就会淡忘了,生活总会再次恢复正常。 可是他身为保安的眼界,让他忽略了这个事件在当前究竟有多大的热度。 在很多人眼中,热度就是流量,就是钱,就是名。 最先行动的是“流浪小动物保护之家”,李雯英带领着一伙爱狗人士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誓要将他们的理念通过这次行动让更多人知晓。 爱狗人士团体向来以战斗力强悍而著称。 他们敢上高速公路拦车,敢聚众围堵地方机关的驻京办,敢正面硬杠一个以狗肉节闻名的地级市。 区区一个职业学院,如何对抗? 他们很快围堵了值班室,逼着老周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前道歉和忏悔。 人越聚越多,四处都是对着老周的手机摄像头。 李雯英感觉自己就像站在舞台的中央,她兴奋,她自豪。 所以她从背包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流浪狗的牌位。 是的,那条咬伤数人的疯狗已经死了。 爱狗人士甚至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阿黄。 “向阿黄下跪。”她的声音冰冷,居高临下。 “下跪!”爱狗人士们拦住了前来调解的学院领导,大声附和。 老周低着头,拖着瘸腿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跪了下去。 向一条疯狗的牌位下跪。 爱狗人士终于得到了满足,得意凯旋。 学院领导这时才面色铁青地走上前来,宣布了辞退老周的命令。 连下跪时也没有哭泣的老周慌了,他流着泪哀求,解释自己只是履行一个作为保安的职责。 学院领导叹着气,好言安抚了半天,可仍旧以维护学院名誉为由坚持让他回家。 老周老了,瘸着腿,家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的老妻。 从学院离开后,他试过去应征给人看门,可被嫌弃腿脚不灵活。 也试过挑着小菜到街边去卖,可被城管踢翻了一地。 没有了保安这份并不是太高但是稳定的工资,对于他来说就是没有了活路。 终于,他从市场买回二两猪肉,混着农药熬了一锅瘦肉粥。 一半喂了老妻。 另一半用保温桶装着,提到了附近一个破旧的网吧。 笨拙地点开一个个关于他虐狗的新闻,缓缓喝粥。 他以前都是听那些年轻的保安转述网上的议论,自己从来没有亲眼看过。 在死之前得看看。 看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这么想着。 然后抽搐着倒在了键盘上。 …… 故事说完了,那个声音又沉寂了下来。 施妍已是泪流满面。 “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她喃喃着。 “是啊,谁会是故意的呢?”声音有些唏嘘。 “老周,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你想的没错,我就是老周,那个瘸腿的没用的老保安。以前我不懂得,可在我死后,我一股怨念留在了世间,竟然可以在网线和信号中穿行无碍……这些日子我在网上看到了、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知道网络上的舆论暴力每年都要逼死一些人,可然后呢?大家反省了几天,在下一次依然照旧。” “不会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真的不用。你要相信,哪怕没有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正义之士,他们还会再逼死更多的人,一次又一次……所以,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求求你放过我吧。”施妍对着房间的空处不停哀求。 “现在已经不是我愿不愿意放过你了,是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电脑屏幕不停跳出网页窗口,全部是网友对施妍的诅咒。 一个个最恶毒的词句不断刺激着施妍的神经,她状若疯魔,试图用鼠标关掉这些弹出的窗口。 窗口还在不停打开,越来越多,永远也关不完。 “你看,一旦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了。” “啊!!!” 施妍崩溃了,不再尝试,而是将整个电脑砸向了墙壁。 “你已经被他们定罪了,无论你逃去哪里,这些诅咒都如影随形……你逃不掉的。”声音低缓,仿佛有种摄人心魂的魔力。 施妍的眼神已经完全呆滞,披头散发,毫无生念。 “只有死了才能看不到这些。” 施妍在声音的催促下,从厕所拿出一个简陋的一次性剃须刀,将刀头掰断,取出了刀片。 “死吧,死了才是解脱。” 刀片划在手腕,鲜血淋漓。 突然,一条泛着黑气的锁链在房内凭空出现。 砰! 房门被踢开。 第八十七章 又见蝴蝶 裴子幸大步迈进房间。 屋内一片狼藉,四处是乱扔的矿泉水瓶和面包袋,墙角还有台屏幕满是裂痕的笔记本电脑,不过仍然在顽强地运转。 施妍坐在床边低垂着头,目光呆滞,横放在膝盖上的白皙手腕鲜血直冒。 他赶忙去厕所拿出一条毛巾,粗略查看了一下伤口,然后将伤口紧紧缠住。 看着白毛巾渐渐被浸润成红色,放下心来。 割腕看起来血流成泉忒恐怖了,但其实是很难死的。 因为除非自杀者使出大力气划出一条入骨的伤痕,否则鲜血在流淌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在伤口处凝固,自助止血。 所以要想顺利割腕自杀,最好的方法是躺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中,让伤口始终置于温水当中。 总而言之,施妍死不了。 裴子幸这才转过身,看着被黑色锁链捆死的一道阴影。 李蓉蓉拉扯着锁链的另一头,冲他轻轻点头。 他之前就曾被这锁链绑过,后来关系熟稔之后便向李蓉蓉打听过这锁链的来历。 据说这锁链名叫“索魂”,专门用于捆绑不听话的鬼魂,也算是地府公职人员的制式装备。 阴影在被锁链绑住以后已经显出形来,淡淡的,依稀能看出一个老者的模样。 “你就是那个被迫杀妻后自杀的保安老周?”裴子幸皱眉问道。 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已经将老周虐狗事件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 “我就是。”老周倒也坦荡,干脆承认,“你是谁?” “一个捉鬼的。”裴子幸耸耸肩。 老周朝李蓉蓉的方向偏偏头:“可她也是女鬼。” “她可没害人。” “害人?”老周就像被戳中了逆鳞,立刻激动了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和我的老伴又是被谁给害的。” 裴子幸闻言也有些黯然:“你们的确很可怜,生活没有给你们应得的东西。” “不是生活!是她,是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拍摄了视频发到了网上,是那个自诩为公知的老师断章取义就随意定义他人,是爱狗胜过爱人的李雯英带人闹事,逼我落得个辞职的下场……”老周嘶吼着喊道。 “然后呢,然后便要杀光他们?哪怕他们并不是故意害命?” “对,杀光他们!不,仅仅杀掉还不够!我要让他们在死前也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我要先毁了他们的人生,再让他们自己了结。” 施妍已经全身无力般滑到了地板上,将脑袋深埋在膝间,不停颤抖。 老周的咆哮声音太大,让窗户的玻璃都在震动。 若不是李蓉蓉在进屋之前就施下了禁制,只怕这时已经有其他房客过来敲门了。 “哦,杀光他们,接下来呢?接下你准备干嘛?”裴子幸仍然不恼,轻声问道。 “接下来?”老周并没有想过将来。 “接下来是不是要杀掉那个开除你的学院领导?然后是没有伸出援手的保安同事?还有每一个咒骂过你、诅咒过你的人?”裴子幸一连三问。 老周一愣,接着大声吼道:“是的,他们也是该死的。” “不不不,不止他们,还有拒绝你求职的工厂,没收你菜篮的城管,给你的新闻加上一个恶毒标题的编辑,被你从疯狗口中救下却只顾着旁观的女学生……” 裴子幸语速越来越快。 老周却沉默了下来。 “再之后又会是谁?市场中短少你半两肉的肉贩?深夜回家影响你睡眠的邻居?在公交车上没有给你让座的年轻人?是的,你现在是鬼了,你有能力了,所以你便可以随意杀掉每一个亏欠你的人……而且,你还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你只是在清理掉这个社会的渣滓。” “我……” “你个屁!”裴子幸突然暴喝,“你和那些骂你的、拍你的、诅咒你的人有什么不同?他们也是自以为正义!他们也觉得自己在涤荡这世间的污秽!可是……” 裴子幸声音变得低沉,隐隐透着无奈:“可是你们都错了,你们错在用自己的标准去定义他人,与你相悖的,便是恶人……只不过普通人个体力量微弱,只能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而网络,则正好是这么一个聚众的平台。而你,你为了复仇,不惜以小说中夹杂邪门咒语的形式吸人魂力,已经造成了许多人或轻或重的受害,甚至还有去虚心学习你书籍的作者死去,你就真当自己是一个无辜者么?!” “你怎么知道小说的事?”老周终于开口,回避着刚才的质问,疑惑道。 “因为我掺和这个破事是受人委托,那个一心只想帮助你一书成神却被你害得身体虚弱的编辑。” “我没准备害他们的……我新死之际只是一丝游魂,不用太多时日就会消散,可是我在暗网中偶得了这个古老的咒语,这才让我看到了复仇的希望。其实开始我是想在一些电子报刊的评论专栏上发文,专门挑那些不懂得分辨真相却偏偏喜欢针砭时弊的人下手。” “但是?”裴子幸冷冷问道。 “但是我文化程度很低,写不出那些文章,投稿永远都是石沉大海。” “可你的小说却很受欢迎。” “那是我游荡在网上各处找小说片段拼凑而成的,网络小说门槛很低。” 抄来的? 裴子幸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写出的小说却无人问津…… “行了,话说完了,你现在可以安心去了么?”裴子幸掏出了手枪,指着老周的额头。 “可以,但好像她会比我更先消逝。”老周冲裴子幸身后扬了扬下巴。 砰。 身后传来倒地的声音。 施妍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老周身上时,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毛巾,在原伤口处再次划下。 这次深可见骨。 mmp! 裴子幸暗骂一句,奔到她身旁帮她包扎。 “别救我,让我死。”施妍显然已经从最开始的呆滞中清醒,微弱说道。 老周寻到这个空隙,开始骤然发力。 毕竟李蓉蓉只是文职,她的“索魂”也只是最基础的低配版。 在老周痛苦地吼叫声中,锁链开始龟裂、破碎。 从束缚中脱身的他不顾李蓉蓉地利爪,拼着大半身形被抓得消散,直直往电脑中遁去。 裴子幸转过身来,漠然地看着只剩下小半的老周鬼魂。 脚旁是用邋遢枕巾堵住了嘴的施妍。 一只蝴蝶飞出。 漂亮的蝴蝶。 第八十八章 吃面的蝴蝶 在美国有一部叫做美国众神的小说,获奖无数,后来还被改编成了电视剧。 这本书讲的就是在时代变迁过程中,科技之神、媒体之神等一代新神迅猛崛起,而奥丁、湿婆等各类宗教旧神受到排挤、压迫,日益衰弱。 既然美国有新神,那在改革春风吹满地的华夏自然也能有新鬼。 在裴子幸看来,老周就是一个新鬼。 特别现代化的那种。 只见老周的一丝残魂扑到了仍然在顽强运行的笔记本电脑上。 裂纹密布的屏幕发出莹莹鬼光,桌面上不断弹出各种窗口,整台电脑都在发出吱吱的类似过载的声音。 他的小说经过充分的宣传,老早占据了新书榜第一的位置。现在读者众多,分布全国各地,由于基数庞大,其中自然不乏有诵读习惯的人。 也总有人在此时此刻看书。 他以前从噩梦中吸取力量时还尽量控制的分寸,可现在已经不管不顾,拼命的压榨。 残魂得到了补充,不断扭曲变幻,迅速壮大。不一会已经身逾两米,完全凝结成实体的面容狰狞可怖,满脸戾气。 李蓉蓉仍然没有太多表情,秀秀气气地一挥手中锁链,破碎处自动复原,直往老周身上鞭去。 同时另一只手化为利爪,见缝插针地攻击。 裴子幸掏出手枪,熟练地连射、换弹夹、再连射,那些刻划着精美图纹的塑料子弹不断倾泻在老周身上。 蝴蝶悬停在半空中,仿佛拥有着独立意识一般,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周,并无动作。 可惜老周化鬼不久,战斗技法非常单一,除了对面前一人一鬼没多大用处的噩梦扰人和蛊惑人心之外,就只会怒吼着用钵大的拳头往李蓉蓉身上砸去。 但是奈何他防高补血快啊。 无论身上被锁链、利爪和子弹击中了多少,那凝厚的鬼身都只是泛出一阵涟漪,消散掉一小部分,旋即便被电脑中飘来一丝丝一缕缕的黑气补充如初。 反倒是他偶尔击中李蓉蓉的那几下,让本是文职的女鬼动作渐缓。 裴子幸郁闷了,扔掉手枪,转身举起半米高的床头柜,对着笔记本电脑砸去。 电脑被砸得连跳两下,屏幕粉碎,这回真关机了。 还没等裴子幸长呼一口气来,他便看到施妍身边的手机也泛出了黑气。 甚至还有黑气从门外渗入。 网络,无处不在。 “哈哈哈哈,你们奈何不了我的,只要我豁出去了,我就有源源不断的养料。”老周扭曲着面孔,彻底癫狂地喊道,“你说的没错,我以后要杀光所有亏欠过我的人,只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裴子幸眉头紧皱,趁着李蓉蓉尚还能拖住老周时,两指成束,蘸了蘸地上施妍流下的一大滩鲜血,快速画出许多奇怪的符号。 符号组成法阵。 刚一完成,裴子幸一声闷喝,将体内本已不多的魂力几乎全部灌入其中。 符号仿佛在遵循着星辰运转的轨迹缓慢流动,阵中伸出几只看不见的巨手,分抓老周四肢和腰部。 老周再次被困,愤怒地大吼着,全身黑气不住鼓荡,用力挣脱。 震荡的幅度越来越大,感觉用不了多久便能再次恢复行动能力。 裴子幸喘着气,不断在心中催促着蝴蝶进行攻击。 都是这该死的蝴蝶,在虫茧中睡了三个月,却偏偏在来这的路上破茧而出,顺口还又进了一次食,才让此刻的他处于最虚弱的时候。 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蝴蝶自他颈侧飞出,颜色依旧绚丽多彩,可翅膀上却尽是破损和小洞,原本肥润的躯干这时枯瘦干瘪。 像一个典型的亡灵生物。 只是人家的宠物都是拉风的骨龙,自己拿魂喂养了几个月得到的却是一个骨蝶。 什么鬼…… 蝴蝶有自己的意识,裴子幸与它之间只有些朦朦胧胧的联系,也不知它究竟有什么能力。 貌似可以对它下达简单的命令。 只不过它不听而已。 “快去攻击!”裴子幸在心中不停催促。 “……”蝴蝶不理他。 “这是主人对你的命令,快去!” “……”依旧不理。 “蝴蝶大爷,事后给你加餐,请你出手吧。”裴子幸无奈换了个口吻。 “小姐姐。”裴子幸第一次得到蝴蝶的回应,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什么?” “以后叫小姐姐。” “噗……好,小姐姐,麻烦你了。” “可是他真的味道不好。” “啊?” 裴子幸有些懵逼,这杀鬼与味道有何关系?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自从第一次接触这个蝴蝶以来,这家伙表现出来的特点。 一个是速度快。 另一个就是胃口好。 他明白蝴蝶所说的味道是什么意思了。 厉鬼和生魂,对于它来说不过是熟食和刺身的差别罢了。 “小姐姐,你得这么想,这家伙也许味道差了点,可架不住量大管饱啊。要不,你去试试?” 蝴蝶还在犹豫。 法阵中的血珠在不停震颤,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你再不动手,以我现在顺风湿一鞋的虚弱体质,只要这恶鬼对我来上一拳,我俩就一起挂掉了……哪怕你能不跟我同死,可以后也就没我这个零食吃了啊!” 蝴蝶想了想,可能还是留恋裴子幸神魂的美味,终于动弹了。 慢腾腾地扇了下破烂的翅膀,一个闪现便出现在老周的正前方。 老周正好也在此时挣脱了法阵的束缚,一拳将李蓉蓉逼开,另一手便向这个莫名出现的蝴蝶抓去。 扑扇一下翅膀,蝴蝶出现在他身后。 再抓。 蝴蝶又到了他的侧方。 李蓉蓉有些疑惑地看了眼裴子幸,已经无力坐倒的裴子幸扶了扶额,无言苦笑。 看似蝴蝶在戏耍老周。 但他知道,原因其实是这蝴蝶迟迟疑疑地下不去嘴而已。 这样僵持了几分钟,老周受不了与蝴蝶兜转,转而朝着裴子幸攻来。 终于,蝴蝶下定了决心,一振翅直接贴到了老周的后心。 老周仿佛感觉到了威胁,停住脚步,身上肌肉蠕动,就要将蝴蝶卷入体内。 可是没多久,肌肉便再也维持不住凝实的状态,化为了一团团黑气。 黑气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蝴蝶吞噬。 很快吃光。 蝴蝶便吸着一丝黑气,跟随来到手机旁边。 哧溜哧溜地不停吃着。 像吃面条一般。 第八十九章 劫机场 老周将现在不知在何处误念了咒语的读者压榨至死,就为了给自己源源不断地补充力量。 可此刻正在看书的读者毕竟有限,其中有诵读习惯的更少。 面条再长,也总有个头。 直到蝴蝶将一整个老周全部吃掉,才慢腾腾地飞回了裴子幸的脖子旁边,重新变回了一个诡异的纹身。 安安静静,如同睡着一般,任凭裴子幸满腹疑惑地不停询问,完全不再搭理。 李蓉蓉手一扬,收回锁链,若有所思地看着裴子幸。 这老周并没有太多的攻击手段,不过来自网络源源不断的补充让他变得异常难缠。 所以在李蓉蓉最初的设想中,这一场应该打控制。 她的锁链加上裴子幸的阵法,完全可以持续地束缚住老周,接下来慢慢磨死他便是了。 可谁知裴子幸的法阵仅仅支撑了一小会时间便被突破,而他自己则在一旁喘得不行,看上去再无余力。 形势开始变得无比凶险。 而这时,从裴子幸脖子边飞出的那只始终呆立的蝴蝶却突然发飙,直接将目标吃了…… 李蓉蓉以前也吃过鬼。 可是,说是吃鬼,无非也是已经将其打散了,然后将行将消散的阴气顺口吞下而已。 这蝴蝶却像吃面条一般,不放酱油不放醋就这么吃了。 生吃。 裴子幸从发怔状态中缓过来,与李蓉蓉四目相对,颇为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也还没搞得清楚状况。 “呜呜呜。” 被床单胡乱捆住,还被散发着异味的枕巾堵嘴的施妍在地上挣扎着,脸上是失血过多的苍白。 “你看到了,老周已经没了。以后好好做人,没事多学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裴子幸俯下身将施妍松绑。 施妍半身都是血迹,在地上喘息了一会,才喃喃说道:“我什么都没了,让我去死吧。” “你想死以后自己去折腾,今天,在我面前,不准死!”裴子幸很郁闷的说道。 他只是觉得这女孩并不是有意作恶,不应该命偿而已。 若所有因果之事都不去区分主观恶意,那仅就这老周之事只怕就有上万人参与,上万人该死。 大家一起死光光? 所以,不要动不动就把“让她去死”字挂在嘴边。 那样迟早自己也会变成别人的因。 “让我去死。”施妍继续哼唧。 裴子幸脸苦了下来,起身不再理她。 李蓉蓉心领神会地走过来蹲下,细声细气地对女孩说道:“相信我,你如果死后会发生什么,你不会想死的。” “可我这样活着真的很累……你们别管我,让我去死,好么?”施妍红着眼圈,一根筋地坚持。 裴子幸看了圈一片狼藉的房间,摇摇头,走出门去。 房门关上之前,他好像听到李蓉蓉在说:“我让你看看死后你会看见什么吧,比如我这样的鬼……” “啊啊啊啊啊!!!鬼啊!!!!” 砰! 房门紧闭,裴子幸哼着小曲离开。 他相信,在李蓉蓉和那女孩亲切交谈之后,女孩不仅会放弃死志,也不会再将今天的一切说出去。 …… 沪市。 终点文学网所在写字楼内的咖啡厅。 “那本书我已经查实了一些抄袭片段,举报后彻底封书了,今天主编还召集我们开会,说以后要进一步加强新书审核机制什么的……”子良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微笑着说道。 裴子幸在鄂城事了之后给蓝小兰打了个电话,在拜托她再照顾林媛儿一个周末之后,便飞来了沪市。 他跟自己说,雇主尚处在身体虚弱地状态,严格来说这任务还没有结束。 还需要来几次神魂层面的马杀鸡…… 总之,他是坚决否认自己始终忘不了子良低头娇羞的那一幕,以及那一声“嗯~~”。 “哈哈,没想到随便抄抄成绩也能这么好,亏得我每天抓头发冥思苦想的。”裴子幸挠挠头说道。 “没关系啦,只要你肯努力,多学火书,一定能够成功的啦。你看看凡人修仙传,几十万字都没签约……”子良开始给他灌鸡汤。 裴子幸的《超级捉鬼奶爸》正式上架销售了,除了盗版网站贡献的两个订阅之外,就只有不到十个读者还在坚持,可谓境况极惨。 而子良也很有原则性没有在推荐位安排上对他的书有什么偏向,只是时不时灌些鸡汤,给些修改意见。 裴子幸倒无所谓,本就是空闲时间找了个事情做做,除了做过两天成神美梦之外,本就没有什么期望值。 “放心啦,我还会接着写的,只是这之后就可能又会忙起来了,可能时不时就会要请假了。” “你们这行……很忙么?” 裴子幸对于这次的事情只模模糊糊对子良说了个大概,子良依然很好奇。 “还行吧,属于有事做忙得死,没活干就闲着的那种。” “很危险吧?你那个漂亮经纪人提到过说你受伤了在家休息来着。” “有一点吧,毕竟每次的任务目标基本都不是人。”裴子幸洒然一笑,“不过说起危险,哪里有不危险的地方呢,你看你好好地做个网络小说编辑,都还差点被噩梦吸走了神魂呢。” “你这几天帮我调养,精神已经好了很多了……那个,谢谢你啊。”子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将头低下,有些羞涩地道谢,“不过手下难得一本成绩好的书竟然是抄袭来的,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了。” “如果不做这行,你干嘛去?” “可能是出国吧。我父母一直想安排我出去,只是我还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没松口。” “出国啊?”裴子幸一怔,旋即一笑,“那你真这么决定了以后,买了飞机票记得告诉我日期哦。” “怎么?你要来送站啊?”子良笑眯眯地问道。 没想到裴子幸突然面容一肃,很认真地说道:“不是送站,而是去劫机场。” “劫机场?” “对啊,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女主角拿着登机牌频频张望,可就在死心要过安检的一刹那,男主狂奔而来,将女主劫走。”裴子幸说得一本正经,“你放心,到时我不开车,坐地铁去机场,保证不搞得那么惊险。” 子良愣住。 然后在咖啡厅里其它人好奇的目光中,突然哈哈大笑。 笑得很肆意。 “好啊,到时我等你。” 第九十章 生日派对 裴子幸回家了。 在沪市呆的那几天,他和子良虽然有调侃和试探,但终究两人都还是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并没有对两人的关系进行更加深入地探讨。 如果再多呆一段时间,也许事情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也只是也许。 蓝小兰的一个电话,让裴子幸不得不立刻赶回来。 因为下一个周末,就是林媛儿的九岁生日。 她母亲去了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鉴于小女孩心思深沉的性子,裴子幸是真心想将这个生日会办成一个成功的胜利的和谐的大会。 至少让林媛儿以后有些正面阳光的儿时回忆。 可对于自小就没有什么过生日这个概念的裴子幸来说,如何将其实现简直就是一个莫大的难题。 他诚心去请教过自己的经纪人蓝小兰。 然后他就发现了,去请教她完全就是个错误。 蓝小兰坐在她那家冷清无人的小铺中,都没有探头看他一眼,只在电脑屏幕后简简单单飘来一句:“你搞不定,就让我来操办。” 裴子幸好歹是个爷们,多少得要点脸儿。 于是他回家继续琢磨了许久,差点儿把脸苦成了一条腊肉。 最后才想出了一整套方案。 首先得要热闹。 主角既然是小寿星林媛儿,那就让她多请一些同班同学来玩,顺便也可以逐渐淡化她插班生的身份,让一向特立独行的她借此机会建立一个属于她的社交小圈子。 于是他晚饭后打了个电话给林媛儿:“这个周末就是你九岁生日了,到时我给你办个小派对,你可以请一些朋友来玩。” “裴子幸,那天你不会想着自己下厨吧?”林媛儿没有预想中的欢呼雀跃,而是审慎地问道。 “我下厨怎么啦,最近我进步很大的好伐。”裴子幸觉得有些委屈,“不过那天的食物都是订做的。” “那就好,我生怕弄出一个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来……行,我招呼我的朋友们来,大约五、六个的样子,再多我们家也容不下。” “那没关系的,你如果想请全班来,我去酒店帮你包个场都行。”裴子幸难得宠溺地说道。 “就五、六个吧。” “好。”裴子幸点点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定了在家里办啊。” 虽然貌似小女孩交际圈不宽,但能有几个很好的朋友也不错了。 “行啊。”林媛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说要不要请李老师?她好像最近有个追求者,总是来学校找她,你要不要上紧点儿……” “不要。”裴子幸在电话这头一脸无语。 “哦,忘记你有个神秘女友了,趁着这次派对带回来给我见见啊……” 裴子幸铁青着脸挂断了电话。 人员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布置了。 气球、彩带、各类零食和饮料这些基础配置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还得考虑有其它孩子的家长同来,一些瓜果小食也得备齐。 然后在一个很有名气的蛋糕坊中订购了一个超级马里奥的精致蛋糕。 可怜的小耗子这几天难得休息,就被裴子幸逮着做免费劳工,每日里跑超市,搬回大包小包的东西。 裴子幸的房子不小,除去他和林媛儿一人一间卧室之外,正好还有一个房间只是放了些杂物。 如今清空杂物,地上铺上软垫,墙上简单贴了些花草与小动物,最后买了一顶粉色小帐篷放在房间一角,再在帐篷旁堆满了可爱的布偶娃娃,一个小公主的专属游戏屋就布置完成了。 虽然林媛儿日常里并不是走的小公主路线…… 总之,做完这一切之后,最后就只剩下找出一个亮点来了。 每个小朋友的生日派对都差不了多少,苦逼的家长们若要想让小寿星获得最大的快乐,那么目光就不能仅仅局限于当天有多热闹,而必须有一个使人印象深刻的特色亮点。 让那些前来参与的小朋友在回到学校后还能够对着其他人津津乐道,甚至引起其他家长的竞相模仿,这才叫成功。 对此裴子幸很慎重,在网上各种乏善可陈的点子中甄选了很久,这才选中了一个满意的方案。 就此敲定。 …… 周日清晨,裴子幸和小耗子还在屋里屋外做着最后的布置。 林媛儿则穿着漂亮的白纱裙,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看着一部点播的恐怖片。 “林媛儿,呆会你那些朋友们来了,可不能再看恐怖片了啊,放一部迪士尼的动画片的吧,听说小朋友都喜欢看。”裴子幸端出一盘刚刚切好的果盘,对林媛儿交待道。 “你放心好了,但凡是我的朋友,就不会怕看恐怖片的。”林媛儿看了眼正踩着凳子调整悬挂彩带的小耗子,笑笑说道,“哦,得注明除了小耗子……” 电视里传来一声大胸女配的死前惨叫,屏幕上跳出一张狰狞的鬼脸。 小耗子不负众望地逃进了厨房。 “那也不能放恐怖片!”裴子幸绝不允许自己布置的童趣环境被破坏。 林媛儿挥了挥手,敷衍道:“知道了,你放心吧。” “对啦,你那些同学找得到地方么?需不需要我下去路口接他们?”裴子幸精心准备了将近一周,这会儿竟然有些紧张。 “安啦安啦。都找得到的。” 话音刚落。 就有敲门声响起。 裴子幸堆着笑脸过去开门,然后就见到了永远一身职业装的蓝小兰。 “蓝姐姐,你来啦,请进请进。”林媛儿热情地拿来了拖鞋。 emmm…… 蓝小兰帮忙照顾过林媛儿两个周末,连小女孩快要过生日了都是由蓝小兰提醒裴子幸的,所以这次趴体自然要请她。 可是,她身后抱着一个一米多高大熊娃娃的小李是怎么回事? “裴哥,早上好啊。”小李抱着熊,有些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小媛儿,这是蓝姐和我一起送你的娃娃。” “哈哈,谢了啊,红坦克。帮我放进房间吧,就放在帐篷边好了。”林媛儿熟练地指挥道。 裴子幸对于今天的派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 十分钟后,走进门来的是黑山老妖李蓉蓉。 “李姐姐经常会去我们学校旁边的小吃街吃东西,每次都会喊我一起。”林媛儿如此介绍道。 再下一个来宾,是满头油腻的老刘…… 裴子幸绝望了。 这哪是生日派对。 这是七月十五鬼门开! 第九十一章 小丑、奇异博士与魔鬼 唐兴强是个职业小丑。 专门在小孩子生日派对中表演搞笑的那种。 他干这行已经五年,之前还受雇于一个派对策划公司,有基本工资,每次出去干活还能拿一两百的提成。 后来有一回和女朋友去看电影,他在唇齿温存和浅吟低喘之间偶尔瞟了一眼前方的大屏幕,一个穿着斗篷的帅气男人在伦敦马路上画着圆圈的形象顿时让他眼前一亮。 再加上电影院中孩子们的欢笑声。 一个脑洞轰然出现。 此后,他辞了职单干,让女朋友上网打广告和接活儿,自己则为一个全新的形象设计出了一整套表演动作。 不再需要画上满脸的油彩,也不再往衣服里塞满棉花。 只是简简单单地从网上买来一条劣质的立领斗篷,戴上一对将眼珠变成蓝色的美瞳,贴上几片假胡子,再将头发两鬓各染成白发。 他便成了低配版的奇异博士。 从此他只需要面容冷峻地站在场中,左手将披风往前一扬,右手迅速划燃一根火花棒,嘴里开始念叨不知所云的咒语,然后就可以炫酷画着圈圈。 于是在小朋友们的惊叹声中,一只白鸽、一朵鲜花、一个小皮球神奇地从圆圈中钻出。 效果极佳。 许多家长自己也是漫威粉,乐呵呵地看完表演后往往也就不计较比一般小丑贵出一倍的价钱了。 他的表演老少咸宜。 这是唐兴强最为自豪的一点。 可今天他来到雇主家之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因为今天这个派对虽然布置得和别家没什么两样,可它的参与者实在是太“老”了一点。 除了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其余的男男女女普遍在二三十岁以上。 甚至还有个油腻腻的中年道士。 “今天还需要表演么?如果不用了,之前所收的一半订金也是不能退的。”唐兴强凑到表情有些僵硬的雇主旁边,低声问道。 裴子幸看了看屋内,除了正在扫荡各类吃食的李蓉蓉和端着茶杯一副头领做派的蓝小兰,他惊讶地发现其他几人竟然对这个新来的奇异博士挺有兴趣。 林媛儿和小耗子已经端着小板凳做到了前排,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 小李和老刘也抱着胸站在一旁,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照常表演吧。”裴子幸苦笑着点头。 得到了雇主的示意,唐兴强清了清嗓子,一振斗篷来到客厅的中央。 “我曾经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可一场交通意外毁掉了我的双手。”唐兴强一边将颤抖的双手举在面前,一边朗声背诵着电影中的经典台词,“有时候正是人们以为的无用之人,成就了无人敢想之事。在恩师古一的帮助下,我成为了这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 随着右手手指的缓慢移动,一个闪着火花的圆圈出现在半空。 另一只手将斗篷轻扬,于是一支鲜花从圆圈中探出。 将正好熄灭的火花棒丢到身后,他拿着鲜花走上前献给了那个明显是主角的漂亮小女孩。 林媛儿笑吟吟地接过,小耗子和小李很捧场地鼓着掌。 还好,这些观众的反应还算正常,唐兴强更加放松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一直驻守在位于伦敦的一个古老房子中,寸步不离,只为守护着地球的和平。”他横跨两步,昂首说道,“可是,我今天却将这个重任暂时托付给了我的朋友——王,因为我要来此对一个小公主献上我真挚的祝福。” 一个毛绒玩具自圆圈中出现。 宽大的斗篷内缝制了不少隐秘的口袋,里头还有不少魔术道具。 “我的力量不仅仅来自内心,有一部分还来自于我这件神奇的斗篷……嘿,你要去哪?不能这么没礼貌!世界和平的确需要我们,但眼前这个美丽的小公主也需要我们!” 唐兴强模仿单人喜剧中搬空气的那种桥段,装作和自己不听话的斗篷互相拉拽、拔河。 林媛儿带头喝采。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不仅唐兴强有了些小小的得意,连在一旁的裴子幸都松了口气。 不过,随着一只白鸽的出现,事情终于变得诡异了起来。 唐兴强按计划变出一只白鸽,也许在穿过圆圈时不小心烫到了它的两根羽毛,鸽子突然奋力挣脱他的掌握,在屋内胡乱扑腾。 他还没来得及补救,就见到那位一直在一旁吃个不停的秀气姑娘扬了扬手,鸽子便老老实实地躲进了小寿星的怀中。 只是不知是在害怕着什么,鸽子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 疑惑归疑惑,表演还是要继续。 “我知道你们也许有人对我有所质疑,所以,请戴上我特制的魔法道具,让我带你们看看关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真相。” 唐兴强故作倨傲地说着,开始向大家分发网上批发来的3d眼镜。 “我负责保管时间宝石,只要我用全部的力量操控它,就能让你们看到发生在将来的人类浩劫。” 他拿起挂在胸前的宝石,模仿着电影中的手势。 然后悄悄按下了电源开关。 一束光线从宝石中射出,对面的墙上出现了地狱般的画面。 城市在冒烟,街头有厉鬼窜出…… 本来厉鬼只是一闪而过的镜头,用来让孩子们尖叫一声,马上就会有孙悟空踏着七彩祥云出现降魔。 为什么是悟空? 因为他只找到这个相对契合主题的3d短片。 可这回还没等到悟空出场,坐在小女孩旁边的男孩突然惊叫一声,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个金甲神人。 金甲神人举起金锏,就向唐兴强胸口处宝石造型的投影仪打来。 接着,在唐兴强还没来得及害怕躲闪的瞬间,那个全场都在憨笑的大个子就一拳砸向了金锏。 烟消云散的同时,罡风拂面。 刮得他脸上生疼。 唐兴强整个儿傻掉了,茫然地左右看看。 好像没人觉得刚才这一幕有什么奇怪,小女孩抚掌大笑,犯了错的男孩在尴尬挠头,其余人都在微笑。 那个邋邋遢遢的中年道士看见表演中断了,索性施施然走到女孩面前,为她表演着各类小戏法。 什么点石成金。 什么斗气化马。 看上去毫无破绽,无比真实。 唐兴强睁大眼睛努力琢磨着中年道士的手法。 直到秀气姑娘终于吃完,有些戏虐地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然后刹那间变成了脸颊融化掉一半的恐怖模样。 他终于昏厥了过去。 这些人是魔鬼吗? 第九十二章 岁月静好,没任务 宴席散去。 小耗子在帮忙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也回去了自己的住处。 裴子幸给自己的保温杯中倒了些热水,慢慢抿着,踱步走进了之前花了不少精力布置的帐篷小屋。 林媛儿此时正席地坐在软垫上,抱着一个布偶娃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上的贴画。 “这个小鹿贴歪了,哈哈。”她指了指墙上某处,笑着说道。 裴子幸看了眼那个明显头高尾低的粉色小鹿,挠头说道:“我就不适合干这种精细活儿,下回不搞这些了。” “别啊,挺好的。”小女孩煞有介事地操控着手里的娃娃跟着点头,“这次生日派对很成功,我挺喜欢的。” “真的?” “嗯,除了以前妈妈亲手给我做了条小裙子的那次,这算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次生日了。” “那就好。”听到这话,裴子幸开心了不少,看了看四周说道,“只是我本来以为你会请一些小朋友们来的,所以才搞了这么一个游戏房间……” “蓝姐姐、红坦克和老刘他们就是我的朋友,前两个周末你不在,他们轮流陪着我这个小屁孩玩儿……我过生日当然得请他们来。”林媛儿眼镜笑得弯弯的。 裴子幸想起了被吓晕的奇异博士,有些苦笑:“嗯,也好,挺热闹的。” 林媛儿站了起来,仰头说道:“裴子幸,谢谢你……我心里其实很清楚,一直以来你都是想保护我,想让我有一个完整的正常的童年。” 裴子幸看着小女孩清澈纯净的眸子,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可是你知道吗?自从我在那个雷雨之夜看到我妈妈的鬼魂,自从我跟你来了这个家,接触到小耗子、蓝姐姐他们这些人之后,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小女孩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我无法再和其它同学一样,成天讨论一些明星小鲜肉的动向,或者为提升游戏中的等级而全心投入,那些只会让我觉得幼稚和无聊。” “可是,可是……”裴子幸还想劝说。 林媛儿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当然,我会完成学业,而且还要考上大学,拿到一个正规文凭……不过,我已经见到过另一个世界,裴子幸,我回不去了。” “那你以后是想跟我们一样?” “至少我现在想象不出,我在明知这个世界上充满了妖鬼的情况下,以后还能够踏踏实实当一个医生或者咖啡馆老板娘。” “其实那样也挺好……” “女承父业,自古如此。”林媛儿脸上虽然还有些稚气,但此刻认真起来,却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女承父业……”裴子幸呢喃着这四个字,表情复杂,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好吧,以后的周末让小耗子教你些基础功法,你有空时可以练习,但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等你初步入门了之后,我们再看看你适合往哪个方向发展。” 林媛儿笑了。 眼睛很亮。 …… 沪市,郊区。 shr基金会华夏分部东区支部。 外勤主管办公室内,一个爆炸头的男人将脚搭在有着漂亮木纹的办公桌上,将大半个身子蜷缩在皮椅中呼呼大睡。 可能嫌窗外的阳光太刺眼,脸上还盖着一本新版的《yboy》。 砰! 办公室的门发出一声巨响。 爆炸头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坐起,脸上的杂志滑落在地。 “王平克,你倒是会享受啊。”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女人走了进来,斜睨着在办公室里睡觉的男人,嚼着口香糖冷嘲道。 她毫不客气地拉开桌前的会客椅坐下,将一双匀称修长的大白腿也搭在了桌上。 爆炸头睁开朦胧睡眼,待看清楚了来人后,才慢腾腾地弯腰将杂志捡起。 看着上面被弄出的褶皱,有些心疼地细细抹平。 “叶琳娜,你真的控制一下你的脾气了,我这办公室的门迟早有天被你摔烂。” “摔烂了自然有欧阳老头帮你换新的,他不是最喜欢搞后勤建设了么?你急什么!”叶琳娜看到了杂志裸露的封面,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不能这么说欧阳前辈,他好歹是东区支部的负责人呢。”王平克自己说着说着也笑了起来,“哈哈,不过他确实喜欢搞后勤建设,成天不是换走廊地板砖就是进行会议室改造,天天就听见基地里敲敲打打的。” “听说欧阳老头这两个月到京城活动去了,怪不得你成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 “瞎说,他在的时候我也不干正事……不对,我怎么就不干正事了?” “两个月了,你总共就批了两个外勤任务,我整日闲着很无聊!”叶琳娜吼道。 可以看出她真的很气,胸前气得鼓鼓的。 “不是两天前刚指派你去搞定一个老树妖么?你不赶紧出发,跑我这撒什么疯。” “王平克,你都不看系统消息的?”叶琳娜将男人的电脑屏幕扳了过来,发现果然是一片黑屏,“卧槽,还真是没开机……那我口头汇报吧,那个树妖已经灭了,我还切下了它一截舌头做纪念,你要不要?” “不要。这么快?”王平克有些诧异。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按说根据任务信息,光从在路上往返就需要两天多…… “我开车快,打架也快……对了,尾数是359的那辆吉普车好像违章条数有些多了,你抽空处理一下。” 王平克感觉有些头疼。 他知道,既然能让叶琳娜“顺口”提起,那么那辆车上的超速和闯红灯记录肯定不是一般的多。 应该说,但凡叶琳娜接触到的事情,就没有不需要善后的。 可是她带队的外勤小队仍然是他手下战力最强的小队。 甚至放到整个华夏分部来看都排得上号。 “最近一段时间世界和平、岁月静好,没任务。”王平克摊了摊手说道。 “啧啧啧,王平克,你说你偷懒就算了,现在还开始撒谎了,这段时间被你否决的任务申请就有多少?”叶琳娜用皮靴的后跟敲击着桌面,冷笑道,“而且我听说鄂城传来消息,前阵子网上那些沸沸扬扬的舆论事件可不单纯,活下来的那个当事人经过催眠引导后说出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那事我知道,就是一个民间小组织收钱除鬼的小事而已,哪里让你这个暴力女觉得有趣了。” “我指的有趣,是那个当事人声称看到了一只蝴蝶。” “蝴蝶?” “对,让西南区跌了个大跟头的那只蝴蝶。” 第九十三章 我怕你会死 shr基金会说是一个全球性组织,其实它的内部架构非常松散。 更像是一群有着共同信念的人聚集到一起,资源、信息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分享和互通。 由于两年多前那场全球性变故,世界各地都有各种妖鬼从传说中走出,基金会便借着这个契机与各国政府积极接触,其影响力在国际上得到了极大的拓展。 但其中各地分部又大致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总部直辖,派驻的人员来自于各大国的富余人员,与联合国的多国部队类似。 这是由于持续至今的混乱中,许多本就弱势的国家政权没有处理这种异常事件的能力和经验,只能仰仗于基金会的协助。 自己没有资源以至于有求于人,就难免受到一定程度的胁迫和欺压。 基本上,在这类小国中,基金会的行动自由度和话语权都相当大。 另一种是各大国的分部。 因为这些大国一般都有着稳定的政治环境和悠久的历史,或者如美国般吸纳了许多外籍人才,对于目前的境况基本能够控制住局面。 基金会在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分部差不多全部由当地人组成,独立自治,与总部和其它大国分部差不多是个平等互助的格局。 例如华夏分部,说是分部,还不如说是认同基金会理念的一个独立组织。 而且华夏分部人员复杂,有玄门正宗代表、也有民间传承人士、甚至还有疑似官方的影子,各方力量的博弈和角斗使得连各区支部的行事方法都迥然不同。 其中西南区和东北区行事最为激烈,也是贯彻基金会“非我族类,杀之”这个理念最为彻底的。 而东区因为高门大派较多,虽然在混乱初期因为本着联合镇压乱世邪魔的目的纷纷派出代表加入基金会,可随着时局逐渐缓和,许多人也开始认为当下应当以控制为主,而非杀戮。 更何况东区负责人欧阳甫更加热衷于借助基金会的平台展现自己的政治手腕,为打造自己的坚固小圈子努力奋斗。 而执行主管王平克虽然来自于一个神秘大家族,传说中实力相当了得,可在平日里的风格却是极不着调。 “那只蝴蝶?”王平克眼睛虚眯着,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嘿嘿,我想起来了,好像那只蝴蝶并不是这次舆论事件的始作俑者啊……既然如此,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西南区之前被打脸打得太响亮了,这消息无论怎么提高密级都拦不住大家的八卦之心……这蝴蝶好像又挺有意思的,既然出现在我们辖区,你难道不应该履行职责,派人差查清楚?”叶琳娜随手拿起桌上的摆件,看了一会又丢了回去,完全无视桌面被砸出一个小坑。 “派谁?” “这么危险的东西,当然是派你手下最得力的人嘛。” “我看你是想去打架吧。”王平克直接戳破。 “那当然,听说那个蛊婆仅一人之力就毁了半个西南区,虽然现在已经确认死亡,但这蝴蝶是蛊婆身边之物,想来也弱不到哪去,打起来一定很爽。” 叶琳娜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战之心。 她没有门派和家族,是华夏分部中难得的普通人出身。 在十多年前华夏分部刚刚成立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的叶琳娜就被当时的东区负责人选中,作为后备梯队进行训练。 她的悟性与天赋让她在战术素养和个人实力提升方面展现出非常大的潜力,甚至超过了许多自有传承的成员。 只是她大大咧咧的性子和好战的灵魂让许多头疼。 “不行,那个任务我已经否了。”王平克撇撇嘴拒绝道。 “我知道你否诀了,因为那个申请报告就是我提交的,所以我今天就是来问清楚为什么。”叶琳娜柳眉倒竖,大声质问道。 “我之前就看不惯西南区那些人,经常假借执行任务四处抢人家的传承之物,臭不要脸!这回踢到一块铁板了,无端端招惹到这个牛掰的蛊婆,结果还不知收敛,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来我们这里搞东搞西。”王平克一脸不屑,说道,“总之,这蝴蝶也好,与蝴蝶联系密切的那个民间小组织也好,只要不祸乱秩序、危害他人,我们就当不知道。” “啧啧,你这做法好像和组织的宗旨不相符吧。” “宗旨个屁。”王平克作势呸了一下,“我们王家还有个镇宅的玄龟兽呢,要不要杀了煮汤喝?再说就西南区那些人,多少养蛊养小鬼的?特么的全是州官放火……” “行啦,我就是想打个架而已,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叶琳娜打断他的牢骚,眼睛一转,突然很欢畅地笑了起来,“诶,一直听说我们王总管身手了得,可从来没有人见过你出手,要不然我们练两手?” 王平克一愣,半晌后才认认真真说道:“我不会跟你战斗的。” “你怕?”叶琳娜激将道。 “嗯,我怕……我怕你会死。” 叶琳娜发现,一向都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王平克一旦严肃起来,竟然有种莫名的气势。 连那爆炸头都没有那么搞笑了。 不过这愈发勾起了她的战意。 “哈哈哈,你就这么自信?” “是的,一定会的。”王平克直视叶琳娜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次我跟女人战斗,最后都是以她高呼‘要死了、要死了’结束的,从无例外。”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带着肃杀气息的寒风。 下一刻,本来端坐在皮椅上的王平克瞬间变成了一抹虚影。 求生欲极强的他出现在办公室另一个角落,看着突然被轰成稀烂的皮椅,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我很喜欢这椅子的……” 话还没说完,他又遁到了屋外的走廊。 逃到楼外。 逃到基地外。 第二日,一个用词模糊的报告传到了身在京城的欧阳甫那里。 据称东区支部的主基地遇到不明势力袭击,建筑物多次受损,暂无人员伤亡,申请拨付一笔数额不小的维修费用。 而与此同时,执行主管王平克以家中乌龟生病为由休年假了。 上架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马路新秀,急刹天后 秋天了,正是气温冷热适宜的时候。 裴子幸敞着车窗,靠在调得宽松的驾驶座上小憩。 头一晚因为台风过境,雷雨交加,他陪着林媛儿说了半晚上的故事。这时又刚刚开了四个小时的车程来到沪市,让体虚未愈的他也有些顶不住了。 “裴大哥,醒醒吃饭了。”小耗子的声音将他唤醒。 裴子幸接过小耗子递来的盖码饭,将一些细碎红椒挑出到纸巾上。 少油少辣多吃青菜,这是他如今的中老年养生之道。 “哦,对了,小饭店没有红牛,我买了两瓶旺仔牛奶行不?挺好喝的。”小耗子在塑料袋中翻出两瓶饮料,递了过来。 “我是要提神,不是要补奶……而且你这买的还是山寨的……” 裴子幸无语地看着饮料瓶上的对子眼,旁边写着“汪仔”两个大字。 不过看到小耗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模样,也没有太过责备,催促道:“快吃吧,吃完赶紧去雇主家,蓝小兰说雇主又在催了。” 他这趟来沪市是来出差的。 蓝小兰不知从哪接了个活,说雇主是目前正有些热度的女明星。 这让她看到了一次性打响知名度的机会,因此无比重视这单生意,在主动答应照顾林媛儿之后,非逼着手下最得力的裴子幸出动,还把小耗子派了过来做搭档。 雇主那边催得紧,又恰逢中秋小长假,根本买不到车票和机票的裴子幸只能自驾而来。 “又是闹鬼的任务。”小耗子苦着脸说道。 他现在怕鬼的毛病有所改善,但还是有些天生的惧意。 裴子幸一边吃饭一边说道:“你试试我这次教你的方法,真遇到鬼了你就把眼睛闭起来,将灵力扩展出去。你的灵力精纯度很高,只要方法得当,应该在身周几米范围内能够感知到鬼的存在。以后熟练了,不用眼睛看一样能清清楚楚掌握到鬼的所有动作。” “好的。”小耗子老实答应,不一会又好奇问道,“裴大哥,蓝姐说这次的雇主是一个女演员,究竟是谁啊?” “阮佳佳。”裴子幸说出了一个名字。 “阮佳佳?诶,我看过她的戏也,挺喜欢她的。” “嗯,这两年她好像曝光率蛮高的,所以你出完任务一定要注意保密,否则你蓝姐会把你煮了吃的。” “好,我懂啦。” 阮佳佳是最近两年新冒头的一个年轻演员,不高,略瘦,长相机灵可爱挺讨喜的。 她初出道时就在一部青春音乐片中扮演了一个乐队鼓手,瘦瘦小小的身板儿在敲击架子鼓时展露出极大的爆发力。影片整体制作水平虽然很平庸,但她出场的这个片段作为难得的亮点被做成动态图在网上传播,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知名度。 又靠着古灵精怪的形象和不错的艺能感在综艺节目中频频露脸。 之后连续接演了两部古装剧的女二和女主,评价都颇高,算是正式在娱乐圈中闯出了一片天地。 果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才刚刚红起来,就有传言说她与另一位女演员争风吃醋,被对手的金主放出话来要封杀她。 当然,据联系上蓝小兰的助理所说,阮佳佳近一段时间不露面的原因是因为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最近闹鬼。 …… 裴子幸驱车来到沪市一处不算顶尖但也还有些档次的小区。 将车停好,整理了一下着装,一抹脸端起了大师的做派,这才施施然带着小耗子走向了雇主家的复式小楼。 敲了好一会,门才打开。 “你好,请问……” 裴子幸刚刚用沉稳地声音打着招呼,还没说完就被开门的年轻女人打断。 这个一脸干练疑似助理的女人大致瞟了他们一眼,便一挥手说道:“回头再细说,先进来帮忙搬东西。” “啊?”裴子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来来来,你们俩帮忙拿那两个箱子吧。”助理已经返身进屋,捧起一个纸盒开始打包,用尖尖的下巴指了指门廊边的两个大行李箱。 “不是,这是要去哪啊?” 裴子幸走过去掂了掂箱子,挺沉的。 “先去酒店住,等事情解决了再说,也给你们两个开好了房间。”助理手上不仅说话利落,动作非常麻利,将纸盒用胶带捆好后,扯着喉咙朝楼上喊道,“佳佳,请来的师傅已经到了,东西也收拾好了,我们快走吧。” “来了。”带着个性耳钉,挑染了一束紫色刘海的阮佳佳出现在楼梯上方。 她面容有些憔悴,一双大大的眼睛也没有平时那种灵动的神采,显得有些黯然。 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神色有些慌张的小保姆。 两个人下楼的步频都很快,像是要逃离着什么。 走到门口,阮佳佳也帮忙提了两个袋子,拿出一副墨镜戴上,冲裴子幸和小耗子点点头,客气了一句:“两位师傅,辛苦了。” 裴子幸这会儿也只能压抑住满腹疑问,提着行李箱跟着助理往停车位走去。 东西不少,跑了两趟才搬完,大半放在了阮佳佳的黑色商务车里,还有几件放不下的被塞到了裴子幸满是杂物的后备箱。 “师傅,我们的车带路,你跟在后面吧。”助理安排阮佳佳和保姆上了商务车,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后又对裴子幸交待了一声,“等到了酒店安顿下来再跟你详说。” “好,知道了。” 等商务车缓缓起步后,裴子幸紧紧跟在了后面。 “裴大哥,是不是把我们误会成专车司机了啊?”小耗子一脸茫然问道。 “不会。”裴子幸看着前方不断变线超车的商务车,皱着眉头回答。 “你怎么肯定啊?她们一口一个‘师傅’,感觉就是在喊司机师傅啊。” “你想多了,就我这车……”裴子幸苦笑着拍了拍方向盘,“不够资格跑专车的。”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前方的商务车尾在视野中骤然变大。 叽…… 一串明显缺乏保养导致尖锐无比的刹车声后,比亚迪眼看要追尾时堪堪停住。 商务车尾贴纸上的字清晰可见。 “马路新秀,急刹天后。” 第九十五章 一直牵着你衣角的小孩是谁? 裴子幸一脸的郁闷的下车来,还没开口吐槽助理的开车水平就已经愣住。 因为商务车比他的车更惊险。 一根根数米长的钢管跌落在地上,一直延伸到十几米外。 十几米外有辆大货车停在路中,车后厢的挡板正晃晃悠悠地朝下吊着。 还有大半车的钢管歪歪斜斜地斜靠在车后。 很明显,这辆货车行进过程中不知何故车厢挡板突然断开,导致许多钢管随着惯性自车厢中飞出。 看到商务车车头撞出的坑坑洼洼就可以知道,刚才如果不是助理女司机反应迅速、刹车及时,说不定再多往前开出一米,就会是钢管插入前窗玻璃的结局。 哗啦。 车门猛然拉开,那个小保姆惊慌失措地跑下车来,大声叫喊着:“我不干了,给多少钱都不干了,我不想死!” 说完不顾阮佳佳带着哭腔的挽留,拿着自己的小包就踉跄跑了。 裴子幸走过去,探身看了看车里。 阮佳佳的墨镜跌落,双手颤抖着握着拳头,已经吓出了泪花。 助理相对镇静一些,从驾驶座回身观察着情况,抿着嘴没有说话,脸色也是煞白。 “她反应这么大,是因为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回?”裴子幸偏偏头,示意了一下小保姆跑走的方向。 “对,好几次了,每次都是这么吓人。如果刚才稍微晚了一点点……”还是助理低声回答道 阮佳佳情绪很不稳定,听到这里又感到后怕,开始抽咽起来。 裴子幸皱眉看了看周围开始聚拢的路人,沉声说:“这样吧,你们赶紧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来处理,然后收拾些值钱的东西搬到我车上。阮小姐就先跟我的车去酒店……这位?” “林馨,我是阮小姐的助理。” “嗯,林小姐你只能守着车子和剩下的东西,等处理完交通事故后再来跟我们汇合。”裴子幸点点头,按部就班地布置道,“我会让我的搭档留在这里陪你,你看行不行?” 他指了指正在车边有些紧张地四处打量的小耗子,又介绍了一句:“你放心,别看我搭档年纪小,可他是道门正宗,很有本事的。” “我留下来处理没问题,不过你们最好都跟阮小姐一起去酒店,只要……”她看了一眼阮佳佳,欲言又止,“总之我这里没事的,不留人也没关系。” 看起来这个林馨对这些怪事也有自己的判断,应该之前怪事都是在阮佳佳身边发生的。 阮佳佳刚经历保姆的逃跑,听到林馨这话浑身一震,弱弱地说着:“馨姐,你可不能丢下我啊,一定得来啊。” “放心吧,我处理完事故,找辆车把东西拉上就过去。”林馨安慰道。 裴子幸趁着两人说话,默默从车内看了一眼后窗。 “还是让明浩小道长留在这里吧。现在你俩赶紧收拾东西往我车上搬,我那空间没多少了,先只拿最要紧的。”他不容置疑地说道。 然后他又叫来小耗子,低声交待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林馨,如果遇见异常情况最好先带人脱离危险,以后再等他来处理。 “裴大哥,后窗上有……” “我看到了。”裴子幸看着阮佳佳就拿了个行李袋下了车来,挥手打断道,“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现在不见了,那就先把人保护好,剩下的回头再说。” 林馨也下车开始打电话,小耗子很听话地守在一旁。 裴子幸拿了个三角警示标志放在车后一段距离,然后扬扬手让阮佳佳上车。 开走之前,他又看了一眼商务车后车窗。 和刚才不同,现在不知哪来的水汽让整个玻璃变得蒙蒙的。 而在车窗的一角,一个手掌印缓缓浮现。 小小的手掌印。 …… 裴子幸带着阮佳佳达到酒店,登记入住早已预定好的套房。 还在瑟瑟发抖的女明星一进套房就将所有的窗帘拉开,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行李包中掏摸出各种东西。 有镀金的佛像,有崭新的黄纸符,有清幽的盘香,有黑乎乎的碎骨…… 甚至还有一小本红色封皮的宝书。 裴子幸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啧啧称奇。 看来这阮佳佳真是被吓得够呛,随身带着的不是值钱的财物,而是各种五花八门的镇邪玩意儿。 只是裴子幸细细观察后发现,这些物件没有一样具有真正的威压,应该都是假货。 唯独只有那本红色小书,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可让裴子幸都自灵魂深处生出了一些惧意。 一种规则层面的压制…… 一直等到她供完佛、贴好符,将每一样的东西都悉心摆好,裴子幸才递过去一杯热水。 “阮小姐,我叫裴子幸。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既然你请我们来了,我们就一定会尽力帮你解决麻烦的。” “嗯,是我堂姐推荐的你们,她说你们很厉害的。”阮佳佳点点头,但脸色忧色依旧,“其实这事我之前就找过好几个大师、道长,可始终无法解决,所以我是真怕了。” 裴子幸暗自撇撇嘴。 就看她那当宝贝一样带着的一堆假货,就知道她找到应该都是骗子。 这也正常,如今妖鬼乱世,各地出山驱邪伏妖的高人虽然多了不少,但冒出更多的还是瞅准机会大肆捞钱的骗子。 “还是先说说具体情况吧。”裴子幸淡淡说道。 阮佳佳喝了口水,这才低声说了起来。 按她的说法,这些怪事大概开始于近一年前,最初还是家中无故有东西摔碎、电子产品传出怪声之类的事情、 虽然有些诡异,但也没有太过于紧张。 可后来在片场时威亚会突然断裂,深夜里所有手机和闹钟同时闹铃,甚至走在商场电梯上会突然骤停导致摔伤,一直到今天的车祸…… 怪事在不断升级,不仅害得她只能暂停工作,四处求神拜佛,现在连生命安全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一定是欧阳春那个坏女人,她一直觉得是我抢了她的角色……肯定是她找人用邪术害我!”说到最后,阮佳佳愤恨地断言道。 欧阳春就是传言中与她争夺男人的另一个绯闻主角,两人曾经半公开地撕过好几场。 裴子幸不置可否,突然问道:“阮小姐,你有过孩子吗?” “没有,我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的男朋友,哪会有孩子。”阮佳佳连忙否认。 “这样啊……”裴子幸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一直牵着你衣角的小孩是谁?” 第九十六章 有时啊,事凉了,人就变态了。 “那一直牵着你衣角的小孩是谁?” 裴子幸突然语调低沉地说出这句话,让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骤低了几度。 阮佳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使劲转着脖子望向身后。 身后什么也没有。 当然什么也没有,因为裴子幸只是在诈话而已。 他虽然对娱乐圈了解不深,但总也听说过一些八卦消息。 传言在华夏娱乐圈中,明星养小鬼之事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甚至还有人将特制的尸油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据说只要涂了,保红。 这养小鬼之术在各地都有,包括华夏的一些巫祝流派就有类似的法术。 可现在真正广为流传的还是泰国的古曼童,他们那边有些被成为龙婆或者阿赞的巫师能够用邪法将流产或者两岁之内夭折的小孩魂魄拘禁在一张所谓的“佛牌”里,这种佛牌又称阴牌,被信徒请回家去日日供养,便能驱使牌中小鬼捞偏财或者走邪运。 这种邪门东西既伤天和,又损阴德,虽然能够短时间内逆势改运,但是对主人的伤害是巨大的。 被小鬼反噬而家破人亡的例子着实不少。 但实际上,直到现在依然有许多人追捧。有一个主要的原因,那就是泰国法师们将古曼童包装宣传得非常之好。 他们声称养小鬼不是邪术,因为那些死去的孩子鬼魂是不入地府的,没有办法超度往生。 把这些魂魄做成小鬼,也算是让孩子有了第二次生命,帮助主人改变运势,这就是积德。 啧啧,其实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清楚,又能改运又能积德,好事都让一个人占全了,凭什么? 生活又不是网络小说…… 说白了,还是想红不要命…… 裴子幸在车祸现场虽然没有找到罪魁祸首,但当他看到商务车后窗上的手印时,第一反应就是阮佳佳的突然窜红是养小鬼的结果。 因此趁着这时她依旧心神不定,干脆出言套话。 结果这一吓,直接把阮佳佳又给吓哭了。 “哪里有小孩?裴大师,你别吓我了,赶紧救救我吧!”阮佳佳缩到了裴子幸身边,扯着他的袖子哀求。 “刚才我进屋时偶然瞟见的,应该是跟了你一段时间了……他牵着你,也没有多余动作,就像你是他的妈妈一样。”裴子幸面不改色地继续编着瞎话。 “现在……现在还有么?” “我进屋后,他倒是消失了。阮小姐,你认真回答我一次,你之前是否养了小鬼?” “啊?没有!真的没有!”阮佳佳脸上都是焦急之色,倒不太像是作伪,“我知道我当年突然从一个学生进入娱乐圈,并且很顺利地接到一些不错的角色,这让许多人怀疑我是用了什么不好的手段,可我发誓真的没有!” 看到裴子幸还在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她干脆抽咽着讲述了自己出道的过程。 阮佳佳说她进入娱乐圈纯属偶然。 两年多前她还是一个沪市某大学的学生,临近毕业的时候,她陪着宿舍里一个好友去演艺经纪公司面试,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发现等候区有许多公司的宣传手册被面试者看完后随手扔在了座位上,想着反正闲着无聊就帮忙一一拾起,整理好放回到资料架子上。 就是这么一个狗血的小片段被恰好路过的公司高管看到,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的好友没能当上艺人,而她却阴差阳错进了公司当了一名文员。 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当然是谁都能指挥,什么杂事都得做。 偶尔在新艺人没人带的时候,她也会客串一把助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她也算在娱乐圈的边缘晃悠过,与许多人混了个至少面熟。 其中和林馨最为投缘。 有一天,林馨突然打电话给她,说有部青春音乐片临时有名演员生病,一个戏份并不重的配角需要人顶上。 由于这个配角本来也没多少台词,但却需要一个看上去想那么回事的鼓手,所以便干脆让听说在学校里玩过乐队的阮佳佳去试试镜。 这一试,就试出了在网上广为传播的少女击鼓动态图。 命运就是这么奇妙,这部片子风评很一般,那些男女主角们都没让观众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却偏偏捧红了她这样一个新人。 再之后,在林馨的帮助下她参加综艺节目、承接古装剧,一步步走下来,既有她自己的努力,也有运气。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普通人,虽然有了一点儿小名气,但以后热度退了下来后,我还会是那个自己。”阮佳佳娓娓说完,语气诚恳,“只是随着粉丝越来越多,生活也就难免受到了一些打扰,所以才会和馨姐一起搬到了现在那个房子里住。” “也就是说,你自己从未养过小鬼之类的东西,也没见到过什么奇怪的小孩?”裴子幸皱眉问道。 “确实没有见过你说的什么小孩子。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件事。在我们搬进那个房子没有多久,有一天晚上馨姐有事回家了,我在睡梦中就听见好像是隔壁传来唱歌的声音,唱完后又开始哭,哭了整整一夜。那哭声在空荡荡的新房子里很吓人,我又睡眠浅,搞得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 “没有找隔壁的邻居理论?” “我第二天向物业投诉了,可物业说隔壁根本没有住人。”阮佳佳说到这又是浑身一颤,“裴大师你说起小孩子,我才回忆起来,那个唱歌声和哭声就像小孩子的声音!” “这种事情大概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年前,那时我刚开始接拍第一部古装剧,也是那时刚搬到新房不久。” “你之前说怀疑是同行竞争,那时你已经与欧阳春有矛盾了?” “嗯,当时那个角色虽然是女二号,但人设很讨喜。本来听说内定是她的,可后来不知是导演没看中她还是什么原因,总之馨姐就告诉我角色拿到了,欧阳春只能出演一个戏份更少而且人设糟糕的角色。从那时起,她就经常背后里说我的怪话,甚至造谣。” “就为一个这种事情,至于用邪术害人?”裴子幸还是有些怀疑。 阮佳佳深深叹了口气:“裴大师你是没在娱乐圈呆过,在那种时时刻刻与人竞争的环境中,只要落后一步,有时一辈子就赶不上了。” 她抬起头,竟然有些沧桑。 “有时啊,事凉了,人就变态了。” 第九十七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对于阮佳佳的话,裴子幸自然没有全信。 虽然她看上去楚楚可怜、诚恳无比,可好歹是个不错的演员,如果真的有心隐瞒一些东西,表面上能够不露痕迹也很正常。 但是暂时小鬼未见,也没有发现太多的疑点,裴子幸也只能先好言劝慰着。 等到小耗子和林馨回来,几人在酒店餐厅草草用餐,裴子幸和小耗子在套房中大致检查了一番,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他们当然不能整晚呆在套房内,只能一本正经交待了一些所谓的注意事项,然后回到同层楼的另一个房间。 酒店套房有两间独立的卧室和一个会客室。 林馨拿着行李进了自己那间房,将门反锁好后进了浴室。 先是将浴缸上的水龙头打开,试好温度,在哗哗放水的同时从行李中拿出一个黑色的行李袋。 洗了三个玻璃杯,分别倒上牛奶、果汁和清水。 然后将行李袋中打包的一些饭菜、鲜果和甜点一一开盖,整齐摆好。 点燃一注食子香,掏出一块小指长宽、四四方方的黑色佛牌。 佛牌看不出材质,倒是有镀金的镶边,挂链由若干颗黑色玉珠组成,牌上看不出雕刻的是什么东西,就是黑漆漆的一坨。 林馨跪坐在前,抚摸着佛牌并不言语,一直等到香火燃尽才将东西收拾干净。 正好浴缸放得满了,她便除去衣衫,缓缓踏入水中。 一天的奔波折腾,再加上惊魂未定,本已疲惫不堪。 此时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肌肤被冷热适宜的温水包裹着,仿佛全身毛孔都放松地张了开来,舒服得让她只想呻吟。 直到水温渐凉,她才懒懒地起身擦净,披上一件丝质睡袍。 并未上床,而是将铺盖掀开再盖好,弄出一些褶皱,然后走去推开了阮佳佳的房门。 阮佳佳正倚在床头喝着不知从哪来的红酒。 床头柜上还有另一个高脚杯。 “馨姐,来,先陪我喝点酒,解解乏。”阮佳佳又倒了小半杯,递了过去。 林馨在床边坐下,接过酒浅浅喝上一口,有些关心地问道:“今天你后来没有再发生什么事吧?” 阮佳佳拍着略显平坦的胸口,心有余悸一般说道:“那倒没有,就是那个姓裴的师傅说看到有个小孩跟着我,着实把我吓坏了。” “小孩?说是什么样子的小孩子啊?”林馨若有所思。 “没有说得那么详细,就说一个小孩子牵着我的衣角……然后他问了半天,想知道是不是我在养小鬼。唉,我又怎么会养这种东西呢。” “嗯……也许是娱乐圈关于养小鬼的传言太多了,所以大家都以为只要是红了就是走了邪路的。”林馨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杯。 阮佳佳并没在意,转而又说:“不过回头仔细一想,也许这只是他们这种人危言耸听好趁机抬价的手段,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我看也不太靠谱,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那能有什么本事。” “我也觉得……不过我堂姐说在她闺蜜家亲眼见过他们施法,火龙舞天什么的非常厉害,她那个因为中邪暴瘦的闺蜜没多久也恢复了健康,只是当时是一个油腻腻的中年道士。” “那为何不请那个中年道士来?” 阮佳佳双手一摊,苦笑着说:“我联系那个姓蓝的中间人的时候,反复强调了事情的凶险,她也再三保证了来人绝对是手中最厉害的人。” “唉,那先看看情况吧,不行我们再去泰国请高僧。”林馨轻轻拍了拍阮佳佳的手,语气充满了关切。 阮佳佳眼圈一红,仰头将红酒一口喝干,然后靠在了林馨的肩上。 “馨姐,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吓坏了。”她有若自语,声音轻若蚊呐,“不仅仅是那场车祸,而是看到连在我们家做事了近两年的小关都跑了,我是真的怕了……我怕馨姐你也会丢下我,那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傻瓜,我怎么会丢下你,这两年来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你好?”林馨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只要你好,我便好了。” 阮佳佳闻言一颤,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林馨,双颊慢慢晕出了两抹红晕。 她慢慢凑近,口中带着微微的酒气,却并不难闻。 “馨姐,你真好。” 林馨似是醉了:“嗯。” 两唇相触。 阮佳佳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小手滑入了丝质的睡衣。 指甲与肌肤摩擦着,带起的是阵阵酥痒和战栗。 寻到某处,绕着圈儿,再一轻捻,便是一声恍若云端飘来的闷哼。 再往下,已是湿滑泥泞,犹如雨后。 云/雨二字,尽在此时。 …… 另一间房内,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裴大哥,你怀疑那个小手印是什么古曼童,那是什么东西啊?”小耗子依旧好学。 “一种养小鬼的邪术。” “养小鬼我知道,下茅山的法术中就有!” “嗯,但古曼童专指泰国那边的邪法,这些年,莫名其妙地很受欢迎,许多人特地跑到泰国花大价钱请回来。” “为啥要去泰国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泰国人民热情好客又大方吧。” “大方?”小耗子不解。 “是啊,你没看过电影里么?泰国人见人打招呼都是说‘刷我滴卡’。”裴子幸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解释让天真烂漫的小耗子都感到无语。 不过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诶,裴大哥,听说泰国那边盛产人妖是不是啊?” “对啊。” “这人妖是不是就是男人变成了女人啊?”小耗子眼中带有十几岁的小年轻对某些神秘领域特有的好奇。 “额。”这问题,让裴子幸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才说道,“严格来说,应该还算是男人……嗯,长了胸化了妆的男人。” “那……”小耗子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我听说有些人特地去泰国找人妖,这都是男人,怎么办啊?” 裴子幸被年轻人的好奇心打败了,假咳两声:“咳咳,你看过一本专门解释这个事情的网络小说么?” “啊?还有这样的小说啊?” “对,挺好看的小说。” “书名叫什么。” 裴子幸轻轻吐出五个字,道出了云/雨二字的第二种解法。 “雪中悍刀行。” 第九十八章 脖子以下全是马赛克 同一个晚上,沪市另外一个高档小区内,也有一处房子激战正酣。 空气中充斥着荷尔蒙和汗水的味道。 高喊和低吟交替回响,仿佛奏出一曲生命大和谐的乐章。 当乐章在尖叫中达到顶点。 一切戛然而止。 欧阳春靠坐在床头,一手拉起薄被挡在巍峨的胸前,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点燃一支薄荷味的香烟。 床上有个中年男人趴着,臀背部的肌肉看得出经过了持续性的锻炼。 男人的头探过来,在她年轻有弹性的大腿上轻轻一啄,然后果断翻身而起,站在床边穿起了衣服。 “桑青,你真不留下?”欧阳春吐出一个烟圈,媚眼如丝。 “嗯,晚上还得花些时间看看明天会议的资料。”这个叫做桑青的男人声音柔柔的,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感觉,“再说了,现在留宿你这也不方便。” 欧阳春愣了一下,突然出言讽道:“还不是你和阮佳佳那小妖精勾勾搭搭的,搞得狗仔把我也扯进去炒作!” 欧阳春背后是有金主的,不仅对她的事业有所扶持,包括她现在住的这套豪宅都是在金主的名下。 金主平日忙碌,对她的要求只是偶尔召唤时必须随喊随到,其余时候倒也并不管她。 甚至默许她私下里与其它男人来往。 欧阳春也一直很懂分寸,倒也没有四处疯玩,仅仅是在一年前遇上桑青之后,与他逐渐发展为地下情人的关系。 本来一切都很好。 直到阮佳佳这小浪蹄子突然冒出来,不仅抢了她看中的古装剧角色,而且还仗着自己是曾经是桑青的公司文员,经常在一些场合半隐晦半公开地撩拨桑青。 狗仔们闻到了腥味,添油加醋之下,于是一篇两个女明星争男人的新闻就此出炉。 事后欧阳春不仅花了大功夫去公关,身后的金主对她的态度也明显冷淡了许多。 “你又说这事。”桑青皱了皱眉头,略微有些烦躁地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她勾搭了,我的心究竟放在哪里你不知道?” “好啦好啦,我说错了还不行么。”欧阳春跳下床来,未着寸缕地站在男人面前,为他理了理衬衣的褶皱,“晚上开车当心点儿。” “嗯,回头再联系吧。” 男人也软化了一些,与欧阳春深吻一个,才转身离去。 …… 欧阳春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拿上睡袍走进浴室。 莲蓬头的水顺着头颈流向全身,洗走了一身的疲惫,可却洗不走她隐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迷茫。 金主的态度转冷,情人的渐生嫌隙,事业上的半红不紫,这一切都压在她的身上。 感觉喘不过气来。 而在这重压之下,她也找到了一些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比如嗜烟、酗酒、放纵的交配…… 比如在泰国时走进了那座阴暗无灯的小庙…… 她还记得在走进去之前,自己的脚步曾是那么的坚定不移、一往无前。 可现在…… 她有些怕了。 洗了将近一个小时,连身上的皮肤都已发红,欧阳春才披上睡袍走出了浴室。 走进了一片无光的世界之中。 四周空无一物,只有宛若实质的黑暗,连头顶和脚底都是如此。 她有些窒息感,慌忙往随便一处方向疾走,可无论走了多久,眼前总是一成不变。 忽然,不远处有个声音骤然响起。 像是啼哭,又像是呻吟。 欧阳春感觉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她害怕,却又不由自主地往那处走去。 无论那里藏着怎样恐怖的东西,也总比眼前只有黑暗来得强。她这么想着。 她看到了一个小孩。 准确来说是一个婴儿,有着粉嫩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并没有什么保暖的东西包裹,就这么赤着身子四肢伏地,紧闭着双眼,嘴中发出阵阵哭声。 欧阳春还年轻,没有生过小孩。 但这并不影响她觉得眼前这个婴儿特别可爱,惹人怜惜。 她上前两步,正准备将婴儿揽在怀中。 突然愣住。 越来越多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纠成一股,形成一种巨大的和声。 听得让人心颤。 黑暗中爬出另一个婴儿。 第三个。 越来越多。 就像黑暗中绽开了一朵朵诡异的花朵,许许多多似乎长得一样的婴儿脸汇集在欧阳春的眼前。 欧阳春双腿发软,本能想要后退,可发现身后也有婴儿爬来。 无论这些小脸蛋拎出来单看时显得多么可爱,现在都只让人瘆得发慌。 举个例。 胖嘟嘟的小仓鼠很可爱对不对? 但如果成千上万只小仓鼠挤在一起,围着你,填满了你视野中每一寸空间,你还会觉得可爱么? 只会让人崩溃。 当欧阳春瘫软地坐在地上时,所有婴儿突然睁开了双眼。 整齐划一。 绿色的眼睛。 缓缓围拢。 “不!!!”欧阳春鼓起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一嗓子。 声音穿透了整个空间…… 她睁开眼,从梦中醒来。 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床上,全身都是冷汗。 稍微安心了一些,她拉扯一下薄毯,想将身体盖得更严实一些。 心里却一咯噔。 毯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颤抖着缓缓掀开一条缝隙。 一双眼睛也从缝隙中向外看来。 绿色的眼睛。 …… 两天后,就在裴子幸在酒店走廊上搭讪打扫卫生的年轻服务员时,套房中突然传来阮佳佳兴奋的喊声。 “太好了!这就是报应啊,哈哈哈哈!” 他花了好一会才弄清阮佳佳的好心情源自网上一条正在不停转发的新闻。 欧阳春疯了。 据说她在前日天刚朦朦亮的时候,赤身裸.体从家中跑出,一直跑到了小区的正门岗亭附近才被保安截住。由于她整个情绪处于失控状态,不停呢喃着“孩子”、“眼睛”之类的词语,无法与人沟通并还有攻击倾向,而且她在小区内并无其他家属同住,所以小区保安只能选择报警。 派出所来人也没什么办法,又移交给了沪市精神病院。 目前正在接受治疗。 新闻中还配有一张稍微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中,欧阳春散乱着头发,如野兽般与几名保安对峙。 脖子以下全是马赛克。 第九十九章 想要红,就要豁出命去 每天裴子幸都会在酒店里四处转转,有时他只是拿个古朴的罗盘在走廊上漫无目的的晃悠,遇见每个人都很亲切的点点头,甚至还会与打扫卫生的小姐姐聊上几句。 而小耗子除了睡觉时间,永远都是正襟危坐在套房的小客厅中。 就像一个称职的镇山神兽。 也许是因为阮佳佳身周有了这样的威慑力,这几日波澜不惊,再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明星精神也逐渐放松了一些。 一直到网上流传起欧阳春出现疑似精神疾病的新闻,她为此开心了好久,觉得自己的厄运也应该是要到头了。 第二天,她与裴子幸简单交流了一会儿。 大意是危机解除了,但是还请两位大师在这酒店多盘桓几日,等再观察一周左右的时间,她委托的这个任务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报酬还是按照约定的价格照付。 尽管她心底觉得这两个大师并没有什么作为,但并不吝啬这点小钱。 沟通完毕,她便出门做头发了。 是真的做头发,她已经决定积极调整状态,让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就连林鑫都开始忙碌起来,每日去公司活动,为她的再次复出做着准备。 裴子幸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要求她无论去哪都带上神兽小耗子贴身跟随保护。 …… 当林鑫回到酒店时,看到套房客厅只有裴子幸一人,颇有些疑惑。 他正在打电话,冲着刚进门的林鑫扬了扬下巴当作打招呼,然后捂着手机走到了窗边才继续通话。 茶几上摆着几块抹茶蛋糕,还有一壶红茶。 等到林鑫进房换了一身休闲服出来时,裴子幸刚刚微笑着挂了电话。 他坐回了沙发,端起吃了一半的蛋糕:“阮小姐出门做头发去了,明浩小道长也跟着去了。” 林鑫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阮佳佳现在的心态。 “刚才裴大师是跟女朋友打电话吧?你打电话时的笑容,简直比这蛋糕还要甜。”相处了几天也有些熟悉了,她闲着无事打趣道。 “啊?不是,刚才那是我的编辑。” “编辑?裴大师还是个作家?” “只是闲暇时在网上写了篇小说罢了。” “什么名字?有空我也去观摩一下大作啊。”林鑫倒了一杯红茶,笑着说道。 “可别去看,那书扑街得惨不忍睹,我都不好意思说那是自己写的。”裴子幸苦笑着说道,“不过我的编辑倒是挺负责的,经常会告诉我一些需要修改的地方。比如刚才就在跟我说关于角色行为驱动力的问题。” “那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一个角色要进行什么行为时,你一定要赋予这个角色一些深层次的行为动因,因为现实生活中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这样才会显得真实。而不能简单地喊个口号‘我要怎样怎样’,然后就直愣愣地过去干这事儿。” “哦,我明白了,就像英雄鞋里的石块。” 裴子幸有些懵:“什么石块?” “你编辑说的那些也是一个好电影剧本的关键之处,我们的行话就叫做‘英雄鞋里的石块’。意思是一个剧本中的英雄,不能从一开始便想着我要拯救世界,而应该有困阻、有磨难,同时这种困阻与磨难又驱使他从一个普通人成长为最终的英雄。”林鑫耐心地解释着。 “哈哈哈,你这么一说就更清晰明白了,真是感谢。”裴子幸抚掌笑道,然后递过去一块蛋糕,“对了,我发下楼下咖啡馆里的蛋糕挺不错的,你也尝尝呗。” “我听那些编剧吹牛时觉得好像有些道理,于是就记住了。”林鑫摆摆手道,“蛋糕就算了,我最近一直在控制体重,除了正餐,其余一律不吃。” “哦哦,不好意思哈,我还以为林小姐你不喜欢酒店餐厅的饭菜,总是没吃饱呢。” 这话很明显有所暗指。 林鑫微微蹙眉,盯着裴子幸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见你隔两天就要打包一次外卖,以为餐厅的食物不合你胃口罢了。” “你怀疑我?”林鑫的语气已经冷若冰霜。 裴子幸将最后一口蛋糕吃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红茶。 “不用怀疑,你养小鬼之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在我无意中发现这个套房出现了一堆一口也没有吃过的外卖盒后,我就特别留意到你了。” “突然想吃外卖,可等送到后却没了胃口,不行么?” “你上衣的内口袋,放的就是一块佛牌或者类似的东西,对吧?”裴子幸耸耸肩,“知道么,虽然泰国制作的这种东西是真的经过佛法的加持,使得阴气被基本掩盖,但若有心认真寻找,总还是会有一些端倪的。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鞋里的石块是什么?你既不是赌徒,也不是艺人,为何会想要养小鬼?” 林鑫沉默了。 整个套房只剩下裴子幸偶尔喝茶的声音。 “我是为了她。”过了好一会,林鑫才终于说话。 “阮佳佳?” “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遇上的这些事情并不是因为我。”林鑫低着头,声音低沉,“在她出道以前我们的关系就很好。她是公司的文员,说是文员但其实什么活儿都干,可无论是端茶倒水或是什么杂务,她永远都不会厌烦的样子,浑身散发出一种活力劲儿……那时我是一个新出道的艺人的助理,那个艺人名气不大,脾气倒不小……我干得很憋屈,所以一直在寻找跳槽的机会。” “那部音乐剧就是机会?” “对,那是佳佳的机会,也是我的机会。当我听说那里有个配角缺人时,我立刻就想到了佳佳……她是有潜力的,结果也没有让人失望,她参演的片段是整部片子最亮眼的部分。所以,我雇了水军,将那个片段在网上广为传播,让她初步有了些人气。” “可是不够,对吧?” “嗯,不够。娱乐圈水太深,人来人往,谁也不会在意一个没有资历没有后台的小小新人。当时她兴许有了点点人气,可这也只能为她争取到一些没什么大用处的小配角,这远远不够。都说想要红,就要豁出命去,可我不忍心她去沾染这种事情。” 林鑫抬起头,目光坚定。 “所以,干脆豁出我的命。” 第一百章 争取夜不归宿 “所以,干脆豁出我的命。” 听林馨的话,用了“豁出命去”这样的措辞,证明她对养小鬼可能造成的恶果还是有所觉悟的。 可裴子幸怎么就不太信呢? 诚然,如果阮佳佳以后彻底地红了,身为贴身助理的林馨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可毕竟是个别人吃肉、自己喝汤的事儿。 豁出自己的命,为别人趟出一条康庄大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裴子幸眉头一皱,正要再喝问时,房门处有了响动。 阮佳佳顶着一头花了几千块可在裴子幸看来没啥区别的新发型进了门,身后是一脸困顿模样的小耗子。 “哟哟,你俩在这喝下午茶呢?” 阮佳佳心情愉快地凑过来,看着茶几上的蛋糕就想伸手去拿,可还没拿到就突然顿住。 有些心虚了看了一眼林馨。 她现在正在筹备复出,体型是要严格控制的,为此林馨颇为严厉地时刻监督着她。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制止和劝说,这时她才发现林馨将头偏过一边,心思沉重的样子。 “怎么回事?” 裴子幸低声回答:“我找到小鬼了。” 再次提到小鬼,阮佳佳有些惊慌地四下扫视着:“在哪?哪里有小鬼?” “这个问题还是让林小姐回答吧。”裴子幸向林馨的方向摊了摊手。 林馨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 “佳佳,我……” 她把这一年多来偷偷养小鬼以及在小鬼的帮助下帮阮佳佳争取到几个重量级综艺节目和古装剧角色的经过说了出来。 裴子幸面无表情地听着。 小耗子已经全身绷紧,进入戒备状态。 阮佳佳则先是错愕、惊讶,然后慢慢眼圈渐红。 “你说的是那个阴暗的小庙?可我记得那年我们公司团建去泰国,路过那庙时有人神神秘秘地说有许多名人都去那里求神拜佛,我觉得好玩想进去看看,还被你拉住了……当时你说这种邪性的东西信不得啊。” “对,我之后自己又去了一次……就是我说老家有亲戚去世,回家祭奠的那几天。其实,我是去了泰国,找到了那个小庙,求来了一尊佛牌。”林馨将黑石佛牌拿出,端正放在茶几上。 “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第一次团建时去,我确实对这种东西比较排斥,也自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去求拜的。”林馨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可后来不同了,你凭借那部青春音乐剧闯下了一些名声,正式以演员的身份出道了,而我们也……所以我去求了个佛牌,希望能让你今后的道路少一些坎坷。” “那这阵子这些怪事呢?” “佳佳,这个佛牌中供养的小鬼为我所养,要报应也只会报应在我的身上……而且有几次你遇到怪事时,我和佛牌都不在你身边,甚至有一次我还在拿饭食喂养他,所以那些怪事真的与这块佛牌无关。” 阮佳佳看着黑漆漆的佛牌,缓慢伸出手指。 指间传来的冰寒触感,森森冷冷。 本来应该是要害怕的。 可她心中却莫名有股子暖意。 过了一会,她走到林馨的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肩膀上,然后抬起头,直视裴子幸说道:“裴大师,你也听到了,馨姐说这个小鬼不会害我的,我相信她。” 林馨闻言有些感动,将脸侧贴在肩头的手背上。 这一个动作其实是向裴子幸暴露了两人的真实关系,也算是解释了林馨自我牺牲的缘由和阮佳佳坚定信任的来源。 “所以,你们还是觉得怪事来源于欧阳春的作怪,现在她疯了,危险也就解除了?”裴子幸并没有在林馨的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了当问道。 “对,肯定是她。”阮佳佳点点头。 裴子幸沉吟了一会,才诚恳提议道:“那按说我们的任务就算差不多结束了,不过林小姐喂养的这个东西真的完全就是个邪物,现在既然已经得了些许好处,就应该及早收手……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可以干脆附赠一次服务,让明浩小道长帮助你们彻底解决掉这个隐患,否则以后林小姐迟早会遭到反噬。” 其实林馨自己也经常对未来可能遭到噩运感到恐惧,这时既然一切已经不再是秘密,而请来的大师也愿意帮忙解决,她自然是愿意的。 在与阮佳佳对望一眼后,她便表示了同意。 接下来按照裴子幸的要求,就在这小客厅之中对着佛牌焚香念咒,将小鬼召唤了出来。 一个朦朦胧胧的枯瘦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头大身小,四肢伏地。 像一个野兽。 裴子幸退后,将阮佳佳护在身后,冲站在一旁的小耗子投去一个眼神。 小耗子骤然见鬼,本有了些惧意,可这会儿也知道裴子幸的意思是想锻炼自己,于是咬咬牙,还是将眼睛缓缓闭上。 灵气探出,隐约能把握到小鬼的位置。 各种看上去挺华丽的法术倾泻而出,可无奈毕竟不如眼睛看来的真切,被小鬼左闪右避,竟每一次都能险险闪过。 不过每当小鬼试图逃离客厅,或者攻击在场某人时,裴子幸在厅中早已布下的法阵也会生出一股拉扯之力,让它无法得逞。 这样犹如打移动靶一般攻击了一阵,小耗子也慢慢熟练了起来。 终于一个雷符祭出,一道小臂粗细的雷电自空中劈下,将小鬼劈得嘶吼连连、动作迟缓。 再接着指尖冒出一簇白火,悠悠荡荡飞到小鬼身上。 将它烧得彻底消散。 小耗子猛然睁开眼,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兴奋地看着裴子幸。 不由他不兴奋。 他跟着其他人出过不少任务,小妖和怪物也杀过不少,可偏偏每次面对鬼魅类的目标时总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害怕而发挥不出原来的实力。 这是第一次正面与鬼相斗,虽然还是依靠裴子幸的压阵才能不让小鬼逃脱,但至少较之以前有了很大的突破。 裴子幸微笑着点头,同样有些欣慰。 “林小姐,以后还希望你不要再依靠这种邪门之术,否则迟早要出事的。”他冲着林馨说道。 被刚才那场战斗震慑住了的林馨态度愈发恭敬:“谢谢裴大师,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阮小姐,既然现在问题解决了,那依照之前的约定,我留明浩小道长在这里再观察一周,而我在沪市还另有人要见,这几天可能就不常在了。” “好好。”阮佳佳刚才也看得呆了,听了这话连忙答应,想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裴大师你和明浩小道长一间房会不会挤了一些?我之前一时疏忽怠慢了,真对不起,干脆再让前台开个房间吧。” “不用。” 裴子幸笑得很有内容。 “我争取夜不归宿。” 第一百零一章 一本正经地思念 据说迪士尼之所以挣钱无数,就是因为准确把握住了每一个女孩心中都有的那一个公主梦。 子良也是一个女孩,而且还是一个挺漂亮的女孩。 她心中当然有一个公主梦。 她也会希望有一天,一个王子骑着白马而来,为她斗恶龙、战巨人,通过了重重难关,最后手执玫瑰单膝跪地,轻轻吻上她的手背。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子良发现自己有些不知该怎么跟裴子幸相处。 在平日里,她与裴子幸的交流是略带公式化的语气。 因为她是编辑,而裴子幸不过是自己手下扑街作者之一。 最多只能算坚持更新没有入宫的那种努力型扑街。 可偏偏这个男人又曾为了自己的一场噩梦,只身投入到一场与厉鬼的战斗中,最后拯救了包括自己在内的许多人性命。 当然,由于裴子幸对那个鬼书害人的事件言之不详,其实她并不太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能够利用一本网络小说就大规模散布噩梦的必定是一个超级厉鬼。 那裴子幸与其的战斗也一定是诡谲莫测、凶险无比! 超帅的! 哪怕自己付了三个月工资给那个姓蓝的中间人当报酬。 可还是……超帅的! 子良低着头,搅动着盘子里的意面,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双颊却不自觉泛起了两抹嫣红。 铛铛铛。 牛排刀敲盘子的声音。 “想什么呢?”裴子幸略有些磁性的低音传来。 子良这才惊觉抬头,有点语无伦次地说道:“啊?没什么啊,在想……没想什么,对了,你这次来沪市是干嘛啊?” “出差,来了好些天了,现在事情差不多办完了,就顺便请你吃个饭咯。” “还是那种……任务?” “对啊,我不干这活没饭吃啊,每个月稿费少到都不需要交税的。”裴子幸咧嘴一笑,倒是洒脱。 “能说说么?我挺想听听这些事情的。” “额……我这回的雇主是个艺人,具体身份还是需要保密的,总之就是八卦新闻里常常炒作的那样,养小鬼之类的。” “古曼童!”子良惊呼,引来了邻桌打望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这种东南亚的邪术挺多作者写的,感觉又神秘又恐怖。” “神秘、恐怖倒还好吧,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小鬼而已,算不得厉害。” “那边不仅古曼童,还有降头啊,神不知鬼不觉的,那才厉害。” “降头?”裴子幸一愣,若有所思。 子良倒是没有察觉,絮絮叨叨接着念叨:“嗯,所以你每次出任务还是挺危险的,不要总觉得自己厉害就掉以轻心,还是要时刻提防……诶,要么你还是别做这一行了,换个营生吧。” “哈哈哈,我无所谓,可家里还有张嘴等着吃饭呢。我不干这行了,你帮我养孩子啊?”裴子幸打趣道。 养孩子这话着实容易让人误会。 “我……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给人看看风水算算命什么的,这种事情你应该也懂得一些吧。”子良嗫嚅着说道。 她原本是一个好端端的氧气美女,也不知为何,在裴子幸面前总是会露出一副娇羞模样。 裴子幸看着有趣,没打算放过她:“啧啧,我原本只是想问你借些钱给孩子加个餐什么的,你堂堂一个终点文学网的大编辑,工资应该不错吧,要不要这么小气啊。” “我辞职了。” “啊?”裴子幸惊了。 “嗯,我昨天辞职的,你可能没有注意作者群里的公告,总之你的书以后也由另外的编辑接手了。” “为什么?” “一方面是虽然我真的努力过了,但确实除了那本鬼书,至今都没有能够发掘出一本畅销书,这证明我还是不适合做这一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父母一直催我出国……” “所以你真的要去美国了?” “也没有,只是先办个旅游签证出去看看吧,看看那边的环境和有没有合适的机会,过阵子还会回国的。”子良轻声说道。 换句话说,如果有好的机会,就可能会一辈子定居那边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们之前也说过如果子良要出国了,裴子幸就要去机场劫人的玩笑话儿。 可这时两人却都没有提起这茬。 说白了,感情还没到真的发展到那一步,那玩笑终归就只是个玩笑。 过了许久,已经默默吃完牛排的裴子幸擦擦嘴,低声问道:“呆会有事没?” “没什么事。” “要不,看电影去?” “好啊。” 电影是新上映的《无双》。 影片挺好的,郭富城表现不俗,周润发更是将当年小马哥的气势重新演绎了出来。 可在年轻的男女眼中,更扎心的却是片中秀清对李问的那一份虐恋。 明知自己是替身而已,可仍旧无法拒绝你。 得不到,却又忍不住想要。 许多时候,爱情不就是这么无奈么。 在大屏幕中,浑身伤疤的秀清与神色癫狂的李问在痴缠。 黑暗里,两颗犹豫不决的心也在互相试探。 肌肤不经意间碰触,又带着滚烫一触即分。 眼睛直视着前方,却仿佛有余光在努力观察着一旁。 偶尔几声佯装镇定的假咳声。 在一种神秘的悸动间,心跳渐急,呼吸渐促。 终于,指间勾连在一起。 有点儿颤抖,还有些紧张的汗水。 又过了不知多久,裴子幸猛然转头,直愣愣地盯着子良的脸。 目光直接、野蛮、坚定。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说他俩的感情还未到劫机场的地步,那便从现在起,让感情走到那一步! 他的头慢慢往前探了过去。 子良抿着嘴,没有看他。 但也没有躲闪。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可偏偏如同天堑,让毫无真正恋爱经验的裴子幸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凑到了近前。 已经能够感受对方的呼吸,红唇就在眼前,如同一颗成熟鲜美的果子,等待着采摘。 正要吻下。 灯亮了。 周围观众哗啦啦起身。 搞卫生的阿姨提着笤帚气势汹汹地逆流而上。 这其中,有两个一本正经的年轻人,一本正经地随着人潮走出了影院,一本正经地告别,各回各家。 一本正经地思念。 第一百零二章 降头 晚安。 安。 电影后欲说还休的余韵,最后只化为了这简简单单的两条微信。 也许都有许多话想说,可谁也没有说出口。 这是每个人必经的阶段。 初哥的阶段。 隔壁床上的小耗子已经发出了微鼾声。 裴子幸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眠。 哪怕他熟读了网上的许多泡妞攻略,甚至能跟女鬼、女妖逢场作戏,可一旦真正遇上了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还是只能够捧着手机不停刷新着微信,生怕错过对面有可能发来的信息。 抓心挠肺。 就当他鼓起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一丝勇气,准备再发一条微信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裴大师、明浩道长,佳佳有些不对劲了。你们快过去帮帮忙吧!” 门外是林馨。 她赤着脚,身上只穿着一条真丝睡袍,由于激动而有些凌乱,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外。 可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停催促着裴子幸,非常焦急。 阮佳佳出事了。 …… 阮佳佳原本正和林馨商量着复出的事宜。 说话间,一股倦意袭来,眼皮不听话地往下耷拉,林馨的声音也越飘越远,朦朦胧胧。 她好像沉入了一团黑暗之中。 “呜哇~呜哇~” 不知何处传来了婴孩的哭声。 这里是酒店,当然可能有带着婴儿入住的客人。 可这个哭声未免也太清晰了,根本不像是透过了墙壁传来的。 阮佳佳下意识翻身而起,却看见一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自己床尾的位置。 这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之前根本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音。 孩子的哭声来自于她的怀中。 怀中有个襁褓,脏兮兮的白布只裹住了婴孩的下半身。 婴孩白花花的没有一丝血色,赤裸着,头上、脸上都有灰色的类似瓷器上面的那种裂纹,此时闭着眼睛,正在嚎啕大哭。 而抱着孩子的女人也是同样诡异,肤色铁青泛灰,满是死气,全身被破布条缠住,一头长发垂在脸前,看不清面目。 布条上有一种看不懂的文字写就的经文。 阮佳佳明白,自己这是见鬼了。 之前她周围还只是发生一些诡异的怪事,这回是她第一次正面见到这些脏东西。 她感觉房间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十度,阴寒之气从尾椎骨升起,传遍全身,将自己整个儿冻住。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喉间被东西堵住,想要大喊救命可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甚至她想要撑着身体往后多挪动几分都做不到,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 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 长发之间的缝隙有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也正在看着她。 女人缓缓走来,到了床头才开始俯身。 带着腥臭气的长发撩上阮佳佳的脸庞,有如被蜈蚣爬过一般的触觉。 婴儿还在哭泣,却突然睁眼。 向阮佳佳的脖子伸出了双臂。 手短短的。 指甲却长长的。 …… 当裴子幸跟着林馨来到套房时,发现阮佳佳正瘫软在卧室和客厅的地上,像是昏迷了过去一般。 林馨赶紧想去扶她起来。 可刚一触到她的手臂,她就如癫痫发病一般开始浑身抽搐、痉挛,脸色惨白,两只眼睛拼命后翻,将瞳仁顶到上眼皮之下,使得眼睛里只剩下眼白。 眼白之中,有红色的线条。 不是那种不规则的血丝,而是笔直的,从一端眼角到另一端眼角的红色线条。 看到林馨压制不住,还有些睡眼朦胧的小耗子也跨步上前帮忙。 没想到阮佳佳突然抡起双臂,娇小的身躯中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巨力,不仅将林馨一把推出两米外跌倒,连小耗子都被甩了个踉跄。 她微抬上半身,直愣愣地看着空处,惨白的脸色又逐渐变得铁青,一抹诡异扭曲的笑容自嘴角出现。 下一刻,她便一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用力得甚至手背青筋都暴了起来。 另一手则伸进了嘴巴,将嘴巴撑到了极限,拼命往里试图扣挖着自己的喉咙。 出不得气的嘶吼和干呕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听得瘆人。 很快,嘴角破裂,口腔壁也被指甲戳破,鲜血混合着唾液顺着嘴角流下。 可她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耗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得呆住,在裴子幸大喝提醒下才反应过来,双手聚力,走上前去将阮佳佳的双臂一寸寸往两侧掰开。 阮佳佳仍在癫狂地挣扎。 裴子幸皱着眉头观察了一阵,才从裤兜里掏出手枪,对着她就是一枪。 刻着法阵的塑料子弹击中眉心,将阮佳佳的头打得后仰了两分。 一切消停了。 嘶吼声变成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气,阮佳佳重新瘫软在地上。 黑色的瞳孔也回到了眼睛中央,只是还有些涣散。 林馨心疼地蹲在一旁,用手抹去阮佳佳额头上的汗珠,满是心疼。 “鬼……有鬼……” 阮佳佳颤抖着说道。 声音因为口腔破裂而显得有些含糊。 “你不是说小鬼已经除掉了么!”林馨关切爱人,也出言大声质问。 “不,刚才并没有鬼。”裴子幸沉声说道。 林馨讶然地望着他。 连小耗子都一脸不解。 虽说他刚才只觉得这房间里阴风阵阵,并没有感觉到鬼物的存在,可这阮佳佳的样子明明就是典型的鬼上身的症状。 “你们看不到,可我看到了。刚才这附近的阴气都朝阮小姐的体内汇集,这才造成了她产生幻觉,进而做出这些自残行为。可这只是一些零散阴气被集中起来后的效果,并不是那种有自我意识的鬼怪作乱。” “为什么会这样?之前不都是好好的么。”林馨问道。 “我也只能猜测,之前之所以一直没事,也许是因为今晚附近房间有客人带了什么阴气重的物品,或者有可能是阮小姐这个症状本身就是定期才会发作。”裴子幸一边理顺思路,一边缓慢回答,“至于原因,若我猜得没错,应该是被下了降头?” “降头?那怎么办?” “对付这种诅咒法术,据说可以开坛做法予以解除,可是我不会。小耗子,你在观里学过么?” 小耗子摇头。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把根给掘了!” 裴子幸冷声道。 “明天我去趟精神病院。” 第一百零三章 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在一般人眼中往往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 仿佛那里要么是如阿卡姆疯人院一般罪犯的集中地,要么就是一纸精神鉴定后用于逃避刑罚的地方。 其实,精神病院和大多数有些年代的医院一样。 建筑物有些老旧,病房里床单有些洗不去的污渍,医生要么忙忙碌碌要么趴在电脑前玩着纸牌,护士们则聚在一起讨论着昨晚的狗血剧。 唯独不同的,就是这里的病人没有那么愁眉苦脸、死气沉沉。 或负手演讲,或说着外星轶事,或沉浸在自己的舞蹈之中,好像除了某个女明星之外其余人全都特别有活力。 裴子幸在探视室内看到了欧阳春。 欧阳春看上去神智倒还清醒,只是精神有些萎靡,原本漂亮的脸蛋这会儿眼窝深陷,显得有些消瘦。 “你究竟是谁?” 欧阳春坐在小桌对面,肩膀缩着,警惕问道。 精神病院的探视是需要经过患者同意的,因此裴子幸只能依靠林馨找人以某个制片人的名义提前进行了预约。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是专门处理一些妖妖鬼鬼的事情的。”裴子幸沉声说道。 “桑青请你来的?还是王……先生?” 在这一瞬间,欧阳春的眼神中仿佛出现了一丝光彩。 她以前虽未大红大紫,但也算是有些名声,走到哪都被人拿好话儿捧着。 可当她出现那条羞愧得想自杀的负面新闻时,进入医院后除了助理和家人时不时来探望,再也没人来表示关心了。 特别是她身后的金主和身边的情人。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拉黑了她的号码,无论怎么拨打电话都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哼。”裴子幸很敏锐地把握到欧阳春的心理,索性桀骜地用鼻腔哼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只要你解决了自己的麻烦,自然会回到以前的生活,否则……” “嗯嗯,我绝对配合。”欧阳春有了希望,拼命点头道。 “那你先把之前遇到的事情详细说说。” 欧阳春脸上出现了一些惧意,不过还是咬着牙将那天做的噩梦以及之后失去理智裸奔而逃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裴子幸听罢,又板着脸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有没有养过小鬼?” “没有。”欧阳春慌忙摇头,“虽然我以前听过别人养小鬼后爆红的传闻,那时也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最后还是没敢。” “诶,这就奇怪了,你的症状明明是阴邪反噬。”裴子幸察言观色,故意斩钉截铁地说道。 然后才突然将眼睛一瞪:“你接触过降头术或者蛊术没有?” “没……真没。”欧阳春生怕对方不信,已经语带哭腔。 “那你知道周围有谁接触过这些东西么?” “阮佳佳!她一直跟我做对,不仅抢我的角色,看见我跟桑青走得近些,还故意闹出三角绯闻。她是最有可能害我的人。”欧阳春越说越笃定,“而且她突然窜红,极有可能就是用了这种邪法。” “她不是。我有同事接了她的活儿,她……和你一样,也是受害者。”裴子幸缓缓摇头,稍微透露了一点儿信息让对方断了这个方向的猜测,“我的意思是你周围亲近一些的人。” “我不知道。” “那有谁去过泰国之类的东南亚国家?” “啊?去东南亚很平常吧?我自己就去旅游过两次啊,一次泰国,一次老挝,每次我的助理都跟着一起去了。另外还有桑青他们公司在泰国也有业务,偶尔他会去那边出差。”欧阳春蹙眉想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桑青说过以前他们公司组织过团建,就是去的泰国,那时阮佳佳那女人还在他们公司做小职员,所以她肯定那时也去了,你好好查查她吧,她就算自己遭了灾不代表她没有害人啊……” 她还是毫不气馁地怀疑着阮佳佳。 裴子幸挥手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说道:“你若还想解决问题就得按照我的指示来,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无关的废话少说。” 他自见面伊始就表现得霸道且自信,看上去还真像个性格怪异的高人。 而且在欧阳春看来,聘请他来的无论是谁,都代表她仍在被人关心。 在这样考虑之下,她仅是愣了片刻,便十分乖巧地答应:“嗯,我知道了。” 裴子幸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左右看看,发现只有角落的护士站后有名中年护士正在埋头玩着手机。于是起身去饮水机倒了杯茶水过来,随意洒在了欧阳春面前的桌上。 “原因暂且不去管它,我现在先帮你驱邪,让你暂时能够不受祸害。”裴子幸一边用手指画着水渍,一边说道,“之后我再去查明原因,彻底根除,否则保不齐你以后还会中招。” “好好,我都听大师你的,还求你帮忙帮到底,我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先看这里。” 裴子幸画毕,手指敲了敲桌面。 欧阳春定睛看去,很快便进入一种麻木无神的状态。 裴子幸接着又低声问了一些问题,丧失了主观意识的欧阳春一一作答,连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再隐瞒。 裴氏测谎法阵果然是居家旅行的必备技能。 如是问答了许久,裴子幸才将水渍抹花,与尚有些迷糊的欧阳春告别,匆匆离去。 回到自己的车上,拿起手机给林馨打了个电话。 “之前你和阮佳佳都说过,第一次去泰国是公司搞团建,在那一次你们就听说了有个小黑庙里能够请小鬼,然后你第二次才自己去的那里,对吧?” “没错,怎么了?” “那你们当时是听谁说的?” “就是一起去的同事之间忽然当个八卦聊起了这事啊,大家都在说啊。”林馨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想了起来,“我记得好像最开始是桑总在大巴路过时当轶事跟身边人说了几句,然后有个特别爱现的女同事就当作神秘泰国的一个例证,跑来其他人那边大说特说。” “桑总?” “嗯,他是公司里的高管,以前我一直觉得他很帅的。” “全名呢?” “桑青。” 第一百零四章 这趟可要被你玩死了 国人有个毛病。 在自己不懂的领域如果同时遇上两个人,总是会坚定不移地更加信任年纪较大的那位。 所以除了街边洗头房,干哪行都得要熬资历。 这一点小耗子此时感受很深,因为裴子幸失踪几天了。 哪怕他之前在阮佳佳和林馨两人面前展现过,或者说表演过力斗小鬼的场面。 但在两个女人心目中,最大的功劳仍旧属于站在一旁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裴子幸。 现在主心骨不见了,只留下个嘴上没毛的小屁孩,怎么会让人不无比着急的同时心怀怨怼。 “裴大师到哪去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馨从阮佳佳的卧室里出来,有些不悦地对小耗子质问道。 今晚阮佳佳第二次发作,虽然小耗子折腾了半天,最终也用一阵金光加几道符纸驱散了不断汇聚的阴气,可阮佳佳已经吓得不轻。 林馨不得已喂了两片安眠药才让她总算睡去。 “那个……他没说,我也不知道……你别急,我掌握方法了,下次出现这个情况时我就可以比较快解决了。”小耗子人小脸皮薄,这时已经额头见汗,有些结巴地回答。 林馨横了他一眼:“下次、下次!你还想要多少个下次啊!我可发现了,你们这每次都是治标不治本,那个裴大师说得倒好听,什么去想办法掘掉树根,可现在呢?连人都不见了!” “裴哥他肯定是正在想办法彻底解决的……应该快了,再等等吧。”小耗子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声音越来越弱。 “不能再出现下一次了!我们佳佳现在都已经神经衰弱了,折腾不起了啊。小道长,你还是赶紧想办法联系上裴大师吧,到底能不能解决也给我们一个准信,不行我们就……” 这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小耗子唯唯诺诺地答应了,眼见时间已经很晚,便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委屈地自言自语:“裴哥,你可赶紧回来吧,不能把这烂摊子留给我啊……” 他突然停住,嘴巴张得老大。 因为他看到裴子幸在几分钟前刚刚发布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他的裴哥正身处在一个灯光闪烁类似夜总会的地方,笑吟吟的,提着一瓶啤酒。 身旁有个美女,身材高挑、火辣,只是五官稍微有些粗糙。 仔细看,好像还隐隐有个喉结。 美女也笑得灿烂,一个手搭在裴子幸的肩上,另一只手握住他拿啤酒的那只手,将手背往自己浑圆的胸部贴去。 小耗子只觉得喉间一股热流涌上。 想吐血。 …… 砰! 手机摔在床上。 虽然有床垫,不至于摔坏,但还是因为摔的力气很大,在床上很是蹦了两下。 力气很大是因为很生气。 子良当然生气。 她今天晚上心血来潮给自己做了份小蛋糕,不仅造型精致,而且味道确实不错。 她在吃的时候就在想啊,也不知他喜不喜欢吃甜食。 如果喜欢,以后她可以做个大一点的,一人一个勺,盘腿坐在沙发上边看恐怖片边吃。 也许,只用一个勺也可以…… 想到这,她又有些脸红。 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端着吃了一半的小蛋糕自拍了好些张。 甚至还故意没有擦去嘴角的蛋糕屑。 她想,这样显得更俏皮一些。 然后花了十分钟才选出一个合适的滤镜,正准备给裴子幸发过去时,就看到他那条新发的朋友圈。 恶心! 大猪蹄子! 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绝对不见…… 或者……至少要跪一个小时主板才能原谅…… 不!俩小时! …… 远在泰国的裴子幸突然感觉有些心悸,一股求生欲莫名其妙地泛上了心头。 可怜的他还完全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危机。 说起来他也冤枉,来了泰国好几天了,一直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寻找那个不打眼的小黑庙,直到今天才刚刚找到。 匆匆参观了一圈,并没有什么推销古曼童的僧人凑上来搭讪,他暂时也没打算闯进后院当面对峙。 于是只能在庙外小店买了些水果,坐在店门口蹲守了一个白天。 到得晚上才来了这里解解乏。 他摇摇头,赶紧喝了两口啤酒,将心中这股异样的情绪压下。 接着抬起头,恢复了微笑,同时向眼前的“美女”递去了一张钞票。 这是五分钟内第二次给小费了。 美女自然打消了接着转场子找寻目标的主意,娇笑着贴得更紧了一些。 近些年华夏的出国游项目非常火爆,而价格便宜的东南亚线路更是许多人的首选。 因此,华夏周边小国的旅游业也因此爆发性增长。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这些国家的服务业人员或多或少都能讲一些普通发。 已经坐到裴子幸大腿上的美女就会说一些,而且词汇量还不小,磕磕巴巴地竟然能够跟裴子幸有来有往地聊了起来。 啤酒一瓶接一瓶地喝下。 钞票一张接一张地递过去。 裴子幸的手已经很不老实的在美女滑嫩的腰部肌肤上画着圈圈。 也只能在腰部。 上面全是人造硅胶,他不感兴趣。 下面……咳咳,更是他不敢触碰的雷区。 美女也许有些痒,咯咯咯地轻笑着,然后面泛红潮地向裴子幸暗示,她在附近的酒店有个常用的房间。 价格不贵,主要是觉得与他有缘分。 裴子幸眼睛一亮,又猛灌了口酒,伸手撩拨着美女的一撮卷发,口中不正经地说道:“我也觉得与你有缘,嘿嘿,钱不是问题的。” 说完有些醉意地掏出钱包,抽出美女开价三倍的钞票,塞进了她饱满的胸间。 将嘴凑到美女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美女还处于撞上土豪的兴奋中,仔细倾听着裴子幸的要求。 过了片刻,她已经转为了惊讶:“要不要玩得这么大?” “看你咯,你玩不起我也可以换个人的。” 裴子幸笑得猥琐,手指在山丘上滑过。 仿佛随时可以把那卷钞票拿走。 “好,好吧……”美女眼露挣扎,只犹豫了几秒钟,便下定了决心。 “唉,这趟可要被你玩死了。” 第一百零五章 血咒 三日后。 裴子幸又来到了那个小黑庙。 说是小黑庙,是因为这个庙不像其它东南亚寺庙一样金碧辉煌,而是灰扑扑的,只有一个小小的佛殿,没有开灯,有些许蜡烛照明。 从门外看去,简直就是一个阴森的小屋。 裴子幸知道这庙也不靠香火钱过活,进门就走到角落里安坐着的僧人面前问道:“我听朋友说,你们这请的佛牌很灵验?” 僧人抬眼打量了他一身名牌休闲服一眼,也没有多说话,起身就往后间走去。 裴子幸微笑着跟上。 这庙别看门脸不大,推开后院的门后竟然还有一条十多米的长廊,一边临着小院,一边有四五间房间。 引路的僧人将裴子幸带到了其中一间就转头回去了,另有人上前接待。 房间四周的墙壁都挂着密密麻麻的佛牌,仅仅单面墙上就至少有上百条,而且款式各不相同。 圆、方、三角等等形状都有,小的只有一两寸,大的有女孩子的手掌大小,全部都包有硬塑料的外壳,大多镶着金边。 一旁的长几上还有许多不同材质的挂绳或者项链,可以随意搭配。 不得不说,泰国确实将佛牌这种邪物做得很有卖点。 如果忽略它的功效,仅就造型而言,挑一款合适的当装饰品携带也挺好看的。 接待的僧人落后裴子幸半个身位,并不啰嗦,只在裴子幸的视线在某个佛牌上停留较久时才会迅速而简短地进行着介绍。 裴子幸也时不时询问几句。 按接待僧的说法,这佛牌上塑造的神佛各不相同,因此不同的佛牌给人带来的福运也是不太一样的。 所以很多时候,并不是人在挑佛牌,而是佛牌在挑人。 如果缘分二字到了,那么就算有再多不同的佛牌在你面前,你也会听到其中属于你的那块在呼唤你。 裴子幸暗自撇撇嘴。 这些佛牌最便宜的也要上千块人民币,那可不是得起劲地呼唤你么。 他自踏进庙门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压抑体内的灵力,不让一丝一毫散出,这会儿当然也不敢去试探究竟哪一块附有夭折小童的灵魂。 只能闭着眼睛挑了一块,嘴中还念念有词:“这个好,这个够凶!哼哼,我跟你说,我就是要力量强的,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你们这里来请。” “额,客人是想要能立竿见影的?”僧人一副了然的模样,伸手向前引导着,“那不一定是看上去凶就好,请来这边看看。” 裴子幸哦哦应声,凑了过去。 “这边都是特制的佛牌,制作工艺极其复杂,里面的材质不仅有药草、香灰还有高僧的指甲、毛发等舍利,个个都是精品。只要你回去诚心供奉,必定心想事成。” “好!就这个。”裴子幸随手挑了个深褐色陶土材质的佛牌,根本没有询问价格。 僧人小心翼翼地拿起,然后微笑着问道:“客人既然能特地找来我们这个小庙,肯定知道这佛牌里有什么吧?” “那当然,对了,你还要教我怎么养小鬼的方法,我从来没弄过这个。”裴子幸大大咧咧地回道。 僧人细细交待了一些喂养、供奉的注意事项,以及一些禁忌。 裴子幸掏出厚厚的钱包,爽快地把钱付了。 接着眼睛一转,又探身上前低声问道:“你说我只要按规矩来做,到时这小鬼就真的能够被我驱使着去做一些事情吧。” “这里头是夭折孩子的可怜灵魂,你好生喂养供奉,就是在给自己积福,那么自身的气运自然也会跟着好转。”僧人并不明确表态,模模糊糊说道。 “我是说做某件具体的事情。” “请问是什么事情?” “我被一个女人带了绿帽子,还骗走我一大笔钱!”裴子幸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买佛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报复她!你直接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这……”僧人有些迟疑。 “我朋友可是说只要来你们这,就一定能心想事成……难道我买了你们这里最好佛牌也还是不行?” “你朋友是?” “我朋友在华夏娱乐圈也是名人,姓名就不好告诉你了,总之他说自己来你们这里求过,非常灵验。” “麻烦你先去大殿稍等片刻,我去请示一下。”僧人终于松口。 裴子幸表现粗豪,一看就是个不怕花钱的主儿,而且理由充分、情真意切,自然没有让人生疑。 在佛殿等候了十分钟左右,他便被再次请入了后院。 这次是在后院角落一个独立的黑色小屋中。 “这位是我们庙里法力最高的坤大师,客人你有什么心愿可以直接对大师明言。” 屋内盘腿坐着一个黝黑干瘦的男人,剃着光头,但并未着僧衣。 他先双手合十施礼,然后示意裴子幸坐在他对面。 “听说你是想要报复仇人。”这个所谓的大师并不会说华夏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句,然后由站立一旁的接待僧翻译。 “对,一个女人。一个竟敢离开我的女人!”裴子幸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是希望她回心转意?我可以施法让她重新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不,她这种破鞋我才不会要了。我现在就想报复!” “那你希望报复到那种程度?是单纯的走走霉运,还是患上难缠的疾病?” “我希望她受尽折磨,然后死掉。”裴子幸已经双眼布满了血丝,状若恶魔。 大师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可以对她施以血咒,只是这样需要耗费我的精血,价钱会很贵。” “钱没有问题。不过这血咒能有什么效果,可以跟我先说说么?” “这血咒杀伤力极强,而且并不需要让中术者吃下什么东西便可直接作用。一旦施咒,中术者便会定期吸引周围阴气入体,不但恍若恶鬼缠身,而且身体会日渐虚弱,最后会在极度恐惧中折磨至死。” 裴子幸抚掌大笑:“好!好!就这个血咒!” “先别急,一般的法术可能只需要对方的性命或者生辰,最多需要对方的随身之物。”大师沉声说道,“但是这血咒嘛,一定要对方身体上的东西,比如指甲或者头发。” 裴子幸听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的信封。 然后用一张餐巾纸隔着将信封中东西拿了出来。 “这个可以么?” 大师一愣,半晌后才苦笑道:“当然可以。” 餐巾纸上是一根毛发。 蜷曲的毛发。 第一百零六章 这便是报应 降头术是流传于东南亚地区的一种巫术。 从根源上来说也是传承自华夏,某些法术与下茅山道法、民间蛊术和华夏本土巫术极为类似。总体而言偏于阴性,但也并不完全是用于害人。 在某些地区,甚至可以用降头术来化解双方的恩怨或者增进彼此的感情。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东南亚一些国家旅游业蓬勃发展的同时,有些地区就将养小鬼、降头术等巫术作为一种招徕游客的技巧,各种各样的“降头道具”被当做旅游纪念品公开兜售。 更可笑的是,这些国家的警察局时至今日还会借助这些巫术进行破案——当然,在报告里他们是不会这么写的,而会杜撰一个符合科学原理的破案过程。 甚至在mh370飞机失联时,马来西亚就病急乱投医,请来巫王易卜拉欣.马今做法寻找,最后却得到一句“飞机乘客要么活着要么死了”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判词。 裴子幸这几天搜集了不少这样的资料,在感慨一声妈的智障的同时,也对降头术产生了些许的好奇。 此时他就在观赏作法。 阴暗的房间中,只见一个光头男人从木盒中拿出一个稻草做的小人,剖开胸腹将蜷曲毛发埋入其中,点燃一种散发着刺鼻味道的线香。 用干净的刀片割破自己右手中指,挤出一滴血于下降之物,开始叽里咕噜地念诵繁复的咒语。 可施法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没多久这大师就骤然停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抬头怨恨地盯着裴子幸。 他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惨白。 裴子幸倒是悠哉悠哉地保持着微笑。 “呵,这下降头的过程中,中途停止竟然还能反噬自身。这规矩挺好啊,省事多了。” “你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是怎么得到的?”降头师双臂撑地,沉声问道。 “啧啧啧,我第一次进来后院是没错,可我已经在附近观察了几天了。没想到你们这小庙不诚心拜佛便罢,结果还堂而皇之地行破戒之举……四天,三批啊!每批五六个女人甚至人妖,我算是知道了,你们这种术法至少在男性保健方面是疗效突出的。” “那些女人?” “对!你自己的毛发……你分不出么?”裴子幸贱贱地笑着。 他一边啰嗦着废话,一边逐一运转身上的数个法阵。 同时还在试图唤醒颈侧的蝴蝶,争取多一个保障。 而大师也在转着眼珠,明显是在想辙。 所以两人不约而同都先用说话来拖着时间。 也许是裴子幸的指责太严厉了,负责翻译的接待僧直接怼了回来:“开始还只以为是你口味重,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 对蝴蝶的所有呼唤都石沉大海。 裴子幸身上的法阵本就是为肉搏准备的,这段时间体内魂力供给逐渐能够自洽,身体也不再虚弱。因此索性也不再耽搁,身上肌肉骤然绷紧、发力,整个人如猎豹般一跃而起。 一脚直接踹在接待僧的心窝处,将他踢飞一米,直接砸在身后的墙上。 “特么有你们口味重?庙里玩人妖,你们就不怕天打雷劈么!呸!” 裴子幸转身,只见降头师身体不倒,仍用双臂支撑于地面,可头颅却飞旋在空中,带着一股浓厚的腥臭之气向他扑来。 地上还有两个小鬼。 一个尖啸着前冲,利爪挥舞,与飞天鬼头配合着攻击。 另一个则偷偷摸摸往在墙角吐血呻吟的接待僧人跑去,看上去像是准备附身夺舍。 这些都是降头师的常用手段,裴子幸这几日除了等待那夜总会的小妖带来毛发,也对这些手段早有准备。 他任凭那头颅张嘴咬下,在接触到肌肤的一瞬间一抹黑光闪过。 降头师的头颅只觉得下嘴之处仿佛变成了磐石,根本无法像想象中一样撕咬开皮肉,将毒素注入到他的体内。 裴子幸则不慌不忙从口袋里取出手枪,抬手便射。 每个小鬼各赏了两枪,直接打得消散。 最有力量的左拳疾挥,一拳将头颅击飞。 头颅摇摇晃晃飞回了降头师的身体,喘息咳嗽不停。 “打完了没有?”裴子幸上前一步,将正在挣扎起身的接待僧人又一拳砸到躬身呕吐,然后扔到降头师的身旁,“说实话,刚才见识了你们的飞降、鬼降和血咒,听说还有什么药降和牛皮降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降头师的能力虽然邪乎,但其实自身战斗力并不强悍,此时已无余力,捂着胸口乌啦啦说了些泰语。 “听不懂,赶紧翻译。”裴子幸作势又要踢那接待僧。 “他问你究竟想干什么?”接待僧噤若寒蝉,赶紧说道。 裴子幸蹲下,从上衣内兜掏出四张照片,一一摊开,道:“告诉我,这几个人来过你们这里没有,分别干了什么?” 降头师接过照片,皱眉分辨了许久,才开口详细说了起来。 照片中是三女一男,个个光鲜靓丽。 其中,有人来过,有人没来过。 有人来了不止一回。 …… 许久之后,裴子幸才站起身来,脸色有些铁青。 他从之前打听来信息与降头师的叙述一一对照,觉得至少每一个时间点上是没有冲突的。 也就是说,虽然事情听上去有些乱七八糟,可八成应该是真的。 将心中感慨压下,他不屑地看了一眼面前一副弱者求饶姿态的降头师和接待僧,将刚买来的佛牌吊坠从脖子上扯断。 掷在地上,一脚踏碎。 一缕黑影从佛牌中遁出,逐渐凝成一个畸形的小鬼形象。 裴子幸挥了挥手,分出一丝丝魂力送了过去,就如平日里喂食蝴蝶一样,喂食着这个小鬼。 小鬼骤然得到滋养,并不觉得饱和,反而变得疯颠狂躁。 要吃。 要不停的吃。 它俯趴下身躯,一颗大头三百六十度转动,四处寻找着食物。 身后的男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让它不敢觊觎。 那么就只剩前方两个光头男人。 一扑而上…… 尖叫、鲜血、碎肉…… 裴子幸偏过头,懒得去看眼前的血腥。 这便是报应。 第一百零七章 贵圈真乱 欧阳春康复了,她已经从精神病院出院,并且半个月都没有再出现那些恐怖的噩梦。 一旦不需要面对生死问题,她那永远在躁动的野心又开始活跃起来。 除了每日去健身房恢复体型,还积极地联系各大剧组,甚至雇佣专业公关公司,准备策划一个大型正面新闻来宣告自己的回归。 当然还有男人。 她以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姿态分别拜访了自己的金主和情人,娓娓诉说了自己被人所害的经历以及这些日子的孤独与惶恐。 哪怕受到暂时的冷漠对待也没有灰心。 总是有办法的…… 曾经有办法得到过一次,就一定有办法再次得到。 与她一样意气风发的还有一人。 阮佳佳已经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高调复出,参与了一个地方电视台的综艺节目,并且传言正在洽谈一个网络剧的角色。 只是熟悉她的人发现,两年来一直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个助理貌似辞职了,换上了一个新面孔。 有人喜,就有人忧。 桑青这段时间就一直处于一种惶恐的状态之中。 欧阳春无事了。 阮佳佳好了。 他花了大价钱在泰国神庙中许的心愿全部落空。 这意味一定有高人介入,帮这两个女人解了危难。 他虽然见证过降头血咒的神奇,但其实并不清楚其间的运作过程。 那高人是否能沿着咒法追溯到他的身上? 他是否会受到报复或者反噬? 这些问题每天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特别是在跑去泰国询问,却发现那小黑庙因为失火烧了大半之后,那恐惧更是在心里不断生长、蔓延,完全无法抑制。 可是,在杯弓蛇影了十天后。 什么也没有发生。 …… “裴大哥,关于上次的任务我一直有些疑问没有想明白,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啊。”小耗子一边帮裴子幸择菜,一边抬头问道。 上次裴子幸从泰国回来之后,分别与阮佳佳、林馨进行了一次长谈。 然后留给小耗子一叠泰国发票,交待他一一贴好找雇主报销。 剩下的,就只是一句“事情解决了”。 说完这句话后立马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让小耗子独自回程。 理由是在沪市还有私事要办。 “行啊,你直接问吧。”裴子幸停下一直在哼哼的小曲儿,爽快答应。 他心情不错。 从沪市回来后,他一直心情都不错。 很明显,那里的私事办得也不错…… 只可惜小耗子太年轻,没有什么八卦的敏感性,注意力仍在之前的任务上:“你去泰国之前说过阮佳佳和欧阳春都是中了降头术,最后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施降的法师被自己小鬼弄死了呗,邪咒自解。”裴子幸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提那一地的碎肉和内脏。 “那是谁委托的呢?” “嘿嘿,你想不到的。是一个叫做桑青的家伙,他是林馨公司的高管……嗯,阮佳佳出道以前,也是在他手下做事。同时他也是阮佳佳与欧阳春争男人绯闻中的那个男人。” “啊?!”小耗子果真愕然了一会,“新闻里不是说他正在与欧阳春谈恋爱么?是阮佳佳横插一杠而已……既然是恋人,他为何要害欧阳春?” “啧啧,说起来欧阳春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自己身后有金主不说,而且还能让金主对她找男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可惜她找男人的手段着实厉害了一些,总之大人的世界你不懂的……” “别啊,说说嘛。”小耗子的好奇心更重了。 “大致说来,就是欧阳春看上了桑青,在一次宴会上成功勾搭。原本只是正常的一夜情而已,没想到她趁着桑青酒醉,硬生生将那晚上玩出了许多花样……还留下了其中一些花样的照片,而这些东西桑青是无法接受曝光的。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两人便成了长期的地下情人。但在桑青心中,总认为这是一种屈辱。” “裴大哥你从哪知道得这么详细啊?” 裴子幸摊摊手:“我不是去精神病院找欧阳春谈过心嘛,我这人面善,她就都跟我说了啊。” “……好吧。那阮佳佳呢,又是为何?” “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既和阮佳佳接触过,也看过关于三角恋的那些八卦消息,那么问题来了,阮佳佳是个百合,那为何又要几次三番地故意在公开场合撩拨桑青,在自己热度正旺的时候搞出一个欲女的形象?” 小耗子皱眉想了一会:“因为她与欧阳春不和,所以故意给对手作梗?” “有部分这样的原因,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桑青和林馨曾经有过一段,所以阮佳佳不仅讨厌欧阳春,还嫉妒着桑青,所以才故意挑事。” “……”小耗子彻底呆住,过了半晌才愣愣问道,“按你这样说来,桑青也是对林馨念念不忘,所以才嫉妒此时与林馨在一起的阮佳佳?” “bingo,你可算是开窍了。”裴子幸接过小耗子递来的青菜,放在龙头下冲洗,“嫉妒使人发狂啊。桑青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泰国那间小庙,一年内连续去了两次,分别用两个女人的东西对她们下降头。” “那这个桑青,你最后把他怎么样了?” “我没有对他怎么样,我只是把选择权交给了这些破事中唯一比较无辜的林馨。” “什么意思啊?” “我离开那个小庙时,放了一把火,把那些禁锢着小童灵魂的佛牌全部烧掉了。”裴子幸处理好青菜,又开始切冻肉,“不过我留下了其中一块,回国后交给了林馨,又大致教了她一些驱使小鬼的方法。” “不是,整个这件事跟她关系都不大吧。” “关系不大么?”裴子幸诡异一笑,“说回两年前,她和桑青是有过一段真情的。只是桑青碰上了欧阳春这个厉害角色……可以说,那时是欧阳春用胁迫的手段将桑青夺走的,换做另一个心眼小些的人,报复欧阳春的理由已经足够充足了。而报复桑青更有理由,一来当年也是他不知检点才招惹上的祸端,另一方面桑青也用降头术害了林馨现在的爱人。” “有道理,不过听说她只是辞职了,并没有选择这两个人其中一个进行报复。” “是三个。”裴子幸淡淡说道。 “啊?” “你以为林馨好端端的和男人谈着恋爱,为何会突然改变取向,爱一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甚至愿意自己养小鬼来让对方红?”说到这,裴子幸也轻叹一口气,“唉,还是降头。阮佳佳当年趁着林馨伤心,对她下了情降。” 小耗子彻底懵逼了。 呆了好久,才缓缓说出了一句感慨。 “贵圈真乱。” 第一百零八章 尬诗 贵圈真乱! 小耗子说出的这句话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感受。 裴子幸在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时,心中也是瞬间浮现出这四字的感慨。 这也是他没什么劲头去主持公道的原因。 避之不及,索性将最后选择的权利留给了林馨,也不愿再与这些人多呆片刻。 这年头,谁都知道娱乐圈的水有多么深。 但当你真站在水边,真真切切看到水中涌动、翻滚的那些脏东西时,还是会忍不住恶心。 “其实这些情情爱爱,你杀我、我杀你的事儿都还只是些小事情。无非就是你自作自受、我活该报应而已。”裴子幸缓了片刻,才认认真真对着小耗子说道,“你还小,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有些圈子碰不得,有些浑水不能淌。看得到一些脏东西,忍住,别去捞,因为你伸手捞了就会被拖进去,在那脏水里被生生溺死。” 裴子幸这话说得模糊,但确实是诚心之语。 也许在小男孩的眼中,娱乐圈仍然是五光十色、精彩纷呈,哪怕发生了一些怪事儿,也不过是些妙趣横生的插曲儿。 他不会知道,裴子幸刚才一番话语的背后,有着多么浓重的黑暗。 华夏娱乐圈内的人有多少? 而与这个圈子有关联,在外围若即若离的人有多少? 可这么些年了,也就出了一个崔大炮。 阴阳大小合同、明星高价片酬、有官方人员参与的影视洗钱…… 一个个证据不断抛出,却还是依靠着崔大炮自身的名人效应这才逐步引起了滔天巨浪。 终于,最不缺乏名嘴利嘴的娱乐圈集体缄默。 逃税案也实锤了,巨额的数字晃得人眼晕…… 哪怕铁证如此,崔大炮还是被人谩骂着、诅咒着、恐吓着,官方人员连夜彻查他的助理和关联公司,便衣披着马甲询问套话…… 也亏得崔大炮自身干净,这才有自信和勇气如此硬气地揭穿着一层层黑幕,挡人财路。 这些事,裴子幸是万万不敢去触碰的。 他有自知之明,拿漫威世界做对比,他的上限了不起也就是达到鹰眼的层次,能帮忙清清小怪就不错了。 而娱乐圈背后站着的那些人,连崔大炮也只敢隐晦暗示的那些人,什么层次? 那可是灭霸啊。 一个响指,灰飞烟灭。 “嗯,知道了呢。” 小耗子随口答应着,又开始帮忙削起了土豆。 裴子幸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他知道,小耗子和许许多多身处青春期的少年人一样,并不会太在意年长者语重心长的劝告。 哪怕答应了,也是轻描淡写的,礼貌性质的。 更像是妈妈在一旁念叨了许久秋天来了要穿秋裤否则老了膝盖会受不了,随口敷衍了一句。 对此,裴子幸虽然无奈,但也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处。 …… 出差许久,又在沪市耽搁一段时间,好久没有回家的裴子幸有些心虚地做了一餐非常丰富的晚餐,让林媛儿好生夸奖了一番。 饭后与林媛儿、小耗子玩了一晚上的大富翁游戏,待小耗子走后又给小女孩讲了一个寂静岭的美丽故事。 道了晚安,轻轻关了房门,转身就掏出了手机。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裴子幸与子良之间进展很不错。 从看电影拉拉小手,到郊外星空下的耳鬓厮磨,基本上除了最后一步,其余该做的都做过了。 这关系算是正式确立了下来。 正是情到浓处时,两个年轻人自然是几乎每晚都要腻腻歪歪地讲一通电话。 “你说不出国了,你爸妈就同意了?”裴子幸心中有些窃喜。 “刚开始当然是坚决反对,因为之前已经说好了,不管是否定局国外,至少先出国去看一看环境。”子良的声音柔柔的,“怎么说也说不通,最后我没办法了,只能说了实话。” “实话?” “就是把我们俩的事情跟爸妈说了。” “额……”裴子幸小心问道,“你爸妈什么态度。” “暂时没有表态,只是说让你有空过去一起吃个饭。” 裴子幸有些始料未及,单身了二十多年的他没想过爱情会来得太快,也从没设想过自己就要与可能的岳丈岳母同桌吃饭。 不过事来了,他自然不能推。 “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吧,我非周末的时间都可以去沪市的。嗯,我以前也没见过家长,这个……你父母有什么喜好没有?我应该穿得随意一些还是正式一些啊?”裴子幸已经开始紧张了。 “那都没有关系,我父母总得来说还是挺随和的。”子良顿了一下,又有些认真地说道,“对了,有个事情还是提醒你一下。” “嗯嗯,你说。” “我估计我爸到时肯定会拉着你喝酒,你酌情陪他小喝一点是可以的,但最好控制住量,别让他喝多。否则我妈埋怨上你了,我可不负责啊。” “知道了。” “还有就是……我爸一喝酒就喜欢作诗,嗯,你到时多捧着他一些吧。” “那肯定啊……嘿,没想到你爸还挺有李白之风,怪不得你要当一个编辑,原来是有家学啊。”裴子幸打趣道。 “……我给你读一首他今晚刚发到家人群里的新作吧。”子良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老妻珠已黄,犹爱炒蛋花。盐多不心疼,我心无处恨。” “……”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爸对自己的尬诗就两个要求,第一是字数工整,第二是尽量押韵……” “额,叔叔这个诗还真是朴实易懂,极富生活气息啊。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盐多不心疼’,看似是埋怨阿姨放盐太多,实际上是对爱妻的纵容啊。”裴子幸素有急智,认真说道。 “裴子幸。”子良突然唤了一声名字。 “怎么了?” “我从没有发现……原来你还挺有求生欲的……” 裴子幸也笑了。 当然得有求生欲。 他还指望着推倒人家女儿呢。 正所谓: 二十余载麒麟臂,今日香中抱膝吟。 岳丈既敢题诗作,何妨自古捧到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