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当心》 第1章 (文系草稿,序号为写作顺序,并非章节。) 新店子的帽塘村,依山傍水,后面是馒头山,前面有一片大竹林,老远看去,活像竹海,要不是几缕炊烟袅袅升起的话,根本不知道林间有房子。其实呀,这个房子很大,住着十几户人家,姓崔和姓金的占了一大半。崔、金、江、马四家最有名望,成梯形分布在帽塘村四角,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话还得从姓崔的说起。崔富贵,四十出头,中等个儿,体格粗壮;妻子孔兰仙,年少两岁,不高不矮,黄皮乌发,为人厚道。他两特别争气,被村子里的人誉为“造人专家”。这话有来头,不光是夫妻两会生育,更主要的是他们有六个男娃子,年龄成等差数列递增,哥都比弟大两岁,算得上计划生育。由于六兄弟长得很相像,村人不好区分,名字更难记住,便按排行叫出去:崔大、崔二、崔三、崔四、崔五、崔六。现在六兄弟已经成人了,村邻还是这样叫。崔富贵家族庞大,但并非多子多福,几个孩子体质和智力又成等差数列递减。崔大是虎彪彪的大汉,个子一米七八;到了崔五、崔六,不但体型矮小,还有生理缺陷和智力障碍,崔五是瞎子,崔六是哑巴。这样,崔家在帽塘村特别出名,因为,他家有六条光棍,说起他们家的事,没有不摇头的。 崔家也有辉煌的时候,亮晶晶的光彩要数文革时期。那时候,崔六已经出世,一连六胎都是男孩的暴炸新闻响彻了帽塘村,惊动了新店子,好些人纷纷来取经,都想多子多福。崔富贵夫妇是“造人专家”的美名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求学”的人里头,也有很痴的,话起话来让人笑掉牙: “崔大叔,你光做男孩的经验在哪里?” “崔大叔,你们夫妻两同床是什么姿势?” “崔大叔,帮我老婆做一个男孩!” “崔大叔,你的那个是不是与众不同?” “崔大叔,你一晚上做几次?” …… 这些话说得让人身上起鸡皮,孔兰仙窘红着脸进屋去了,崔富贵在门口自豪地乐着,龅出黄霜霜的门牙,唾沫随声音而出:“嘿嘿嘿……我有什么经验呀,……和你们一样……” 众人问不出什么名堂,便是一阵瞎猜疑。有的说肯生男娃子是崔富贵有造人技术,更多的人认为是孔兰仙的功劳。单看她的名字,就是一个会生男娃子的女人。“孔”,“子”字加一个勾柄,能抓住儿子:“兰”,就是“男”娃子:“仙”,生娃子比谁都先进。这样一分析,大家对“孔兰仙”这个名字更感兴趣了,众人们没完没了地研究着,惹得孔兰仙发火,从屋里出来,双手叉腰喝道: “快滚,不许拿我的名子开玩笑!再在这里胡闹,我给队长说去!” 其实,江队长早就在竹林底下了。这个人,嘴扁鼻高,望而生畏,正攥着拳头,从竹林里冲出来,两眼闪着寒光,站在最高处的屋檐下,众人望着他,连屁都不敢放了。一刻钟工夫,江队长开始发话了,铿锵有力之声从齿缝里一字一字挤出来: “你们这群资产阶级分子,革命觉悟哪里去了?现在,全国各地轰轰烈烈地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你们却躲在阴暗角落里研究封建迷信,通通斗争!” 众人一听不寒而栗。因为他们都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过“打倒反革命被踏上一万只脚”的惊险场面。一时间,颤音此起彼伏,纷纷向江队长求饶。 江队长看着百依百顺的村民,心软下来,口气也缓和了一些:“好吧,我相信你们。凭什么相信你们呢?这样吧,都背毛主席语录,能背的,今天的事一笔勾销。”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乐了。背毛主席语录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村子里,三四岁的小孩都能背很多,何况这些在革命和生产第一线的人?于是,大家自觉排好队,纷纷到江队长跟前背诵: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我们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 一会儿,大部分人都背了,江队长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听别人背诵,不管流利,不讲停顿和错漏。过关的村民,像猫躲老鼠一样从竹林里溜了,最后只剩下金正兴的婆娘殷琴玉。这个少妇,眉清目秀,颇有几分姿色,就是肚子不争气,连三胎都生了女娃子,要不是她那一身动人曲线的话,村里不会有人知道她。现在好,好些饥渴的男人拿她取乐,借机给孤独的生活营造生机。她最后到江队长面前,见他色迷迷的勾眼一阵恐怖,侧身背诵起来: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 “不行、不行……”江队长不住摆手,“不能背前面的人背过的……”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 “不行……”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会经常发生的……” “不行……” 一连串“不行”之后,殷琴玉不知所措,仰头苦苦思索。这种姿势相宜于江队长,正好从侧面瞅到她更加夸张的曲线,巴不得她就这样冥思下去。时间一长,也觉得这样不剌激,于是站起身来凑到她跟前打官腔: “看你……怎么像革命的样子?我看哪,你中资产阶级的毒不浅,这个样子,像革命者吗?故意撩摆肥臀大胸,逗谁?实足的腐化堕落!鼓起的地方,要不要我帮你按下去?” 殷琴玉吓坏了,忙合臂环抱胸部。 正在这时,有人喊:“江队长,村长叫你马上去一趟!” “好,这就去!”江队长答应着狠狠盯了殷琴玉一眼,边走边警示殷琴玉,“你在这里站着好好想想,待会儿我转来再背!” 殷琴玉被画地为牢,不敢轻举妄动,腿站酸了,不忍蹲下。这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崔富贵出门来,实在痛心,拿出两个烙粑,劝说: “殷妹,吃吧,到我家里歇去。” 殷琴玉害怕。自己生一串女娃,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要是再戴一顶“腐化堕落”的帽子,还不如死了好。这时她认为,在这里站着就是求生,求清白,这是革命的需要,人生的需要。所以,她拒绝崔富贵的盛情,啃完烙粑后,仍像塑像一样地立着。崔富贵最后说: “进屋歇着吧,我替你站。这里太阳大,细皮嫩肉的,非晒坏不可,到时候更背不上毛主席语录,我家里有红宝书,你趁快去翻翻,也好应付江队长。” 殷琴玉觉得这话有道理,思想开始动摇。正在这时,孔兰仙又在门口喊:“殷妹,进来吧……” 结果,殷琴玉进屋去了,崔富贵像巨人一样站在了那里。直到擦黑,江队长终于来了,他见崔富贵顶着,心里极度不悦,晃着脑袋指着崔富贵的鼻尖上政治课: “革命是亿万人民的头等大事,你包庇腐化分子,惰落!惰落啊!是不是你和妖精有勾绞?明天的批斗大会,有你好受的。” 殷琴玉从屋里冲出来,鼓足勇气说:“我和他是清白的,不能斗争他!你不是要我背毛主席语录吗?来吧,背多少不睬!” 江队长看了看天色,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殷琴玉:“好吧,晚饭后,你到我家来背,不到半夜不罢休!” “我不怕,半夜就半夜!”殷琴玉毅然回答。 第2章 江队长回家去了。 他是一个很幸运的人,讨了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妻子史月英,破天荒生下双胞胎后,再也没有生育了。那是龙凤胎,男娃取名江强,女娃取名江英,今年11岁,发育很快,看上去像成年人,还跟着红卫兵去北京见了毛主席。这样一来,江家更有威望,成为远近闻名的革命家庭。这一阵,兄妹两很少回家,跟着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到处去砸寺庙、摔古董,搞得轰轰烈烈。史月英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皮白发黑,显得漂亮年轻。她受着革命洪流的洗涤,变得精神抖擞,每天晚上都要到大队宣传队去练节目,扮演阿庆嫂是那样的逼真,没事的时候,爱在村口演上几段:“……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逗得全村老少合不上嘴。有时候,江队长凑上去增色,扮演胡司令:“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把精彩的演出推向高潮。眼下,史月英正在村口献艺,众人见了江队长,热情推举他当配角。今天他有革命任务在身,前去催史月英: “快去大队练节目,别把革命工作当儿媳。” 这话当真,史月英疾步走了,众人无声无息散去。江队长回到家里,点然洋油灯,桌上的麦粑稀饭早凉了,肚子甚饿,却没有味口,点然一支碧桃香烟,不停地对着墙壁吐烟圈。他抽完两支烟后,几口吃下麦粑稀饭,收拾好碗筷,率性进里屋,去找理论武器。时间不大,桌子上堆满了书刊杂志:《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毛泽东著作选读》甲种本和乙种本、连续几个月的报纸、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去公社开会带回的文件……堆了数尺高。感觉自己真正在书堆里后,才喘了一口气坐下来,认真研读着。他只有初小文化,认不得几个字,读书比挑粪担儿还吃力。他忍下来了,因为这是形势的逼迫、革命的重任、征服殷琴玉的需要。如果没有这样的架势,待会儿殷琴玉来乱背一通,会没有理论依据指责。好一阵后,他才觉得自己本末倒置,于是火速进屋,去空猪圈里慢慢冲起凉水澡来。那块香皂,是排了半天队才买到的,平日只有史月英洗澡才敢用丁点儿,差不多半年了,上面的阴文还没有磨灭。这回江队长用起来手脚颇大,全身抹得白生生的,如泥鳅一样滑,跟玉塑面捏一般白,还在不停地涂抹。最后,他舍不得冲掉这香喷喷的宝物,简单淋了一点水,便把那件留着过年才能穿的白衬衣披上了。这时,房间里香气洋溢,沁人心脾,他却觉得不爽,全身上下像束着细绳,一点也不自在。多半是毛孔被堵了,汗只能从头顶脸庞渗出来,那茫茫白气正如刚揭开的蒸笼一样。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殷琴玉的喊声: “江队长在家吗?” “在……快进来!”江队长答应着,振作了一下精神,捋了一下额上的几根散发,一本正经地捧着《毛主席语录》,口中念念有词,究竟念些什么,连他也不知道。好长时间过后,不见殷琴玉进来,才有点儿心慌,朝着门外喊: “……快进来呀,革命任务紧,不要耽搁时间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回答:“我不进来,就在门处背……” “这不行,哪有这样对待革命的?弄不好我们都要成反革命。” 殷琴玉多半被吓住了,慢吞吞地进屋来。她的打扮好出奇:大热天,上身穿着又长又大的破袄子,腰间系着一根很粗的花布条,紧紧的,死结像一串葫芦,要解开的话,非得半天工夫;下身穿的一条长统绒裤子,裤裆又大又深,裤脚长得把脚背也遮了;脚最幸福,从脚尖可以辨出,那是一双少见的军用大头鞋。再看她的脸,脏乎乎的,看上去活像一个叫化婆。这身打扮把江队长吓着了,向后移着身子吞吞吐吐: “你……你……你这是打摆子啊?” “没有……看你,比我还热哩!” 江队长抹着额上的汗珠,顾意凑过来让殷琴玉闻香气。她不以为然,轻描淡写说道: “你听着,我开始背了,不要耽搁了革命工作。” 殷琴玉说罢,开始背起来。她一口气背了很多,总得不到江队长承认。他不停地翻书不停地说着“不对”,折腾得殷琴玉大汗淋漓。最后严肃说道: “快把袄子脱掉,别用苦肉计吓唬我,老实说,不过关就不让你走!” 殷琴玉没有听进去,照样背诵着最熟悉的语录。 无奈之下,江队长去厨房里拿了菜刀来,准备去革掉殷琴玉腰间的粗绳。殷琴玉火了,抬起脚来喝道: “别胡来,这硬梆梆的鞋尖是不认人的!” 这一举动吓得江队长倒退两步,把菜刀扔向墙脚后和殷琴玉谈条件:“好好好,你自己脱,只要你脱下袄子,随便背诵一条语录就过关。” 殷琴玉为了趁早摆脱纠缠,去拾起刀革断布条,脱掉袄子后现出薄薄的花衬衣来,退到门口后说:“一言为定,现在背一条就走。”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 说时迟,那里快,她还没有背诵完一条,江队长窜到身边,两只手像鹰爪一样伸过来。正在这时,门“咚”的一声开了,金正新闪进屋来,拳头对着江队长的脑门: “……胡来,叫你脑壳开花!” 江队长训练有素,双眼一闭就是一段毛主席语录:“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金正新缩回拳头后,该江队长说话了:“我是共产党的干部,有责任关心我的社员,看你婆娘那个样子,还能背下去吗?我这个动作,是结束姿势,让她不再背了,简直不识好歹。你们看看我全身的汗,都是为了谁?好吧,快走,明天准备挨斗!” “斗就斗……”殷琴玉义无反顾,拉着老公冲出了门。 这时,江队长才无比懊悔,白去了那么多珍贵的香皂,白淌了那么多汗水,得不偿失的滋味领略够了后,准备去彻底冲洗身体。可是,身上太腻太滑,那半瓦缸水无论如何也不够用。想来想去,决定去林边堰塘里去泡浴。他摸黑来到堰塘边,皎洁的月光布满原野,周围除了寥落的蛙鸣以外,再无它声。他脱了衣服刚想下水时,忽觉得对面有人影晃动,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因为,这口堰塘曾经淹死过人,淹死鬼的传说也一直流传着,有人还说在塘边看见过淹死鬼,令人毛骨悚然!吓了一阵后,他的胆子大起来,穿好衣服朝对面摸去。近了,可辨那不是鬼,是一个人正用罩网偷集体的鱼。江队长壮着胆子,大喝一声: “不许动!” 这人听到喝声,吓得摔下塘里。江队长像擒落汤鸡一样,把他逮上坎。透过月光一看,他也惊了,那是队里的单身汉马春。江队长指着发抖的马春严肃起来:“现在,人人都在抓革命促生产,你还在干反革命勾当,说啥我也不能保你了!” 马春发了一会儿抖,去捞起笆篓,把底朝天后,倒出一条四五两的白鲢鱼,不住求饶:“江队长,放过我吧,就这一次。我老犯咳病,草药吃了好多不见效,听人说鱼泡尿后烧着吃可以止咳,就一条鱼,过年分鱼扣,要不,这条鱼你拿回去吧……” 江队长折一截桑条,穿着鱼腮提着,边走边说:“我可以从轻处罚,你放规矩点,明天挨斗是少不了的,你的事不上报,这就是最大的宽恕了。” “多谢江队长、多谢江队长……”这声音一直到江队长走远后听不见。 江队长回到家里,才意识到自己为了抓贼忘了洗澡,刚出门的时候,他妻子史月英练完节目回来,见他又白又香,忙去看藏在墙缝里的香皂,用去了一大半,揪他的耳朵试问: “你这个东西,搞得正香,快说,哪个狐狸精缠着了你?!” 江队长脑瓜一动,计上心来:“这是革命的需要,夜里出去训视,这身打扮才不会被人发现,以便抓住坏人,这一招还真灵……” “灵?你有啥功劳?” 江队长把鱼提出来晃晃:“看吧,逮住偷鱼贼了。” “谁?” “马春。” “我早就见这个人不对劲,你做对了。” 江队长笑道:“为了革命工作,肯定要付出牺牲,值得么?” “值得、值得……向你学习,错怪你了,快进屋里,我帮你洗洗。” “哈哈哈……”屋里荡出和谐的笑声。 第3章 帽塘村的保管室位于村子南面,穿过竹林,过大田土坎,绕过山咀便到。古屋一座,是解放前李家财主的房子,所以又叫李家祠堂。房子很大,分左厅、右厅和中厅。中厅最大,队里用作保管室;左厅和右厅小些,用作堆放农具。还有一些偏房,住着队里的一些贫困户。房屋年久失修,显得格外陈旧破烂,前不久又被红卫兵锯掉不少浮雕,就更不成样子了。中厅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场坝,好晒粮食和社员集会。 今天的批斗会,又在这里进行。江队长像以往一样,早就布置好了会场。中厅门前的台阶上,放着一张大方桌,桌前有一张高板凳,江队长精神饱满地坐在那里,随便翻阅着桌上那一大堆著作、语录,眼睛却瞅着外面的大道,打量着前来开会的社员。台阶下放着两张长板凳,被斗争的人站在上面,弯腰九十度,接受批斗。今天的布置更特别:两张长板凳一高一矮,高那一张还摇摇晃晃的,站上去一不当心就会摔下来。 不一会儿,社员们都来了。江队长起身,庄严宣布:“牛鬼蛇神上台接受批斗!” 话音刚落,地富反坏右分子纷纷上台,马春和殷琴玉跟在后面。这些人都不想站到板凳上,一字排着,九十度弯腰。今天殷琴玉打扮尤为特别,穿着又宽大又破旧的家机布衣裤,赤着脚,头发蓬蓬乱乱,显得寒酸绝顶。她站在边缘。江队长先叫马春站到较矮的板凳上,然后命令殷琴玉站在晃攸攸的高板凳上。这才明白,这张高板凳是江队长特意精心给殷琴玉安放的。社员们的眼光都集中到板凳上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犯何法。江队长怕批斗没有内容,简单介绍说: “殷琴玉,对革命不忠,对毛主席不忠,老是不能背诵毛主席语录,属于现行反革命;马春,偷集体的鱼,破坏生产,属于资本主义。大家拿起革命的武器,狠狠对他们进行无产阶级专政!” 坝边老榆树下的金正新,揪心看着摇摇欲坠的婆娘,心跳加剧,躬身爬到台下,扶着板凳脚。台阶高,江队长没有发现。批斗会开始了,照日程,先呼革命口号,江队长挥臂领头高呼: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打倒牛鬼蛇神!”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蓦地,吼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接着,江队长叫人上台口诛笔伐,他反复启发后,也没有人上台,最后按坐序点名上台揭发批斗。先上台的是崔三,他只有十来岁,上台后望着江队长傻笑,最后说: “我批不来……”江队长颇耐烦,苦心开导:“就说‘马春偷鱼坏分子,殷琴玉不背语录坏分子’,简单极了,就这样批。” 崔三算机灵,说了这两句下去了。接下来上台发言都重复这两句话:“马春偷鱼坏分子!殷琴玉不背语录坏分子!”…… 社员觉得这样泛味,有的大胆说:“马春偷鱼,脏物呢?” 这话说得江队长打颤,那个白鲢鱼早被他和史月英煮酸菜吃了。正当他无言对答的时候,殷琴玉回头顶嘴: “我不背诵毛主席语录,你能背多少?拼,背《老三篇》,看谁先背完!”说罢,顺口背起来:“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 刚背诵到这里,金正新力久臂酸,歇手板凳倒了,殷琴玉摔个仰翻叉。江队长指着一时起不来的殷琴玉笑道: “大家看见了吧,坏分子已经被我们斗倒在地,这就是革命的威力,就是斗争的成功!” 殷琴玉吃力支撑起身要和江队长抗衡,江队长摆手:“你已经被斗倒在地,谁还和你比呢?我们要和你划清界限,哪个都不敢和你同流合污。” 金正新瞪了江队长一眼,扶着婆娘到坝子边上的条石上坐下。江队长叫马春也下去了。这时台下嘈杂起来:“嘻嘻嘻、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孩子们更放肆,在大人背后捉迷藏、甩约飞机、放冲天炮……堂子乱哄哄。 江队长觉得这不像革命的样子,还得补充内容继续批斗。反复强调“还是像先前那样批斗”后,也没有人上台来。最后,把那些老公公、老婆婆点上来,由于没有斗争对像,他们说话更是结结巴巴:“殷琴玉不背……语录坏分子!” “哈哈!‘语录坏分子’?”江队长有新内容,借题发挥,“语录是谁写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写的,说语‘录坏分子’就是攻击毛主席!没想到,我们队里还有如此恶毒的阶级敌人,大家快拿起革命的武器,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会场肃然,连孩子们也收敛了,躲在大人背后探出半只眼瞅着台上。社员们公式化批斗着,时间也就这样一分一秒打发。一会儿,又没有新内容了。正在这时,来了一高一矮两个红卫兵,听说是大队造反派的头头,被史月英领着直往台上奔。江队长让出座位,站一旁盼着发令。社员们屏着呼息,青一色一百二十度仰面朝上,等着最新指示。高个子红卫兵坐了片刻,站起身,扬扬手后庄重地说: “目前,革命和生产形势大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进入新阶段,各条战线上涌现出了不少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全体革命群众要向他们学习。你们队上,江队长是大家学习的好榜样……” “嘿嘿嘿……”堂子里,这样的笑声又小又多。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要从江队长身上学什么。幸好高个子红卫兵补充:“江队长,为了集体利益,牺牲休息时间,一心扑在革命和生产上,三更半夜寻察,抓到了破坏生产的坏分子;江队长,抓贼为了不被发现,忍痛受暑,把自家珍贵的香皂抹了,粉装后机智擒获敌人;江队长,不辞劳苦,辅导落后分子学习毛主席著作……” 大个子红卫后掰着指头,数了一大通。社员们津津有味地听着,思考着。突然,崔大站起身来半带疯癫,呼起口号:“向江队长学习!向江队长致敬!” 一呼百应:“向江队长学习!向江队长致敬!” 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江队长看着崔大,咧嘴眯逢,乐在其中。高个子红卫兵被感动了,止住呼声宣布:“现在全国各地宣起了‘学理论抓路线’的高潮,需要大批理论骨干。任命,崔大为队上的理论组长!” 大家望着崔大,不停鼓掌;崔富贵两口子乐得掉眼泪;崔二、崔三、崔四齐声尖叫:“我家有当官的了!” 大个子红卫兵看着三崽娃逊色,只得说:“这是革命的需要,形势的需要……” 这群庄稼汉不这样认为,带“长”就是官,就是能站在台上说话的人,所以他们一直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崔大。最激动的要数孔兰仙,心想,儿子有了名气,讨上老婆将不成问题。六个儿子,崔大是火车头,只有他一起动,后面就会跟着奔起来,强壮的家族、美好的憧憬,仿佛就在眼前!想到这些,她一直笑下去,直到周围的社员已经散去了,她独自还在一角乐着。这时,会场里只有她和江队长两个人了。江队长到她跟前表功: “崔大能当上理论组长,全靠我栽培。这个娃子有前途,将来可不要忘恩哟。” “哪会呢?”孔兰仙拱手甜言,“我家辈辈代代都不会忘记您。” 他们两寒暄了好一阵才散去。 孔兰仙回到家里,决定把那只唯一的鸡母给江队长送去,全家人没有异议。她不会送礼这一套,提着鸡母,有人问她:“你给谁送去?” 她总是乐滋滋地说:“给江队长送去!” 到了江队长门前,他朝里面大声喊:“江队长,我送鸡来了!” 左邻右舍从门窗探出头来笑她:“嘻嘻嘻……” 她把鸡母在空中扬扬,更显神气:“笑什么?……不瘦啊?送给江队长炖汤喝!” 这声音实在太大,震惊了江队长,感到莫名其妙,大步流星出来,外态极为严肃,指着孔兰仙的鼻尖:“送鸡?是谁叫你送的?” 孔兰仙笑道:“嘿嘿嘿……我自愿……为了崔大的事,你费心,送给你补补身子!” 江队长更威严,当着围观的众人,摩拳擦掌:“你……这是想腐蚀干部!这样做,是违法是,是革命不允许的,快提回去!” 孔兰仙执意:“收下吧,一点小意思。” 江队长很果断:“快提回去,再这样,你就是反革命!” 这话把孔兰仙吓坏了,提着鸡灰溜溜往家走。路上,又有人问她:“你咋提只鸡母?” 她很坦然:“送给江队长,他不要……” “哈哈哈……” 笑声过后,更多的是赞誉:“江队长真是大公无私的好干部!” 第4章 帽塘村,几多欢喜几多愁。 最欢喜的要数崔富贵一家,中午特意煮了过年才能吃上的白米饭,一大碗肥油炒酸菜在桌子中间直冒大气。崔大和他老子坐了上方,崔富贵端着装满老白干的酒杯乐着: “盘古王开天,咱崔家没有一个当官的,崔大为咱崔家增了光,以后啊,咱们家再也不会被人瞧不起了……” 接着是孔兰仙乐:“崔大有了办法,好好讨过漂亮老婆过日子,为兄弟们开过头,将来咱崔家人强马壮,到大市里买房子去……” 崔二、崔三、崔四也说了,纷纷表示向哥哥学习。 崔五是盲人,站起来直比划,然后是一阵伤心。 崔六是哑子,一阵哦哦哦后哭起来。 崔大安慰着两个残疾弟弟:“你俩不要伤心,等哥哥有了出息,送你们进大医院,让你你们看到光明,听到最强音……” 崔大读了小学又读初中,读了初中又读小学……周而复始,以革命为主的年代,说不清哪个文凭。革命造就了他那张嘴,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说得父母心花怒放,弟弟们笑逐颜开,欢声笑语在崔家此起彼伏。崔富贵喝得面红耳赤,还在往杯里斟酒,孔兰仙劝了无数次后,他才说: “不喝了、不喝了……咱家子演京戏!” 午饭后,崔家的小坝子成了大舞台。他们各自歪声邪气地唱从学校里队里捡得的样 戏。崔富贵在大门口手舞足蹈:“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 孔兰仙在坝子东侧扭着腰肢:“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崔大在坝子西侧精神抖擞:“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到深山要消灭反动派……” 崔二、崔三、崔四在坝子中间学着胡传魁:“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总共才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崔五左手托面盆,右手拿一把筷子做锣敲。 崔六面前扣着一个烂箩筐,用扫帚把柄当鼓击。 …… 一会儿,招来了村子里好多人。他们,有的搬来马椅,有的扛来凳子,坐在四面围观。这“剧团”只有那个水平,也只那么几个节目,周而复始,观众也腻了,硬要他们来点新的。崔富贵不甘让众人失望,先是乱耍了一通猴戏,然后又拿了竹竿走高跷,醉熏熏横躺下来,众人笑得直不起腰。这一摔崔富贵醒过来,站起身提了提神,喝道: “来,我们比赛背毛主席语录!” 崔大也觉得戏演完了,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来拖延时间,跟着说:“来,背毛主席语录,输家给赢家一枚毛主席像章。” 众人对这活动感兴趣,纷纷登台参赛。结果,他们都不是崔大的对手,各各胸前的像章没了,又只好望着崔大个人表演。崔大边背语录边把像章还给了输家。这一场面,被路过的江队长看见了,他喜上眉梢,把崔大叫去了。江队长把崔大带到他家,不住夸口: “你,好样的,真不魁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现在,我们队上革命和生产的形势大好,你已经是骨干了,要把党交给你的革命担子挑起来,带领贫下中农,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崔大直保证:“我时刻听从党召唤,党指向哪里我就奔向哪里,为帽塘村的贫下中农增光。” “说得好,我们村需要你呀!”江队长凑近崔大,神秘起来,“我们队被评为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先进队,是公社树立的‘抓革命促生生’的典型,明天公社开会表彰,要我们作经验报告。我啊,是黑眼睛,斗大的字不识一箩。你啊,有文化,明天作报告全靠你了……” 崔大吓了一跳:“不,我不会写文章,也从来没有登台发过言,到时候不吓出眼泪才怪哩。” 江队长拍着崔大的肩:“不会的……你人年轻,一学就会。再说,党和革命群众相信你,推举你为理论组长,搞理论的担子应该你挑。你是接班人,干部的苗子,不好好锻炼,将来如何当书记县长?” 一听这话,崔大激动万分,倍感热血沸腾,拍着胸口表示:“好,我一定完成党交给我的革命任务!” 江队长笑道:“对了,有你这样的革命热情,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 崔大想了想说:“可是,没有具体内容啊?” 江队长胸有成竹:“内容多得很哪。简单说吧,光我的先进事迹就多得很。上午开会你是知道的,我辅导贫下中农背毛主席语录、挺身而出智擒盗贼、大公无私维护集体利益、拒腐蚀不收你妈送的鸡母……” 崔大忙说:“我妈送鸡的事不能写。” 江队长很有经验:“要写,而且还要详写。重点写我是怎么做的,你是怎么想的。比如,可以写你知道这件事后,如何召集一家人学习毛主席著作,学习理论后,思想进步了,觉悟提高了,矛盾化解了,你妈如何从后进变先进,充分体现毛主席著作的威力,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先进事迹不就出来了?” 崔大皱着浓眉:“可我没有组织家人学习毛主席著作啊。” 江队长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边呛边说:“你,太谦虚了,是过得硬的革命青年。刚才,我亲眼看见,你不但组织家里人学了毛主席著作,还组织村里的人学了毛主席著作,这么多实事,随便写出来就是一篇好文章。” 江队长说了很多,最后崔大表示:“好,我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争取把文章写好。” 晚上,崔家安静得最早。堂屋中间的方桌,放着两盏洋油灯,把小屋子照得通明。崔富贵还闲不亮晃,用锥子在火珠儿了拨来拨去。崔大铺开纸,聚精会神地写起来。半张桌子,堆放着著作、报刊杂志、字典。孔兰仙坐在崔大身后的矮板凳上,两手拿着篾扇,为儿子扇风驱蚊。为了影响儿子的思路,两口子没有深呼息。崔富贵拨火的时候,手总是抖抖的,生怕有明暗反差;孔兰仙扇风,总是从很远的距离把空气住儿子身后赶,唯恐剧动之声。时间过得真快,崔大的文稿落笔时,一丝暑色从瓦缝透进来,大家才猛然觉得天亮了。他们都没有倦意,互相说说笑笑庆贺着成功。崔富贵立身那一刹那,崔大惊叫: “爸,你腿上的血?” “嗬,蚊子咬的……” 崔大回头,又惊叫:“妈,你臂上的血?” “哦,蚊子咬的……” “都是蚊子咬的?”崔大不相信,细看方痛心。哪是蚊子咬的?一个锥孔,一个指印!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用这种伤害防困啊!崔大咬咬牙,暗暗下定决心:好好表现,抱答父母丹心。 江队长也很担心,天才蒙亮就来找崔大。为了熟练,崔大照着稿子念了一遍,江队长听着,不住点头。最后,他把崔大叫到竹林边,提出了两点: “第一,我拒收鸡母,态度如何坚决,声音如何洪亮,是如何教育你妈的,用上毛主席‘革命不是讲客吃饭,不是做文章……’这一段就更好了;第二,你教育你妈,她如何顽固不化,不认你这个不孝之子,手持火钩把你撵出家门,你以毛泽东思想为武器,用毛主席的《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这篇著作教育她,她受到启发后大变了样。这样写了,更精彩动人。” 崔大摇头:“我妈没有手持火钩对付我,为我写稿子还伤了手哩,怎么可以诬辱她?” 江队长满有一套:“错矣……这样写了,能充分体现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威力,你,我,还有你妈,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更加伟大。换句话说,这样写对大家都有好处。”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没有几笔,快改改吧,保证没错。 “好吧。”崔大答应着进屋里去了。 第5章 公社隔帽塘村只有三里多路。 这里是一个四合院的大房子,大大小小有房上百间,最大那两间拆掉隔墙,作为公社礼堂,能容纳上千人。 今天的大会很隆重。参加会议的有全体公社干部、大小队干部、各企业负责人、各学校的负责人、贫下中农代表、学生代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上千人。大会开始了,公社书记发言后,由先进个人作经验介绍。上台发言的还真有两下子,个个长篇大作,跟讲评书一样。但是,会场里总是闹哄哄的,竟管公社书记反复幺喝: “安静,这是对革命态度问题,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忠不忠的问题,是无产阶级的立场问题……”一套上纲上线的话。作用甚微,抽烟的照样抽,瞌睡的依然打呼噜、区区小语的仍旧交头接耳。 江队长和崔大先坐在前排,见个个口诛笔伐,文彩飞扬,吓得崔大不停上厕所。江队长要老练些,伸了一会儿脖子,然后打拱抽烟散闷。会场里乱得透顶的时候,崔大登台了。这时,会场里嘎然肃静,都昂首望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子,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来头。众人过分专注,崔大紧张发抖,连他坐的藤椅、面前的桌子也共振起来,把一个靠边的茶杯筛在地下摔得粉碎。这“丁当”一声,犹如号令,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过来,连那些打呼噜的也惊了,忙立起身,揉着红眼,揩着垂涎欲滴的唾沫泡子,凝神台上。后排的矮人,简直站到了凳子上,看台上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崔大好不容易摸出稿子拿着,跟摇纸扇一样颤威。头排的江队长,不住朝崔大使眼色,暗示他快讲。崔大受到鼓励,稍有胆量,开口讲话: “各位领导,各位革命群众……” 才说出这么大半句,吓出了两排眼泪。 公社书记一旁说:“别激动,慢慢讲……” 众人以为崔大内容真的动人,更不敢歇耳,屏住呼吸,生怕听不到精彩。 崔了抹了一把泪,满嘴颤音,照着稿子读起来。停顿间,书记插上一句:“讲得好,声音抑扬顿挫,感情丰富,值得学习啊!” 这话起了作用,崔大的畏惧感渐退,才真正讲得生动流利起来。可惜,正当他破胆的时候,内容已经讲完了。效果颇佳,会场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江队长忙上去,把崔大迎下台,不住握手、亲昵。 散会后,美言累累: “崔大讲得好!” “这个娃儿是哪家的?有出息!” “有水平,前途无量!” “精明,向他学习!” “嗯,是得跟他学几招!” “天才!” …… 这些话,江队长听了,在人群众踱着方步,手甩得老高,昂首挺胸,逢人便说:“……我们队的……今早花了几分钟写的稿子!” 众人又望着江队长,述说有色: “江队长不简单,培养出了高人!” “难怪帽塘村先进,原来高手如云!” “值得我们学习!” “革命先锋!” …… 江队长乐着,不住和别人拉话。回头看崔大,早不见了。原来他被人夸得不好意思,绕道逃了。这时的崔大,似乎有磁性,后面老跟着一串人,有的不辞多行数里陪他走,硬要向他取经。崔大红着脸,总是胆怯面对他人,捂住半张嘴说: “我没有经验……” 说到这里,什么话也没有了。就这么五个字,众人的评价更高了:“难怪崔大水平出众,原来如此谦虚!” 崔大好不容易甩掉尾巴,江队长跟上来,并肩而行,说话实惠:“你这次为帽塘村增了光,我决定给你二百分工分。” 这话实在,也是崔大求之不得的。因为,他家累年补工分款,要是这样的报告多作几次的话,“补锅匠”的帽子定会甩掉。这些日子,他也捡到了一些漂亮话: “革命工作,我从没有考虑过代价。” 江队长这般经过革命洗礼的人,如此动听的话他还不激动?此时,他什么话也说不下去了。帽塘村里,很快沸腾起来,都争着来看这位有功之臣。崔大拒困,率先钻进自己家里。这时,孔兰仙迎上来,面带担忧: “讲得咋样?” “好极了!” 孔兰仙跳起来叫道:“孩子他爹,儿子成功了!” 崔大进屋,见他爸盖着被子发抖,看样子病得不浅,转身说:“妈,爸多半是打摆子,得赶快看医生。” 崔富贵一听这话,从床上弹起身,掀开被子,跳到床下:“谁说我病了?好好的!” 孔兰仙不明白:“刚才还在发抖呢,还说没病,看医生去!” 崔富贵笑道:“我是吓得发抖,生怕崔大‘下疤蛋’,他成功了,我还会抖吗?” 崔大笑了:“爸爸,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这次失败了下次再来嘛。” 崔富贵摇头:“第一炮不打响,就完蛋哪,你是新上任的苗子,露两手出来,得了名声,就能呼风唤雨啊。” 孔兰仙觉得这话有道理:“你爸说得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要你的好名声一出去,什么事都好办了。” 三人谈得投机的时候,外面一派热闹。原来,坝子里簇着好多村邻,死活要崔大讲演。江队长提议: “崔大,你把在公社的发言再讲一遍。” 面对熟人,崔大一点不胆怯,拿出稿子来,绘声绘色地演讲起来。讲着讲着,江队长一个人鼓起掌来。因为他总觉得,崔大比在公社讲得好多了。江队长满以为在他的带头下,定会掌声雷动。不料,他手掌拍红了,也没有人响应,声音倒有:“嘿嘿嘿、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 江队长不住鼓励:“继续讲,翻来覆去地讲……” 崔大越讲越起劲,反复念着他的杰作,越念越精神,越念越栩栩如生。听众越来越安静,他念得口干舌糙的时候,才发现除两三个小孩望着他以外,连江队长也不见了。崔大收起稿子,孩子们去哄抢: “给我折飞机!” “我要揩屡!” …… “去去去……”崔大驱开孩子们,到屋里刚歇下,他妈端来洗脸水,他爸拿过大竹扇,全家人亲热在一起。 第6章 一时间,崔大在帽塘村成了大红人。 崔富贵萌生新念:家庭的地位变了,人名也得变。于是决定,在六个娃子的小名后面加上“伟”。这样,他们分别叫:崔大伟、崔二伟、崔三伟、崔四伟、崔五伟、崔六伟。 这天下午,阳光明媚,热气腾腾,社员们被组织到保管室门口的大坝里,开“抓革命捉生产”大会,学习上面的文件。社员们个个热得汗流浃背,摇着阔扇子喘大气。崔大伟很幸运,和江队长一起坐在屋檐荫下,准备宣读文件。坝子边上,只有一棵老榆树,众人都往那里挤。崔富贵夫妇坐在烫石上,东张西望。不一会儿,盛情至: 有人挥手招孔兰仙:“孔嫂,快过来……” 孔兰仙过去了,别人让出阴凉,还给她擦净石凳。 又有人邀崔富贵:“崔叔,这边来……” 崔富贵过去了,别人用扇子垫上,让他靠树桩坐,这个支来纸烟,那个划燃洋火,崔富贵美滋滋地吸着烟。 周围的人,和崔富贵两口子拉家常,一张张笑脸迎着他两,谈得好投机。 烈日当顶的庄稼汉,向江队长提议:“江队长,天气太热,我们受不了,快点开会吧,要不,晚上加班开会,大家都要好受些。” 江队长瞪着台下:“热算什么?革命英雄死都不怕,难道我们还怕热么?锻炼大家革命意志的时刻到了,难受的时候,想着毛主席说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没事了。” 这时,人们默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树下的人,在江队长的目光驱使下,大多数自觉自愿出来,坐在滚烫的条石上,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最后,树下只有崔富贵夫妇,松松散散摇着大扇子。崔富贵一阵得意之后,站起身来郑重宣布: “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我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 众人都望着崔富贵,等着他说下去。 崔富贵稍停片刻,意在让大家注意力集中,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家要改名啦!” 这声音惊天动地,胆小者被吓了一跳。 又停了片刻,崔富贵才说出核心内容:“现在,我家的六个娃子已经逐步长大了,他们过去的小名得改。现在我宣布,我家崔大、崔二、崔三、崔四、崔五、崔六,更名为崔大伟、崔二伟、崔三伟、崔四伟、崔五伟、崔六伟!大家记住,从今起,不许呼我家娃儿小名!” 这一席语,是崔富贵平生以来的最强音,笑话的没有,点头的倒不少。连江队长也说:“改得好,形势的需要。” 改名,提醒了金正新两口子,他们为了得到男娃,三个女儿都取的男名:金华、金威、金男。现在,他们也想趁机改一改。殷琴玉朝金正新递眼色,金正新摇头。她站起身勇敢提议: “我家女娃的名也想改一改……” 江队长没有给机会:“改?改来改去还不是一样?难道名字一改就是男娃子了?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开会!” 殷琴玉收起嘴,坐下低着头。 这时有人在外面喊:“江队长,叫你到大队去开紧急会!” “好,我马上去。”回头吩咐崔大伟,“你组织社员学文件,没事了就背毛主席语录。” 江队长交代完,匆匆走了。崔大伟拿出文件读。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众人很守纪。坚持了一段时间后,有人开小差了。有的挤到榆树下吹牛,有的去那边竹林里乘凉,有的去房后小睡……一会儿,坝子中间就只剩金正新一家子。这时,最受欢迎的是孔兰仙,她被一伙妇女拥进竹林深处,献殷勤者,多之广也: “孔嫂,你崔大伟也不小了,你看过的,我妹妹怎么样?” “孔嫂,我侄女很能干,如何?” “孔嫂,我堂妹一表人才,喜欢不?” “孔嫂,我小姨子在代销店,配大伟不错吧。” …… 一群说媒高手缠得孔兰仙不可开交,她乐着,不住说:“不忙,大伟还小,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这群媒人不肯罢休,声音一个比一个大,竹林里跟吵架一般热闹,孔兰仙招架不住,落荒逃了。崔大伟见会场里没有多少人,便宣布散会。崔富贵家里,小会不休。孔兰仙把外面的喜讯告诉了家里人,几兄弟乐得不可开交。崔富贵沉思良久,和妻子争论起来: “现在绝对不能谈大伟的婚事,急了,会影响他的前途。” 孔兰仙不同意:“咱家六兄弟,没有财产,别人能看上已经很不错了,误了机会,不但大伟说亲困难,几兄弟都可能成光棍。我们这个家,别人不嫌就很幸运了。” 崔富贵压低声音:“你呀,鼠目寸光。咱大伟,是有前途的人。看样子,他不是读大学,就是当大官。说明白点,大伟将来肯定吃上国家粮,拿高工资,不愁天旱水涝,不忧生养死葬。如果现在恋爱上,就误了他的前途。退一万步说,将来地位变了,再甩掉女方,良心何忍?” 孔兰仙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对呀,大伟将来吃上了国家粮,恋上一起工作的,住洋房,辈辈代代城市人,资格极了,不晒太阳不淋雨,我们也跟着享福啊。大伟,你说是不是?” 这时,崔大伟内心无比激动,梦幻重重:金光四射的大学校门、摆着电话机的办公桌旁、长空雄鹰的机仓里、驰骋大道的汽车方向盘前、隆隆轰鸣的机车间……都有他的身影;还有,金发披肩美女、眉清目秀美女、桃脸粉唇美女、隆胸肥臀美女、亮脐露臂美女……多得不得了,美得过不得,都在朝他招手微笑,都在朝他走来,让他挑选。他,精心挑选一个,搀着她的臂,搂着她的腰,亲着他的唇,让她敏感,纵体交欢!这时的崔大伟,感受到的人生的意义和价值,远大的理想越来越巍峨。他,地地道道被陶醉了,好久才回上母亲一句话: “我还小,恋爱的事以后再说吧。” 崔富贵快嘴:“对,就这样打发那些说媒的人。” 孔兰仙开窍:“好,我对她们就这样说。” 正在这时,殷琴玉进屋来。其实,崔家和金家西东短路相隔,早有好感。特别是那三个女儿,亭亭玉立,人见人爱。孔兰仙早就想过,要是金华能爱人崔大是再好不过的了。金华这娃子,细皮嫩肉,丰满的曲线早就有了,连崔大伟也不只一次动过心。现在,崔大伟的地位变了,崔家的观念也变了,倒认为从前的念头是一片痴情。所以,今天他们对殷琴玉的到来是不够欢迎的,生怕她提到金华和崔大伟的事。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殷琴玉还没有等坐下,就说: “咱金华……” 孔兰仙忙堵嘴:“金华和咱崔大伟都还小,现在不谈婚姻的事。” 殷琴玉坐下后慢慢说来:“我不是来谈婚事的。再说,咱金华怎么配得上崔大呢?今来,想请崔大帮改一下她们的名字。闺女大了,老用男人的名字不成体统。崔大有文化,想必不成问题。” “没问题。”崔大答应着,拿出字典来。 崔大翻字典间,屋子里很静,互相之间没有语言。一会儿,崔大的理论出来了:“还是叫以前的音,把字改一下就是了。‘金华’叫‘金花’;‘金威’叫‘金薇’;‘金男’叫‘金兰’。这样改行吗?” “好极了!”殷琴玉高兴地说,“把她们的名字写在条子上,免得我忘了。” 崔大拿出纸来,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金花、金薇、金兰。 殷琴玉拿着条子,说着“谢谢”出了门。 第7章 殷琴玉回到家里,把改名字的事说了,三姐妹都很高兴,纷纷叫着:“金花、金薇、金兰。”这样反反复复地熟悉着。 这时候,江队长到门前,面对三姐妹:“你们三个,到中厅里去练节目。” 金正新怕有闪失:“队长,队里女娃子多,找她们吧,三闺女傻头呆脑,不中用。” 江队长笑道:“她们三个机灵漂亮,是最好的人选。我去大队开紧急会,说是要成立革命委员会,每个队推荐一个节日。我想好了,就由三姐妹表演唱《不忘阶级苦》。你们放心,这是革命工作,还有高工分,何乐而不为?” 听江队长这么一说,两口子没有异议,让他把三姐妹带走了。女儿们走后,殷琴玉心事重重。自己这个家没有地位,让人瞧不起,难道生女儿有错?想来想去,她还想生育,到生出男娃子止。她把想法悄悄跟丈夫说了。金正新漠然,他一提起再生育就胆怯,担心的是,要是再得一个女娃子,那就更没有出路了。这时的殷琴玉,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她把丈夫拖进里屋,一阵区区小语,说得金正新胆战心惊,擂着脑门喝起来: “这……这怎么成体统?” 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后,金正新还是捶胸:“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殷琴玉不罢休,悄悄话一直说到擦黑,金正新还是蹬着脚说“不”。 这时,金花领着妹妹回来了,进门就蹬脚:“不演了,羞死人了……” 两口子透过微光看金花,太不成样子了,衣服脱了一大半,连里面的肉体也若隐若现。殷琴玉慌了: “金花,你咋不穿好衣服练戏呢?” 金花腼腆着说:“江队长说这是角色的需要,这样才能体现‘苦’……” 金薇说:“是啊,江队长还闲不够,还要叫姐姐脱……” 金兰人小言直:“我看哪,江队长是想看姐姐的奶!” 金正新喝起来:“羞死了,不去了!” 殷琴玉觉悟过来:“嗯,他有鬼胎,得提防点,以后不去练了。” 金花为难:“今天晚上还要去练,江队长说这是革命工作,不好好对待就是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满。” 殷琴玉想了一下说:“练吧,她爹,今天晚上你陪孩子们去。” 金正新点着头:“也只好这样了。” 晚饭后,殷琴玉把丈夫叫进屋里,接上原来的私语。这次,金正新没有蹬足捶胸,说着“不管你的事”领着孩子们出去了。屋里清静下来,殷琴玉到厨房,盛上一大铁锅水,滚烫后,装上两大木桶,提去厕所里,找了洋碱(肥皂)、毛巾和最漂亮的衣服进去,一洗就是个把时辰。自觉得彻底洁净后,穿好衣服,暗暗出了门。她到崔家门前的竹林下,朝里喊: “崔大叔,正新叫你去帮抬一下猪栏!” 崔富贵是一个热心人,一听这话跟着殷琴玉到了她家。殷琴玉闩好门,点亮洋油灯,掀开衣服,半裸着胸,靠在崔富贵身边。原来,他们事先商量,让崔富贵传种。崔富贵是村里出了名的“造人专家”,六胎都是男娃,殷琴玉迫切借种生子。她认为,这个家,只要有了男娃子,命运就会改变,结束被人瞧不起的历史。崔富贵心眼好,帮过自家不少忙,背语录为自己站了半天,这就是情感的力量。此时的崔富贵,不明白殷琴玉的意思,躲坐在矮凳上。殷琴玉拉着他进屋,边解衣服边说: “你是大好人,我才找你,今天晚上帮我做个男娃子……” 崔富贵犹如五雷轰顶,闪出屋来。殷琴玉紧追不舍,拦住去路,按他坐下后说:“别怕,没人知道,我们两口子商量好的,你放心吧,不会有后果。” 崔富贵只得劝说:“这样不成,生男生女那是命,不能免强。” 殷琴玉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你就帮了这个忙吧。” 崔富贵说:“很难改呀,就凭你的名字,就注定了终身生女娃子。‘殷’,这‘阴’就是女性;‘玉’也象征女娃子;‘琴’(擒)‘玉’,就是抓住女娃子不放手。你就别指望再生男娃子了。” 崔富贵急中诡辩没有让殷琴玉信服,她拉着他的手,直往里屋床上拖。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喝起“开门”声,这是江队长的声音。崔富贵吓得躲到桌子底上,殷琴玉钻到了水缸背后。门外传来更可怕的声音: “快开门吧,我什么都看见了,再不开门的话,我叫人去了!” 殷琴玉慌了,忙把门开开,卑躬屈膝:“队长宽容,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做!” 崔富贵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求饶:“队长饶恕,她叫我过来抬猪栏,我们是清白的。” 其实呀,江队长是有来头的。本想趁练节目过干瘾,金正新死皮赖脸守着,断了眼福,便想到丰满动人的殷琴玉,几次挑衅都没有成功,这回来个回马枪,想必殷琴玉非从不可,没想到碰上了这一幕。这意外的收获有他话说: “现在,革命和生产的形势大好,亿万革命人民正向我们的敌人发起总攻,你们倒好,躲在阴暗角落里搞反革命勾当,通报出去,非坐牢不可!” 这话说得崔富贵流尿尿,慌忙揖手:“队长开恩,看在我儿子崔大伟分上,绕了我,就扣我们的工分吧,我们的确是清白的……” 江队长想了一下点着头:“好吧,如果下回让我碰上,有你们好受的。” 殷琴玉和崔富贵一大通认错后,江队长叫崔富贵回去了。他坐在半裸的殷琴玉身边,突然翻脸: “崔富贵可以饶,你不能饶!你这个女人,太风骚了,勾引男人,破坏革命,不消灭你这种人,我们队不得安宁。” 殷琴玉吓坏了,边脱衣服边说:“不要消灭我,你想怎么就怎么吧……” 江队长看着殷琴玉的玉体,动心了,刚想动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是金正新他们回来了。江队长来不及躲,站起身喝起来: “你女儿们不想练节目,是不是你在拖后腿?告诉你,这是革命态度问题,这个情况,我非上报不可!” 金正新推开门,见到眼前的一幕,眼迸怒火,瞪着江队长,还没有等金正新开口,江队长又说:“我是共产党的干部,说话做事是有分寸的,你不要这样瞪着我。我把话说在前,对你们的处理结果,由你们的态度决定。如果态度好的话,我可以给面子,对贫下中农不谈这事。 殷琴玉上前:“江队长没有做什么,他是好人。” 金正新只好消气:“江队长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错怪你了。” 江队长点着头:“你们的态度满好的,这件事就算了,以后可要当心哟。” “是、是、是……”夫妻两都这样表示着。 江队长走后,金正新看着妻子发愁。殷琴玉为了缓和局势,对金花说: “戏排练好了吗?演给妈看看。” 三姐妹乐了,又唱又比划: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她们演过去演过来,终于把两口子逗乐了。夜深了,各自才进房间睡觉去。今天晚上的殷琴玉,由于特别收拾了一番,格外动人,勾起了金正新的性欲。他想做爱的时候,疑虑出来:莫非娘子和崔富贵……殷琴玉明白这心思,拖过金正新的手放在自己身上,娇滴滴地说: “来吧,清白的……” 这天晚上,金正新还是没有播下种子。 第8章 经过上面的事后,几家人惶恐不安。 江队长怕,怕自己的企图被人揭穿,那官帽必丢无疑。 崔富贵怕,怕自己背上腐化堕落的罪名,影响儿子的前途。 金正新怕,怕妻子真的有外遇,一辈子戴上绿帽。 其实呀,江队长先是害怕,很快恢复了平静,新的计谋萌生。 两天过后,队上风平浪净,殷琴玉觉得江队长守信,得好好报答。这天,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发现坛子里有一瓶陈年老白干,决定送给江队长。又是一个皎洁的月夜,她把老白干包好后,径直去了江队长家。很巧,史月英和她的儿女们都不在家,江队长喝完酒后,倚在马架椅子上闭目养神。殷琴玉没有敲门便进去了,小声唤醒江队长,解开包裹,亮出老白干来。本想他会惊讶,没想到江队长瞟了一眼,照样打瞌睡。殷琴玉横下心来,宁肯让他玩一次,好把以前的事摆平。于是,她坐在江队长身边,带着挑逗情意摇了摇他。江队长正了正身子,伸着懒腰,说起话来骇人听闻: “你的事啊,严重得很,敞出去,天天游街示众,叫你抬不起头。批了不说,还得坐牢。你看到的,文化大革命打倒了不少你这样的人。” 殷琴玉不服:“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呀,批我也没有依据,我不怕。” 江队长站起身,威严说道:“你没有做坏事,也许吧,但你的思想败坏,道德不过硬,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那些被打倒的人的样子你是看到过的。” 殷琴玉一听这话有些紧张。因为,她找崔富贵传种的事本身就见不得人,按江队长的话说属于思想败坏。为了女儿,为了家庭,只好忍痛割爱,还有什么话不敢直说呢,于是求道: “江队长,你搞我一次吧,这事就如此了结,行吗?” 江队长更严肃:“别来这一套,我是共产党的干部,你用这一套来腐蚀我,罪加一等。现在你只有将功补过,争取把这事抵消。” 殷琴玉逢生路,倍感兴奋:“好,将功补过,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你能做什么?”江队长把话题一转,“其实呀,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叫金花她们把戏演好,成立革命委员会那天增光就是了。” 这个要求不过分,殷琴玉感激万分,不住说:“没问题,我一定叫她们把戏演好。” “你?你算老几?”江队长摆手说道,“离开了我的指导,不糟透才怪哩。” “好好好……,听你的指挥,听你的安排!”殷琴玉连连表示。 江队长点头:“这就对了,时间很紧,你马上叫金花来吧。” “好,我回去叫她们三姐妹都来。” “不,就金花一个人来。” 殷琴玉犹豫:“这,还是叫她明天来吧。” 江队长翻着白眼:“革命工作,拖不得,我这样辛苦加班,图啥?还不是为了白天多干革命工作。” 殷琴玉吞吞吐吐:“好,我,我叫金花来。” 殷琴玉回到家里,给金花说了。金花不愿,殷琴玉怕得罪江队长后把事情闹大,说道:“你去吧,江队长是共产党的好干部,共产党里是没有坏人的,你放心去吧,妈在门外偷偷保护你。” 金花听母亲这么一说,出门去了。殷琴玉明知凶多吉少,跟着出门。走了一断路,转念一想,女儿已经大了,不必过余担心,要是江队长真的非礼她,去破坏了这桩“好事”,吃亏的还是自己,算了,凭命吧,女儿能保住性命回来就足够了。于是,她对女儿说: “你大胆去吧,妈在门外放风。” 待金花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殷琴玉才不寒而栗。为了这个家,又只得听天由命,无精打采回家去了。 金花来到江队长家里,江队长早把洋油灯拨得通亮。他见到金花后,热情万分,几句短语后,便要求立即排练节目。这次排练苛刻,他特意找了一件以前史月英穿过的破衣服让金花穿。金花进屋换了衣服,不敢出来,直叫: “江队长,衣不遮体,不成啊!” 江队长笑道:“这是演戏的最好衣服,才能体现穷人贫,出来吧,这是演戏,不必当真。” 金花穿着网状衣服出来,双臂环胸,不敢抬头,哆嗦着:“我怕……” “怕什么?”江队长过来站到金花身边,“放开双臂,排练都这样忸怩,将来怎么登场啊?” 金花只好松开双臂,头垂到了胸前。 江队长兴奋了:“来,我们来演地主闯家那一幕,我当地主。注意啦,我猛扑上来抓住你,你要自然些,不要怕,不要叫,只装出无奈的样子。” 江队长猛扑的时候,门响了,他忙收起姿势,暗示金花去换衣服后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富贵。原来,崔富贵被殷琴玉邀后,不思茶不想饭,一心只想着崔大伟的前途。崔大伟刚当上干部,把这事一闹出去,前功尽弃,这个家族将彻底完蛋,以前那些美梦,将会一个个破灭。在这节骨眼上,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保住崔家的名声,保住崔大伟的地位。想来想去,他和孔兰仙商量,决定把那只大鸡母送给江队长。这不,他提着一只咯咯叫的鸡母正站在门前哩。可是,现在他来得又不是时候,得到的还是江队长的冷面孔: “你来干什么?难道不知道我有革命工作在身吗?” 崔富贵嬉皮笑脸,甩甩手中的鸡母,没有吭声。 崔富贵这一奸笑,江队长心中寒颤,想必崔富贵在门缝里看到了什么,于是说:“你要卖鸡呀,多少钱一斤?”没给崔富贵回答的机会,很快朝里喊:“金花,回去吧,戏明天再练。” 金花边扣纽子边出去了。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崔富贵说明了来意,接着是扑天盖地的好话,唇焦舌燥,也只得到江队长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我只能按上面的政策办事。我是基层干部,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做。总之,我决不会当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到江队长很不耐烦的时候,崔富贵逼迫出了门。这时,没有月亮,天上繁星密布,灰白的路躺在脚下,稍不慎就会摔跟头。他走得很慢,几乎没有脚步声。从马春门前路过时,发现里面有光亮。崔富贵想进去,和这个爱喝酒的单身汉醉两杯。他靠到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瞧,怎么会有两个人的身影?揉了揉眼,不错,是两个人,有一个是女的。再揉眼,看清楚了,那是队长夫人史月英。再揉揉眼,看得更清楚了,史月英穿着革命时期从见过的新潮衣服,和马春挨着坐起。太肉麻了,再仔细听听,那是史月英肉麻的声音: “……都三十几的人了,难道不想……” “不想……你走吧,我给你十块钱!” 崔富贵明白过来,都认为单身汉银钱多,史月英在编马春的钱。别管闲事,一个愿一个受,让他们高兴去吧。崔富贵这样想着才走几步,念头又转了:你江队长不买我的账,我得逮住一个把柄!于是,他疾步到门前,像警察那样喝: “搞些什么名堂,太不像话了!” 这一音声把他们吓坏了,但一听是崔富贵的声音,又很快平静下来。久经沙场的史月英先说话: “马春在队里是落后分子,我来帮他转变思想!” 马春把门打开,崔富贵理志气壮地进去,说话大样:“你们别骗我了,我什么都看清楚了。我是个讲情面的人,这事就当我没有看见,只要我不说出去,没人知道。从今后,你不指我的眼睛,我不夺你的鼻子,怎么样?” 史月英装着嘴硬:“我有什么值得你说的,非议革命工作,吃亏的是你,我看你还是放聪明一点。” 崔富贵不让步:“我很聪明,纸是包不住火的,互相关照,值得提倡。” “说得好,互相关照……”史月英说着,溜出门去了。 崔富贵不好意思再找马春喝酒,也回去了。 第9章 帽塘村暂时平静下来。 崔家门庭若市,来为崔大伟说媒的络绎不绝。朝阳村的媒婆走了,长山村的红娘又来了,一转脚和平村的又牢来红线……竟管媒人把姑娘说得如花似玉,嘴起了血泡子,孔兰仙还是那句老话: “大伟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媒人名知这是推口话,死缠住不放:“不碍事,姑娘等得,等到大伟长大那一天。” 有的直接面对崔大伟:“你先去过目吧,保证你满意!” 崔大伟只好“嗯嗯”地躲着别人,装着琐事在身瞎忙,江队长叫他去街上办事,才得脱身。崔大伟从那次登台发言后,常常在公社、大队的理论会上喝彩,他的美名被越来越多人知晓。生产队也红起来,成为全公社学习的榜样。今天,江队长叫他上街,去买纸张油墨这些宣传品,说是县里的领导要下来视察,一点马虎不得,所以他疾步如飞。突然,马路边一个砍柴的妇女把柴刀一扔,拦住了他的去路,以他为中心打转转,前后左右打量着他,絮絮叨叨: “嘿嘿嘿……不错……不错……” 这样说过来说过去,崔大伟意识到遇到了疯子,刚想绕开逃走,又被柴女截住:“嘿嘿嘿……不错……不错……” 崔大伟忍无可忍:“姨,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所答非所问:“嘿嘿嘿……不错……不错……” 崔大伟只好逃,柴女拾起镰刀紧追不舍,还朝前面喊:“别跑,我给你做媒……” 眼看快被追上的时候,几个造反派拦住柴女,便是一阵呵斥:“那是革命先锋,你想杀他,捆起来送区公所!” 柴女被他们带走了。崔大伟没有想到,自己在素不相识的人中居然有如此高的威信!他在街上逛了一圈,没有急于去买东西,便去区公所探望无辜的柴女,一个不知名的领导接见了他。崔大伟自我介绍后,领导大为吃惊: “哦,你就是帽塘村的崔大伟,久闻大名,年轻有为呀!” 说罢,递过茶来。当崔大伟说去看柴女时,领导给了指点。区公所背后的一间大屋子,门口站着两个持枪造反派,崔大伟说明了来意后,一个造反派说柴女被教育了一通放了。崔大伟不信,靠到门前向里面扫视,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江强,江队长的儿子!这时的他,头缠纱布,只现出一只眼来。 “江强……江强!” 他没有答应,还把背朝过来。一个造反派摆手驱逐:“抢东西的……你认错人了,快走吧。” 崔大伟走了,他买好东西后急速回生产队,史月英早在那里等着他了。崔大伟来不及歇,一口气报告了江强的事。史月英一听,愣了片刻笑道: “你认错人了,江强昨晚还在家哩。他是无产阶级革命派,决不会干坏事的。我家是革命家庭、干部家庭,全都是先进分子,你不要捕风捉影,坏了我家的名声拿你试问!” 史月英说得这样坚决,崔大伟不好再开口了,擦擦汗工作起来。一会儿,江队长调来了好多人,把队里能识字的都请来了。他的要求,全队各村子,都要布置学习专栏;路边的大树间,要拉横幅;醒目的山坡,用石灰写标语……崔大伟的墨宝好,负责写专栏里的内容。史月英本来是别的工作,硬要换来和崔大伟在一起,为他磨墨铺纸。崔大伟认真工作起来, 史月英却心不在焉。她是黄泥巴山的人,那里人多地少,人平只有六分地,年年闹饥荒。她嫁给江队长后,从糠篼跳进米筐,才过上了好日子。可是,她念念不忘,自己还有一个堂妹,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眼下的崔大伟,是最好的人选,从年龄体貌上都很想配。最终,她还是鼓足勇气提出来: “大伟,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如何?” 崔大伟当没有听见,依然专心至致地工作。史月英不知说了多少次,才得到崔大伟一句:“我不想女人……” 天气已经转凉,史月英说着热不停地脱衣服,最后只剩下一件无上扣的衬衣了,颔胸挑逗崔大伟:“看看吧,女人的身子挺动人的……” 崔大伟猛然放下毛笔,阻止史月英脱衣服,不慎溅了一滴墨在史月英胸部。她过来抓住崔大伟挺着胸: “给我擦干净!” 崔大伟退到后面,史月英脱着衣服:“给我洗……” 崔大伟背着史月英,把话题扯开:“真的江强出事啦,你看看他去吧!” 史月英扣好衣服绕过来:“我家是没有坏孩子的,说正经的,我给你做媒,干不干?” 崔大伟只好说:“好好好,我干。” 史月英达到了目的,绘声绘色地说起来:“姑娘是黄泥巴山的,叫吴玉,和我娘家是邻居。一米六七的个头,能干,心眼好,很会体帖人,你和她那是天生的一对……” 史月英说了好多好多,崔大伟多半没有听多少,只是“嗯”和点头。史月英雷厉风行,边说边走:“这件事要趁热打铁,我马上说去!” “耶……”崔大伟的声音未落,史月英已经走远了。 晚上,崔大伟回到家里,把史月英的动机给父母说了。崔富贵不同意: “你现在是大红人,将来肯定拿回家饭碗,讨个农村的婆娘干啥?现在的政策,户口儿子随母,你讨个农民,祖祖辈辈还不是黄泥巴脚杆?你别让史月英这个骚货逗疯了,她呀,居心不良,安心咱家永远穷下去,给你一个尾巴,叫你永世不脱‘农’。你认为她是真的关心咱家?错,他是看你有前途眼红,别信她这一套!” 面对崔富贵坚决的态度,孔兰仙沉思良久,最后说:“这件事是得慎重考虑。话说回来,史月英是干部家属,江队长神通广大,公社书记面前也说得起话,千万不要小看这事。也就是说,咱大伟的命运在他手里捏着。你们想想,现在招工、招生、当兵……都要靠领导推荐,到时候他不批条子不盖红印,你大伟能跳出去吗?” 崔富贵想了想:“嗯,这话有道理。但是,将来一工一农的日子不好过啊!” 孔兰仙更精明:“你呀,死心眼。你想想,既然江队长神通广大,咱大伟先跳出去了,他难道不能把自己的堂妹也弄出去?现在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到时候再说吧。” 崔富贵开窍:“你的意思是先谈上恋爱,不忙结婚?” “对头,说不定这样对大伟更有利。”孔兰仙说着,又问崔大伟,“你的意思呢?” 崔大伟支支吾吾:“这……见了姑娘后再说。” 第10章 第二天下午,史月英在崔家门前喊:“新姑娘来了,先到我家看看去,免得事不成互相伤了面子。” 孔兰仙答应着:“你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就来。” 她回头叫崔大伟:“快,快换衣服……” 一时间,一家人忙得团团转。说实话,崔大伟这把年龄了,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孔兰仙翻箱倒柜,左挑右选,找到一件崔富贵的中山服,两个袖子都打了补丁,领口边缘裂着缝,这是家里最好的衣服了,将就吧。找来找去,找不到一条像样的裤子,稍微新一点的自己陪嫁时穿的那条毛蓝布下装,穿了几个大初一后一直珍藏着。崔大伟不原穿女式的,孔兰仙说: “穿上试试,女裤子两侧开口,衣服长,罩得住。” 崔大伟穿上了,扯扯衣服,正如他妈所说,这身衣服虽不得体,但不很酸,看上去比平日精神多了。崔富贵在箱子深处找到一双解放初期的黄胶鞋,已经发白了,还完好无损,只是没有鞋带。孔兰仙找来半截麻绳系上,还乐着: “比打赤脚体面多了。” 弟弟们不懂事,都闹着:“我也要穿哥哥那样的……” 孔兰仙哄他们:“哥哥去见你们嫂嫂,等你们娶媳妇的时候,妈给你们更好的穿。” 话是这样说了,看着一个个枯黄焦瘦的面孔,孔兰仙的泪往肚里钻。家里人多负担重,孩子们吃穿都不成样子,热天光身,冬天赤脚,过节才能吃上米饭的日子,孩子们也挺过来了,想必将来的日子会甜起来,从眼下崔大伟身上,她似乎看到了曙光。想到这些,泪珠从腮边滚下。崔大伟也被感动了,自己是长兄,该好好带头,为弟弟们的成长铺好路。一旁的崔富贵,再也傲不起来,他想:家里这样穷,能有姑娘看上已经很不错了,只要别人不嫌弃,那就是崔家的福气。 崔富贵负责在家里打扫卫生,崔大伟精心“武装”后,由孔兰仙陪着去了史月英家。她家在崔家的东北面,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路过马春门前的大路;一条是经金正新门前的小路。他们选择的后一条路。先,崔大伟走前面,快到史月英家时,他躲在母亲后面不敢开步了。孔兰仙拉了他一把,鼓劲说: “大方些,把在公社开会上台发言的样子拿出来。” 崔大伟受到启迪后,昂首阔步进了史月英的家门。多半是特意安排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史月英身后,背朝外坐着一个姑娘,等孔兰仙跟脚进屋后,她作了介绍: “这就是吴玉……” 吴玉猛转身,大大方方招呼孔兰仙:“伯母,您好!”随后盯了一眼崔大伟,照样客气一声:“崔哥,你好!”说罢,无拘无束地递过茶来。 她站起身那时儿,崔大伟审视,个头正如史月英所说,身着花毕叽衣服,天蓝色裤子,洗得很干净的旧绣花鞋;个头有一米六七,容貌相差,面黄肌瘦,下颔还有一块不小的疤痕;羊角辫子,头发干黄……值得骄傲的是,那一对眉清目秀的眼睛和那一张薄唇小嘴。孔兰仙反复打量着,向崔大伟偷眼后连声说: “好,好,这个姑娘好……” 史月英接嘴:“饿了饭的姑娘,到你们家来,生活改善了,很快就会长得又白又胖。崔大,你看这个姑娘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崔大伟逼着点头:“嗯,好……” 史月英拍板:“好,现在双方当着我的面表态,说话算数,不要三心二一。吴玉,你有欢喜不?” 吴玉答应:“欢喜。” 又问:“崔大,你欢喜不?” 崔大伟笨嘴:“欢喜。” 孔兰仙囊括一句:“孩子没有意见,我更没有意见了。” 史月英双手一击:“好,就这样定了!” 草率而简单的婚姻就这样定下来。各自无拘无束摆了一会儿龙门阵,然后由史月英带着去了崔家。这下他们走的大路,乡邻排起小巷观看,崔大伟羞红脸低下了头。吴玉呢,昂首阔步,朝众人点头微笑。这些人对吴玉的评价不错: “好姑娘。” “崔大有福气。” …… 崔富贵在门口,抱着一个大茶盅儿乐陶陶地等着,见上吴玉,献上水来,又不知怎么说了,还是吴玉先开口: “伯父,您好!” “好好好!”崔富贵乐着,进屋里边擦凳子边邀请,“来来来,请坐!” 崔二、崔三、崔四、崔五、崔六出来,自然站成一排,五双小眼睛望着吴玉,吴玉拍着他们的脑袋,逐一问候: “弟弟好!” 孔兰仙打发开孩子们后,进厨房忙去了。吴玉跟着进厨房,很快改了口:“妈,你歇着吧,我来做饭。” 孔兰仙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甜美的叫声,心里凉悠,美滋滋地答应着打米去了。吴玉盛了水,把火烧得旺旺的。孔兰仙进屋,一时慌了手脚,罐子里没有米,柜子底只有百十斤谷子,那是留着过年吃的,家里已经吃了很久的麦糊儿了。咋办?她慌忙从屋里闪出来,准备去借点米煮白干饭。去了好多家,都说早都没有吃米饭了,最后到殷琴玉家,也没有米,倒有半瓶子清油,殷琴玉叫孔兰仙拿回烙麦粑吃。并提醒孔兰仙:“史月英这个人得当心,听说他儿子出了问题。” 孔兰仙不以为然:“他儿子与我儿媳妇有何干?不关事。”她这样说着回家,吴玉已把半锅麦糊儿煮得正沸。孔兰仙故作惊奇: “哎呀,你都煮好了,我说烙麦粑儿吃哩!” 吴玉不以为然:“不必了,麦糊儿下酸豇豆好吃得很。” 史月英见到和谐气氛,没有牢挂,没有吃夜饭就走了。吴玉把麦糊儿舀在碗里,放在桌上凉着,洗锅后备好洗澡水,刚想出来和崔大伟摆龙门阵,见孔兰仙去割猪草,吴玉跟上: “妈妈,你歇着吧,我去……” “你不识地,还是我去。” “那我们一同去。” 她们来到自留地边,吴玉叫孔兰仙歇着,割草好手一会儿就砍下满大背篓牛皮菜,她蹲下身负重,几经用力才直起身子。这一用力糟了,裤裆见了红。回家后吴玉才发现。孔兰仙推则,多半是月经来了,于是忙去找裤子换。找来找去,没有无补丁裤子,最后把崔大伟叫进屋密谈: “快,把你那条裤子脱下来给吴玉换上……” 吴玉换好裤子出来,先前的精神没有了,只有一股热情,苦笑着和一家人吃麦糊儿,帮弟弟们添碗、搛菜……饭后,洗碗喂猪儿样样来,帮小弟弟洗完澡后,又把洗脚水提到崔富贵身边。孔兰仙最是劝她: “你身上不对劲,要多休息。” 她总是说:“不关事,女人总有那么几天,很正常。” 夜里,其他人都去睡了,她和崔大伟一直谈着。崔大伟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她谈烧火、谈做饭、谈割牛草。虽然两个人的志向不同,但谈得很投机,不时荡漾着“咯咯”的笑声。这对难得的情人,恋爱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夜很深了,吴玉最后睡。孔兰仙和崔富贵让出一张床来,还不知道在哪里过夜去了。吴玉躺在床上老是合不上眼,颗颗泪珠从眼角渗出,浸湿了枕头…… 第11章 吴玉来崔家后,不肯走了。她里里外外一把手,乐得孔兰仙不开交,把崔大伟吃国家粮的事全然忘了。孔兰仙吩咐丈夫挑谷子去打米,崔二、崔三跟着他爸去农机站换面,改善生活。 打米、换面都要到新店子农机站,走几里山路到黄泥巴山脚下的公路,再顺着公路走几里路才到新店子,合起来十几里路,够累人的。崔富贵挑着半担谷子,崔二背着十来斤麦子,崔三跟在后面抱衣服,三爷子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这天,正碰上领导下来视察。阵容庞大,有县、区、公社的领导,有全区的大小队干部,有贫下中农代表……不下千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帽塘村开来。领头的江队长,身后紧跟县、区大干部。江队长夸夸其谈: “我们队,在上级领导的正确指挥下,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推动下,革命和生产形势一派大好,贫下中农的阶级觉悟提高了,我们的敌人通通被打倒了,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先进分子多得不得了……” 江队长口若悬河,介绍了一大通后,一个县领导问:“群众的生活改善了吗?” “当然……” 正在这时,碰上崔富贵三爷子去街,崔富贵怕私自出走扣工分,首先招呼:“江队长,我打米去……” 后面的崔二说:“我换面去……” 崔三跟上说:“我也是……” 江队长乐开怀,不住颔首,回头对县领导说:“这些就是我们队的社员,不愁穿不忧吃啊!” 县领导感动:“这个年头,能吃上米饭、面条,很不错。看来你们队‘抓革命促生产’搞得不错啊。” 江队长越来越兴奋,带着客人们骄健地走着,很快就到了保管室门前的大坝子里。众人四处张望,那是文化的世界。山坡上,标语金光四射;大树间,横幅赫然醒目;墙壁上,专栏错落有致……领导们看了夸口: “嗯,像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的样子。” 帽塘村的人来围观,崔大伟由于有恋人在家,打扮比平日好,最出奇的是他爸的长中山服和那双黄胶鞋。但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家里唯一的几十斤谷子被爸挑走了,往后的日了怎么过啊!领导们说“革命形势很好”的时候,他却冒出一句: “肚子也在闹革命……” 这声音够大,听见的人不少,一个县领导望着他,江队长忙指着崔大伟说:“这就是我们队里的理论组长,革命先锋,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 “哦,有水平。”一个领导问崔大伟,“肚子闹革命是什么意思?” 崔大伟不会说谎,腆了腆了肚子暗示。 领导点头:“明白了,革命把肚子革大了,里面的货多了,真会说话,有水平,前途无量啊!” 崔大伟受到莫须有的称赞后,不想惹来更多的麻烦,独自走了,准备找吴玉摆龙门阵。回到家里,母亲笑眯眯地告诉他:“吴玉做完家务后,提着一大桶衣服到堰塘里洗去了。” 崔大伟来到堰塘边,吴玉正在石阶上洗衣服。崔大伟去帮忙,吴玉开玩笑说:“你歇着吧,我是洗衣服的好手,你是男子汉,洗不来衣服。” 崔大伟蹲在她身边:“来,我跟你学……” 吴玉说:“以后有了小孩再帮忙不迟,你在这里碍手,坎上去讲故事给我听吧。” 崔大伟到坎上,有了新花样:“我拿鱼竿去,你洗衣服,我钓鱼,争取双丰收。” 一会儿,崔大伟带着鱼具来到堰塘边,与吴玉不即不离垂钓。今天他的运气不错,一会儿就钓到一条三指大的鲫鱼。又一次丰收的时候,参观视察的大队伍开过来,那个县领导首先认识了他,问江队长: “队上的鱼可以随便钓?” 崔大伟晓得,这口堰塘根本没有喂鱼,雨天不出工的时候,闲事者可以来放长线,一天半天连猫鱼也无获,这样开放的堰塘才给了崔大伟的胆子,他说: “……可以随便钓!” 江队长接着说:“队里的堰塘都是这样,社员想吃鱼钓就是了。” 县领导乐开怀:“好哇,提前进入共产主义,先进,先进啊!” 大队伍就这样谈论着、赞美着过去了。今天,多半是吴玉带来的运气,崔大伟的收获不小,等吴玉洗完衣服,他钓到了七八条鱼,约莫一斤重。这是不小的收获,平日的话,肯定提到街上去,换几角钱买盐巴。今天破例,非好好打顿牙祭不可。崔大伟和吴玉兴高彩烈回到家里,把喜讯告诉了母亲。孔兰仙出来,眼睛笑如豆荚: “这么多……等你爸回来了煮白米饭,好好吃一顿!” 于是,他们一家几人,搬来凳子、草垫,坐在当门的竹林底下,望着对门的小路,盼着崔富贵他们三爷子回来。孔兰仙明智,为了摆脱等米下锅的尴尬,要儿媳们讲故事听。吴玉说她不会讲,便把任务给了崔大伟。崔大伟知道许多武斗故事,血腥恐怖的场面怕把人吓坏,最后提议唱样板戏和背毛主席语录打发时间。吴玉不会唱样戏戏,同意痛毛主席语录,给小刺激,输了的轻轻打手掌。这样,他们轰轰烈烈地背起毛主席语录来。正在这时,有几个领导跟在江队长后面,多半是去江队家午餐,巧逢这场面。那些崔大伟素不相识的领导被感动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家喻户晓。” “毛泽东思想深入人心。” “活学活用全面普及。” …… 还有更好听的。江队长指着这一家子,扬扬脖子乐道:“我们队上的全体贫下中农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笑哈哈走了,这一家子才觉得腹空难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依然眼巴巴望着对门的山路。太阳已经当顶了,还不见三爷子的身影。吴玉提议: “时间不早了,就吃麦糊儿吧。” 孔兰仙不肯:“再等一等,这样吧,我先去把水烧开等着,等面回来,快当多了。” 这个注意不错,吴玉争着去了厨房,把火烧得熊熊的。一会儿,水开了,大家又跑到竹林边上朝对面望。失望又转去烧水,水开了又到竹林边……这样循环十多次后,大家都筋疲力尽,肚子饿得惨叫,再也没有力气运动了。锅里的水快烧干了,孔兰仙又盛上半锅水,吴玉再次把火烧旺。等到水开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西边的山顶。这时,大家都没有到竹林边上去,抱着肚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崔四、崔五、崔六,闹得不可开交,持着木棍、竹片厮打起来。吴玉去拆架,额上还挨了一棒。孔兰仙冲去教训孩子们时,崔富贵三爷子终于回来了。大家像见到救星一样涌过去,崔二、崔三“哇”一声哭嚎起来。孔兰仙以为他们饿坏了,安慰道: “不哭,水烧开了的,马上下面吃!” 两娃子哭得更伤心了。崔富贵卸下担子,瞪着眼摇头:“吃面?吃过屁!” 孔兰仙不明白:“大半天了,怎么不把面换回来?” 崔富贵把妻子领进屋里,悄声说:“方圆几十里就只有那么一个打米机、小面机,打米、换面都要排队。等把米打了去换面,一摸荷包,没有换价钱……” “你这个死脑筋,少得点面不就顶了?” “我这样说了,人家没有这个规矩。不换就算了,到街上我准备用麦子换馒头,造反派刚武斗过,店子早关门了……” “看来你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孔兰仙回头说,“好,今晚不吃面,煮白米饭下鱼,更好吃。” 一家子忙起来,小工夫香喷喷的白米饭煮好了,孩子们围着甑子不肯离开,崔六忍烫手伸进去,抓住一把饭往嘴里塞。他还要去抓的时候,孔兰仙出来,看着被烫成红萝卜一样的小手,便是一阵酸楚,咽泪劝道: “不慌,待会儿鱼拌白米饭更好吃。” 锅洗得干干净后,鱼下锅了。孔兰仙去找油,清油瓶子、猪油罐子都是空的。吴玉只顾添柴,忘了看锅里,等闻到糊臭后,才见锅里冒着青烟。孔兰仙出来,猛往锅里舀去半勺水,故意说道: “还没有放油呢,只有这样了。” 说罢,麻利放入一钵儿酸菜,很快,三大碗酸菜鱼放在桌子中间。除崔大伟外的几兄弟,火速上桌打起筷子仗来。孔兰仙动作敏,为吴玉抢到一条小一点的鱼放在她碗里。崔六别看他是哑巴,这时可不饶人,伸手把吴玉碗里的鱼抢去了。孩子们争着抢着,把碗翻得底朝天,苦涩黢黑的鱼全部进了他们肚里。孔兰仙难为情,训着孩子们: “太不像话了,姐姐还没有偿呢!” 吴玉笑道:“他们还小,酸菜下饭更好吃。” 孔兰仙望着吴玉,苦笑起来…… 第12章 竟管崔家如此糟,吴玉对崔家也产生了感情。那是相互的,崔家对吴玉也有好感,特别是孔兰仙,逢人便赞: “吴玉好,勤快、检省、体贴人……咱崔大有福气,我的命好,不知是何世修来的!” 众人都为崔家庆幸,殷琴玉还号召金花、金薇、金兰向吴玉学习,将来好找个好婆家。 最骄傲的要算崔大伟,不单是遇上了个好妻子,更主要的是那天视察团的下来,他事事增辉添色,跟领导留下了美好的映象。江队长尤为激动,还决定给崔大伟加一百分工分。这还不算,最近区里要召开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先进生产队要派代表参加会议,帽塘村决定让崔大伟出席会议。这又是一个振奋人心的特大喜讯,崔家人在家里乐坏了,又奔走相告,见人滔滔不绝: “咱大伟要去区里学习,三天时间……” 众人一听这话,都很仰慕。在他们的眼里,开会学习是大人物的事,住有人伺候的旅馆、有烧酒喝、有油大吃、有工分补助……在麦糊儿都填不饱肚子的年代,这样的日子比过年还好,那是普通庄稼汉祖祖辈辈都难盼到的美差。这当儿,崔家的形象更伟大的,有些催工分欠款的人,见到孔兰仙改变了主意,笑脸迎着说: “……不慌,随便什么时候给都行。” 崔富贵每次回家,腰间的汗帕里,裹着不少人给的纸烟。虽说都是一些“经济”、“阳向花”、“春耕”、“碧桃”几分角把钱一包的廉烟,那已经很宝贵了,因为这样的烟还得靠计划供应,每次每个烟民只有几支,运气很好的才能得到一包。烟已被崔富贵弄得皱皱巴巴,他也舍不得抽,偶尔燃一支,分几次过瘾,最后连烟头都吞进去了。他把这些烟用“大前门”盒子装好拿给崔大伟,还吩咐: “你在外面遇的贵人多,别忘了见面礼。江队长对我们不薄,你要多恭为他。” 崔大伟带着烟找到了江队长,要他教点开会学习的经验,并把那包烟给了他。江队长很高兴,对崔大伟进行了耐心细致的开导: “这次开会,你肯定要登台发言,就像那次在公社发言一样,胆大些,把内容写精彩些,故事讲得动人些,成功了,不但你伟大,我们生产队也更加红火……” 江队长讲了很多经验后,崔大伟心里还是没有底:“我总觉得很空洞,没有充足的实事啊。” 江队长抽着烟拍着崔大伟的肩:“上次在公社的发言就很成功,将就那篇稿子改一改,补充一些新内容就完美了。总之,文章的内容要充分体现活学活用。比如说,你晚了一点吃饭,是响应了毛主席‘坚持就是胜利……’的号召;你出工早了一步是毛主席的‘抓革命促生产’教育了你;你病了后又坐起来是耳边响彻着‘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看到光明……’的呼声;你没有吃饱麦糊儿时那是毛主席的‘艰苦奋斗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难最难的啊’在激励着你;你冒火打人的时候那是在执行毛主席‘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的指示……总之,你的一言一行都靠毛泽东思想指挥着,这样写了,不先进才怪哩。”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了。”江队长摸出崔大伟刚给的烟,“就如这包纸烟,外牌子是四角一包的‘大前门’,里面都是一切劣质的烟。把这包烟拿出来亮一亮,谁都会说我很有钱,就是这个道理,明白了吗?” 崔大伟点着头,由衷佩服起这个经过文化大革命锻炼的领导干部。同时他想到,革命是一个大熔炉,炼出了千百万江队长这样的能人,他暗暗下定决心:好好学习,早日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先锋。 开会学习的日子就在明天,今天下午崔大伟要去区里报道。他身后,排着队伍,依次是崔富贵、孔兰仙、五兄弟、最后是吴玉,向开火车一样奔往新店子。大家的激动程度不一样,可想法是一样的:崔家从此出人头地,美好的日子就在明天!他们把崔大伟送了好远,一直到黄泥巴山的马路边上。要不是崔大伟拒送的话,可能还会送到新店子。分别的时候,崔大伟得到的是千叮咛万嘱咐,吴玉前来,说真心话: “你安心去吧,家里有我你就放心了。” 崔大伟含笑点头疾步走了,这几个送行的排在马路边上,至到崔大伟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他们才有说有笑回家。 新店子,位于威远到自贡的马路边上。镇子不大,是区公所所在地。地理位置优越,一来位处川南供电中心,二来临近丰富的曹家坝天然气产区,所以这里经常有大型会议。周围群众最大的享受,就是大单位在这里开会间期,可免费看上难得的宽银幕露天电影。为此,县供销社在这里修了一个很大的餐旅馆,能容纳上千人居住餐饮。崔大伟报道时,更大吃一惊,原来参加会议的人来自全县,拥有一千多人!他报了道后,住进了新旅馆213六人房间。这里,洁白的床单、整齐的被盖、明晃晃的桌凳、从未用过的胶壳子水瓶、整整齐齐的茶具、一尘不染的地板、首次享用过的电灯……一切一切,对崔大伟来说是全新陌生。他不敢坐,更不敢躺,站着发愣。同寝室的都是山里人,口音很不好懂,不停暗示他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抠指甲,听那些人狂欢、畅谈。他这样木雕泥塑一般呆坐到吃晚饭。 今夜开会的人多半没有到齐,原本八人一桌,崔大伟他们那一桌只坐了六人。头一餐就令人惊讶。凉拌猪头、红烧坨子肉、韭菜甜酸鱼……还有好些叫不出名的菜,胜余过年。一时间,餐厅里充满欢声笑语,灯红酒绿。崔大伟不但没有喝酒,连搛菜的勇气也不在,生怕别人说他不像积极分子。他憋着口水,望着中间的红烧肉干着急,无声无息地吃着白米饭,只吃了很少的菜,吞下几大碗白米饭后率先离席。 夜里,他最先躺在床上,周围谈论的人呼呼大睡后,他还没有合上眼。多半是环境反差太大吧,明晃晃的电灯,没有汗味的床铺,偶尔驶过的汽车声……他总是睡不着,越睡越清醒,越睡越激动,领略到了真正的城市生活。他越来越兴奋,断言,自己是有前途的人,将来一定能过上这样的城市生活。想到这些,他微微地笑起来,笑得是那样的甜美,那样的幼稚。刚打个小盹,天亮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服务员提开水来,又打扫着卫生。她穿着崭新的工作服,带棱角的的确良裤子,羊角辫上系着五彩丝绸绳,在崔大伟看来犹如仙女下凡,从没有激动过的崔大伟此时觉得热血当顶。她的美丽激励着崔大伟,不由自主地把她和吴玉联想起来,葫生一个可怕的念头:要是吴玉有这么漂亮该多好啊!幸好,这样想法很短暂。 早餐也不差,有鸡蛋,有油酥花生米,有切得短而整齐的酸豇豆,都是崔大伟家餐桌上从未见过的。 会议在区公所大礼堂进行。主席台上方扯着横幅:“威远县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主席台上坐着县、区的领导,还有几大造反派的头头,门口有戴着袖章的红卫兵把守。开会的议程和公社一样,先由领导发言,然后由参会代表作经验报告。崔大伟很幸运,他排在第四个轮次。这样对他大有好处,用不着老是担心内容乏味紧张。今天他发言的题目是《战鼓催春春更浓》。单看这个富有诗情画意的题目就很吸引人。果不其然,他的发言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得到了领导的竭力称赞。发言后,他的稿子被收了,肯定是要上刊上报的。崔大伟一直为自己的成功乐着,别人讲了些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中午。现在,他的情绪放松了,还想好好喝点酒助性。可是,中午的伙食变了,烧酒是有,凉拌菜没了,中间只有一大盆红烧坨子肉。没有人陪他喝酒,只好去添一大碗饭抢中间的坨子肉吃。大家的食量惊人,特别是那些山里出来的人,吃了四大碗饭,还去挤甑子。最后,饭空了,甑子倒了,有的人把油汤也舔了,还说没有吃饱。这时崔大伟的理论来了:都是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先进分子,这时怎么不活学活用了呢?他摸着半饱的肚子,真的活学活用起来,不停吟诵毛主席语录: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一切革命队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 本身就出了名的崔大伟,这时更引人注目,很多人都望着他,崔大伟的胆子因此大起来。下午刚开会的时候,听到振惊的消息:中午有个山里人吃多了饭,胀死了!崔大伟慌了,左右打听,真有其事。这时的崔大伟,一面悲哀,一面自豪,总觉得自己文明,自己才像是真正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后来的会议,没有那么安静,台上的人讲什么,很少人听进去,但崔大伟的发言,没有不记得的。继后的餐饮定量,每人只有一平碗饭,上面放了拳头大一个红苕粑,从此,再也没有听到胀死人的噩耗。 三天会议很快结束了,崔大伟犹如过了三个春节。收获不小,一是自己进一步出了名;二是过了城市生活;三是闻到了美女气息。但是,这并没有给崔大伟带来多大的欢乐,相反,倒觉得家里一切都不好,特别是吴玉,已经不是自己想像中的人。 第13章 崔大伟疾步往家走,傍晚,帽塘村出现在眼前了。 竹林底下,家里人一字型排着,眼巴巴望着这边,盼着伟人归来。见到崔大伟,跑过来把他围着,一阵欢声笑语,问寒问暖。接着,来了一些村邻,不住赞颂崔大伟。崔大伟被簇拥着进了家门。吴玉忙搬来凳子,对崔大伟特别关心,轻轻拍掉他身上的浮尘,问道: “讲得怎么样?很成功吧?” 崔大伟冷冷地回答:“还可以……” 孔兰仙边抹桌子边说:“肯定没问题,大伟那水平,哪有不成功的?” 崔富贵把烟头抽得通红,弹掉后说:“盼你呀,跟盼星星一样,外面的生活怎么样?” 崔大伟说:“好得很,跟过年一样。” 几个弟弟围着哥哥,没有语言,只是用羡慕的目光瞅着。 大家围坐在桌子旁,吃着早已凉好的麦糊儿。崔大伟没有味口,懒洋洋地听着家里人畅谈。崔富贵一直乐着,斟上一杯平日舍不得喝的老白干下酸菜,半杯酒下肚后,话闸子更大了: “咱大伟,将来肯定吃国家粮,肯定当大官,住洋楼,不但我和你妈享福,你弟弟们也要沾光,崔家的好日子,快到啦!” 孔兰仙也兴奋起来:“大伟呀,你当了官,一定要把你弟弟们安排去工作,把吴玉安排到你身边当助手,我和你爸守大门,大家都住洋房、吃国家粮,哈哈哈……” 吴玉的话要少些:“我不行,我就伺候二老吧,我会洗衣服、做饭、捶背。” 崔大的话更少,只有一个字:“嗯……” 晚餐在欢声笑语中结束,吴玉见崔大伟很累的样子,把他扶在矮凳上,提来水给他洗脚,关心道:“你累了,早点去睡吧。” 崔大伟真的很累,洗完脚进里屋睡了。崔家总共只有三间房。堂屋要大些,放了桌子、柜子之外,摆了一张床在后墙根,平日崔富贵和孔兰仙就睡这里。右边一间要窄一些,原本只有一张朽木绑的宽床,春夏秋冬,六兄弟横七竖八躺在上面,崔六还常被挤到床下哭鼻子。最近,两口子考虑崔大伟成人了,将屋子用篾笆隔开一分为二,劈开剌竹又绑了一张床,就算是大伟的新房。现在吴玉来家,堂屋的床归孔兰仙和吴玉,里面的宽床睡四人,窄床睡三人。今天,崔大伟为了清静,睡在了那宽床上。堂屋的左边更窄,做了厨房和猪圈。 为了不影响崔大伟休息,今天晚上大家都睡得特别早。崔富贵让位,把马架椅子扛到坝子里躺下,让六兄弟宽松些。崔三崔四和崔大伟睡在了一起,两兄弟早呼呼大眼,崔大伟一直没有合眼,点燃油灯,望着房瓦,想了好多好多。从油灯想到了电灯;从又挤又臭的屋子想起了洁白如洗的旅馆;从焦黄干瘦的吴玉想到了如花似玉的女服务员……想着想着,他想到了美好的明天,在大学校园里游荡、在办公室里接电话、在公园里被美女搀着、在餐厅里吃着山珍海味……想梦越来越丰富,越来越觉得现实。最终,他觉得这里不是自己未来的家,吴玉更不像自己未来的妻子。总之,以后的他,和现在的差距太远了!这样的理想一至到天明。大清早,他秘密把母亲叫到竹林里商量: “妈,我觉得我和吴玉谈恋爱不现实,我想退……” 孔兰仙很吃惊:“退?吴玉这样好的姑娘你到哪里去找? 崔大伟坚持着:“她不适合我。坦白说吧,我将来肯定是大人物,吴玉这个大老粗定成为包袱的。” 孔兰仙一听很不高兴:“包袱?她很能干!你走这几天,人家喂猪、煮饭、洗衣、担水、照顾弟弟、安慰我和你爸……样样能干,难找这样的姑娘,我看你才是包袱哩,说啥也不能退!” 崔大伟不让步:“我将来吃上了国家粮,她还是个土老坎,一工一农的日子咋过啊。现有趁早退了,影响不大,将来我的地位变了再退,众人会说我没良心,你们也会抬不起头的。” 孔兰仙摇头:“你这个死脑筋,将来你当了大官,把她调在一起,不就圆满了?” 崔大伟摆手:“不行啊,她没有文化,永远是吃不上国家粮的,连孩子也是农村户口,咋有光彩呀!” 孔兰仙铁心了:“农村就农村,你把工资拿回来,照样过幸福日子。别多说了,妈不会同意你甩掉吴玉的!”孔兰仙说着,气亨亨进屋去了。 美好的未来激励着崔大伟,无论如何也要甩掉这个尾巴,时间一长,她和母亲有了更深的感情,蹬她更难了。一定要甩掉吴玉!他回到家里,吴玉早把麦糊儿煮好了,正在宰猪草。崔大伟叫了吴玉,把她带到屋后小山坡上摊牌: “吴玉,你是一个很好姑娘,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这些天来,我家的穷样子你亲眼看到了,弟兄多,没有家产,你跟着我,是会一辈子受穷的……” 吴玉不大明白崔大伟的意思:“穷我不怕,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将来的日子是会好起来的。我不嫌弟兄多,也不嫌没有家产,好好劳动,一切都会有的。” 崔大伟只好忍痛割爱把话说出来:“我们分手吧,我希望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 吴玉明白过来,噙着泪说:“大伟哥哥,你不要甩掉我,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提出来吧,我会改的。” 崔大伟硬着心肠说:“我们一定分手,我不适合你,你不适合我,还是尽早分手好,免得以后更难过。” 吴玉哭出声来:“大伟哥哥,留下我吧,我会好好劳动,好好孝敬父母的,相信我吧,我不会当你的负担……” 吴玉凄惨地说着,崔大伟一甩手朝山顶上去了。吴玉望着他模模糊糊的背影,越发伤心。这时,孔兰仙出来,吴玉忙揩干眼泪,强忍出笑脸来: “妈,猪草备好了,您歇着吧,待会儿我喂猪。” 孔兰仙见吴玉眼布血丝,明白了大概,抿嘴说:“你别信大伟的,他疯了!” 吴玉笑道:“没事,我们在开玩笑,大伟很好,没有欺负我,您就放心吧。” “你的眼?” “哦,没事,刚被风刮的……” 她们两说着,回屋去了。 崔大伟坐在山顶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守山粮的马春误认为有人行偷,跑过来见是崔大伟,便蹲在他旁边攀谈起来: “集体的东西偷不得,上次我偷了集体的鱼,差点挨生意,幸亏我是雇农成份,要不死定了!” 崔大伟无意中说:“没有那么严重吧。” 马春撇撇嘴说:“严重得很哪。我去区里学习班,有个富农成份的当场被批死了,不信,你问吴玉吧。” “问吴玉?与吴玉何干?” “就是他老爸啊。” “什么?吴玉是富农成份?” “你还不知道?” 崔大伟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太草率了,不看阶级不看路线就谈恋爱。他站起身来,飞身往家跑,一定要尽快撵走吴玉。回到家里,吴玉已收拾好家务,正在晾晒一大桶刚洗的衣服。他把刚出工的父母叫住,当面摊牌: “爸,妈,吴玉是富农成份,不能和我结合在一起,一定要尽快退掉。她呆在这里,不但会影响我的革命工作,还会断送我的前途。 孔仙兰不信这些:“管什么成份哟,只要人好,什么都不怕。” 崔富贵也有同感:“吴玉是个好姑娘,你不要胡思乱想。这是史月英做的媒,难道她你也不相信?” 崔大伟只好冲着吴玉:“从现在起,我们的关系一刀两断,你是富农,我是贫下中农,我们不是一个阶级的人,你走吧。” 吴玉再也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崔大伟。 崔大伟又冲向父母:“现在以阶级斗争为纲,吴玉和我在一起,不但我做不了官,吃不成国家粮,还会一起挨批斗!” 孔仙兰和崔富贵望着吴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吴玉放下手中的活儿,一边哭一边跪下:“爸爸,妈妈,留下我吧,我不是坏人,我会干活,不要赶我走哇……” “你不走我走!”崔大伟不想听见凄惨的哭声,横着心走了。 孔兰仙也哭起来:“你是好姑娘,我的好女儿,我咋舍得你走啊……呜呜呜……看来大伟彻底变心了,俗话说鸡婆不孵折断脚杆也不孵,你已经和他没有缘了,就当是我的干女儿吧……呜呜呜……你走了以后,要常来看我啊……呜呜呜…… 兄弟们也围上来哭:“姐姐,你不要走……呜呜呜……” “呜呜呜……”崔富贵也哭了,抡起锄头往外跑,“老子得好好去教训这小子!” 吴玉忙抓住崔富贵:“爸爸,您不要生气,也许大伟的选择是对的,我没有文化,成份又不好,定会拖大伟的后腿,别怪他,都是我不好,我走,我一会儿就走……呜呜呜……” 孔兰仙哭着:“呜呜呜……好,我不出工了,煮一顿白米饭吃……” 吴玉擦干眼泪:“不用了,我把事做完就走。” 吴玉说完,把剩下的衣服晾好进屋,打扫清洁卫生、冲洗猪圈、摆放好家具、收拾好床铺、挑了一缸水……崔富贵没有心思出工,坐在门口抽闷烟;孔兰仙坐在矮凳上,一直悲伤着;几兄弟跟在姐姐后面,不停地呼唤。过了很长时间,吴玉忙完活儿,出来说: “爸,您常胃痛,我扯的草药泡在碗里,你不要忘了喝;妈,您那件花衣服破了,我缝好放在了枕边;三弟少一颗纽扣、四弟少一截鞋带,上街别忘了买;黑毛小鸡有一只脚带伤,别忘了网蜘蛛喂它;小花猪今早减了点食量,要观察好……这些工作本该我做的,时间长了怕影响大伟,我得先走了。” 一家人听着,哭得更伤心了。 吴玉换好自己的衣服,刚出门又进去了,剪下一条辫子交给孔兰仙:“妈,我没有钱,没有物,就用这条辫子做纪念吧。” 一家人围上来抱住吴玉,放声痛哭。 一阵伤心后,吴玉一步一回头,走了,一家人把她送到老远…… 第14章 崔家笼罩在无穷的悲痛当中。 中午,崔大伟在外面打了一圈儿回来了,孔兰仙还在啜泣,崔富贵坐在门口像傻子一样一言不发,几兄弟持着石块、扁担要和哥哥算账。崔大伟忍气吞声,先说服了弟弟们,然后在父母跟前谈好话: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我和吴玉分手,是迟早的事。她的地位,她的身份,不配我。你们是看到的,我现在一天比一天红,没有多少时间就吃国家粮了,我不能为一个不合适的女人断送前程。这个家,如果我没有出头之日,弟弟们永无明日,这个家将世世代代穷下去……” 崔大伟说了很多,孔兰仙开口了:“我舍不得吴玉,她像我的女儿一样,这样好的姑娘,就好比娘的心肝,她是一个不幸的姑娘,你怎么忍心把她抛下呀!” 崔富贵也蹬着脚:“我看呀,你是资产阶级思想在做怪,贤别人穷,贤别人长得不好看。你呀,不光棍才怪呢!” 崔大伟很耐心:“爸,妈,你们误会我了。其实,我是很喜欢吴玉的,在阶级社会中,我不能和立场不同的人在一起,这是革命的需要,形势的逼迫。你们慢慢看吧,我的选择是对的。吴玉很可怜,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将来我有了办法,可以想另外的途径资助她,只把她当成好妹妹对待,这样才不会影响我的前程。” 孔兰仙听到这席话,气消了许多,一声长叹后说道:“你有这片心意妈就放心了。吴玉很弱小,再也经不起打击了。你去开会这几天,她把秘密全告诉我了。其实呀,她不是一个处女,刚来那天,因为用力背猪草,流产了……” “流产?她另有男朋友?”崔大伟振惊。 孔兰仙缓了一口气说:“她没有男朋友,是被坏蛋强暴的……当时我认为她来月经,后来才知道小产。照理说,半月里的人要多休息,不搞凉水,吃好的,可是,她和我们同甘共苦,脏活重活抢着干。我知道这件事后,硬要强迫她休养,可她就是不肯,总说没事,一心想着这个家。吴玉呀,是个苦命了孩子,是个难得的姑娘啊!” 这时,崔大伟才感到伤心,想再见见吴玉,希望再看到他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可是,晚了,现在一切都晚了!当孔兰仙拿出吴玉留下的辫子时,他死死捏在手里,紧紧贴到脸庞,泪珠才情不自禁地滚出来。这时的崔大伟,良心自责,这样好的姑娘,用这样野蛮的态度对待,难道这就是一个德高望众的红人所为?太自私了,是何等的无情无义!想到这些,崔大伟决定,得亲自去一趟吴玉家,真诚陪礼道歉,早日让吴玉心灵的伤口愈合。中午,他喝了一碗清涝的麦糊儿,两手空空出发了,不多时,就到了黄泥巴山脚下的公路边上。这时,他又碰见了那天上街见过的柴女,便前去打听: “阿姨,吴玉家怎么走?” 柴女冷冷看了崔大伟一眼,装着没有听见,照样砍着那些剌手的荆棘。崔大伟再次询问的时候,柴女瞪着他,吓得他躲在一旁。崔大伟不敢再问柴女,便自个儿寻路。过了黄泥巴山,一座大房子出现在眼前,他终于打听到了,吴玉就住在村子西头。崔大伟顺着指点找去,见村西头有一座破房子,柴门半掩着,他不敢进去,生怕吴玉泼冷水出来。他在芭蕉林下蹲了好久,腿酸了,也没有看见吴玉出来。正当他想喊一声吴玉的时候,里面传出清脆的歌声: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这是吴玉在唱歌。崔大伟的心平静下来,奔到门前喊:“吴玉……吴玉……” 吴玉出来,先是一愣,然后一笑:“哦,崔哥来了,屋里坐。” 崔大伟胆战心惊进屋里,不敢坐吴玉摆好的凳子,站着东张西望。 吴玉递过开水来:“坐吧,我不会吃人的。咱们不能做夫妻,还是朋友啊,你就当我是妹妹吧。” 崔大伟怕吴玉误认为自己是来挽回爱情,于是说:“你是个好姑娘,可是……” 吴玉明白崔大伟的意思抢着说:“不要再‘可是’了,你走的阳关道,我过独木桥的人怎么可能和你同行呢?其实呀,你的选择是对的,不能因为我误了你的前程。我只有一个希望,将来找一个吃国家粮的好妻子,不要忘了曾经有个这样一个厚脸皮妹妹。” “哪能呢?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崔大伟不住说,“我走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放在心上,我说过的,将来我无论当多大的官,你还是我的好妹妹!”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吴玉拿出一个篼儿来放在崔大伟面前,“我家里穷,没有水果,没有糖块,这是剌梨,刚在山上摘的,酸甜,快吃吧。” 崔大伟吃着酸溜溜的剌梨,心里怪不是滋味。吴玉拿出一个钵儿来,将墙角的一个罐子底朝天,倒出半盒子米来,笑盈盈地说: “你是稀客,无论如何得吃一顿饭才走。” “不不不,不麻烦你了。” “嗨,你是出门人,咱这样小气?吃顿饭何妨嘛,我在你家吃了那么多天,还你一顿还拒绝?” 崔大伟只好留下来。他坐如针毡,东瞧瞧,西望望,最后便故意搔痒打发时间。一会儿后,门前出现柴女,卸柴后直奔门来,吓得崔大伟站起身。这时正巧吴玉出来,介绍道: “这是崔大伟,这是我妈……” 崔大伟跳着心叫道:“伯母,您好!” “别叫我伯母,就叫我林红英吧。” “林阿姨,您好。” 林红英擦了一把汗说:“我们是坏分子,你是大革命,惹不起呀,快走吧。” “妈妈,崔大伟是大好人,你不要错怪他。”吴玉转身又对崔大伟说,“我妈妈被江强这个坏蛋吓了,说话不知高矮,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江强?江队长的儿子?”崔大伟很吃惊,“他做了什么坏事?” 林红英骂着“畜生”进去了,吴玉面带羞愧小声说:“这个家伙强暴了我……” 崔大伟糊涂了:“你是史月英堂妹,哪有侄儿强迫小姨的?史月英为何要把你介绍给我?” 吴玉说:“我和史月英并没有亲戚关系。村子里的人习惯了,大的叫哥哥姐姐,小的叫弟弟妹妹。史月英在村子里数大,都管叫她史姐。那天我从新店子回来,到黄泥巴山下的时候,不知不觉被人掀在山沟里。那是一个小伙子,摸出刀来逼着我,只要我呼救就杀了我,我登时被吓得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后,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身体剌痛,早被这个坏蛋强暴了。这个家伙变恋,又是捅又是捏,折磨了我个把时辰才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史月英的狗崽子。史月英怕我去报案,三番五次上门来说好话,还说给我介绍男朋友,把这事了结……” 吴玉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崔大伟捏紧拳头:“这个该死的家伙,没有好下场!” 林红英从屋里出来,态度好了许多。她说:“已经报应了,去打斗、抢劫,一只手残了,一个眼瞎了,活该!” 吴玉悲伤了一阵后说:“都怪我家成份不好,要不就不会这样下贱了。” 林红英接上话来:“是啊,狐儿寡母的,腰直不起来呀。吴玉他爸有病,把‘毛主席语录’说成了‘毛泽东语录’,说我们对毛主席不忠,想复辟,天天斗他,哪有不死的?那天我追你,听说你是大红人,想请你申冤,用谈女朋友吸引你,你还是跑了……” 林红英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崔大伟才觉得自己的失误,想道歉又没有勇气,只是说:“你们放心,我定会找机会告他。” 晚饭后,天色已晚,崔大伟告别了两娘母离去,吴玉和母亲把崔大伟送到了黄泥巴山脚下。分手的时候,吴玉把五块钱按在崔大伟手心里: “我们见面的时候,妈妈给我的见面礼,走得匆忙忘了,麻烦你带回去。” 崔大伟把钱给吴玉:“不了,这是礼节,你收下吧,太少了,做个纪念吧。” 吴玉把钱按在崔大伟手心里:“说啥也不能要,你家也不富裕,别忘了给弟弟买鞋带扣子。哦,爸爸的胃病好些了吗?网了蜘蛛喂小鸡没有?小花猪的吃食怎样?今天我洗了被子,太阳不大一时干不了,明天不要忘了晒……” 崔大伟听到这些撕人肝胆的话,泪水往肚里吞,他的心中在呐喊:多么好的姑娘啊,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到一起?! 吴玉见崔大伟愣着,催道:“快走吧,天快黑了,手里拿一根棍子,警防夜狗。 崔大伟始终走了。 两娘母一直望着崔大伟远去,直到崔大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小路上。 第15章 崔大伟回到家里,天已全黑下来。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屋,崔富贵劈头盖脑骂来:“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看你能跳多高!现在,你彻底完蛋哪!” 孔兰仙的表情也很糟,跺着脚说:“你呀,这山望着那山高,现在全完了,还谈什么吃国家粮哟!” 崔大伟吃惊:“到底是怎么回事,慢慢说来。” 崔富贵使劲抽着烟,一屁股坐在马架椅子上不吭声了。孔兰仙愁了一阵,才把原委说出来: “你得罪了史月英,得罪了江队长,还指望有前途?” “得罪他们?没有哇。” “还没有?吴玉是史月英的堂妹,你莫名其妙把她退了,史月英伤透的脑筋,江队长也说你不认黄,要撤你的职哩!” 崔大伟听着先是一惊,很快平静下来,安慰道:“小事一桩,我的事我会摆平的。再说,我的名声已经出去了,不是他江队长能左右的。你们放心吧,江队长离不开我了。” 崔富贵站起身来:“你真有那能耐?” 孔兰仙后悔:“吴玉是个好姑娘,不该退了,我看你是鬼摸了脑壳。” 崔大伟怕惹大人伤心,早早钻进被窝里去了。其实呀,他是山尖竹笋,先是同情吴玉,后又担心江队长给小鞋子穿,到底问题如何解决,心里也没有底。想来想去,出路只有两条:一是与吴玉重新和好;二是揭发江家的老底。然后,又觉得都不可行,头脑乱糟糟,到天亮也没有头绪。今天,崔大伟没有出工。他不是怕累,是怕见到江队长难堪,躲在家里,等着将要发生的事。结果,他的担心变为现实,史月英找上门来了,外面喊: “大伟在家吗?” 崔大伟不敢吭声,装着没有听见,倒在床上扯起了被子。屋里还剩下崔五、崔六,他们不醒事,答应着:“在……” 史月英几步跨进屋来到崔大伟床前问候:“怎么?病了?还不快去看医生?你呀,是队里的顶梁柱,革命和生产的先锋,千万倒下不得哟,还有很多革命工作等着你呀,挺起来吧。” 听史月英这一席话,不像有隔阂,崔大伟才懒洋洋的支撑起身子,故意揉着眼眼,透过细缝看史月英的表情,确认她亲切可敬后,才说出话来: “昨夜看书多了,有点困。” 史月英展出很关心的样子:“要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哦。” 史月英的嘴像放鞭炮,响过不停:“听说你和吴玉吹了?吹得好,都怪我没有眼睛,差点犯了原则性错误。后来才吓了我一跳,落后分子怎么配得上积极的革命派呢?这件事啊,你不吹,我也要动员你吹,吴玉的情况你彻底了解了?” “嗯……” 这一声“嗯”让史月英心惊胆寒,不停栽剌来:“她呀,作风有问题,道德败坏,富农成份,是无产阶级的敌人,你不要相信她的。” 崔大伟端正身子坐起来瞪着史月英:“不许胡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史月英惊了:“她好?她好你为什么要甩掉她?别骗我了,你是一个革命意志坚强的人,千万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我来叫你,到保管室更换专栏内容去。” 革命工作耽搁不得,崔大伟跟着史月英来到保管室,江队长和他儿子江强也在那里了。江队长将一本资料递给崔大伟报喜: “看,你的发言《战鼓催春春更浓》刊登了!” 崔大伟兴奋着接过刊物,那是威远县革命委员会的宣传资料,第一页就是他的文章。崔大伟激动万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文章铅字排版印刷,连手都抖起来了。江队长不识几个字,居然也吹嘘他看了几遍,不住夸口: “写得太好了,现在你在全县都有名了。” 江强过来,独着眼,垂着右手,脸上虽有横肉,说话倒动听:“崔哥,向你学习。” 现在崔大伟才明白过来,史月英的态度为什么会九十度急转弯。 江队长随后来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咱江强,和你一样,是革命先锋,在和反革命分子的斗争中,牺牲了一只眼,断了一只手,终身残疾,你说他算不算革命英雄?” 崔大伟望着他没有吭声。 史月英悲伤起来,但是没有眼泪:“可怜的江强啊,下半生怎么过哟!” 崔大伟没有听这些,一直为他的杰作乐着。 江队长最后吩咐崔大伟:“从今天起,江强和你负责换专栏里的内容,把革命阵地搞得丰富多彩,你们都进高工分,十五分一天,如何?” 江队长说话是算数的,崔大伟还好说什么呢?他带着江强,进了保管室一则的小屋子。一会儿,崔大伟铺开纸忙活计,江强一动不动,坐在墙脚不停地抽烟。嘴巴如同机关枪,天南海北都说了,最后问崔大伟: “你打个洞吗?” 崔大伟无意中回答:“打过,防空洞。” 江强摆手,很神秘:“不是,人洞,输服得很,没有打过吧,白活了!” 崔大伟瞪了他一眼又继续工作。 江强厚着脸皮又问:“你吃过点心没有?” “吃过。” “那是人肉点心,软软的,爽死了,你肯定没有吃过吧。” 崔大伟火冲:“别在这里瞎扯,不帮忙到处面去玩吧,不要影响我工作。” 江强只好气乎乎地出来,巧遇帮割牛草的金花,喊道:“金花,我帮你割牛草。” 说罢,三步并两步跑到金花跟前。 金花看了他一眼摇头:“你没有右手,如何使镰?” 他嬉皮笑脸:“我,我给你背草篓,力气大,要背很多啊。” 金花没法推卸,让他跟在后面来到草山上。他的表现不错,寸步于金花,金花蹲下割草的时候,他要嘛在身旁高高站着,两眼偷偷向下俯视;要嘛蹲在金花前面,紧盯着她的裤裆。这些,潜心割草的金花并没有发现。金花很聪明,专挑那些显眼的山坡挥镰,沟里有深草她也不去割。江强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不敢触动金花,因为他怕她里的镰刀。傍晚归家的时候,史月英发现江强和金花在一起,怕再惹出麻烦,决定自己做出牺牲。晚上,史月英洗完澡后,故意袒胸露臂,想用这种方法来谈薄儿子对女人的神秘感。江强不输眼,偷看得史月英很不好意思。 正在这时江队长回来了。他见妻子在儿子面前这个样子,很不是滋味,肤皮教育了儿子一通后,把史月英带进屋里,紧抱住她不松手,然后把她推倒在床上,一阵淫笑: “嘿嘿嘿……你这身打扮太美了,我现在才看出来,你的身体和金花一样美……” 史月英一听这话弹起身,揪着他的耳朵:“你这个色鬼,去玩了金花,老子要告发你!” 江队长不住说:“没有,没有,我是共产党员,咋敢搞腐化呢,相信我吧,没有你说的那事,只是偷偷看过金花的身体。” 这一说还了得,史月英更火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两爷子都想去搞金花,成何体统?江强追求金花说得过去,你呀,可以做她的父亲了,老牛还想吃嫩草?缺德!” 江队长只得谈好话:“小声点,以后我不了,依我看,把金花说给咱江强,如何?” 史月英觉得这是良策,金花和江强好上,免得丈夫再被勾魂,考虑了好一阵说:“金花长得漂亮,咱江强是残疾人,她会同意吗?” 江队长拍板:“我家是革命家庭,我是生产队长,想必她是会同意的。你问问江强看他干不干。” 史月英出来把事情给江强说了,他高兴得跳了起来。 第16章 金花负背篓出门,江队长笑眯眯地去关心她:“金花,割草很辛苦,还容易得风湿病。我决定,从今天起,你不割牛草了,喂蚕子去。” 生产队里最好的活儿就是喂蚕子。不光是好耍,更主要的是工分特别高,一季蚕子作茧,就能收获五六百分工分,一个月的收入要顶壮汉两个月的收入,偶尔还可偷吃到喂幼蚕的峰蜜。这样的优待只有关系人士才能享受,喂蚕子的都是队长的直系亲属,或者外面有地位的人的家属、近亲。如今,美差落在金花头上,还不心意盎然?她半信半疑地说: “我喂蚕子?不可能吧,你别拿我开玩笑了。” 江队长拍着胸口:“真的,你马上就去,我已经安排好了,保证你乐意。” 金花扔了背篓,朝蚕房去了,果真如江队长所说,养蚕姑娘们满面春风地迎接了她。 从此,江强没有去保管室和崔大伟一道布置专栏了,天天跟在金花身边,摘桑叶、逗蚕子。金花总是反感,说道: “你的手眼都不灵便,到崔大伟那儿去吧,那里比这里更好玩。” “不,我想好好劳动,锻炼自己,你别看我手眼有问题,攀树无人能比。”江强说罢,像猴子一个往桑树上攀,一骨碌掉在坎下的水田里,故作痛苦,考验金花。 金花噗哧笑了:“哈……有能耐自己爬上来吧。”说完抛他而去。 江强争扎了半天才从田里爬起来,像落汤鸡一样回到家里,史月英知情后夸他:“好样的,就是要这样在金花面前争取表现,讨得她的欢心,这样下去,没有成功不了的。” 江强却觉得苦恼:“可是……看样子她并不喜欢我,我落水后,她为什么不拉我啊?” “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能朝你笑已经很不错了,慢慢培养感情吧。” “慢?我等不及了,我想她都快想疯了!她不从我的活,我定把她按在沙沟里!” 史月英猛然觉得儿子的念头可怕,想了想说:“你继续和她好,我去说服她,软的不行再来硬的。你要好好争取表现,不能再犯法了,否则,枪子有你吃的。” 江强听信了母亲的话,换好衣服后又朝蚕房去了。 再说崔大伟,江强不来骚扰倒觉轻松,工作效率更高,杰作层出不穷,受到了领导的好评,打算提升他为团支部书记。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让崔大伟乐得不可开交,边工作边欣慰地唱着歌儿。一天,他正在乐的时候,金花来了,帮他铺纸、磨墨、粉墙……渐渐地,眼看她和他身体零距离了,崔大伟开口道: “喂蚕子去吧,在这里来耽搁了你的工作,影响不好。” 每次金花都说:“没事,四个钟头喂一次,我有的是时间,你太累了,不要拒绝我帮。” 这样的时刻几乎天天有。终天有一天,金花颤威威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大伟,帮我一个忙好吗?” “没事,只要我能帮的……” “你一定能,就要你一句话。” “太容易了,说吧。” “你爱不爱我?” 崔大伟一听受惊,望着金花很久后还是那句旧话:“我们都还小,前途要紧,恋爱的事以后再说吧。” 金花不放弃:“你一定要跟我好,要不,我就没有出路了。” 崔大伟推口:“现在不可能,以后再说吧。” 金花求道:“不,刻不容缓,你必须马上答应我。” 崔大伟只好不吭声。 金花噙着泪说:“现在江强在拼命追我,她妈也给我说了……我们假装谈恋爱,免得江强纠缠,江强死了心后,何去何从任你选择。” 这样不过分的请求,崔大伟吞吞吐吐地答应下来,金花才回蚕房去了。 崔大伟回到家里,把这件事给母亲商量,孔兰仙没有反对:“金花是个不幸的姑娘,如果她落在江强手里,就如鲜花插在牛粪上,没有出头之日。这个江强,不单残疾,品行还很不好,哪个姑娘跟着他都倒楣。不过,你要慎重,千万不要和金花真正好上,你很快上任团支部书记,官越当越大,看样子不久就吃国家粮了,在这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分心。” 崔大伟表示:“我有分寸,在吃上国家粮以前,我是不会谈恋爱的。” 孔兰仙望着儿子点头。 从此,金花与崔家亲密无间。她除了去保管室陪崔大伟以外,还抽空帮孔兰仙料理家务。挑柴、担水、洗衣、打扫……和孔兰仙影形不离。渐渐地,孔兰仙喜欢上了金花。这些,史月英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板着脸对金花说: “你已经和江强好上了,别脚踏两只船,到时候,吃亏的是你自己。” 金花说:“你家江强,队长的儿子,我配不上他。我喜欢崔大伟,他也喜欢我,你就别废心思了。” 史月英一听气坏了:“你?忘恩负义,我们江家对你不薄啊!再说,崔大伟不一定比咱江强有出息,实话说吧,只要上面来指标,一呼,江强吃国家粮去了。你崔大伟还在我们手心里,令三步不敢两步,他要想吃国家粮比登天还难。你呀,有富不知享,咱江强先吃上国家粮,你很快跟上,全家幸福美满,有你的好日子过,难道还不足?” 金花说着“我没有那个福气”走了。 江强的态度更野蛮了,他去了保管室,冲到崔大伟跟前,墨泼了,纸撕了,桌子掀了……扯着崔大伟的衣领: “告诉你小子,再和金花好的话,我不杀了你就杀了她!金花是我的女朋友,你小子要来争的话,老子不烧你家的房子才怪哩!” 崔大伟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吓懵了,回过神来壮起胆子说:“你不要仗势欺人!我告诉你,金花和谁好是她的事,你要找我的麻烦的话,吃亏的是你。你别以为你老子是队长,我是团支部书记,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你聪明的话,就是好好表现,真诚对待金花,只有她对你产生了好感,你才可能得到她的心,找我瞎闹,纯属疯子!” 正当江强攥紧拳头揍向崔大伟的时候,外面来了几个公社干部,一面称赞墙上的杰作一边朝小屋走来。江强收起拳头躲在一角。一个干部见地上的残纸溅墨,大为吃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 崔大伟忙解释:“哦,写得不好的……毁掉了重写……” 另一个领导干部欣慰点头:“好,难怪专栏里的内容那么成功,原来你工作如此慎重,对革命工作精益求精,好样的,这样的团支部书记,想当当地像样啊!” 江强从墙脚出来,装模作样:“他很先进,我正在向他学习。” 干部们夸了一通,到处看了一阵子,乐着走了。 这时,崔大伟对江强严肃起来:“好险啊,要是干部知道脏乱你所为,非扣上‘破坏革命’的帽子不可。你已经不小了,做事好好动脑子,革命是不认人的,稍不慎就会掉脑壳,快走吧,回去好好想一想!” 江强觉得崔大伟有人情味,语气缓下来:“其实呀,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你不能和金花好上,如果你做到了,我们还是好朋友。” 崔大伟说:“现在我只安心搞好革命工作,其他舍都不想。我也有个小小的要求,就是金花不喜欢你你不要在我身上发气!” 江强深深看了崔大伟一眼走了。他去了蚕房,见金花喂完蚕子回家去了。他又去了金花家,还是落空,只好往家走。路过堰塘边,见金花正在帮孔兰仙洗衣服,两人谈得正欢。江强眼冒金星,拣起一坨大泥巴掷向堰塘中间,荡起圈圈涟漪,吓得金花一颤,从石阶上滑下塘水深处,直喊“救命”。孔兰仙无水性,慌了,也跟着喊“救命”。在这危急关头,江强奋不顾身跳入塘中,把金花移到了塘边的浅水里,还死死抱住金花的身体不放,手臂还在她身体上滑动。金花争脱江强上了坎子,孔兰仙过来关心金花后,不住谢江强: “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及时相救的话,咱金花就没命了,谢谢你!” 江强希望这样的话从金花口中说出来,结果始终没有听到。金花回家换衣服后,江强对孔兰仙口吐的“咱”字留意起来。竟这个字,就可看出孔兰仙对金花的爱,金花已经属于崔家的人了!他瞪了孔兰仙一眼,哆嗦着回家换衣服去了。江强回到家里,史月英得知底细后,高兴万分: “你做得对,英雄救美人,理所当然。经过这件事,金花肯定会对你有好感,等着吧,金花早晚属你的人。” 江强对母亲的话没有听进去,老想着抱着金花的滋味,进屋脱掉湿衣服后一时不想更衣。尔后,他常去堰塘边,希望金花又在塘中争扎,自己好趁机过一把干瘾。可是,这样的事永远没有了,倒急坏了史月英,她对男人说: “强娃老去堰塘边,总是傻乎乎地呆着,八成得了相思病,想金花想疯了,你得打紧想办法,他得不到金花的话,非纵下堰塘不可!” 江队长闻言失色,嘴唇发颤:“强娃是我们的命根子,夭折不得啊!这个金花,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收拾得她家够戗枉自当队长! 第17章 革命年代,说话有分寸,称呼更讲究。通常情况下,“毛泽东”,只能称呼“毛主席”,违都属现行反革命;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江队长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呀,叫江志权,群众不敢这样称呼他,因为那是对革命干部不尊敬;崔大伟当上了团支部书记,美名随之而来:崔支书! “崔支书”,现在认识他的人都这样称他,无疑又给崔家增添了一道不朽的光彩。崔大伟,连江队长也这样称呼他的时候,激动得心都快迸出来了,然后耸耸肩,昂昂头,甩着手大摇大摆地踱方步,经常目中无人踩得盲弟崔五哭鼻子。这时金花过来,扶起崔五安慰: “弟弟莫哭,哥哥不小心踩着你了。” 这样动听的话崔大伟反感,都改口哥哥弟弟的了,亲热得太快了吧,我这个步步高升的人,怎能和你这农家女般配?金花也觉得说漏了嘴,红着脸去蚕房了。路上,周队长迎面走来,今天的态度不比往常: “金花,从今天起你不喂蚕子了,挑粪上山浇苗去!” “嗯!”没想到金花答应如此爽快,回头挑了粪桶跟在众人后面。山坡不亚四十五度,径小荆多,稍不慎就会被绊倒崖下。金正新跟在力气不足女儿后面保驾,帮女儿担一点释负。 江队长见了很不满意:“金花,咋才挑半担,你这样偷懒是违背毛主席的指示的,没有工分进,还要写检讨!” 金花喘着大气淌着大汗,无力回答。后面的金正新说:“不给工分无妨,孩子小,学干活儿,检讨就免了吧。” 社员们都这样说,江队长才没有开腔了。这时,金花浑身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薄薄的棉纱紧裹在身上,曲线楚楚动人,江队长的目光紧盯到她身上。这样的苦差,金花挺过了。不久,江队长有新的安排,他对金正新说: “队上有几块田干了,你和马春车水去。” 庄稼汉有句谚语:“宁肯在阴间变鬼,也不愿在阳间车水”。可见,车水这活儿是多么的繁重。金正新二话没说,和马春一道车水去了。这样,金花没有亲人照看,迈步上山更加艰难。她咬紧牙关忍着,一段时间后倒习惯了艰苦的折磨,气力也大起来。有空的时候,她到崔家,用大桶挑水,连孔兰仙也惊了: “看不出来,你这个弱女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歇着吧,别把腰闪了。” 金花笑着说:“没事,我这样是在练习挑担子,这样下去力气是会越来越大的。您看,原来六担才能装满的水缸,现在三担就装得满秋秋的,这不是收获吗?” 孔兰仙听着,笑得不亦乐乎。江强过来了,他硬要和金花一起去抬水。金花没有理他,还说:“抬水?羞死子,男子汉大丈夫,有能耐挑水去吧!”金花说完,辫子一甩回家去了。 江强只好回家在史月英面前叫苦:“金花不理我,我得不到她的欢心,她被崔大伟迷住了,不除掉崔大伟,我永远得不到金花!” 这话令史月英毛骨悚然:“你千万不要干傻事,这件事等我和你爸商量了再说。” 史月英把住门,把江强憋在屋里。他在屋里猖獗起来,一会儿找铁铲,一会儿找菜刀,挑衅气热煞人。史月英吓了一阵后,计上心来: “你呀,脑子太简单了,耍蛮能解决问题吗?好好想想吧,难道不晓得与金花和来?” “和来?怎么和法?” “趁机把她干了,让她怀上你的孩子,到时候不找爹才怪哩。” “嗯,这个办法好,今晚我去把她搞定!” 夜色蒙蒙,金家内外一派漆黑。江强撬开柴门钻进金花屋里。他的罪恶念头:搞不到金花也要掐死她!于是,他无所畏惧扑上床去,弹起身的是两个壮汉子:一个是金正新,一个是马春。马春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呢?原来,他和金正新一道车水,金正新总是体弱不支,马春独脚车水,让金正新赢得喘息时间。金正新为了报答他,知道他爱喝酒,便约聚家中,用老白干招待他,以表谢意。没有下酒菜,几杯寡酒下肚后,都酩酊大醉,倒床鼾睡,江强作祟,巧逢壮汉,哪有不束手就擒的?和母亲一道睡的金家姐妹,一同起来,见是江强,便猜出了他的用意,都捻着指头羞他。金正新和马春见是队长的儿子,也不敢拿下他,只是把他驱逐了门外。江强为了摆脱尴尬,只好说: “别误会我了,我是来告诉你们,明天不用车水了,这是我爸说的……” 金正新和马春信以为真,还感激起他来。 江强失败后没有死心,又想到了和他夺妻的崔大伟。他绕道崔家门前时,又起了歹心,恨不得冲进屋去把崔大伟杀了!这样的念头很短暂,因为他知道杀人偿命,到头来别说得不到金花,连自己的肉也会深埋黄土喂蚂蚁,这样不值得。他点燃一支烟抽到半截的时候,又有了鬼主意。于是,他悄悄溜到崔家屋前,划燃洋火点着了崔家左边那间偏房。由于房上盖草,很快燃起熊熊大火,这时江强早逃回屋缩进被窝子假寐了。 大火惊动了村邻,众人奋力扑救,火势得到了控制。但是,崔家的一间偏房化为灰烬,那头小花猪葬身火海。这时,天已微亮,崔富贵埋怨孔兰仙忽略了死灰,孔兰仙抱着那头死猪痛哭,惨绝人寰: “咦——咦-——咦——这是我家的命根子呀,年底的工分款在哪里去想哟!” 崔大伟很冷静,猜疑有人纵为所为。两小兄弟不以为然,站在小花猪旁,为能吃上一顿死猪肉乐着。乡亲们过来安慰着他们,金花扶起孔兰仙,百般劝慰。江队长也来了,他首先给崔富贵吃定心丸: “你们都别悲伤了,生产队撵一头猪崽给你们喂,年底的工分款记在生产队账上,这是天灾,过度悲伤是没有用的,急坏了人那才是更大的损失。” 乡亲们很快散去了,一会又来。他们,有的砍来黄竹,有的扛来树子,有的挑来稻草……带着锯子、斧头、梯子来到崔家,帮着整修房子。自发的力量是无穷的,才大半天工夫,一间新房搭起来。这时江队长出现,他站在高一等的土堆上,手一挥,拉开了嗓门: “马春、金正新,你们不用去车水了,去砍几根队里的大桉树来,帮崔大再搭一间房子。一家八口人,住三间房子实在挤,大家帮忙就帮到底吧。” 在场的人对江队长的举措很拥护,都认为他是关心群众的好干部。马春他们照队长的吩咐走了。崔富贵在竹林外面挖了一个土灶,把小花猪烫洗得干干净,开边破肚,连小肠子也洗得一尘不染后,将大肉宰成小块,搓了许多稻草绳拴着,挂在那根脱叶桑树上。傍晚收工的时候,崔富贵和孔兰仙把肉提来,分发给帮忙的乡亲们。孔兰仙含着泪说: “全靠大家帮忙,我家没有钱开工钱,也没有米煮饭招待大家,这点小意思,拿回去炖碗汤喝……” 几兄弟跟上,都提着肉去分发。可是,乡亲们没有哪个有心要,江队长在一旁说:“不需要你们破费了,来帮了忙的生产队记工分。” 金花和殷琴玉过来,把那些肉坨提进屋里,挂在了堂屋的竹梁上。殷琴玉看着头大身小的瘦孩子们,也很辛酸,对孔兰仙说: “留着慢慢吃吧,孩子们饿得难受的时候,放一块在麦糊儿里,不会遗尿,免得流清口水。” 两天后,崔家有了四间房子,几个小兄弟高兴得很,在新屋子里捉迷藏。崔富贵两口子很高兴,没想到被烧发了财,更感谢江队长的大恩大德。唯有崔大伟高兴不起来,总认为这不是天灾,是挑衅,而且这种挑衅高深莫测。今天早上,崔大伟没有精神,很迟了才往保管室去。之前,去保管室的还有人,最先去的是金花,她想去安慰崔大伟,叫他不要把这事往心里去;稍后去的是江强,想去探听虚实,在崔大伟面前美言几句,趁此消除怀疑。江强发现小屋里只有金花,意识到这是下手的好机会,便找岔子和金花搭讪。金花不理他的时候,他老羞成怒,把她按倒在墙根,几把扯开她的外衣,两只魔爪朝她的敏感部位抓去。正在这时,崔大飞身进屋,提着江强的衣领,把他甩翻在地,两眼迸出怒火,咬着牙说: “你这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光天滑日之下强迫女人,告到公社去,新账旧账一齐算。” 这话把江强吓坏了,站起来搀住金花,嬉皮笑脸地说:“我是在关爱金花,我们都是夫妻了,你还管得着吗?” 金花吐了他的口水:“呸!你别痴心妄想!我和大伟才是真正的夫妻!”金花说罢,去搀住崔大伟的胳膊。 江强厚着脸皮,依然皮笑肉不笑:“你别赖着人家了,大伟瞧你不起,不信,你问他……” 金花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崔大伟,没想到崔大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我爱金花,金花早就是我的妻子了!”说罢,他两挽得更紧了,崔大伟还协调地在金花脸上亲吻。 江强见状气昏了头,跌跌撞撞地走了。这时崔大伟才实话告诉金花:“这是演戏,我们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金花一听慌了,不住乞求:“崔哥哥,你就娶了我吧,只有你能救我啊!” 崔大伟摇头:“我的前途已看到了曙光,不能被儿女情场断送,希望你能理解。不过,我们虽然不能做夫妻,但我会尽力保护你的。” 金花一听更伤心了,死死抱住崔大伟不放,泪水情不自禁流出来:“崔哥哥,你为什么不爱我,请你告诉我,我那点不好,说出来吧,我是会改的。我不会影响你,将来你有了办法,随时甩我都无憾,给我一点温暖吧。”金花说着跪下了。 崔大伟扶起她,一阵安慰:“我们的友情是永恒的,好妹妹,你一定要为我着想……” 金花一听站起身来,擦干眼泪,昂着头边走边说:“我付出了这个多,顶多只能做你的妹妹,太无情了……” 金花说着,很快消失在门外。 第18章 中午,崔大伟从保管室门来,路上的人都这样叫他:“崔支书……” 崔家屋门前,金花正在清扫残垣断壁,孔兰仙在一旁乐得合不上嘴。崔大伟见了揪心,边慢吞吞移步边下决心:和金花的关系得尽快了断,夜长梦多,时间一久,和母亲建立了牢不可破的感情,要甩掉他更难了。今天,孔兰仙煮了一小块死猪肉,还往麦糊儿里多撒了几把粉,想痛痛快快地打个牙祭。金花见崔大伟回来了,热情地招呼道: “回来啦?歇着吧,顶锅里有洗脸水,我给你舀去。” 一会儿,金花把洗脸水端出来,扭了帕子递给崔大伟。他冷冰冰地接过帕子,一洗就是好几分钟。听到金花说着要回家的时候,他才松开帕子观察。孔兰把她抓住,硬要把她留下: “今天中午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家吃饭。说实话,家里半年没有打牙祭了,今天吃肉,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怎么会让你走呢?” 崔富贵也出来说:“一定得吃了饭再走,天天见面的,何必欠生嘛。” 金花好话歹说被拖进了屋,被按坐在桌子上方,和崔大伟一起坐。弟弟们特别兴奋,早早摆好筷子,干焦焦的麦糊儿舀在碗里已经凉了,盯着中间狗头钵儿里冒着热气的猪肉,直舔嘴皮,聚精会神地等着大人下令。崔富贵一声令人:“吃!”几双筷子一同伸向中间,金花也笑眯眯地拿起了筷子。大伟站起身离席,金花望着他的背影,猛然按着腹称: “我的胃不好,不能吃肉,你们慢慢吃……” 说罢,站起身离席往门外走。孔兰仙抓住她,硬要按她到座位上。无奈,金花只好说:“我回家里吃,免得爸爸妈妈盼。要不,给我一块肉吧,提回家去也让爸妈偿偿。” 这个要求不过分,孔兰仙搭了板凳,在梁上选了一块大一点的肉给金花:“快提回去,叫你爸妈也油油嘴,丁点儿的,不要见笑。” 金花说着谢谢提着肉出门去了。崔大伟从屋里出来,坐在原来的位置听他妈妈夸口:“金花是个好姑娘,看样子她已经喜欢上大伟了。大伟呀,你对人家还是热情点吧,这样漂亮能干的姑娘不好找啊。你有福气,江强追她要命,人家就是不肯,偏偏喜欢上你大伟,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啊。好好珍惜吧,别错过了难得的机会。” 崔大伟越听越不是滋味,放下筷子严肃地说:“妈,你咋还是旧老筋?我现在是支书了,能和金花在一起吗?不珍惜现在的威望,吃国家粮的机会才会错过哩。” 孔兰仙沉默了一会儿说:“说的也是,要彻底脱离农村,就得双职工。可是,金花那份情,你如何拒绝?” 崔大伟说:“江强不是在拼命追她吗,就让她和江强好吧,免得给我们带来麻烦。” 崔富贵点头:“江队长有权势,金花嫁到江家也没有亏吃。” 孔兰仙有些为难:“可是,金花不喜欢江强啊,生拉硬扯的,不出问题才怪哩。” 崔大伟说:“只要我和金花死了心,江强得到她就容易了。我想,江强有了金花温暖,多半也不会做傻事了。” 孔兰仙点了点头说:“江队长是好人,这次房子被烧了,我们得到了不少好处,都是他在撑着。我要报这个恩,去找殷琴玉说说,争取事儿圆满。” 他们谈了好多,还没有吃上一块肉,看钵儿里,只剩下油汤了,崔三、崔四把钵儿拖到面前,用筷子不停地在里面搅,崔五、崔六争不赢,急得把碗当锣敲。这个场面,崔富贵夫妇特别寒心,崔大伟却不以为然,因为,他觉得自己吃上大鱼大肉的日子就在明天。午餐后孔兰仙才惊奇地发现,她给金花那块肉,还堂堂正正地挂在屋门口的洋钉上。全家人看到这块肉,心里怪怪的滋味油然而生。 孔兰仙不能让金花就这样白白离开,决定把这块肉给金正新家送去,顺便提谈金花和江强的事。路上,殷琴玉抱着一个黄南瓜走来,两人碰面,交易起来。殷琴玉把黄南瓜塞给孔兰仙,笑道: “……又粉又甜,抱回去过年蒸干饭吃。” 孔兰仙把肉给殷琴玉,带着歉意说:“一点小意思,丁点儿,只能塞牙缝,我家的事你们帮了大忙,给孩子他爸烧豆子下酒。” 她们各自推辞了一阵,还是把对方的礼物的收下了。孔兰仙刚转身,才觉重任在身,放下黄南瓜拉住殷琴玉,悄声说: “殷妹,我跟你商量一个事……金花也不小了,是谈恋爱的好时机,我想……” 殷琴玉一知半解,喜上眉梢:“你不消说了,她和大伟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大伟人好,我没有意见。” 这话让孔兰仙不好启齿,鼓足勇气才把真话说出来:“大伟不省事,死活不谈恋爱,我口水都说干了,还是摆脑壳。金花是个好姑娘,我也很喜欢,大伟不点头,这事就没法了。咳,我也不知道他咋变得这样犟!” 殷琴玉是个明白人,说话也很干脆:“嗯,年轻人的事,咱做长辈的也管不住,常言道‘儿大爷难管’,大伟不想恋爱,也不免强,这门亲事不成,咱还是好乡邻,不碍事,哈哈哈……” 孔兰仙突然变得慎重起来:“江强很喜欢金花,就成全他们吧。江强这小子也不错,虽然有点残疾,但能劳动,生活能自理。他老爸是当官的,金花和他好上,没有亏吃,最起码的,队上的轻巧活儿有金花那一份。金花聪明能干,人又漂亮,说不定也能混个一官半职,这不但金花幸福,你们家也要增光,正新再也不会像在水车上吊死一样了……” 孔兰仙说了很多,殷琴玉瞅着手里那块肉,不好反驳,只是说:“金花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如果她真喜欢江强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孔兰仙觉得达到了目的,便得寸进尺:“那好,我们一道给金花说去。” 殷琴玉摇摇头说:“金花不在家,她被江队长叫去了。” 孔兰仙估计这是推口话,没有逼殷琴玉,抱着黄南瓜回家去了。殷琴玉提着肉回到家里,见金正新在门口挺高兴,不知得到了什么好处,前去问道: “你那么高兴,是不是不车水了?” “当然……从今天起,我不车水了,看来江强那小子说的当真。还有更好的事哩……” “啥好事?快说来!” “江队长叫我当记分员。” “噢?你能行?” “小事一桩,五分十分的,掰指头我也能算清。” 殷琴玉一听也为丈夫高兴:“好好干,不要笔发叉,让群众信认。你的腰直了,我们这家只养女儿的,才不会让人瞧不起了。” 他们两一直乐着,忘了出工的事,等醒悟过来的时候,社员们早在地里碎土了。殷琴玉提着锄头生怕别人看见,闪进地里。无论动作有多快,也有人知道,只不过装着没有看见罢了。下午快收工的时候,金正新坐在高坎子上,拿出本子来威风凛凛地记工。殷琴玉一阵激动,做梦也没有想到金家会有今天。收工后,金正新和殷琴玉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决定煮那块肉好好庆贺。金正新还在自豪的时候,殷琴玉问他: “我今天出工晚了一步,扣了工没有?” “没有,晚一步算啥?我有这个权力摆平。” 这是地位的威力,殷琴玉也没有说啥,倒认为有了权就有了一切。这事要是落在以前的话,非少两分不可。这时,她对金花和江强的事有了新的看法,不由自主的萌生一个逻辑:要得富,当干部。眼看天色已晚,她才担心起金花来,江队长对自己非礼过,他有色胆,金花太嫩了,落在他手里定受不了。想到这些,她开始畏惧,准备出门去把金花找回来。刚动身,金花居然回来了,见她面带喜色,才放下心来问道: “怎么?你有好事在身?” 金花点了点头:“从明天起,我要去上班……”“上班?”这是工人才用得上的名词,殷琴玉感到莫名其妙,“在哪里工作?” 金花说:“公社农机站扩建了,要招一名女工,我们队是公社的红旗队,书记指名在队里招一个工人,江队长说我够条件,便推荐去了。” “哎呀,天大的好事!”殷琴玉拍手弯腰,朝里喊,“孩子她爸,快出来……咱金家有工人啦!” 金正新出来知道详情后,乐得抱着脑壳团团转,最后说:“咱家的祖坟管事啰,快把肉拿来做刀头,烧点纸给祖先!” 金花的态度变了,转喜为忧:“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还得答应江队长一个条件……” “哎呀,当上了工人,什么条件都答应他。”殷琴玉说话这样硬梆。 “叫我做牛做马都愿意!”金正新说话这样果断。 金薇、金兰也为姐姐乐着。 金花羞涩地说:“我去农机站上班,条件是必须和江强恋爱。” 殷琴玉快口说道:“要得,只要你有工作,拐子、瘸子也无妨。” 金正新也说:“难得有今天的地位,和当官的打交道,没有亏吃,认了吧。” 金花见全家人这样兴奋,再也说不下去了。 第19章 帽塘村沸腾起来了。 养了三个女儿自卑的金正新一家,开天劈地成了全村人羡慕的对象。不单是金正新当上了记分员,更主要的是金花当了工人,村里值得骄傲的第一只金凤凰。 这时,孔兰仙似乎高兴不起来,面对崔大伟说:“你呀,不信我的话,你看看,恋上金花该多好哇。” 崔大伟意识到还有更好的姑娘等着她,不以为然:“妈妈放心,将来我一定讨一个让你满意的妻子。现在我已经响当当有名了,上面有招工招生指标,非我莫数。再说,金花能跳出去,还不是我的功劳,我把生产队搞出了名,金花才能得到这样的优待。” 孔兰仙听了,望着儿子甜笑起来。这时,史月英来到崔家门前,那神情兴奋而自豪,神神秘秘地把孔兰仙约到竹林底下,说道: “现在,金花和咱江强好定了,还得有个媒人,我和老江推荐了你,今晚当面把这事说穿,以便堂堂正正往来,你干不?” 孔兰仙不假思索承认下来:“没问题,就是把他两叫到一起表个态得了,办得到。” 当工人硬是不同,才下午四点过,金花就下班回来了。她路过庄稼地,很多人都去关心她、羡慕她。史月英跟孔兰仙使了个眼色,她们两走来把金花约去了史月英家。江强没有出工,早在屋子里等得不耐烦了。她见到金花,色迷迷地瞅了一阵后,便在金花身后放了一张凳子。孔兰仙奉命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说话挺直率: “从现在起,金花和江强正式耍朋友,你们两有意见没有?” 江强首先说:“我没有意见!” 金花考虑了好大一阵才说:“耍朋友可以,但是不忙结婚。” 史月英听了很高兴:“要得,等你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了再结婚不迟。” 孔兰仙履行媒人的的职责:“好,这件事就这个定下来,双方可不要三心二意哟。有什么话现在就当面说出来。” 这时没有人说话了,就只听得史月英左个哈哈右个呵呵。 史月英留住了金花和孔兰仙晚餐,江队长和他女儿江英也回来了。几个人围坐在桌子旁畅饮,金花不拘束,敢大大方方拉话。孔兰仙最兴奋,因为她吃上了平日从来吃不上的白米饭。晚餐后,金花说要走,江强竭力把她留下过夜,金花不从,史月英和她儿子一个意思,对金花说: “就在这里过夜吧,和我一起睡,保你安全。” 江英只有十四岁,说话跟大人一样:“姐姐,和我一起睡,讲故事给我听。我太小了,要不这回我也去农机站了,向你学着点,将来工作免省吃力。” 金花只好说:“今天初上班,感觉很累,我得回家休息,以后再讲故事给你听吧。” 江强只好说:“要得,摆一会儿龙门阵再走……” 孔兰仙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出门去了,回头对金花说:“还早,你呆会儿再走吧。” 金花听信了孔兰仙的话,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孔兰仙回到家里,一直乐到天黑。这时,崔大伟回来了,话言话语又冲着他: “大伟呀,你和江强同年,你的个人问题不要再拖啊,老了架子不好办呀。” 崔大伟满不在乎,只有两个字:“不慌……” 孔兰仙还要说什么时,隐约听见外面有声音,都探出头去,见场坝里有个人影在舞叉帚。孔兰仙一眼认出来了:“金花,你……” 金花驻帚笑道:“从门前路过,见坝子不干净,扫两下。” 孔兰仙很感动:“哎呀,你都工人了,还这样帮我,不成啊,快进来歇着吧。” “不啦。”金花几下扫完地后走了,没走几步,回头喊,“大伟,送我一程,我怕狗……” 崔大伟犹豫了一下跟上了金花:“你咋不叫江强送你呢?” 金花很怕的样子挽着崔大伟:“他说送我,我拒绝了。” 崔大伟贴着金花的身体很不是滋味,只得说:“你和江强好上了,以后我们之间的交往要讲分寸,像这样让人发现了不好。” 金花更大量:“怕什么?其实我真正爱上的是你,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 崔大伟说:“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既然恋爱已定,你得好好对江强。” 金花摇头:“我是不喜欢他的,早晚得分手。” 这话吓得崔大伟倒退两步,差点踉跄到坎下。金花拉起崔大伟,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跑了。 这一幕,被尾随在后的江强看得一清二楚。今天他很聪明,没有吱声,把他们的密谈记在脑子,偷偷溜回家告诉史月英: “妈,金花不可靠,今晚又和崔大伟在一起,明确表示了不爱我……” 史月英一听先是一惊,很快慎定下来:“不关事,她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里。你别急,先跟她建立感情,来软的;万一她老是傲然的话,再来硬的。别担心,一切由我安排。” 金花和江强不及不离的日子就这样过着,时间一天过去,江强和金花连牵手的动作都没有过,便在史月英面前发气。史月英叫江强夜里提礼物到金家,争取在那里过夜。江强这样做了,每次他说要走,金家从来没有挽留过,都是由金正新把他送回家。这天晚上,他横下心来,不提出要走了,殷琴玉几娘母早睡香的时候,金正新一直陪他坐着,各自的龙门阵都摆完了,只好呆呆地坐着。为了不打瞌睡,他们两都有花样:数房上的瓦、敲桌子、抠指甲、掏鼻屎……一系列无聊的动作。就这样,干巴巴呆到天明。 江强熬了夜倒没啥,回家倒在床上像死猪一样睡着了。金正新可苦了,劳动打瞌睡,一不留神锄头落在脚背上,挖了一道娃娃口,回家包扎后只好休息了。江强听到这个消息,拿了一斤白糖去金家探望。这时,他眉头虽皱,但心里踏实:没有送客的人,今晚在这里过夜定了!果然,金花邀他: “江强,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 “要得、要得……”江强高兴得过不得。 夜深了,金花才说:“我爸脚受了伤,你和他一起睡吧,夜里搽药、拿水好有个照料。” “这……”江强吞吞吐吐地答应着,去了金正新床上。不用说,这又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不眠之夜。 在江强极度苦恼的时候,史月英献计来:“江强,去叫金花来,说我病了。” “你病了,没有哇。” 史月英在江强耳边叽咕的好一阵,江强乐意找金花去了。金花来到江家,见史月英躺在床上狂呻吟,便去精心关怀、伺候,像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见史月英“病”得那样厉害,金花决定不走了,好好照料有病的母亲。她很有警惕,不脱不解和史月英睡在了一起。也怪,当金花上床后,史月英的呻吟声渐次没有了。由于没有干扰,金花很快入睡。睡梦里,金花觉得有人摸她的胸、解她的衣服,胡乱摸出,那是一只冰凉的手,然后又是一断掌,猛然意识到是江强,弹身坐起喝道: “江强,快滚开!” 江强用一只手好不容易划然洋火,点亮马灯,屋子通明。金花捂住掀开的衣服,瞪着江强: “真不要脸,我们都是夫妻了,何必偷偷摸摸搞下流动作?!” 江强淫笑道:“说得好,我们都是夫妻了,不该偷偷摸摸的,现在正二八经的搞吧!”说着,又扑向金花。 金花边闹边反搞,江强哄道:“别闹,爸爸他们听见了不好,邻居晓得了更不成,你就依了我吧。” “不,你快悄悄出去。” “你依了我,我才悄悄出去。要不然,我要吼了,让邻居们都来看!” 这个年头,非婚同居是最见不得人的事,金花进退两难,只好说:“不能搞……你吻我一下就出去。” 江强让了步:“好,不搞那个事,你光着身子让我看一下就出去。” 没有别的办法,金花只好认从:“你转过身子去……” 一会儿,江强朝金花看去,看到了金花洁白无瑕的玉体,只见金花背着他说: “看了……现在该出去了吧。” 正在这时,史月英领着孔兰仙进来,吓得金花钻进了被窝。史月英假装痛斥江强: “你呀,太速了吧,拿结婚证那一天都等不到?”回头又对孔兰仙说,“娃子大了,让他们放纵吧。”然后又对金花解释,“我得的是风寒病,去孔姨家要一块死猪肉炖侧耳根驱寒,对不起,忘了叫醒你,被这小子占了便宜……” 金花胆战心惊探出头来,见史月英手里果然提着一块猪肉,只感羞愧,没有语言。 孔兰仙笑道:“别害臊,年轻人嘛,早晚要同床的,很正常……” 江强出去了,孔兰仙和史月英小谈一阵后也散了。 第二天早晨,金花没有在江家吃早饭上班去了。史月英秘密问江强: “……搞定了吗?” 江强不示弱,虚劲飞扬:“当然……” 这时的史月英,笑得不成样子了。 更可怕的是,江强和金花的“丑闻”,帽塘村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了。 第20章 公社农机站扩大了,有了一些宿舍,自从那件事以后,金花很少回家了。 史月英天天掰着指头,盼着那二百七十天,十月怀胎后好抱小孙子。这时,她考虑到自己有后台,非婚生育的后果全然不计较。金花进到工资后,格外打扮一番,犹如仙女,楚楚动人。史月英怕金花飞,常常偷偷去街上看她,见她不但肚皮扁扁的,还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这才慌了神,回头训子: “没用的东西,那夜没有给金花装上?” 江强只得实话:“装?我还没有碰到她的身体哩。” 史月英下令:“你去缠她,一定要将生米煮成熟饭!” 江强听信了母亲的话,早晚爱朝街上跑。可是,农机站里有严密的纪律,还有身强力壮的工人,江强无从下手,只好回家向父母叫苦。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金花毅然决定和他分手,并说自己已经恋上了农机站里的一个青年。这话对江家来说犹如五雷轰顶,江队长气耸耸地找到金正新: “金花和咱江强吹了,是不是你们的主意?我告诉你,这亲事不成,你别想当记分员,金花也别想再在农机站干去!” 这话吓得金正新打寒颤,他担心昙花一现,不想功名毁于一旦,慑慑说道:“这是死女鬼迷心窍,放心吧,我劝她回心转移。” 殷琴玉也站出来说:“金花能攀你家,那里我家的福,求之不得哩,她不会变心,多办是闹着玩的,想这样考验江强。” 这话江队长听进去了,要是真如殷琴玉所说,事儿就好办了。于是,他回家叫江强去献殷勤。江强再次来到街上,又碰一鼻子的灰,得到的是金花更可怕的拒绝: “走开!我宁愿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金花说罢,搀着一个帅哥的胳膊走了。江强恼羞成怒退卸,直奔金正新家,见屋里只有金薇和金兰,便打起了两姐妹的主意。他饿狼似地扑向金薇,两把扯开她的外衣,健猛发育的胸脯若隐若现。金兰吓得躲到墙根,金薇从容慎定,急中生智: “江哥哥,认错人了吧,咋我和姐姐都分不清了?” 江强松开手指着金薇的鼻尖:“我没有认错人,你姐姐不从,今天非搞死你不可!” 他想再次动手的时候,金薇边退边说:“我服你了,站着吧,等我在屋里脱了衣服再叫你进来。” 两姐妹进屋去了,江强在外面老等长时没听呼唤,便冲进屋里。哪里有人?两姐妹早从后门逃了。江强不死心,紧追不舍,跃上了后山坡,眼看要抓住两姐妹的时候,碰上了崔大伟,他正在坡上用石灰写山头标语。崔大伟拦住他: “你别胡来,当心进监狱!” 江强喘着气,脑筋急转弯:“我和妹妹赛跑……” “别骗我了,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提着脑壳耍。” “闹着玩的,我来帮你写山头标语。”江强说着,没有经崔大伟的同意,提着半口袋儿石灰朝对面山上去了。环顾四周,早不见金薇和金兰。他心不在焉在岩壁上写了一个“毛”字后,又来的鬼主意:这石灰钻进人眼里,非瞎不可,金花不从的话,就用这个收拾她!他带着可怕的念头又去了街上。黄昏,街上人烟稀小,小店铺门前挂起了马灯,微弱的灯光伴他进了农机站所在的小巷。农机站里,大部分工人都下了班,只有金花和两三个中年男子在加班做面。他到门前,火力并不猛: “金花,我等你,下班后一起回去。” 金花看了他一眼,冷冷回答:“你走吧,我不回去。” 江强遭到拒绝后,野性大发,抓起石灰打烟雾弹,呛得金花和工人们四处逃跑,转眼间农机站里空无一人。江强为了解恨,拼命砸机器、甩设备……短工夫农机站里一派狼藉,他刚纵火的时候,金花他们带着派出所的来了,亮锃锃的手铐戴在了他手上…… 第二天,不光是帽塘村,大街小巷都惊动了:多案在身的江强入狱啦!人心大快,唯有江家沉浸在极度的悲痛当中。从此,史月英抬不起头,江队长四处求情,徒然,得到的是极糟的结果。这天,帽塘村来了大队、公社干部,在保管室门前召开了社员大会,慎重宣布撤江队长的职,暂由崔大伟代理生产队长!从此,江队长的称呼消失,得到的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称呼:“江志权”。 帽塘村恢复了平静,社员们在崔大伟的带领下,进行着如火如荼的革命和生产。崔大伟的地位更高了,有的称他崔支书,有的叫他崔队长,有的折衷称他崔干部。崔大伟仁至义尽,去关心江志权和史月英: “你们不要过度悲伤,江强的事不会影响你们。我相信江强,好好改造后定会重新做人。” 也巧,金花也来探望他们,没想到史月英不怪罪金花:“金花,你是一个好姑娘,江强配不上你,都怪我糊涂,不该把你和江强硬扯在一起。” 金花安慰道:“史姨,你没有错,江强有恶习,我们不扯在一起,他还是会犯法的。想信他吧,经过这么多教训,应该明智了。” 江志权照样悲伤:“他的事我不管,可这个‘反革命家属’的罪名难洗脱啊,没想到,我这个家会载到他手里。” 崔大伟语重心长地说:“你是共产党员,为我们队的革命和生产立下了汗马功劳,党是不会忘记你的,帽塘村的贫下中农将永远记住你,挺起胸口吧,大家都会欢迎你的。” 崔大伟说了许多话后,回家去了。孔兰仙把儿子叫到那间新屋里,又有了新的主张: “大伟呀,现在江强不在了,帽塘村也安静下来,我总觉得你该想法安个家。金花这姑娘确实不错,又是工人,去试告一下,看她喜不喜欢你。” 崔大伟还是那句老话:“妈,我还小,等吃上国家粮再说吧。现在我是团支部书记,又是生产队长,任务繁重,没有心思谈恋爱,找女朋友的事搁在后面再说吧。” 孔兰仙不让步:“不能搁了。你和金花配对是最合适的。将来,你定是进工资吃饭的人,目的还是讨一个吃国家粮的老婆,金花正是你理想的人,人家不嫌弃就不错了。” 崔大伟坚持着:“金花是个好姑娘,但是她的地位并不高。公社农机站一个职员,虽然进工资吃饭,但本质还是农民。因为,她现在仍吃农村粮,还是农村户口,不是我理想中的人啊。” 孔兰仙听儿子这个一说,也不好再开口了。正在这时,金花在外面叫崔大伟,崔大伟出去后跟着她去了竹林里。崔大伟有些腼腆,金花却直言不讳: “现在江强不在了,再也没有人骚扰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恋爱生活了。” 说罢,死死抱住崔大伟。 崔大伟推开金花:“现在我以革命工作为重,不想谈恋爱,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希望你能找到比江强更好的心上人。” 金花苦苦看着崔大伟,两眼发直:“大伟,难道你真的不喜欢我?” 崔大伟没有正面回答,把话题转开:“现在我要集中精力抓革命促生产,在这节骨眼上,不能分散精力。我是农民,你是工人,我希望你找个一起工作的男朋友,这样才合适。” 金花是那样的痴情:“我不嫌你是农民,我支持你抓革命促生产,我等你,白头偕老也无妨。” 面对金花的海誓山盟,崔大伟只好直言了:“说真的,金花,你很好,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金花哭起来抱住崔大伟,“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有那点不好?我做错了什么?……” 金花伤心地问了一连串,没有一句崔大伟答得上来。他推开金花,边走边说:“我们不可能走在一起,你死了这条心吧,你不是我需要的人……” 崔大伟就这样走了,身后,是金花悲凉的哭声。 第21章 帽塘村清静了,江志权家更清静了。自从江强被逮后,再也听不到两口子的欢声笑语。最痛心的是江志权,指手划脚、凌驾他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有时史月英埋怨:“过去你当干部的时候,该多做好事,少点自私,为人民服务,就没有今天的下场啊。” 江志权摇头:“缺吃少穿的年代,还能顾谁呢,能捞就捞吧,还不是为了活下去啊。” 这天,崔大伟要去公社开会,他把安排生产的事交给了金正新,并特别强调:“江志权要照顾,暂时安排他去协助喂牛,免省听到风言风语。” 金正新没有听话,对江志权逼他车水的事耿耿于怀。崔大伟走后,他到江家门前喊: “老江,村东几块田干了,你和马春车水去。” 江志权瞪着金正新,无可奈何,找马春去了。马春这个单身汉,看上去瘦小,却力大无比,是车水的好把式,麻利安好水车后,两人坐在了水车上。江志权虽说是农民,但从来没有偿过车水的滋味。不到半个时辰,全身就被汗水泡得绝湿。马春和一个动作不协调的人车水,一样的吃力,汗水不大,也出气不赢。他见江志权难受,说道: “你下车休息一会儿,我一个人车……” “这……你受得了吗?” “不关事,锻炼出来了,你不会用巧力,肯定受不了,在车下学我的动作吧。” 江志权很感动,没想到贫下中农这样宽宏大量。马春一边车一边说:“车水呀,脚脚紧,一脚虚不行。咳,要是喝口号能吐水就好了。” 说话无意听者有音,江志权一阵脸红。马春见天气热了,对江志权说: “在这里白晒不合算,你回家躲荫去吧。” “你?你一个人行吗?” “放心吧,我支持得住。” 江志权回到家里,史月英如同落汤鸡,满身粪便哭着鼻子回来,见到男人就诉苦:“你呀,不好好教育儿子,他倒楣我们跟着遭殃。这个金正新,忘恩负义,盯着我挑粪担子,挑少了没有工分,还遭到众人笑话,他真不是人!” 江志权一听气坏了,奔到外面想去质问金正新。没走几步,他又想起了金花,金花被逼着挑粪担的影子好像就出现在昨天。想到这些,他哪还脸去说子曰?他意识到,这是还债,这是报应,这是正常的交易,其间根本不存在恩怨。想到这些,他取消了滋事念头,回到屋里找烟抽。找遍了箱柜衣兜,最后在墙根找到一小截发霉的烟头,点燃猛抽一口,呛出泪来。史月英换好衣服出来见男人泪洗面,误认是为丢官悲伤,安慰道: “你不要过度伤心,不当官照样吃饭。我们队是红旗队,你和公社书记有交情,找他去吧,看能否给一条出路。” 这话当真。生产队捕鱼,大个的书记没有少吃;花生收获,饱满的书记没有少偿……就凭这些,就该另眼相看。于是,他急匆匆去了公社。他来得不是时候,书记正在召开三干会,他只好躲在厕所旁的大树下等候。这个位置相宜,一来不易被人发现,二来可以听到会议内容。这样,可以再一次缅怀过去的干生活。可惜,他才吞片刻就散会了。一会儿,公社里里外外清静下来。公社大门的左侧,是伙食团,平日只有极少数公社干部在这里就餐,书记有单独的房间,他平时从不在伙食团吃饭。现在,江志权进退两难,正午时刻,不敢去打扰书吃饭,只好在办公室门背后的纸箱上坐着等候,等到有电话来,趁书记接完电话后谈事。等了半个多时辰,没有电话,肚子的叫声让他不由自主地进了伙食团。平日很熟的炊事员高大爷正在忙。江志权见了蒸笼里的冷馒头,惯例伸手去拿,高大爷瞪着他: “喂,你屙尿洗了手没有?三分钱一个……” 江志权摸了摸荷包,确实抠不出三分钱来,厚着脸皮:“高大爷,才几天不见就不认得?赊一个给我吃吧。” “走走走,没有这个规柜!”说罢,盖好蒸笼进屋里去了。 江志权见四处无人,便拿了碗去舀锅里沸着的漂有油珠儿的洗碗汤充饥。高大爷出来夺过勺子,一样的不客气: “走走走,别把这里弄脏了。” 说罢,把洗锅汤倒在臊缸里去了。江志权出来又去办公室等候,终于等到电话铃响的时刻。书记出来接完电话后江志权凑过去,还没有开口就被先罚制: “你来干什么?今天开会没有通知你呀?” “我来找你帮个忙……” “帮忙?别来资产阶级那一套,当心掉脑袋,回去好好改造吧。告诉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见面,同流合污的罪名是够厉害的。” 书记进他屋里去了,江志权只好往回走。这时,他的孤独感油然而生,没想到地位的变化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伤害。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男人,没有教育好妻子、儿子,受人歧视的苦果只得自己吞了。回到家里,崔大伟早等着他了。崔大伟见到无精打采的江志权更是着急: “老江啊,你搞些啥名堂,事情闹大啦……” 江志权吓了一跳:“江强的事,与我无关呀?” 崔大伟摸出一张纸,上面写得满满的,崔大伟指着上面的巨额说:“上面查了你的账,你当队长期间,共贪污现金五百一十元;黄谷七百斤,一个大学生每月工资才四十二块五,这么多钱你用到哪里去了?要是近期不退赃的话,当贪污罪论处。” 江志权一听吓得瘫软在地。史月英哭着求情:“崔队长,救救老江吧,只有你能救他啊!” 崔大伟摇头:“犯了法,谁都帮不了,还是积极退脏吧。” 江志权蹬足捶胸:“我哪能退呀,被枪毙算了!” 崔大伟积极帮他们出点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家的钱、粮聚起来,看还差多少,差额部分我出面给社员借,退脏后写个检讨,不会有影响。别担心,社员的工作我去做,你们振作起来,不要显出难堪的样子就是了。” 史月英跪下不住叩头:“多谢大伟兄弟、多谢大伟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江志权站起身来,紧握住崔大伟的手:“大伟兄弟,算我没有看错人,你的心胸如此宽阔,将来必成大器!” 这时,崔大伟突然想到,自己是领导干部,还得按政策办事,还得坚持原则,于是说:“你们要好好改造自己,成为真正的好人。还有,借钱粮的事,你们尽量想办法,万意扯不拢,才由我出面,名誉上是我借,才免省受牵连。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必须保密,传出去了,我会犯包庇罪,到时候和你们一并吃亏,还有啥前途?” 史月英不住表示:“我们保密、我们保密……” 江志权也说:“请你相信,我们永远不会出卖你!” 崔大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金正新早等着他了,向他汇报今天的工作。当崔大伟见史月英没有工天时,很吃惊: “怎么,史月英没有出工?” “出了,没力气,挑半担儿,咋能给工?” 崔大伟摇了摇头:“酢情扣点嘛,不能一票否决呀。” 金正新理直气壮:“大伟呀,你咋同情起反革命家属来?不要以为你本质好,当心成现行反革命。你是有办法的人,一定要有革命立场,不能凭感情办事。想想,如果你站到敌人那边去了,还有啥前途?现在用人你晓得的,表格好几张,成份、家庭成员、社会关系、政治表现……一项有污点靠边站,在这节骨眼上,你要当心啊!” 崔大伟觉得金正新说得在理,没有吭声了。 第22章 夜里,江家安静下来,江志权和史月英积极做退赃准备。 他们先把柜子、坛子里的粮食舀进筐子口袋过秤。结果:谷子261斤;麦子102斤;包谷87斤。还差三百来斤。然后清点现金,总共计币135元6角3分,还差三百多块钱。这样大的漏洞在闹饥荒的年月,却为天文数字。两口子这一盘存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下呆若木鸡。史月英数长道短叫了一会儿苦后,蓦地站起身来翻箱倒柜,把衣服、裤子、鞋子、袜子……找出来摆在床上,江志权明白了,说道: “饭都吃不饱的年头,这些东西值不了多少钱。” 史月英信心百倍:“值一分钱就少欠一分钱,把好一点的衣物全卖了。” 这次史月英最无私,陪嫁的灯心绒上衣、花毕叽衫子、的确良长裤、绣花鞋子、天蓝平布内裤、灯心线袜子……和江志权的旧军大衣、旧灰长裤、发白黄胶鞋、铁扣牛皮带……选中折叠包装。 江志权觉得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便去清理“多余”的家具,说不定还能换几个钱。通过精选,选出了好多值价的家具、用具:黑漆小方桌、篆柱马架椅、桃木长板凳、贴纸花箱子、瓷瓶、钢笔、算盘、镜子、牛骨头梳、磨面碓窝……摆了一地。 他们累了一阵,歇着、乐着,最后决定趁夜买出去,免得受影响。为了加强力量,还把江英叫来一同出力。简单分工:江志权负责卖家具;史月英负责卖服装;江英负责买小玩艺儿。江志权还吩咐: “千万别说换钱退赃,就说我要去煤矿工作,搬家前把这些东西处理掉。还有,不要讨价还价,别人给多少收多少。” 三人按照江志权的指示出发了。所到之处,村民感到突然,拒绝的很多,能给现钱的不多。他们都很会做生意,把货物强制性放在别人家里,随便要个价就走了。三人忙了一大阵回到家里,收获不小,村民太朴实了,没有一个欠款,收入了189元7角5分钱。现在只差一百多块钱了。史月英和江志权刚躺下床,她又来了主意: “我们都忘了,咋没有去马春家呢?他是单身汉,肯定有钱,我这就去……” “你去?货卖完了,你拿什么去?” 史月英很有把握的样子,去叫江英:“你的衣服裤子借给妈……” 江志权听了阻止:“姑娘大了得穿体面一点,你不能卖她的衣服啊。” “哪能卖女儿的衣服,我穿一下,去给马春借钱。”史月英边说边换衣服。 江志权觉得这里有蹊跷,婆娘一向风骚,多半是去勾引马春,等他想阻拦的时候,史月英已经出门去了。他出门朝夜空望了望,除星斗外什么也没有,朝前走了几步又缩回屋里。眼下,保命要紧,管她怎么搞,只要能拿钱回来。江志权这样想着,倒在床上睁着眼睡下了。 史月英来到马春家门前,敲了一阵门后,马春才点亮开门。史月英穿着女儿的衣服,又小又紧,上面的扣子也拉不拢,更显丰满年轻。马春见她这个样子,没有让她进屋,截在门口问她: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我有急事找你,进屋再说吧。” 史月英没有经马春同意钻进屋里,马春转身坐下的时候,她紧靠着他,娇滴滴地说:“我想找你帮个忙,先快乐一会儿再说吧。” 马春推开她:“我很困,有话快说吧。” 史月英厚着脸皮:“一时说不清楚,我们睡下后慢慢谈……” 马春站起身瞪着她:“这成何体统?快说,只要我能帮上的一定帮!” 史月英见马春严厉,只好说:“我想添几只猪崽,差一百多块钱,你能借吗?” 这话把马春吓了一跳:“一百多块?我哪有那么多钱?你去找别人吧。” 史月英不让步:“有多少借多少,差的部分我再去找别人。” 马春为了早点打发史月英,这里抠抠,那里掏掏,凑上48元3角给她:“就只有这么多,你快到别的地方想办法吧。” 史月英收下钱做样:“太晚了,我害怕走夜路……” 马春明白史月英的意思:“好,我送你。” 他们两出门没走几步,史月英说她不怕了,硬要马春回去。马春转身,史月英独自回到家里,江志权还没有合眼,见到妻子很不是滋味。史月英把四十多块钱亮在丈夫面前,没有给他带来喜色,瞅着妻子的裆发愣。史月英扯了扯裤子边逼向丈夫边说: “没事……干酥酥的……你呀,真笨,随我来就好了,我抱住他的时候,你就冲进来,这四多块钱就白得了……” “亏你说得出口,儿子完了,我也完了,这个家完了,你还要怎样?要是我们平时注意点,根本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你呀,好好反思吧,不是说少自私吗?咋做不到?” 史月英觉得丈夫说得再理,没有多争,倒下床睡下,硬要和丈夫做爱,其目的是检验自己贞操。今天夜里,最后听到他两的笑声告终。 他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崔大伟来了,询问退赃准备情况。江志权作了汇报: “钱差几十块,粮差一百多斤。” 崔大伟帮他打着主意:“先解决粮食问题,以我的名义去给社员借,你挑着筐子跟上,就说是帮我的忙挑,这样对你才不会有影响。” 早饭后,江志权跟在崔大伟后面出发了。崔大伟明智,专走那些偏僻的、无知明度的人家,以免被人看出破绽。小半天工夫,一百多斤粮食凑够了。借钱的事由崔大伟个人出面,能借的都借了,还差三十多块。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想到了金花,工人肯定有钱。于是,他兴致勃勃朝街上走去,在农机站找到了金花。金花放下手中的活儿陪崔大伟出来,在小巷的房檐下,金花去亲热崔大伟的时候,他照样躲躲闪闪的,退后一步说: “今天找你没别的意思,想给你借点钱……” “没问题,刚进了工资,要多少?”金花爽快答应了。 “三十五块。” 金花给了崔大伟四十块后说:“拿去花吧,不用还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啊。” 这话太亲热了,崔大伟无法接受,摸出笔来写了张借条给金花。金花接过条子撕得粉碎,然后像雪花一样地飞出去,冲着崔大伟说: “要条子干什么,我只要你那颗心就够了。”说完,笑眯眯上班去了。 崔大伟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紧张。今天逢场,街上有几分热闹。崔大伟是名人,认识他的人很多,召呼他的人不少: “崔队长……” “崔支书……” 熟人的热情让他清醒过来,自己这样大的伟人,怎么能在金花面前低三下四呢?于是,他见熟人便求,这个二块那个五块,一会儿就借到了四十元钱。他到农机站再次找到金花: “……还给你,我已经有了。” 金花伸出颤抖的双手,不敢接钱,布满血丝的慧眼呆呆地望着他,好久才说出话来:“怎么?我的钱不干净?” “不是……” “算借给你行吗?” “不借,我已经有了。” 金花抓过钱,向空中扔去,捂着脸跑进了她工作的屋子。崔大伟一张一张拾起那伸伸展展的血汗钱,悄悄放在金花后面的桌子上后,无声无息地走了。身后,那是撕肝裂胆的啜泣声…… 第23章 钱食备好后,崔大伟找来公社革命委员会的负责人,江志权当着领导的面把赃退了。现在江志权轻松了,只消上传一份检讨便免予刑事处分。 通过这件事,崔大伟受益颇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回集体赃款、赃物,因而得到“无产阶级专政先锋”的美誉,大会小会表彰着他的功勋。今天,明明是冬季征兵动员大会,书记也把崔大伟的事迹扯上了,参加会议的干部们都很欣赏他,少不了美言: “崔支书,你真不错,当兵去吧,在部队里不当营长就当连长,条件够吧?” “够……”崔大伟默了一下,自己的年龄、身体没问题,政治资本响当当雄厚,入伍举手之劳。 他回到家里,把当兵的事跟家里人商量,意见老是统一不起来。 崔富贵说:“当兵可以,吃国家穿国家,有津贴,家里有补助工分,混上干部,转到地方当官,合算,去吧。” 孔兰仙说:“算了,部队里混上官不容易,当个士兵,退伍棒,没有出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都当上了队长、支书,掰着指头算吧,要不了多少年,你就是县长了。远挖不如近刨,还把家里照看了,不要心多烂肺的,专心搞好你眼下的工作吧。” 弟弟们是一个认识,觉得拿枪穿军装威武,竭力支持哥哥去当兵,都想得到一套旧的黄军装,或者射击后的子弹壳。 崔大伟拿不定注意,便去求民兵连长,保卫祖国的使命,民兵连长支持了他;崔大伟又去找大队长,大队长为难,因为他一走,很难找到这样合格的团支部书记和生产队长,但考虑到当兵和当干部都是革命的需要,不敢轻易表态,最后让崔大伟自己决定。崔大伟对这事很慎重,先后找了队里好些知名人士,绝大数都赞成他去当兵。最后,崔大伟采纳了大多数人的意见,决定去当兵。 崔大伟的这个决定金花也知道了,她暗暗为她高兴,每天晚上躲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帽塘村出了名,崔大伟出了名,本队的贫下中农也得到实惠。县电影队下乡放电影,四个大队集中在一起,偏偏选中了偏僻的帽塘村,无疑是给崔大伟一个面子。今天晚上放映《南征北战》,好远的村民放下手中的活儿,半下午就朝帽塘村走来。傍晚,保管室坝子里里外外人山人海,外面的旱田里,周围的山坡上,还有那些大树子,硬剌竹……只要有一席之地,都挤满了人。金花下班后,早早扛着一张长凳去,在放映机旁选了一个皇帝位子四处张望,盼着崔大伟出现。崔大伟晚来一步,见了金花,便躲在一边。这没有逃脱金花敏锐的眼睛,她朝他招手,他越躲躲越远。金花很大方,出来把崔大伟牵到座位上。崔大伟坐立不安,时刻想溜掉。电影开始后不久,才发现金花不见了。问旁边的金薇,她说姐姐有病回家休息去了。一听这话殷琴玉很担心,电影快结束的时候火速跑回家,见金花屋里有浑蚀的灯光,便轻脚轻手闪到门口窥视,见金花在做针线活才放下心来。殷琴玉快速到女儿身边,发现她正在聚精会神做布鞋。殷琴玉拿了刚做好的一只看了看,质地绝顶,鞋底鞋帮纳得细密、均匀、结实。没想到女儿还有这般手艺。殷琴玉被感动了: “金花呀,你熬了这么多夜,何苦对这踏泥的东西这样认真,咱家没有男娃子,你做给谁穿呀?” “不给谁做,练练技,将来打补丁顺手些。” 殷琴玉见女儿这样专注,没有打扰出去了。金薇、金兰看完电影回家早睡了,金花还在孜孜不倦工作,一直到天明。她没有吃早饭,洗了一个凉水脸就上班去了。她刚走,崔大伟来了,他是来履行自己的职责,金花是帽塘村的人,有病也得关心一下。他听说金花没病,便放下心来,刚转身走的时候,被金正新挽留住。 这一阵子,金正新知道崔大伟要去当兵后,又激动又活跃,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崔大伟一走,队长他当定了。他把崔大伟按在凳子上坐下,低三下四地说: “当兵好啊,有吃有穿,退伍后还安排工作,敲锣打鼓也难逢的好事。咳,我家没有男娃子,要不都和你一样有出息啊。大伟,你放心去吧,把队长这职位推荐给我,保证不会让帽塘村的贫下中农失望。” 崔大伟没有心思听他的,胡乱点了点头走了。路上,他想了很多。金正新这个人,当记分员都不硬,常包庇他婆娘,这样自私的人当队长,帽塘村的贫下中农非吃亏不可。我作为新中国的革命青年,有义务带领广大革命群众打好革命、生产的翻身仗,在这节骨眼上,我能离开帽塘村吗?想到这些,他的立场开始动摇。 他回到家里,准备做父亲的工作。哪晓得崔富贵还先把他招上: “大伟,不去当兵了。” 崔大伟对父亲意识的大转弯疑惑不解:“您不是硬要我去当兵吗?咋又变主意啦?” “你看《南征北战》里,打战好吓不哟,不去了,不去了……” 原来崔富贵是被电影里的战斗场面吓坏了。虽然这是断章取义,崔大伟服了,因为这正合他的心意。这天,崔大伟找到大队长,向他表白了自己的意思。大队长正为找不到合适的队长发愁,听崔大伟这么一说,当然很高兴:“好哇,有革命青年的气派!其实呀,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万丈高楼从地起,你只要干好基层工作,前途是有的。我们也不为难你,将来有招工、招生的机会,绝对会放你出去的。” 听大队长这么一说,崔大伟吃了定心丸,不住表示:“相信我,绝不会让帽塘村的贫下中农失望。” 崔大伟如释重负回到家里,这时天已黑下来。孔兰仙拿出一双布鞋交给他: “这是金花做的,说你在部队里好穿。这姑娘手太巧了,妈活到这把年龄,还没有见过做得这样好的鞋子,你穿上试试看。” 崔大伟穿上新鞋,又合脚又舒适。他扬了扬脚,又把鞋子脱下来交给母亲: “算了,还金花吧,我现在决定不去当兵了,多谢她的关怀。” 孔兰仙收起鞋子,不肯松手:“你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苦心,留着吧,等以后吃上国家粮那一天穿,也不别扭啊。” 孔兰仙说着,把鞋子藏在了箱子深处。 夜里,崔大伟又失眠了,头脑里乱糟糟的,整理了一下,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甩掉金花的纠缠。这双布鞋的出现,让他更难受。因为,母亲看到这双鞋子,又增加了她对金花的喜爱,让这情感发展下去,要和金花分手更加困难。大清早,他横下心要了那双鞋子后说: “妈,那双鞋子给我,金花她父亲常年赤脚,让他穿吧,这也表示我的一片心意。” 孔兰仙信以为真,把布鞋给了崔大伟。他顾不上吃早饭,拿着布鞋去了街上。他没有去找金花,径直去了旧衣市场,以两块钱的价格把鞋子卖给了一个做旧服装生意小摊贩。 再说金花,上班后一直为大伟的事乐着,熬夜过多加之做着美梦,不慎衣服卷进了面机滚筒里,幸好关机及时,才免了伤害。可是,她的衣服被扯烂了,大半个肚皮现在外面,很不雅观。同事们叫她下班回家,她怕误工,没有回家,便到旧衣市场,准备买一件旧衣服将就。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千针万钱的杰作出现在小摊上,拼命扑过去把它抓起来叫道: “这是我的鞋子,这是我的鞋子呀,怎么会在这里?” 小摊贩说:“是刚才一个青年卖的……” 金花死死抱住鞋子,还是那句话:“这是我的鞋子,不能卖,不能卖呀!” 小摊贩见金花如此痴情,盈利的念头取消了:“刚才那小火子卖的,两块钱,给两块钱把鞋子买回去吧。” “什么?两块钱?”金花一听哭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才值两块钱!她再也说不出话了,掏出两块钱把鞋子买回来。 随后,她买了一件旧衣服穿上后,四外找崔大伟。崔大伟没有走远,在公路上被金花追上了。她奋不顾身拦住崔大伟的去路,擦干眼泪质问: “崔大伟,这是你卖的吗?” 崔大伟承认:“嗯,不合脚,把它卖了。” 金花咬着牙:“不合脚?直说不合心算了!崔大伟呀,你看到没有,这是一颗心,每针每线都带着血呀!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该这样对我啊!我喜欢你,不是看重你现在的地位,也不是在乎你将来有多伟大。从心底讲,你讨口叫化我也会跟着你的。你走吧,我们的关系就这样了结,这双鞋子,我要永远留着……” 金花说着,扭头边哭边跑了。 崔大伟望着金花的背影,呆呆地站在那里。 第24章 崔大伟回到家里,并没有为失恋悲伤,他的情感全被理想和前途冲谈了。确实,帽塘村在他的带领下,革命和生产形势一派大好。 冬去春来,春风带来好消息,今年大学、中专重新招生!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让崔家沸腾起来: “大伟,机会来了,要好好把握啊。”这是崔富贵刁着烟乐着说话。 “没问题,要是大伟上不了的话,全公社没有谁能上。”这是孔兰仙在自豪。 “哥哥要吃国家粮啰!”这是兄弟们在喜气洋洋。 “你们别担心,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上。”这是崔大伟自我评价。 帽塘村人的呼声不亚于崔家: “大伟,你吃了国家粮后可不要把我们忘啊。” “大伟,你当了官后,找你批个条子别装着不认识啊。” “大伟,你住上洋房后,要常常回来看我们啊。” …… 一时间,帽塘村的最新最广泛的话题,就是崔大伟进学校的事。这些人的心是善良的,巴不得古老的村子里跳出名人来。提前祝贺的人也不少。殷琴玉抱来一个过年都舍不吃的大冬瓜;史月英提来十来个鸡蛋;马春挑着一担红苕来……孔兰仙乐得直不起腰,站在门口直说: “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 崔富贵少不了烟抽,一群烟民围着他,跟在火堆里一样。 崔大伟的初恋情人吴玉也来了,她牵着一只山羊,硬要孔兰仙收下。崔大伟见到她,先是有一丝恋意,后来觉得两人的差距甚大躲开了,去保管室履行公务。迎面又碰上了金花把他拦住。金花没有把以往的事放在心,笑着说: “大伟,祝贺你有这样的机会,好好把握,一定要争取奔出去。” 崔大伟装模做样:“革命工作,哪里都一样……” 金花摇头:“别骗我了,现在这个年头,哪个不想吃国家粮?你不要误会我,咱两恋爱不成,还是邻居,还是朋友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放心,你是我的哥哥,这个关系是永远不会变的。” 失去的东西都珍贵,崔大伟看着亭亭玉立的金花,产生了无穷的失落感。这时他才觉得,要是自己不能奔出去吃国家粮的话,失去金花这样好的姑娘的确太可惜了。 金花慎重地说:“我是来告诉你,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说明白点,如果你不会走后门的话,事儿是很难办的。不过,你是大红人,革命先锋,相信有这样的招牌,是无往而不胜的。” 崔大伟没有心思听这些话,点头绕道走了。回头看金花,还在呆呆地看着他。 崔大伟去大队报了名,大队干部说他今年有办法。他又去了公社,书记对他很热情,一个劲朝他点头。干部们的言谈举止,让他更兴奋,夜里不停做美梦:清华大学的招牌金光四射,他出现在那里,几个漂亮的姑娘向他跑来,有的挽他的手臂,有的抱他的脖子,一个个热乎柔和的身体紧贴着他,给他橘子瓣,喂他大红糖……尔后,他跳进了游泳池,泳装美女向他扑来……再后,他飞上了天,仙女们身着红装甩来丝绸将来缠住、托起……最后,丝绸断了,他没有掉下来,随风越漂越远……醒来时,他脸上依然带着欣慰,带着微笑。 从此以后,他天天等着,盼着,希望邮递员早点带来福音。孔兰仙最诚心,每天大早跑到街上去,蹲在邮电局门口,见邮递员出来,马上前去寻问:“ “有崔大伟的录取通知书吗?” 邮递员说“没有”的时候,孔兰仙才无精打采回家。 崔富贵怕妻子误事,带着崔三、崔四跟着孔兰仙,并排坐在邮电局门口,邮递员出来的时候,一同问: “有录取通知书吗?” “有!”邮递员答应着在包里翻起来,这家子四个脑袋碰在一起,四双眼睛注视着邮递员翻阅的动作,可是翻到底,录取通知书倒有,但没有崔大伟的。一同泄气散开后,邮递员说出一个可怕的消息,“这是最后一批,你们不要再来盼了……” 这知吓傻了这家子,他们无精打采回到家里,把这则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崔大伟。崔大伟才猛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急急忙忙去找大队干部。干部说: “都是革命的需要,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崔大伟不死心,去公社找书记,一个老师教的,还是那句话:“都是革命的需要,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崔大伟质问:“去不去读书是小事,我想知道我哪点条件不够?” 书记说:“你别问那么多了,相信党,相信组织,名额有限,今年不行明年再去吧。” 这话中耳,崔大伟没有说什么走了。 他回到家里,又是一番难堪的场面。有的送来箱子,说给大伟在学校里装衣服;有的送来熟鸡蛋,说给大伟在路上吃;有的塞给他两块钱,说是做路费用……看到这些,他心里直淌血,不知说什么好。想来想去,最终决定用假话来摆脱尴尬局面: “乡亲们,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决定,不去读大学了!” 村邻大为吃惊:“国家粮不吃留在农村吃红苕?不值得,大伟呀,你是不是脑壳出了问题?” 崔大伟理直气壮地说:“这是革命的需要,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我主动放弃读书的机会,是因为帽塘村的革命和生产需要我,我和大家有了深厚的感情,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啦!” 一个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干部下来找崔大伟商量安广播的事,凑巧听到这翻娓娓动听的话,深受感动,接题发挥: “崔大伟说得对,革命工作不分高底贵贱,都是为人民服服。我们大家要向崔大伟学习,争当社会主义的新型农民。现在,革命形势大好,越来越好,我们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 这话说得崔大伟心惊肉跳,面红耳赤。众人听公社下来的干部这么一说,都感觉崔大伟的形象更加伟大。这个干部和崔大伟商量完工作后走了,社员们也很快散去。崔大伟回到家里,前些日子的激情场面没有了,崔富贵倚在马架椅子上抽闷烟,孔兰仙无声无息地宰猪草,几弟弟冷着面孔帮着做家务。崔大伟看着这个局面,心里冰凉,牵着吴玉给的那只山羊上山啃草解闷。当他刚拴好山羊准备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忽见前面不远的麦地边有动静,轻脚过去,见是史月英,正在摘地边的菜豌豆。史月英见到崔队长,吓得琶琶发抖。崔大伟面朝她不住摇头: “你的政治背景不好,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是要罪上加罪哟。快回去吧,就当我没有看见。” 史月英不住叫苦:“家里揭不开锅了,天天吃红苕汤,志权的脚都开始浮肿了,摘几个豌豆充饥,多谢你开恩。” 史月英没走几步转来,解开衣服,想用下流动作谢恩。崔大伟制止她:“别来这一套,这只山羊你牵回去吧,秋后还能换几个零花钱。” “多谢、多谢……”史月英重复这两个字牵着羊走了。 崔大伟这时的想法,自己身为生产队长,社员饿肚皮是自己失职。他也搞不明白,都说革命和生产取得了全面胜利,为什么队上还有那么多人饿肚子?崔大伟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疑虑回到家里,受到母亲询问: “羊?羊哪里去了?” “给史月英了,他家退赔后困难,给一条生路。” “你呀,死心眼,我们家也没有米了,还管得了别人?” “关心群众生活是我的职责,这次我进学校的条件不够,多半是我的工作在这些方面还存在问题。” 为了儿子的前途,孔兰仙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第25章 不久,帽塘村安了广播,贫下中农可以更直接听到党中央的声音。 条件所限,每个生产队只有一个广播,要求安装在队长门口,以便及时接受上级的指示。从此每天早、中、晚播放三次,《东方红》开始,《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庄稼汉没有见过这会说话的箱子,一有空就在广播下面望着,试图拆开看里面是哪个小人在说话。崔大伟不住解释: “那里面没有小人,是靠通电说话的,有电,摸不得。” 社员们多数听不懂普通话,专来听歌曲和公社召开的广播会。文化大革命已经基本结束,但学理论抓路线是少不了的,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个大政方针没有变,通过广播学习政治理论上面有硬性规定,所以崔大伟经常趁夜把社员组织到广播下面听音。起初,江志权也到崔大伟门前的坝子里,拿一张小板凳坐在远远的听。他是反革命家属,自己也是不清白的人,听到“阶级”、“革命”、“专政”这些词儿杀心窝子坐不下去,干脆回家喝闷酒。久而久之,他的酒量越来越大,每天三顿都要喝酒。习惯越来越坏,先是醉酒后拿史月英取乐,叫她同自己湿柔,后来骂人,不是唱就是哭,史月英劝他少喝的时候,满口“娼妇、蓑叶子(妓女)骂来,然后又骂周围的人、骂社会。崔大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三番五次苦口婆心劝他。崔大伟有威信,江志权当面说”吵喝点“,背后一样的狂饮。这年头,副食品靠计划供应,每月每户只有二两酒、一斤洋油。江志权一天就要喝掉好几户人家的计划,找不到酒喝的矛盾越来越突出。不过瘾的时候,常常跑到公社代销店去谈好话,偶尔也会得到恩赐。一次他从代销店回家途中,醉倒在山沟里,摔得头破血流。史月英把他扶回家,精心照料,给他请来了大队的太医治疗。太医给他消毒的时候,闻到酒味,硬要喝那消毒的液体,太医告诉他这是酒精不能喝,他才怀着恋意没有把酒精喝下去。家庭经济越来越紧张,这时他才意识到史月英是他的好妻子,便百般体贴,喝酒后常说着”不饿“把饮食省给史月英吃。史月英认为酒真能当饭,不让丈夫喝酒的念头渐渐淡薄。 马春也是爱喝酒的人,但他的习惯很好,每天只喝一小杯,从来没醉过。他见江志权喝酒无度,误认人为有钱挥霍,便上门来讨回那48元3角钱。江志权家一贫如洗,哪有钱还他?史月英想了个办法,将崔大伟给的那只山羊顶,好说歹说马春把羊牵走了。他是个好心人,这只羊根本不值那个价,为了不伤感情也没有说啥。 太医的消毒酒精启示了江志权,他借了钱偷偷到街上药店,居然买到一瓶酒精,回家后呷了一小口,和烧酒的味儿一模一样,便放心喝起来。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就喝了大半瓶。史月英听完广播回来,江志权直挺挺倒在地下不省人事,等崔大伟带着社员赶来时,江志权已一命呜呼。霎时,帽塘村沸腾,众人聚集在江志权门前的坝子里,悲伤、惋惜…… 在崔大伟的带领下,很快处理完江志权的后事。 从此,江志权在帽塘村消失。 一日,史月英和江英在江志权坟前祭祀,马春放羊走来,同情她们: “现在,老江死了,你们母女的生活困难,这只羊牵回家喂去吧,年底才有个盼头。” 这时,史月英没有了悲伤,万分感激这位好心人,你推我让,史月英还是把山羊牵回了家。每天夜里,她没有心思去听广播,心里憋闷难受的时候,便偷偷摸摸去马春家献殷勤: “你是好心人,我们忘不了你,离不开你,我两的年龄差不多,我们结合在一起吧……” 起初一听这话,马春很吃惊,后来听惯了不以为然,只是说:“老江死了还没有满五七,过些日子再说吧。” 史月英一刻也等不得,便把这事给孔兰仙说了。孔兰仙觉得江志权在世的时候对自家不薄,提拨了大伟,还盖了房子,这个忙她帮定了。她把这事和崔大伟商量,崔大伟双手赞成。因为他考虑到,生产队少一个单身汉就光荣一分,孤儿寡母可怜让马春这个热心人负出一点理所当然。孔兰仙去了马春家,翻来覆去把马春说通了。一时间,史月英和马春恋爱新闻成为帽塘村的头条新闻,被人们茶余饭罢谈论着。现在,史月英可以堂堂正正进马春的家门了,每次,她都百般体贴马春,争做家务外,给马春提鞋、洗脚、按摩……还常用身体去抚慰马春。马春是个对异性不敏感的人,虽然拒绝史月英的过度献情,但对她还是很关心的,把可口的都留给史月英吃,喝酒时宁肯寡酒,也把下酒的干葫豆留给史月英。 去公社办理结婚手续的头一天晚上,史月英很早就来到马春家,经过精心洗漱后,身着麻将八条一样的烂背心、三条般的内裤,半裸床上,不停朝马春招手。马春看了她一眼没有动情,史月英起身把他按在床上,骑在了他身上。马春被她抚弄着,有了一丝情欲。他突然转念: “老江死了未满五七,你还是他的身子,我们不能搞那个事……” “明天就办结婚证,我熟于你的人了,放心搞吧。江志权这个死鬼,不是个好东西,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今后……”史月英的话未说完,马春用力把她推开,穿好衣服下床,拿出干葫豆来,倒了一杯酒闷闷地喝着。史月英跟着起床,穿好衣服后坐在马春身边,见他不悦,不住安慰: “别生气,结婚后再同房,其实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早晚是你的人嘛。” 史月英说了很多,马春气乎乎地没有回答一句,只是干葫豆咬得可可响。史月英伸手去抓葫豆吃,马春拂开她的手,呵斥: “不准吃!” 史月英吓得把手缩回来:“你?你这是怎么啦?” 马春扎实喝了一口酒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思,只想保重自己的身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女人!” 史月英不明白:“我没有得罪你呀,干嘛发这样大的火?” 马春指着史月英的鼻尖:“还没有?你刚才是怎么说的?” “我只说江志权不好,没有得罪你呀?” 马春这才把道理阐明:“我们两结了婚,如果我死在你前头,按照一般女人的说法,男人死了男人在,你很快和别的男人好上,到时候骂我胜过骂江志权……” 史月英不住表示:“你是大好人,我永远不会骂你的,请相信我!” 马春横下心,把史月英推出门后说:“一刀两断,思想正了,找别的男人去吧!” 马春说完,“咚”一声把门关了。史月英敲门、乞求……无济于事。她没有急于回家,径真去找孔兰仙: “孔姨,马春变心了……” “怎么?变得这样快,是不是有啥事得罪了她?多半是闹着玩的。” “没有……他真的不要我了。” 屋里的崔大伟怕史月英绵缠,出来说:“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找他去。” 早晨,乌去腾腾上升,眼看一场大雨及将来临。崔大伟直奔马春家,刚到檐下,瓢泼大雨扑天盖地而至。马春不在家,门紧锁着。大雨一下就是两三个钟头,驻点后也不见马春回来。马春会到哪里去呢?崔大伟带着疑问回到家里,这时广播响了,播送着公社的特大新闻: “帽塘村的广大贫下中农,在崔大伟的带领下,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好人好事层出不穷,贫下中农马春,担心公社鱼塘有危险,早早守候在那里,洪水冲垮堤坝时,他奋不顾身保住了鱼苗……” 崔大伟听到这则新闻后,兴奋不已,又疾步去了马春家。这时,他回来了,还不知道自己出了名。原来,他估计今早史月英要来,为了躲避纠缠,准备去街上散心,途中遇洪水,便在塘边的草棚里躲雨。这时,堤坝小崩,有白花花的鱼跃出,他想擒到更多的鱼,用竹竿木棒拦住大水…… 马春讲起事情的经过时,两人都笑了。最后,崔大伟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史月英不错,你不要拒绝她,我看……” “别说了,这辈子我安心打光棍!”马春之所以说这样硬的话,是因为他对《增广》里“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这一条有过激理解。不管崔大伟怎么劝,他总是摇头。 第26章 单身汉还是单身汉,寡妇还是寡妇,革命了又生产,生产了又革命,帽塘村的人就这样生活着。这样的生活对崔大伟不枯燥,他战功屡屡,再迎一春——大中专又招生啦! 这振奋人心的喜讯和以前一样,给帽塘村的人带来欢欣,结崔家带来鼓舞。崔大伟没有以往激动,胸有成竹去报了名。在他看来,今年进学堂是十拿九稳的,以前那些美梦天天晚上做,醒来后总是甜美的笑颜。 金正新巴不得崔大伟早点出去,自己才能坐正。三翻五次劝崔富贵: “要吸取去年的教训,不要在家老等,要去活动,拉关系,开后门。” 这话震惊了崔富贵,他回来和儿子商量,崔大伟极为反感:“别乱想……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共产党领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考验出来的干部,个个大公无私,别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崔富贵服了儿子,又碰上史月英在他耳边怂恿:“大伟进学堂的事要慎重,过去志权当队长的时候,钱物没有少给书记,才给队上带来了威望。就说江强进狱吧,要不是领导搪塞,不多判几年才怪哩。平时要多烧香,不要急时抱佛脚。” 崔富贵是个精明人,他完全明白了史月英的意思,儿子不开窍又有什么办法呢?又想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决定背着儿子去活动。可是,家里别无长物,除了两头五六十斤的架子猪外,连小鸡子也没有一只。正当他想找妻子商量的时候,崔大伟满面春风回来了。他这个队长兼团支部书记,硬是像当官的样子,坐在凳子上昂首直腰,乐个没完。夫妻两见他这样高兴,一同问道: “看你那样喜色,是不是进学堂的事有眉目了?” 崔大伟高兴的是另一番事:“从城里上山下乡来的姑娘,确实和农村的不一样,思想先进,人又漂亮,开支部大会,我老走神,飘飘然,跟过神仙日子一样。” “哦?有喜欢你的没有?”孔兰仙到儿子身边,轻声一句,“有的话挑一个吧。” 崔大伟沾沾自喜:“有哇,好几个哩,硬要把我拉去。” 崔富贵也激动起来:“好,趁机搞上一个,跟兄弟们开个好头!” 崔大伟的脸渐渐沉下来:“不行啊,他们还在接受再教育,说实在点还是农民,我今年出去了,比她们高贵,不能把辛辛苦苦等来的好日子毁于一旦呀。” 孔兰仙点了点头:“说的也是……等吃上国家粮后再恋爱不迟。” 崔富贵有些担心:“今年你真的有把握?” 崔大伟拍着胸口:“从政治上、思想上、工作上、理论水平上……没有一点不硬,全公社哪个比得上我?” 夫妻两只好望着儿子点头。 崔大伟又说:“我的威望出去了,好处会不停地来。就说这次分烟吧,别的生产队只有两条,我们队里五条。就从这些,可以看出领导很重视我们。” 这话崔富贵听进了,赶紧问:“烟,烟在哪里?” “金正那里,去拿吧。” 崔富贵急急忙忙到金正新家,烟民正在围着拿烟。虽说都是一角三分钱一包的“向阳花”,烟民们抽起来也舍不得吐,因为这毕竟比无烟时抽红苕叶过瘾多了。霎时,金正新屋里烟雾弥漫,跟烧房子一样。等崔富贵伸手时,烟已被拿完了,气冲冲要找金正新的麻烦。金正新递过来一支烟,让他抽着消气。待烟民们走后,金正新把他叫进屋里,拿出一条烟给崔富贵,吓了他一跳: “这么多,全给我?” “嗯,你是队长家属,怎敢怠慢?” 崔富贵抱着那条烟回到家里,和妻子秘商后,决定将这条烟送给公社干部。他这次吸取了上回送鸡的教训,用旧报纸把总价值一块三角的烟包好,夹在腋下绕道去了公社。他很少出门,不识得哪个是主要干部,便选中了进进出出最多人的那一家,等了很久,见干部家没有人来往了,才小心翼翼地进去,生怕人心当牛肺,拆开报纸亮出“向阳花”来,先前准备的好话吓来只有结结巴巴的两句: “这点小意思……您收下……崔大伟进学堂的事,麻烦你帮忙……” 干部瞪了他一眼,把烟塞在他怀中,立场空前坚定:“别来腐蚀干部,资产阶级那一套少来点!革命干部办事是讲原则的,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咋思想觉悟还没有提高?” 崔富贵被洗了脑壳后退出来,倒不觉尴尬,反认为现在的干部就是不一样。他回到家里,高兴着把崔大伟叫到身边,爽朗的笑声过后,便是一通高瞻远瞩的断言: “现在的干部按政策办事,大伟,你的事稳当了!” 崔大伟不以为然,因为父亲所说早在他预料之中。 之后,崔大伟怕领导说他思想不纯,没有去过问进学堂的事,仍然在家老等。又等到了邮递员说话: “这时最后一批,没有了!” 崔大伟听着这话差点急得昏了过去。等他渐渐清醒的时候,已经威风凛凛地站在大队干部面前了,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冲动,质问干部: “我进学堂的事又落空,是谁在搞鬼?” 干部回答他:“名额有限,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他又急冲冲去了公社,那些对他曾经敬仰过的干部似乎不认得他了,崔大伟还得先自我介绍:“我是崔大伟,在大会上作经验报告那个……进学堂的事咋又没有我的搞头?” 这个干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哦?想起来了,革命工作哪里都一样,名额有限,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崔大不死心,又到区里,找到了那年活用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坐在讲台上的那个大干部。这个干部更热情,首先召呼崔大伟: “你找谁?” “找你呀……”崔大伟不住补充,“我是崔大会,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上发言那个,我讲的《战鼓催春春更浓》,您说讲得好,还收了我的稿子,在县报刊上发表哩……” 大干部冷冷地说:“嗯……想不起来了……” 崔大伟直说:“今年大中专招生我咋会落榜?” 大干部说:“革命工作,干什么都一样,名额有限,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崔大伟还好说什么呢?从上到下,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都是那句无可辨驳的话。现在的崔大伟,最难受的是如何向家里人交代。想来想去,决定照着领导的说,想必这样更有说服力。回到家里,他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见他们悲伤,便说: “革命工作,干什么都一样,名额有限,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这话真的服人,大家都没有吭声了。 过了很久,孔兰仙突然冒出一句来:“‘名额有限’,将来大家都上大学那一天,咱大伟不进学堂才怪哩!” 崔富贵两眼失色,望着苍天长叹:“等吧,希望能等到这么一天!” 崔大伟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细细一想,觉得干部们说的有道理。全公社、全区,有那么多人想进高学堂,名额只有那么几个,十来个,“名额有限”的说法是对的。 这时,崔家门前来了一些乡邻关心,听说崔大伟今天又没有搞头时,都叹息,有的居然敢说: “太污了……” 崔大伟教育着他们:“不许乱说,革命工作,干什么都一样……” 第27章 崔大伟坚持下来了,肩负起党交给他的使命。 又一个莺歌燕舞的日子,到处鸟语花香,大学中专又招生了。今年的招生政策略有改动,实行“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方针,无疑比以往更加严肃公正。众人麻木,谈论招生的事很少,就连吃国家粮心切的崔富贵夫妇也很少谈招生的事,只是常常听到他们有气无力地说: “好好把握机会,争取早一点出去。” 崔大伟满有信心,神气实足地走完了前两个环节,等候着好消息的到来。等到的结果和以前一样:革命工作,干什么都一样,名额有限,要一颗红心两种打算…… 这样的消息好像是崔家意料中的事,摇了摇头噙着眼泪告终。崔大伟不死心,决心去找大一点的领导给个理由。他忿忿来到街上,准备去找区里的头头要个说法。正在这时,农机站里出来推销产品的金花碰见了他,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怕惹出祸来,便把他招进小巷深处问原委。崔大伟觉得金花是知心人,把积蓄的苦衷一下倾诉出来。金花比以前老练多了,话中带着丰富的经验: “你这事找谁都没有用。当官的说‘名额有限’一点不假。你想想,现在的人对国家碗饭垂涎欲滴,从上至下,当官的亲属、子弟不少,合符招生条件的很多,就招那么一点人,还得比官衔大小,关系亲疏,这批人都满足不了,哪有你贫民百姓的搞头?等吧,等到全民进大学那一天,一定有你崔大伟那一份。” 崔大伟一听大吃一惊:“难道我这一辈子完了?” 金花想了想说:“只要你真正有水平,还是有希望的,听说明年要恢复高考制度,好好学习,争取考出去吧。今天你都二十四了,不好好争取那才是真的没有前途。” 崔大伟一听这话很兴奋,金花留他吃一碗面的时间都没有给,一路小跑回家里,把外面的消息带回来告诉了父母。崔富贵夫妇听了很兴奋,都认为贫民子弟只有通过这条途径才能跳出去。可是,崔大伟心里没有底,邪编乱造点文章唬百姓和文化层次不高的领导算跤跤者,拿出知识去考学校不可想象。不过,他信心满有的,翻箱倒柜找从前读过的书,哪里齐全?找到一本被老鼠啃得百孔千疮的算术书。崔富贵给儿子两块钱: “别找了,去书店里买两本书看吧。” 崔大伟拿着钱刚出门,金正新带来公社的文件通知。崔大伟翻开一看,那是公社农中班的招生通知,要求每个生产队做工作,派学生去读,年龄不限。崔大伟看完开了个玩笑: “要是我能去读该多好啊!” 说话无意听者有音,一旁的金正新直鼓劲:“去读吧,读了中学再进大学,谁也拦不了。” 崔富贵夫妇出来也这样鼓励儿子。 崔大伟犹豫了一阵说:“我读书去了,这队长……” 金正新迫不及待地说:“放心去吧,队长由我来!相信我能挑起这副重担。” 崔大伟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动心了,决定辞掉干部后去读书。第二天恰好公社召开三干会,休会时他找了大队干部和公社领导,头头们感到很吃惊。大队干部说: “你是最好的人,你走了帽塘村再也没有更好的干部人选了。” 公社领导说:“你是全公社最有水平的,党离不开你,群众离不开你。” 崔大伟这时的脑壳很清醒,心想:在招生的时候为什么听不见这样的话?他越想越气愤,决心非辞掉官不可,竭力向领导推荐: “我离职后,马春可以任生产队长,这人思想好,作风正派,保证比我干得好;团支部书记随便找一个下乡知青干都行,他们是从城里来的,精明能干,有文化水平,不会比我差。总之,我一定要去农中读书。” 领导为了解决招生难的问题,同意崔大伟带头去读书。考虑到马春上次抗洪抢险有功,决定让他当生产队长。为了造成声势,公社干部在会上当众宣布了马春当队长的决定,号召全社的贫下中农向崔大伟学习,放弃职务去农中读书。 今天,崔大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很难听到的歌儿从他口中漏音跑调地唱出来: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兴奋着不知不觉回到帽塘村,透露了上面的决定,帽塘村的人围着他,有惋惜的,有羡慕的,没完没了。当他们知道马春当队长后,大都没有意见,很快改口朝一角的马春喊: “马队长、马队长……” 马春摆手的时候,崔大伟去鼓励他:“好好干,帽塘村的贫下中农相信你,我更相信你,希望你比我干得更好。” 马春想了想说:“好吧,党相信我,贫下中农相信我,我定尽到最大的努力干好。” 另一角的金正新脸色一青,带着殷琴玉回去了。第二天,马春把帽塘村的社员召集在保管室门口开会,安排近期工作,他真像当官的样子,慎重宣布: “社员同志们,我不会当干部,今后有不是的地方,敬请大家当面提出来。现在我安排近期的工作。革命方面,配合工作组,搞好基本路线教育,深入反击右倾翻案风,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生产方面,做好春耕生产的准备,妇女改土,男劳力挑粪上山备用;其他方面……” 说到这里,公社大队派下来了两个干部,他们一同上台,朝马春笑了笑,公社干部说明了来意:宣布新任生产队长,以便名正言顺。大队干部拿出盖着大红公章的纸条向众人宣布: “由于工作需要,免去崔大伟的生产队长职务,帽塘村由金正新任生队长……” 崔大伟当即质疑:“昨天不是说好马春任队长吗,咋又变了?” 公社干部解释说:“干部任命要经公社党委决定,口说是无效的。马春这个人是不错,党委考虑金正新还要好些,他担任过多年的记分员,有工作经验,所以一致同意推选他……” 再看马春,红着脸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金正贵大步流星上台,大队干部带头鼓掌,下面掌声寥落。大干部走后,金正新也没有说个所以然就散了会。 崔大伟回到家里,心里很不痛快,决定去给马春一个面子。他刚出门,史月英领着江英来了。今天,江英打扮特别出奇,花衣服套绿裤子,头上还扎有一束红毛线,整体看去,五彩缤纷,曲线依稀,格外动人。史月英领着女儿到崔大伟跟前一阵巧嘴: “大伟呀,听说你要到农中班去读书,咱江英闹着同你一起去,把她带上吧,互相帮助,读了中学再读大学,一起吃上国家粮,我看你们呀,是天生的一对……” 这话说得崔大伟脸红,愣了片刻说:“没问题,我们两都争取获得好成绩。” 史月英更兴奋了,说个没完:“我昨天下午去公社代销店打了洋没,买了大马灯,供你们两夜里学习用。”史月英说到这里,摸出几块钱给江英:“给金正新,不,金队长送去……” 崔大会误会:“史姨,去农中读书不需开后门,你不要来老一套了。” “不是……”史月英说,“我去代销店,在路上钱丢了,顺路找回,没了。碰上金队长和殷琴玉各提着一个大口袋往公社走,给他们借了几块钱……” “哦?原来是这样,难道金正新的官是口袋换来的?”崔大伟这样自言自语说着,念头又变了,“不可能、不可能……” 史月英只听到后半句,也产生了误解:“不可能,什么不可能?你那年样精明,来年肯定进大学!” 史月英和崔大伟谈着,他居然忘了去找马春的事。 第28章 崔大伟要去农中读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家庭里闹起来。 崔二伟和崔三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读了小学又读中学,读了中学又读小学……这样不知了多循环多少次,反正天天去了学堂,不是闹革命就是政治学习,到头来自己也不晓属哪个文凭。数学吧,解不来一元一次方程;物理吧,不懂欧姆定律;化学吧,写不来氧气的分子式……政治上倒有一套,能背好几十条毛主席语录,《老三篇》滚瓜烂熟,能呼上百条革命口号。这时,他两也闹着要去农中读书。孔兰仙反复去做他们的工作: “你们两兄弟,都是初中生,都二十出头了,就在家里挣工分吧,争取早日把工分欠款还清后盖新房子,讨老婆,过小日子。你大哥今年二十四了,还是光棍一条,他讨不上婆娘,你们说亲就更难了。你哥有名声,再学几手,吃上国家粮后,家里就少一个包袱,这更有利于你们的生活啊!” 崔富贵也站出来说:“你们都是初中生,不必再去读了,抽空复习一下,照样可以去考学校。眼下,买盐巴都赊账,哪有经济供你们都去读书啊。” 崔四伟正在就读初中二年级,他的姿态很高:“要不,让哥哥们都去读书,我在家里干农活。” 孔兰仙不同意:“你的学习没有闪失过,好好读下去。再说,你骨头不硬,干农活吃力,是读时的好时机,别胡思乱想了。” 经过一翻思想工作,崔大伟和崔二伟虽说心里不悦,但再也没有闹去农中读书的事了。 报名这天,江英打扮得格外漂亮,大清早就来约崔大伟,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学校。农中班原本在两间古屋里,现在新修在荒山脚下,隔帽塘村只有三四里路。他们来到新学校,气派比想象的还要好,门口挂着吊牌:“五七农业大学”。进了校园,他们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中学,是市里试点的农业大学。崔大伟高兴起来,没想到自己轻而易举就进了大学门。开学典礼大会又让他寒心,说是培养社会主义新型农民。布局和大学一样,有好几个专业:植保、养猪、蚕桑、喂鱼、兽医……开学典礼结束后,江英找到崔大伟,高兴万分: “没想到我们这样便宜就读上大学。” 崔大伟高兴不起来:“有什么了不起,读了后还是农民,吃不成国家粮。” 江英不信,去问了一个老师,老师的回答和崔大伟一样,她也没有减高兴劲。心想,只要有崔大伟陪着就舒心,管它将来干什么哟。上课前,崔大伟到办公室外面张望,见里面坐着好些人,有医猪儿的李光头,有会打针的张花脸,有爱在市场上卖鱼的吴老幺……他们也来读书?旁人告诉他: “这是农大的老师……” 果然,上课的时候这些老师依次登场。这所大学有独特之处,那就是各专业的学生都坐在一间教室里上课,学员都不知道自己是何专业。桌凳都是石头的,学员倒不少,有五六十人,可以随便坐。江英硬要和崔大伟一起坐,他们两特意坐在最后一排的边上。 回到家里,崔大伟把学校的规模给家里人说了,孔兰仙不以为然:“这样的大学好,将来吃不成国家粮的话,背个箱箱逛逛,医人、医猪的,得现钱,实在。” 从此,江英和崔大伟影形不离,天天去学校读书。天气还不很热,江英率先穿上了花裙子,逗得很多人偷看她。上课的时课,她爱搞别,硬要和崔大伟摆龙门阵。台上的老师讲课不吸引人,课堂乱哄哄的,江英更加放肆起来,把裙子折得老高,显出洁白的大腿来逗崔大伟。他偶尔看看,偶尔摇头。江英的胆子越来越大,时常拖过崔大伟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崔大伟像触电一样地缩回来,先是瞪她一眼,后来也习惯了,麻木到不知江英在怎样玩弄他的手。下雨天,江英故意不戴笠,挨着崔大伟的肩同顶烂草帽,泥泞之处,撒娇让崔大伟背过去。每次崔大伟都很耐烦,满足了江英的要求。因为,崔大伟始终把江英当妹妹看待。暑夜,史月英烙了麦粑儿,叫崔大伟过去吃。晚饭后,江英穿得又薄又少,在崔大伟眼前晃来晃去。史月英提来大马灯,要他两共同学习。崔大伟觉得这样的日子舒心,真的和江英一起学起来。他已是二十几的人了,对女性没有激情是假的。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打江英的主意,总爱保持一定距离和江英交往。史月英见他拘束,把话挑明了: “我喜欢你,江英也喜欢你,很合适,大胆恋爱吧。” 崔大伟原以为史月英是闹着玩的,没想到她动了真情,说啥他也不答应:“不行、不行……我都二十几了,江英才十多岁,悬殊好几岁,她只能做我的妹妹。” 史月英眨眼一笑:“这算什么,还有老夫少妻哩,她不嫌你老,你不嫌她小,不就搓和了?” 崔大伟还是摇头:“不行,我得回去找妈商量。” 史月英柔和说道:“不必商量,我已经给你妈说过了,她满口承认。其实呀,追咱江英的人不少,我偏看上了你。为什么?因为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没有歪心,人直率,最适合江英了。请你放心,我们决不会三心二意,你吃不上国家粮,当农民江英一样的爱你。你家兄弟多,房子窄,结婚后还可以搬到我家来过日子,免省你妈为你修房子,这对你弟弟们讨婆娘更有利。说实在点,也叫报恩,你为我们家做了不少好事,这门亲事就算领你的情吧。如果你以后吃上国家粮不喜欢咱江英的话,让给崔二伟也行。” 史月英说了一大通,崔大伟的思想才开始动摇。夜已经很深了,崔大伟才回到家里,孔兰仙还在小油灯下补衣裳。崔大伟坐在母亲身边,把史月英的意思说了,孔兰仙大为惊喜: “要得……她不嫌你老,你不嫌她小。咱家弟兄多,处理一个算一个。如果真的吃不上国家粮,让她把你招过去,免得我为你愁修房娶亲,这对咱家太有利不过了。” 崔大伟没想到母亲的话和史月英一模一样。竟管这样,他照样有疑虑:“如果,如果我将来吃上国家粮咱办?” “这……”孔兰仙很久才答上话来,“你们都在农大读书,有可能一齐吃上国家粮……” “如果她没有吃上国家粮呢?” 孔兰仙想了想说:“这就看你的良心了,反正史月英反复说过,你当农民她也不变心,现在不考虑那么多,到时候再说吧。最起码的,你现在要真心对江英。” 两娘母一直谈到深夜才睡。大清早,殷琴玉又来到门前,硬要拉着孔兰仙表态: “咱金薇喜欢大伟,你六个儿子,把大伟招来我家吧。” 孔兰仙不好开口。崔大伟有他的看法,他觉得金花才是他心目中最好的人,金正新做事暧昧添了他心灵的阴影,说起话来硬梆梆的: “我已和江英好上了,你就别多费心了。” 孔兰仙接上说:“对对对,咱大伟和江英好了,你早来一步就好了,昨天晚上他们才恋爱上的。” 殷琴玉直勾勾地看了一阵崔大伟,最后说:“好吧,如果你以后不喜欢江英的话,一定要爱咱金薇哟。” “一定、一定……” 孔兰仙这样表态后,殷琴玉才寸步离开了。 在学校里,崔大伟有名声,很受那些大龄女生欢迎,收到很多恋爱信。他怕江英发现,偷偷把这些信放在箱子深处。一天,崔二伟和崔三伟无意中翻到那些恋爱信,也慌了神,向崔大伟提出: “哥哥,你那么多恋人,让一点给我们吧。” 崔大伟一听觉得可笑,教训弟弟们:“死脑子,感情的问题怎么能让呢?别胡思乱想! 孔兰仙觉得这话有道理,便去找了殷琴玉:“大伟和江英好了,金薇和二伟恋爱,年龄更合适些,行不?” 殷琴玉没有明显反对,只是说等些日子再说。 第29章 一晃,迎来了一九七七年初夏。 这时,传来特大喜讯,从今年起,恢复高考制度!全国上下沸腾起来,帽塘村、崔家……到处洋溢着笑声: “哈哈哈……贫民百姓的娃子有办法啰!” 很快下发了招生简章,大中专一体化考试,考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百分制,考虑文革时期多数学校没有学外语,所以外语成绩只作参考。这样的规定崔大伟和农大的所有学员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所考科目的内容一点底也没有。在学员们的强烈要求下,学校找来了老师,正二八经上理论课。从此,课堂再也没有人违纪,一向放荡的江英,也聚精会神地盯着讲台上。崔二伟和崔三伟功底太差,没有去高考的念头,崔大伟怎么劝也不顶用。崔大伟很用功,每天晚上都要在洋油灯下学习到深夜。史月英对崔大伟报有无很希望,把他叫到家中辅导江英,点上两个马灯照他们共同学习。江英常在母亲面前叫苦: “我不行,不是读书的材料,一翻书就头痛。” 史月英鼓励她:“不要泄气,向大伟学着点,争取都考出去。” 江英还是没有信心:“大伟准能考出去,我肯定不行,什么高考?凑凑热闹而已。” 史月英无可奈何:“你万一不行就算了,好好陪大伟吧,争取让他多学点。” 史月英很热情,夜间给加班饮食。干葫豆、烧红苕、桐子粑……这些最好吃的东西没有少过。夜深了,史月英常常把崔大伟留着过夜,自己和女儿一起睡。江英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便怂恿她: “去和大伟一起睡吧。” “羞死了!”起初江英总是这么说。 史月英反复叨唠:“大伟是有办法的,你得把她勾住,免得将来把你蹬了。去和他一起睡吧,怀上孩子后,就由不得他。” 江英觉得这是良策,便半裸着玉体悄悄溜到大伟床上,伸出纤柔的手去抚摩大伟的身体。崔大伟被吓醒了,弹身呵斥: “你?快走,这样不成!” 江英壮胆点然马灯,充分暴露内体让崔大伟激情。 崔大伟见她这个样子不住摇头:“关键时刻,我们不能有儿女私情,应该争取一分一秒的时间,向前冲剌。如果你真的关心我的话,就不要分散我的精力,回房间去吧,让我安静些,以免影响明天的学习。” “你睡吧,我不会影响你。”江英吹灭灯,不声不响地睡在了另一头。 崔大伟不好声张,背朝着她紧靠着墙壁,很久才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桌上史月英备好的麦粑稀饭早已凉了,催着他们吃饭上学。这时,她估计女儿肚子里有了种子,由衷兴奋起来。 崔大伟和江英天天去学校苦读,史月英天天游山玩水馋言:“大伟和江英真的好上了,已经有种子了……” 崔家人听了悲喜交加,金正新夫妇听了那是绝顶的高兴。他们一直误认为养女儿总抬不起头,现在金正新当了生产队长,一心洗掉以前的屈辱,想成为帽塘村堂堂高人,叫崔大伟这样的红人为自家添光增色,金薇便是最有力度的敲门砖。又听崔大伟和江英好了,当然嫉妒万分。现在好了,金正新找上崔大伟有他的话说: “大伟呀,你咋这样糊涂?非婚生育是违法的,有了这一污点,你还指望去考大学。你呀,这么多年都过了,难道就不能坚持这短时间?” 崔大伟不以为然:“没有那事,是谣传。” “什么?谣传?这是史月英亲口说的,哪有母亲诽谤女儿的?”金正新说得骇人听闻,“别忘了,现在还是以阶级斗争为纲,政治思想不好的人是不能进大学的。这事帽塘村的人都晓得了,到时候咋叫我在材料上盖章啊!” 崔大伟一听这话有些紧张,找了史月英:“你怎么乱放花?不信你问江英,我们根本没有那些事,现在你去把话收回来吧。” 史月英说:“不关事,反正咱江英早晚是你的人,让他们去说吧。” 崔大伟平生第一次这样生气:“乱弹琴,这对我们没有好处,还会影响我的前途。我说过,我考上了大学一样的娶江英,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回头又问一旁的江英:“我们有那些事吗?” 江英受到母亲的唆使,不置可否。这一举动气得崔大伟难受,瞪了她们一眼走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殷琴玉拦住去路,关切道: “你和江英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这对你很不利啊。金队长说了,他负责避谣,但有个条件,就是你必须和咱金薇好上。” 崔大伟的脑壳乱糟糟的,胡乱答应:“好好好……” 殷琴玉又说:“我也不让你为难,现在你还是和江英假装和好,跳出去后再蹬她。但是,你心底里必须喜欢咱金薇,到时候翻脸不认人的话,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你是明白人,无论你飞多远,你老家不能搬,你们那一大家子还得靠我们照管,这样的关系你应该很清楚。” 面对殷琴玉的狂言,崔大伟选择了沉默。他回到家里,母亲的话也让他吃惊: “金薇这姑娘也不错,为了不影响你的前程,还是爱上她吧。” 无疑,殷琴玉早做了孔兰仙的工作。崔大伟进屋里,躺在床上反思,越想思路越清晰,倒觉得她们的争斗对自己非常有利。自己考上大学另选出路,考不上大学从中挑选一个,上等的桃花运,美哉! 从此,崔大伟感到特别轻松,和两个美女没有界限。经常,江英拖住他的左手,金薇搀着他右臂;江英牵着他的耳朵,金薇扯着他的头发。他在中间,不亦乐乎。洗衣服时,一个洗衣服,一个洗裤子,他在坎子上跷二郎脚…… 殷琴玉见了,笑在脸上,甜在心里;史月英见了,不惜重金拼命包装江英。孔兰仙见了,先是害臊,然后躲在屋里偷笑。崔富贵见了,不笑不骂,随后一句: “形势一派大好。” 果真,形势大好还不只这些,快毕业的时候,好些女生偷偷给崔大伟礼物。最珍贵的,不少女生步人三四十里,去县城照像馆,把美好的微笑留给崔大伟。崔大伟秘密清点了一下,一共收到十六张照片。孔兰仙看见了,过来抓过去一一筛选: “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更好,这个最好……” 说来说去一句话告终:“个个都好,大伟呀,看来你的大运来了,这也是我们崔家的出头之日啊!” 崔大伟腼腆,涨红脸对母亲说:“闹着玩的,在这节骨眼上,我哪有心思谈恋爱?” 孔兰仙点头:“对,等吃上了国家粮,好婆娘任你挑,有你这样出色的儿子,妈就放心了。” 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分手那天,大伟的耳朵装满了甜言蜜语:“大伟,不要忘了我啊”、“大伟,常给我写信啊”、“大伟,到我家去玩啊”、“大伟,我想马上去你家啊”……这时,真正得到崔大伟的只有江英,她穿着短衫花围裙搀着崔大伟的胳膊,胸脯和他贴得紧紧的,正在有说有笑往家走。他们没有及时回家,在半路边的大树下,有说不完的话,崔大伟没有甜言蜜语,让江英倾吐出累累海誓山盟: “大伟,我们是命中注定的鸳鸯。你进大学,我给你磨墨;你当农民,我给你扛锄头;你讨口,我给你舞打狗棍……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值到海枯石烂、地老山黄!” 江英一年中就学会了这几句充满情调的格言,崔大伟听惯了,不足为奇,只是望着她笑。 第30章 没有几天就要高考了,孔兰仙积极做着准备工作。 家里那只鸡母,也改善了生活,偶尔能吃上几粒麦子、包谷,想下蛋考试期间给大伟补充营养。但她看见一家人喝着能照得出人影的麦糊儿,不忍心再用粮食喂鸡,中午,冒着四十几度的高温,满山遍野去找虫子、蜘蛛、笋子虫、麻青蛙……喂鸡,回来时,浑身衣服被汗水泡得能拧出水。帽塘村的土坡荒野都留下她的足迹后,又从地下找资源,找肥沃潮湿的地方挖蚯蚓,屋前屋后被她开垦成了良地。在社员出工前,她先到地里,腰间系个小口袋儿,选择那些蚯蚓多的地方挖起来。她这一举动,带动了社员早出晚归,不久,从生产队到公社都知道了她的先进事迹,金正新每次都受到公社干部的表扬,说他领导革命生产有方。金正新很感动,找到她说: “你们家经济特别困难,生产队的贮备粮借点去吧。大伟快要高考了,生活懈怠不得,煮点白米饭给他吃呀。” 孔兰仙高兴地答应下来。领到谷子后,麦糊儿里能见到米粒了,孔兰仙把锅边米多的留给崔大伟吃。他不忍心喝,弟弟们也支持他的时候,才拿出肩负使命的勇气喝下去了。 鸡母在孔兰仙的精心照料下,开始下蛋了。孔兰仙拾起第一个鸡蛋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把它珍藏在箱子深处的破袄子里。 乡亲们也很关心崔大伟,这个拿来一把花生,那个捧来一撮豌豆……最关心的还数殷琴玉和史月英,一个抱来黄南瓜,一个提来长丝瓜,有说有笑,没完没了。凑了几个鸡蛋后,又愁钱的问题,一家人总共凑了七块八角钱,这显然不够。这时,崔富贵突然想到他还珍藏着一条过年都舍得抽的向阳花,多半已经发霉,说卖给烟民还可以凑一块三角钱。孔兰仙不同意,利用生产队开会的时间拿着烟去了街上。今天逢场,很热闹,她拆开烟边游荡边叫卖: “买烟啰,一分钱一支……” 这半天下来,她收获不少,居然买了五包。后来没有开会的日子,她便利用中午的短暂时间跑到街去叫买,一天、二天、三天……终于把烟卖完了,双脚起了血泡,她一点也觉得不痛,倒为多收入了七角钱沾沾自喜。东拼西凑,终于凑了二十元钱,八个鸡蛋。 下午,崔大伟就要去县城试坐了。这天中午,孔兰仙特意煮了白米饭,把江英也请来一起吃。午饭后,他们两出发了,崔大伟和江英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史月英和崔家一大家子。半路上,金薇也追来,加入送行的队伍。孔兰仙跑前面去和儿子并肩,千叮咛万嘱咐: “包里有衣服,不要感冒了;有八个熟鸡,不时吃一两个;小包里有一捧焦花生,睡前吃了有好处……不要紧张,慢慢答题,住旅馆不要吵闹,早点睡,不要检省,想吃啥就吃啥,少吃肥油,免省考试时拉肚子影响考试……”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崔大伟不停地这样表示。 一会儿,他们到了黄泥巴山脚下的公路边上,等了很久才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崔大伟和江英上车后,这只队伍排成一字,车开了很远,还能听到喊声: “争取考出好成绩来!” 汽车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们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 崔大伟和江英来到县城里,住进了一家偏僻的小旅馆。这里虽然离考场远些,但可以省好几块钱。按规定的时间,他们去了壁垒森严的考场,找到了自己的坐位。有缘,他和江英在一个考场,而且一前一后连号。试坐后,他们没有逗留,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复习明天上午要考的语文和物理。江英没有来打搅崔大伟,他倒感到空虚和孤独,便给江英送了四个鸡蛋过去: “妈给的,一人四个……” 江英从包里摸出一把糖来,平均分配。也许,这对恋人,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感到爱情的力量。 夜里,江英很早就睡着了,崔大伟老是合不上眼,一个个期盼的面孔老在他眼前晃动。今年自己已经二十五了,这是最后一次高考机会。为了跳出山窝窝,官丢了,恋人吹了,要是这次不能拿上国家饭碗的话,自己这一辈子将彻底死狗,最起码的,如何对得起为自己付出牺牲的母亲啊!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紧张,终于失眠,到天亮也只打了个小盹。清晨,他和江英进了一家小餐馆,分别要了一碗稀饭两个馒头。他看到江英若无其事地吞着,辛酸又涌上心头:这也可能是和江英最后一段共同生活的日子!吃完饭后,他们双双进了考场…… 第一天考下来,崔大伟就焦头烂额了。物理不说,语文是他的强项也没有考好。最简单的片断翻译《劝学》,他没有摸着门;作文是要求把《陈伊玲的故事》改写成《第二次考试》,这样的体裁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只得邪编乱造,无头无尾,还没有做完时间就到了。再去问周围的考生,几乎没有他这样糟的,这是他才觉得自己实属坎井之蛙,以前的狂妄太不值得。再去问江英,她更差劲,考了些什么题她也不知道,还在不停地哭鼻子: “咦咦咦——大伟哥,看来我不行了,你考上了大学千万不要甩我呀!” 江英扑在崔大伟怀里,他更怕的是,自己考不上大学江英蹬他,可谓异床同梦。他见江英伤心得那样可亲,安慰道: “我也没有多大希望,勾个指,无论考上与否,永不分离!” 他们的手指紧紧连在一起,江英终于甜美地笑了。这时,崔大伟才觉得江英特别可爱,便死死把她抱在怀中,他的嘴唇,第一次贴到了女人的脸上。他们亲热了一会儿,崔大伟说: “冷静一下,好好复习明天要考的数学、化学吧。放松些,今天的事不要再想了。” 这时,天已黑下来,崔大伟的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想到未来,想到家庭,他终于哭了。伤心了好大一阵,才想到去外面散心。 清溪河逢中而过,把县城分成两半,河水清澈见底。他来到河边,决定洗个冷水澡,以此纳凉静心。刚脱衣服的时候,忽见河心有动静,透过微弱的灯光看去,好像是个人头。他奋不顾身向河心游去,果真是一个人,奄奄一息。他把落水者救上岸,才发现是个姑娘。他在农大里学的知识排上用场,壮着胆子对姑娘人工呼吸后,姑娘苏醒过来。救起来的多半是个傻子,崔大伟不管问什么,她皆不答,最后居然哭起来。经过崔大伟耐心开导,才得知姑娘是山王美女山人,名叫林翠英,今天十六岁,也是来参加高考的,物理交了白卷想不通,才选择了这条绝路。经过崔大伟的再三劝说,她取消了轻生的念头,万分感激这位救命恩人,不住叩首后,掀开衣服,勇敢地对着崔大伟: “来吧,我把身体献给你谢恩……” “别这样……”崔大伟背朝着她说,“你好好生活下去就是报我的恩。不要气馁,考不上大学一样的吃饭,草里是饿不死蛇的。坚持下去吧,也许坚持就是胜利。人的一生长久,别为小事断送了自己的青春。” 姑娘听信了崔大伟的话,扣好衣服走了,崔大伟一直把她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才止步。 “人的一生长久,别为小事断送了自己的青春”,这句话是我崔大伟说的吗?说得多好哇!人生就是这样,往往说易做难。崔大伟这样反省着回到了旅馆。 第二天考数学、化学,结果更糟,江英还说她化学交了白卷。这个时候,他们两个的悲伤一齐消失,要追求的东西变为泡影,反觉轻松。这时,崔大伟想起了那个有轻生念头的姑娘林翠英,早早来到河边阻止悲剧重演。他沿着河岸走了好远,也没有发现林翠英。这时他想了很多,或许林翠英早投河了,尸体已沉入河底,被鱼咬得面目皆非!正当他毛骨悚然的时候,林翠英在后面喊他: “喂,我在这儿哩……” 林翠英从远处朝他跑来,像变了一个人,面带喜色,说话麻利:“我服你了,你好好考吧,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家。” “政治和外语你不考啦?” “没希望,不考了,回去照顾我妈现实些。” 崔大伟想劝说,林翠英说着“再见”离他而去。 最后一天上午考化学后,下午崔大伟和江英都没有去考外语,提前踏上了返乡的汽车。这么早,崔家一大子和史月英就在公路边上等候着了,他们两一下车,都围上来关心: “考得咋样?” “题简单吧?” “做完了没有?” …… 江英底下了头,崔大伟为了不让他们担心,说道:“能做的题都做了。” 一听这话,没有不高兴的: “大伟肯定有办法。” “崔家出状元啰!” “大伟都考不上的话没人能考上。” “哈哈哈……” …… 面临这种兴奋场面,崔大伟才感到寸步难行。 第31章 崔家,门庭若市,乡亲们都来祝贺,充满希望的赞誉声比比皆是: “大伟为咱帽塘村争了气……” “山旯里飞出金凤凰啰!” “贫民百姓的娃子吃上国家粮难啊,大伟,你棒!” “崔大爷,快杀猪为大伟庆贺吧。” …… 崔富贵两口子在门口乐得说不出话来,面朝众人频频点头。崔大伟心里不是滋味,笑了笑进屋去了。史月英在竹林这面,瞪着竹里那面的殷琴玉,她们似乎不很兴奋,偶尔伸伸脖子罢了。一会儿,金正新来了,众人才散去干自己的活儿。他对崔家的关怀也是无微不至的: “大伟好样的,你们家都是好样的,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一定能办到。” 崔大伟没有心思出工,在那间新屋子里发呆。快到中午的时候,江英来邀他: “大伟,我妈叫我来喊你,到我家吃饭去。” 崔大伟没想到江英对他还有恋情,便提神跟着她出门。刚到竹林边,金薇又跑来拉着他: “大伟,我妈叫我来喊你,到我家吃饭去。” 两个姑娘的言行一模一样,崔大伟何去何从,一时拿不定注意,只好在竹林下让人拔河。拔得他难受的时候叫道: “松开……我哪里也不去了!” 两个姑娘吓着松开手。这时,殷琴玉来了,她们的力量强,把崔大伟请去了。桌有,有一大盘豆子烧猪头肉,碗筷已摆好,金正新坐上方斟了一大杯酒,把崔大伟招在旁边坐下。崔大伟自从没有当干部后,好像人都变小了,特殊场合总有些欠生,呆在座位上一时不敢动筷子,经主人热情引导后,才不声不响地吃起来。金正新半杯烧酒下肚,话特别多: “一个家庭,变化起来快呀。前不久,我家抬不起头,现在,我家响当当的威风。为什么?因为我是生产队长,金花是工人,她表现不错,已经调到县农机厂去了,正式吃上了国家粮。你大伟一跳出去,崔家神气,我也神气,咱金薇更神气……” 金正新讲了好几分钟后,才有殷琴玉说话的机会:“大伟呀,你的好运来了,说好的,一定不要甩掉咱金薇呀,你去了大学堂里,要常给金薇写信啊。” 崔大伟摇头:“说实话,我考得不好,多半还是当农民……” 金正新断言:“你这个人哪,还是那样谦虚。全公社响当当有水平的大红人,你都考不上还有谁。退一万步,真的落榜的话,可以去找咱金花,她神通广大,到农机厂工作去。” 这话崔大伟听得,暗暗后悔当时不该甩掉金花。金薇不作声,不住往崔大伟碗里搛好菜。崔大伟为有坚强的后盾渐渐兴奋起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营造出一派和谐美好的气氛,不平凡的午餐,在欢声笑语中结束。 话说史月英,也准备了佳肴,蒸了一盖桐子粑,还煮了半锅绿豆稀饭,炒了油豆瓣……这样精心的准备,江英居然没有请到客人,她很恼火,把美食大半留着,晚上非把崔大伟请到不可。她慎重地告诉江英: “崔大伟的心开始野了,如果不牢牢勾住,他就属于金薇了。今天晚上,和他睡觉,把身子给他,怀上他的孩子,看他如何丢你。” 江英对崔大伟的兴趣淡了些,不住摇头:“他不愿就算了,感情是不能免强的。” 史月英喝着江英:“你呀,有富不晓得享!当农民,顶风冒雨,没吃没穿,大伟有了工资,给你钱花,以后光是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就是了,多资格?等拿了录取通知书后,他就伟大起来,还看得起你这农村姑娘吗?” 史月英说了很多,江英默认下来。晚上,她终于把崔大伟请到了家。江英在史月英的安排下,打扮得比以往任何时候暴露,算得上这个年代的极先锋。刚吃饭时,史月英口口声声要留崔大伟过夜,他没有拒绝。现在他的想法变了,将计就计,给姑娘播下爱情的种子后,就如拴了根定心绳,求知不得。他这样美滋滋地想着的时候,门外金薇在叫他: “大伟,我爸叫你去一下,说是研究学理论、抓路线的措施……” 革命工作,史月英没有阻拦,很不怅然把崔大伟送出了门。眼下,金薇的打扮也变了,上身只穿着背心,那曲线比江英还美。半路上,金薇才说了实话: “我爸爸不在家,是我妈喊我来叫你的,今天晚上你就不回家了,我们玩过痛快吧。” 崔大伟一听惊了,莫非她也要和我做爱不成?好事成双,顺其自然!崔大伟这样想着,跟着金薇很快到了金家,奇怪,金兰也不在家,屋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大家吃了一阵中午剩下的饮食后,金薇洗澡去了,很久才披着衣服出来,叫崔大伟进里屋休息。这时,殷琴玉也不见了,留下一个谈情说爱的大空间。进程刚起步,崔二伟在门外疾呼: “哥,快回去,家里出事啦!” 崔大伟慌了,跟着二弟跑回家,原来是崔四伟在发横,甩缸缸、砸钵钵。崔大伟闪过去紧紧抱住四弟,听母亲说来: “今天下午,你四弟去了学校,估计没有希望读高中,硬要去复读,我说了个‘不’字,他就这样发疯……” “哦?小事,复读就复读呗。”崔大伟劝着四弟,“结果出来后再说,如果真的没有考上高中,再去复读,哥哥支持你。” 崔富贵不支持:“复读,哪有钱供?快二十岁的人了,就在家里做工分,多分粮少补钱是一样的……” 崔大伟说:“过去闹文化大革命,我没有安静读上一天书;现在四弟能正规上学,就让他读吧。将来,不管是当工人农民,都要有文化。” 经过崔大伟的再三劝说,家里的战火暂时平定下来。二十多天后,高考成绩公布了。崔大伟考了168分;江英才考73分。这个成绩,还不足中专211分的分数线,无疑双双落榜。崔大伟和江英把成绩通知单撕得粉碎,不敢回去面对家人,躲在屋后听门前的人宣闹: “大伟考进了哪所学校?” “是清华还是北大?” 接着又听到父母的笑声。崔大伟两眼发直,呆呆望着江英。江英望着天空,一言不发。这时,崔大伟多么希望有海誓山盟啊,一直呆下去,始终没有听到。渐渐地,崔家门前平静,崔大伟和江英无声无息地分手,各自回了自己的家。崔大伟无精打采跨入家门,全家人围上来拉着他: “考了多少分?” “进哪所学校?” 崔大伟想瞒下去,但又不忍心,有气无力地说:“考了168分,落榜了……” “啊?……”听到这个消息,孔兰仙差点昏了过去,全家人也很快散开了,一个个垂头丧气,长吁短叹,经久不息。接着,崔富贵首先发起怒来: “不读书了,全都不读书了!蛇变不成龙!” 崔四伟先得到他的成绩通知,也落榜了,他不示弱:“我要读,我要去复读!” 崔富贵提起一张凳子:“读?你哥那样了不起都没有考上,你算老几?老子就是不让你读!” 崔四伟舞起一根扁担:“要读,你不要我读,我把房子砸了!” 说罢,将扁担乱舞起来,击中了一旁的崔二伟、崔三伟,这两兄弟去抓崔四伟,又绊倒了崔五伟和崔六伟,崔大伟去阻止崔三伟和崔四伟,又撞倒了孔兰仙……霎时,崔家的战争爆发了。崔富贵的火力更大,砸烂板凳后,抡起竹筢见人就打,崔家兄弟吓得四处逃窜,孔兰仙抱住丈夫的腿痛哭: “呜呜呜……别打了,你要打就打我吧……” 一会儿,屋里空了,左邻右舍问津,孔兰仙才收起哭声,把门关得紧紧的不敢见众人。 这一夜,几兄弟也不知是怎么过的。 第32章 崔大伟和江英落榜的消息很快伟开了。 崔大伟无法面对这样严酷的现实,终于病倒了。他不为未来悲伤,倒为过去的时光哭泣。孔兰仙坐在床边安慰他: “现在看来,这一辈子你吃不上国家粮了,任命吧,草里饿不死蛇。你已经二十五岁了,讨个婆娘过日子吧。我们这个家,弟兄多,你要开个头啊,老衡着,弟弟们也会打光棍的。不要悲伤,你是有希望的,前些日子那么多姑娘追你,好好生生选一个吧。” 崔大伟听到母亲的尾声,渐渐有了精神。他振作起了,换上最好的衣服出了门。崔大伟先到史月英家,她正在门前打扫卫生,朝外瞟了一眼,满地的尘屑往崔大伟拂来。崔大伟以为史月英没有看见,喊道: “史姨,江英在家吗?” 史月英把扫帚一扔,瞪着崔大伟:“在家,你找她干什么?” “我想跟她谈谈。” “谈?有什么话给我说吧。我告诉你,你别老缠着咱江英不放,你玩了咱江英,我要找你赔青春费!” “你说过的,不管我考不考上学校,江英都和我好……” “我说过这话吗?前些日子江英和你好,你傲起,你想想,江英还会厚着脸皮嫁给你吗?休想!快走吧,别在这里放傻!” “好,我给江英说最一句话再走。” 这时,江英现在门口,崔大伟过去试图握住她的手,江英退到一旁,斜视着他。崔大伟苦口婆心: “江英,你过去说过的话,都忘了?” “我不知道过去我说了什么。” “‘海枯石烂’、‘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这些,你都说过啊。” “哦,那是你教我的,快走吧,我不喜欢你!” 江英说完进屋里去了,崔大伟追进去被史月英拦住:“滚开!你占有了咱江英几次?青春费拿来,每次一百块!” 崔大伟吓得退了出来,这时,门“咚”一声关了,里面传出难听的笑声:“嘿嘿嘿……” 崔大伟只好垂头丧气往回走。在路上,他又想起了金薇,便鼓足勇气去村子东头。殷琴玉正在门口宰猪草,见了崔大伟,她闪进去了,一会儿拿着半碗馊粥出来倒在石窝里,扬声唤狗: “污嘴哟喔、污嘴哟喔……”大黄狗回来了,她又指桑骂槐:“你这赖皮狗,整天到处跑,不好好看家……” 崔大伟不以为然,热情招呼道:“殷姨,金薇在家吗?” “不在!”殷琴玉回答很不热情。 “我在家。”金薇出来说,“进来吧……”殷琴玉瞪了女儿一眼,没有阻拦,崔大伟在里屋很安静地和金薇坐在一起了。这回,他吸取了在史月英家的教训,没有直接谈恋爱的事,把家常、革命和生产形势的话说在前头,两人谈得很投机,一晃到了午时。殷琴玉进来对崔大伟说: “都中午了,还不回家吃饭去?” “好,我马上就走。”等殷琴玉转身后,他直接对金薇说,“我们恋爱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金薇摇头,多少还有点她姐姐金花的品德,说话比江英客气多了:“不慌,这件事得我爸妈做主,他们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 “你爸妈反对?” “嗯。”金薇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金正新回来了,他见到崔大伟难为情,说话倒很谦和: “你和咱金薇的事,我看就算了。你两个年龄悬殊太大,好些人都笑话我。我是出门人,咋经得起别人说三道四呢?你放心,你和金薇恋爱不成,还是好兄妹,你的困难,你家的困难,我是要管的,有事找我好了。” 崔大伟一听这话,心再一次冰凉,痴呆呆地看了金薇一阵,义无反顾,走了。他回到家里,母亲迎上来欣慰: “和谁好了?是江英还是金薇?我看哪,金薇要好些,她老子是生产队队,和她好上了,我们多少也要占些便宜。” 崔大伟望着母亲满怀希望的双眼,只好说:“她们两个都好,让我慎重考虑一阵才说。” 孔兰仙一听更高兴了:“对,终身大事,是要慎重,妈相信你的眼光。” 孔兰仙乐陶陶做家务去了,崔大伟目睹母亲衣不遮体的背影,鼻头如酸李,布满血丝的眼再一次掉出泪来。他进屋躺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甜梦又奇迹般出现:吴玉朝他喊;金花搀着他;金薇扑在他怀里;江英在逗他;农大的女生朝他笑……千奇百怪,耐人寻味,一觉醒来,腮边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下午,他同社员们一道出工,耳朵里装满了同情、惋惜的碎语。他没有心思再劳动下去,独自提早收工回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天色暗下来,孔兰仙回来了,锄头一甩便找上崔大伟: “你是怎么搞的?江英和金薇都和你吹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大伟只好说:“她们都不好,我想找更好一点的。” 孔兰仙急了:“你这么大的岁数了还选啥,选过了头非打单身不可!” 崔二伟和崔三伟也不住埋怨哥哥,崔大伟只好道出实情:“不是我选,是人家不喜欢我!” 孔兰仙看着崔二伟,倒想起了史月英说的话,便急着去找史月英,把江英说给二伟。一会儿,孔兰仙哭丧着脸回来,一边跺脚一边骂: “史月英这个娼妇,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她家江英不嫁给大伟就嫁给二伟,翻脸不认人,还叨我脸皮厚,老子跟她没完!” 崔二伟出去后,孔兰仙指着崔大伟发气:“你不得了,去引一个婆娘回来吧,不把这个面子挽回来,不准进家门!” 崔大伟身陷绝境,走投无路,急得砸箱捣柜,好好的木箱成了木片,衣物散落一地,箱里的照片赫然眼前。那是农大女生给的,一共有十六张。崔大伟精心拾起照片,看着那些开颜妩媚的姑娘,悲哀渐渐退去,从中挑选着心上人。选来选去,觉得个个都好,无疑又是一条金光大道。可是,这些人全分散了,在哪里去找她们呢?正在这时,金正新带来消息: “大伟,你和江英去农大分配工作……” “什么,分配工作?”崔大伟掏了掏耳问道,“读农大还真的要分配工作?” “嗯,这是我在公社开会得到的消息,去吧,没错。” 这个消息又给崔家带来了欢乐,没想到大伟还能起死回生。第二天一大早,崔大伟去约江英去学校,史月英的态度要好些,说江英早走了。他来到学校时,农大的学员几乎都到了,围在办公室门口等候分配。不少女学员向崔在伟伸出手来,是同一句话: “我的像片呢?还给我……” 崔大伟幸好把像片带在了身上,才免了别人的疑心。十六张像片只乘几张了,他主动去退还,有的收了,有的大方:“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有这样美言的人也没有多看崔大伟一眼,和别的女学员谈话去了。一会儿老师把学员集中到教室里,慎重分配起来。分配结束崔大伟和江英都高兴不起来。崔大伟的工作:生产队的林业员,有病虫害负责向上报告;江英的工作:生产队的卫生员,发现危重病人帮着找医生。 回家的时候,崔大伟不但没有看到江英的影子,连身上那些美女照片一张也有了,成了实足的光杆司令。回到家里,崔家人全在门口盼着,见崔大伟回来,没有不自豪的,迅速包围过来,问个没完: “啥工作?” “在哪里工作? “多少钱一个月?” “吃国家粮吗?” …… 崔大伟一问三不知,不住摇头后说:“生产队的林业员……” “啊?”全家人散开,又是一阵空欢喜。最忧伤的还是崔大伟,因为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第33章 崔大伟想来想去,想到了自己辉煌的过去,立志要找回失去的一切。 大清早,崔大伟迎着冉冉朝阳,顶着晨雾出发了。他来到黄泥巴山脚下,望着吴玉家的方向发愁:这个昔日难舍难分的初恋情人,此时会同情我吗?正当他寸步难行的时候,半山腰砍柴的林红英看见了他,对他还是昔日那样热情,跑过来关心他: “崔大伟,你现在好吗?考上了学校没有?” 崔大伟酸楚地摇头,呆了一阵羞涩地说:“吴玉呢?我想见见她,她现在如何?” 林红英为难:“她呀,已不在家了,前年就出嫁了……” 崔大伟一听傻眼,急切问:“出嫁?现在她在哪里?” 林红英说:“嫁到徐家冲去了。” 崔大伟迫不及待,告辞林红英后,顺着公路径直小跑往徐家冲跑。二十多里路,大半个时辰就到了。经过打听,他终于找到了吴玉的家,那是一座土屋,很朽烂,但很宽敞。到她门前,一个挑着玉米秸秆的妇女走来,穿着补丁重补丁的花衬衣,膝盖处还没有来得及补的退色蓝布裤子,赤脚被泥覆盖得不现脚趾,头发乱蓬蓬的,又黄又瘦。这女人叫他: “大伟,你咋来啦?” 这声音是吴玉的,太熟悉不过了。崔大伟看着吴玉这个样子,心里淌血。吴玉放下担子,把他带进屋。屋里一个能倚着板凳走路的小男孩,“喔喔喔”地朝着陌生人打鸣。吴玉哄着他: “快叫……崔大叔。” “你都有孩子啦?”崔大伟惊奇地问道。 “嗯。”吴玉递过凉水来,关切道,“现在怎么样,考上学校没有?” “没有……”崔大伟很担心吴玉,“你现在还好吗?” “过得去,我是劳动的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不错了。”吴玉说着,还微笑起来。 崔大伟觉得这不是久留之地,迅速告辞出了门。吴玉追出来,给他一个桐子粑: “带着在路上吃吧,天气热,在路上不要忘了找水喝。” 崔大伟伸手抖抖地接过桐子粑,转身就是一把泪,这时他才觉得失去了一个难得的人。他来到公路边上,正碰上公共汽车来,上车后,他一摸荷包,空空的,急忙朝售票员喊: “停一停,我忘了拿东西。” 他撒谎下车后,实在无力气步行了,饿得心慌的时候,把那个桐子粑拿出来咬了一小口,觉得格外香甜,来了一丝力量后,决定步行回家。没走几步,又改变了主意。这里离县城不远了,到县农机厂找金花去吧。赤脚上布满血泡的时候,终于到了县城里。逢人打听,总算找到了县农机厂,也找到了金花,她比以前更漂亮,更动人。金花正在一间办公室里忙碌,见了崔大伟,放下手中的活儿,出门来热情关心: “考上了学校没有?” 崔大伟惭愧地摇了摇头。 金花安慰他:“不要紧,只要有能力,哪里都生活得好。” 突然,崔大伟想起了金正新的话,于是求道:“我想到你们厂里来工作,你能帮上忙吗?” 金花笑了:“那能呢?这是国营企业,不是我说了就算数。我要不是找上好老公,也进不来呀。你等些日子吧,我打听到其他工作,一定给你介绍。” 崔大伟感到无比空虚,转身说着再见走了。金花跟脚追来: “今天中午吃集体伙食,一起聚餐吧。” 崔大伟一看太阳当顶,有这个意思也不敢留下来,只得说:“不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以后再来吧。” 崔大伟就这样走了,他走了很远,金花追上来:“等一等,我给你一样东西……” 金花给崔大伟一个包后,带着一丝愁苦转身走了。崔大伟到避静的地方打开包一看,是金花千针万钱熬庚受夜做的那双布鞋,这又激起了崔大伟的伤心泪。他再也走不动了,悲饿交加,身无半文,不知所措。正午的太阳如火烤,他踱着寸步去檐下躲荫,小店里的羊肉汤臊味熏得他口水股股,使劲咽下后向前避,移到一家小吃店门前坐下来。店里很热闹,不少人在啃糖点心、筷子挑起香喷喷的长面、豆浆里晃晃荡荡的油条……这些,更刺激了他的饥饿感,坐着动不起来了。店里很挤,店主很讨讨他,过来说: “吃什么?不打算吃东西快走吧。” 这里凉快,崔大伟舍不得离开,于是对店主说:“我吃,我吃一口汤下桐子粑。” 店主摇头后呵斥:“顶锅里有热汤,那里有碗,舀一碗站着吃吧,把座位留给别人。” 崔大伟走开了,去顶锅那里舀了一大碗汤端着,小心翼翼地拿出桐子粑出来啃。汤实在烫手,碗又有些滑,一不小心摔在地下,打得粉碎。店主过来瞪着他,崔大伟直说: “对不起、对不起……” 店主不放过他:“对不起,对不起就完了?都这样损坏我的东西,我喝西北风去啊?赔,七分钱!” 崔大伟假装抠了抠荷包,然后说:“下次补来,今天没有带钱。” 店主不让步:“不行,我常遇到这样的事,都是一走了之,当东西,你包里是什么?” “布鞋。” “好,把布鞋当在这里,拿七分钱来取。”店主把崔大伟的包拖过去了。 崔大伟见众人看着他,不好意思逗留,疾步离开了。现在他极为悲伤,哪怕是断一根手指,也不能丢掉那双心爱的布鞋呀!可是,又在哪里去找那七分钱呢?没有面子再去找金花,最后他想到了公园,那里人多,看能不能捡到几分钱。他在公园里来回走着,双眼紧盯地下,一张糖纸、一个烟盒也没有放过。公园里布满了他的脚印,一分钱也没有收获。最后,他横下心来,向上讨要。见到那些阔一点的人,便前去低三下四乞求: “公公、婆婆、叔叔、阿姨,我老母病危,给我一分钱吧。” 他这一招真灵,没费多大功夫就要到了一角钱。这时他很兴奋,兴致勃勃地来到小吃店找店主,店主把鞋给了他,笑道: “你是老实人,打烂一个碗算啥,快走吧。” 店主不但没有收钱,还给了崔大伟一角钱,问其故,店主说:“你刚走,那些顾客就把赎金给了,还多了三分钱,一并给你。” 崔大伟感恩后走了,几口吃下半个桐子粑后,有了一点精神,便沿公路返回。眼看天已快黑,三十多里路够走,脚已经痛得寸步难行,只好去车站将就两角钱买半程票,到徐家冲他就下了车。还有将近二十里路,只好迈着艰难的步子前行。这时,天已全黑下来。天变一时,一阵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至,霎时,分不清哪里是地哪里是天。一时间,崔大伟浑身是水,踉跄到路边一墙根躲起来。主人怕洪水淹屋拿着锄头出来探黑清理阴沟,绊倒了半蹲哆嗦的崔大伟,吓得主人惊叫: “快来人,有贼!” 雨大众乡邻怕险没有睡意,一听这喊声拿着扁担、铁锹这些武器出来,团团把崔大伟围住,听那声音就知道他们成功了: “这一阵老是被偷,今天总算把贼擒住了,新账旧账一齐算!” “我丢了一只鸡!” “我丢了一只羊!” “我丢了两只免!” …… 哦,这还了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得夺路而逃!崔大伟有了这样的念头,冲出重围,忍着棒打,逃之夭夭。跑回家时,他摔得不行了,全身百孔千疮,面目皆非,吓得崔家人瞠目结舌。孔兰仙关切他时,他只好说: “生产队的堰塘翻水,我怕鱼跑,所以……所以成了这个样子。” 孔兰仙埋怨:“你呀,死心眼,没有当干部了,还那样积极,何苦哟,我明天找金正新加工分去。” 第34章 崔大伟疲倦得起不了床了。 孔兰仙很早就出了门,去找金正新为大伟表功。金正新刚出门,殷琴玉拿出凳子来叫她坐下等着。过去,她们两是很热情的,曾经有过一段知心的日子。现在,殷琴玉的话少了,总不爱和孔兰仙说话。孔兰仙说到大伟的事时,殷琴玉才偶尔答一句: “这个崔大伟呀,太傲了,选来选去,选过头啰。老架子啦,还有哪个年轻姑娘能看上你这老男人?咳,你家麻烦透了,大伟打不好头阵,后面的弟弟一个个完蛋,问题严重啊!” 孔兰仙内外交困,嘴短了一截,任凭别人贬低这个家,她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回驳,只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可喜的消息。说来说去,殷琴玉之字未提帮大伟找婆娘的事。孔兰仙只好厚着脸皮开口: “殷姨,你碰上那些合适的姑娘,帮咱大伟拉一个……” 殷琴玉果断回答:“拉?你认为多便宜?这年头,饿着肚皮,哪个姑娘都想过好日子,有饭吃,有家产,有钱花,这些条件你家有吗?别的不说,单看你家六条光棍,八个人住四间朽房子,不把别人吓跑才怪哩,不说青头姑娘,就是那些二婚嫂也拴不稳。咳,你家的娃子要讨上老婆的话,除非当今有女雷锋!” 殷琴玉的断言让孔兰仙再也说不下去,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瞧地,一会儿理蓬发,一会儿抠指甲……坐立不安,心跳加急。这时,金正新气冲冲回来了,殷琴玉快嘴说: “金队长,你得给咱大伟加工分……” “加工分?凭什么?” “昨晚涨洪水,大伟去堰塘保护集体的鱼,回来遍体是伤……” 金正新严肃起来:“好哇,不打自招。昨晚堰塘翻水,队里的鱼被人逮了很多,原来是大伟干的事,加工分?不扣工分才怪哩!这个大伟呀,思想全变了,革命觉悟哪里去了?” 孔兰仙不住辩解:“他没有偷……不信你去看,我家没有鱼,大伟伤了还躺在床上哩。” 金正新不信:“没偷?坎子有鱼鳞,有脚印,总之鱼确实被偷了。你说大伟保护了鱼,他为什么没有坚持下来?为什么不把盗贼抓来交给我?” 孔兰仙理屈词穷,只好回家朝崔大伟发泄:“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半夜三更到堰塘边去干什么?好心当牛肝,现在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金队长说你偷了生产队的鱼,你给他解释去吧!” 崔大伟不以为然:“让他说去吧,人正不怕影子斜,嚼舌会断喉咙的。” 孔兰仙忿忿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怒气稍减:“你呀,整天东奔西跑,找到婆娘没有?去追了农大那些姑娘没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随便挑一个回来吧,快振作起来,主动些,今天我就要见到你婆娘!” 崔大伟摇头:“妈,恋爱的事不像买粑粑饼饼,不能强迫,别人不愿意,我是没法的。” “那十多个姑娘都不愿意?” “嗯。” 孔兰仙气坏了,咬着牙指着崔大伟说不出话来:“你……”然后昏了过去。 崔二伟和崔三伟进来,把孔兰仙扶回房间后,出来指责大哥。一会儿,崔四伟,瞎子崔五伟、哑巴崔六伟也进屋来,指手划脚对大哥很不满……一时间,崔家乱如马蜂窝,不可收拾。最后,还是崔富贵出来,才平熄了这场欲发战争。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崔大伟想着自己的遭遇,莫名其妙地悲伤起来,不由自主把那双布鞋和吴玉留下的辫子拿出来。他把辫子紧贴在脸庞,猛然觉得,那不是细细的头发,那是粗粗的感情纽带!亲热了一阵辫子后,又拿起那双布鞋,看着细密的针迹、坚实的鞋底,又仿佛看到了金花灵巧的手、纯真的心和那双温柔可亲的大眼睛。最后,他把辫子和布鞋摆在床上,一目了然,那代表着从头到脚的真情!这一切,又把他带入了过去辉煌年代:在大会小会上滔滔不绝地讲演、干部群众羡慕的目光、热情洋溢的称呼“崔队长崔支书”……那明晃晃的旅馆,油肥酒满的餐桌……一切一切美好,似乎就在昨天!想到这些,崔大伟有了精神,他想把失去了一切找回来。于是决定,去找大队,找公社,给自己一条出路,让自己重新辉煌起来,只有这样,家里的所有矛盾才会化解。他振作精神后,去找衣服换。只有一套像样的衣服,昨天弄脏了母亲刚洗回来晾着,找来找去,父亲的、弟弟的,都没有一件合身像样的衣服。土就土吧,他穿了条窑裤,光着上身,腰间系一条汗帕,一副土老坎的样子出了门。孔兰仙拦着他,要他换上一件补丁衣服,他拒绝了,说着这是“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离开了帽塘村。 崔大伟先来到大队,面对一个从前很重视他的大队干部说明了来意:“……我有能力,有理论水平,过去,我的业绩你是知道的,我想当基层干部,给我一个差事干吧。” 大队干部摇头:“理论很重要,实践更重要,现在是‘以粮为纲全面发展’,需要力气,需要汗水,向黄土要粮食,你那一套排不上用场啊。” 崔大伟求道:“给我一个很小的差事干都行,团小组长、民兵排长、理论组长……这些都行。” 大队干部反感:“我看你这个人呀,官瘾太大了。你想想,现在各职位都有人干,别人干得好好的,没有犯错误,凭什么让给你干?你算老几?” 崔大伟说得更直接:“过去,我的水平和能力你是晓得的呀。” 大队干部还是摆手:“你有水平,公社要招民校代课教师,去吧。” 这则消息对崔大伟太有利不过了,他踏着泥泞火速去了公社,去找过去器重他、夸口他的那个干部,又不好意思进门,只听屋里传出顺耳的声音: “鱼……哈哈哈……这个金正新……认黄……” 崔大伟估计金队长也在里面,才敢大胆进去,直奔里屋见到这个公社干部,他正在大脚盆里戏鱼,好几条三四斤重的大鲤鱼,肥着身体让这个干部摸来摸去。崔大伟打了响声后招呼,他扭过头来质疑: “你……” 崔大伟忙自我介绍:“崔大伟,过去在经验交流会上发言那个……” 干部一边戏鱼一边摇头:“发言?发什么言?记不得了。” 崔大伟绘声绘色地又自矜一通后,干部照样戏鱼,不知道他是在给鱼说话还是给人说话:“发言、发言……快发言啊……” 崔大伟真的发言:“听说公社要招民办代课教师,我想……” 这话像炮弹一样击中了公社干部,一下张了大口:“哈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当教师,你都考不上学校,教的学生顶多和你一样,安心全民皆农啊?” 崔大伟不住表示:“我会好好学习,把学生们教好的。” 公社干部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指着崔大伟的脚:“快出去,看你脚上的泥……” 崔大伟脚上的稀泥在洁净的房间里留下一串脚印,他只好说着“对不起”退了出来,在阴沟里洗净后,又来到公社干部房门前,这时,门紧闭着,呆了半个时辰,悄悄离开了。他来到公社大礼堂,门紧锁着,透过窗户朝里望去,主席台上,那张做讲桌用的乒乓台还在,过去他作报告的座位还在。这时,崔大伟又仿佛看到他坐在那里,这个公社干部正在他旁边喝彩,台下的人津津有味地听着,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这时的崔大伟,他并不恨公社干部,只怪他们的记性太差了。崔大伟在窗前站了很久,迟迟舍不得离开,总想多缅怀一番过去的岁月。腰酸腿麻的时候,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不该属于自己的地方。 帽塘村又出现在眼前,现在,崔大伟没有回家的勇气。这时,金薇和江英提着篼儿有说有笑地去采木耳,巴不得这两个姑娘又像从前那样争夺他,一人拉一只手,哪怕把自己拉成两半也心甘情愿。他这样胡思乱想,自然而然伸开了双臂。金薇和江英见他这一身穷酸打扮和精神兮兮的动动,吓得跑开了,她们身后传来: “疯子、疯子……” 这声音一串串,直到两个姑娘完全消失在山间。 姑娘没有了,前途没有了,崔大伟没有脸回家见人,让烈日暴晒着,蹲在路边低下了头。背上背晒得通红的时候,听到金正新在叫他: “大伟,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还在想鱼的事?” 崔大伟抬着瞪着金正新:“我去了一趟公社,鱼的事我清楚!” 金正新笑道:“没有偷鱼就算了嘛,何必到公社去说明?有话给我说就是了,过去你帮了我很多忙,退一万步,就是你真的偷了鱼,我也会把事摆平的,决人影响你半点声誉。” 崔大伟看着金正新,苦笑起来。 第35章 崔大伟在外面呆了一天,傍晚才萎靡不振地回到家里。孔兰仙早在门口盼着他了,前来问道: “事儿办成了吗?” “没有……”崔大伟拿出说话的勇气来,“别担心,就不相信我崔大伟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孔兰仙怕把儿子逼出事,把伤心埋在心里,再也没有说什么了。这时,不约而同来了好多人,他们都背着背篓、挑着箩筐,冲着崔大伟,说话非常客气: “荒月来了,你借去的粮食还些一吧,家里揭不开锅了……” 孔兰仙很吃惊:“还?我家没有借你们的粮食啊?!” 这事只有崔大伟知道,那是瞒着家里借来帮江志权退赔的。崔大伟把这些人叫到一旁打发走后,去找史月英: “原来给你家借来退赔的钱粮,得想办法给呀,债主已经找上门来,这事要是让我家里的人知道了,肯定要发脾气的。” 史月英翻脸不认账:“借钱食,谁借的谁还,我家没有借!” 崔大伟没想到帮忙不讨好,火气一下冲上来:“借粮的时候,你还挑了担儿,钱是我亲手交在你们手里的,不要灭良心啊。” 史月英手舞足蹈:“快滚,我没有给你借钱粮,你找死鬼去吧?” 崔大伟火了,冲上去抓住史月英的衣领:“你这个不脸的东西,耍赖的话,我的拳头是不认人的!” 史月英叫起来:“哎哟!崔大伟打人哟!崔大伟打死我哟!” 这一喊声惊动了乡邻,纷纷出来劝解。 崔大伟松手后,史月英解开衣服大叫:“这个流氓,想强奸我,快把他捆起来送公安局!” “你这个阿非……”江英抡起扁担朝崔大伟坎来,幸亏乡邻阻拦才免了他皮肉之苦。 一会儿,史月英门前围了好多人,一些人认为崔大伟下流,更多的人认为崔大伟无辜,经过好心人的再三劝说,这场风波暂时平静下来。崔大伟回家后,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家里人说了,兄弟们认为哥哥傻得不可想象,崔富贵两口子这时头脑特别清醒,思想也很统一,都认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良策。孔兰仙最后说: “这件事不要再闹了,分到粮食的时候,把欠下的还给乡亲们。家里六条光棍,名声坏出去了不好收拾。史月英这个寡母子,太缺德了,不要跟她一般的见识。知情的说她坏,不知情的还说你去调戏她。明天,你去给她道个歉吧。” 眼下,崔富贵的脾气也没有了:“人到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崔家,虽然祖祖辈辈穷,但是没有一个有污点的人。你们几兄弟,要混出个人样来,就算都打光棍,那志气也不能少啊。” 父母语重心长的话,兄弟们听进去了,这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第二天,崔大伟没有去给史月英道歉,径直去找金正新:“金队长,现在大多数的社员都没有粮食吃了,谷子已经归仓,分了吧,免得人心惶惶。” 金正新觉得崔大伟说得在理,满口答应:“要得,我叫会计算出来,下午就分谷子。” 崔大伟向金正新摊牌:“过去,以我的名义借了不少钱粮帮江志权退赔,现在史月英不认账,这些欠债只好落在我头上了。欠的粮食分得后就给债主,现金我一时想不出办法来。生产队的钱能否借点给我,肯定地说,我还钱困难,在基本口粮中扣除可不可以?” 金正新觉得崔大伟虽然地位卑微,但人算恳直,破例答应了他的要求:“行,你到现金保管那里去拿吧。” 崔大伟感谢着走了,他去现金保管那里拿到钱,到处去还债。特别是原来他跟外面的熟人借的钱,不辞辛苦长征,都还上了。其中,有的早把这事忘了,他这一去,增加了映象,得到了不少美称。 下午,帽塘村的人高兴起来,挑着大筐小筐往保管室赶。崔富贵一家除了崔五伟以外,挑着大筐子,背着大背篓,都去了。保管室的坝子里,充满欢声笑语。崔富贵一家高兴不起来,在坝子一角等候着。金正新在门口宣布: “每人八十谷子,分回家要省着吃哟。” 崔三伟、崔四伟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咱家有六百四十斤谷子,要跑两趟才挑得完呀!崔三伟最高兴,居然喝起来: “喔哟,有白干饭吃啰!” 一会儿,该崔家分谷子了,崔六伟扫开很大一块地盘,直喊:“快,快去抬……谷子堆在这里,慢慢挑回家!” 崔大伟和崔三伟去抬了大箩谷子倒在地下,崔四伟催起来:“快去抬呀!” 崔大伟惭愧地说:“没有了……” “啊?才这么点?”崔四伟叫着,差点哭起来。 崔富贵噙着泪,往箩筐里撮谷子,几担箩筐空着,崔富贵那担大箩筐只装了半担。这时,好些乡亲摇头: “这一年如何过啊!” 接着,过来了不少人送来谷子,多数是崔大伟的债主,这个一撮箕、那个一背篓: “算了,欠的谷子不用还了。” “我家谷子多,收下吧,一点小意!” …… 孔兰仙心一酸,呜一声哭起来:“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哪!” 崔六伟也跪下哭了起来。崔大伟看到这一幕,哽咽着,再也没有语言。崔家在众人的同情之下,收获了几担谷子。史月英的心也软了,送来一小背篓谷子被崔大伟拒绝了: “不用了,你们两娘母生活也很艰难,别想着我们了。” 这时,好些社员向史月英投来蔑视的目光,史月英瞪着别人,把那背谷子收回去了。崔三伟还骂了她。 从此以后,众人对史月英另眼相看,她十分恼火,和崔家的矛盾越来越深。多半是报应,不久她胸部生了个疮,痛得难受的时候,便去找大队赤脚医生诊治,碰上人问路: “崔大伟家怎么走?” “找他有什么事? “做媒。” “去不得,他的品德很不好,我这老娘他都调戏,看吧,这是被他遭蹋的……”史月英诽谤着扯开了上衣。 崔大伟出外还债受到了很高的评价,来找他的人不少,走大路来的人必经史月英门口,往往向她打听,从她口中没有一句好话:崔大伟品行不好、家里穷得丁当响、人多负担重、老弱病残多……一派胡言乱语。安心给崔大伟牵红线的人,听到这些全被吓回去了。史月英的不道德行为首先被马春知道,他对史月英很不客气: “你呀,积点德吧!好好想想,你家男人没了,儿子反了,与你的品行都有关系,这样下去,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安心全家彻底家破人亡?” 史月英先跟马春对嘴,后来不吭声了,准备去给孔兰仙道歉。半路上,孔仙兰朝她走来,递给她捣烂的草药: “专治疮毒的,灵得很,我的娃儿生疮就用这个,一贴就好,试试吧。” 史月英把草药拿回家,没贴几次疮毒全消,她才重新对崔家有了好感,便劝说江英和崔大伟和好。江英极为反感: “他?太土了,不配我,我要找个人帅钱多的,你喜欢他你嫁给他吧!” 这话气得史月英蹬脚,没想到女儿会如此非礼她。 第36章 崔家的生活没有平静下来,崔大伟倒清闲,再也没有人给他提亲,像泡在冷水缸里的瘌蛤蟆,无人问津。最悲哀的要数孔兰仙,看着六个大董董的儿子闻不到女人的气味,常常独自发愁,几乎每天晚上都失眠,最后终于病倒了,找了好些草药吃不见好转。崔富贵和儿子们叫她去看医生,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她带着两块钱去了,临近大队合作医疗站,清点着那两块钱零钞,舍不得将这血汗钱扔出去,回头又找草药吃。病情虽有好转,但身体一天天消瘦下去,走路气短心悸,老态龙钟。崔大伟心痛母亲,硬要她煮鸡蛋吃。没有办法,孔仙兰把鸡蛋藏起来,常常捏着从墙上抠来的石灰块当蛋壳骗人,笑盈盈地面对家人: “你们看,我吃了……” 家里人见罐子里的鸡蛋不见了,信以为真。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调理,孔兰仙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注意力又集中到崔大伟身上,八方托人提亲。这时,不少人的观念变了,一点不相信媒人的话。 媒人说:“崔大伟好。” 她说:“好?好的话早讨到婆娘了!” 媒人说:“崔大伟家好。” 她说:“好?好的话就不会有六条光棍了!” …… 风言风语,崔家的地位和威信荡然无存,这又给孔兰仙添新愁。这时,史月英告诉她: “现在好些姑娘都喜欢帅哥,把大伟包装一下吧,也许那样有姑娘喜欢。” 孔兰仙听信了史月英的话,卖鸡蛋、兔儿、葫豆和珍藏了几年的那一小口袋儿花生,凑了四十一块钱,喜滋滋地捏着去了百货公司,准备给崔大伟买一套像样的衣服。看准一套准备付钱的时候,崔四伟找来了,拉住孔兰仙: “妈妈,给钱,我要去复读!” 孔兰仙说:“先给你哥买一套衣服,回头再给你准备学费,放心吧,妈是会让你读书的。” 崔四伟逼得急:“不行啊,人家都去报了名,只剩我了,晚了读不成。” 没有法子,孔兰仙把四十一块钱给了儿子,空着手回家。屋里,来了媒人等着她了。孔兰仙很高兴,让媒人说话: “我想给你家崔大伟说亲,不行啊,大伟那样子又老又窘,不把姑娘吓破胆才怪哩。” 崔富贵出来说:“大伟不行就二伟,二伟不行就三伟……你随便挑一个吧。” 孔兰仙不同意:“必须先满足大伟,要是二伟、三伟说亲在前,大伟定打光棍。” 崔富贵坚持着:“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总比都打光棍好嘛!” 两口子的意见带没有统一下来,媒人早不见了。 这一夜,孔兰仙又失眠了。黎明,她趁家人还在熟睡,偷偷挑了半担谷子出门,准备上街卖掉后给崔大伟买衣服。崔富贵起床后,发现地上散落的谷粒,误认为妻子挑谷上街打米,没有在意。快到中午的时候,不见妻子回来,他才慌了神,急急忙忙往街上跑。在街口,他看见妻子挑着空箩筐走来,跑上去问道: “谷子呢?” “卖了。” “啊,卖了?那时咱家的命根啊!”崔富贵气得发抖,紧紧抓住妻子的衣领,把她甩得老远,正好碰在一堆烂石上,顿时头破血流。崔富贵慌了,去扶起妻子,进了旁边的医院。孔兰仙没有顺从丈夫,捂住血淋淋的伤口跑了。崔富贵挑着空箩筐追上来,这才发现她腋下死死夹着刚给崔大伟买的一套衣服,才感到有些后悔。但对妻子卖粮食并不饶恕: “你太糊涂了,那几颗救命的粮食咋能卖呀!” 孔兰仙捂着伤口呆呆地望着丈夫,渐渐地,她昏了过去。崔富贵把她送进医院,包扎伤口后她苏醒过来。医生告诉他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她身体虚弱,营养不良,得赶紧输血,要不,就会有生命危险。” “输……”崔富贵果断同意。 “不,我不输血……”孔兰仙说着,跑出了医院。 崔富贵废了很大的劲,才把妻子追上,这时,她又昏了过去,崔富贵悲伤了一小阵,她醒过来,吃力地说: “背我回家……” “不,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没有钱,我命大富大,死不了的,你想想,我还没有看到孙子哩,怎么会离开人世呢?没事,回家躺躺就好了。” 崔富贵这才后悔不已。他提着空箩筐,背着妻子艰难向前走着。回到家里,孔兰仙躺在了床上,紧紧抱着那套新衣服。儿子们在床前守着她。她微微睁开眼睛,把崔大伟叫到跟前: “快,试试,妈看看……” 崔大伟噙着泪进屋换了衣服。当他站在母亲面前的时候,孔兰仙甜蜜地笑了。然后,她用力抠荷包,掏出一个油腻腻的纸包来,直唤崔六伟: “过来,你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吃过油酢粑,今天剩的钱,刚好买一个,偿偿吧……” 说完,便昏睡过去,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 一会儿,崔富贵请来了大队的赤脚医生,孔兰仙得到诊治后,崔富贵把他送到竹林边,难为情: “我真没脸见人,药费赊着,等有了钱给你送来。” “没事,现在赊账的也不只你一个人啊。” “咳,现在咋这么多穷人?” “难富起来呀,你想找钱,就会当成资本主义尾巴革,天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哪刨得出金子来?” 赤脚医生的一席话,崔富贵不完全明白,还在后悔因为半担谷子差点弄出人命来。村子里,不少人知道孔兰仙病了后,都来探望,有的居然提了几个鸡蛋来。孔兰仙见到这一切,非常兴奋,病情迅速好转。这时,她想好好活下去,等以后条件好些后,好好报答乡亲们。史月英提着半篓嫩豇豆也来探望,见孔兰仙可怜,硬说要给崔大伟提亲。孔兰仙还没有来得及表态,殷琴玉进屋来,一把韭菜放在桌上后,带来更好的消息: “咱帽塘村出了名,好些人羡慕,山外有个姑娘要在村里找个小伙子,我选中了大伟,说好的明天就见面。” 孔兰仙一听高兴坏了,一下坐起来,好像一点病也没有了。 下午,一家人忙开了。扫场坝、抹门窗、理阴沟、洗家具……搞得不亦乐乎。第二天,崔富贵早早把那只鸡杀了,准备烧豆子招待客人。快到中午的时候,鸡肉烧熟了,还破天荒煮了白干饭。早早摆好碗筷,一家人在门口盼着。孔兰仙有了精神,到竹林下去朝小路上张望,不知疲倦地踮着脚,生怕怠慢客人。快到中午的时候,殷琴玉来了,她带来的消息不够理想,说是客人明天才来。 一家人的情绪又很快低落下来。孔兰仙进屋里,没有泄气,进厨房忙起来。崔富贵不理解: “饭菜已经备好了的,还烧火干啥?” 孔兰仙说:“鸡肉、白干饭留着明天客人来了再吃,今天中午就吃麦糊儿吧。” 崔富贵犹豫了一下说:“不行啊,天气这么热,肯定要馊的,吃掉算了吧。” 孔兰仙说:“不会的,我把它冰在水缸里面。” 崔五崔六不悦,纷纷闹起来:“我要吃鸡肉,我要吃白干饭……” 孔兰仙出来哄他们:“留着明天你嫂子来了再吃……”说罢,选了两块鸡骨头分别给了崔五崔六。 第37章 夜里,孔兰仙分别把鸡肉和白干饭装在两个钵儿里,放在水缸里面,用这样的方法冷藏。她怕冷藏效果不好,待全家人都睡了以后,独自起来,用扇子不停地鼓风,左手软了换右手,右手酸了换左手……这样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瞌睡厉害的时候,才悄悄上床,刚躺下听见老鼠作祟声,又翻身起床守在水缸旁,继续扇扇子,直到天明。 初秋天,大清早就没有凉意。今天生产队的活儿是拔红苕地里的草,孔兰内和崔大伟为了迎新客没有出工,忙完家务后便在门口盼着。这回大伟心更急了,一会儿在屋里转转,一会儿在竹林底下瞧瞧,一会儿到小路上去望望……这样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半饷午的时候,殷琴玉领着客人来了,她走前面,后面跟着姑娘和她妈。孔兰仙直对大伟悄声说: “来了,来了……对人要热情,嘴放甜一点,多笑笑……” 崔大伟整理了一下刚买的新衣服,扭了扭身子,干咳两声预备着嗓子,然后端庄跟在母亲后面,到竹林底下去迎接客人。近了,崔大伟和孔兰仙的眼睛一齐盯上去,瞧见那姑娘中等个儿,很消瘦,黄脸,穿着半新平布衣服,挽着她母亲的胳膊有些腼腆。崔大伟上前去,亲切地叫道: “伯母您好……”然后含羞叫姑娘,“你好……” 新客们没有答应,反复看了崔大伟一阵后,略微点了点头。殷琴玉把双方介绍给对方后,五人一同进屋来,互相寒暄了一阵子,孔兰仙进厨房忙去了,回头叫崔大伟割韭菜去。等崔大伟割完韭菜回来,屋里不见客人,便进厨房问母亲,孔兰仙也慌了: “刚才还在屋里转攸,会到哪儿去呢?多半在竹林里纳凉去了,陪她们摆龙门阵去。” 崔大伟来到竹林里,从东找到西,没有放过每一角落,也不见客人的踪影。一会儿,他看见殷琴玉一个人从对面小路上走来,急着奔上前去问道: “咋你一个人?客人呢?” 殷琴玉摇摇头:“走了……黄了……” 崔大伟不明白:“为什么?” 殷琴玉为难说道:“我尽到最大努力了,她们嫌你家没有吃的,嫁过来会饿肚子。” 崔大伟不信:“有哇,有鸡肉,有白干饭,还有……” 殷琴玉摇头:“她们细心考察了你家里,总爱伸手往坛子、罐子、柜子里摸,里面空空的,这个年头,好些人饿着肚皮,姑娘家一心想奔个有吃的地方,我也没想到她们是典型求吃的人。对不起,委屈你们了,二天我再给你介绍可靠一点的……” 黄脸姑娘和她母亲早走了,殷琴玉说了一通也走了。崔大伟垂头丧气回到家里,母亲还在高兴,不住吩咐崔大伟: “饭菜热了,韭菜煎好了,快摆碗筷,别饿坏了客人……” 崔大伟低着头说:“客人不喜欢……早都走了。” 孔兰仙大吃一惊:“什么?走了?为啥子?” 崔大伟说:“嫌咱家穷呗,没有粮食吃。” 孔兰仙怕儿子伤心,忍出笑脸说:“不要勉强别人,抢来的瓜不甜,让她们去吧。” 崔大伟怕母亲难过,点了点头说:“嗯,黄脸姑娘,我还看不上哩。” 天气太热,干活的人们提早收工了。崔二伟、和崔三伟跑在前面,争取早点回家看到嫂子。崔富贵也不逊色,跨步比谁都大,小工夫就到了家门口,擦掉身上的汗,端正了一下姿势才时屋里。他们找遍了房间,不见新人,围着孔兰仙一样的口气: “耶……新娘子呢?” 孔兰仙怕他们难过,朝崔大伟递了眼色后说:“哦,新娘今天来不成了,说家里有事熬些天才来。” 崔二伟和崔三伟信以为真,没说什么便坐在了桌子前面。崔富贵有些后悔,白煮了白干饭,鸡也死早了,要不,还可以多下几个蛋哩。崔五伟和崔六伟为吃美食高兴的时候,崔富贵更痛心,向孔兰仙建议: “娃儿他妈,我看还是把鸡肉和白干饭留着新客来了再吃吧。” 孔兰仙不同意:“吃了吧,已经发馊,再不能搁了。” 崔大伟闻了一下,惊叫起来:“真的,好馊臭哟!” 崔富贵大量:“捏着鼻子吃吧,总比酸菜好吃嘛。” 一家人添上难得的白干饭吃起来。崔二伟刚吃进头口饭,马上又吐了出来:“……酸的,好馊!” 孔兰仙精心拾起被吐在地下的饭粒,鼓励着孩子们:“吃吧,比麦糊儿好吃多了。” 全家人拿出勇气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崔五伟和崔六伟吃得最认真,拼命抢中间的鸡肉吃,一会儿面前就堆起了骨头。孔兰仙把骨头抓在手里,说着“喂猪去”进了厨房。她没有把骨头扔给猪,精心地啃着、舔着,力争不乘一点肉、一层油,最后,连骨头也粗糙吞下去了,哽得直流眼泪。三个大哥哥更讲礼,母亲进屋后,选了一些肉多骨少的鸡肉放在她碗里。孔兰仙出来,刚端起碗,又想起了住校复读的崔四伟,便端出小碗,择出鸡肉,说给崔四伟送去。全家人支持着她,又搛了些鸡翅、鸡爪之类的在小碗里。午饭后,孔兰仙提着半小碗鸡肉和一大碗白干饭出门,崔大伟怕母亲热坏,说他送去。孔兰仙不同意,说她顺便去看看学校。崔富贵说陪她去,也去看看学校。孔兰仙说: “今天下午挖地,工分高,你不能耽搁,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最终,孔兰仙一个人顶着烈日往街上去了。此时,太阳像火,大地像锅,孔兰仙才到黄泥巴山脚下,全身已被汗水湿透了。这时,有一辆共公汽车在她面前停下,打开了车门,售票员邀她: “上车吧。” 她捏了捏荷包,只好说:“不……就在前面,伸脚就到。” 汽车开走了,她沿着公路走这好几里路。渐渐地,她心头发慌,两眼一黑摔在马沟里。回过神来,还好,鸡肉倒得满地,那碗饭只散落了少许。孔兰仙精心把鸡肉捡起来,用衣服一块一块擦净后放在碗里,把散落的饭一粒粒捡起来吃下后,又艰难地赶路。她好不容易到了街上,才开始有了精神,走起路来特别轻快。这时,不少人睃着她的篼儿不转眼,那些认识她的人,不只是羡慕,还有动听的: “孔大嫂,发啦?又是鸡肉又是白米饭。” “孔大嫂,你这么富,我给你介绍儿媳妇。” 孔兰仙以为别人是逗弄,笑笑,点点头走了。她来到区中学,同学们午餐后入休,费神打听找到了儿子的寝室。不见崔四伟,便向同学们打听,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同学说: “崔四伟肯定在厕所外面的大香樟树背后,他常去那儿。” 孔兰仙找到了这棵大香樟树,果然儿子在那里,正倚着树啃冷馒头。孔兰仙辛酸,叫声儿子: “四伟,你咋才吃饭?” 崔四伟见了母亲,倍感惊讶:“妈妈,你怎么来了?” 孔兰仙把篼儿放在儿子面前:“我给你送鸡肉来了……” 崔四伟已经很懂事了,说话很体贴人:“妈,太热天,你不该来呀,路远天气热,别把您累坏了,鸡肉该留着家里人吃啊。我在这里,比你们吃得好,你看,天天有粑吃。” 孔兰仙很担心:“你天天就这样吃。” “嗯,早晨多拿两个馒头,这样省事,这里清静,不会被人笑话……” 孔兰仙一听这话热泪盈眶,劝道:“四伟呀,你不要太俭省,中午还是和同学们一起吃白干饭吧,身体垮了会影响学习呀!” 崔四伟站起身来,鼓鼓膀子:“您看,结实得很。再说,冷馒头总比家里的麦糊儿好吃多了,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孔兰仙望着儿子特别兴奋,递过碗去催道:“快吃吧。” 崔四伟硬要和母亲一起吃,经孔兰仙再三劝说,他吃下了一小块鸡肉,然后说:“留着晚上吃,又可以省几角钱。” 孔兰仙摇头:“不行啊,都有些馊了,晚上恐怕不能吃。” 崔四伟咀嚼着,细咽后说:“和馒头一样,没有馊哇,是这个味儿。没事,晚上打牙祭,更容易发体。” 孔兰仙望着儿子,不知说什么好。两娘母小谈了一阵,崔四伟才走了,孔兰仙望着儿子的背影,迟迟没有离开…… 第38章 孔兰仙送鸡肉的事,有心人很再意意,没几天就传来福音,说要给崔大伟做媒,崔家再一次沸腾起来。 他们一家子又像从前那样里里外外打扫着,不知疲倦地美化家园。这时,殷琴玉来到门前,把孔兰仙叫到一旁说: “吸取上次的教训,把家里搞得富裕一点。” 孔兰仙笑了:“只有这个样子,咋搞得富裕?” 殷琴玉拍着孔兰仙的肩:“你呀,还是那个死心眼,难道不晓得伪装?” “伪装?” “是呀,把每个家事里都装满粮食。” “哈哈哈……家里那么多坛坛罐罐、屯儿筐子,有那么多粮食装吗?” “你准备几捆稻草就是了,到时候我来帮你的忙。” 殷琴玉打了一逛转来,指挥崔家人把装粮食的家事里塞满稻草,然后把囤出的粮食铺在稻草上面,揭开盖子,每个坛罐屯筐里都像是满满的粮食。这样的做法,崔家人不够欣赏,最反感的是崔大伟和孔兰仙,一同说道: “这样不行,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被人识破了更不好收场啊!” 殷琴玉笑道:“你们太古板了,现在好些人都这样干,把人哄过来,有了娃子,才犟不脱。崔二崔三都二十几了,我都为你家紧张,你们还无动于衷,不值啊。” 孔兰仙和崔大伟再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依着殷琴玉。一晃,新姑娘进屋的日子到了,孔兰仙怕浪费,没有去割肉,只煮了白干饭,煎了几大碗新鲜菜,像以往一样盼着客人。快到中午的时候,媒人领着姑娘和她妈来了,也是一个中等个儿的姑娘,穿着花洋布衣服,头发焦黄,也像是饿了饭的人。一家人把她们热情迎进屋里,黄发姑娘更大方,主动到处视察,摸了坛子罐子,触觉到满满的粮食,没有动心,只是说,家产太少了,房屋窄不说,没有一样成套的家具。竟管孔兰仙口口声声说:“以后慢慢买……”,也没有见到姑娘的笑容。还好,客人们在崔家吃了一餐便饭,她们要走的时候,媒人要崔大伟和黄发姑娘表态,崔大伟说没意见,姑娘和她妈愣了一阵,一同说: “过些日子再说吧。” 就这样,她们走了,一去不回,很久都没有听到回音,无疑,这事又黄了。 崔大家人很伤心,正当在收拾殷琴玉设下的残局时,殷琴玉又来了,她了解详情后,又来了歪理念: “不慌收拾……不就是因为没有家具吗?这好办,我家有,扛来摆在屋里,结婚后再还也无妨。” 她这一举措,同样没有得到孔兰仙和崔大伟的支持,崔二伟和崔三伟怕哥哥的事老绵着影响到自己,踊跃到殷琴玉家去搬家具。这事连金正新也同意,只是说:“要爱惜,不要损坏了家具。” 史月英见他们搬家具起劲,觉得这是良策,也来帮忙。马春给她的羊子,已成了老山羊,产崽后给家里带来小财富,添置了茶几和写字台,这东西要算农村最新式的家具,毫不吝啬搬到了崔家。不久,又有媒人引来姑娘,这是一个星期天,生产队放班没有出工,崔四伟也在家,全家八口人盼来了客人。和以往一样,媒人后面是一个穿黄平布的中等身材姑娘,身体比前两个更结实。看样子有些把握,家里有明晃晃的家具,又有满囤的粮食,没有不乐意的,奇怪的是她们没有去探囤子,特别是黄衣姑娘,爱瞅着崔大伟的弟弟们。中午的饭菜,对崔家来说是上等的,总共十一个人,一张桌子不能满足,加上屋里家具太多,转身都困难,崔富贵把史月英搬来的写字台移到坝子里当桌子,吩咐孔兰仙带着崔五伟和崔六伟到处面去。崔五伟和崔六伟不愿,想在里面陪着新嫂嫂吃好一点,最后只得崔二伟和崔四伟到外面。就这样,屋里安静下去。一会儿也乱了,盲人崔五伟有智力障碍总爱和新嫂嫂打筷子;哑巴崔六伟,爱喔喔喔望着新嫂子打呜,口水溅得别人满脸。姑娘吓得站了起来,没有吃饱就下了桌。午饭后,娘娘说要走,孔兰仙没有让她表态,按惯例打发了她五块钱一丈二尺布票。值得欣慰的是,姑娘居然收下了彩礼,这是好兆头,于是崔家人天天盼着,崔大伟每天晚上又开始做起了甜梦,孔兰仙的失眠症好了,天天晚上一觉睡到天明。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消息,媒人一个人到崔家,把那五块钱和一丈二尺布票退给孔兰仙后说: “姑娘不愿意,说你们家兄弟太多,将来不但口角多,分家时还没有家产……” 不用说,崔家又受了不小的打击,一家人又沉浸在悲哀与痛苦之中。这样的日子煎熬得让人难受的时候,史月英献策来: “我在街上碰上一个,要我帮找适的对像。别人什么都不看,只管家里清闲,人口少……” 孔兰仙打断史月英的话当即摇头:“我家兄弟多,不成,别废心思了。” 史月英苦心指点:“有办法,到时叫大伟他弟弟去面躲一躲,家里就留下三人,生米煮成熟饭后再说。” 孔兰仙望着史月英:“这样成吗?” 史月英点头:“试试吧,多半行。” 没过两天,史月英把新人引来了,来的是一个打扮稍好的大龄姑娘,听说很刁,选过了头,现在随便嫁一户人家。她,还是中等个儿,最著目的是脚上穿那一双崭新黄胶鞋。黄鞋姑娘和她妈进屋后,非常满意,吃饭时就像一家人,不平凡的笑声一阵又一阵荡漾。更可喜的是,孔兰仙留她过夜,黄鞋姑娘居然答应了。 晚上,黄鞋姑娘和孔兰仙同床,有摆不完的龙门阵;崔大伟和父亲睡在一起,兴奋得迟迟不能入睡;崔二伟和崔三伟去堰塘边的鱼棚里挤,被蚊子咬得满身红点儿;崔四伟在学校没有回家;崔五伟和崔六伟去了史月英家。江英打扮出奇,身体丰腴,哑巴崔六伟硬要去摸她,还把别人的新衣服撕破了,吓得她躲在了史月英身后。史月英喝去,才把他镇规矩了一些。过后,史月英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去怂恿孔兰仙和崔大伟: “让大伟和新姑娘一起睡吧,搞上她,尽快做一娃儿,好让家人早早团聚。” 起初,两娘母都不同意,经史月英再三开导,两人终于动心了。半夜里,孔兰仙悄悄留开,把崔大伟招到了黄鞋姑娘床上。崔大伟这二十几的大汉子,性欲早就高起来,不顾一切脱姑娘的衣服,摸她的身子。黄鞋姑娘吓得惊叫,瞬时夺门而逃。这时,崔家三口慌了,提着亮壶出来,边找边喊。这一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都出来担心、搜救。霎时,帽塘村布满了星星一样的灯火,人们打着火把、提着马灯、举着亮壶……能用的照明工具都用上了,活像解放初期打土豪的架势,又像文革期间一声令下出去武斗的派头,可谓声势浩大!可是,乡亲们经过半夜的奔波,劳而无功,连黄鞋女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天亮了,崔家人除盲人崔五外,都出动了,专门去找那些危险的地方:土坎、山崖、水溏、深潭、大树、危楼……英雄白跑路,没有发现黄鞋姑娘的踪迹。一家人经过一番苦战之后,团聚在一起互相埋怨起来,最觉不该的是崔大伟,好像近来发生的一切恶作剧,都是因他而起。最后,崔大伟对缄默不语的全家人说: “你们都不要紧张,也不要悲伤,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崔家和乡邻的紧张情绪,两天多才平息下来。正当他们面临新形势的时候,媒人找上门来。来者不善,头一句话就把孔兰仙吓得魂不附体: “你家崔大伟,耍流氓动作,调戏良女。现在,姑娘为了逃生,腿被摔断了,不赔医药费的话,就把崔大伟抓到派出所去!” 孔兰仙不住求饶:“别告咱大伟,我们付医药费……” 孔兰仙说了不少好话后,媒人开始让步:“好吧,我告诉你姑娘的地址,这件事我不管了,你们去搁平吧。” 媒人说完,气冲冲走了。 这下可累坏了孔兰仙,她四处求人借钱,把家里那两头架子猪也卖了,好不容易凑上一百二十元。崔大伟带着钱找到了黄衣姑娘家,跪着赔了不是,付了一百一十多元的医疗费,总算把这件事搁平了。这样,崔大伟臭名远扬,偶尔也有人到崔家门前提亲,但是都被吓跑了。有甚者还这样说: “崔家去不得,崔大伟的脾气糟透了,还没有过门的婆娘都待不得,把腿都打断了……” 还有更难听了。从此,再也没有人给崔大伟提亲了,崔家又被孤独与寂寞笼罩着。 第39章 黄脸姑娘、黄发姑娘、黄衣姑娘、黄鞋姑娘,都黄了,崔大伟面临着新的挑战。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人们的观念也在悄然变化。现在的风俗,男方说亲打发女方五块钱一丈二尺布票过时了,还要看男方是否能操办“三转一响”,就是男方必须要有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不能满足这个条件者多半靠边站。这样的标准对崔家来说,比登天还难。于是,崔家的观念也随之改变,托人说亲,取消从大到小的规矩,姑娘看中哪个就和哪个婚配。在帽塘村里,都认为崔家是厚道人家,异口同声说好。可是,到处面去提亲,好些人都是老眼光,一句话顶得巴巴实实: “崔家好?好的话,才没有六条光棍呢!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婆娘,从哪里好起来?” 村里好心的人不住为崔家添花彩:“帽塘村好,崔家确实好,一家人都很贤惠……” 别人的回答更不中耳:“帽塘村好?咋帽塘村的姑娘要到外面去找男人?崔家好,帽塘村那么多漂亮的姑娘,嫁到崔家去吧!” 这话又把人回击得哑口无言。因为,帽塘村像江英、金薇、金兰这些美女,从没有想留在村子里,拼命包装,在外张扬,都想找个坐守金山的人家。 崔家人的脾气也变了,崔富贵爱抽闷烟,每天晚上很早就睡了;孔兰仙的失眠症又发,在不眠之夜中忍受着痛苦;崔大伟少言寡语,时常连当众说话也勇气也没有,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崔二、崔三爱发脾气,经常怪母亲将就了大哥,才使得他两兄弟单身;崔四很勤奋,有考上学校的希望,但高考前夕得了一场大病,耽搁了学业,最终落选了,但他的情绪稳定,不想再去读书了,争取自学成才;崔五崔六的智力在萎缩,常常闹恶作剧,玩火还把房烧了,花了不少钱抢修后,才基本恢复了旧观。经济刚好转,金正新硬要崔富贵当财金保管,说是关心这个大家庭,崔富贵以没有文化推辞,金正新总是说,生产队没有几笔账,凭记性都行。结果才干几个月,就有好几百块钱无着落,金正新的责任推脱了,崔富贵却有口难言,赔偿无疑,还得撤职。现在这个家,不但光棍几条,还有大量欠债,当父母的怎么不担忧呢? 一天,崔大伟找到母亲:“妈妈,我想出去学个手艺,学石匠、木匠都行。我们这个家要富起来,都呆在家里是没有出息的,只要有了钱,啥事都好办。” 孔兰仙同意:“行,妈早有这个意思,你人精明,出去闯一闯吧。” 崔富贵摇头:“不行啊,上面对五匠人员有规定,要听生产队的统一安排,外出干活,要交积累才能分得基本口粮。紧工时候,不服从生产队调配的话,处理起来是不好受的。到处面去累死你,得不到多少实惠。” 崔大伟和孔兰仙觉得这话有道理,暂时取消了外出的打算。 崔大伟现在走投无路了,也得了失眠症。睡不着觉的时候,总爱想他辉煌的过去,常常把吴玉给他的辫子和金花给他的布鞋摆在床上,面对从头到脚的旧情,一阵悲伤过后,便是极度的失望。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崔大伟又去箱子底下拿辫子和布鞋,偶尔发现一张失落的农大学员的照片,虽然已经叫不出名来,但照片上那甜美的笑容让他兴奋、叫他留恋,把照片贴在脸上,享受着间接的天伦之乐,荡涤着美好的思念情怀。由于土屋潮湿漏雨,照片在他脸上渐渐毁了色,再也看不见那美丽的姑娘了。怎样才能恢复旧观呢,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再照一张。这时他萌生一个念头,要是自己能照像该多好啊,这样可以让很多美好的映象留在自己的眼前。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小睡片刻就天亮了。 没有几天就过年了,生产队放了假,庄稼汉都在为过年作准备。崔家今年又没有盼头,进了一百多块工分款,整修房子搞进去了还欠着债。不过,过年那六块八角钱是留着的,到时候割十斤槽头肉好好饱餐一顿。腊月十二八,崔富贵不见天亮就到了街上食品站,割肉的人已排成长队,轮到崔富贵的轮次已饷午。他摸出六块八角钱递去,屠子喝着又向他伸手: “肉票呢?” 他们很少吃肉和买副食品,糖票、布票、肉票早换钱做零用去了。于是只好说:“对折,就割五斤吧。” 屠子叫他等在一旁,如果有剩的话,他才有搞头。还算有运气,到天黑的时候,他割了五斤槽头肉提着,兴致勃勃地回家。孔兰仙见肉少,估计肯定不够吃,他把丈夫和崔大伟叫到跟前,悄声说: “吃年饭的时候,我们三个讲礼一点,让弟弟们吃过够,不要让他们新年就不高兴。” 崔大伟朝母亲点了点头。 过年这天上午,弟弟们见肉少很不高兴。崔大伟跟他们摆龙门阵,始终都没有乐起来。这是,听见村东头有热闹声,崔大伟过去看,见来了一个照像的在给江英拍照,她一会儿戴草帽,一会套围巾,想留很美的影子。周围看的人很多,去照的却很少。崔大伟为了让大家高兴,把照相师领到门前,动员全家人拍照。这时,崔家人高兴起来,孔兰仙想到,孩子们都成人了,还没有照过像,这难得机会应该把握。于是,他们拿了凳子坐在一起准备留影。照像师见这一家子没有光彩,说道: “都去换上新衣服吧,永久性的纪念马虎不得。” 孔兰仙知道家底,别说照像,大初一也只有这个样子,于是说:“就这样照,随意些。” 崔富贵冒出一句:“多少钱一张?” 师傅说:“方二寸,八角钱一张,全家像人多,要扩成四寸才美观,不贵,四寸的一块二……” “太贵了,差不多吃两斤肉哩。”崔富贵这样说着,率先提起板凳走开了。 接着,弟弟们也离开,最后只剩孔兰仙和崔大伟,还在争取最好的表情对着镜头。回头看全家人消失了,他们两也依依不舍地离开。照相师扫兴走了,崔大伟跟在他后面,那夜的念头在复制着,他也想成为一名照像师,为家里增加收入。崔大伟把这个念头给母亲说了,孔兰仙支持他,但又苦于没有技术和本钱。崔大伟不死心,匆匆去了书店,买了一本摄影的书,秘密钻研起来。懂得一定基础知识后,便去借钱买照相机。他首先找到金正新,争取借到生产队的钱,金正新竭力反对: “不行啊,搞资本主义是要挨生意的。” 崔大伟不死心,去找过去那些他当干部时认识的熟人,得到了支持,很快借到了两百块钱。这些,只有孔兰仙晓得,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当心,千万不要把本钱打倒了。崔大伟反复对母亲承诺后,步行去了五十多里外的自贡市,只买到了一台135型照像机,只能拍摄小一寸照片。随后,又买了少量像纸、红绿灯、显影定影用的米土尔和硫酸钠。不幸的是,胶卷缺货,成都才有买。崔大伟又去了成都,两天两夜连水都没有喝一滴,火车上,他看见别人吃东西,舔舔干裂的嘴唇就过去了;餐车推来,他拱下打呼噜假装打瞌睡……总算买到了几个胶卷。全套设备,总共花去了一百九十多元。正月十五过后,社员们出工了,崔大伟谎称有病溜出了帽塘村。为了安全,他走了很远,一直到了六十里外的成佳场附近。这时,太阳驱散的晨雾,是拍照的好时机,他拿出照相机来,走村串户叫喊: “相像啰,二角五一张……” 生意不错,所到之处都会围着一大圈子人。受的委屈也不少,有了娃儿要照像,大人不肯,出来呵斥他“快滚。”有的针对他:“照像,去碗里照吧!”……还有更危险的,摔了几跟头,裤子还被狗咬了窟窿。总的说来是成功的,这一天他照了四个胶卷,总共有一百四十四多张照片,每张净赚两角,要收入将近三十块钱,相当于干两个月农活。他这样美滋滋地盘算着,几十里路不知疲倦就没有了。他回到家里,在屋里撑起竹架子,搭上被盖、蚊帐当暗室,用钵儿大斗碗当显影定影容器,用手电筒暴光……一切土办法。孔兰仙和弟弟们想看他咋弄出人影来,被一一拒绝。忙了大半晚上,照片出来了,虽然劣质,但还能辨认这是人影。天还没有亮,崔大伟背起像机出发了,天亮不久,他就到了取像的约定地点。这时,要像的人已在那里等候着了。多数人看到自己的照片很不满意,纷纷闹起来: “我是活人,咋照成死人一样?” “太模糊了,这是我吗?” …… 有一些人没有要像片,有少数人拿了像片没有给钱就走了。崔大伟不住向他们道歉,并暗暗下定决心改进技术。像片发完他刚想离开到别处去营业的时候,来了两个执法的,把照相机拖过去了,把他带进了工商所。一个工商干部说: “你这样干是违法的,没收像机,还要处理!” 另一个工商干部说:“谁叫你私自营业?有执照没有?哪里人?交给当地行政部门处理!” 这等于要崔大伟的命,他哭了起来,把包里的十多块钱倒在桌上:“我是学照相,没有谋利,就只有这十多块,你们拿去吧……” 一个工商干部说:“你认罪态度好,不作处理,相机收了!” 崔大伟跪下苦苦哀求:“把像机还给我,这是给别人借的,我再也不照像了!求求你们哪!” 崔大伟反复这样撕人肝胆地说着,工商干部动心了,把像机还给了他,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干了。崔大伟叩头后离开了工商所,饿着肚皮回到了家里。这时,孔兰仙出来关心: “赚了多钱?又照了多少?” 崔大伟这么大了,第一次面对母亲流泪,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后来,孔兰仙知道实情后劝道:“算了,还是当老实农民安稳些,把相机卖掉,把欠款还了吧。” 崔大伟信了母亲的话,去自贡市旧品市场,一百二十五的像机一百块钱就卖了。眼下,他不但没有挣到钱,又欠下一百块新账。他并不痛心,因为他摆脱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倒觉轻松。 第40章 崔家的矛盾越来越突出。 这个弱小的家庭,经过重重波折后,越来越穷。献爱心的也不少,一点小恩惠、几句美言,就这些。可是,就是没有姑娘给几兄弟献爱情,江英、金薇、金兰这些已成熟的姑娘,亭亭玉立,没有一个肯嫁到崔家去,都说那六个壮男太吓人了,弄不好还会被分尸!孔兰仙曾经不止一次给史月英和殷琴玉说过,叫她们从这六个儿子中选,招去当过门女婿,崔家好少一个包袱。结果都没有明确表态,其实她们的眼光高得很,老盯着吃国家粮的那个群体,对这人群体她们的恋爱标准是极低的,只要有铁饭碗,不看年龄,不先相貌,只要是男性就行。崔家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别人的标准,孔兰仙发了一阵愁后,想出一个办法来,便和家里人商量: “俗话说树大开叉儿大分家,我想把大伟分出去过日子,这样看能不能讨到婆娘……” 崔大伟不肯:“妈,我没有嫌弃过你们,就让我和你们一起过吧。” 崔富贵劝崔大伟:“你妈说得对,就依了吧。现在的姑娘喜欢无拖累,你一个人过日子,想必前途要好些,一家人都在浑水里,更没有出头之日啊。” 兄弟们也支持父母的观点,崔四伟有文化更会说话:“照爸妈的意思办,没错,分工合作,分是为了更好的合,这个办法好。” 孔兰仙说:“其实呀,全是我的错。原本想让你们讨上婆娘后再分,讨一个分一个,没想到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崔大伟默认下来,于是分家开始了。总共四间屋子,崔大伟分得一间;另外分到60斤谷子、40斤麦子、30斤玉米和5斤葫豆;家具分到一张床、一个柜子、两个坛子和一些碗筷钵儿。崔大伟这个家就这样简单。另外,有两头猪,孔兰仙分了一头给崔大伟,考虑到他没有猪圈,暂时由母亲喂养,等有了猪圈后再赶过来。中午,孔兰仙特意煮了米饭,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后,就这样分开了。这样和和气气的分家方式,乡邻们都很羡慕,都夸孔兰仙会处事。 晚上,崔大伟找了三块石砌在屋檐下,上面放锅,简易厨房就这样落成。他吃上分家后的第一顿饭的时候,母亲拿着半碗新鲜菜过来,又是几把辛酸泪: “其实呀,我舍不得把你分出去……都怪我没用,没有能力给你们修房子……” 崔大伟安慰着母亲:“妈,您别悲伤,分家是好事。您能把我们几兄弟养大,已经很了不起了。在我们眼里,你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将来我要是有出息,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两娘母倾心交谈了好一阵,孔仙兰才回自己房间去了。 崔家分家的事很快在帽塘村传开了,孔兰仙面对那些关心的人,总是笑眯眯地说:“分,都分,先把大伟分出去,二伟、三伟……讨上婆娘再分。” 渐渐地,有人给二伟、三伟、四伟提亲,就是没有给大伟提亲的,总认为他太老了,只能配二婚嫂。但是也尽违孔兰仙的心愿,来提谈的都是要把二伟他们招过去。孔兰仙看见儿子们大了,忍心改变了自己的观念,这样,二伟和三伟很快有了恋爱对象,四伟固执,硬要留在母亲身边。 每天夜里,崔大伟总是难眠,想法比以前更多了,失落感比以前更丰富,常常把吴玉给了辫子和金花给的布鞋摆在床上伴睡。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眠之夜早已数不清了。一天深夜,有人敲门,点亮油灯,打开门,史月英闪进屋来,不知要干什么。那是个半裸的身体,大半个胸都露在外面,她这身打扮,崔大伟还是第一次看到,特别反感: “你,这是……” 史月英傻笑了一阵,说话入麻:“你呀,快三十岁了还没有见过女人身;我啊,男人死了好几年,也挺难受的,今天晚上我来陪你……” 史月英说着,朝崔大伟靠过去,崔大伟推开她:“不成,我不想女人,你快走吧!” 史月英厚着脸皮挨过来:“怕什么嘛,这是我自愿的,又不要你付钱,白干的事天底下哪里找?” 崔大伟为了摆脱史月英的纠缠,只得说:“这样偷偷摸摸不好,你喜欢我的话,咱办手续再同床。” 多办这是史月英想得到的话,边扣衣服边说:“好,我们来个明门正娶,抽个时间到公社办手续去。” 崔大伟怕有坏影响,强烈要求史月英离开了。 第二天,崔大伟找到孔兰仙,把他和史月英的事秘密给母亲说了,孔兰仙大吃一惊: “不成、不成……你近三十岁,她四十出头,相差十多岁,绝对要不得!宁肯男长十也不可女大一,她品行不好,多半克夫,你绝对不能答应。” 崔大伟也觉得史月英这个人阴阳怪气的,还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草率答应他非吃亏不可。第二次史月英找到他的时候,勇敢拒绝了: “不行,我们之间没有感情基础,年龄又不般配,发展下去,大家都会遭到笑话,对你我都不利,你想男人的话,找马春去吧,他和你年龄相当,包你满意。” 史月英仍缠着崔大伟不放:“就做露水夫妻吧,光玩玩而已,这样该可以了吧。” 崔大伟喝起来:“我说不行就不行,别再找我的麻烦了!” 一晃,迎来了改革命开放,庄稼汉分到了土地,人平六分田七分土,崔大伟选了劣质边远的田土,从此,人们在自己的土地里耕耘着,到处充满欢声笑语。还有更可喜的,帽塘村人用上了电,点上了电灯,结束了点洋油灯的历史。史月英更活跃了,常常去帮崔大伟干农活,夜里硬要说崔大伟的电灯更亮,拿着鞋底来纳,大伟见她没有提歪事,没有介意。史月英因此放肆起来,常常打个盘脚坐在大伟床上,故意现出内裤来。崔大伟见她这个样子,出门去让她。这时,孔兰仙的电灯开关不灵,来找大伟去修理,碰上史月英这个样子,大为吃惊,说话更直了: “史姨,大伟是个没结婚的人,你深更半夜在这里,不成体统。以后你有啥事的话,还是白天找大伟吧,免得别人说闲话。” 史月英笑道:“我们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大伟一个人寂寞,有人摆摆龙门阵也好嘛,相信吧,我一点恶意也没有。” 史月英和孔兰仙说了很多后,才回家去了。崔大伟回到家里,母亲慎重告诉他: “你和史月英交往,一定要有分寸,她这个人,不可能真心爱你,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你得当心啊。” 崔大伟点了点头:“每次我都拒绝她,她总是脸皮厚,真拿她没有办法。” 孔兰仙想了想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正正当当地去谈上一个女朋友,这样她才无法插足。” 崔大伟摇头:“我都三十岁了,没有姑娘会喜欢我的,打光棍算了。” 孔兰仙反对:“不,把你分出来,就是好让你早点讨上老婆,你如果不能安家,妈死了也闭不上眼啊!听妈的话,争取尽快好上一个,比你小一点的二婚嫂也行啊。” 孔兰仙说了很多才出去了。崔大伟躺下床,又睡不着了,想来想去,决定去追金薇,想必她一定像她姐姐金花。第二天,她抽空去了殷琴玉家,殷琴玉见他就摇头。这还有啥希望呢,回头便走。殷琴玉叫住他: “大伟呀,你咋和史月英好了?受骗了!” 崔大伟感以莫名其妙:“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史月英亲口说的。” “不要脸,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 殷琴玉凑过来贴着崔大伟的耳朵小声说:“是这样的,江英在城里恋上一个吃国家粮的,比她大十多岁不说,人又矮又小,江英还爱得要命。别人很挑剔,傲着史月英,要史月英嫁给那男娃的老爸,六十多岁了,又是独眼又是瘸子,史月英说她有男人,才免除了男人的纠缠。这不,把你当替死鬼了……如果你和史月英真的有意思,等江英结婚后就把你蹬了,冷静点,千万不要上当。” 崔大伟一听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后直说:“金薇呢?我想找她谈谈。” 殷琴玉摇头:“到她男朋友家去了……” 一切都完了,崔大伟只好往家走。 第41章 史月英不间断纠缠崔大伟,他很苦恼,狠口骂过史月英,也不顶用。还有不少不知情的好心人站出来劝崔大伟: “史月英虽然人老了一点,但相貌还不错,完全配得过你崔大伟。你已经三十岁的人了,哪还有青头姑娘等着你?认命吧,成个家,死后才有人烧香,别再选了,别人不嫌弃就是你崔大伟的福啊!” 没想到他父亲还是这个想法。一天崔富贵把他叫到跟前说: “算了,就和史月英好上吧,等有了孩子后,随便你怎么处理这件事都行,一辈子单身的日子不好过啊!” 崔大伟不好把史月英的企图说出去,常常独自在屋进生悲,闷来闷去,他真的闷了,萌生一个可怕的念头:要甩掉史月英,就是去假装占有江英,好让她死了这条心。 一天,江英去堰塘洗衣服,崔大伟尾随其后,在竹林处,崔大伟死死抱着江英,江英大叫的时候,他把江英的衣服扯了,吓得江英又哭又闹,很快招来了不少乡邻,才把江英解救了。一会儿,史月英跑来,瞪着崔大伟,为了挽回江英的名声,她四处放花: “崔大伟想女人想疯了,见女人就调戏,我还被他非礼过哩。” 史月英在一气之下说这句话,没想到对自己一点不利,因为她以后再也没有脸假装追崔大伟了。当然,这事对崔大伟更不利了,不知情的总爱区区小语: “喂,帽塘村的崔大伟疯了。” “三十岁的人了还没有婆娘,哪有不想疯了的?” 邻近村子里的不少大人,常常嘱咐女儿:“赶场不要路过帽塘村,碰上那个疯子就惨了!” 为了安全,有的女儿家出门,非得要有大人陪着才敢路过帽塘村,手里还捏着一根又粗又长的黄荆棍。 崔家人无比困窘,都指责崔大伟莽撞。崔大伟受着极度委屈,偶尔说一句: “一言难尽,我不攻击她们,她们就会攻击我,别无选择。相信我吧,我没有疯,头脑清醒得很。” 夜里,崔大伟躺在床上,史月英再没有来骚扰,他的思路渐渐清晰,方觉得这样的过激行为不值,其实是对自己的伤害,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要挽回损失,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找到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人。想来想去,没有着落,只得瞅着身边的辫子和布鞋。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周围没有合适的喜欢他的姑娘,在哪里去找心上人呢。看到吴玉的辫子,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高考时在清溪河中救起来的那个林翠英,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冒然决定去山里找她。谈何容易,到山里有一百多里路,这么多年来,杳无音信,多半她早嫁人了,如果她对自己有情的话,早该来信了。早晨起来,母亲逼他的时候,便提到了林翠英的事。孔兰仙一听很兴奋: “你可以找找她,山里穷,有的是姑娘,如果她嫁了的话,还可以托她给你找一个……” 这话当真,崔大伟忍心向母亲伸手:“妈,我没有盘缠,有钱没得?借一点给我吧。” 孔兰仙爽快地摸着荷包,老半天才抠出一块二角钱来按在崔大伟手心里:“你先拿着,我去借……” 崔大伟抓住母亲:“算了,还是我去借。” 孔兰仙依了儿子:“好,你去,快去快回。” 崔大伟出门后,首先想到的马春,估计他这个单身汉肯定有钱。崔大伟来到马春门前,史月英正在脱衣服强迫他,说话下流兮兮: “为了江英的婚事,你依了我吧,我给你钱!” 马春的思想很先进:“现在改革开放了,不一定吃国家粮有出息,你这样做是会害了江英的,走开,别误了我干正事!” 崔大伟打了响声后进屋,史月英才收敛起下流动作,看了崔大伟几眼,喋喋不休走了。崔大伟向马春说明了来意后,得到了他的满口支持: “行,我支持你,现在形势好了,别说你,我也想讨个老婆过日子哩,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哟。” 崔大伟借到二十块后,告别了马春,踏上了艰难的旅程。他乘车到了山王场,买了一大包水果提着,在陌生人的指点下,径直去了美女山。这里,山高坡陡,路窄林深,才走几里山路就累得喘不过气来。夕阳西下,他才邻近林翠英所在的村子。这时,山路上走来一个砍柴的老翁,便前去打听: “老公公,请问林翠英住哪儿?” 老翁一听脸色发青:“什么?你找林翠英?请问你是人还是鬼?” 崔大伟觉得这话恶毒,说话也不客气了:“我说啊,老公公,你都这把年纪了,说话咋这样刻薄?我是鬼的话,还能站在你面前吗?” 崔大说罢刚转身,老翁在后面叫道:“好吧,你要找林翠英,我带你去吧。” “谢谢老公公。”崔大伟说着,跟在老翁身后。 老翁卸了柴禾,带着崔大伟踏石穿林,来了一片荒山,高瞻远瞩,不见一座房子。崔大紧张起来,担心有诈,停滞不前。老翁在前面呼他: “跟上吧,马上就到……” 崔大伟跑步上来紧跟老翁,一小段路后,老翁不走了。崔大伟催他的时候,他说: “这就是林翠英的家。” 崔大伟四处望了望,不见房子,感到莫名其妙:“别开玩笑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老翁长叹一声后,指着旁边的一堆乱石说:“林翠英就埋在那里……” “啊?她死了?”崔大伟绝望透顶,惊叫起来,“她是怎么死的?老公公,快告诉我!” 老公公沉默一阵,只说出三个字:“不晓得。” 崔大伟又面临走投无路的境地。遥望西天,太阳已稳坐山顶,只露出半边暗红的脸来。在这荒山野岭,举目无亲,还不被狼吞虎咽?这时,他只得投靠老翁: “老公公,我是山外人,在你家借宿一夜行吗?” 老翁没有吭声,最后指着远处的一棵高大的老松树说:“那才是林翠英真正的家,还有老母在,去哪儿吧。” 老翁说完走了。崔大伟顺着指点向老松树靠近。山里的视觉就是不同,明明在眼前的目标,也走了大半个时辰。那是一座片石砌的房子,虽然很矮,看上去倒宽敞。那柴门还开着,屋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咳嗽声。崔大伟轻脚进屋里,吓了坐在木椅上的老婆婆一大跳: “你?你是谁?快出去!” 崔大伟忙自我介绍:“我叫崔大伟,是来找林翠英的。” 老婆婆倍感惊呀:“听说过,你来迟了……” 崔在伟紧接着问:“林翠英是怎么死的?” 老婆婆悲伤了一阵后说:“说来话长啊,她爸是下面煤矿里的工人,一天下井后再也没有出来,留下我们去了,我们的生活困难,全靠砍柴烧木炭维持生计,翠英她早想飞出去,摆脱穷日子,没想到被考倒了。回来后,拼命上山砍柴,不幸坠下山崖……” 老婆婆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崔大伟耐心安慰着老人,待她的伤心过去的时候,门口出现一个姑娘,崔大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林翠英,她没有死!崔大伟又喜又怕,很想去拥抱,又怕她是鬼,退倒墙根,吓得头发直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姑娘放下砍刀后笑了: “看你吓成这个样子,我是人,不是鬼……” 崔大伟盯着老婆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婆婆长吁一声:“哦,别怕,这是林翠英的妹妹林翠霞,和她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常常都有人弄错哩。” 崔大伟虚惊一场自我介绍后,激起了林翠霞的冲动:“你就是崔大伟?早听姐姐说过。你呀,太粗心了,和我姐姐分手的时候,为啥不留下地址?我姐姐曾到山外来找过你好几次,每每无功而回,这个时候你才来,一切都晚了。” 崔大伟听到这一席话,心里又淌起了血泪,望着林翠霞发呆。 林翠霞又说:“我姐姐很想你,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找到你,替她问一声好……” 林翠霞说不下去了,崔大伟的眼眶潮湿起来。 晚餐,崔大伟喝了比家里更清涝的麦糊儿,所不同的是吃上了香喷喷的烤野兔。夜里,崔大伟不停做噩梦,梦见在河心争扎的林翠英,一会儿披头散发,一会儿如花似玉,朝自己微笑,朝自己走来……吓得他哇一声坐起来,再也没有睡意了,就这样坐到天明。林翠霞很早就蒸好了窝头,叫崔大伟起来吃。那是定量,总共只有四个,两个大的归崔大伟,较大的归她母亲,最小的归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崔大伟不理解,让出一个大窝头给林翠霞,她不肯吃,也不说自己不饿,只是说: “我受得了,你要赶路,不多吃一点回不了家啊。” 崔大伟很想留下来帮她砍一天柴,看样子中午连窝头也吃不上,早餐后道别,把乘下的一个窝头藏在锅底,踏上了回归的小路。崔大伟再次来到林翠英坟前,鞠躬、作揖、叩首……待非伤酌减后才徐徐离开了。这时,林翠霞追上来,硬要和崔大伟一起走: “我送你一程,山路不好走,很容易迷路的。” 崔大伟很高兴,跟在林翠霞后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快到山王场的时候,林翠霞突然问崔大伟: “你多大啦?” 崔大伟毫不含糊:“三十,你呢?” 林翠霞也直率:“十九。” 崔大伟赞叹:“好时光啊,风化正茂。” 到了车站,崔大伟从前门上了车,探出头挥手向林翠霞道别。林翠霞挥了挥手,给他一个微笑。就这样,崔大伟离开了山里,回到了县城。他步行转车的时候,后面有人叫她,回头一看,那是林翠霞,原来,林翠霞从后门上车,跟着崔大伟来了。崔大伟很感动,紧紧握住林翠霞的手,一股暖流涌上心里,顿时热血沸腾…… 第42章 崔大伟领着林翠霞,走得很欢快。快到帽塘村的时候,崔大伟的想法升级,要是自己和林翠霞姑娘恋爱上该多好哇!这个想法很短暂,很快变了担心的恐惧:自己和林翠霞,年龄相差十一岁,哪有这样的老夫少妻?再有,自己那个家,一间破土房,很可能把林翠霞吓跑。想到这些,崔大伟的步子放慢了,一是不知道把林翠霞引到哪里去。直到林翠霞在后面催他: “快走啊,天快黑了,晚了你妈会盼的。” 崔大伟只得面对现实,打起精神健步朝前走。进了帽塘村,乡邻闹开了花: “快看,崔大伟引了婆娘回来。” “崔大伟有富气,找到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 “嗯,这个姑娘不错。” “大伟时来运转了。” …… 这些话说得崔大伟脸红,回头看林翠霞,丝毫没有特殊表情,还是那样昂首阔步。崔家人听听到呼声,排好队早在门口等候着了,崔大伟他们后面,还尾随着一群人,都来看热闹。崔大伟把姑娘领到家里人面前,一口气把家里人介绍给了林翠霞,接着大家都来向林翠霞问好,最激动的莫过于孔兰仙,紧紧握住林翠霞的手,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说出两个字: “你好……” 林翠霞很礼貌,马上回应:“伯母好。” 崔大伟把林翠霞领进屋后,那些关心的人才陆续离去。崔大伟那间屋子实在简陋,暂时还没有凳子,他把一个箩筐扣地坐下后,叫林翠霞坐了床边,很抱歉说道: “我家八口人,六弟兄,刚分家,就是这个样子,别见笑。” 林翠霞不以为然:“不要紧,穷则思变嘛,你们这里条件比山里好,现在已改革开放,是会很快好起来的。” 呆了一阵,崔大伟去屋外生火煮饭,林翠霞出来争着烧火:“我是烧炭的,干这个在行。” 孔兰仙过来:“今晚就在我家吃吧,你们累了好好歇着。” 崔大伟和林翠霞都说:“不麻烦您了,还是我们自己动手吧。” 他们刚煮好麦糊儿的时候,孔兰仙拿着一碗烙粑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边吃边谈: “大伟是个很能干的人,脾气很好,你跟着咱大伟,保险不会吃亏……” 孔兰仙夸了一大通,崔大伟没有阻止,一个劲偷看林翠霞的表情。她的脸上,总是布着纯真的微笑,偶尔点点头。崔大伟很担心:难道恋爱就这样简单?不可能,别误会她了,呆两天别人就会离开,还是暂时让母亲空欢喜吧。崔大伟和母亲轮番战术,母亲的话音刚落,崔大伟又说开来: “我们这里条件好,人均有一亩多地,土地肥沃,没有坡坎,交通方便,个把时辰就可以到街上……” 两娘母说过来说过去,林翠霞好不容易插上话来:“我们那里穷,荒山石骨,人平只有两分地,前两年还饿死过人,姐姐就是饿着肚子掉下山崖的……” 两娘母看着这个饿得瘦瘠如柴的姑娘,产生了深厚的同情心。崔大伟暗暗立下誓言,哪怕林翠霞不愿和自己恋爱,也要像亲妹妹一样地对待她。三人一直谈到都困倦的时候,才收嘴欲睡。崔大伟叫林翠霞睡床上,自己到弟弟那儿去睡。他刚到母亲家门前,又犹豫了,不能去挤弟弟他们,到堰塘边的鱼棚子里去过夜吧。崔大伟绕了一圈路过史月英家门前的时候,她家的灯还亮着,刚洗完澡的史月英早就透过灯光看到了崔大伟,裹着没有穿好衣服过来献殷勤: “听说你恋爱上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恭喜恭喜!你走桃花运了,要好好把握机会哟,千万不要让婆娘再飞了。这么晚了不在家陪情人,往哪里走?” 崔大伟直说:“我家没有睡处,到棚子里面去。” 史月英很热情:“棚子里面好久没有人睡过,蚂蚁、蟑螂多得很,咋能睡人哟,到我家床上去睡吧,江英不在家,你睡她床上吧,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崔大伟见她风骚的样子,没有表态,转身走了。史月英前来拦住他,苦心说:“现在改革开放了,一切都在变,我也变了,退一万步,我真的想找男人的话,也会到处面去的,放心吧,我把你当弟弟看待。” 崔大伟还是走了,史月英在后面说:“大伟呀,不要太老实了,回家守着婆娘吧,把生米煮成熟饭后,不稳当才怪哩。还有,你家崔六,傻头呆脑的,警防他去搞乱事哟。” 崔大朝前走了几步,心里方觉紧张,便迅速往家赶,到家门前,灯还亮着,他的心才平静下来。崔大伟透过门缝,见林翠霞仍坐在床边,在精心给自己补衣裳。他被感动了,敲门进去,劝道: “睡吧,明天再补。” 林翠霞把床让出来,坐在箩筐上:“你先睡吧,我不困。” “不,我到处面去睡。” “没关系,我们轮流,你先睡。” 崔大伟大胆地说:“要不,咱两一块儿睡。” 林翠霞摇头,崔大伟又说:“要不,你睡床,我睡箩筐,咱两互不干涉。” 林翠霞还是摇头,崔大伟又说:“你不睡我也不睡,我陪着你,讲故事给你听。” 就这样,他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一直到天明也没有倦意。孔兰仙很早就拿来桐子粑,崔着他们吃。早饭后,崔大伟和家里下地去了,林翠霞打扫完崔大伟家的卫生后,又去孔兰仙家做家务,哑巴崔六一下冲过来,死死抱住林翠霞,幸亏崔大伟早早介绍过这一基本情况,要不非吓破胆不可。林翠霞没有惊叫,摆脱后打手示劝说。崔六不理解,也做着动作,还朝她的胸部抓来,林翠霞躲得快,才保住了贞操。她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呆,出门去游耍,才发觉这里的山山水水就是和山里不一样,在她看来简直是世外桃源。不知不觉到了史月英门前,史月英把她叫进屋里,把门关了。再说崔大伟,在包产地里干了一会儿,便想回家和林翠霞玩。他刚到家门,崔六在门口不停地比划,动作有些下流,估计弟弟为难了林翠霞,瞪了一眼后,四处找林翠霞。几乎找遍了队里的所有村子,不见林翠霞的身影,急得心慌意乱,去孔兰仙面前叫苦。孔兰仙也慌了,和儿子一道去寻找,到史月英门前,她来很自豪地笑道: “你们找新姑娘啊?她早走了……” “啊?……”崔大伟叫道,差点昏了过去。 孔兰仙质问:“你看见她?” 史月英摇了摇头:“嗯,还和我呆了小半天哩。”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史月英这个刁妇,肯家在林翠霞面前说了崔家的坏话,才把林翠霞吓跑的。两娘母瞪了史月英一眼走了,崔大伟想去追林翠霞,被母亲劝住: “算了,抢来的瓜不甜,感情这玩艺儿是免强不了的,让她去吧,认命算了。” 两娘母无精打采回到家里,倍感惊喜,林翠霞还在崔大伟家,并且把麦糊儿已经煮好了。崔大伟前去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动得好久才说出话来: “原来你没有走……” “走?走哪里去?” “我是听史月英说的,原来她在骗我。” “哦,我去过她家,别误会,是她叫我进家门的。” 孔兰仙口直心快:“她不是个好东西,你千万不要听她挑拔。” 林翠霞说:“她没有说什么,只夸大伟是个好人。” 这话让两娘母吃闭门羹,不知是史月英真的变好了还是林翠霞心胸海量。不过,崔六的非礼是无疑的,还得说明白: “我六弟有智力障碍,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林翠霞笑道:“他很可怜,我们都要同情他。” 崔大伟没有想到林翠霞这样豁达宽怀,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午饭后,孔兰仙过来摊牌:“翠霞,你和咱家大伟是很好的一对,不知你有意见没有。”林翠霞沉思片刻后说:“我没有意见……” 崔大伟说:“你还对我不够了解哩,这么快就表态?” 林翠霞说:“这是我姐姐的遗愿,其实我对你早就了解了。” 孔兰仙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大伟很穷啊,你过得惯苦日子吗?” 林翠霞笑道:“这里比山里好,只要勤劳,没有富不起来的。” 孔兰仙很激动:“那好,你们的岁数也不小了,看个日子结婚吧。” 林翠霞很大方:“看啥日子哟,我现在不走了。” 一听这话,孔兰仙双眼淌出了从未有过的泪水。 林翠霞最后说:“我明天回去跟我妈说一声,叫她老人家放心。” 孔兰仙和崔大伟都说:“把你妈接到我家来吧。” 林翠霞点了点头。 第43章 孔兰仙把崔大伟叫到身边说:“你一定要真心爱翠霞,妈负责彩礼、酒水。现在涨水啦,彩礼起码得给个月月红,一百二十块;终身大事,亲戚朋友还得聚一聚,估计有好几桌人。” 崔大伟说:“妈,你就别为我操心了,一切包在我身上。” 孔兰仙摇头:“现在你刚起步,哪有那个能耐?” 崔大伟担心:“你们也很困难呀。” 孔兰仙拍着胸口:“这是做父母的职责,你就再说了。” 崔大伟没有从听母亲的,准备去东拼西凑,没想到史月英找上门来,递给崔大伟一百块钱: “拿着吧,你结婚要花很多钱哪。”崔大伟不肯收盯着她时,她又说,“别用老眼光看我,现在世道变了,挖地、喂猪、种菜……自由自在,样样来钱,想着饥饿年代的所作所为,太妙小、太不值了,拿着吧,就算借给你。” 崔大伟觉得史月英真的变了,感激了一阵后收下了那一百块钱。清晨,阳光明媚,林翠霞说要回去办手续,崔大伟把一百二十块钱交给她,说啥她也不要,总是说“讲钱不亲热,有了人就有了一切”推辞,若干个回合,始终没有收。崔大伟把她送到黄泥巴山脚下的马路边上,再三嘱咐她快去快回,一定得把她母亲接下来一并过日子。林翠霞登上了离去的汽车,崔大伟又一次感到孤独,不详的感觉顿生:她,该不会一去不复返吧! 崔大伟拖着艰难的步子回家,半路上后面有人叫他:“大伟哥哥,救救我!” 崔大伟回头看,那是江英,披头散发,衣服零乱,满脸泪痕,抓住崔大伟不松手,崔大伟惊了: “不是说你到你男人家了吗,怎么这个样子?” 江英伤心着说:“这个家伙,是个变态狂,天天晚上像野兽一样折磨我,要我做下流动作,浑身揪掐,弄得我死去活来,都怪我瞎了眼……” 崔大伟吃惊:“他是有钱有势的人,干嘛这样低级?太不像话了!” 江英更悲哀:“都怪我瞎了眼,自投火炕。大伟,救救我吧,我爱你,我要和你好。”江英说着投入了崔大伟怀中。 崔大伟轻轻推开她:“不行,现在一切都晚了,我和林翠霞已经好上了,最近就结婚。” 江英不肯放弃:“不,你一定要娶我,我和你先好上,把那个林翠霞退掉吧。” 崔大伟摇头:“你这样漂亮,好好找个相称的男人过日子吧,我太老了,不适合你……” 崔大伟的话还没有说完,江英狠狠盯了他一眼,哭着跑了。崔大伟朝她追去,始终没有追上。崔大伟回到家里,母亲已把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会儿,马春拿着工具来了,他说: “你那个三块石头一口锅的厨房得改改,砍些竹子,找点木棒,搭个草硼吧,都快成家了,要像一个样子。” 崔富贵两口子很感激:“谢谢你关心,你的活儿忙,还是我们自己盖吧。” “哎呀,现在包产到户啰,一时间就要干很多活儿,还总觉得没事做,闲得心头发慌,让我来混混手吧。” 崔家人乐意接受了。一会儿,他们忙起来,才小半天工夫,就搭起了简易偏房。孔兰仙留马春吃饭,他不肯,说家里还有冷饭走了。马春到他家门口,发现门半掩着,顿起疑心:走的时候明明扣了的,门咋会开着呢?他捏紧手中的砍刀,轻脚轻手进屋里,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发现疑点,这才放下心来。正当他坐下来休息的时候,忽听得床上有鼾声,掀开被子一看,一个半裸的女人正躺在床上大睡。马春慌了,边呵斥边打量,才发现是江英,于是大声把她叫醒: “江英、江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英醒来,用被子捂住胸,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后,道出了自己的遭遇。马春很同情她: “别怕,量她也不敢把你吃了。振作起来,把衣服穿好,暂在我家躲一躲吧。” 江英现在什么也不在乎,因为自己已经不是玉体了,何况还被低级的流氓揉躏过,所以在马春面前很袒荡。马春像对自己的女儿那样,给她扣好扣子,顺理头发,性欲从没有冲动过。中午,马春留江英一同吃饭,江英得到温暖后,情绪才渐渐好起来。大家的话闸子一同打开,江英谈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马春说改革开放给庄稼汉带来的实惠。一发不可收拾,越谈越投机,越谈越开怀。也不知谈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推门进来的是史月英,见女儿安然无恙,冲过来死死包住江英: “可找到你了,没事吧。” 马春见史月英如此紧张,跟着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史月英说:“那个地痞来找江英拼命,全靠帽塘村的人齐心,用扁担、铁铲把他吓跑了……” 江英一听又惧怕起来,马春安慰道:“墙重压不死地头蛇,这年头,有法可依,量他也不敢做啥。” 史月英一听这话很感动,突然觉得马春的形象无比高大,就像一根顶梁住保护着自己和女儿。她开始动心,母女之家,需要有马春这样的硬汉子撑住啊。马春也同情起她们来,孤儿寡母的,自我支撑能力差,助他们一臂之力吧。这时,崔大伟找来,见到江英后他才放心了。面对眼前,他也产生了奇妙的想法,马春不错,史月英也改好了,何不新建一个家庭呢?于是半开玩笑说: “看到你们这一家子,我感到真幸福啊!” “一家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笑了。崔大伟笑得更自然,因为这是好兆头。 这时,江英有了精神,硬要跟着崔大伟去看林翠霞,崔大伟说她回娘家去了,江英说一同去盼她。崔大伟和江英走后,屋里留下史月英和马春,江英回头,崔大伟拉她一把: “让他们高兴去吧。” 崔大伟和江英来到崔家门前的竹林下面,两双眼睛一同望着对面的小路,直到天黑也不肯离开。崔大伟最后说: “往返一百多里,今天回不来了,明天再来盼吧。” 崔大伟刚转身,江英指着对面的小路:“你看,是不是她?” 崔大伟猛一回头,熟悉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入眼帘,不住惊叫:“是她,翠霞!” 崔大伟跑过去紧紧握住林翠霞的手,接过她手中的箱子,非常激动:“累了吧?这么远咋一天就到了?” 林翠霞笑道:“我怕你盼……” 孔兰仙也出来了,质问:“你妈呢?” 林翠霞擦了一把汗说:“我妈不来,矿里把她接去了,吃住有人管。” 孔兰仙一阵高兴:“现在的政策好,以后你要抽空常回去看老人家。” “我会的。” 进屋后,崔大伟把江英介绍给林翠霞。今天晚上,考虑林翠霞长途跋涉累,小谈了一会儿便睡了。崔大伟为了让林翠霞休息得更好,决定到马春那里挤一夜。到马春门前,他家的灯还亮着,透过门缝朝里瞧。见史月英只穿着内衣正在和马春摆龙门阵,崔大伟急忙退开,到别的去处。江英回家不见母亲,四处寻找,迎面碰上崔大伟,他向她告密后,江英取消了找母亲的念头,让她和马春一起乐。当江英知道崔大伟没有住处时,便约他到自己家。崔大伟不肯,江英挺开放的: “我家很宽敞,有两张床,一人睡一张,不会有事的。” 经过江英的反复邀请,崔大伟去了她家。崔大伟不好意思和江英多谈,早早倒下床睡了,这时江英叫他: “大伟,来给我搽药!” “你自己搽吧,我不方便。” “不行,背上……” 崔大伟只好过去帮忙,亮堂堂的灯光下,江英伏在床上,崔大伟小心翼翼地过去,见她背上果然青一块紫一块,便用江英准备好的药水轻手搽起来。这时,门外有响动,崔大伟吓得抖手,手中的药瓶子摔在地下粉碎。他忙出来,见是林翠霞,顿时慌了手脚,回屋给江英说声对不起后出来,林翠霞早消失在夜幕中。崔大伟火速回家,不见林翠霞,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没想到难得的爱情会这样快就断送!这事,如何向母亲交代?如何向乡亲们诉说?咳,林翠霞呀林翠霞,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是好人,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做,你千万不要抛弃我啊!崔大伟的内心在呐喊、在流血!一阵过后,他立下誓言,明天一定要把林翠霞找回来。漫漫长夜,崔大伟没有合眼,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房瓦,有说不完的甜酸苦辣,盼着曙色早点钻进瓦缝。突然,他听到了报晓鸟叫,翻身起床猛开房门,眼前的一切让他失魂落魄,林翠霞坐在地上倚着墙睡着,崔大伟蹲下身死死抱住她,又是一阵痛哭: “翠霞,你没有走?你不能走,你是我最心爱的人,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啊!” 林翠霞醒来笑道:“你是大好人,我怎么能走呢?” “你没有误会我?” “没有,江英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她是一个幸的姑娘,需要爱护和同情。” “你咋不进屋来?” “只有一张床,谁睡都一样,我进屋后,你又得受苦了,我是山里人,习惯了风霜,你在外面可受不了啊。” 崔大伟把林翠霞抱得更紧了,不停在她脸上狂吻。孔兰仙出门来看到这一幕,非常高兴: “你们已经热恋了,今天就去把结婚手续办了吧。” 林翠霞和崔大伟望着母亲点头。 第44章 早饭后,崔大伟和林翠霞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到了公社。办证干部看了林翠霞的迁移手续皱眉头: “不行啊,林翠霞才十九岁,不够结婚的法定年龄,明年再来办吧。” 这话犹如冰水向他们泼来,两人对视了一下灰溜溜地走了。他们刚出公社大门口,那个干部喊他们转去。他两提心吊胆回到办公室,这个干部说: “林翠霞虽然只有十九岁,你崔大伟已经三十岁了,破例中和一下,办给你们。” 两人一听高兴万分,没想到现在的干部办事这样灵活,一同说着“谢谢”和感恩的话。一会儿,他们领到了大红的结婚证,这标志着这对法定夫妻将从此踏上新的人生道路。他们兴高采烈地从公社出来,碰上马春和史月英走来,崔大伟上前询问,马春笑了一阵后说: “和你们一样……” 史月英拉着林翠霞的手,真诚地说:“祝你们一生幸福。” 崔大伟拉住马春的手,说的一样:“祝你们一生幸福。” 他们回到家里,孔兰仙看到从未见过的大红结婚证,高兴得直不起腰,一阵兴奋后,摸出一百二十钱按在林翠霞手心里,那口气是命令式的: “这钱你一定收下,这是规矩,也代表妈的心,如果你不收下的话,就见外了。” 林翠霞把钱塞入孔兰仙的荷包,态度异常坚决:“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要。妈,你家也不富,五弟六弟都有病,把钱积着吧,等以后条件好些争取把弟弟的病治好。还有,你和爸的身体都不好,去买点营养品滋补吧。” 这一百二十块钱推让了无数过回合后,落到了崔大伟手里,林翠霞抓过钱给母亲:“妈,你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人年轻,富起来快,咋忍心要您的钱呢?这钱就算我给您吧,代表我们两个的心意,你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最后,孔兰仙含着泪把钱收下了。 林翠霞拉着大伟:“走,下地去,争取多干活儿,结婚后好耍两天。” 他们扛着锄头走后,孔兰仙悄悄到崔大伟家里,准备把那一百二十块钱偷偷放在林翠霞箱子底下。打开箱子一看傻眼了,半空的箱子里,只有一两套换洗衣服,找不到一件没有打补丁的。孔兰仙改变了主意,决定去给林翠霞买一套新衣服。半饷午,她信步去了街上,买了灯心绒上衣、花线呢裤子和一双胶底鞋,回家后暗暗放在了林翠霞箱子里,这才放下心来。 下午,林翠霞突然不见了,破天荒不辞而别又让崔家惊愕,一家人分头寻找,天色暗下来时候,林翠霞满面春风回来了,大家才放下心来。孔兰仙特别高兴,把秘密说出来: “终身大事,一生一次,不能没有新衣服穿,箱子里我给你买了一套,穿着试试。” 林翠霞没有惊喜,摸出两瓶药交给孔兰仙:“妈,这一瓶是治气喘的,您吃;这一瓶是治胃痛的,爸吃。” 孔兰仙高兴得不得了:“好好好,难得你有这样好的孝心,快试衣服去。” 孔兰仙见林翠霞迟迟不肯动,进屋打开箱子一看,新衣服不见了,慌了神出来:“衣服呢?哪里去了?” 林翠霞笑道:“我去百货公司退了,钱给您……” 林翠霞说罢,把钱塞在了孔兰仙荷包里。 孔兰仙看着儿媳妇,一阵激动之后说:“不该退了啊,新娘不‘新’,别人会笑话的。” 林翠霞不以为然:“随意些,就穿过去的旧衣服,以后条件好了再穿新衣服不迟。只要心是新的,就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孔兰仙望着儿子儿媳,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一同进屋,经过商议,婚期定在后天。崔富贵夫妇想大展风彩,把这头一桩事搞隆重,决定摆二十桌酒席,把村内外的亲朋好友都请上。只有林翠霞有异议: “不大操办。那样,不但会给我们带来经济压力,还会给亲朋好友带来不必要的负担,简单些,尽量压缩吧。” 崔富贵夫女觉得这话在理,最后决定只摆八桌酒席。头天崔富贵将仅有钱割了猪肉回来,这样单单调调的孔兰仙很不满意,决定借钱再去买些畜牲杀。在他们争执的时候,有人来帮忙了,马春和史月英最积极,一个洗碗一个切菜,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金正新和殷琴玉也来了,说来一些祝福话后,也忙碌起来。大家一劲笑马春: “马大哥,明天喝大伟的喜酒,好久喝你的喜酒?” 马春笑道:“嘿嘿嘿……我和月英早结婚了,喜酒就免了吧。” 金正新开玩笑:“不行,非喝你们的喜酒不可,要不,明天和大伟一起操办。” 史月英朝马春点了头后说:“要得,把马春家的鸡鸭擒过来杀,一齐庆祝。” 马春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去了,一会儿一手提着几只鸡一手提着几只鸭来,一副笑貌英容: “快杀……把婚礼搞得隆重些!” 两对夫妻的集体婚礼就这样定下来。第二天上午,客人们陆续到崔家,赶礼不像从前一斤面或者十个鸡蛋之类的,多数是两三块崭新的人民币,居然有给五块的。孔兰仙接受别人的恩惠,乐着直说: “太多了,不要这么多,你们太想得周到了……” 中午,这个集体婚礼实在太简单,没有张灯结彩,没有礼炮,没有鲜红的对联,只有众人的欢声笑语。崔大伟和林翠霞穿着洗得很干净的旧衣服,给客人敬酒。马春和史月英,也没有特殊打扮,大大方方和客人碰杯。大家畅谈着丰收,抒发着情怀,更多是勾画未来的蓝图:喂几头猪、养多少鸭子、种几亩西红柿、到哪里去打工……刚从笼子中出来的庄稼汉,表现出跃跃欲飞雄姿。崔大伟搀着林翠霞,觉得无比自豪,同时又觉得责任重大,萌生一阵阵担心:林翠霞是个好姑娘,我能让他一生幸福吗?崔大伟呀崔大伟,你这个新时代的男子汉,能挑起生活的重提吗?翠霞呀,在我危难之时你撞入了我的生活,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一定要爱你到永远!崔大伟这样反反复复地忠告,最后暗暗发誓:只要有我崔大伟的命在,就有林翠霞的幸福在! 正当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白米饭,美滋滋地喝着红烧酒的时候,从竹林里冒出一个不速之客,江英一下认出,这是纠缠她的那个地痦男友,吓得她躲在了崔大伟身后。崔大伟瞧去,见是流氓,意想动员众人把他捆起来交公社。一旁的林翠霞很冷静,暗示江英搀着崔大伟的胳膊,自己让在一旁高喊: “新郎新娘敬酒来啰……” 江英穿着新衣服,更像新娘的样子,众人以为是闹着玩的,没有在意,让他们敬酒。史月英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跑过去邀这位不速之客: “咱江英今天结婚,没想到你也来参加婚礼,上座去吧。” “不啦、不啦……”来人反复这样说着溜了。 这时众人才明白过来林翠霞是在演戏,由衷佩服她机智机。 隆重的婚礼到深夜才结束。收拾好残局后,崔大伟和林翠霞到房间里,准备纵体交欢,林翠霞轻轻推开他后说: “今天你喝了酒,我们不忙同房,争取生个优质的孩子。” 崔大伟很急:“我都这么大了,还没有真正看过女人的内体,让我看看吧。” 林翠霞同意了:“好吧,你漱漱口,随便怎么亲都行。” 崔大伟高兴地进厨房,准备漱口的时候,发现灶头上有一碗白花花的鸡肉,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妻子一向厚道,今天咋自私起来?他这样想着回房里,林翠霞见他不悦,逗他: “我昨天去街上退衣服,听到了最中耳的,是夸你的,你猜怎么说的?” 崔大伟随便一说:“夸我老实呗。” “说反了……”林翠霞饶有风趣地说,“说你脾气不好,家里很穷,嫁给你非吃苦头不可……”“你相信?” “将信将疑,你放心,我有主见,别人的言语是左右不了我的选择的。” 这话激起了崔大伟的感动,才有胆量实说:“母亲一家对我们不薄,我们可要真心对他们呀。” “当然,我绝无二心。” “那灶头上的鸡肉?” “哦,给五弟留的,你给他拿过去吧。中午你没有看见?他瞎着眼,也许只啃了几块骨头啊。真可怜,我偷偷给他选了些鸡肉,让他过后慢慢吃。” 崔大伟激动万分,狠狠亲了林翠霞一下后出来拿着那碗鸡肉去了母亲家。等崔大伟转来,林翠霞已一丝不挂仰卧床上,直朝他招手: “你没有看过女儿身,我给你,今天晚上不能行动,就摸摸亲亲吧。” 第45章 婚后,崔大伟和林翠霞过着甜甜蜜蜜的生活,很快,林翠霞怀孕了。 这时,孔兰仙想着要抱孙子非常高兴,总是嘱咐林翠霞要保重身体,注意营养,常常特意做好吃的膳食,一碗半碗端过来给林翠霞吃。崔大伟很体贴妻子,不要她干重活,把外面的活儿全包了,让林翠霞做些轻巧的家务活儿。林翠霞闲不住,做完自己的活儿以后,又帮母亲料理家务,各项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这时,崔六伟看到嫂子日渐丰满的胸部,常常提出无理要求: “……我想摸。” 有时没经林翠霞同意,手就伸过来。林翠霞阻止他: “这是摸不得的,别人会说你坏。” 崔六伟不懂,打滚哭鼻子,林翠霞依了她,把胸挺过去:“摸吧,就这一次……” 从此,林翠霞帮母亲做家务的时候,他都要骚扰她,林翠霞坚决阻止后,他的反常举动才收敛了些,不过嘴里总会叨念些渣滓活来。 崔四伟外面学技术去了,崔二崔三原本都说被人招婿上门,崔二的事稳当了,崔三耐不住情子,未婚就去强占别人,姑娘惊骇后把他蹬了。现在的崔三,东瓜不磨磨西瓜,天天在家生闷气,常和家里人理嘴,还和崔大伟生事,硬要说母亲顾了崔大伟,所以一看到崔大伟夫妇就嚼舌、眨眼。这天,崔大伟出工去了,他到大伟门前指着正在做家务的林翠霞: “你这个贼婆娘,我们对你不薄,干嘛偷我们的粮食?太狠心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林翠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爱,她说道:“三弟,你不要窝起舌头说话,妈给了我一些熟食吃,我偷偷往你家罐子里添了米,有时六伟看见,他可以作证。我是一个有良心的人,你们都不富裕,我咋会吃到娘家头上啊。我生来硬气,宁肯饿死也不会做这些缺德事啊。” 崔三伟坚持着:“你没有偷,难道我家的米会走脚,昨天满坛子,今天减半,安心饿死我们呀?” 林翠霞听到这样杀心的话,一下跪在崔三伟面前,不住叩头:“三弟,我没有偷,我没有偷啊……” 这时,孔兰仙从地里回来看到这一幕,搀扶起林翠霞后,问明原因后进屋里,发现果然米少了半坛子,便找崔六寻问,他不在家。孔兰仙也产生的疑心,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怀疑林翠霞的理由,只是对崔三伟说: “现在有粮食,被偷了算了,你嫂嫂不会的。” 一会儿,崔六伟从外面回来,孔兰仙去过问:“家里的米不见了,你在家看见贼没有?” 崔六伟傻乎乎地指了一下林翠霞进屋去了。这下该崔三伟的说了: “看嘛,人证物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林翠霞气得说不出话来,进屋挑了一担谷子到母亲家:“是我偷的,我还你们……” 回家后,林翠霞倒在床上伤心地哭起来。一会儿,崔大伟收工回来,见妻子哭得如同泪人,不管问什么她啥也不说,然后才从崔三伟口中知事发的经过。他当即肯定: “翠霞绝不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妈妈,翠霞是好人,难道你也不信相她?” 孔兰仙命令着崔大伟:“这件事不说了,把那担谷子挑回去! 这时,林翠霞过来抽噎着说:“米是我偷的,我没有力气去打米,所以在你们罐子里舀了,这担谷子还给你们……” 孔兰仙说:“一家人,还是什么嘛,吃了就吃了,这米饭在谁肚子里都一样,你还是一个身两张嘴的人哪,不要动气,这样会伤胎儿的,大伟,把谷子挑回去吧,就算妈送给你的。” 林翠霞再一次伤心哭着回家去了。崔大伟看着崔三伟灯笼一样的眼睛,始终没有敢把那担谷子挑回来。他回到家里,不住安慰林翠霞: “小事一桩,说明了就别生气了。你是一个宽厚的人,咋会一时想不通呢?” 林翠霞擦干眼泪,强忍出笑脸来:“都怪我不好,事先没有给母亲商量。” 崔大伟抚爱着林翠霞:“乖乖,高兴起来吧,不要多想,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为了肚里的孩子,我会生气吗,听,小乖乖在动哩。”林翠霞逗着崔大伟。 崔大伟忙贴着林翠霞的腹,听小生命的调皮声,结果,两人都笑了。今天中午,崔大伟和林翠霞同住常一样就餐,孔兰仙拿着半碗新鲜菜过来说: “别给你三弟一般的见识,他是被婆娘气坏了的,满口胡言,别听他的。翠霞啊,你要注意身体,增加营养,多吃新鲜菜,将来小宝宝才健壮啊。” 林翠霞用柔和的目光望着孔兰仙:“妈,您就别老想着我们了,我和大伟身强力壮,您就别为我们操心了。弟弟们身体都不好,也需要补充营养啊。” 孔兰仙点头:“没问题,现在有吃的,天天白米饭,饿不坏他们的。” 下午,帽塘村的壮劳力都去街上供销社挑碳铵去了,崔五摸到竹林底下蹲,崔家只剩下林翠霞和崔六伟两人,林翠霞料理好家务后,又去母亲家打扫卫生。今天崔六伟很规矩,没有提出无理要求,只是望着嫂嫂傻笑。林翠霞没人介意,忙完屋里后又去帮母亲割猪草,割了猪草后又去地里拔草,一直忙到太阳落山。回家时,见崔大伟卸下担子后飞快往外面跑,林翠霞拦住他问: “你那样急,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弟被车撞了……” 林翠霞回过神来,崔大伟已经跑远了。一会儿,崔大伟把崔三伟背回家,乡亲们帮着把肥料挑回来。林翠霞去关心,才知道三崔在公路上乱走路,撞上一辆卡车的拖斗,司机根本不知道伤了人开车走了。伤得不轻,小腿裂开半卡长一道娃娃口,白骨都露出来了。经大队赤脚医生包扎后,才脱离了危险。林翠霞是山里人,知道好些治生伤的草药,她转身去山上寻找,这里不同山里,走了几座山,摔了几跟头,才扯到一小把。回家把草药洗净捣烂后拿过来,精心给崔三伟敷上。一家人大都怪罪崔三伟鲁莽,只有林翠霞安慰他: “不要紧,以后走路小心就是了,这事不出已经出了,安心养伤吧,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晚上,崔大伟回到家里,林翠霞和他商量:“妈家的经济更困难,分得那头猪快出槽了,给母亲他们吧,我们去贷一点款,买两猪崽,用新办法喂,几个月就肥了。” 崔大伟欣然同意:“行,我们先把猪买回来,借口没有猪圈养妈才会要,这事就这样定了。” 第二天一大早,崔大伟去了大队信用社。林翠霞去找了草药回来,又去伺候崔三伟。他的伤势好了些,但是还不能动弹。林翠霞给他洗脚、洗伤口,精心照料。崔三伟说要去解手,招崔六伟扶他不听使唤,林翠霞搀着他进厕所,崔三伟别扭,林翠霞鼓励他: “别怕,你就当我是妈妈吧,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顾忌什么呢?” 林翠霞扶着崔三伟进了厕,守着他小解后又把他扶到椅子上,像慈母一样的照料。今天,她给三弟扯草药,又摔了跟头,这时才感到小腹部疼痛,回家小坐了一会儿后,不见好转,越痛越厉害,倒下床后,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冒。这时,崔大伟贷到六十块钱回来了,见林翠霞面色苍白,便迅速请来了大队赤脚医生,诊断后令人恐惧,说林翠霞多半摔住了胎儿,不但胎儿保不住,大人还会有生命危险,得马上送医院。林翠霞在崔大伟和赤脚医生的扶送下,很快住进了区医院,医生也为林翠霞捏一把汗,说晚来一步的话,不但胎儿难保,母体的生命也险。现在,通过供氧输血,虽然花了好几十块钱,但总算两全齐美。崔大伟看着妻子,又一次笑了。林翠霞却笑不起来,喃喃说道: “都怪我不好,买猪的钱就这样白白花掉了,不值啊。” 崔大伟安慰着她:“没关系,人在钱在,你就不想那么多了。”一会儿,孔兰仙也来了,她见林翠霞安然无恙,欣慰地笑了,反复嘱咐崔大伟: “以后不要翠霞干活儿,多给她补充营养……” 傍晚,林翠霞不顾医生的劝说,硬要出院,崔大伟也劝:“为了安全,还是多住一天吧。” 林翠霞动动身子,边走边说:“你看,我好好的,医院里药味我闻不惯,住久了还会添病,还是回去好。” 崔大伟和孔兰仙拗不过林翠霞,只得依了她。他们三人回到家里,天已擦黑。这时,赤脚医生来给崔三伟换药,还背来一个空背篓,孔兰仙一眼就认出是自家的,赤脚医生说: “嗬,你们家的背篓,那天你家崔六在街上卖米,我买米,我怕别人骗他,把他的米买了……” 一听这话,全家人都傻眼了,崔三伟看着嫂子,低下了头。孔兰仙去质问崔六伟:“原来米是你偷去卖的,钱呢?” 在孔兰仙的严厉逼问下,崔六伟从荷包里抠出二十多块钱扔在地下。林翠霞进来说: “米是我拿的,别怪六弟。” 孔仙兰转过身死死抱住林翠霞,眼泪汪汪:“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忍气吞声……” 林翠霞笑道:“六弟不懂事,您就不要再怪他了。” 孔兰仙把崔六伟在街上小吃后剩下的二十多块钱按在林翠霞手心里:“翠霞,这点钱妈给你,去买点营养品吧。” 林翠霞把钱还给孔兰仙,细言一句:“妈,不用了,我的身体好好的,过余滋补,胎儿会超重,难生产啊。” 好说歹说,林翠霞始终没有母亲的钱。 第46章 第二天,崔大伟又去大队信用社贷了一百块钱去街上。这时,赶场的人多数都回家了,猪市上更冷清,只有一个贩子在那里叫卖。残存两头内江黑猪崽,崔大伟才花三块钱就买下了。他把猪崽挑回家,新问题又出现了,原来的猪圈在屋后檐坎上,又矮又窄,降不住这爱攀爬的小家伙。林翠霞早早把那头大猪赶到了母亲猪圈里,把小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备好红苕玉米糊儿,准备精心饲养。崔大伟把猪崽放在圈里,受到了林翠霞的爱护,她高兴地说: “好猪,几个月就能变大钱,然后再买猪崽,变了大钱,再买猪崽……不用几年我们就可以修新房子了。” 崔大伟也很高兴,他的理想更伟大:“到时候我们到城里去买房子,让你过上无炊烟的生活。” 两人尽情勾画着宏伟的蓝图,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下午,他两收工回来,林翠霞兴致勃勃地去喂猪,才发现猪崽翻栏逃了。两人惊慌,四外寻找,崔富贵和孔兰仙也跟出来,直往山上跑。到天黑的时候,不见猪崽,回家后一同叹息,孔兰仙安慰着: “把那头大猪撵过来喂,有了本钱把猪圈修了再去买吧。” 崔大伟和林翠霞都不同意:“说给你们就给你们,不要紧,才花三十块钱,下一场再去买两头。” 崔大伟怕母亲难过,把她劝回了家。其实,他内心更不好受,就这样白白损失三十元钱,太不值了。林翠霞还是那句老话,人在钱在,只要勤劳,没有富不起来的。正当他们各自把伤感掩埋在心里的时候,忽听得屋后有猪叫声,两人一同去,见两只猪崽都在圈里面显精神,合并高兴起来,林翠霞忙给它们食吃,崔大伟兴奋地说: “看你往哪儿跑,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守着。” 说话当真,林翠霞进屋后,崔大伟真的站在猪圈旁不动了。林翠霞出来说: “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在这里守着,你把屋角平整一下,在那里暂时建一个猪圈吧。” “不好,猪和人在一间屋子里,蚊子金臭气大,会受不了的。” “没关系,习惯成自然,这样更利精心照料。” 崔大伟照妻子的意思办,把屋角铲得平平展展后出来替她,林翠霞不肯: “你多睡一会儿吧,明天你的任务重,再去买两块石板,把猪圈做大些。” “不,还是你多睡一会儿,你有身孕,一个顶两个啊,粗心不得,快进屋吧。” “还是你睡”、“还是你睡”……他们这样交替推让着,结果两人都没有睡,谈着畅想到天明。早饭后,崔大伟出门的时候,林翠霞反复叮嘱他: “快去快回。咱的猪不会自己跑回来,是谁做的好事,得好好报答。” 崔大伟速性,才半饷午,就找拖拉机运了四块青石板回来,还有伤痛的崔三伟也来相助,大帮小帮短时就把石板抬回了家。下午,崔大伟和他父亲很快就把猪圈绑好了。闲下来休息的时候,崔大伟才告诉妻子: “哦,咱家的猪是金兰和史月英在山上割草捡来的……” 林翠霞一听很高兴:“好人……该给别人一点报酬啊?” “给了,她们都不要,我说卖了肥猪请她们来吃一顿。” “好,就这样定下来,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忘了。” 崔大伟反复表示:“忘不了。” 终于,猪和人住在一起了,人的日子果真不好过。那小家伙一会儿叫、一会跳、一会儿拱、一会儿啃圈栏……没完没了。幸好崔大伟准备了一根长破竹,不时“啪啪啪”在圈栏上打几下,小家伙才没有逃出来。不用说,这一夜他们又没了瞌睡。 崔大伟把剩下的钱去买了添加剂,率先搞起了科学养猪。 年后,周围的一切都在突变。崔二伟被招去当了过门女婿;崔三伟跟着打工人流去了沿海;林翠霞肚里的胎儿时不时动动;两头猪崽变成了肥猪……崔大伟特别兴奋,不光是因为很快见到劳动成果,更重要的是自己不久就要当父亲了,整天张着笑脸面对妻子: “你什么事都不要做,里里外外我全包了,你安心养肚里的小生命吧!” 林翠霞总是笑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轻巧活儿还得干,这样才对胎儿生长更有利。” 从此,崔大伟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林翠霞做完家务后总爱陪在他身边,拔拔草扶扶苗,说些宽心话取乐。这天,他们两收工回家,两头大猪拱翻圈栏跑出来了,把屋子糟蹋得一派狼籍:油罐子破了、米坛子碎了、碗柜掀了、被单咬了、箱子里的衣服啃了……这个家,蓦地不成样子。崔大伟见状抡起锄头,林翠霞扬手阻止: “算了,你打死它也没有用,再喂一阵就见钱了,不要冲动啊。” 他们两把猪赶进圈后,花了小半天工夫收拾残局。最痛心的是林翠霞,她现在一件好衣服也没有了。崔大伟又去大队信用社贷了一百块钱,去买油、坛坛罐罐、锅勺碗盏……,最后只剩二十块钱。下一天崔大伟上街,说是去给林翠霞买一套衣服,林翠霞说: “我去,你买的不合身。” 崔大伟给了妻子二十块钱:“要不,我陪你去吧。” “不,就我去,你留在家干活儿,常回家看看,免得猪又出来捣蛋。” 崔大伟依了妻子,去地里干了短时,便回家对猪圈加实加高,确认安全后,便出门去接妻子。半路上,他碰见了林翠霞,他们手牵手回到家里,林翠霞要崔大伟试衣,崔大伟不明白: “你的衣服我怎么试?” 林翠霞笑道:“给你买的,你是出门人不能没有一件好衣服。我那些烂衣服,将就补着穿,不能补的做尿布、浆鞋底,我整天呆在家里,不露肉就行了。” 崔大伟望着妻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把衣服放在箱子里,说: “你买的哪有不合身的,留着过年再穿吧。” 林翠霞笑道:“现在的日子好了,天天像过年,你就不要太俭省吧。” 崔大伟也笑了:“那好,我当父亲那一天一定穿。” 天气渐渐转热,蚊子猖獗,一到夜里,屋里跟蜂箱一样,“嗡嗡嗡”的声音让人受不了,“顽敌”偷偷钻蚊帐,咬得人心头发慌。每天晚上,崔大伟总是让妻子安然入睡,自己坐在一旁边扇风边给她撵蚊虫;林翠霞小睡一会儿,硬要丈夫躺下,她又给他赶蚊子。这样交替被煎熬着。两头肥猪虽然安睡,但猪便的臭气熏得人作呕。崔大伟意识到这样会影响胎儿发育,提议提前把猪卖掉,换得钱后好在外面修一个大猪圈。林翠霞觉得这是良策,支持着丈夫。第二天一大早,崔大伟叫来父亲,捆好猪后往街上食品站抬去。林翠霞跟出来,硬要给他们抱衣服。他们三人一同来到食品站,很顺利,看发票上,两头猪值了二百六十元零八角钱,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他们一齐高兴着到柜台取款,谁知才领到八角钱,崔大伟误认为这只是零钞,便伸进手去接大钱。出纳摇头说道: “扣了二百六元贷款,没有了……” 哦,也倒是,还欠大队信用社二百六十块钱,不是说好年底还吗?崔大伟这样想着回头碰见大队会计,他说: “大队的扶持资金有限,又是试点这样搞,急需用钱的,还了再贷。” 大队会计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崔大伟捏着那八角钱,看着头发乱蓬蓬的妻子,顺手把钱递过去: “翠霞,你的头发长了,去买根头绳吧。” 林翠霞拿着八角钱走了,一会儿拿着一个瓶子转来:“去要了一个瓶子,刚好打一斤酒,你和爸都累了,喝点酒爽爽身子吧。” 崔大伟又是一阵感激。现在,崔大伟荷包里虽然没有钱,却了结一桩事,一如既往地兴慰着,搀着妻子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前。这时,史月英从竹林里走来庆贺: “这么快就买肥猪了,真不简单,值了多少钱?” 前面的崔富贵答道:“二百六十多……” 这时崔大伟和林翠霞才一同想起谢恩的事,说好的卖了肥猪请她和金兰打牙祭,眼下两手空空,拿什么招等人家?崔大伟只好硬着心肠说: “我的猪管了大钱,多亏你和金兰,今天中午到我家吃饭。” “不啦,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史月英这样说着走了。 崔大伟夫妇回到家里,对今天中午的生活作了精心安排:四季豆、大黄瓜各炒一份;麦粑、干葫豆下酒;绿豆稀饭里再拌一些猪油…… 中午,林翠霞把父母亲和两个弟弟请到家,共同分享丰收的喜悦。崔大伟在门口张望,盼着史月英和金兰来,结果,始终没有等到她们。最后夫妻两决定,下一次打牙祭再请她们。这样,一家人围坐起来,屋里充满欢声笑语。 第47章 夜里,崔大伟和林翠霞盘算了一下,两头猪虽然值了二百六十多元,但是除去成本、饲料,每头猪才净赚五十来块钱,要想喂猪找大钱的话,必须多喂,喂上一百头,就能净赚五千多块!这样的想法只给他们带来一阵微笑,林翠霞恰如其分地说: “再去贷点款,成成套套修一个大猪圈,先喂上几头,再滚血球。” 崔大伟点头:“你和想到一块儿了,就照你的意思办。” 早饭后,崔大伟出门办事去了,孔兰仙每天都是这样,非来关心一阵不可: “下个月就要生产了,保重身体,不要使劲,有事唤声妈就是了。”说罢,给了林翠霞一个煮鸡蛋后走了。 林翠霞很注意调理,每天都保持劲松愉快的情绪,一边料理家务一边哼老歌谣,盲弟崔五听到歌声,以为是唱戏,扶着墙壁过来,倾听这个土艺术家表演。林翠霞拿出凳来让弟弟坐,自个儿唱得更起劲了。这时,竹林外面有叫卖: “买李子哟,一角八分钱一斤……” 其实,这一阵林翠霞很想吃酸东西,但从来没有在丈夫面前提起过,只为自己肚里的男娃儿高兴,因为她常听到那些有生育经验的说,喜酸的孕妇大多生男娃子。眼下,她听到这叫卖声,清口水大股大股往处流,强咽下去后,希望那叫买声变小、消失。谁知,那倒胃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摸荷包,抠出折得很整齐的二块二角钱来,清点后又放了回去。崔五听到叫卖声,把耳朵坚起来,林翠霞忙把那个熟鸡蛋剥了跟他,大声唱起歌来,意在不让弟弟闹吃。崔五吃着鸡蛋安静下来,那叫卖的听到歌声向她靠拢,到门前来推销: “大姐,买李子吧,一角八分钱一斤。” 林翠霞把手抄进荷包,捏着那二块二角钱,到担儿面前看了看,忍住即将外涌的口水,不住摇头,紧合双唇发出鼻音: “不买……我怕酸……” 崔五吃完蛋后作声:“买……” 林翠霞精心选了一捧李子放在秤盘里,半斤多点,卖者收了一角钱走了。她把大半给了五弟,留下四五个李子捏着,刚想咬上一口又想起了聋弟崔六,便去把李子给了他,留下一个放进嘴,连仁也一下吞下去了。 孔兰仙在山上听见叫卖声,忙回家准备买李子给媳妇儿吃,林翠霞拦着她:“我已经买了,好酸,我受不了。” 孔兰仙看着崔五手中的李子,信以为真,取消了买李子的念头。 中午,崔大伟贷到三百块钱高兴回家,林翠霞建议:“修猪圈得趁早,现在我还能帮上忙,悄后去了月子里,还要你照料啊。” 说干就干,下午就动工了,金正新来对崔大伟说:“现在上面对养殖户有扶持政策,要求各生产队尽力帮助。荒坡上有不少陈年柏树,没有承包,去选一些做房梁吧。” 这样的恩惠激动着崔大伟,也不知在金队长面前说了多少好话。修土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冲墙四人,挑泥碎土要十来人,杂工要两三个,凑起来有两桌人。按规矩得管一天三餐饭,还要付工钱:大工一块二一天;小工八角钱一天。这样的代价崔大伟还得面临,林翠霞贤惠,尽量做到菜美饭香,破天荒没有往米里掺红苕。马春见林翠霞怀身大月,首先提出: “翠霞大妹,你行动不便,不消煮饭,我们回家吃是一样的。” 这话开了头,很多人都说:“你们刚起步,生活困难,不必煮饭,等以后条件好了再来吃。” 果然,收工后,他们都走了。林翠霞望着他们的背影,一阵阵热泪不由得滚出来。 四天后,一间宽敞的新房盖起来,做了厨房和猪圈。林翠霞看到新房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直催大伟: “快,快……给大家的工钱!” 这些土工匠,摆着手边走边说:“算了,钱留着翠霞月子里花吧。” 崔大伟把众人拦住:“这钱无论如何也得收下……” 众人绕道走了,有人回头说:“你万分要给的话,以后还工吧。” 突然,林翠霞在门口跪下了,又是一把泪:“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哪……” 夜里,崔大伟和林翠霞总算可以在无干扰的环境里安歇了。可是,他们总是睡不着,想到,自己不仅是欠经济债,那巨额的人情债也无法偿还啊。 第二天,崔大伟去猪市上买了四头长白猪崽放在圈里,从此,他们的生活更加充实,有了更新、更伟大的奋斗目标。 一个月后,也就是八三年八月二十上午,林翠霞突然感到腹痛,崔大伟忙去找来母亲,孔兰仙断定要生产了,叫崔大伟把林翠霞送去医院。林翠霞不肯,说道: “就在家里生吧,妈妈生了六个孩子,不是没有进过医院吗?” 孔兰仙坚决不同意:“现在是一胎化,马虎不得,去医院稳当些。”说着,搀着林翠霞就往外走。 崔大伟收拾好早已准备好的婴儿用品,带着三十块钱跟上来。他们到黄泥巴山脚下等了好久,才开来一辆公共汽车,崔大伟劝母亲回家后,便扶妻子上了车。很涌挤,早都没有座位了。一个青年让出座位给林翠霞坐下,售票员还朝司机喊: “车上有孕妇,车开稳一点。” 崔大伟很顺利领着妻子住进了县人民医院妇产科,悬吊的心静下来。林翠霞朝他微笑:“没事,你等着当爸爸吧。” 傍晚,林翠霞腹痛得厉害,医生把她推进妇产科手术室检查。一会儿,一个医生出来把崔大伟招进办公室,把一张表格放在崔大伟面前: “胎位很不正常,婴是立三,也就是头朝上脚朝下,很不利顺产,剖腹也有危险,难产还得手术,签定吧。” 崔大伟吓得抖,哆嗦着说:“医生,求求你,我大老远到这里来,就是想保住两条生命啊!” 医生客观地说:“我们会尽力而为,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首先保住母体,她还年轻,以后再生嘛。” 这话说尽了头,崔大伟无话可说,抖着手在表格上签了字。这时,孔兰仙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没等歇就问起话来: “咋样,生了吗?” 崔大伟把恐惧埋在心里,只是说:“进手术室了,没事……”其实,这时擦身就能听到崔大伟的心跳声。 两娘母站在手术室门口,踮着脚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怨时间过得太慢。晚上九时许,忽听得一声声长鸣:“呱……呱……呱……” 无疑这是又一个新生命降世,崔大伟和母亲一齐挤出眼泪,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无法有语言来形容。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开了,两人争着闪进去,医生把一个裹好婴儿交给崔大伟: “男婴,2750克,戌时生……” 崔大伟和母亲看着乖巧的小生命,又是一把热泪。医生们也很高兴,难得立三顺产,说这是奇迹。他两到病床前,林翠霞朝他们甜美地笑了。小乖乖在医生的护理下,健康成长,才一天多,就会哦哦哦地找奶吃,平日很少听到的哭声。这时,林翠霞把崔大伟叫到床边说: “在医院里花销大,我没事,明天就出院。” 崔大伟不肯,说多住几日保险些,林翠霞不肯,亲自去给医生保证。医生同意了她的请求,给了一些西药同意出院。结算下来,总共才花十八块钱。崔大伟扶妻子回到家里,乡亲们都来祝贺,最高兴地要数崔富贵两口子,笑盈盈地在门口合不上嘴。按照农村的习俗,哪家添了娃子还得赶礼,生活条件有好转,礼物也是重重的:一只鸡、一篼儿鸡肉,一块精肉,一小罐子猪油……对赶了礼的人还得回敬,这是孔兰仙的事,她把存好的米酒拿出来,煮上一大锅荷包蛋,让客人们品偿。几天的热闹过后,崔大伟家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时林翠霞才想起还没有给小乖乖取名,要崔大伟动动脑子,给一个好名字。崔大伟想了想说: “就叫崔林吧,取我们两个的姓,咋样?” “这个名字好,就叫崔林吧。”林翠霞欣慰地说。 第48章 小生命的降临,给崔家带来了无限的欢乐。 崔富贵一家一有空要到崔大伟家里坐坐,最爱抱着小崔林哦哦哦地逗过没完,小崔林很醒事,总是扬扬手后咯咯咯地笑。瞎子崔五看不见小崔林的模样,总爱伸手去摸摸乖儿的脸,然后不停地说“真乖”。哑巴崔六也有了难得的笑容,他生来智力走形,总爱看嫂嫂喂奶。三四天后,林翠霞就下地自理。孔兰仙把洗尿布的差事包了,林翠霞总是说“妈妈您歇着我来”早早洗涤。孔兰仙劝她: “月子里的人不要劳累,不要搞冷水,免得将来得养身病。” 林翠霞总是细语:“没事,我总觉得活动活动好受些。” 又说鸡蛋吧,乡邻送的和自家买了,有满满一筐子,每次崔大伟给她煮蛋的时候,允许一个,多了非省出来不可。现在她能动了,自已煮蛋倒多起来,并非独吞,硬要崔大伟和母亲他们与自己一视同仁。孔仙兰怕这个耗费太大,躲过三餐时间之后才来崔大伟家做家务。林翠霞的就餐时间也随之改变,有意让母亲他们恰好碰上餐饮,以便一同享受。孔兰仙不甘心这样长期受优待,来林翠霞家后,抱着小孙孙就走,到外面竹林里去打新鲜空气。这时,林翠霞也不煮鸡蛋吃了,崔大伟干活后回来问她,她总是说“吃了好几个”。其实,林翠霞早把鸡蛋藏好了,以免大伟发现秘密。又说鸡吧,送的和备的一共有好几只,林翠霞就是不让杀,要嘛说留来下蛋,要嘛说鸡肉生火吃了受不了。大伟依了她,决定留下母鸡只杀公鸡吃。林翠霞又说公鸡留下以后好孵鸡子。崔大伟偷偷杀了一只,被林翠霞埋怨了好大一阵,最后她把鸡体分了,自己只啃了一条鸡腿,剩下的给崔大伟和她母亲一家。崔大伟犹豫的时候,她说: “宁肯我不吃,也不能懈怠母亲他们,没有长辈就没有晚辈,我们有福在后头啊。” 崔大伟被林翠霞的品德感动了,事事依着她。一个阴天,林翠霞想上街,喂饱小乖乖的奶后,她把儿子给了母亲,背着几只鸡和一百多个鸡蛋,悄悄从后门出,径直去了街上。这才发现街上人影寥落,市场上没有讨价还价声,才意识到是闲天。货既然拿上了待,就没拿回去的必要。于是,她找了个位置叫卖起来: “买鸡哟、买蛋哟……”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点收获也没。于是,她想了个办法,走小巷,挨家挨户去叫卖。新店子这个场镇并不大,两三条小巷被她踏了无数次后,终于把鸡和蛋廉价销售出去。满怀喜悦刚离开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追上来拦住她: “你这个人好会做生意啊,全拿寡(变质)鸡蛋来骗我们,太恨心了吧……” 林翠霞这才意识到,大热天,鸡蛋搁久了肯定会寡的,后悔自己粗心,事先应该好好检查,于是不住道歉: “对不起,是我月子里剩的鸡蛋,确实不知道它寡了,我退你的钱。” 中年妇女通情达理:“算了,只要你不是做狠心生意的就饶了,以后注意点就是。” 林翠霞谢了好心人走了,她刚出场口,觉得内心有愧,飞身转来又去她走过的小巷子,继续叫卖:“买鸡蛋哟、买鸡蛋哟……” 上了当的人纷纷探出头来指责她。林翠霞迎上去,把钱退还给了买主,并作了说明和道歉。街邻见她忠厚,有的不忍心要她退回的钱,有的还留她吃中午饭。林翠霞一一谢绝后,离开了。街口有一家羊肉汤店,那臊味沁人心脾。林翠霞听人说过,羊肉吃了可添奶水,于是,她慢步到店前,问了价,小碗也要八角,太贵,要吃两斤多米了,她这样惦量着,毅然离开了小店。回到家的时候,已正午过了,小崔林饿得哇哇叫,孔兰仙无论如何也哄不住,见到林翠霞回来,不住埋怨: “月子里的人,不要到处去走啊,将来脚会酸痛的。孩子还小,离不开你,咋大半天不回来?” 林翠霞笑道:“我上街了,鸡蛋都搁寡了,去换几个钱花……” 孔兰仙知道其中有蹊跷,但也没有说什么。崔大伟知道这件事后,不住摇头,决心从感情上去恩爱她。林翠霞不接受特殊照顾,硬要和丈夫同吃同劳。崔大伟犟不过她,只希望她在家好好照料孩子。林翠霞闲不住,爱抱着娃子去地里,单手干些轻易活儿。或者,趁喂奶的间隙,和崔大伟说笑。众人见他们这样恩爱,投来羡慕的目光,不住夸口: “真是一对好夫妻。” 满月后,林翠霞硬要下地干活,孔兰仙总是劝她要以孩子为主,外面的活儿少干些。林翠霞考虑到母亲七份地方只有三个人干,况且崔六伟还常常干笨事,丢种籽让窝窝满、除草铲禾苗这些恶作剧常发生,所以孔兰仙只让他干些不具备劳动技术的粗重活儿。林翠霞总爱去母亲包产地里干活,让老人抱着小崔林转游。一天,她对父亲说: “爸,编一个娃娃背篓,好让我背着小崔林干活。” 崔富贵雷厉风行,砍了竹子加班编起来。林翠霞当技术顾问,要求把背篓编得小而深。崔富贵按她的意思做了,编出了一个四不像的怪东西。林翠霞把小崔林放在里面试了试,连声说好。这样的背篓排上了用场,在上面拴上粗实的绳子,把小崔林放在里面不会斜身,出工后,把背篓挂在树岔上,轻轻用力后,像挂钟一样荡秋千,小崔林乐了,半天听不到哭声,于林翠霞有利,好专心专意干活儿。背篓停止荡攸的时候,空闲的人轮流去摇晃,小乖乖又乐起来。旁边那些干活的人,都夸林翠霞的办法科学。为了省时,林翠霞又将她的杰作改进,在背篓上拴一根细长绳,小宝宝不自在的时候,在远远的地方拉一下,小家伙又乐起来。寓乐寓劳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金兰见小乖乖可爱,常常来抱他。小家伙不自觉,以为是母亲,往她的丰胸钻,弄得金兰很不是滋味。不过,她不怕羞,依然爱着小崔林。一天,殷琴玉上门来,当着孔兰仙的面夸崔家: “你们这个家很和穆,我想把咱金兰说给四伟……” 孔兰仙惊喜:“真的?金兰有那个意思吗?” 殷琴玉说:“是她喜欢的,没问题。” 孔兰仙犹豫起来:“可是,咱四伟是打工仔,不是吃国家粮的啊。” 殷琴玉笑道:“现在铁饭碗打破了,只要娃子好,有能力,就不会受穷,咱金花还没有进固定工资了哩。” 孔兰仙越听越高兴:“好,叫金兰给四伟写封信吧,这事就这样定下来。” 殷琴玉点头:“如果四伟乐意的话,叫金兰随他去,一起打工。江英已经出去了,听说找了大钱哩。” 孔兰仙更高兴:“要得、要得……” 崔大伟夫妇知道这件事后,也很乐意。从此,金兰更爱来逗崔林玩。一日,这小家伙不识好歹,居然拉了屎在金兰身上。金兰毫不遮掩,当着他们的面,脱下衣服换洗,半裸的身体让崔大伟躲到屋里。事后崔大伟有新的看法: “金兰这姑娘,太开放了,咱四伟降她得住吗?” 林翠霞的观点不同:“别人在你面前不拘束,那是没有把你当外人。金兰这姑娘人品不坏,你都忘啦?人家捡到咱丢的猪崽,无声无息地归还,那是雷锋精神啊,难能可贵,这样的人哪里找。” “也倒是……”崔大伟听了点着头。 崔家的好名声出去了,孔兰仙还没有乐完,史月英登门,说话比殷琴玉更直接:“咱江英在外面混出了人样,我想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过日子,你家四伟忠厚,把江英嫁给他吧。” 孔兰仙一听乐不起来,直说:“咱四伟已经和金兰好上了,你晚了一步。” 史月英也没有多说什么,小谈了一阵走了。 孔兰仙这才叹息:过去,打锣都找不到婆娘,现在婆娘居然找上门来,这是啥时道啊! 第49章 晚上收工后,林翠霞做饭,崔大伟把猪草割回来,两人一同忙碌,充满喜悦。喂猪是林翠霞包了的事,她说自己有血财,宝证出珍猪(珠)。她同往常一样到猪圈旁,没有往日哄闹,有两头猪还扒下不动了。她跳进圈里,摸它的耳要,烧得烫手,忙出来对崔大伟说: “猪病了,赶快想办法。” 崔大伟也跳进猪圈诊断了一下,确认后说:“我喊兽医去……” 崔大伟说完跑出了家门,一会儿回来说:“兽医不知道哪儿出诊去了。” 林翠霞把崔林给崔大伟,边往外走边说:“我扯草药去!” 林翠霞虽然熟悉一些草药,但天已黑,借助星光很难有的放矢。为了保住猪崽,她不辞劳苦,从这座山到那座山,摔倒了又爬起来,匍匐找寻,衣服被荆刺划破,肢体血迹斑斑,总算找到了一大把草药。回家后,她没有顾自己的伤痛,把药煎熬后给猪灌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崔大伟才发现她肢体的血迹,十分痛心: “看你伤成那个样子,不痛吗?快搽药!” “不痛,只要能保全猪崽,这点伤算啥?没关系,我在山里砍柴的时候,经常摔成这样,我的血光不旺,一两天就好了。” 崔大伟信以为真,也没有再意。晚饭后,两人守在猪圈旁,精心观察着动态,都没有睡意。这时,林翠霞脚肚不一般的痛,跟马蜂蛰了一样难受。俯身看了一下,方觉胆寒: “糟羔,被蛇咬了!” 崔大伟忙看伤处,有两个红点。林翠霞有经验,知道这是毒蛇所咬,忙叫崔大伟拿布条把自己的上脚缠绕,越紧越好,然后又叫他拿出刀子来把伤口划破。崔大伟拿来利刀不敢动手。林翠霞抢过刀子以伤口为中心,横七竖八不知花了多少刀后,命令崔大伟狠狠挤残血。崔大伟忍心挤着,林翠霞没有一丝愁苦,只见她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血挤干了,林翠霞又叫崔大伟拿出火柴来,把上面的硝药刮下来撒在伤口上,又命令: “快把它点燃!” 崔大伟知道这样的后果,迟迟不敢划火柴。 “快点燃,晚了就没救了!” “唬”的一声,火药在伤口上爆炸燃烧,林翠霞咬着牙,笑中带泪:“没事了。” 崔大伟看着林翠霞灼焦的伤口,背过去哭了。林翠霞没有顾自己,又去猪圈旁站着守着猪崽。崔大伟拿过凳子,林翠霞坚持站着,说这样残毒才不会向上扩散。这时,崔林哭了,硬要找奶吃,怕有毒素影响婴儿,林翠霞叫崔大伟用米汤调白糖喂养。这小家伙挑食,照样啼哭。崔大伟只好把他抱到处面竹林里荡游,一边拍打一边哼《摇篮曲》,小乖乖还是不顺从。这哭声惊动了孔兰仙,她过来明知情况后,又急又伤心,帮着哄小崔林。结果,哭声依旧,越来越洪亮。为了不影响林翠霞养伤,孔兰仙抱着小孙子沿小路逗哄,不知不觉到了殷琴玉门前。金兰听到哭声,飞身出来,抱过小崔林。这家伙真怪,突然不哭了,直往她胸部窜,很长时间后,又哭起来。金兰回家后出来再次抱着小乖乖后,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哭声了。孔兰仙觉得奇怪,偷偷去她身后,原来她在往自己最敏感的部位粘白糖,让小家伙吮吸。孔兰仙很感动,她还是一个处女啊,居然能付出这样大的牺牲,将来定是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孔兰仙这想着,又为崔四伟自豪。孔兰仙回家,林翠霞见她两手空空,正想质疑,孔兰仙抢先说了: “没事,……被金兰抱去了。” 两口子对金兰的评价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孔兰仙嘱咐了好一阵,回家去了。林翠霞叫崔大伟盛来一大碗猪药,喝下后笑道: “这药是解毒的,明天就没事了。” 崔大伟悲喜交加,陪妻子一直站着。困了时候,林翠霞劝他去睡,自己站到天明对蛇伤才有利。崔大伟服了妻子,上床睡觉去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去看妻子,还在那里巍然屹立,再看蛇伤,小腿子果然消肿,这才欣慰起来。这时林翠霞告诉他: “猪崽的病多半是绝症,赶快隔离去找兽医。” 崔大伟没有吃早饭就出门了,他径直去了有权威的区畜牧站。兽医向他询问了病情后摇头: “多半是链球菌感染,现在得这种病的猪很多,药物紧缺,要县兽医站才有。” 崔大伟一听这话心里凉了,转身准备往县城赶,兽医叫他: “别慌嘛,你走得赢汽车么?我打个电话,叫他们送来,我也和你一急,稍等一会儿吧。” 于是,崔大伟焦急地等着,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停,一会儿行,心不在焉。兽医站旁边是电影院,外面的小厅里放着电视节目,崔大伟早就听说有电视机这个东西,可从来没见过上面怎样现人娃娃,他好奇坐了进去。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他津津有味的看着,被精彩的场面吸引住了。正在这时,一人伸手过来: “钱,三分钱一个人……” 这时他才明白看电视要钱,可荷包里怎么也抠不出三分钱来,于是说:“我,我没有零钱。” 他尴尬退出门的时候,这人叫他:“看嘛,三分钱给不给无所谓。” 崔大伟要回面子:“不,我有急事,下次再来光顾。” 回到兽医站后,等了片刻,药送到了,崔大伟跟着兽医急匆匆往家赶。他觉得,眼前的兽医不是普通的人,是财神,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伟人。不多工夫,崔家到了,林翠霞正在门口啼哭,分明凶多吉少,进屋一看,那两只猪崽已经死了。崔大伟跟着伤心了一阵,听着兽医的吩咐: “剩下那两头猪我已用特效针剂控制,估计没有多大危险;这猪圈要经过严格消毒后才能把猪赶进来。” 兽医给了两包消毒药后走了。孔兰仙过来安慰,崔富贵在竹林下挖了个土灶,很快把死猪烫洗出来,到崔大伟跟前乐起来: “……起码有好几十斤肉,上市还能值几十块钱,又可以买两头小猪崽。” 崔大伟犹豫的时候,林翠霞果断地说:“这病传染很霸,不能去害他人,把他埋了吧。” 孔兰仙不同意:“埋?太可惜了,送人或做红烧肉吃,打个饱牙祭吧。” 崔大伟也有看法,说道:“送人,那不是把瘟病加害于人吗,不行不行。” 林翠霞想出妙计来:“我看这样吧,咱家修房子,帮忙的人少,水都没有喝咱家一口,就用瘟猪儿肉办个招待吧。咱摆野宴,在竹里煮,在竹林里吃,这样不会传染。” 大家都觉得这是良策,便一同去竹林里忙开了。工夫不大,一大锅红烧肉熟了,香喷喷的,令人垂涎欲滴。崔家人全体出动,请来了好多乡邻。野宴开始了,霎时,竹林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林翠霞抱着小崔林看他们乐,崔富贵夫妇抬来一大甑白米饭,崔大伟拎出一大壶酒,让人饱饮、狂欢。恰好,金兰和史月英一桌,林翠霞抱着娃子挪过步子,把崔大伟叫到身边,一同向史月英和金兰敬酒,夫妻两争着说话: “上次我的猪崽丢了,幸亏你们捡回来,说好的买了肥猪请你们打牙祭,那次没成,今天寒酸招待你们,抱歉。” 两人一同笑道:“乡里乡亲的,就别再提那小事了。” 众人越来越高兴,说话越来越动听: “大伟,你的猪死了有本钱没得?我借给你!” “大伟,我家猪多,撵两头过来喂吧!” …… 崔大伟和林翠霞听到这些呼声,一同哭了:“谢谢乡亲们、谢谢乡亲们……” 夜已经很深了,不寻常的野宴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第50章 一些日子后,瘟疫得到了控制,两头小猪长势喜人;林翠霞的蛇伤好了,可惜留下了一块不小的疤痕;小崔林健康成长着,会哦哦哦地打鸣了;粮食作物翠绿苍劲,丰收在望……一切一切,让人欣慰,叫人自豪。 可是,崔大伟老是高兴不起来,总认为自己没有真正找到致富的路子。这天,金兰来到门前,见崔大伟愁眉不展,得知愁源后说: “现在的钱好找,只要稍稍动脑子,钞票就会进荷包。不如去沿海打工吧,我二姐金薇买了一台净水机,给过往行人冷饮,每月收入一千多块呢,不怕我父母寂寞的话,我也去了。” 这时林翠霞抱着娃子出来,金兰很喜欢他,又抱了过去。崔大伟把想外出的打算给她商量,林翠霞不同意: “不行,你走了我倒不要紧,爸爸妈妈带着两个残疾弟弟,无人问暖的日子不好过啊。” 金兰说:“……去吧,我可以抽空照管他们。” 林翠霞摇头:“你还没有过门,怎么能拖累你呢?” 金兰开着玩笑:“我明白了,你是想大伟哥哥在家,好生二胎。” 林翠霞果断地说:“二胎肯定不生,还是响应国家的政策好。” 金兰点头:“嗯,一个够了,听我爸爸说上面有政策,对独生子女有优待,还要补助钱呢?” 林翠霞吃惊:“真有那么回事?大伟,去问问金队长,有钱的话拿回来零用。” 崔大伟闻声走了,她们俩摆了一会儿龙门阵,崔大伟拿着九十块钱回来,喜滋滋在林翠霞面前晃动: “你看,这么多……” 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激动出林翠霞阵阵笑声。金兰喜扰了一阵走了。崔大伟和林翠霞进屋里,对这九十块钱细心安排着。林翠霞首先提出,得给父母一人买一套衣服后,剩下的钱再作打算。崔大伟乐意,第二天去了街上,回来两手空空,林翠霞纳闷: “你买的衣服呢?” 崔大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过不停:“没有买……我想让鸡下蛋……” “下蛋?下什么蛋?” 停了一会儿,崔大伟才神秘地说:“我想去买一台电视机……” 林翠霞一听不住摆手:“不不不,现在经济紧张,以后再买!” 崔大伟拍着胸口:“正因为经济紧张我才要买,让它找大钱。来看电视的,三分钱一个人,积攒起来是一笔不小收入啊。” “这样合适吗?”林翠霞想了想又说,“可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啊。” 崔大伟没有丝毫为难感:“不碍事,街上人这样干了。我今天得到的消息,自贡市在赊销电视机,一次只交三十块钱,一年后付清,我们有了这九十块钱,足足有余了。” 林翠霞沉默了一会说:“好嘛,试试吧。” 崔大伟雷厉风行,第二天一大早,去大队开了有关证明后,火速去了自贡市,才饷午过,他就背着一台十二英寸的金鹊牌半频道黑白电视机回来,又是一阵高兴: “你看看,才三百四十块,我一下付了九十,还差二百五十块,便宜,今天晚上就营业。” 帽塘村,破天荒有了电视机,村民们都来跟着激动,表示晚上要早点来看电视节目。傍晚,崔大伟很早就竖起开线,播好频道,播放起电视节目来。崔大伟有精心安排,自己播放电视节目,让妻子抱着娃儿拿一个小儿安盒子在门口收钱。林翠霞不好意思,这差事交给了哑巴崔六。一会儿,乡亲们陆陆续续来看电视,崔六不留情,总是哦哦哦地打手击要别人拿钱。一些村民曾在街上看过电视,知道这一规矩,自觉摸出三分钱放入小儿安盒子里。有些村民认为白看,身上没有那三分钱,便转身拿钱去了,极少数懒动,无钱干脆站在外面坝子里伸长脖子朝里张望。林翠霞看到这一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热情邀道: “进来吧,不给钱……” 崔六秉公执政,硬要拖着别人的衣角不放,非要别人给那三分钱不可。林翠霞过去,摸出一两角钱放在盒子里,崔六才把人释放了。今天晚上播放的也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众人聚精会神,大饱眼福,剧终后也不肯离开。崔大伟依了他们,让他们看过够。深夜,观众才散去。崔大伟拿过小儿安盒子,清点了一下,共收入了二块一角钱。他高兴地盘算着,这样下去,一个月就能收入六七十块,四个来月就能把欠款还清,到时候电视机就真正属于自己了。 崔大伟有电视机的消息很快传开,方圆好几里的人听说播放《霍元甲》,都争着来观看。崔大伟那间屋子不能满足观众,便把电视机搬到坝子里来,让崔六坐在坝子一角收钱。这些人都很自觉,绕道也要把三分钱放进崔六手中的小儿安盒子里,有的没有三分钱零钞,摸出一角五角,不要找补,说他们天天晚上都要来看。崔大伟的收入一天比一天多,从二块多增加到了十多块。这样的收入,才一个月,崔大伟就把欠款付清了。还真有喜有忧,有的老人来看电视摔到田里去了;有的滚下坡坎伤了肘;有的家无人看守羊跑鸡飞;有的争看电视闹起内乱……林翠霞知道这些情况后语重心长地对丈夫说: “大伟呀,我觉得这样下去违背良心啊!现在好些家庭买不起电视机,我们这样不是趁人之危吗?” 崔大伟有他的看法,说道:“不,我不偷不抢,大家都是心甘心情的,没事,犯不了法。” 林翠霞摇头:“不偷不抢不犯法的事,不一定有道德。你想想,咱们修不起房子的时候,全靠乡亲们相助,他们没有要咱一分钱,没有吃咱一口饭,现在我们的条件稍好起来,这么快就忘恩啦?” 这话说得崔大伟心里淌血,布着血丝的眼紧盯着妻子,老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说得对,不能把找钱和道德对立,要不,把钱退给乡亲们吧。” 林翠霞想了想说:“退也不现实,你不知道哪个给了多少钱。我看这样吧,从今起不收钱了,免费让大家看。” 崔大伟点了点头。 晚上,依然来了许多观众,林翠霞把小儿安盒子收了,叫崔六坐在前面去看电视。观众拿着三分钱到处找,林翠霞笑盈盈地说: “前些日子收了大家的钱,很对不起,我向大家道歉!从今天晚上起,不收钱了!” 不少乡亲是何等的善良,说道:“还是收吧,我们不能白看,你们买电视机亏了钱,还要付电费,我们不忍心啊!” 崔大伟笑道:“没关系,看吧,电视机不贵,电费也不多,大家就别再提钱的事了。” 从此,崔大伟更热情了,早早备好开水放在门口,林翠霞拿出个洁净的小碗来放在那儿,还给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送水去。偶尔,不抽烟的崔大伟买来香烟,看电视前总要走一圈。也怪,从这时起,来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后来他们才知道其中的原因,那是怕麻烦崔家不愿来了。很快,他两又有一个共同的相法:到各村子去放电视,好满足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这以后,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尽量让人欢心,拓宽视野。不久,村上的人受到启发,去买了好多电视机回来。这样,崔大伟再也用不着去各村放电视了。每天晚上,孔兰仙一家子都要到崔大伟家来看一会儿电视。林翠霞建议: “母亲他们家人多,不如把电视机搬过去。我们年轻,来去方便。” 当把电视机搬过去的时候,孔兰仙不肯接收:“你们的电视机,就放在你们家里。” 林翠霞说:“都是一家人,没有你我之分,以后条件好,再去买一台。” 崔富贵借口说:“我们听不懂普通话,放在你们家最合适,多看看外面是怎样找钱的,好学一点。 林翠霞说:“放心吧,我们有空会过来看的。崔林渐渐大了,看多了电视对眼睛不利,就不要再推辞了。” 听了林翠霞这席话,崔富贵夫妇只好把电视机接收下来。 第51章 八三年春节,庄稼汉过了一个丰收年。 崔四伟回家团聚,给了他母亲一千块钱。孔兰仙来崔大伟家,把巨款支过来: “你家的房屋窄,把这些钱拿去改造房子吧。” 崔大伟拒收:“钱留着以后给四弟办婚事,我们都一双手,没有脸面要这笔钱啊。就算是借给我也不行,那样会滋生依赖思想,不利天勤俭持家。” 崔四伟和金兰的事定下来,两人一见钟情。他们都很爱小崔林,常常在一起争过来抢过去。孔兰仙看着他们这样爱孩子,动心了,半开玩笑说: “这们两这就结婚吧,早点生孩子乐过够。” 金兰窘红着脸望着崔四伟笑了。崔四伟慎重地说:“不忙,等我在事业上有了成就再结婚。金兰,你等着吧,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孔兰仙很感慨:“依你……不过,现在条件好了,有吃有穿,在外面可要正正当当地做事啊。过去那些荒年,穷得丁当响,还勾心斗角,现在想来觉得可笑。” 年后不久,崔四伟去沿海了。金兰没有去,说将来跟她大姐金花一起干。她一有空就来逗小崔林,小崔林也很服她,爱朝她打笑。半岁多的小崔林,聪明过人,能口齿清楚叫“爸爸”、“妈妈”。只是有时分不清,常叫金兰“妈妈”。金兰大方,常常“哎”一声答应着。这一声对林翠霞倒没啥,崔大伟的脸却涨得通红。 史月英的儿子江强刑满释放出来。他和过去一个高大,皮肤更白净,目光炯炯,有几分亲近感。他对新形势、新家庭感兴趣,对异性更有刺激了。他也常常来崔大伟家,说些道歉话后,老盯着正逗孩子玩的金兰,最注意娃儿玩她的胸脯。有时还开痴玩笑: “大伟,你两个婆娘,让一个给我吧,我想女人都快想疯了!” 林翠霞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说:“你好好表现吧,像样了我在山里给你找一个。” 江强总那么惆怅:“咳,我是残疾人,又有污点,哪个姑娘看得上我啊。” 金兰说:“只要你心不歪,还愁讨不到婆娘?” 金兰在崔大伟家玩了很久回家,被江强跟上。他总爱抢在金兰前面,上下打量。金兰绕道走,他又抢上来……金兰冒火了,斥责道: “脸皮厚,别缠着我,我不喜欢你。” 江强笑嬉嬉:“嘿嘿嘿……我没有坏心,只是看看你。你想想,我在牢中好多年没有见到女人了,你这样丰满,让我看看吧,我不会动手动脚的。” 金兰很勇敢,零距离于他,说:“看吧,让你看过够,看累了赶快回去!”江强确实规矩,看了一阵也走了。 金兰回家把这事给他父亲说了,金正新也很同情江强。现在,金正新的观念也变了,总认为现在改革开放了,各自尽力而为致富,不存在矛盾和斗争,温饱问题都解决了,还争什么呢?于是他决定,动员社员把那口被承包的堰塘让给江强去管理,他左眼瞎右手残,适宜干这份工作。没想到这个工作好做,堰塘轻而易举为江强所有。从此,江强的快乐转移了,每天割草戏鱼,再也没有纠缠金兰了。他常常在堰塘边垂钓,弯弯的鱼竿提上大鲤来,有时提回家,有时送给金队长,有时送给崔大伟……总之,好些乡邻都吃过他的鱼。 “没事到堰塘里钓鱼吧!”这是他对村民常说的一句话。 不过,好些乡邻想钓鱼也没有去,有的去了钓上鱼后总要给点钱,江强偶尔也随便收一点钱,这些钱他都没有乱花,积起来交承包款。 林翠霞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崔林也一天天消瘦,常常因奶水不足啼哭。崔大伟去堰塘边,准备钓几条鱼给林翠霞补身子。多半是他的钓鱼技术不好,每次去都只能钓到几条猫鱼。这对林翠霞也是乐观的,他有微火炖鱼稀饭给小崔林吃。渐渐地,小崔林学会了吃饭,可身体老是好不起来,最易得的是哮喘病,稍不注意就咳嗽。崔大伟夫妇慌神,先后去找了好多医生,总是治不断根。也曾到区医院住院治疗过,效果不佳,一反一复。孔兰仙拿来沓钱,要他们把孩子抱去大医院治疗,两口子怕花冤枉钱,又听说单方治大病,所以仍以小治为主。每天夜里,小崔林喘得难受,平卧像要窒息。崔大伟和林翠霞换替将儿子斜抱着,度过了无数不眠之夜。有时金兰也来帮忙,也熬了不少通宵。林翠霞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哭了,没想到娃儿这么小就是齁包(哮喘)。崔家的欢乐气氛暂是告一段落。孔兰仙也很伤心,认为是自己连累了大伟,没有给他家产,给他钱财,小崔林的悲剧是贫穷的产物;崔大伟也很难过,认为自己是不称职的丈夫,没有给妻子儿子带来幸福安乐;林翠霞也在自责,自己生来虚弱,不该急于怀上孩子……他们没完没了悲伤着。 这天,江强钓来几条鱼送给崔大伟:“我妈说的,鱼炖侧耳根吃了止咳,试试吧。” 林翠霞踏遍田坎土坡,找了侧耳根,按江强她妈的药方治疗,小崔林的病好了一阵,又复发了。这时殷琴玉又来说: “金钱草煎蛋吃了好。” 林翠霞照她的意思办,结果一样,小崔林的病总是反复不断。 接着,好些人献来药方,林翠霞一一照办了,帽塘村的山山岭岭,布满了她找草药的足迹,崔林的病才渐渐好起来,复发的次数明显减少,一家人才稍松了一口气。到头来,大家都不知道什么药缓解了小崔林的病情。一天下午,江强突然跑来叫道: “我现在想起来了,威远白塔山有个神医,专治疑难杂症……” “你是怎么知道的?”夫妻两一同问。 江强说:“我是在狱中认识的,在文化大革命中,他给走资派治好了怪病,被打成了反革命,现在和我一起出狱,去吧,姓曹,方圆很远的人都知道。” 崔家人听到这则消息都很兴奋,第二天一大早,崔大伟和林翠霞带着儿子出发了。他们怕母亲给钱,没有惊动她,抄小路步行直奔县城。两三个时辰,他们就到了白塔山脚下,一打听,果真有这么一个医术高明的曹老师。问路找到了他的家,门庭若市,来看病的人自觉排成了长队。曹老师的爱人甚老,对人很热情,拿出凳子来让人坐着等候,还送来茶水给人喝,捧来糖块逗小孩。小崔林吮吸着这甜东西,恢复了往日的欢乐,雀跃着似乎什么病也没有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崔林得到了诊治。林翠霞很担心: “曹老师,咱娃儿的病能治好吗?” 曹老师拍着胸口:“没事,小病,吃几包中药就没事了,你们来一趟不容易,我多开几包,注意连续服用……” 崔大伟很激动,连声甜语:“太谢谢您了,我怎么感谢你呢?” 曹老师笑了:“感谢我?感谢共产党吧!” 他们谢着离开曹老师家来到县城,已正午时分,两人这才意识到还没有吃早饭。林翠霞转身说: “你抱着孩子在这树下等候,我先去吃了来换你,免得娃儿呛了油烟翻病。” 崔大伟抱着儿子蹲下后,林翠霞去了。小巷里有两家饮食店并排着,一家卖糕点,一家卖羊肉汤。问价,一碗羊肉汤一块二。林翠霞退到另一家小店,花几分钱买了一个冷馒头啃了。假装揩着嘴转来说: “吃羊肉汤去,一块二一碗,好吃得很。” 一会儿,崔大伟吃了羊肉汤转来夸口:“很少吃羊肉汤,确实好吃,那汤随随喝,你的身体差,该多喝点啊,娘壮儿肥,这对孩子也有好处。” 林翠霞说着“够了、饱了”同丈夫一道到车站,捏着荷包所剩无几的钱舍不得摸出来,最后说:“小崔林看样子很新鲜,车上风大不利娃子,我们走路让他多看汽车,开心也等于治病。” 崔大伟觉得妻子说得对,决定步行这三十多里路。路上,小崔林看到汽车果然很活跃,还不时拍小手。林翠霞很兴奋,怕丈夫累硬要争着抱孩子,还说出了理由: “你的身体硬,孩子会觉不舒服的,让我抱他好了,你走前面吧,好挡风。” 崔大伟依了妻子,夕阳西下,他们才到家门前。崔大伟回头看妻子,鞋都走掉了,一双赤脚上布满血泡。原来,林翠霞的鞋在半路上就破得不能穿了,还不知扔在了什么地方。崔大伟伤心之余,母亲过来说: “哎呀,你们走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让我也一起去嘛。娃儿的病咋样?” 他们一同说:“没事,这几包药吃了就好。” “哈哈哈……”又听到孔兰仙习惯的笑声。 夫妻两没有歇下来,赶忙煮药。待药水稍凉后,放上白糖,让小家伙自己吃。也怪,这时他不怕苦,像吃奶水一样,小工夫就喝下小半碗。头一天晚上就很见效,小崔林不但好睡,而且呼吸平稳,一点也不哮喘了。这一夜,夫妻两激动得没有合眼,讲了一晚上的故事听。第二天很早孔兰仙就来过问,都说全好了。孔兰仙激动得不得了,吩咐大伟: “快快快,钓鱼补身子去!” 崔大伟拿着鱼竿刚出门的时候,碰上江强,崔大伟反反复复谢他指点,小崔林才会好得这样快。江强不以为然,走了几小步回头拿过鱼竿说: “你钓鱼的运气不好,我给你钓来,回家照顾孩子吧。” 中午,江强提来两条大鲤鱼,给钱他不要,留他吃饭也拒绝了。最后,两条鱼分了,自己一条,母亲他们一条。这一餐,林翠霞吃得最香甜,脸上重新泛起了红晕。几天后,小崔林的病全好了,不用说全家人有多高兴。 第52章 农村的变化很大,特别是马春家,率先修起了楼房,里里外外富丽堂煌。也不知道他家咋会有那么多的钱。江强又给崔大伟送鱼来了,崔大伟问他: “你家那么富裕,是谁找的钱?” 江强不含糊:“我妹妹江英找的,两万多块哩。” 林翠霞很惊奇:“她外出不到一年,就找了那么多钱,到底做啥工作?” 江强确实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后,去堰塘了,回头对崔大伟说:“想吃鱼的话,在我堰塘里钓就是了,不要见外。” 这一阵,崔大伟一家喜欢上了吃鱼。这有两个原因,一是鱼营养丰富、价钱便宜;二是鱼肉软和,可以选一些无刺的喂小崔林。这样的营养补得很及时,林翠霞长得眉飞色舞,曲线楚楚动人,都说她越变越年轻了;小崔林得到营养后,虽然不胖,但很少得病了,一点伤风感冒,林翠霞去找些草药吃了就见效。两头猪肥了,值了三百二十多元,还了三百元贷款后,只剩下二十多元了。夜里,他们盘算了一下,这次喂猪,不但没有赚钱,还亏了一百元。两人一同觉得,这样下去是永远富不起来的,得另谋出路。想来想去,一点头绪也没有,最后林翠霞作总结: “不再想了,二十多块钱这样安排,去割几斤肉请妈他们一家打个牙祭,剩下的给你买条裤子。” 崔大伟摇头:“不,给你买一件衣服。” 他们这样推过来让过去,始终没有一个结果。最后林翠霞说:“现在不争了,明天到街上再说吧。” 第二天,他们三个一同到街上,大街小巷热闹非凡。服装店比比皆是,各式服装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这时,江英也在这家高级服饰店选服装。她,披肩金花,浓妆艳抹,紧身透明上衣,高弹白色马裤,配上绛紫高跟鞋,格外新潮,全身的轮廓应有尽有。江英热情地过来帮林翠霞选衣服,不一会儿就选了好几种款式的衣服摆在林翠霞面前,一问价,每件最低也要八十元。林翠霞的手抄进荷包,捏着那二十多块,只好说: “……太艳了,不适合我这个年龄,干活儿的人,要选经脏的。” 江英帮她选来选去,始终没有选中如意的。崔大伟扯了一把林翠霞的衣角后说: “不买了,下次再说。” 他们一家子又到了另一服装店,你让我推,始终没有买成出了小店。门口有一个药摊,摊主见崔林饥瘦,热情向他们推荐婴儿保健品宝宝康,崔大伟看了说明,确实不错,花了二十二块钱,一下就买了十盒。去食品站割了四斤肉后,只剩一角二分钱了,决定去给小崔林买一斤西红柿,一问价,八角,天哪,差不多一肉价!林翠霞向崔大伟使了个眼色,一同走了,不知不觉已饷午。一家子来到公路边上,林翠霞把孩子交给崔大伟,又摸出那一角二分钱: “你带着孩子赶车到黄泥巴山脚下,我走路。” 这里到黄泥巴山脚下要一角的车费,两人都赶车显然欠费,崔大伟说:“你带着孩子赶车,我走路劲大些,天气热,不要耽搁时间了。” 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江英来了,她喊:“快上车……” 崔大伟犹豫的时候,已被江英掀上了车,江英很大方,摸出一块钱买了票,售票员找她七角,手一摆坐下了,售票员只得把钱找给崔大伟。一同到黄泥山下了车后,崔大伟把七角钱给江英,她不要,还说: “零钱,懒搁,胀荷包……” 有钱的人硬是不一样,林翠霞佩服着她。一路上,只听江英一个人说话,满口道出外面的精彩世界,还邀林翠霞到外面去找大钱。林翠霞总是说: “不忙,等娃儿大些再说。” 晚上,林翠霞早早把红烧肉摆在桌子上,把母亲一家叫进屋来,又派崔大伟去把江强叫来一同吃。江英跟着江强一道来了,崔家人都很高兴,马上让出上方来。刚好一桌人,有说有笑地吃着,只有江英不爱吭声,她吃饭的姿势也与众不同,生怕手脏唇污,不时摸出手帕子这里揩揩那里擦擦,吃了很少的饮食后就下桌了。崔富贵和崔大伟喝着老白干乐个没完,最多的话题还是找大钱后像江强他们那样修漂亮的房子。江英冒出一句: “修新房子不难,林翠霞到我们厂里干个把月就能实现。” 孔兰仙眼睛一亮:“真有那么好的事?翠霞,你跟着江英出去,娃子反正没吃奶了,由我带着,你放心去吧。” 崔富贵和崔大伟也开始动摇,共同认为,真有那么好的事的话,就让林翠霞出去闯荡。只有林翠霞有些担心: “我找大钱?我什么都不会呀。” 江英打包票:“我给你找个不需要技术的工作,放心吧,包你能胜任。” 林翠霞半推半就:“试试看……” 经江英这么一鼓动,崔家人的性子急起来,决定明天就让林翠霞跟江英一起走。第二天一大早,林翠霞跟着江英到了自贡市。林翠霞这山女,从来没有见过大都市,所到之处,耳目一新,有说不出的喜悦。江英领着她进商店、逛公园、进餐馆……大半天时间过去了,林翠霞才担心起来: “你到底给我找啥工作?” 江英总是说:“不慌,这工作得夜里做,到时候你要开放些。你是哺乳期的女人,胸大,最适合这份工作。” 林翠霞不明白:“什么?你叫我去喂婴儿?我不干!” 江英坦率地说:“不是……只是陪陪别人。” 林翠霞不知道陪什么人,也没有介意。傍晚,林翠霞被江英带到市郊高硐一处较避静的大楼里,开门进了一小房间。江英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拿着一套新潮衣服叫林翠霞换上,林翠霞不肯: “穿这样的……怎么见人?” 江英说:“不贵,衣服才五十块,只不过样式新一点而已,城里人都这样穿。” 林翠霞进旁边的小屋换那又透又薄的丝衣蹑手蹑脚出来,江英早不见了。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直奔林翠霞来,俨然问道: “多少钱?” 林翠霞以为他问那件衣服,随口说:“五十。” 男子很慷慨:“五十就五十……” 林翠霞进小屋换上自己的衣服出来,把那件丝衣递过去。男子没有接衣,朝林翠霞猛扑过来,色迷迷地说: “快脱裤子……” 这时林翠霞才略知一二,掀开男子,夺门而逃。她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周围黑洞洞的,更不知是什么地方,蹲下身子琶琶发抖。现在该往何处去呢?最后,林翠霞选了一处屋檐,在那里苦苦蹲了一夜。天微亮,她便四处打听返回家乡的路,经人指点,顺着公路返回。五十多里碎石路,走得鞋穿脚破,饷午才到家门前。一家人围上来的时候,她为了不让他人担人,故作慎定: “江英找那个工作,不适合我。还是在家搞包产地稳当些。” 大家没有了担心后,她把崔大伟叫进屋里秘密说:“江英坏了,在高硐卖淫……” 崔大伟一听大吃一惊:“怪不得富得那么快,原来在胡作非为。江强他们家是好人,不能被她毁了,我去找史月英……” 林翠霞还没有来得及劝阻,崔大伟已冲出了门。他把史月英叫出来,躲在树林后面把林翠霞的见闻一下道出来。史月英一听惊恐万状,当即拍板要整死这个蓑叶子(妓女)。在崔大伟的耐心劝说下,她决定明天去高硐一趟。第二天,史月英去了自贡市,饷午过,才找到了高硐那座楼。她挨着房间找,没找几间就发现了江英,正赤身裸体和一个男子做爱。江英见了母亲,迅速推开男子,简装后出来,把母亲带进了一家空屋子。史月英指着她的鼻尖,咬着牙说: “你找大钱,原来你在干这样下流的事,眼老子回去!” 江英不以为然,笑道:“妈,现在开放了,你咋还不开窍?要找大钱,必须不择手段……” “呸!一派胡言!开放,开放得女人不穿衣服,身体随便让人弄? 江英说:“我的身材这么好,不利用它找钱白活了。这不怪我,只怪那些男人傻,不吃不喝、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硬要给我甩钱来,牺牲了他们,我双丰收,值得。妈,你也来吧,他们像猪,好整得很,你接老的,我接少的……” 啪……江英脸上挨了两耳光,史月英冲出了门,回头说:“滚,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就这样,史月英昏昏沉沉地走了。 第53章 事后,林翠霞反复警告崔大伟,千万不要把江英的事说出去,以免造成影响。史月英到崔大伟家,求道: “咱养了一个丢脸的女儿,我已经不认她的,这事望你们保密。现在的人啊,咋变得这么快?现在有吃有穿,还想投机取巧、不劳而获,想想过去麦糊儿都吃不饱的日子,真是太不值啊!” 崔大伟想了想说:“我深有体会,正当找钱很苦,怕苦的人不会正当找钱的,还比勤奋的人富得快,不过,跟头肯定要摔的。” 林翠霞安慰她:“江强这人不错,他在你身边就已经知足了。放心吧,咱都是从苦时代过来的人,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史月英谢了崔大伟他们走了。林翠霞觉得,为了逃命来不及脱那条裤子碍眼,还昨毁掉。崔大伟也觉得这不干不净的东留着会玷污灵魂,决定把它烧了。林翠霞拿着那条裤子到坝子外的垃圾坑放火,这时金兰来了,倍感惊奇: “哎,嫂嫂,这么好的裤子你干嘛烧了?给我吧!” 林翠霞灭火,把裤子递过去了。金花识货,说这裤子起码值好几十块。她进屋换了裤子出来,太不合身,不说前面,单看后面,那臀部鼓起活像黄南瓜,门口的孔兰仙笑得直不起腰,然后撇嘴连声说: “不成……不成……” 金兰很不好意思,又进屋把裤子换下来,说着“给我”走了。中午,金兰提着两个包袱进崔大伟家,打开包袱,小包里是一套女式衣服;大包里是好几斤西红柿,擦了一把汗后道出来龙去脉: “那条裤子在商店里买了五十块钱,给嫂子买了一套衣服,剩下的钱全买西红柿了。嫂子,试试去。” 金花说罢,抱起小崔林给他西红柿吃。 林翠霞感激着进屋换上衣服,出来像变了一个人,都说太合身了。崔大伟连声夸: “漂亮,太得体了。快快,叫妈他们过来吃西红柿!” 金兰把孔兰仙一家四口请过来了,一人拿了一个小的后都说给小崔林留着。这时,崔大伟大喝一声: “都不准吃!” 这声把人吓呆了,一个个望着他屏着呼吸。原来,崔大伟受了那天买西红柿的启示,又有新摆眼儿推出。这时他想,别人能种西红柿赚钱,难道我崔大伟不能?他看众人惊恐,很快把打算说来。大家都支持他,只有林翠霞有些担心: “种西红柿需要技术啊,你能行?” 崔大伟拍着胸口:“没事,我去买点有关的书看看。退一万步,种这玩艺儿不需多大本钱,发不了财的话,自个儿吃也方便,到时候咱小崔林就有吃不完的西红柿啰。” 大家把西红柿放回包里,只有金兰精心喂着小崔林瓤汁,精心把实籽放在扇子上晾着。后来,崔大伟精心取出了所有的实籽,又去买了一本有关西红柿种植的书,天天晚上钻研。冬去春来,崔大伟的西红柿苗子下地了,规模不少,一次就种了半亩地。从此,他花大量的时间在西红柿地里耕耘着,打枝、治虫、喷高猛酸钾溶液……样样科学。很快,苗子长势喜人,一派丰收景象。乡邻没事的时候,爱到地边看看,夸了一阵崔大伟后,说他们明年也要种。崔大伟总是笑着面对众人: “好,我开了头,如果真能赚钱的话,明年大家都种西红柿,我给你们提供种籽。” 仲春,果子挂满枝头,形势喜人。崔富贵找来竹子短木,说在地边搭过棚子,免得被人偷吃,崔大伟说他: “多事,乡亲们想吃偿偿也无妨,不要搞得那样格格不入。经常来地边转一转,把做怪的小鸟撵开就是了。” 结果,棚子始终没有搭,全家人一有空,轮流到地边转转而已。不久,绿地中出现了一点红,全家人高兴着到地边围着它看个没完。林翠霞把第一个西红柿摘下来给母亲,一句蜜语: “大伟的成果,理应您先偿。” 孔兰仙摇头:“太可惜了,赶早市值大钱,以后收枝的时候再吃吧。”说完,她把西红柿拿给小崔林抱着。 崔林能说简单的话:“奶奶,你吃……” 两娘孙推来推去,最后打伙吃了。 几天工夫,西红柿红得多了,地里归崔大伟管理,林翠霞去赶早市。市上,卖西红柿的寥寥无几,她的西红柿果大色鲜,不用叫卖就得一块二的好价钱。天哪,这比一斤肉还值价,哪有不高兴的呢?很快,一背篓西红柿所剩无几。这时,她见一些老人路过,瞅一阵走了。林翠霞叫住老人,把一个两个西红柿给他们。老人们说着谢谢走后,又走来一个牵着娃儿的少妇。娃儿闹着要吃西红柿,少妇说着太贵把娃儿带走了,娃儿不依,一路啼哭,林翠霞追上去,把几个西红柿塞给娃儿,少妇给钱,林翠霞摆着手走了。第一天的收获就不小,卖了五十多块钱。一家人看到这笔可观的收入,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乡亲们知道崔大伟的西红柿丰收了,好些人都到地边来庆贺。正碰上崔大伟和林翠霞摘果,总是选些又大又红的给他们。乡亲们不忍心,把优质的放进筐子里,去选些虫蛀鸟啄的偿偿后,乐滋滋地走了。 地边没有棚子,崔富贵总担心有人偷,每天夜里都要到地边转转。这天夜里,他就发现了问题,透过皎洁的月光,辨出有人影在地边晃动。他想抓过正着,躲在暗处没有急于行动。过了很长时间,这个可疑的人始终没有下手,老在地边转攸。一两个钟头后,他空着手走了。崔富贵不甘心这样放过他,冲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一看惊了,那是马春。没有脏物怎么说呢?还是马春先开口: “你们呀,太大意了,果实累累不守候,被盗了咋办?不过,现在也太平,我到地边转的时候,顶多也只有个把娃儿想来偿偿。” 崔富贵很感激:“原来你经常来地边,真是太谢谢你了。” 马春很坦然:“谢什么?大伟的西红柿丰收,咱江强的鱼丰收,各有各的找钱门道,我是在为你们高兴啊。” 这一句庄稼汉很朴实的话,激起了崔富贵的无比感慨,非要摘几个西红柿给马春。他没有领情,空着手走了。从此,崔富贵再也没有去地边,每天晚上高枕无忧,一觉睡到天亮。 丰收的果实越来越多,闲天林翠霞还得挑着担儿去乡村里卖。所到之处,都会聚来好多人。她每次都把秤称得望望的,还要多给一两个。所到村子,大部人都会买她的廉价西红柿,那少部分人她不懈待,到门前去总要给几个给那些盼着的娃子。竟管大人说不买,她总是说: “不给钱……别人都吃,你们也该吃,免得娃儿在别人面前可怜。” 她这样说着走了,路上碰见一老婆婆,手里捏一把蒜苗,看了看筐子里的西红柿说:“大姐,这把蒜苗给你换两个西红柿行吗?” “换什么,随便选随便吃。”林翠霞说着,捧了几斤西红柿给老人挑着担儿走了。大老远,都还能听到老太太的谢谢声。 今天她也走得太远了,饷午过了还离家老远。她在大树下歇气的时候,拿出一个较大的西红柿充饥,刚放在嘴边犹豫了,最终选了一个又酸又小的吃下后赶路。回到家时,一担西红柿全卖完了。 乡亲们怕影响崔大伟的收入,不爱到地边来。眼看进入销售尾声,崔大伟和林翠霞挑着担儿挨家挨户送,众人拒绝的时候,他们都说: “收下吧,别忘了留下种籽哟。” 收获结束后,他们盘算了一下,一共赚了八百多元。一家人为丰收高兴着,说明年还要多种。 第54章 八百多块钱崔大伟有安排,首先想到的是再去买两头猪崽,保证生产的有机肥;其次想到的,是修几间泥巴房子,解决涌挤问题。这两个决定崔家没有意见,只是林翠霞有些舍不得: “我们搬开了,对老人的照料不方便,再等两年,和老人一齐修楼房吧。” 这个主意也不错,只是难以具备这个条件。正当崔大伟犹豫的时候,哑巴崔六打着手示总爱朝他们笑,然后又比些难看的动作。夫妻两不以为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晚上崔大伟抱着儿子去母亲家看电视,孔兰仙叫他修理一下里屋的电灯开关,点亮灯才发现崔六在墙上扒着,一动不动。崔大伟吓了一跳过去扶住弟弟,这才发现了秘密。原来,墙上早被他钻了一个孔,专门偷看林翠霞洗澡。崔大伟气坏了,很想给弟弟两耳光,他始终没有打下去,抱着崔林回家去了。他把崔六的怪癖告诉了妻子。林翠霞一听先是一阵脸红,很快又平静下来笑道: “都是自家人,看看也无妨,让他对女人没有了神秘感,金兰来家才安全。你想想,他有这个弊病,不看我就会威协金兰,那是更危险的。” 崔大伟没有想到妻子如些通情达理。这时她的主意也变了,对崔大伟说: “我们搬出去修房吧,多修一间,把六弟接到我家住,以免他对金兰非礼。” 修房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这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所有的土地都承包下去了,那些荒坡也属于私人所人,在哪里去找地呢?这件事被马春知道了,说他包产地有好屋基,适合造房。于是崔大伟决定,用自己的沃土换这块地。崔大伟加班写好条子找金队长批,他二话没说在条子上盖了章。很快,崔大伟便组织人力在马春家的南侧施工修建。说来也巧,挖地基的时候,挖出一尊古玩,看上去又像坛子又像罐子,有经难的人鉴定说是玉器。天哪,谁晓得这个地方有古玩呢,况且这东西价值不小,都为崔大伟高兴。崔大伟把古玩给马春: “这是你的包产地,古玩该你得。” 马春又把古玩给崔大伟:“这是你的地基,古玩该你得。” 他们这样推来推去的时候,金正新说:“崔大伟把古玩放好,以后买的钱分给乡亲们。” 这个主意不错,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了。 四间泥巴房子十多天就竣工了,崔大伟搬进了宽敞的新居,孔兰仙的房子立时松动,一共五间屋子,连鸡鸭也不住草棚了。崔大伟有古玩的事传开了,好些商人找上门来,出了一万块的高价。天哪,一万块,普普通通的庄稼汉哪见过这么多钱?崔大伟去找金正新商量回来,古玩不见了。崔大伟平生没有这样恐惧过,四处打听古玩下落,都说不知道。林翠霞也慌了,说只有父亲来过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登门。难道这古玩会飞?崔大伟找到父亲,把利害关系说得清清楚楚,崔富贵总是低头不语。最后,他拿出五千块钱亮在崔大伟面前,压低声音说: “看吧,这么多钱,不要白不要,你挖地基得的,该归你,不要装傻了……” “什么?你把古玩卖了?!”崔大伟又急又气,从来没有对父亲这样生气过,“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那是大家的财产,是国宝,你没有权利处理,况且还不只值这么多钱,你叫我咋向乡亲们交代啊!” 林翠霞也来了,她也埋怨父亲不该这样做:“爸,这是您的不对,那是大家的财产,我们不能私吞啊。您想想,没有党和国家,没有乡亲们,我们能有今天吗?” 孔兰仙也说:“孩子们说得对,卖给谁了?去追回来吧。” 崔富贵有些顽固:“不卖已经卖了,天知地知,大家统一口吻就得了。” 崔大伟气得跺脚:“好吧,损失由我来赔,你就拿着这五千块钱吧。” 崔富贵这才开始让步:“咳,既然你那么固执,就把这五千块钱拿去分给乡亲们吧。” 崔大伟说:“不是分不分的问题,关键这是一个不小的损失,大家都知道能值一万块,你叫我咋给乡亲们说?” 孔兰仙也吓坏了:“那,那你快去把它追回来!” 崔富贵刚一出去,那个商人居然抱着古玩找上门来,开口说:“这个东西我不要,听说私吞国宝是犯法的,把钱还给我。” 崔大伟怕有诈,打开包裹看了看,确认货真后暗示父亲:“把钱还给他。”回头又对商人说:“……难得的品德,谢谢你。” 商人收下钱走了,崔大伟把古玩抱回家里,怕有闪失,寸步不离,把它放在枕边,双手捧着睡觉。林翠霞也很担心,抱着孩子守在崔大伟身边,快天亮的时候才小睡了一会儿。清早,林翠霞和崔大伟商量: “大伟呀,这东西听商人是国宝,就交给国家吧,把它放在家里不安全,得抓紧把这事处理好。” 崔大伟也是这个想法,但还得有个见证。他顾不上吃早饭去找金队长,坦白地说了缘由,要金队长和自己一起去县里。金正新知道崔大伟的为人,说让他个人去办了就是。崔大伟抱着古玩去县里,找到了有关文物部门,交出了国宝。文物部门的领导说这是无价宝,很欣慰,并记下了崔大伟的地址,崔大伟在阵阵赞誉声中离了文物馆。他回到帽塘村,把献宝的事给乡亲们说了,金正新也出来作证,大多数的乡亲没有意见,说崔大伟做得对。 崔大伟一家的心平静下来,他两把新屋内外收拾好后,便把崔六接到了家里。崔六很高兴,到新家后什么活儿都干,下地劳动也特别有精神。其实这人本质不坏,就是有那个爱看女人内体的怪癖。林翠霞很将就他,偶尔把衣服撩起来让他看看,时间稍久,他对女人也不感兴趣了,专心专意干活儿,还常把小崔林引到林子里去玩。自从崔大伟移居后,很多乡亲都爱来玩,龙门阵又多又长,常常深夜才散去。最爱来的要数江强和金兰,江强常提着鱼来打贫伙,其乐无穷。别看江强残疾,每次做出的鱼味道叫绝。一日中午,金兰向他取经,他笑着说: “没有什么奥妙,只不过多放了一些大蒜而已。我们这里的大蒜太贵了,这东西是抗癌的,多吃有好处。” 这句话启发了崔大伟:“哎,我们可以大力发展种蒜啊,说不定还是生财之道哩。” 金兰和江强都朝他点头。 这时,屋外崔六伟哦哦哦地打鸣回来,样子很惊讶。大家一同出门,顺着崔六指的方向,见来好几个人直奔崔大伟家来。崔大伟忙迎上前去,才知道这些人县里的有关领导,还有记者,专程来找崔大伟,硬要报道他献古玩的先进事迹。崔大伟以前当团支部书记的时候见过这样的场合,很坦然地道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旁的崔六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总是哦哦哦地闹过不停。这些人对崔大伟的评价很高,走的时候,一个干部回头说: “你是一个好公民,有什么困难的话,说出来,组织是会尽量想办法解决的。” 机灵的金兰多了一句嘴,指着崔六说:“这是崔大伟的弟弟,哑巴,但很能干,找个事给他干吧。” 这话当真,另一个领导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崔六,马上表态:“好,叫他去碗厂守大门吧,进工资,包吃住。”说罢,用征求的目光看着崔大伟。 “谢谢、谢谢……”崔大伟不停地这样说。 这个干部写了一张条子给崔大伟:“拿着这个,只管去就是了。” 干部们走后,崔大伟飞快跑到了母亲家传喜讯,崔富贵夫妇听了高兴得不住击掌,做梦也想不到崔六会成为拿工资吃饭的人。晚上,崔大伟特意备了好菜,让全家人一齐高兴,江强和金兰也在,共同分享快乐。崔六明知这事后,兴奋得在村子里乱跳狂奔,摔伤了脚也不觉痛。狂欢过后,金兰提议: “明天我送六弟去碗厂吧,城里我熟,顺便去看看大姐金兰。”“嗯。”大家都点了头。 第55章 第二天一大早,金兰带着崔六伟出了门。崔家人来送行,崔大伟对六弟打着手示,意思是“听话、好好工作”,崔六伟朝哥哥点头。 崔六伟少出门,认识他的人不多;认识金兰的可不少。一路上,好些人和金兰开玩笑: “你们两口子走得那么热,去办结婚证啊?” 金兰很大方,瞄别人一眼,笑笑就过去了。 下午,大家都没有心思干活,盼着金兰回来。快到天黑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和崔林差不多的孩子。大家觉得奇怪,先没有问孩子的事,首先打听崔六伟的工作落实了没有。金兰像变了一个人,往日的欢笑荡然无存,满颜凄然迟迟不开口。这把孔兰仙吓坏了: “咱六伟的工作是不是泡汤啦?” 林翠霞也说:“六弟的工作没有落实,你该把他带回来呀。” 众人议论纷纷,埋怨不休。金兰这才说出话来:“六弟的工作落实了,整天坐在厂门口亭子里喝茶,舒服得很……” 众人放下心来,又打听孩子的事,金兰的情绪好转,低声说:“我是我捡来的孩子……” “捡来的?”孔兰仙惊愕,抱过娃儿,他和崔林一样可爱,约莫一岁多,不管见到什么人都会喊“爸爸”。孔兰仙狠狠地亲了亲他后,大家抱过去,搂过来,争先爱着。然后又把他放在和崔林一个地方,两人手牵着牵着手,活像双胞,哦哦哦,呀呀呀,蹒跚比走,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再看金兰,也跟着苦笑起来。林翠霞见状,安慰道: “妹妹,未婚意外得子,那是福啊,应该高兴才是,干嘛愁眉不展的?” 金兰吞吞吐吐:“我,我怕带不好……” 林翠霞拍着胸口:“留在我家,让他和崔林一道生活,一并带大不费力,这你该放心了吧。” 一旁的史月英过来抱起小娃儿:“真乖,要不,我给你带孩子。我家没有娃儿,寂寞得很,保证把娃儿养好。” 孔兰仙又把娃儿抢过去,显得有些自私:“不,金兰捡到的娃儿,该归我们,由我来带。” 大家抢来抢去,最后还是落在史月英手里,再也不肯松手了,苦口婆心对金兰说: “把娃儿给我吧,保证不让你失望,等他长到进学校的年龄再给你。再说,你是姑娘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外面的人还会有秽语,你就信我这一次吧……” 史月英说了一大通,金兰不置可否,还是把娃儿抱过去了。这孩子也不自觉,玩金兰的丰胸想找奶吃。史月英忙把娃子抱过去,说: “你看看,这样多不雅观?我向你保证,如果孩子有闪失的话,我拿命赔你!” 史月英说得这样绝对,金兰动心了,在众人的劝说下,孩子归了史月英养。金兰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金思,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好。这时大家才共同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么大的男孩,谁舍得丢弃呢,多半是人贬子的恶作剧,得赶快报案或去找失主。想到这些,欢乐变成了恐惧。孔兰仙首先把心里话慑慑说出来的时候,金兰倒轻松: “大家都别怕,孩子是别人心甘情愿送给我的,有根有底,没有风险。” 听金兰这么一说,大家的心又平静下来,重新恢复的欢乐。史月英把小金思抱回家,没想到马春和江强更爱他,两人你逗我爱,连饭都忘了吃。马春和江强乐了一阵出去了,一回儿他两回来,江强提着一条鱼,马春提着几条黄鳝,都说炖鸡屎藤给娃子吃了开胃健脾。三人很快忙开了,不多时又香又稠的黄鳝粥凉在了两个小碗里。江强去把小崔林抱来,让两个小家伙共进美餐。待粥凉了后,江强喂小金思,史月英喂小崔林,两娃子吃得好欢。从此,这样的美好生活天天有,金思和崔林也不知道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了。这里,史月英的想法最微妙,她考虑到江强是残疾人,十有八九一辈子光棍,好生带好金思,将来给金兰要个情,把金思归江强,好传个后。不过,她这个想法谁也不知道。有缘,江强很快和金思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买了很精致的娃娃背篓,绑上小花伞和响铃,一有空就背着小乖儿到各村子游荡。一日,他见孔兰仙家里很热闹,便背着娃子进去了,一个陌生的女士让他受惊,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多半是来要回孩子的。这位姑娘看了看孩子,朝他笑了笑说: “江强,难道不认识我了?” 江强纳闷,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来。 停了一会儿,姑娘认真说来:“我就是金兰她二姐金薇呀,咱认不出来?” 金薇刚刚改革开放就出去了,而江强是改革开放后才出狱的,肯定陌生。抱歉说道:“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把你认出来。听说你在沿海打工,咋回来了?” 金薇说:“几年没有回来了,想家,过一阵就走。” 江强又问:“听说你早结了婚,他咋没有和你一块儿回来?” “哦,他很忙,一时脱不开身……”金薇这样冷冷地回答。 这时,金思有些不自再,喊声“爸爸”,江强把背篓挪到胸上,见他鼻涕老长,忙撩起洁净的白衬衣揩,然后又摸出特意准备的高级糖块给他,小家伙不领情,甩了。江强轻轻拍拍小脑瓜,对众人说:“这孩子,糖果吃腻了,不要的东西就甩,真机灵。” 说罢,他边亲金思边给小崔林糖块。林翠霞高兴地说: “这个娃子归你抚养,我们再放心过了。” 金兰也这样说了后,金薇也说:“听我妹妹说了,你很会带孩子,娃儿没爹没娘的,你得多费心啊!” 江强笑道:“没事,有我就有他,他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啊!” 小金思又不自觉,在背篓里不住纵身,直喊金薇妈妈。江强红着脸对金薇说:“你不要见处,这孩子看见女性总爱喊妈妈。咳,他的真爸爸妈妈也太狠心了,这么乖的娃子咋送人呢?” 金薇听着这话,两眼深沉,看得出,她也很想要这个孩子。 呆久了,小金思有些不乐意,江强哄着他:“走,钓鱼炖稀饭去……”说罢,出门去了。 江强背着金思拿着鱼竿来到堰塘边,刚垂钓的时候,金薇来塘边的石阶上洗衣服,边洗边看他钓鱼。小金思不乐意,不时啼哭。江强放弃钓鱼,逗小宝贝玩,一会儿做猫叫,一会儿学狗爬……乐得小金思直拍小手,一旁的金薇也格格格地笑了。稍后,金薇他爸金队长拿着鱼竿来钓鱼,首先给江强一支烟。江强摆手说他戒了。金队长不信: “你的烟瘾那么大,怎么戒得掉呢?抽吧,金薇买回来的好烟。” 江强还是摆手:“真的戒了。有这娃儿在身边,我怎么能抽烟呢?抽烟是小事,影响了娃儿的身体我可担当不起呀!” 一听这话,金队长和金薇都很感动。一会儿,又来好些钓鱼的,江强抱着金思,为他们服务,给他们指点。不一会儿,众人都钓了很多鱼,喊江强拿秤来。江强摆手: “不用称量,提回家吃吧,多谢乡亲们同情,我赚了不少钱,想吃鱼来钓就是了,不要见外。” 乡亲们乐着走了,只剩下金薇和江强。金薇很后悔:“看你,为了别人一条鱼也没有钓住,回家吃酸菜呀?” 江强笑了:“我是养鱼的,咋会没有鱼吃呢?屋头缸子里有的是,走,到我家吃鱼去。” 金薇没有推辞,回家晾了衣服后匆匆去了江强家。江强叫金薇去把崔大伟一家叫过来一起吃,一会儿金薇转来说: “大伟说他家还有你给的鱼,今天就不来了。” 史月英和马春对客人到来拱手欢迎,很快一家人忙开来,金薇见江强残手抱娃儿不方便,便去抱金思。江强不肯: “不是不要你抱,你没有带过娃儿,怕弄坏他。” 结果,金薇始终没有把小家伙争过去。一会儿,金思下地玩,一会儿叫江强爸爸,一会儿叫金薇妈妈,大家多半听惯了,没有介意,只是朝他笑。很快,一大盆酸菜鱼弄好了,大家围坐起来。江强没有上桌,精心喂娃儿的黄鳝稀粥。金薇劝他: “上桌一起吃吧,边吃边喂孩子。” “不,娃子消化能力好,不经饿,得先满足他。” 史月英面对金薇补充道:“每天都是这样。你吃吧。” 金薇吃饱后去换替江强,江强反复强调:“小心点,抱的时候不要太紧,走路的时候防摔跟头……”交代了很多后,他才吃饭去了。 第二天,金薇很早就去找小金思玩。马春告诉她:“娃儿发高烧,送医院了。” 金薇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区医院,见江强正跪在地上叩头:“医生,你一定要救住这个娃儿,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就用我的命换吧。” 医生扶起他笑道:“重感冒,没有那么严重,输液就好了。” 金薇看到这一幕,伤伤心心地哭了。擦干眼泪后到病床,见史月英和江强在娃子身边,还能听到江强的心跳声。一会儿,小家伙睁开眼睛笑了,他们跟着笑起来,江强不停在娃子脸上亲。金思的病果真如医生所说,下午就出院了。小金思回到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不停地叫着爸爸妈妈。金薇和江强把金思带到屋侧的树林里玩,她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抱住江强: “我爱你……” 江强过去玩弄过女人,那都是不情愿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协调,一股暖流油然而生。很快,他轻轻推开金薇软绵而热乎的身体,稍退后说道: “不,你太漂亮了,我是残疾人,配不上你。再有,我现在要好好带这个娃儿,等他找到妈妈后再说。” 金薇抱着金思痛哭起来:“我就是他的真妈妈啊!” “什么?”这话惊了强江一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薇哭了一阵,才把真情说出来:“我去沿海打工,很快就和男友结了婚。他的条件不错,有房子,有车子,老爸又是市里的干部。他探心,说要去外国定居,大捆大捆的钱找回来。原来那些钱不干净,全是贬毒来的。后来被公安局抓了,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我无家可归,又不敢把这事给家里人说,大姐金花在碗厂找了一份工作。那天金兰送崔六伟来厂上班,无意中碰见我,我便把金思给了她,叫她保密……” 江强听完,眼睛红了,死死抱住金薇不放…… 第56章 金薇的秘密哪有不穿的?金兰看着姐姐和江强的关系日益密切,把金薇的悲剧给父母说了。金正新和殷琴玉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突出其来的打击,更不同意金薇和江强恋爱,都认为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他们两急着出门,争取去把小金思要回来。路过崔大伟地边,两口子正在大规模种大蒜,被这新鲜摆眼儿吸引住了。崔大伟受到江强的启示,去买了好几百斤大蒜种回来,精心做好了垄子,准备大丰收。来帮忙的也不少,地里充满欢声笑语。一个个忙得大汗淋漓,林翠霞给崔大伟揩背,崔大伟给林翠霞擦脸,那苦中带着无穷的甘甜。 金正新夫妇看到这种如火如荼的动人场面,取消了去找江强的念头,退回家里深思。殷琴玉说: “依我看,现在的恋爱,不要讲地位和金钱,你看崔大伟一家,日子虽然过得拮拮据据的,但是人家充实、开心,你能说不幸福?” 金正新想了想说:“嗯,真正会过日子的夫妻不好找啊。咱金薇没有地位,攀高了,当佣人,被生垂死打的,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 殷琴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看江强这小子不错,虽然有前科、有残疾,便是他心眼不错,会过日子,就让他们的关系发展下去吧。金薇在碗厂里站稳了脚,把江强也叫去,找个合适的工种,一同拿工资吃饭,小日子是过得好的。” 两口子商量了好一阵,一同觉得也该去帮崔大伟栽大蒜。他们两路过堰塘边,见江强正在洗衣服。殷琴玉过去帮忙: “我来吧,你一只手怎么好洗呢?” 江强笑着说:“没关系,习惯成自然,一学就会,你看,我不是很会洗吗?” 殷琴玉这才发现,江强用一只手洗衣服果然很麻利,把小金思透脏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盆里面居然还有金薇的内裤、胸罩之类的。殷琴玉激动了一阵,去帮崔大伟栽大蒜去了。几天后,崔大伟的几百斤大蒜全种下,金薇也回厂里去了。从此,江强带着金思,经常去金正新家,每次都受到优待,和谐的关系就这样维持着。 三个月后,崔大伟的蒜苗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大片,好些乡邻来地边陪他们乐。崔大伟面对众人,总是笑呵呵地说: “大家不要见外,要煎肉的话,来扯就是了。” “现在价钱贵,不值价了再来扯。”乡亲们这样说着走了。 每天,林翠霞都要挑着一大担蒜苗赶早市,领头新鲜菜,质好价高,每斤要卖一块四五,每次回家都要收入好几十块钱。两人一同高兴,有了摇钱树,修房欠下好三四百块钱不成问题。但是,新店子市场小,需求不大,还得送货上门扩充销路。这任务归了林翠霞,像卖西红柿那样去山村低价叫卖。蒜苗一天天多起来,林翠霞很会做生意,把蒜苗交给卖肉的屠子,来割肉的人一并把蒜苗买去,然后利润分成。这样虽然省事,但要减少很多收入。崔大伟大劝她: “不要低价卖了,万分卖不出去,可以蓄算头、大蒜出售。” 林翠霞有她的见解,说道:“咱的本钱已经捞起来了,有钱大家赚,是不是人们通常说的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崔大伟无话可说,让她去照样销售。这时有屠子告诉她:“你这样不合算,去县城买吧,那里销路更宽。” 林翠霞信了,打算把蒜苗挑到县城去卖。这天,她穿上了金花给她买的那一套新衣服担着担儿出了门。林翠霞的身体越来越好,原来合身的衣服现在穿着又紧又小,看上去如少女一般丰满。她没有顾羞,挑着担儿只管赶路。到了黄泥巴山脚下,公共气车来了。她想,乘车连同担儿一起,要付一斤蒜苗的价,不合算,还是走路吧。于是,她挑着担儿艰难地走了三十多里路来到县城。这时,汗水湿透了衣服,身上的曲线越发清晰动人,好些人都爱瞅着她不转眼。可就是生意不好,这时旁人才告诉她来晚了,早一点的话,生意好得很。她后悔该剩车来,因为一斤蒜苗错过商机不值。没有法了,只好选定个位置叫卖。这时,一个中年人过来指着蒜苗问: “……里面有烂的没有?” 林翠霞只顾叫卖,听走了音,含含糊糊地说:“哦……没有烂的。” 中年人更听走了音,认为林翠霞说的是“我没有男的。”于是很爽快地说:“挑来吧,这一担蒜苗我全买了!” 林翠霞跟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到他家门口后卸下担儿,伸出手去要钱:“……七十多斤,就算七个斤吧。” 中年人笑道:“钱我会给的。其实呀,我不是买蒜苗,我想要你这个人。” 林翠霞一听火了:“太缺德了,你怎么开这样大的玩笑,不觉得肉麻吗?” 林翠霞说罢挑起担儿就走,中年人拦住她:“你不说你没有男的吗?我看你长得不错,我在碗厂上班,有固定工资,嫁给我包你幸福。” 林翠霞笑道:“你听错了,我是说蒜苗没有烂的。谁说我没有男的,我已是有孩子的妈妈了,我丈夫对我好得很,你别胡思乱想了。” 中年人红着脸说:“对不起,怪我听错了,我说了的话还得算数,这样吧,你随我来,到碗厂伙食团去,把这担蒜苗销了。” 林翠霞见他是好心人,跟在后面很快到了碗厂,见弟弟崔六在厂门口亭子里无忧无虑地坐着,打了个招呼后进厂里去了。林翠霞买了蒜苗出来,先去找金薇,说她出差去了,然后找到弟弟,硬要给他十块钱。崔六伟懂事多了,拍着腰包说啥也不要嫂嫂的钱,还打着手示硬要留她吃饭。林翠霞甩给弟弟十块钱,挑着筐子跑了,崔六追了一阵,始终没有追上她。这时一辆摩托车急驰而过,绊住了她的筐绳,把她拖翻在地,幸亏刹车急时,才没有生命危险。林翠霞的额头破了,直淌鲜血。司机过来扶起她,硬要送她去医院。林翠霞不肯,总说是自己不小心闯的祸。司机摸出一百块给她,林翠霞绝了: “没事,皮外伤,去医消毒就行了。” 就这样,林翠霞挑着担儿蹒跚走了。她到医院补了伤口后,便迅速往回赶。这时已饷午过,她买上两个馒头边啃边走,路边一个乞丐朝她伸手,林翠霞把一个半馒头都给了他。心想,自己身体好,饿一顿也无妨。由于有伤在身,她决定去乘车。快到黄泥巴山脚下的时候,车内有个老婆婆突然哭叫起来: “好狠心哟,我只有二十块钱都摸去了……呜呜呜……” 林翠霞被这一哭声震撼着,下车的时候,她摸出二十块钱给老婆婆,安慰道: “别伤心了,拿着吧……” 林翠霞踏上了回家的小路,始终捏着荷包里的钱,心想:现在改革开放了,为啥还有人找黑心钱?像我这样,劳动致富多踏实啊!她这样想着,不知觉到了家门口。崔大伟见她额头上的纱布,非常吃惊: “咋的?你受伤啦?” 林翠霞笑道:“没事,走路不小心摔了的。” 崔大伟很痛心:“你这样辛苦,在外面不要太俭省。我一直有句话埋在心里,就是我崔大伟这一辈子,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一定要你住高楼大厦,过上无炊烟的日子。” 林翠霞摸出剩下的钱来,笑笑说:“我很幸福了,今天就饱餐了一顿,啥好吃的都吃了,你看看,才剩这么点钱。” 崔大伟二话没说,看着妻子笑了。 再看桌子上,还放着给林翠霞留着的白米饭和蒜苗炒肉,她为了装得更像,咽下口水拍着肚子忙活计去了。这时,江强抱着金思过来,见林翠霞有伤,关怀道: “林姐,你在家多休息,外面的活儿我帮着大伟做。” 林翠霞说着没事朝着他笑。 第57章 林翠霞带着伤,领着小崔林和金思到各村子里转耍。 冬去春来,崔大伟的种蒜结束。盘算了一下,蒜苗、蒜头、大蒜,一共纯收入两千多元,还债后,结余两千来块钱。一家人拿着这笔巨款乐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晃,种西红柿的季节到了,今种西红柿的乡邻特别多,把崔大伟大忙坏了,不知疲倦地向人们传授着植技术。崔大伟的规模最小,只种了两分地。有人说他: “大伟,去年你种西红柿管了大钱,今年咋种一点点?” 崔大伟说:“新店子的销路只有那么宽,好比一碗饭,大家都去抢,多半尽都吃不饱,我想去别的碗里抓饭吃。等我有了新的门路,你们再学着吧。” 大家都不知道崔大伟有什么门路,认为他会继续种大蒜。崔大伟顺势告诉大家:“大蒜可以种,我这里有蒜种,要种的,秋后和我一起种吧。” 这天中午,林翠霞建议:“现在娃儿逐步大了,去娘家看电视不方便,现在咱有钱,去买一台电视机吧。” 崔大伟拍手:“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咱去买一吧大电视机,叫乡亲们都来看。” 话音刚落,孔兰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弟弟崔三回来了……” 崔大伟和林翠霞一听这话很高兴,弟弟出去这么多年了,想必带着巨款回家。可是,孔兰仙的一席话,让他们心寒: “你三弟一回来就不高兴,硬要喊我拿钱,说他在外面花八万多块钱买了一套二手房,还差好几千块。” 崔大伟夫妇一同意识到,这是好事,弟弟能在外面安家,应当支持。他两同母亲一道去见崔三伟,果然变了,昔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文盲,而今成了大老板模样,腆着肚子背着手,好气派。崔三伟见了哥嫂,一阵问候之后,朝崔大伟递过一支中华牌香烟,然后叫苦不迭。孔兰仙跟一般人的意识一样,不管他有多大的享受,单看他欠多少债定贫富,不住夸口崔大伟: “现在我们这个家,你大哥是最富的,修了房子,还有两千多存款,在帽塘村里,他是响当当的红人了。” 崔大伟一听这话心惊:我算啥富?三弟一套房子,我若干年的艰苦奋斗都难以实现。要是他在新家坡花五百万买房子,欠下几万块钱债,能说穷得叮当响?他对母亲的逻辑虽然不够赞同,但语气还不满好听的: “差几千块钱是小事,弟弟的因难也是我们的困难,我会尽力帮助的。” 孔兰仙一听很高兴:“是呀、是呀……我那两千多块钱都借给你弟弟了,你有没得?”众所周知崔大伟有二千多块余额,哪会瞒呢?林翠霞首先说:“有,两千块……” 崔三伟一听很高兴:“凑上妈的,够了。” 几天后,崔三伟带着庄稼汉的血汗钱走了。眼上,崔大伟连零用钱都没有,还在为帮了三弟的忙自豪。春耕来临的时候,崔大伟积劳成疾,终天病倒了。他打起精神,没有让妻子知道,独自去找些草药煎服。林翠霞见他精神不佳,劝他去区医院看医生。崔大伟突然提出: “你到我家来已经好久没有回去了,我明天去医院看医生,你去看看老母吧。” 林翠霞思考了一阵,拿出家里仅有的四十块钱分了:“一人二十块,明天你去看医生,我去看老母,把崔林交给江强或母亲照看一天。” 崔大伟答应:“好,这事就这样定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把孩子托给江强后,双双出了门,到黄泥巴山脚上,各自乘上了相反方向的公共汽车。林翠霞到县城里,舍不得钱转车去山里,商店里逗留,她发现有一种款式的t恤衫很美观,太适合崔大伟不过了,一问价,二十元一分钱不少,林翠霞搜空荷包把它买下来,怕回家早崔大伟生疑心,便顺着公路慢慢往家走,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偏西了。这时,崔大伟正在门口盼她,竟然没有想到妻子这么早就归来,上前问道: “咋这么快就回来啦?没有去老母家吧。” 林翠霞总想骗人不好,把t恤衫拿出来,实话实说了。崔大伟也有让林翠霞惊喜的。原来,他到街上也没有进医院,看见商店里有一件真丝长袖衫最合妻子,花二十块钱买下来。这时,他把长袖衫给妻子,希望能得到她的欢心,没想到林翠霞却说: “太破费了,现在连治病的钱都没有了,你没有身体,咋能致富啊!” 这话被送孩子过来的江强听见了,边放孩子边摸荷包:“我这里有钱,拿去用吧。” 崔大伟只好说:“我们是闹着玩的,家里的积蓄给三弟去了,可能扩大再生产的资金不足。” 江强诚恳一句:“没关系,你有困难给我说就是了。” 崔大伟把自己的想法说来:“我想搞半旱式稻田养鱼,争取稻鱼双丰收。” 江强当即表示:“这个办法好,我支持你。鱼苗在我池子里捞,要多少有多少。” 崔大伟得到江强的支持,搞起了半旱式养鱼。他的新举措,很快传开了,公社还在帽塘村召开了现场会,推广崔大伟的先进经验,说这样不但鱼丰收,还能多打稻子,两全齐美。有些村民怕高垄影响水稻生产,崔大伟把产量承包下来,租种了好几亩水田搞起了半旱式种植。 初秋,崔大伟大伟所承包的田地,稻浪滚滚,一派丰收景象。田沟里的鱼,又大又肥,随手可得,就连养鱼能手江强也常来到田边,夸口不绝: “奇迹,没想到稻田里的鱼会长得这么快,比我堰塘里更有搞头。” 在江强的指点下,崔大伟决定捞鱼上市。在新店子出售了两三百斤鱼后,江强建议去自贡市卖,那里的鱼价要高一倍。崔大伟夫妇信了,半夜三更就用水桶挑着两担鱼步行去五十多里外的自贡市,黎明,就到了自贡市张家沱市场。正如江强所说,这里的鱼价要比新店子贵一倍,但卖鱼的人很多,销路并不好,一两个时辰才买两斤多出去。眼看鱼开始翻肚,过些时候就会死去,到时候就更不值钱了。正当他们焦急的时候,有人说五星店市场的鱼更好卖,他们赶忙挑着鱼沿街道步行好几里到五星店,谁知这里的鱼更多,无论怎么叫买也不顶用。桶里的鱼大量缺氧开始死去,只好廉价买出。这时又有人说,灯干坝好买鱼,于是他们又顺着小巷问路去了灯干坝,这时已经散场了,人烟稀少,还有大半鱼没有买出去,停了一会儿没有人光顾,又只好回五星店、张家沱……这样循环过来循环过去,又回到了起点。这时,大部分鱼已经死了,市场上又没有几个人,还能买给谁呢?城里人很讲究,是绝不会买死鱼吃的,送人家也不一定会要。林翠霞首先泄气: “不卖了,挑回去拿给乡亲们煎酸菜吃吧。” 这回他两想到一块儿去了,宁肯不吃饭,也要赶车回去,免得鱼腐变。崔大伟上车后又下来,寒酸着说: “算了,走路回去吧,这样可减少一点损失。” 林翠霞信以为真,挑着担儿跟在了丈夫后面,半路上崔大才说:“我们走来走去,把荷包磨破了,先前卖的钱全漏了,身无分文,咋能赶车呢?” 林翠霞没有怪罪丈夫,只是说:“你呀,死脑子,没有钱就用钱换车票吧。这个年头,大家都有觉悟,说不定会得到同情的。” 正说着,身后来了一辆货车,林翠霞试着朝司机招手,车居然停了。崔大伟他说: “我们搭顺车到新店子,干不干?” 司机挥了一下手,让他们上了车。不仅到了新店子,还把他们载到了黄泥巴山脚下才下车。下车后林翠霞对司机说: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挑几条鱼去吧,刚死的,能吃。” 司机探出头看了看说:“算了,你们农民找钱不容易,拿去换几个盐巴钱吧。” 司机说罢,开着车走了。崔大伟和林翠霞万分感动,心想:要是处处都是好心人,这个世界不敢想象。 他们回到村里,把鱼全部送给了乡亲们。江强知道买鱼失败后,过来道歉: “都怪我没有给你们说清楚。其实呀,在自贡市卖鱼,要等得,市口一浪一浪的,皮的时候,就去大河里冲水,保持鱼新鲜,然后又拿到市场上,千万不要见死鱼。咳,看来做生意真的还不能盲目。” 崔大伟和林翠霞一同笑道:“不怪你,只怪我们没有经验。” 秋后算账,崔大伟稻鱼双丰收,每亩争产稻谷一百多斤,卖鱼收获三百多块。这样,崔大伟又得了一千多块的额外收入。他按承包的面积把钱分给乡亲,他们都不要,说: “稻子已经丰收了,鱼的收入理当你得。你教会了我们,明年按你的办法做就是了。” 崔大伟拗不过他们,最后请他们大吃了一顿。 第58章 林翠霞决定把剩下的钱去买一台大电视机,崔大伟同意,他说还得去买几本研究政治、经济的书,认真研究市场,研究行情,研究人们的消费心理,免得再吃卖鱼那样的苦头。 第二天,崔大伟去县城买了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和一摞书回来。他对林翠霞说: “从现在起,你天天带着金思和崔林玩,教他们学习,没事的时候看电视乐,外面的活儿我包了,你就不用操心。” 傍晚,江强带着金思过来看电视,他对崔大伟买那些书特别感兴趣,也觉得农民要富,首先得智富,有了科学的经济头脑才不会迷失方向,还给崔大伟提了很多可行的建议。崔大伟觉得江强比自己成熟,问其妙: “江强,你过去是那样的落后,咋转变得那样快那样好?” 江强不以为然:“我好啥?只不过做了人该做的事,疯狂的年代,哪有人不疯了?现在好了,大家都有正经事干,歪心亏自己,岂能提着脑壳耍?” 这话太简单不过了,崔大伟一下明白,只要人做人该做的事,就不会变野。接着,金兰也来到崔大伟家,她比从前更漂亮、动人,逗了一阵两个小乖乖后,大胆对江强说: “我二姐回来了,她一会儿就过来。你和我二姐的事,我爸妈说的,得抓紧时间办了。” 江强很坦然:“办?我们不是好上了吗?” 林翠霞说:“可你们还没有办结婚手续啊。” 江强笑道:“噢,手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感情,要有真正的婚姻基础,彼此成为货真价实的夫妻。红纸上的婚姻和情感上的婚姻不同啊。” 江强的一席语说得大家无言可答。最后崔大伟冒出一句: “可是,你和金薇还没有一同睡瞌睡啊。” “哈哈哈……”江强笑了,“错矣,人们习惯认为,真正的夫妻非得发生性关系,如果一方认为同床是多余的、不必要的,就不能免强,感情也不该因此而破裂。现在,我和金薇已经有了孩子,只要两人美美地过日子,互相恩爱,无论在什么场合都算夫妻。很多人离婚的理由,所谓的性关系不协调,难道夫妻结婚只是为了同床?” 大家觉得江强说得对,没有再谈这样的话题,聚精会神看电视。这时,金薇来了,大家热情地接待了她。现在她的情绪好多了,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还没歇下就报告顺耳的消息: “翠霞嫂真能干,买给厂里伙食团的蒜苗,又嫩又脆,可口得很,厨师说有新鲜菜挑去就是了;崔六伟工作很负责,一次奋不顾身抓到了一个小偷;我的工种换了,进了财务科……” 全是好消息。大家听了非常高兴,说说笑笑忘了看电视,这样一直到深夜。崔大伟向林翠霞使了个眼色,她忙把江强牵着的金思拖过来,悄声对江强说: “今天晚上你好好陪陪金薇。” 金兰走的时候,两个孩子撵路,金兰把他们带走了。 江强陪着金薇到自己家,马春的史月英热烈欢迎。为了让小夫妻私情,马春夫妇很快去楼上了,把下面的大卧室留下来。金薇进了洗澡间,一会儿喊: “江强,过来帮我搓背……” 江强犹豫了一下进去了,金薇洁白的胴体正对着他,江强底下头:“把背朝过来吧。” 金薇笑了:“都是夫妻了,还怕羞么,我的身体都属于你了,想搓哪里就搓哪里吧。” 江强还是说:“你背过来吧,我只搓背。” 金薇调过身后,江强只搓了背就出去了。江强洗完澡后,进了卧室,这时金薇一丝不挂仰卧在床上,两腿微微张开,直朝江强招手。江强坐在她身边,然后问道: “你真的需要我……” “不……你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没有真真偿个女人味,我想满足你。” 江强面对她的脸认真地说:“够了,你想为了我牺牲自己,换句话说,你是想折磨自己来换取我的爱,这就是人情味,这就是女人味,你有这个想法,我已经很满足了,说明我们是恩爱夫妻,何必再干那些多余的事呢?” 金薇服了江强,说道:“很晚了,上床睡吧。” 两人像《天仙配》中牛郎织女一样过了一夜,充其量互相盖盖被单而已。他们很早就起了床,金薇说她早饭后要去厂里上班,江强马上拿着鱼竿出门,说钓几条鱼让金薇提去。他来到堰塘边刚垂下钓饵,突然发现不远的水面上有个黑团,仔细看,分辨出是一个人头。江强奋不顾身跳入水中,捞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孔兰仙。她已人事省,江强忙急救,又是倒水又是人工呼吸,好长时间孔兰仙才苏醒过来。这时,乡邻们闻讯赶来,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崔大伟到母亲跟前,很久才说出话来: “妈,这么早你咋到堰塘边来。” 孔兰仙发出薇弱的声音:“……洗完衣服,想在电线上晾衣服,见它脏,用镰刀去刮,晾衣服的时候,手一麻,什么也不知道了。” 崔大伟埋怨:“妈呀,你怎么可以随便去搞电线呢?” 江强过来道歉:“都怪我,昨天电杆斜了没有及时扶正。” 崔大伟想,家民要致富,首先还得懂科学,自保能力都没有,哪能发富啊!他握住江强的手激动地说: “大家都不怪了,全靠你及时救了我妈,晚一点我妈就没命了,谢谢你!” 大家见到平安,才松了一口气。危险总算脱离了,林翠霞和金兰把孔兰仙扶回家,精心照料着。江强再也没有心思钓鱼了,领着金薇回家。刚歇下来的时候,金薇朝他笑个不停。然后说: “这次孔妈得救全靠我。” 江强纳闷:“靠你?人明明是我救起来的,这话怎讲?” 金薇认真地说:“我说要走,你才会去钓鱼的,才会发现孔妈。” “说的也是。”江强想了想,开着玩笑说,“其实呀,归根结底还是我明智。你想想,如果我们两昨晚疯狂做爱,筋皮力尽后,肯定没有那么早起床,晚一分钟悲剧就发生了。” 金薇想了想,朝着江强笑了。早饭后,金薇走了。 这一天,人们在劳作中,主要话题是孔兰仙落水的事。大家人心惶惶,不用说劳动效率是何等的低了。傍晚,崔大伟一家很早就吃了夜晚,打开电视看起来。一阵后,崔大伟对林翠霞说: “去把乡邻叫来,说我家有大电视,叫他们都来看。” 林翠霞照丈夫的意思办,挨家挨户去邀请,一会儿,崔大伟家聚了好多人,边看电视边摆龙门阵。崔大伟搬了一张小方桌出来,放在电视机旁边,然后坐在椅子上,像是要作报告的样子,就连林翠霞也不知道丈夫要搞什么明堂。崔大伟见众人的精神集中过来,便拉开嗓门开始说话: “乡亲们,我希望大家天天晚上都到我家来看电视。我想占大家一点间,给大家讲政策,讲科学,大家愿意吗?” 众人都说:“愿意。” 于是,崔大伟便开始讲起来。从安全用电常识,讲到科学施服、科学养殖……夜深了,乡邻们都不肯离去。乡亲们回家后,林翠霞从厨房出来,把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放在崔大伟面前: “你累了,吃吧,身体垮了会听不到科学的。” 小崔林还没有睡着,翻身起来要吃荷包蛋,竟管林翠霞口口声声说给他留了,还是要和父亲争,崔大伟把那碗荷包蛋移到孩子面前后说: “看来这些孩子还得从小教育。我有个想法,你把帽塘村孩子招集起来,教他们品德、认字,将来学习好有个基础。” 林翠霞犹豫的片刻,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第59章 林翠霞的娃娃班办起来,总共收了八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外村人听说有这等好事,又送来五个孩子。这个十三个人的小班,麻烦可不少,金兰见嫂子累,也来帮忙。起初几天,根本不像班儿,这里哭,那里打,这个喊撒尿,那个叫屙屎……一派脏乱差。林翠霞和金兰都很耐心,给孩子们揩屎、擦鼻涕、换尿裤子。最麻烦的还是那些在裤裆里拉屎尿的,换完了小崔林的所有衣服不够,又把她两口子的大衣服拿出来穿上。才教两天,林翠霞和金兰折腾得变了一个人。 下午,林翠霞把孩子送走后回来,崔大伟向她鼓劲:“别怕,上正轨后就对了。要哄住这么小的孩子们,还得去买些粮果、玩具,他们都乐起来后,你才好施教。” 第二天,崔大伟把留着买化肥的钱带头去了街上,买到玩具和糖果准备回来的时候,忽听得旁边的屋子里有娃娃声。他探头去看,见这里也是一个娃娃班,一个青年女教师正带着孩子们玩得欢。崔大伟前去向她取经。女教师说: “没有什么经验,带着他们玩就是了,最主要的是注意安全。哎,你也办了娃娃班?收多少钱一个月?” “嗯,一分钱也没有收。” 她摇头:“太傻了,不收钱白干?现在大家都拼命抓钱,你想当雷锋啊?我一个孩子收三十块钱一个月,还不如一个打工仔哩。” 崔大伟看了她一眼走了,一路上,他边走边想:我不缺吃少穿,启能向不懂事的娃儿伸手?怎能把爱心变成交易?钱来钱去,讨价还价,你拼我比,久而久之,非搞得格格不入不可。我那个娃娃班,绝对不能收钱。他这样想着,很快就到了家门。孩子们围上来,他把糖块分给大家后,又拿出小玩具让他们玩。这天,林翠霞和金兰都觉得轻松。 第二天,不少乡亲提着口袋儿拿着钱粮来,崔大伟和林翠霞一一拒绝: “这个年头,我不少吃,有钱花,你们见外的话,就把孩子领回去。” 乡亲们见崔大伟夫妇说得这样坚决,毫无付出说着谢谢走了。 娃娃班就这样维持着,孩子们渐渐守纪,十分可爱,金兰和林翠霞同他们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崔大伟夫妇,总爱把美食省来来留给孩子们吃。有时小崔林闹着要吃糖,林翠霞给他小半块后说: “这糖是大家吃的,留着同伙伴们一起吃。” 小崔林很懂事,把那半块粮放进包里,舔舔小嘴就过去了。在崔大伟夫妇的影响下,每次分糖的时候,小崔林总把自己那一份让给最小的伙伴。林翠霞感动得流泪,把小崔林抱在怀里狠狠地亲着。这天中午,坛子里的米不多了,金兰出来说饭不够,林翠霞看了看饭甑,说着够领着孩子们玩去了。崔大伟收工回来,林翠霞把他叫到里屋,悄声说: “我们不慌,让孩子们先吃。” 金兰回家吃饭去了,崔大伟和林翠霞守着孩子们,吞着口水望着他们吃。等孩子们都吃饱后,饭甑里只有几粒饭了。林翠霞抓起那几粒饭,按在崔大伟嘴里: “我们熬一顾吧,孩子们可饿不得呀。” 这样下去,崔大伟一家不但粮食成问题,经济也紧张起来。这天一大早,林翠霞叫金兰守着孩子,自己挑四季豆去城里卖。同往常一样,她到公路边没有赶车,总想车费能买好几块糖给孩子们吃。他挑着担儿一路小跑到城里菜市上,比往日更热闹,便大胆叫卖起来。今天这担菜,她没有低价买出去的念头,总想多卖一分钱孩子们就可以多吃一块糖。由于价高,四季豆一时买不出去。这时,有个很阔的中年人过来弯下腰选菜,旁边一个人叫他: “科长,今天您亲自买菜呀?” “……腻了,想吃素。”科长这样说着,精心先了一秤盘四季豆,一共三斤。科长摸出一大把票子给钱,林翠霞想:这么多钱,要是有几张给孩子们买糖该多好啊。可是,那科长只摸出三块钱给林翠霞,站着一时不走。林翠霞把钱放进荷包后,他说: “咦,还要找六角啊。” “一块钱一斤,三斤刚好三块钱。” 科长把四季豆倒在筐子里,气愤说道:“退我的钱,我不买了,大行大市八角一斤,你非得要一块,太不知足了。” 这话犹如五雷轰,林翠霞求道:“您买下吧,我是为了孩子啊,就算献爱心吧。” 科长伸出手不缩回去,林翠霞只好出手抖抖抠出那三块钱递出去。科长走了,林翠霞的头脑嗡嗡作响,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太不知觉了”,我值得他这样骂吗?到底谁不知足?林翠霞带着无穷的疑问蹲下身子,再也没有勇气买菜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突然想起了金薇说的话,忙把这担菜往碗厂伙食团挑。崔六伟依然在门口乐着,林翠霞招呼了弟弟后进去了。她找到的厨师,没想到他给的价比市场上还低。林翠霞苦口婆心说: “师傅,多给一点吧,我是为了孩子啊!” 厨师摇头:“不行啊,现在伙食承包了,没有钱赚谁会干?你嫌价低了就挑到市场上去卖吧。” 林翠霞跪下来央求:“好心的师傅,买下这担菜吧,我为乡亲们带了十个孩子,他们正等我拿糖回去哩。” 厨师开始动心:“好吧,这担菜我给你买下,就算八角一分钱一斤,比市场贵一分,该可以了吧。你呀,自讨苦吃,管孩子办教育是政府的事,何必自寻烦恼?现在大家都在拼命抓钱,你偏饿着肚子喝西北风,哪有你这种人?” 林翠霞为每斤能多卖一分钱开始乐着,没有心思听厨师的话。她到厂门口,见六弟背朝着外面,自己由于没有见面礼,悄悄溜出了厂门,站到远远的地方,看着弟弟的背影,久久舍不得离开。很长时间后,她才去了商店,将那五十多块钱全买了乒乓、小皮球、糖果,空着肚子回家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她看见门前玩得正欢的娃娃们,又很快高兴走来,叫道: “孩子们,来,吃糖、玩皮球……” 孩子们叫着“妈妈”围过来,林翠霞听到这一声,泪水一下涌出来。这样的亲情,金钱哪能买到呢?孩子们确实乖,没有要糖玩乒乓皮球去了。她进屋里,见有大筐小筐的谷子,马春还在那里和崔大伟说话。问其故,才知道是乡亲们送来的粮食。林翠霞当即责怪崔大伟: “你不该要乡亲们的粮食啊!” 马春站起来说:“你们家也不富欲,这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孩子给带了,没有要一分钱,娃娃们吃了饭,粮食也得给一点。收下吧,没有物质保障哪来精神呢?” 他们三人才小谈一会儿,孩子们纷纷来告状: “妈妈,乒乓瘪了。” “阿姨,皮球破了。 “怎么会呢?孩子们身上都没有刀子,咋这么不经用?”林翠霞这样说着,这才发现刚买的乒乓和皮球质地又薄又粗糙,自言自语道,“比上次买的还更贵,是孩子们不会用?” 他们的观念滞后,谁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林翠霞想了想说:“这些还是孩子啊,该不会挨整吧?” 这话提醒了崔大伟,他很快搬出了书中的理论:“这叫提高经济效益。” 林翠霞冒一句:“提高经济效益?咱农民把泥巴当猪肉买,那效益将惊天动地。” 崔大伟笑道:“只要你能买出去,不会说你无奈,还会说你有经济头脑。算了,不想那么多,农民实实再再把地种好,有钱花,不饿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很多乡亲都来接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有一句话: “翠霞,太麻烦你了,你够累的,我们抽空自己来接孩子吧,就不麻烦你送了。” 崔大伟看着乡亲们的背影,沉思起来:像这样双方都乐意的局面长期保留下去该多好啊! 第60章 有好心,就有好报。 很快,政府知道了林翠霞办娃娃班的事,把她的事迹传开了。不久,这个娃娃班解散了,在帽塘村山后的一品村小学办了一个幼儿班,帽塘村的娃娃全部到那里去学习了。并且,上面还指引了科技致富路,带来信息种大棚小黄瓜。 这时,乡亲们的怨气没有了,都说社会主义好,共产党好。 崔大伟大乐着:“我们国家,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我们的党,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人民群众有困难,领导是看着的,党是知道的,大家安安心心建设新农村吧。” 帽塘村在崔大伟的启发下,种植、养殖搞得轰轰烈烈,各具特色,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金兰最爱到崔大伟家来玩,总是甜蜜蜜地叫林翠霞“姐姐”、“嫂嫂”。林翠霞才突然意识到,其实金兰比自己的岁数还大,也该和四伟成亲了。她把这事提出来和母亲商量,孔兰仙也慌了,这么多年小两口没有见面,还不知道变了心没有。于是,孔兰仙找上金兰,拿出一个信封,叫她按照上面的地址去找崔四伟。金兰起初不同意,总是说她舍不得离开这个和谐的地方,后来经金正新夫妇的劝说,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帽塘村,千里迢迢找崔四伟去了。临行那天,崔大伟夫妇把她送到公路边上,趁等车片刻,崔大伟说: “我四弟人品不错,想必对你情深意长。如果他真的变了心的话,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当我的好妹妹。” 金兰点着头,告别亲人走了。这一走,激起了林翠霞的伤心,她好像突然感到失去了很多,暗暗掉下泪来。崔大伟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 “坚强些,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在我为难之时你闯入我的生活,这一辈子,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我要努力奋斗,让你住上高楼大厦,过上无炊烟的日子。” 林翠霞偎倚在丈夫怀里,再一次甜美地笑了。 他们到家,见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女子,有些面熟,那是一品村小学的何老师。她率先招呼道: “你们好,我是来说你家崔林的事。这个娃子很聪明,别看才五岁。所教的语文、数学样样行,所以我准备把他破格升到一年级就读……” 崔大伟夫妇高兴万分:“要得,谢谢你这样关心我们的孩子,这就劳你费心了。” 何老师笑道:“没事,保证他能跟上班。金思也不错,让他们一起进一年级吧,也好有个伴。” 他们三人兴奋了一阵,何老走了,江强又来,为孩了进学堂的事乐个没完。中午,崔林和金思手牵手从学前班回来,林翠霞前去问: “下学期你们就读一年了,知道吗?” “知道了,我们想突然带一个惊喜回来,没想到您已经知道了。”崔林这样说。 没想到五岁的孩子说话跟大人一样,崔大伟夫妇又是一阵激动。第二天,林翠霞去了街上,给孩子准备新衣服、新书包、新文具。她买完东西刚出场口的时候,有个素不相识的中年男子叫她: “你就是崔四伟的嫂嫂吧?” “嗯,你是?” “哦,我和崔四伟在一个工司工作,探亲回来耍几天。崔四伟大了,成了老板的女婿,能呼风唤雨啊,他这个人很会混,哪像我,还是一个小小的工人。” 林翠霞一听,心里一阵恐慌,没有和他多谈转身去了。这时,她为金兰担心,金兰能经得起这样的打击吗?林翠霞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很快带回家里,告诉给崔大伟。崔大伟得知也恼火,然后说: “金兰是个好姑娘,四伟抛弃她的话真没良心,我得写信警告他。” 林翠霞摇头:“写信是没有用的,一把就捏了,我看最好是去一趟,争取把他拉到金兰身边。” 崔大伟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江强过来,手里又是新衣服又是新书包,还有新玩具,笑眯眯地说: “给崔林买了,和咱金思的一模一样。” 林翠霞也从包里拿出相同的种类的东西来:“给金思买的,也跟崔林的一模一样。” 他们两不谋而合,崔大伟笑着把一切烦恼忘得一干二净。崔大伟夫妇的欣慰太短暂了,看着江强朴实的样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在了一起:金薇该不会无情无宜甩掉江强吧。崔大伟问江强: “你和金薇办了结婚手续没有?” “没有。” 林翠霞一听傻眼了,这又是一个危险的讯号。江强回家后,崔大伟给林翠霞商量: “你去城里一趟,借故看弟弟崔六,探听金薇的虚实,看她有无二心。” 第二天一大早,林翠霞按照丈夫的意思去了城里。大街上,一切都变了,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特别是那些少女少妇,穿着奇装异服,好不漂亮。林翠霞后悔,该穿上那年金兰给她买那一套衣服,免得土里土气如此寒酸。服装店里,挂着不少漂亮的衣服,林翠霞进去,想去问问价,买件背心之类的给六弟,也好有个见面礼。还没有开口,别人就很不客气了: “别在这里望,看你那个样子,买得起吗?快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林翠霞捏捏荷包,总共只有十来块钱,肯定买不起,多一个人在店里,就会少容纳一个顾客,肯定会影响别人做生意。对这话她不在意,反认为别人有洞若观火的眼力。不过她也有理想,总有一天,我会堂堂正正进店里,摸出一大把钱来,让售货员跟着我转。想到这些,脸上又布满了微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碗厂门口。崔六见到嫂嫂,非常激动,没有往日的欢乐,气亨亨地边打呜边比划。林翠霞懂得一些他独有的哑语,知道他是想说金薇的事。这时林翠霞才发现,门卫室里还有一个人,有些面熟,想起来了,那就是引他卖蒜苗的那个中年男子。林翠霞为了节省时间又不被人发现,率性向中年男子打听金薇的事。他说: “金薇是大红人,经理的儿媳妇,你还想攀她?” 这话又给林翠霞当头一棒,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又无话可说。进退两难的时候,中年男子朝里面指: “你看,他们来了。” 林翠霞透过小窗口窥视,见一个相貌丑陋的男子搀着金薇朝门口走来。林翠霞忙把崔六拖时亭子,掩着门,等他们出厂门后,林翠霞才小心翼翼地出来,回头对中年男子和崔六说: “我随便问问,千万不要说我来过。” 说罢,侧着身悄悄离开了碗厂。她悻悻回到家里,见江强正在和崔大伟摆龙门阵,看到江强那个样子,她只好把眼泪往肚里吞。崔大伟见她气色不好,猜想凶多吉少,便加速和江强说笑,以此遮掩愁苦。江强回家后,林翠霞把不好的消息告诉了丈夫,崔大伟有所意料,故作平静: “算了,金薇那样的美女,哪有不飞的呢?不去想,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江强,我们多体贴他得了。” 林翠霞皱着眉头说:“现在的事太复杂了,那么深的感情怎么说破就破呢?” 崔大伟说:“以前的人是为了生存,现在的人是为了富裕,在这节骨眼上,好些人是不讲人性的,这很正常,顺其自然吧。” 林翠霞有些担心:“四伟的事千万不要让妈知道,她会受不了的。” “我晓得,等凑够了钱,去沿海一趟,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崔大伟这样说着,辅导小崔林的学习去了。 林翠霞到母亲家门前,看见她正在门前收拾柴禾,担心、恐惧、同情……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不敢上前,呆了很久,才寸步到母亲跟前,边给母亲干活边问寒问暖,激起孔兰仙一阵阵笑声: “哈哈哈,我快真正享福啰,金兰这一去,说不定来年又抱小孙子回来!” 林翠霞见母亲那样乐,只得陪着哭笑。 为了凑到路费,崔大伟打听到黄泥巴山脚上要修一个小市场,便利用空时间到那里去挑砖打零工挣钱。林翠霞跟着去了,和男同志一样拼搏,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肩上磨破了皮,咬牙忍着。为了早日凑齐路费,林翠霞没有耽搁,叫崔大伟经管包产地,自己在外面不为人知地拼命。夜里,她怕呻吟声影响崔大伟,硬要和崔林一起睡。半夜三更,崔大伟听到呻吟声,忙进去过问,林翠霞说: “没事,这是孩子在说梦话,多半是学习任务重了。” 崔大伟没有在意,林翠霞就这样挺过来了。十多天后,他们共同净了三百多块。林翠霞把工钱交给崔大伟: “你明天就动身,争取快去快回。” 晚上,崔大伟刚收拾好行装,母亲拿着一封信来了:“你们看看,金兰来信了,拆开看看,是不是他们结婚了?” 崔大伟接过信愣了,林翠霞把信拿过去,说道:“其实呀,金兰早给我来信了,我忘了告诉你,说他和四伟过得很好。这封信多半是一个意思,懒看得。” 孔兰仙不肯:“不,你得拆开念给我听。” 林翠霞只好把信拆开,不敢看上面伤心的文字,闭着眼睛乱念了一通给母亲听。孔兰仙听了,荡起一阵阵笑声,很晚了都舍不得离开。崔大伟为了赶路,早早睡了。林翠霞一直陪着母亲看电视。结束后,又把母亲送回了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了被窝。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温了冷饭给崔大伟吃后,把他送出了家门。崔大伟走远了,小崔林拿着那封信在后面喊: “妈妈,你看,纸上有我们教过的字‘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嫂,我们很好……’” 林翠霞接过信一看,上面果然写着小崔林所说的话,还说她和四伟这个月就结婚,全是激扬文字。林翠霞忙去把崔大伟追回来。两人看信,一同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61章 崔林和金思进了学校。 秋去冬来,崔大伟把打零工的钱积攒起来,一共有九百多块,搞起了大棚小黄瓜种植。他考虑到这是新鲜技术,投资大,风险高,决定小规模种植。大家都没有看过这新技术,不少乡邻到地边来帮忙,想学几招。崔大伟对大伙儿说: “你们不忙种,看我今年的效益定舵。你们帮了我的忙,以后收获的时候,亏本归我,赚了钱的话大家分。” “不不不,你投资这么大,我们来混混时间而已,分钱就免了,要不,我们就不到你地边来了。”好多村民都这样说。 江强最积极,每天从早到晚跟着崔大伟忙。见周围无人的间隙,崔大伟看着勤劳的江强泛起愁来: “江强啊,你和金薇的结婚手续还没有办?你呀,太懒了,要是金薇真的飞了咋办?” 江强很坦然:“飞就飞呗,天要下雨,河要流水,你有啥办法?顺其自然吧。” 崔大伟试探:“你和金薇真的没有同床?” “没有。” 崔大伟急了:“你太老实了,一点手段也没有,要是跟她发生了关系,她跑得了吗?” 江强认真起来:“你错了,只要你没有得到她的心,发生了关系还更跑得快。你想想,一时冲动把什么都很了对方,短时神秘感、新鲜感丧尽,又会去寻新欢,还把别的男人和你的滋味比,不但得不到人,还弄个坏名声,不值啊。” 崔大伟觉得江强说得有道理,不想把金薇变心的事瞒下去,于是说:“金薇很可能变心了,你得找她谈谈去。” 江强摇头:“变心就变吧,金思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想必变不了这么快。” 崔大伟不好再说什么,一同聚精会神干活儿。 大棚工程进度才半,就把崔大伟难住了。五分的瓜地,买薄膜、筐架要两千多块,将近两千块的差额哪里去找啊。林翠霞建议去给乡亲们借,崔大伟不同意,说这没面子,不能动用乡亲们的血汗钱,让他们也有资本搞再生产。最后决定去信用社贷款,因为上面对科学种植有扶持政策。 第二天,崔大伟忙了一阵活儿去了街上信用社。在大街上的时候,有人喊他“大哥”,回头一看,那是崔三伟。崔大伟很惊讶: “三弟,你怎么回来啦?” “乘了两个钟头的飞机,转车刚到。” 崔大伟一听震惊,乘飞机,自己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飞机,更不说坐了。再看眼前的弟弟,皮肤白嫩,亮发二分,西装革履,皮鞋铮亮,腋下还夹着一个胀鼓鼓的袖珍公文包,实足大老板派头。在这样伟大的人面前,崔大伟不敢提贷款的事,但又不自主地谈钱: “你在沿海怎么样?收入不错吧。” 崔三伟扬扬头:“当然,万把块钱不成问题。” “这么多?!”崔大伟一阵惊愕后,突然想起三弟曾给自己借了两千块钱,原说勾销,但目前经济吃紧,三弟又那么多钱,定会豪爽的。于是,他跟在崔三伟后面,不声不响地回到了村子里。众人闻之大款回来了,争着来攀谈,一时间,崔家门庭若市,孔兰仙端出凳子,崔富贵忙递烟,瞎子崔五不停打手示,崔大伟大夫妇同众人乐……更多的人对飞机感兴趣: “三伟,在飞机上怕不怕?” “三伟,在飞机上是不是可以看很远?” “三伟,坐飞机贵不贵?” …… “坐飞机爽死了,跟住旅馆一样舒服。”崔三伟一一回答了众人提问后,说话更大气了,“我现在是公司的大老板,如果你们没有钱花的话,到厂里工作吧,投资分红,包得高回报。” 众人一听更兴奋了。 崔大伟从公文包里取出中华牌香烟来,见人一支。烟民知道这是好几十一包的香烟时,都没有点燃,放在鼻头闻过来嗅过去。有的说一支烟要吃好几斤米;有的说把烟留着过年抽;有的说放在盒子里做纪念……总之,没有一个舍得把烟抽了。众人羡慕了一阵崔三伟后,又把目光移到崔富贵夫妇身上,为他们有这样一个好儿子骄傲。只有崔大伟始终高兴不起来,心想,三弟没有文化,经常连自己的名字也写错,这样的水平当大板?多半是吹牛。待众人高兴完散去后,崔家清静下来,崔大伟问崔三伟: “你真的是大老板?” 崔三伟瞪了哥哥一眼:“难道你不相信,告诉你吧,我现在有上千百万资产。不过,现在手头经济也不宽裕,我把原来那套几万的房子买了,花四十多万去买了一栋别墅。” 崔富贵有他的想法,儿子发了回来,水果都没有买一个,想必会数一大沓钱来。当崔三伟的手再次伸向公文包的时候,崔富贵断定他摸钱,边伸出手去边说: “少给点,我们有钱花……” 谁知,崔三伟没有摸出钱来,倒摸出一把购房的发票。崔富贵只好寒酸缩回手,尴尬说道: “你扯不转,就不要给钱了。” 崔三伟捻着发票,一五一十地报账。全家人见没有实惠,也没有心思听他的。这时,崔林放学回来路过,林翠霞直教他: “快喊,三叔……” 崔林甜蜜蜜地喊了后,崔三伟拍着他的小脑瓜说:“三叔暂时没有钱,下次给你买糖吃。” 孔兰仙担心起来:“你没有钱,那么远,走路回去呀?不要紧,我有钱,给你……” 孔兰仙说完进屋去了,一会儿拿出好几百块钱塞给崔三伟。崔三伟半推半就,最后还是收下了。崔大伟的心凉了,原本望三弟还那两千块钱,看样子肯定泡汤。他最担心的,还是三弟的假打行为。回过头一想,人家一套房子都是几十万,那是普通农民不敢想象的,好几代人的努力都无法实现,于是,便问起三弟找钱的秘密。崔三伟很老练的样子,看了看周围无人,毫不隐瞒说了: “找大钱,四个字:”改革开放’。“ “哈哈哈……”崔大伟笑道,“这是大政方针,谁都会说,你能不能说具体点?” 崔大伟慎重起来:“我的‘改革开放’与众不同。‘改’,说是改变政策,钻政策的漏眼;‘革’,国家是块肥肉,能革下一块就革一块;‘开’,放开手脚拉关系网,互相利用,形成找钱帮派;‘放’,把烂摊子放下,丢给国家,新找出路。记住吧,这是绝招,是从那些找钱高手那里学来的。” 崔大伟对他的理论很反感,无声无息地呆了一阵,转身到地里干活去了。眼前的崔大伟,虽然买了一些政治经济的书看,但是很肤皮,三弟那样深刻的大道理,还从来没有在书上看到过。不过,他对三弟有些信任,因为,三弟还那样悠哉,要是触犯党纪国法的话,早没有这样自在了。一会儿,崔三伟游荡地边,见崔大伟这样辛苦劳作,不停叹息: “农民找钱太不易了,日晒雨淋,长时间不见收获。告诉你吧,找大钱全靠‘一’,一笔生意、一项工程、一句话、一张条子、一个电话、一餐酒席……搞定,大把大把的钞票就进了腰包。哥啊,你这样太辛苦了,跟我一起干吧。” 崔大伟怕其间有诡,没有承认,说道:“错了,你那一套我多半也学不会,还是找老实钱吧,虽然少,但稳心,我不想冒险。再说,父母都在农村,多留下一个好多一分照应,你不要再劝我了。” 崔三伟没有说服崔大伟,摆了一些外面的精彩世界后走了。这时林翠霞出来替崔大伟: “饷午过,我已经吃过饭了,我来绑架子,你回家吃饭吧,饭后抓紧时间去贷款。” 第62章 崔大伟很顺利在信用社贷到两千元。 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崔大伟的小黄瓜种植大棚拱起来,外观活像一个铝板厂房,里面跟大会堂一样宽敞。村民们有些担心,那些要经过光照雨淋的小苗能在这屋子里能生长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崔大伟利用晚上看电视的间隙,给众人讲解这里面的科学。后来,经过上面派来的技术员讲述,大家才信服了。 果然,小黄瓜苗子在棚子里长得又快又壮,短时间就一派绿油油。这时,乡亲们爱来地边,争着探进头去看新摆眼儿,然后是一阵笑声: “哈哈哈……不错,看来咱要致富,还得相信科学。” 才一个多月,那小黄瓜像春蚕一样密聚,崔大伟看到丰收景象,心花怒放,把村民邀到地边一起乐。不久,小黄瓜可以上市了,崔大伟选了小担儿大条的,让林翠霞挑到县城里去买。林翠霞在公路边上等共公汽车的时候,驶来一辆大卡车,司机见到新鲜菜,在她面前停了,摇下车窗说: “上车吧,车箱空着,给几条黄瓜都行。” 林翠霞摆手后车开走了。这时她想,怎么没有像过去买鱼那样的司机呢?她没有想出结果的时候,公共汽车开来,她拼命招手,司机见她有筐子,没有刹车。好几辆车都是这样,一个多时辰后,终于上了一班乘客较少的公共汽车到了县城。她为了把耽搁的时间夺回来,担着担儿狂奔,一不小心绊翻了街边小烟摊儿,摊主抓住她不放,说烟弄脏了卖不出去,硬要她赔偿。林翠霞不住求情: “对不起,都怪我走路太快,我给你捡起来吧。” 林翠霞放下担儿,精心把散落的香烟拾起了,又用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擦去微尘后,整整齐齐地摆好,刚挑着担儿转身,摊主把她拦住: “这样就走了,赔钱……” 林翠霞苦苦哀求:“多谢你宽容,我的小黄瓜还没有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上次我来城里,一辆摩托车撞得我头破血流,司机给我钱,我还没有要哩。” 摊主依然不客气:“谁听你那些,我要的是钱。” 没有法子,林翠霞只好说:“我给你小黄瓜,你捧吧。” 那摊出也太恨,在筐子里一条一条选着,每拿一条林翠霞的心就痛一下,他拿了好几斤小黄瓜后才让林翠霞走了。林翠霞到菜市上,发现人无我有,便标出高价叫卖。围来的人只出一块八,林翠霞的经营观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非得要两元一斤,好夺回损失。哪怕就是多买几角钱,也可以不用走路回家、可以给小崔林买一只笔、可以进馆子去吃混饨、可以多还信用社利息、可以付乡亲半天工钱、可以买两斤米煮白米饭吃……可以……此时她脑海里,第一次萌生金钱万能的念头。这时她总在想,自己无私奉献的事不少,别人怎么不呢?自己原谅别人的事很多,为什么别人趁人之危呢?想到这些,她横下心来,卖价一分钱也不少。结果,她的小黄瓜确实独有,一会儿以两元一斤的价格买得所剩无几了。林翠霞蹲下整理剩余小黄瓜的时候,过来两个小青年,一动不动,又不讨价还价,只是盯着她淫笑。这时林翠霞才意识到,挑担儿脱衣服后,还没有忙过来穿上,只身衬衣,上面没有扣子,从高处往下看,明目大半丰胸。她意识到后捏着衣领,站起身瞪着两个小青年。他们嬉皮笑脸走了后,林翠霞想:自己今天的打扮穷寒,要是漂亮姑娘碰上这样的色鬼,定会受不了的。这些人啊,吃饱了多事,麦糊儿都吃不饱的年代,睁眼都废力,叫你看不得!这时,过来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看样子很想买小黄瓜。她衣着普通,瘦骨嶙峋,看样子并不富裕,同情之心人皆有之,林翠霞说: “老妈妈,买吧,只有这么一两斤,就算一块吧。” 老太太高兴地买下小黄瓜走了。 今天,林翠霞为了减少损失,没有进馆子餐饮,选择步行回到了家。崔大伟拿着收获的一百多块钱高兴坏了,马上叫来江强一同快乐。今天,江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经崔大伟夫妇反复开导,他才把话说来: “我妹妹江英卖淫被公安局抓了,把家里所有的积蓄所拿出替她罚款,才被放出来了。现在,她得了性病,在床上挣扎哩。” 崔大伟觉得自己去见江英不合适,便支林翠霞去了。林翠霞来到江英床前,见她面色苍白,蓬头垢面,满腮泪痕,呻呤不迭,便去安慰。江英听不进去,只顾啼哭,林翠霞好话说尽,她才说: “都怪我走错了路,得了淋病,现在等死了……呜呜呜……” 林翠霞见她如此伤心,悄悄走开了。 第二天,林翠霞又挑着一担小黄瓜去了县城,快买完了时候,看见金薇提着菜篓朝她走来。两人一阵问候后,林翠霞给了金薇不少小黄瓜,金薇硬要给钱,林翠霞只好收下。金薇转身的时候,林翠霞想起了江强,于是试探金薇: “金妹,这么久没有回家了,你不去看看江强和小金思啊,他们可想你哟,说过两天来看你……” 金薇一听有些恐慌,连忙说:“叫他们不来,我另有男朋友了。” 林翠霞心一沉:“怎么?这么快就和江强分手啦?难道你连孩子也不顾?” “以后再说……”金薇这样冷冷地说了一句,远去了。 林翠霞怀着悲哀的心情把剩下那点小黄瓜买了,又想起了江英。于是,她去了药店,花了十多块钱买了一瓶专治淋病的药剂后才回家。为了江英及时得到救治,她选择了乘车。回家后,她顾不上歇,火速去了江英家。这时,江英依然在床上伤心,林翠霞把过去江英想带她做淫乱的事全抛脑后,像对待亲姐姐一样爱护她。林翠霞到床前,轻轻脱下江英的裤子,江英怕羞,紧闭双腿,林翠霞劝道: “我刚从城里买回来的特效药,试试吧。别怕,我也是女人,让我给你灌药吧。” 江英张开腿后,林翠霞一阵恶心,胃都要从喉咙蹦出来。她紧闭着嘴,而后给江英搽药。天哪,那里是人体,分明是又臭又腐的烂肉啊!这时,林翠霞不知怪谁,怪江英放荡么?怪男人狠心么?想来想去,觉得谁都不能怪,又觉得谁都可以怪。搽了药后,林翠霞不敢久留,安慰了江英一阵,恶着心回家去了。在门口碰见江强,问道: “你爸爸妈妈呢?” 江强酸楚:“到处借钱去了。” 林翠霞把买小黄瓜那一百多块摸给江强:“拿着吧,一点点,也办不了多大个事。” 江强含情把钱收下了,林翠霞不想再看失恋的江强,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家。今天她没有胃口,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了天黑,到崔林叫她吃饭的时候,才来了精神。这时崔大伟回来,报告了小黄瓜长势的喜讯,他们又一同乐起来。 第二、第三天……渐渐地,收获的小黄瓜越来越多,林翠霞一个人挑不完了,崔大伟借来手推车,由江强帮忙,三人齐心协力把小黄瓜运往城里。价钱虽然迭了一些,但是数量大,收入是很可观的,每天要买好几百块。金薇知道林翠霞每天要来卖小黄瓜,也爱来市场上逛,受恩惠其次,主要是和乡邻小谈。这天刚买完小黄瓜准备离开的时候,金薇又来了,林翠霞最先看见她,尽量避开江强的眼睛,免省惹出伤心。但是,金薇始终被江强看见了。他跑过紧握住她的手,有说不完的话儿: “我好想你呀,咋这么久了不回来,金思做梦都念着你,明天是星期天,我趁买小黄瓜带他来看你,要不,你今天同我们一道回去吧。” 金薇缩开手后转身,上次林翠霞看到那个男青年来了,金薇没有理江强,搀着那个男青年的手走了。此时,江强一切都明白了。林翠霞怕他伤心,说道: “别管她,让她去吧。你就领着金思好好过日子。你千万要想得开啊!” 江强忍出微笑:“这是我意料中的事,金思是她的孩子,我得还给她,有你们在我身边,我的日子一样好过。” 崔大伟见江强如此刚毅,硬要把他拖进馆子吃一餐饭,借此消愁。江强不肯,崔大伟夫妇捆绑式把江强拖进了大餐厅,饱餐一顿,庆祝丰收。这三个土老坎座在席上,吆喝多声,无人问津。崔大伟摸出一大把钱拍在桌子上,马上过来一群服务员,张张笑脸多嘴齐开,报价所有美好菜肴。崔大伟胸口一拍: “好吃的竟管端来!” 他们三人饱餐一顿后,拍着圆鼓鼓的肚皮,有说有笑地去了车站。 第63章 他们三人回到家里,太阳已经偏西了。这时,崔林和金思正在崔大伟家门前做作业,林翠霞把带回的肉包子分给了他们。两人你推我让,吃得欢起来。林翠霞叫崔大伟辅导孩子们学习,自己进厨房去了。天快黑的时候,金思执意回去了,崔林被父母叫上桌吃饭。晚餐特别穷酸,那是崔林从来没有见过的,又恢复了从前清劳的麦糊儿。不过,崔林特殊,林翠霞特给他做了一碗白米饭。崔林硬要和大人一起吃苦,把米饭省出来大家吃,还把他爸爸妈妈留着的大包子拿出来分。不管林翠霞怎么说在城里吃了山珍海味,也没有犟过崔林。晚饭后,崔大伟悄悄对林翠霞说: “现在的条件好了,不要太俭省,免得影响娃儿的身体。” 林翠霞笑道:“今天在城里,一餐就吃的东西顶好几天,得想法省起来,我们还在创业,挥霍不得呀。” 崔大伟还想说什么,见来看电视的乡邻陆续进屋,闭口没有再谈伙食的事,和乡亲们谈起发财致富的话题来: “现在党的富民政策好,有指导帮助,只要咱好好动脑子跟上形势,泥更是要变成金啊。” 好些乡邻听得乐滋滋的,表示下半年冬也搞大棚种植。林翠霞让崔大伟跟大伙儿聊,自己去了江强家,决定安慰江强和江英。史月英和马春还没有回来,江强加班种地去了,只有江英一个人在家,仍在床上悲伤。林翠霞一边劝慰一边给他搽药,见病情没有明显好转,说道: “看来你病得不浅,得到大医院去诊治,别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啊。” 江英啜泣着摇头:“这样的病见不得人呀,哪敢去医院呢?再说,家里还我欠下的债都够紧,哪有钱进医院啊。” 林翠霞当即拍板:“钱我借给你,但你必须听我的话进医院。” 江英没有吭声,望着林翠霞不知说什么好。 由于天气冷,乡邻和崔大伟小谈了一阵回去了,崔林上了床,崔大伟正靠在床上看书。林翠霞把资助江英的事和他商量,崔大伟没有反对,只是说这样扩大再生产的资金不足。林翠霞很坚定,说没有资金又去贷款。今天晚上,两人很兴奋,紧抱着睡在一个枕头上了…… 十多天后,崔大伟的小黄瓜开始收藤了。他们盘算了一个,除去贷款和本钱后,共赚了五千多块。两口子清点着前所未有的巨钞,兴奋不已,并对巨资作了精心安排:支多少工钱给乡亲们、给母亲他们多少、每人买一套衣服用多少钱……安排得井井有条。第二天,他们去给工钱,没有一个乡邻肯收,大家一个口径:我们不是帮你干活,是在学技术,哪有徒弟要师傅的钱的?孔兰仙也不例外,一分钱也没有收,硬要儿子把钱用来扩大再生产。崔大伟和林翠霞来到地边,把那些收尾的小黄瓜摘下来放在筐子里,挑着挨家挨户去送,帽塘村的人都吃到了他们的劳动果实。这事启示了崔林,他说要送小黄瓜给何老师。林翠霞这才震惊: “你怎么不早说呢?尾子小黄瓜不鲜,她会要吗?” “会的。” 下午,崔林提了一大篮子小黄瓜去了学校,放学回来篮子空空的,说何老师要了小黄瓜,还给了钱,她说老师不能随要学生的东西。还对父母说,他把钱用来买笔送给了那些可怜的学生。崔大伟夫妇听了很高兴,都夸娃子做得对。这时,孔兰仙上门来,气色不佳,不等坐下就说: “你弟弟二伟出事啦,现在回家正悲伤着哩,你们去劝劝他吧。” 崔二伟被招婿上门去陕西后,还是第一次回家,理当去亲热亲热。于是,崔大伟夫妇领着儿子去了母亲家。门前,崔二伟在那里坐着,缩颈歪脖,穿一身褪了色的老毛蓝衣服,又黑又瘦,样子十分穷酸。林翠霞吱使崔林: “快叫二叔……” 崔林上前甜蜜蜜地叫了,不见崔二伟回应。崔大伟夫妇蹲下身子安慰了好一阵,他才开始说话: “都怪我走错了,不该被人招去……没想到,她是个妓女,得了性病,把我也染上了,花空了家里所的积蓄,我两的病才治好,本来该好好过日子,没想到她飞了……” 崔大伟劝道:“她飞了好,这样的人你幸福不了的,就在家里好好过日子吧,碰上合适的再娶一个得了,别人在被窝里欢乐,你为她悲伤不值啊,振作起来吧。” 崔大伟说了好些话后,林翠霞突然想起了江英,于是问道:“你们的性病在哪里治好的?贵不?” 崔二伟半羞着说:“西安,有一家专治性病的医院,只需一千多块。” 林翠霞让崔大伟说服崔二伟,自己径直找到江英,把喜讯告诉了她。江英漠然,史月英回来了,进门听这么一说,骤然见了曙光,诚口说: “是得及早治好,听说这病是要死人的,把家里还债的钱先治病吧。” 林翠霞很干脆:“我说好的借钱给江英治病,两千块钱不成问题,你们先拿着用吧。” 林翠霞说罢,回家拿钱去了。晚上崔大伟回来,没有反对借钱的事,只为二弟的命运和处境担忧。 从第二天开始,崔大伟夫妇又忙开来。收起大棚,清除藤蔓,在瓜地里种大蒜。史月英送江英到陕西治病去了,马春和江强没日没夜地帮崔大伟干。十多天后,两百多斤蒜种下了。他们刚歇下来的时候,史月英带着江英回来了。这时的江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又泛起了红晕,恢复了昔日的欢乐。崔大伟夫妇去问候,史月英万分感激: “多谢你们相助,才挽救了咱江英。其实呀,我们都盲目,本省本市都有治这种病的,偏跑到大老远去兜风,花了冤枉钱啊。” 林翠霞不以为然:“没关系,只要病治好了就万事大吉。” 崔大伟夫妇在史月英家聚了一大阵回来,又想到这么多天没有见到崔二伟了,准备过去谈谈心。崔大伟刚出门,母亲乐呵呵到门前: “大伟,借两千块钱给我。” 林翠霞没有问来龙去脉,进屋拿了两千块钱出来给母亲。孔兰仙收下钱高高兴兴地走了。崔大伟在后面问一句: “妈妈,你借那么多钱干什么?” “喜事,以后你就知道了。”孔兰仙说着,走老远了。 崔大伟和林翠霞见母亲这样高兴,想必崔二伟也一样,取消了去母亲家的念头。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又在盘算。眼下,卖小黄瓜的收入只有几百块钱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成套买过衣服,决定每人去买一套。后来,崔大伟又想到,母亲这次借钱有些神秘,明天得去弄过水落石出。第二天一大早,崔大伟说要去母亲家,林翠霞怕丈夫语言生硬得罪老人,也跟着去了。这时,母亲家厨房的炊烟袅袅升起,他两轻脚进去,见母亲其乐融融,腊肉正在沸腾的锅里散发出阵阵香气。崔大伟很惊讶: “妈,今早吃肉,要请人帮工啊?” “不是、不是……家里来稀客哪。”孔兰仙和儿子零距离笑道,“你二弟有喜了,很便宜就讨到了婆娘……” 林翠霞不明白:“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兰仙更乐了:“你二弟从云南买了一个婆娘,漂亮得很,才花两千块钱……” 崔大伟打断了母亲的话:“妈,你们太糊涂了,爱情怎么用钱能买呢?多半受骗了!” 孔兰仙拍着胸口:“不会的,她正和二伟睡着呢。生米煮成熟饭,跑不了,纵然逃掉,也会跟二伟留下根苗啊。” 孔兰仙见崔大伟他们不信,想来过惊喜,大声喊:“二伟、二伟……起来吃饭了!”回头又对林翠霞说:“这女子人品不错,你好好参谋参谋。” 好大一阵,崔二伟伸着懒腰起来了,孔兰仙忙上前去问:“她呢?” “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没有在厨房?”崔二伟来神问道。 “没有哇。”孔兰仙说着,也慌了神,厕所、柴垛、床下……能容得下鸡那么小的地方都找了,不见女子的身影,才紧张望着崔大伟。 崔大伟摇头:“别找了,你们受骗了,有预谋的,早远走高飞了。” 孔兰仙一听哭起来:“哎呀,都怪我被鬼摸了脑壳啊,狗日的娼妇,骗到我名下,太黑心了……呜呜呜……” 林翠霞上前安慰道:“妈,你别难过,吸取教训就是了,都怪我和大伟不好,昨晚上跟着你来一趟的话,就不会有事的。” 崔二伟也气得跳脚,崔大伟去劝他:“失财免灾星,忘了吧,天上那个有馅饼掉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夫妻之间的感情是靠培养得来,哪有这么速的?” 一时间,帽塘村沸腾起来,崔二伟受骗的事家喻户晓,纷纷前来惋惜、同情、安慰,也有摩拳擦掌的,痛恨娼妇,主动去派出所报案去了。崔二伟不敢面对众人,躲进屋里关着门忧伤。一会儿,崔大伟吩咐林翠霞把家里那几百块钱拿来,强行进了崔二伟的屋,把几百块钱给他: “二弟,这点钱你拿着,我只有这么多,去沿海找三弟吧,他在沿海发了,你到他公司里去干吧,富起来后,就不愁找不到婆娘了。” 崔二伟很感动,伸出抖抖的双手收下了这笔钱。回头崔大伟给母亲说了意图,孔兰仙也同意二伟去找三伟,还说越快越好。 村民们闹腾了好一阵才散去,崔大伟夫妇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见马春还在村口悲伤: “哎,我和二伟一样,又回到了起点……” 崔大伟不好说什么,把马春邀到了自己家喝酒。 第64章 崔二伟去沿海找崔三伟去了,花两千多块钱从云南老山买回来的婆娘杳无音信。 最苦的还是崔大伟一家,辛辛苦苦的种植收入全拿出去了,搞大棚种植又得去贷款。原来决定每人买一套衣服的事落空,林翠霞不为自己担心,倒为孩子难过,崔林穿的还是起蒙时的衣服,背的还是起蒙时的书包,铅笔只有蚕豆那么长了,用大指和食指捏紧津津有味地写着。鞋子也没有多的,他经常打赤脚去学校。林翠霞劝他: “穿新鞋子去上学吧,赤脚容易受伤的。” 他总是说:“妈妈,您常讲起过去的事,那时候您们不但没鞋子穿,连衣服也没有,更说不上吃米饭。现在好多了,新鞋子留着过年穿吧。” 林翠霞感动得流泪,去县城里买完蒜头后,率性去了商店。大商场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不少爸爸妈妈领着孩子买新衣服。孩子们妞妮着,像小皇帝一样左右着大人,没有哪个不把孩子的话当圣旨。那些爸爸妈妈很慷慨,掏出一百两百买了孩子需要的服饰出去了。林翠霞捏着荷包里仅有的二十多块钱,这里站站,那里问问,没有那样适合自己,惹得售货员恼火,不得不下逐客令。林翠霞只好闪出大商场,去了那些小店,反复掂量后,花了十多块钱给崔林买了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她路过玩具店的时候,里面最喧哗,买机关枪的、买飞艇的、买小火车的……林翠霞想凑过去给崔林也买一个。她不敢问价,看着那些人数了好几张大钞给售货员才把玩具拿走,被吓得缩下了一大半,最后花一角钱给崔林买了一个乒乓球出了店。路经水果市场,那更是孩子们的天地,市场上运来了好多林翠霞叫不出名的水果,看见别人买草莓,她在旁边看,想弄清这东西到底是吃肉还是吃仁;看见别人买荔枝,她在后面瞧,想知道这玩艺儿到底是吃皮还是吃汁……结果,她始终没有买,因为这些高档东西实在太贵了,只好去买城市孩子不大喜欢吃的西瓜。摊主抱起一个个大西瓜拍得叭叭响,说这个粉那个甜,林翠霞第一次买西瓜,选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西瓜买下,欣慰地走了好远,后面还能听到摊主的笑声。林翠霞捏着荷包里所剩无几的小钱,边走边想:要是满荷包都是大钱该多好啊,也可以像富人那样,尽选高档货,要啥有啥,和别人一样风光。不难看出,林翠霞的金钱观又一次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她走路的时候,特别专注地面,巴不住拾得一个大钱包,让自己一下成为富人,再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寒酸。结果,她的理想没有实现,倒碰上了一个要钱的叫化子向她伸手。林翠霞把手插进荷包后又缩出来,马上转念:我的钱都不多,去向那些富人要吧,他们像我这样买低档次的商品,就会结余很多钱给你。这话她没有说出口,转身走了。今天,林翠霞不想寒酸,登上了回乡的公共汽车。车上不够和谐,一些乘客为一角两角差价和售票员争吵,闹得晕头转向。这时,林翠霞大胆地想,要是自己有大把钱,豪爽摸出来把所有人的车票都买了,车箱里会很安静,众人对自己会很钦佩,这个小世界不知有多平安。这幻想一直伴着她,带来一次次微笑,不知不觉就到了站。 林翠霞回到家里,崔林和江思在门口玩。她朝孩子们喊: “快过来,吃西瓜。” 孩子们闻声跑来,崔林抱起那个小西瓜疑窦:“妈妈,这皮球咋这么重?” “哈哈哈,这不是皮球,这是西瓜!”林翠霞笑着。 崔大伟忙拿刀来,把西瓜分成几小块。孩子们不知怎么吃,从皮咬起。崔大伟教了他们后,才啃起瓤,说着“好吃得很”连仁带皮一下吃进去了。林翠霞出来不见西瓜皮和仁,心里难过。再给他们西瓜的时候,再也不吃了,都说: “我们吃过了,该你们吃,偿偿吧,很好吃。” 崔大伟和林翠霞合拿了一小半偿,淡甜带酸,还有水臭味,不如喝白开水。崔林把眼睁得圆圆的,意在父母多吃些。两口子各偿了一小口,背着孩子把西瓜留下了。接着,林翠霞又拿出背心和短裤来让崔林试。这时江强过来了,看着崔林的新衣服直夸好。崔林望着母亲质问: “还有呢?你没有给金思买?” 林翠霞一个窘红了脸。因为以前买东西都是双份,今天这样确实让金思难堪,于是只好说: “哦,先买来你试试,合身了下一场再给金思买。” 崔林忙脱下衣服和裤子,把背心给金思:“妈妈,你不用再买了,金思要背心,我要短裤,这样,我们两人都有新衣服穿了。” 江强对崔林说:“就你穿吧,我下一场给金思买。” 这话说得林翠霞心里很不是滋味,幸好崔林冒出一句话:“不,我们打伙穿,这是不是你们常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人们不好说什么,只好让孩子们乐乒乓去。崔大伟面对林翠霞: “哎,你咋光买乒乓不买拍子呢?这又不是皮球,孩子们怎么玩?” 说话当儿,崔林拿着扇子,金思拿着木板,拍过去打过来,由衷喜悦。玩了一阵,崔林跑过来举着扇子说: “拍子很贵,就这够带劲。” 林翠霞看着天真的孩子们,始终笑不起来。江强和崔大伟就大棚种植的问题谈了一会儿走了,林翠霞看着满身汗尘的崔大伟,心里怪怪的,待情绪稍平定后说: “大伟呀,我们样辛苦,咋老富不起来?今天你亲眼看见,我不是不给金思买衣服,荷包里硬是抠不出多的钱呀。没有钱,不说富,就是最起码的面子也撑不起啊。我总是搞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富得那样快?” 崔大伟笑道:“现在有吃有穿,和从前比,不是很富吗?你想想,咱种大棚小黄瓜,收入了几千块钱,能买上万斤大米,上百套衣服,割几千斤肉……不得了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们今天实现了,你还要想什么?如果你老和住洋房有汽车的人比,当然穷酸哟;承认住上洋房又有汽车,又去和新家坡定居的比,又觉得寒酸;在新家坡定居的又给在英国买了别墅的比,又觉得寒酸……总之,你处处往高处比,思想不出问题才怪哩。” 林翠霞想了想说:“这不是说我们不富,意思是我们找钱艰难。哎,真如你三弟所说,一句话、一张纸条、一个电话……一夜之间暴富该多好啊,你可以去试试,向三弟学着点。” “哈哈哈……”崔大伟笑道,又搬出了他从书中学到的理论,“你啊,异想天开!我是什么人?那是呼见唤雨的人所为。不过,任何财富都要经过千辛万苦得来,太速太猛,多半要摔跟头的。不说了,政治、经济理论深奥得很,还是谈点现实的事情吧。” 这时,江英拿来几百块钱:“崔哥,林嫂,还你们的钱,多谢你们对我的关心。” 崔大伟摆手:“你先用吧,你们欠那么多债,把别人的还了再说。” 江英不肯:“我爸说了,你们要搞再生产,没有资金不行啊,拿着吧。” 林翠霞也推辞:“不,钱你留着,你的病还得花钱买药控制。我们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万分没有钱花,我们会去找信用社的。” 几个回合后,江英收回钱,说着谢谢走了。 这时,崔大伟有话说:“江英的悲剧就是教训。她富得太快了,才几个月时间就找了大把钱回来修了帽塘村最漂亮的洋房,现在咋样?又回到了起点。她最不值,不但在公安局挂了号,而且身体也被男人玩坏了,现在把洋房买了,也还不清经济债,得不偿失啊。” 林翠霞刚有一丝安稳感的时候,孔兰仙来了,从前的笑容荡然无存,大老远就是一声长叹: “咳……被骗那两千块钱咋办哟,你爸天天丧着脸,和我生别扭,这日子咋过啊。” 林翠霞劝道:“妈,你就不要考虑那两千块钱的事了,就算我们亏吧。”孔兰仙也没有高兴起来,焦眉烂眼地说:“我是这样给你爸讲的,他就是不信,还说去偷去抢也要把这两千块钱夺回来。” 崔大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率性去找他爸爸,崔富贵不在家,盲弟崔五直朝他打手示,意在父亲扛锄头出去了。崔大伟怕父亲做傻事,满山遍野寻找,最后在山洼的电杆下找到他。这时,崔富贵正挥臂猛挖。崔大伟叫道: “爸爸,那电杆不偏不斜,不消加固。” 崔富贵擦了一把汗,气享享地说:“我加固?我是要把它挖倒!” 崔大伟奔过去,见电杆的基脚已挖了个大坑,危在眼前,忙捏着锄把制止:“爸,你不能这样干,这不但损害群众利益,还会有触电的危险,你干嘛发这样大的火?” 崔富贵嚷道:“我被骗了两千块钱,这回非捞回来不可。” 崔大伟不明白:“挖了电杆那两千块钱就会飞回来?想开点吧,恶人终有恶报的。再说,那两千块钱我已经出了,你这样解恨找错了对象啊。” 崔富贵冷静下来悄声说:“你知我知,晚上我再来把电杆掀倒,剪下电线还能值几个钱……” 崔大伟一听更气了,收起锄头,边填坑边说:“你太糊涂了,自己受了损失咱伤害无辜呢?世上不幸的人很多,如果都像你这样乱发泄的话,这个地球还能生存人吗?回家去,我们喝酒细谈。” 崔富贵力不过儿子,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第65章 在崔大伟的感化下,崔富贵的情绪很久才基本稳定下来。 一晃,种大棚蔬菜的季节到来。崔大伟没有本钱,又去贷了两千块钱搞小规模种植。他用更多的精力去指导他人。在他的影响下,帽塘村好多人都种起大棚蔬菜来,就连长期搞养殖的金正新也看热了,居然也种植了半亩大棚小黄瓜。星期天,江强带着金思去帮忙,金思叫金正新和殷琴玉“外公”、“外婆”,两口子虽然都知道江强和金薇有不成立的婚姻关系,但是毕竟金思是金薇身上掉下的肉,所以也特别关爱。又见江强憨厚善良,顿生同情心,把江强当女婿看待。家里有好吃的,把江强和金思请过去同饮。江强经常泛愁,常常去崔大伟家看电视散心,崔大伟常常开导他,同他一道看书,研究理论,以此冲谈他对金薇的思念之情。但是,江强看见日渐长大的孩子没有妈妈,总是高兴不起来。久而久之,他萌生一个大胆的设想,决定把金思还给金薇,让孩子领略母爱。他把这个想法给金思说了,金思不肯: “你是我爸爸,我没有妈妈,你不要撵我走,我永远跟着你……” 听到这一席话,江强流出了宝贵的泪水。冷静一想,金薇和自己断绝爱情,难道感情也没有?同志关系还在吧,干嘛要搞得格格不入的;再有,你金薇无论嫁与谁,金思和她的母子关系还在,有了新欢母子之情不可能消失得一干二净呀,多半她有难处吧。想到这些,江强决定抽空带着孩子去见金薇。 星期天到了,江强和金思换上衣服去县城,临行时前去了金正新家,说明自己的意图。刚到金正新门前,听见屋里传出哭声,江强很快辨出那是金薇在啜泣。江强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傻眼了,居然是金兰在啼哭,这更让他吃惊: “金兰,你咋回来啦?崔四伟呢?咋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金兰哭得更伤心了。 一旁的殷琴玉尤为气愤,咬牙一句:“崔四,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子叫他不得好死。” 金正新的语气要缓和些:“咱金家的命咋正苦哟,金薇被人甩了,金兰被人蹬了,难道老子养的女儿硬是生不出娃子?” 一切都明白,金兰失恋了。江强百思不解,四伟这人,对人不薄,咋会这样狠心对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呢?江强没有多说,回头把这事告诉了孔兰仙。她听后大惊,先是不承认,接着同情金兰,都后大骂崔四伟: “这个狗东西,吃饱了饭不晓得搁碗,快叫大伟去,写信骂他!” 江强把崔大伟夫妇请来,两口子对崔四伟的叛义行为深恶痛绝。他们两为了控制母亲的情绪,不住安慰。崔大伟说: “四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您别悲伤,等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林翠霞也说:“金兰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四弟不会甩她的,放心吧,多半是闹着玩的,想用这个办法来互相考验,这是小青年惯耍的手段。” “不是,有证据在这里哩!”金兰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给崔大伟,“看吧,绝情书……” 崔大伟拆开信看,字里行间,全是裂肠破肺的伤心语,白纸黑字,哪有不信之理?再回头看金兰,还是从前那样漂亮,只不过肚子有些不对劲。饶有经验的孔兰仙首先看出来,过去轻轻拍着金兰的小腹,关切道: “女儿,你肚里有他的孩子啦?” 金兰微微点点头,说话稍有了精神:“我原本想做掉,但想到没有见天的孩子无罪,又是崔家的后代,一定要把娃儿生下来。” 孔兰仙噙着眼泪紧紧抱住金兰:“女儿,我的好女儿啊……” 金兰擦干眼泪,挺起胸膛:“妈妈,四伟不喜欢我算了,我永远是你的女儿,决心陪伴你到老……” 听到这话,孔兰仙哭得更伤心了,在场的人都流了眼泪。崔富贵在门口,腮帮子鼓得粗粗的。 金兰失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帽塘村,大家都来同情、安慰,崔家门前,众口皆杯。金兰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和老人悲伤,强忍出笑脸,牵着孔兰仙,大大方方地说: “我活着是崔家的人,死了是崔家的鬼,崔四伟不爱我了,我还是老人的儿媳妇!” 乡亲们羡慕着金兰渐渐散去,崔家安静下来。崔大伟陪着母亲做饭去了,江强和林翠霞在竹林里安慰着金兰,至到孔兰仙叫他们吃饭的时候,都还有摆不完的话儿。这一餐,虽然没有隆重的欢声笑语,但那和谐气氛是无以伦比的。 从此,金兰很少回家,帮孔兰仙做完家务后,爱到江强家逗小侄玩,江强教金思: “快喊,三姨……” 金思甜蜜蜜地喊了后,讲学校的故事给金兰听,让她开心。也奇怪,金兰每走一处,金思都爱跟着,给她拄棍,扶她过石桥,把省下的糖块给她吃……一日金花问他: “小思,你干嘛老跟着我?” 金思瞒了一阵说:“我爸爸吩咐的,说您肚里有孩子,得当心,千万不能摔跟头,还要注意营养……” 金兰感动着在他脸上亲了亲,没想到爱情之外的亲情、友情更浓更有滋味。这时江强来了,邀金兰: “到我家去吧,我跟你弄了点好吃的。” 金兰跟着江强到家,江强从笼子里逮出一只鸽子,提刀杀出半小碗血来,硬要金兰喝下: “喝吧,你的身体不好,得补补,这东西不但补人,还能养颜,将来生了孩子也不觉衰老。” 金兰从来没有喝过生血,领情扬头一饮而尽。金兰作呕的时候,江强把早已准备好的糖塞在她嘴里,阻止了倒胃。江强安排金兰休息后,下厨去了,史月英和江英陪着她,同情加安慰,谈得好投机。一会儿,江强拿出大碗出来放在金兰面前: “趁热喝下吧,鸽子炖的补药,对孕妇大有好处。” 史月英和江英进厨房去了,江强一直陪着她,在一旁鼓劲。江强用这种方法同情金兰,是为了在她身上找到金薇的影子,充实自己的生活。江强和金兰影形不离的日子就这样过着。崔大伟夫妇见之有想法。林翠霞说: “江强和金兰相处很融洽,成全他们吧,看样子他们之间的爱情早有了。” 崔大伟有同感:“嗯,我早有这个想法。这样吧,我们分头做工作,你说服金兰,我规劝江强,包能成功。” 这话当真,在崔大伟和林翠霞的努力下,双方的思想通了,就是金正新的殷琴玉也没有反对,只是孔兰仙舍不得金兰肚里的孩子。这时金兰说: “妈妈,我和江强好上,是为了将来更好照顾孩子。我说过的,我永远是崔家的人,我和江强结婚后,搬到您家来,就当我们是儿子儿媳。” 孔兰仙一听这话又高兴起来,只是担心江强不肯,谁知江强说的话更动听: “妈妈,这是真的,不是您到我家就是我到您家,总之我们两家不分家,这也是我爸爸妈妈的意思。” “妈妈”,孔兰仙听到这样亲切的叫声,一切愁苦烟消云散,从前的笑声又爽朗笑出来。 天大的笑话和喜讯在帽塘村荡漾开,纷纷来为这对非常情人祝贺。有的人找到江强打主意: “吸取和金薇恋爱的教训,先去把结婚证办了,速战速决,免省夜长梦多。” 江强听信了好心人的话,决定今天下午去公社办理结婚手续,明天就结婚。这个决定抛出后,乡邻们涌进马家忙起来,担水挑柴、杀猪宰羊,乐在其中。 下午,江强和金兰从公社回来,有些丧气。众人问其原因,江强说: “办手续的干部到县里开会去了,叫我们过两天才去办理。” 崔大伟说:“那就过两天再举行婚礼吧。” 殷琴玉不同意:“婚期一定,不能变更,改了不吉。” 马春站出来说:“就明天,结婚手续以后补办。”很快,大家的意见统一下来,决定明天照样举行婚礼。 第二天,马家张灯结彩,中午时分,崔大伟刚想点礼炮的时候,孔兰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好,你四弟回来了!” 啊?众人惊呆了,伸长脖子担心着将要发生的事。一会儿,崔四伟大步流星走来,事情的原委母亲早说了,故他没有惊慌。众人看着这个负心人,没有多大兴趣,反觉碍眼。崔四伟理解众人,堂堂正正站在门口,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崔四伟勤学肯钻,很快成了公司里的技术权威,但有个坏脾气,总爱为工人讨公道,逐渐成了经理的眼中钉。可是,经理又离不开他,用自己的已婚女儿做诱饵,密密培养亲信替代崔四伟。崔四伟明知有诈,但为了利用厂里的设备研究最后一项高新项目,不能脱身。这时正碰金兰来公司,怕金兰知道底细后坏了事业,假装和她疏远,让她和她之间都信以为真。金兰就被这样得罪回来。现在崔四伟掌屋了高新技术,跳槽了,可以堂堂正正和金兰在一起了…… 金兰听到这一则消息,冲上去扑在崔四伟怀里哭了。江强过来说道: “祝贺你们,我真为你们高兴。” 门口的马春呆了一阵,然后说:“好,大家不要见处,四伟恰到好处,今天就当是他们的婚礼吧。” 史月英也笑了:“太凑巧了,没想到这样及时,大家上桌,好好庆祝!” 更多的人羡慕崔四伟的智慧,崔四伟很虑心:“这不是我有智慧,是那些唯利实图的贪官逼我这样做的。” 孔兰仙猛冲上去,抱着崔四伟和金兰就是一阵痛苦。金正新夫妇过来,一同说: “亲家,今天是儿女们的大喜事,流不得眼泪啊,应该高兴才是。” 孔兰仙抹了一把泪,笑起来,尖声喝道:“乡亲们,吃吧,喝吧,不醉不休!” 霎时,欢声笑语在马家门前莹绕着,好远都能听见。 第66章 一场喜剧结束后,崔四伟和金兰过上了恩爱的夫妻生活。 孔兰仙来马春家道歉:“咱四伟的婚事,你们搞了钱,又操了心,说啥也得给补偿。”说罢,摸出一把钱给马春。 马春、史月英江强和江英一同拒绝,死活也没有收孔兰仙的钱,都说这是小事,在谁家闹热都一样。 没过几天,崔四伟要回沿海去了,江英为了找钱还债,请求崔四伟给他找工作。崔四伟没有推辞,还说他在新公司站稳了脚,把哥哥嫂嫂也接去。 崔四伟走后,金兰正式住到了崔家,成为里里外外的劳动好手。冬月初二,她生下一个胖小子,取名崔安。崔安的出世,给全家人带来了新的欢乐,帽塘村的人送来厚礼庆贺,孔兰仙又煮了大锅荷包蛋招待客人。奇怪,一向热心的人江强没有来光顾,林翠霞给崔大伟商量后,拿出五十块钱给母亲,说是江强给的。然后崔大伟大夫妇到江强家,史月英说江强这几天没有回来,又问小金思,他也不知道父亲到哪里去了。正当他们焦急万分的时候,江强从对面山路上回来了。大家翘首盼着他回家。今天的江强,脸上没有喜色,摸出四百多块放在桌后,极度悲伤起来。马春估计这钱来路不正,上前问道: “这钱是那里来的?” 江强闭口不答。 崔大伟去安慰:“有了钱应该高兴才是,走,咱们出去散心去。” 经林翠霞安慰后,江强道出实情。原来,他听说金兰生了小孩后,便去街上建筑工地打零工,得收入后好给江英买两只鸡。才干一天,以前的一个同事找到他,去东北押运一批钢铁到成都,说利润平均分配。他去押运钢铁回来,差点赔命,总算成功了。分成的时候,每人一千块,这个朋友说他一只手一只眼,只能算半个人,才分到五百块钱……江强说到这些,伤心极了: “我真没用,我要努力找钱,接手换眼,成为真正的完人。还我的眼!还我的手!……呜呜呜!” 江强说到这里,哭走起。崔大伟劝他: “你已经是完人了,身残志不残,是很了不起的人啦。” 林翠霞说:“你那个狗朋友在哪里,听说做钢铁生意是犯法的,找他算账,告他去!” 江强摆手:“别人是成都哪个局头头的亲信,有来头的,告他等于自投罗网啊。” 崔大伟说:“别担心,这种人猖狂不了多久。以后啊,你出门给我们打个招呼,免省大家盼。” 江强还是高兴不起来,依然悲伤:“我这一辈子完了,是文化大革命毁了我啊……” “谁说你完了,还有我深深地爱着你哩!”这是门外的女声,大家猛回头,见是金薇笑眯眯朝屋里走来,拍着江强的肩说,“你还爱我吗?” 金薇的突然出现,大家都晕了,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的金薇,比从前更美更艳,全身上下一流的新潮,耳垂上坠着农村人少见的闪闪发光的金耳环,还有农村女人最不爱穿的硬质胸罩,让本身光滑的曲线更加夸张。勤劳朴素的农村人,看不惯她这身打扮,就连林翠霞也调过脸去,不愿和她说话。崔大伟认为金薇施假情,说不定又要来什么新花招,也没有招呼她,踱到墙根看金思的奖状。马春和史月英对视了一眼,无声无息地让出凳子来。只有江强,用异样的目光老瞅着她,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你你你……”了事。 金薇笑着向所有的人一一问了好,还是没有得到众人的同情。最冒火的还是江强,忿忿说: “你来干什么?跟那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吧,我见到你就心烦!” 金薇没有生气:“我没有别的男人,我只看你……” “爱我?骗子!”江强指着金薇的鼻尖,“那次买小黄瓜,我、大伟哥、还有翠霞姐都看到的,你和那个男人亲热得很哩,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你的儿子金思快长大了,我原来说给们送来,今天你来了,把他领回去吧。” 金薇感动得流泪,说出了她的遭遇。原来,碗厂承包后,成了私有,工人的命运掌握在厂长手里,他又用欺骗的形势集资。得款后耍起了花招,克扣工资,如果你跳槽的话,则不退集资款。厂长拉帮结派,认人为亲。他看上金薇后,硬要金薇和游手好闲的儿子恋爱,金薇假意顺从,说等领到集资款后才结婚。金薇受到优待,耍也得厂里的高工资,一心想哄回集资款后就跑,没有想一拖就拖了这么久。现在金微拿到了集资款,跑到她大姐金花所在的玻璃厂工作去了。怕走了以后崔六伟吃亏,把他也一并带去厂里守大门…… 众人对金薇的陈述半信半疑。 江强问她:“你既然和那个无奈假意恋爱,那为什么不抽时间回来看我们?” 金薇说:“他盯得很紧,别说回家,就是到姐姐厂里他也要跟着,我怕他跟着我回来误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的真实地址,到现在,他还不晓得我是何方人氏哩。你放心,我一根汗毛也没有被他动我。” 众人听了,深受感动,亲热起金薇来。江强上去紧紧握住金薇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金思放学回来,林翠霞忙去诱他: “金思,快喊妈妈,这是你的真妈妈……” 金思到金薇面前看了很久,才脆生生地喊道:“妈妈……” 金薇把孩子搂在怀里,一阵啼哭。然后她又紧紧抱住江强,越发难过,连连说道: “谢谢你,江强,这几年苦你了,从今以后,我永远不离开你。” 马春和史月英高兴起来,一个端出开水,一个拿出糖块,不住邀请难得的客人。之后,林翠霞把金兰生孩子的事告诉了她。金薇停止了悲伤,为妹妹高兴起来,并急着要去见亲人。他们来到孔兰仙家里,得知详情后,这里又成了欢乐的世界。金兰抱着小崔安出来和姐姐见面,两人都有说不出的高兴。金薇抱过崔安,不停地亲起来。一会儿,金正新夫妇也来了,得知女儿的遭遇后,悲喜交加,争着在金薇面前说话,谁也没有听清楚谁说了些什么。乡邻们再次来到崔家门前听爆炸新闻,最后都为金薇捏把汗。孔兰仙乐了一阵忙进厨房,又煮了一锅荷包蛋请乡亲们吃。大家都说吃几次了,不好意思再吃,崔大伟来了主意,喝道: “今天大家无论如何也得吃,就当是江强和金薇的婚宴!妈,煮腊肉去;爸,快拿烧酒来……” 众人坐下来,崔大伟和林翠霞拿出簸盖、粉筛、抽屉……当桌子,崔富贵倒起烧酒,提了一口袋花生出来。就这样,简单的婚宴开始了。江强和金薇毫不拘束,手挽手给客人敬酒,赢得阵阵祝福声。一会儿,香喷喷的腊肉上桌了,把宴席推向高潮。金正新和马春坐在一起,喝得面红耳赤,倾诉衷肠,畅谈前境。这时,小小的婚宴胜似岳阳楼,个个把酒临风,喜气洋洋者矣。 今天这婚宴速战速决,一会儿众乡亲就散去了,多半是一个想法,少闹腾,好让江强更有时间陪金薇。临走的时候,江强去抱了一小阵崔安时才走了,金兰喂奶的时候才发现婴儿怀中有一百元钱,这无疑是江强给的。金正新夫妇叫住金思,要他今夜到外公外婆家去住,懂事的金思乐意接受了。崔大伟夫妇又把马春和史月英留住,要他们今天晚上帮剥大蒜,以免干扰儿子儿媳。这样,马家大院里,就只有金薇和江强,做爱条件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们两洗完澡后,甜甜蜜蜜地抱在了一起…… 崔大伟家就不平静了,崔林睡后,他们四人边剥蒜边小小声声摆龙门阵。史月英,半夜过后,说她身体不舒服先去睡了。林翠霞把备用的感冒药给她的拿去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睡,躺在床上做下流动作。林翠霞惊了: “史姐,你怎么能这样呢?难道一晚上也熬不过?” 史月英不以为然说道:“习惯了,我长期都这样……” 林翠霞更不安:“都是过来人了,干嘛折磨自己?” 史月英道出真情:“我和马春结婚后,才晓得他有性无能。我不怨他,只要夫妻恩爱,过不过性生活一个样。我从来没有免强过她,身体难受的时候就这样过去了。我和马春的关系,响当当的好,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是有毅力的女人,要不早就飞了。要和谐,得互相体贴、谅解,你说对不对?。” 林翠霞又感激起他们来:“对极了!哦,怪不得马哥老不愿意谈恋爱,他是怕伤害了女人。你们两个都够伟大的,值得佩服。” 林翠霞出来了,更加敬佩马春。一会儿,史月英自作自受后也出来剥蒜,四人亲密无间一直到天明。 第67章 帽塘村的新鲜事就这样一个接一个。 转眼间,崔安已经三岁,崔林和金思已读初中了。帽塘村人的变化很大,他们靠种植养殖初步富了起来,不少人新修了砖瓦房,添置的新家具和黑白电视机。崔大伟的大棚种植规模越来越大,现在他已有两万多块的积蓄,准备还要大干一场。林翠霞除了忙自己的家务以外,还常到母亲家去帮忙,最爱逗小崔安玩: “崔安,你看,爸爸回来了……” 崔安空乐一阵后望着金兰:“爸爸呢?” 金兰总是这样说:“你爸爸在外面找大钱,过年回来看你。” 这话提醒了林翠霞:“哎,四伟几年没有回来了,有信没有?” 金兰说:“只给我写了一封信回来,要了一张我的像片去。” 孔兰仙出来高兴:“寄了好几次钱回来,你们拿去搞大棚种植吧。” 崔大伟正为这事来了:“妈,您的钱借出来吧,现在好些村民缺钱搞大棚,让它下蛋,照样给您的利息。” 孔兰仙很慷慨:“要啥利息哟,这不是你们常说的‘趁人之危’么?拿去用吧。” 不一会儿,金正新来通知:“大家到保管室门口开个短会,选生产队长。金花金薇叫我们老两口到城里做事,生产队长这事得另找人干……” 崔富贵听热了,马上表态:“我来当生产队长,别看我年近花甲,管生产、跑跑腿难不了我。” 大家对这话不以然。很快,帽塘村人集聚在保管室门口了,一个大队干部主持了选举。自愿报名,取众推荐,举手通过。议程就这么简单。这时有些人议论,最多的意思是集中在这几个人:崔大伟、江强、马春,连林翠霞都议论上了,也没有提到崔富贵的名字。崔富贵有些紧张,生怕自己的落选,壮着胆子大声说: “我来当生产队长!” 帽塘村的人是很重感情的,怪怪地望了他一阵后,还是举了手。就这样,崔富贵当选为帽塘村的生产队长。 崔大伟回家后去找江强:“你该到金薇她们厂里去发展啊,干嘛老留在农村?” 江强说:“我有残疾,体力脑力都不行,金薇说过,等经济雄厚了,再去休闲度日。再说,农村也有前途,一样的可以找钱,还比当工人更自由。” 说话当时,孔兰仙领着崔二伟来了,给崔大伟带来惊喜: “二弟,你咋回来了,找到三伟了吗?” 江强补上一句:“三伟是大老板,给了你多少好处?” 崔二伟不住摇头:“我去沿海后,好不容易打听到了三弟模糊的下落,有的说他进监狱了,有的说他去了新家坡。总之,我始终没有见过他。” 崔大伟又吃一惊:“那,这几年你是怎么混的?” 崔二伟说:“打短工、收荒、赌牌……只要能找钱的,都干。” “那你发了?”江强问他。 “发啥哟,听他说回家路费都没有,还是爬飞车回来的。”孔兰仙越说越心焦,“大伟,你得想个办法,找到你三弟的下落,活见人,死见尸,你去打听打听呀!” 崔大伟安慰着母亲:“您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打听的。” 帽塘村的人最爱被新鲜事吸引,这不,崔大伟门前又聚了好多人。有的人的想法出奇,猜想二伟跟着三伟定发了,和三伟保持零距离,再想抽到一支三伟那样的中华牌香烟。崔三伟还算有礼节,摸出半包皱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来,撒手半圈就空了,很抱歉地望着大家的时候,一些乡亲直说: “没关系,我们打伙抽……” 乡邻们见崔二伟没有什么新花样,一会儿就散去了。 晚上,好些人集在崔大伟家看电视的时候,崔二伟提着一个胀鼓鼓的口袋儿来了,众人估计他撒糖,早早吞空了嘴里的口水盼着。哗啦一声,崔二伟把口袋儿倒了,一副麻将赫然桌上。帽塘村人听说过这玩艺儿,但是从来没有玩过,更说不上赌牌了。崔二伟邀着: “来,我教大家打麻将。” 众人都很感兴趣,争着学玩麻将。一时间,小方桌周围里三层外三层,注意力全集中在桌子上了,只有崔林和江强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电视,回房做家作去了。林翠霞也有兴趣,把电视机关了,当起了崔二伟的好学生。众人轮班学习,这个会了那个又去,小半夜功夫,大部分人都学会了打麻将。从此,一些人一有空就被崔二伟邀来打麻将。久而久之,崔大伟觉得这不是办法,虽然没有赌钱,但是看不好电视,还会干扰孩子的学习。林翠霞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把桌子搬到大棚去,一来可以守蔬菜,二来可以娱乐,两全齐美。这样,每天晚上大棚里很闹热,经常彻底不休。时间一久,崔二伟觉得这样不够刺激,决定赌钱。起初,没有哪个敢上,在崔二伟的鼓动下,一些胆子稍大来坐下来打一分二分。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大,敢和崔二伟打一角两角了,赢了钱的时候,手指着捻着那几块钱小钞沾沾自喜: “嘿,是比做小菜生意强。” 别看村民都是生手,可运气不错,崔二伟这老师总输得一败涂地,又伸手向崔大伟借钱。左一次右一次,崔大伟恼火了,说道: “你运气不好,让我来打几盘。” 崔大伟的手气最好,很快就把对手的钱赢光了。吃晚饭的时候,他把赢得的十多块钱在妻子面前报喜: “不废力不淌汗,转眼间得来的,照这样下,比干什么都强啊。” 起初,林翠霞没有在意,碰见马春从街上提着半瓶菜油回来,惊问: “难得上街一场,咋才打半瓶菜油。” 马春难为情:“唉,钱都输给大伟了,只靠这样省下来呀!” 崔大伟再次在林翠霞表功的时候,她有理论依据了:“你们四个人打牌,你荷包满,别人的荷包空;你高兴,别人忧伤;你吃肉,别人菜油只能买半瓶……你的财富是别人的苦难换来的,要是赌牌时再搞点手脚的话,别人会败得更快更惨!有能耐的话,照样向土地要钱钱去,这样公平,不害人。乡亲们的血汗钱,你还忍心这样白白要吗?” 崔大伟拿着一沓小钞出来:“你别生气,都在这儿哩,我会想法还给他们的。本想乱打牌输出去,哪晓得越乱打手气越好。唉,不打了,把这些钱还给他们。” 林翠霞望着丈夫笑了。 崔大伟把赢资还了乡亲们后,定下一个规矩:没事的时候照样打麻将,把输赢定在两块钱以下,多赢了的必须归还。从此,乡亲们都按这条规矩小耍,崔二伟觉得没意思,出门去和外面的人打牌去了。一天,崔大伟去视察大棚,发现不少乡亲大棚里的蔬菜得了奇怪的病虫害。他忙翻书找对策,好不容易才把病虫害控制住。这时他对乡亲们说: “从现在起,最好不打牌了,我们的素质都很低,把打牌的时间用来钻研科学种田把吧,这样更实惠、更有意义。” 乡亲们听话才猛然觉醒,这次蔬菜的病虫害要不是崔大伟有理论的话,损失不知有多惨痛。从此,帽塘村打麻将的人没有了,一有空就集在崔大伟家看电视、学科学,一场嬉闹就这样结束。一日孔兰仙上门来叫苦: “大伟呀,管管你二弟吧,他在外面不知搞些啥名堂,左一次右一次,在我这里拿了一千多块钱去了。” “还用说,在外面赌牌呗。”林翠霞说。 刚说到这儿,金薇回来了,告诉孔兰仙一个好消息,说厂里有一个额,叫妹妹金兰去,把孩子留在家里照管。 崔大伟和林翠霞为此高兴着。 孔兰仙和金薇一前一后回家找到金兰,把好消息告诉了她,她似乎早有思想准备: “妈妈很累,我留在家里照管孩子,二哥没事干,让他去吧。” 这个主意不错,孔兰仙用征求的眼光看着金薇。金薇想了想说: “好吧,厂里指定要女工,这工作只好我去做了。” 崔大伟和林翠霞带着同一个意思到母亲门前,合谋后决定去把崔二伟找回来。崔大伟去了街上,在一家茶馆里找到了他,正和一些人抓扯,崔大伟前去付了欠债后,把崔二伟带回了家。 就这样,崔二伟跟着金薇去了玻璃厂。 第68章 帽塘村的人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乡亲们闲着的时候,爱来崔大伟家听他讲科学,看讲科技的电视节目。这时,电视里在讲蔬菜褐斑病,播音员无论如何讲通过颜色种类、深浅识别病害时,大家都恼火,因为屏幕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这是崔大伟想,要是能有一台彩色电视机该多好啊。这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九十年代中期,还很少有彩色电视机进入普通农村家庭。这时,孔兰仙来了,她很急: “大伟,我家的黑白电视机坏了,帮修一下吧。” 崔大伟跟着母亲到她家,拆开电视机修起来,大半夜工夫,还是一个烂摊子,到处是散零件,居然装不还原了,越修越坏,最后连光栅也没了。崔大伟扫兴回到家里,林翠霞还在补着衣裳等他,崔大伟没有急于上床,和妻子商量:“ “妈的电视机修不好了,我们去买一台彩电,把这台黑白电视机给他们吧。” 林翠霞有同感:“行,有了彩电,更利于大伙儿学科学。” 商量好后,夫妻两睡了。崔大伟觉得这事惊天动地,老是睡不着,不到天亮就叫醒了妻子,把昨晚剩的饭给崔林摆在桌上后,顾不上吃早饭带着一千五百多块钱出了门。他们到达县城时,天已大亮。这时,两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为了俭省,他们坐进餐馆一角落准备花两块钱吃豆花饭。崔大伟朝店员喊: “一斤饭两碗豆花!” 店员当没有听见,去迎接刚进门的两个黄发女去了。 一会儿后,林翠霞喊:“一斤饭两碗豆花!!” 店员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招呼走来的两个腆着肚子的中年人去了。 一个多钟头后,店员和那些相貌堂堂的有钱顾客说说笑笑,眼光总不爱投向角落这一对土老坎。他两饿得受不了时候,拿出平生力气一同喊: “一斤饭,两碗豆花!!!” 这喊声吓了厅里所有的人一大跳,纷纷投来各具特色的目光,好在有个店员说了话: “自己去拿吧……” 他们两又坐了好一阵,只好自己柜台,不欢不喜地吃上了难得的豆花饭。连汤都喝得精后才出了店门,后面还能听到叽笑声。他两去了好多商店,一问价,二十一寸的彩电少也要一千八百块。腿都走酸了,好不容易碰见一家有十四寸的彩电买,只要一千二百块,合适,决定就买这种。等试机也和吃豆花饭一样,崔大伟和林翠霞一共不说了多少遍: “试一试那台十四寸的彩电……” 顾客看他们一眼,店主忙着推荐大彩电给那些有钱人,偶还呵斥崔大伟夫妇: “走开,别在这里碍生意……” 这是最合适的去处,他们怎么舍得离开呢?躲在门背后现出半个身子等着。好不容易等到店里空荡荡,他们便大胆到柜台,一同说: “试试那台十四寸的彩电。” 店主淡淡一句:“坏的……” 这话如寒冰搁心,他两只好灰溜溜出来,坐在一旁的茶馆门口打主意。这时,茶馆里有打麻将的,玩得不小,一块两块的。林翠霞见状动心:大伟的手气好,去赢三五几百,买大彩电就不成问题了。她把想法小声给崔大伟说了,崔大伟摇头: “别乱想,输了连黑白电视机也买不回去。你以为他们有花不完的钱?告诉你吧,赢了一样的咬指头。” 他们两又去好多商店,结果始终没有找到价在一千五百块钱以下的彩电。这时已经饷午,寸步难行的时候,街边有人叫他: “崔大伟,你在那里干啥?” 崔大伟看去,几个西装革履的人一路,是那个打头的在叫他,怎么也想不起姓氏来。那人把他招过去,模糊介绍: “你忘了我,我可没有忘你啊,想当年在区公所大礼堂里,你那个《战鼓催春春更浓》的报告讲得多好啊。” 崔大伟意识到,这多半是以前的一个基层干部。幸好旁边人的人把话挑明: “这是邱科长……” 科长够人情,说话动听:“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今天是我的四十岁生日,难得会面,一道喝酒吧。” 盛情难却,崔大伟夫妇只好跟在别人后面去了。那是一家全城最豪华的大酒店,早已张灯结彩。门口,有收礼台,一个女士在那里登记。林翠霞拉了崔大伟一把,暗示他拿出一百钱块赶礼。崔大伟明白了意思,痛着心拿出一百块钱捏在手心里,决定只给五十块,好多节省钱买彩电。他到收礼台前,递出一百块钱给女士,女士收礼后写下了他的名字: 崔大伟100 崔大慌了,伸出手去:“我只给五十,补我五十吧!” 女士惊诧补了崔大伟五十元。 这音声大了一些,被不少人听见了,接着是一阵笑声:“嘿嘿嘿……呵呵呵……嘻嘻嘻……”难听死了。崔大伟夫妇窘红脸,不敢面对那些正朝着自己的异常面孔。再看那清单上,不只崔大伟一个人的名字后面是“50”。她一下明白过来,别人千辛万苦到处跑,早换成了五十元一张的零钞,大伟这个省时省力,干嘛还要嘲笑,太不公平了吧!她这样想着,昂着挺胸搀着丈夫朝大厅里走去。到了里面又尴尬起来,因为上座的全是一些大人物,单看那穿戴,也是他们两望尘莫及的。科长见他们忸怩,过来助威: “别怕,我来打开局面,就说你是新店小学的校长。” 崔大伟夫妇蹑手蹑脚上了桌,科长果真以校长身份把崔大伟介绍给了大款们。霎时,崔大伟的地位高了,美誉接踵而至:崔大伟不敢搛菜的时候,别人夸他文人讲礼;崔大伟尴尬东张西望时,别人夸他知识分子善于观察;崔大伟一句话也答不上口时,别人夸校长涵养好;崔大伟怕挤着别人挪动凳子时,别人夸他文明先锋;崔大伟窘得只好抠指甲屎时,别人夸知识分子讲卫生;崔大伟老看着自己的打扮寒酸时,别人夸他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夸了好大一通后,有人要崔大伟发表高见,崔大说: “我的知识渊博,说不来啥……” 其实,这时的崔大伟真还不知“渊博”这个词的真正意思,把“博”习惯理解成“薄”,合起来是“少”的意思。这样说出去当然要闹笑话,可别人不这样认为: “校长太幽默了……” 你看看,有了名望,错了也是对的。 崔大伟夫妇坐如针毡,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一顿难得的美餐,可惜,两人都没有吃饱,倒误出一个道理来:有钱有势,就会有一切!他们的灵魂深处在微妙的畸变。这时,那个科长追出来问津,得知他们买彩电时,很慷慨: “别买了,我家里有一台二十一寸的彩电,刚换下来,效果不错,你们拿去吧。” 求之不得,两人一同欢心。一同说: “好吧,我们也跟你的钱。” 科长摆手走了:“等着吧,一会叫三轮车拖来。” 时间不大,科长随车来了,把大彩电给崔大伟。崔大伟摸出一把钱给他,科长生死拒绝: “给钱的话,我就送别人了。你们农村人找钱不容易啊。我有钱有地位,这是党给的,人民给的,这点小意思算什么?我还要济困,捐资扶助山村教育……” 科长边说边走了,崔大伟和林翠霞望着他的背影,一同感慨:我们国家的干部,要是都像这科长该多好啊!“ 崔大伟他们高兴坏了,回家调试好彩电后,叫乡亲们来观看。霎时,屋内外站满了人,大饱眼福,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从此,崔大伟家特别热闹,众人乐到深夜才离去,最晚走的是孔兰仙,总说电视里红红绿绿的娃儿好看。待母亲走后,林翠霞给丈夫商量: “妈行动不便,来看彩电费劲,把彩电搬过去吧,我们还是看那黑白电视。” 崔大伟有些犹豫:“可是……这样不利于乡亲们学科学啊。” 林翠霞有主见:“没关系,我们人年轻,到妈家里去看,叫乡亲们也去,过段时间就习惯了。” 这样,崔大伟和林翠霞,不顾母亲的百般反对,死活把彩电搬到了她家里。 第69章 从此,崔大伟和乡亲们都爱到孔兰仙家看电视。 一天晚上看完电视,崔大伟躺在床上老是睡不着,总想这台彩电不能白要,那一千多块钱还得给出去。他叫醒了旁边呼睡的妻子商量: “翠霞呀,我们从来没白要过别人的东西,欠下的人情债该怎么还呀?” 林翠霞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我也一直在想这事。我看这样吧,照那个科长说的,把钱用来献爱心吧。” 崔大伟同意妻子的提议。两人想来想去,听说崔林所在的中学条件较差,还有三人坐一条凳子的,决定把钱投在那儿。第二天,崔大伟很早就带着一千五百块钱去了中学,希望这笔钱能对一些贫困孩子有所帮助。校长热情地收下了这笔款子,说用来减免穷娃子的学费,还说要把崔大伟的先进事迹上报,让全社会学习。不久,崔大伟成了大红人,县的报刊杂志、广播电台、电视台,都在宣传同一则新闻: “种植大王崔大伟捐资献爱心”。 一时间把崔大伟的形象烘托得巍巍然。 一天崔林放学回家,冲着父亲很不怅然:“爸,你当了傻子,不该捐那笔款……” 崔大伟和林翠霞一向认为,孩子平日大公无私、拾金不昧、助人为乐……好品德样样有,今咋自私起来?正当他们想说服孩子的时候,崔林又开腔了: “告诉你们吧,教导主任的侄子住在街上,父母都有工作,免了学费;我的同桌,大冷天打赤脚,每天都提来冷饭吃,一分钱也没有免……还有,公示出来的,全校才免几个学生的学费,光是咱家捐的款也不止那点……” 崔大伟一听不以为然,笑道:“学校有统一安排,不是你所想象的。安心学习吧,没有哪个敢吞捐赠款子。” 林翠霞又说了一通后,崔林才进屋自习去了。 一会儿,金薇回来了,她首先到崔大伟门下,报告一则好消息:“大伟哥,我给你谈了一笔生意。成都市场年底需要一百吨小黄瓜,合同已经鉴了,你有把握吧?” “有!”崔大伟响当当地回答,“没问题,我有两万多块钱,再去信用社贷两万,大干一场。乡亲们还有很多小规模种植的,别说一百吨,就是两百吨也能满足。” 崔大伟和金薇谈论行情的时候,江强过来了,得知好消息后,也表示要扩大规模种植。金薇支持他,说要把她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投资。这时,林翠霞想起了崔二伟,问道: “金妹,咱二伟在你们厂里干得咋样?” “别提他了,我也想告诉你们哩。”金薇焦眉说道,“他呀,太不争气了,在厂里没有干到一个月,还偷了厂里的东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崔大伟急了:“多半又去赌了,我得把他找回来。” 金薇摇头:“找不到……县城里我和金花姐几乎找遍了,大大小小的茶馆都去过,不见他的踪影,估计外面混去了。” 林翠霞叹息:“咳,他是生在富中不知富,让他去吧,头碰破那一天不回心才怪哩。” 这时孔兰仙来了,为了不让她担心,他们赶紧收嘴,谈起别的话题来。孔兰仙连问候金薇的工夫都没有,不住自责: “都怪我不会放彩电,弄得没有人娃娃了……” 崔大伟一听很着急,马上到了母亲家,打开彩电的电源,一点反映也没有。一旁的孔兰仙直催大伟修理,这尊为宝物家伙,崔大伟哪敢动?对随后赶来的江强说: “快,抬到街上去修!” 他们找来大箩筐,抬着彩电去了街上。维修人员打开电视机,稍动了一下里面,彩娃娃又出现了。江强尤为高兴,崔大伟倒很担心,因为他曾经听说过,修理彩电这类高档电器,不说修理,光是拆开一下也要十块。眼下电视机修好了,荷包里那二十块钱肯定不够,他愣着的时候,修理员说他: “还不抬走?” 崔大伟没有说价,递过二十块钱去。修理员摆手: “只是保险管接触不良,转个方向就对了,没有换零件,不收钱。” 崔大伟递过十块钱去:“耽搁了你的时间,就这点小意思……” 修理员拒绝:“算了,你们农村人找钱也不容易,没有付出代价,互相帮一帮,小事,抬走吧。” 崔大伟和江强一同谢了修理师傅后抬着电视机走了。一路上,他们谈论着一个话题:将来,随着科学的发展,有比彩电更高极的产品进入普通农村家庭,农民的素质不提高,不说修理,就是使用也成困难啊。崔大伟看了一些书,理论略高一筹,说话更深奥: “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我服了。今天彩电这小毛病,要是咱懂技术的话,不但省力省时,还要多干很多别的活儿,大家都为这事提心吊胆,废神伤心,多不值啊。” 江强“嗯嗯”地应答着的时候,孔兰仙出现在半路上,跑到他们跟前关切。崔大伟反复说“修好了”后,她在爽朗地笑了。今天晚上,孔兰仙家照样播放着动人的彩色电视节目,好些乡邻又聚集在那里。崔大伟没有心思去看电视,在家拼命翻书丰富自己的大脑,最后决定,去买一些家电维修的书钻研,好解决乡亲们的燃眉之急。林翠霞支持着他。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了街上书店。今天是星期天,一品小学的何老师也在那里买书,两人摆谈起来。何老师说: “村小的条件很差,桌凳挑晃,孩子们没有课外书看……这下好了,中学把社会捐款大都给了小学,现在教室里明晃晃的,可以舒舒服服学习,我把剩下的钱全部买课外书,建立图书角,拓宽孩子们的视野……” 崔大伟一听吓一跳,信好没有曲解崔林的话。崔大伟对教育是外行,没有与何老师多谈,买了两本书回家。这时,崔林正在和金思在对着墙打乒乓,玩得好开心。崔大伟歇不住,汗迹未开就拿出书的钻研。孩子们看到崔大伟这把年纪了还在认真学习,不也怠慢,忙扛出凳子来在坝子里做作业。 第二天中午崔林放学回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久之,还啼哭起来。崔大伟夫妇不知孩子在校受了啥委屈,一同来关心。崔林悲伤了一大阵,才啜泣着说: “教导主任的侄子读不成书啦,原来他是白血病患儿,我错了……” 崔大伟边安慰边说来书中学到的理论:“知错就改,好儿童。以后啊,不管说话做事,不要冲动,要实事求实,不要对一些表面现象乱下定义,这样不利于团结……” 林翠霞觉得丈夫是一个理论家,没有好说的,只在一旁点头。一会儿,她进屋里,拿出一百块钱给崔林,说道: “拿着吧,治好白血病要花很多钱啊,带个头捐献吧。” 崔林接过钱说:“带头?学校的老师早在先了,一两百的,捐了好多钱哩。同学们也行动起来,宁肯不吃菜,也把那一块两块捐了。” 这时,正碰上孔兰仙拿着江英写回的信叫崔大伟念,得知这一情况后,把身上的二十三块五角钱全给了崔林: “拿着,算上我一份……” 崔大伟忙打开信,纸上又是激扬文字,字里行间,体现着她工作顺利,崔四伟事业有成。孔兰仙听着,开怀笑着,到信念完了都还没有合上嘴。林翠霞突然意识到,金兰也识字,母亲为何不找她念?于是问道: “妈妈,金兰不在家? “哦,听说她妈琴玉病了,病得不浅,还带着崔安看她去了。” “我们也该去看看她。”林翠霞这样说着,又想起的自己的生母,已经好多年没有去看她老人家了。崔大伟也有同感,过后对林翠霞说: “明天你去看你母亲,我去看殷姨。” 探亲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第70章 第二天,正当崔大伟夫妇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山里有人赶信来,说林翠霞母亲病危,这更加速了他两的行动。就这样,林翠霞忽忽去了山里,崔大伟去了县城。 殷琴玉果然病得不轻,医生诊断得了尿毒症晚期,其他脏器功能开始衰竭。天哪,这是不治之症,承认花几十万换肾,也只有百分之几的生存希望。女儿们正守在病床边悲伤,殷琴玉倒像没事,苍白的脸上总是布满笑容,说道: “好日子我已经过了,你们不要再为我花冤枉钱……” 女儿们争着为母样换肾,争来争去,还是二姐金薇争赢了。这时,江强也赶到,他支持着妻子。崔大伟也表示,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得治疗,决定大棚的小黄瓜卖了,把所有的钱捐献出来。崔大伟给了两百块钱慰问金后,火速回到了家,忙起大棚来。今年他的规模是最大的,花四万多块钱种了两亩多地的小黄瓜。乡邻们都成了搭棚的熟手,才两天工夫就把大棚建起来。这时他担心,妻子已经走三天了,咋还不回来?莫非出了大事。这时,崔大伟才意识到,农村缺乏通信工具,不利于及时传播信息。于是,他又有了想法,想成为帽塘村第一个有手机的人。他把家里的小钞都凑上,也只有三百八十二元。崔林见父亲着急,又听说要买手机,拿出平时节省的八十元零花钱出来交给父亲: “拿去花吧,本想积来给奶奶买摇椅,以后再存吧。” 崔大伟看着那整整齐齐的一沓小钞,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崔大伟带着四百多块钱,准备去买一部二手手机。他刚到手机店门口,有人在后面叫他,回头一看,那是崔二伟,在小巷子里只探出半个脑瓜,不住神秘地朝他招手。崔大伟竟没想到难找的弟弟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便疾步过去了。崔二伟很谨慎,把哥哥带到小巷深处,声音压得低低的: “哥,你要不要手机……” 随后,他摸出两部手机亮在崔大伟眼前。崔大伟觉得蹊跷,盘问道: “这手机是不是偷来的?” 崔二伟耍嘴:“不是,是捡来的。” 崔大伟焦急:“捡来的,谁会轻易丢手机?承认险来,也该找失主;失主找不到的话,也该交派出所啊。走,到派出所去。” 这话把崔二伟吓坏了,忙说:“我已经找过失主了,没有找到。不能去派出所,弄不好真还会把我当成贼处理哩。” 崔大伟半信半疑,给了崔二伟四百块钱:“拿着吧,跟我回家,帮我经营大棚,钱不会少你花。” 崔二伟收起四百块钱说:“不,我得回玻璃厂上班,已经说好今天下午报到。” 崔大伟信以为真,让弟弟走了。他去手机店给手机充值后,忽忽回到了家。乡亲们得知喜讯,争着来看手机,一时间,崔大伟门前热闹起来。大家对新玩艺儿爱不释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乐个没完。乡亲们散去后,崔大伟又想起了多日未归的妻子,胸中愁绪缠绵,不由自主出门去,翘着远望。终于,妻子的身影出现了他的视线里,三步并两步奔过去,一阵担心:“ “你呀,这么多天无音信,叫我好担心哟!” 林翠霞双眼布满血丝,眼角还可见清晰的泪痕,这让崔大伟更是揪心:“怎么?受委屈啦?” 林翠霞一下放声痛苦起来:“呜呜呜,我母亲去世了……” 崔大伟震惊:“怎么……好好的……快慢慢说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林翠霞伤心了好一阵,才慢慢说来:“原来母亲早病了,厂里怕我们担心,一面救治一面瞒着我们。母亲得了肺癌,明知是不治之症,厂里也花了好几万块钱医治……” 崔大伟说:“不悲伤,这钱我们慢慢还。” 林翠霞摇头:“不用还了,母亲的安埋费还是厂里和政府解决的,我一分钱也没有出。他们把母亲当孤寡老人看待,还专门请了人伺候,老人晚年是最幸福的。” 崔大伟很激动,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老人晚年得到这样的关爱,长眠地下也会闭眼的。振作起来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活着的人去做哩。” 林翠霞摸出八百多块钱来:“看吧,这是老人生前的积蓄,也给了我。” 崔大伟欣慰起来,摸出刚买了手机让林翠霞高兴。等他们回到家时,悲伤大减。乡邻得知噩耗,都来关心,孔兰仙还痛哭了一场。 渐渐地,林翠霞没有了丧母的悲伤,一有空就玩手机。崔大伟心闲就到处发信息,村邻要向远亲通信,也常来找崔大伟,通完话后,总要像在街上电话亭一样,给几角块钱。崔大伟一一拒绝,总是说,小事一桩,想打就打吧。很快,好几十块的手机费没了。这天逢场,崔大伟一大早就到了街上手机店充值。门口有个中年人叹息,说他刚买不久的手机又被偷了。这话让崔大伟想起了崔二伟,便把手机亮出来让中年人辨认,中年人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刚被盗的手机。崔大伟忙说: “这是我捡来的,你拿去吧。” 中年人见崔大伟老实,没有怀疑拿着手机走了。现在他失意绝顶,两手空空的不知往何处去。这时,林翠霞也上街来,见了男人便说: “现在,好些人都有席梦思了,我想将就那八百多块买两床,一床给母亲。” 崔大伟有苦衷,把手机的事全说出来,受到林翠霞埋怨:“你呀,太傻了,花了钱买的手机干嘛送出去。” 崔大伟想了想说:“在很多时候,当时看来是傻的、不真实的事,时间一久,就觉得必须该那样做。真正正直的人,往往都会被人下‘傻’的定义。比如说,你娘母那个厂,为她老人家又出钱又献恩,不知情的人看来不是很傻吗?” 这话震慑了林翠霞,她说:“算了吧,拿四百块钱再去买一部二手手机,就买一床席梦思给母亲他们。” 就这样,崔大伟又得到一部二手手机,孔兰仙破天荒睡上了软床。 这时的庄稼汉,都为大棚里长势喜人的小黄瓜乐着,准备着钱包装大钱。金薇也很关心,一回家就到地边来察看。崔大伟过去问她: “你母亲的换肾手术成功吗?” 金薇摇头:“还没有换……医生说要控制住了其他脏器的病变后才能做手术。” 崔大伟再一次保证:“看吧,小黄瓜丰收在望,乡邻们都说了,要把小黄瓜的收入全支援你们。” 金薇走后,乡农技员又来了,今天他没有查看菜地,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今晚有强寒潮,叫大家做好防寒准备。夜里,果然刮起了十级大北风,吹得人无法立足。乡邻们慌了,携起手来,奋力搞风。可是,由于风太猛,这家的大棚刚扎上,那家的大棚又吹翻了,结果,谁家的大棚都没有保住。很快,又下起了本地少见的鹅毛大雪,霎时,银装素裹,嫩绿的幼苗全被覆盖了。早晨起来,一派北国风光。乡亲们忙刨开雪看地下已开始挂果的幼苗,全都像被沸水荡过的,没有一株活的了。好些乡邻哭起来,林翠霞来地边,跪下祈祷: “老天爷啊,你咋不眼,我那几万块钱……呜呜呜……” 崔大伟也很伤心,没想到最大的投入变成最大的损失。他硬起心肠安慰妻子: “别悲伤,人在钱在,这不是人为的,急死也不顶用啊。” 崔大伟怕老人急坏,便去安慰。孔兰仙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崔富贵却没完没了: “你呀,心起大了,别在种蔬菜,找稳当钱去!” 两天后,冰雪消融,帽塘村一派狼籍。这时,村里来了好多干部,对损失作了评估。几天后,崔富贵从乡政府开会带回好消息:各界捐资、政府扶贫,每亩大棚补助五千块! 乡邻得知这一特大喜讯,激动着泪水相告,不住欢呼: “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呼声,在帽塘村的上空回荡着…… 没几天,救灾款下来了,崔大伟两亩地只上报了一亩,把多余的钱分探给了最困难的乡亲。崔大伟只领到一万块钱后,受到父亲的责骂: “你呀,瘟猪,明明两亩咋要一亩的钱?不说多占,实实在在的那一份该得呀。” 崔大伟说:“这是天灾,上面一分钱不给还是要过,有些今年才开始种大棚蔬菜的乡亲,本钱全是借来的,一棒敲死了他们,以后哪敢迈步啊。” 孔兰仙信了儿子的话,崔富贵摇着头进屋去了。崔大伟回家后给妻子说: “今天下午我去信用社,再贷几万块钱……” 话没有说完被林翠霞质问:“还贷?缓一下再说吧,想别的办法弥补损失好些。” 崔大伟大说:“这样的,我答应了小黄瓜收获后借钱给殷姨换肾,现在小黄瓜没了,再去贷三万,凑成四万借给他们吧。说好的,不能不讲信用啊。” 林翠霞觉得崔大伟对,没有阻拦。崔大伟刚出门的时候,金薇回来了,她不止为小黄瓜伤心,还带来很不幸的消息: “你不用去贷款了,我母亲的病治不好,不用换肾,医院里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崔大伟夫妇一听,惊得出不出话来。 第71章 几天后,噩耗传来:殷琴玉离开了人世!悲痛降临帽塘村,大家沉痛悼念后,哀思缠绵,心情沉痛。 不久,乡政府派人来,组织人力抗灾争收,在大棚菜地里种三叶瓜,争取把损失减少到最底程度。还有更先进的举措,那就是坡改梯种果树和退耕还林。乡邻们积极响应起来。这时,金薇休假回来,帮着村民劳作。崔大伟趁机问她: “崔二伟说回厂上班,有这事吗?” 金薇吃惊:“哪有这事?自从二哥失踪后,一直没有见到他。” 崔大伟听了紧张,估计崔二伟又去干坏事去了。于是,崔大伟便去找父母商量,争取把二弟找回来,如果犯罪的话,一定要绳之以法。崔富贵在门口乐着,见了崔大伟便说: “老大,你来计划一下,我这房子是修四合院还是修居民那样的套间?” 崔大伟知道父亲家的底细,别说修高档住宅,就是把泥巴墙换成砖的,也还要欠债,于是说: “这房不偏不斜,以后有了钱再说吧。” 崔富贵拍胸口:“没问题,我要修帽塘村最漂亮的房子,一定要超过城里,扬扬我们农民的威风。” 崔大伟以为父亲吹牛,把崔二伟的事全忘了。乡邻们不这样认为,都认为崔家是了不起的富豪人家,依据是:不说崔大伟,人家崔三伟是大老板,崔四伟是在外面是技术权威,不知汇了多少巨款回来存着,不说修小洋房,就是在新店子买半条街也不成问题。崔富贵果真有魄力,不久便拖石拉砖,架势逼人。崔大伟想去问个究竟,被林翠霞阻住: “老人的计划是对的,钱是搁不稳的,把钱变成材料,以后真的修房才免得经济吃紧。” 崔大伟觉得这话对,任凭父亲张扬。 三叶瓜丰收了,村民们得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崔大伟那两亩地轻而易举就收入了好几千块钱。江强知道崔大伟家的底细,送上几百块钱来说: “拿着吧,把信用社那两万块钱还了,免得背利息。” 这样,崔大伟可以安心农业生产了。他利用空时间帮人修电器。谁家的电器一点小毛病,换几角块把钱的零件,不但没有收修理费,连零件钱也舍了,家里又存在较大的经济漏洞。没有油盐的时候,又苦了林翠霞。地里这时没有大规模的蔬菜上市,便去找藤藤菜、红苕尖、南瓜颠、野蘑菇……这些小菜上市。逢场天,她的叫卖声最大: “快来买哟,藤藤菜一角钱一把;红苕尖五分钱一束;南瓜颠随你们给价……”得到几块钱的收入以后,便去买油盐,把剩下的钱给崔林买学习用具。别见笑的话,她用的卫生纸也回到了从前,用烂布夹裆,洗净后再用。 一日,她刚买完小菜回家的时候,被一个中年人抓住了,横说竖说还把她带进了派出所。林翠霞不知自己犯何法。犹豫的时候,中年人说出话来: “是她买的毒蘑菇,我们一家人吃了都中了毒,去医院花了好几百块才脱离了生病危险,精神损失费不说,医药费还得赔来!” 林翠霞捏着荷包里那几块钱,吓得差点晕了过去,清醒过来朝民警跪下乞求: “我不是有意的,我确实不知道哪种是毒菇啊!你要我陪钱,干脆要我的命吧!” 林翠霞说罢,凄惨地哭起来。 民警扶起林翠霞说:“以后要注意毒菇,染上它,不单伤害消费者,你也会有生命危险,别伤心了,你走吧。” 民警把那个中年人带进去说服后,林翠霞才小心翼翼走了。她回到家里,崔大伟刚为村民修水泵回来。她失声痛苦后,语重心长地对崔大伟说: “大伟啊,你这样值得么?你要晓得,没有钱的人处处恶性循环啊!你在外面帮人修电器,当收的钱还得收,苦日子我已经过够了啊!” 崔大伟安慰道:“不要紧,苦了我们,方便了大家,值得。我有这门技术,能受到大家的敬仰,已经够欣慰的了,我们应该为这点自豪才是。现在天旱,好些禾苗都枯萎了,我能保证及时抽水,给乡亲们解决燃眉之急,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事,他们是会永远记住我的。” 正在这时,一品村的一个村民跑来,说他的电动机坏了,要崔大伟去修理一下。崔大伟随同他去了,发现这不一般的故障,线圈绕组烧了,必须去街上修理店重绕。崔大伟二话没说,背起电动走了,半路上马春叫他,顺便给他带一圈电线回来。崔大伟找到修理店,花了六十块钱把电机修好,转身刚走的时候又想到买电线的事,于是他忙去了一家五金店,选好一圈电线后,才摸不出钱来。于是对店主说: “村民急着抽水,我们又有些面熟,明天给你付钱来行吗?” 店主摇头:“我不认识你。” 崔大伟忙作自我介绍:“我是崔大伟呀,前些日子新闻上报道的那个,就是为学校捐款的好个崔大伟呀,请你相信我吧。” 店主还是摇头:“什么新闻哟,假的,我认钱不认人,你有款捐,几十块的电钱费为啥付不起?” 崔大伟再也没有话可说,他本想到别的店里去赊购,怕遭同样的侮辱,便离开了街上。回家后,他急忙去了一品村把电机安装好,收了六十块钱回了家。这时天已擦黑,才想起了给马春买电线的事。于是,他把自家电机上的线拆来拿去,还向马春道了歉: “对不起,我把买电线的事忘了,我家里有一圈多余的线,不是很长,这圈旧的你拿去用吧。” 马春信以为真,说着“用了就还”收下了这圈电线。 崔大伟回到家里,很早就睡了。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老在掂量妻子说的话,努力在寻找金钱以外的东西,找什么呀,麻木而告终。林翠霞误认为他累了,没有打搅他,以最暴露的身体贴在了他身边,让他随心所欲开心。 一觉醒来,天已天亮。崔大伟没有往日积极,老眠在床上不肯起。直到林翠霞惊叫的时候他才起来: “大伟,快来看……” 崔大伟翻身起床,发现厨房里变了样,不知是谁从后门塞了东西进来,琳琅满目:鸡鸭鹅不少,还有油罐子、糖瓶子、粮食口袋儿……肤皮估算了一下,价值好几百块钱。崔大伟夫妇意识到是乡亲们干的事,早饭后便分头去过问,可是,没有一个承认送了东西来。马春到崔大伟跟前说: “你田里的禾苗全枯了,咋不及时抽水?” 其实,崔大伟咋不想抽水呢?一来没有电线,二来旁边是江强承包的堰塘,里面的水也不多了,大堆大堆的鱼在死亡线上争扎着,如果再抽塘里的水的话,江强将遭灭顶之灾。崔大伟去看了看地回来,马春和江强把自家的抽水机架好了,在堰塘里抽水救崔大伟的禾苗。崔大伟上前阻拦: “不能抽……再抽鱼就没命了。我这点稻子是小事,一千斤稻子值几百块钱,江强塘里鱼可要值近万元哪,快收起来,要不,我就剪电线啦!” 一些村民也过来劝江强:“大伟的话是对的,先保住你的鱼。大伟的稻子损失了,将来丰收了补偿一点就过去了。” 在乡邻们的再三劝说下,江强只好把电机收起来,帮着崔大伟耕作菜地去了。他们边劳动边商义扩大再生的事,一个主题困扰着他们,那就是资金问题。这话被牵着崔安出来玩的金兰听见了,她说: “爸爸有钱,经常左一张右一张百块的大钞给崔安玩耍,说从小让他识钱,将来才好找大钱,给他借吧,保证没问题。” 崔大伟也不知父哪来的钱,问妹妹:“难道三伟和四伟汇了钱回来?” 金兰摇头:“最近没有哇,原来汇钱回来,都是我去领取的,好一阵没有这样的事了。” 江强解释:“别多疑,也许老人自个去把钱取了吧。” 崔大伟没有死心,在父亲面前提起过借钱的事,但都被要修房子为由拒绝了。崔大伟没有多心,总想老人的钱也来得不容易,要花钱的话,还是去信用社贷款。 第72章 天旱得让人难受,像把人置身于蒸笼里。 庄稼汉有预感,估计这样下去将灾难临头。这样的担心变成现实,一天傍晚,狂风大作,电闪雷呜,倾刻间,瓢泼大雨扑天盖地而至。雨又猛又大,足足下了大半夜。江强几次到堰塘边,都被大风洪水卷回。大清早,风雨停了,庄稼汉奔出门外。一眼望去,半成熟的稻子铺平得像球场一样平,洪水像一面面镜子,翻过田坎向下溢。霎时,庄稼人的哭闹声震天,一向不流泪的江强,蹲在堰塘边伤心不已。鱼跑了,稻子没有,这等于要庄稼汉的命呀,咱不伤心呢? 大家悲伤了好一阵,才开始活跃起来。包产田位于堰塘下面那些农户,提着桶儿,拿着捞网,去捕从江强塘里跑出的鱼。崔大伟见大些肥大的鱼被别人捞起,大声喊: “捞吧,把捞到的鱼归江强。” 其实,好些村民田里都没有喂鱼,得了意外的收获不肯拿出来。这样,塘下好几里的村民都能捞到鱼。这些人多数是外村的,有的还和江强素不相识。崔大伟顺着田冲往下走,边走边喊: “那是崔大伟的鱼,大家不要拿回家,归还江强吧。” 洪水小了,好些村民满载而归,有的把鱼还给了江强。江强被感动得流泪,总要给好心人一两条。但是,还有那么一部分人,偷偷把鱼拿回了家,出来说“我一条鱼也没有捞着”。崔大伟想,人们的得失观在微妙发生变化,你我的界限越来越明显,没有刚刚改革开放那样纯真,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林翠霞也想,照理说,非常时期,大家更要相依为命,互相同情,自己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还能说什么呢? 崔大伟指引众人,把有收成的稻子全扶起来,争取把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一会儿,崔富贵队长出来,他没有众人那样焦急,因为他那三亩多田在山坳里,大风无法攻击,基本上没有损失。作为队长,他还是到处转了转,说些安定人心的话。崔大伟在田间忙的时候,林翠霞跑来报告: “大伟,咱家的房子不能住了。” 崔大伟忙回家,发现屋后的山崖崩了,洪水直灌土墙基脚。此时,房子也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根本不敢去排险。马春带着江强和史月英帮大伟他们抢出了屋里的贵得东西,把崔大伟一家安排到自己家后,又找来短木,远远地加固房子。这样,这座危房始终没有倒下来。 一天过后,乡里召开了紧急会议,下来许多干部评估损失。由于时间紧任务重,多数是由金队长评估的。很快,各行各业献爱心,运来了衣服、粮食、清油……等生活品,按受灾程度发放。乡亲们激动得流泪,又呼起了口号: “社会主义好!” “中国共产党万岁!” 受灾最重的,每亩可得五百斤谷子。崔大伟竟然没有想到,父亲那三亩多田一点损失也没有,居然也得了一千多斤谷子! 崔大伟私下找到父亲:“爸,你的稻子没有受损失,不该要那一千多斤谷子啊。把谷子退出来吧,支援那些受灾最重的村民,你是队长,应该带好这个头啊!” “退?说得轻巧拿根灯草,现在那么多人想当官,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别装傻了,这是政府给的,我又没有剥削村民,你就不要多想了。”崔富贵反反复复这样说。 孔兰仙和金花一同出来劝他也不顶用。 崔大伟最后说:“你不退出来就算了,我把我那一份给乡亲们!” 崔大伟这样说着走了。孔兰仙追出来劝崔大伟: “你不忙退谷子,我们慢慢说服你爹,要是他真的不退的话,将来田里收获的稻子分给大家。” 崔大伟觉得母亲这话在理,再也没有提退谷子的事。 孔兰仙又说:“你的房子眼看就要倒了,我们这里有砖有石,你拿去先把房子修了吧。” 崔大伟摇头:“我要修房子的话,另想办法,你们的房子也是土墙,照样不经风西雨,有个危险,你们年龄大了逃也难啊,那些材料还是留着你们改造房子吧。” 大雨过后,接着几日大太阳,崔大伟的危房又是撑又是绑,没有倒的迹像。于是,崔大伟一家不顾马春他们挽留,搬回了泥巴房子,又过上了相绝安稳的生活。这天早晨,江强突然来报告: “大伟,你爸出事啦,在电杆上,多办没命了。” 帽塘村轰动起来,纷纷到山坳的电杆前,见崔富贵腰间缠着绳子,手里拿着钢丝钳,在上面一动不动。电工关掉总电源把崔富贵放下来,一切都晚了,身体僵硬,早已断气了。霎时,崔家哭声阵阵,喊天叫地,气得死去活来。方圆几十里,传送着一个丑闻:崔富贵偷电线被烧死了!马春和江强四处避谣,说崔队长是维护电路不幸身亡!说归说,没有人报道他。在城里工作的金家回来悼念,外出的崔二、崔三、崔四没有回来,只有崔四伟回电致哀。在乡邻们的帮助下,隆隆重重地把他安埋了,从此,这个平凡的人将从帽塘村永远消失。 十多天后,大家的悲痛才渐渐变浅。崔大伟夫妇和金兰怕母亲伤心,天天抽空去陪她。林翠霞为了不让母亲孤独,自从父亲死后,夜里便和母亲睡在一起,给她揉腿捶背,摆开心的龙门阵让母亲入眠。崔大伟向大队提了申请,得另选生产队长。大多数人都推举崔大伟,江强主动把这副担子承担下来,意在好让崔大伟多为乡亲们做好事。崔大伟去整理父亲的遗物,惊讶地发现,父亲居然有一万多块存款。问母亲,孔兰仙也不知这笔钱的来历。崔大伟把父亲的账本抱出来清理,才发现漏洞白出。包塘款、两上交款、退耕还林款、坡改梯款……凡是生产队的收入,他都用瞒、抠、假的方式捞了一笔。崔大伟顿时吓了一跳:父亲还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竟能如此大胆侵占群众利益,也没有被发现,那些有文化的大一点的官耍起花招来,是更难对付啊!难怪中央三令五声反腐败,真是洞若观火。要是从上到下的官都像父亲这样,腰包快要胀爆了还照样受群众欢迎,我们的党和国家将无明日!想到这些,崔大伟吓出了一身冷汗。紧张过后,他把父亲的作为给母亲说了,孔兰仙很干脆: “不该咱得的不能得,分给乡亲们吧。” 金兰也这样说。 崔大伟看着墙上父亲的奖状,犹豫起来,说道:“父亲虽然做错了事,但多次被评为先进队长,如果明说这笔款子的来源,暂且不说死去的父亲没有面子,上面的干部脸上也不光彩;如果不说出这笔款子的来头,平白分给乡亲们,那又作何解释呢?不好办,左右为难啊。” 金兰想了想说:“我看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把这笔款以帽塘的名义捐给希望工程。” “哎,这个办法行,我负责把这件事办好,你们先别出去张扬,时间久了我会找机会给乡亲们说清楚的。”崔大伟说完,叫妹妹金兰安慰母亲,拿着那大包钱走了。 为了保密,这事连林翠霞都不知道,他把这笔款悄悄带到了县里。在大街上,金薇碰见了他,又带来不好的消息: “崔哥,二伟因为赌博被公安局抓了,要罚一万多块钱才能出来,要不就要被判了。我和姐姐的钱刚入股到厂里,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正准备回来找你商量,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说咋办呀?” 崔大伟紧紧压着腑下那一万多块钱,想了想说:“让他在监狱中改造吧,免得出来祸国殃民。” 金薇劝道:“我和大姐能凑出五六千块钱,要不再去找一点钱,把他救出来慢慢教育吧。” 崔大摇头:“我教育他多次,屡教不改,拿他没办法,就让法律去制裁他吧。” 崔大伟怕呆久了钱财败露,没有和金薇多说朝县政府去了。 第73章 崔大伟回家没有把崔二伟身陷囹圄的事告诉母亲。 一段时间后,帽塘村又恢复了平静,投入三秋生产。同时,帽塘村也出名了,各新闻媒体报道着帽塘村捐款的先进事迹。 孔兰仙三亩多水稻丰收了,收了近四千谷子。按先前的商定,这些谷子分给乡亲们。当崔大伟一家把谷子送上门的时候,有些村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竭力拒绝,好说歹说总没有要谷子。孔兰仙找崔大伟商量: “大伟呀,你那危房住着让人担心,把余粮买了,换几个钱把房子修了吧,你那像甲虫一样的房子,多丢面子呀。” 崔大伟说:“修房子的事明年再说,今冬好生把大棚蔬菜种好,自力更生踏实些。谷子留着吧,荒月的时候救助乡亲们。” 帽塘村的先进事迹引起了各界领导的高度重视,他们下来视察,发现崔大伟还住着甲虫房子,说崔大伟是典型的活雷锋,当即决定给救济款整修崔大伟的房子。很快,崔大伟就得到了一万块的救助资金。林翠霞高兴得流泪,对崔大伟说: “这朽房子立着,有损国家的形象,把它改造成砖房,住着安稳些。” 崔大伟想了想说:“我没有脸要这笔钱。你想想,帽塘村几十户村民,独有咱享受优待,面子上过意不去呀。不知情的人会怎么看我们?会说我们无能,不会搞干,影响很不好啊。” 林翠霞不让步:“这钱不是偷来抢来的,又没有损害群众利益,你管那么宽干啥?不早日富起来,别人才是会笑话的。” 崔大伟的理论又来了:“你错了,国家这么大,资本是有限的,我们得了一万,那就损失了国家一万。别看这一万块钱,因为我们,可能某项工程缺资金,可能某些人的工资不能到位,可能某个危重病人得不到及时救治,可能某些失学儿童不能进学堂,可能……太多了。国家跟一个家庭一样,只有那么大一包盐,这盘菜咸了,那碟菜就淡。这道理太简单不过了,我相信你应该明白。” 林翠霞最后说:“按你的意思办吧,反正我们是穷惯的人。你将这笔钱投向那里?又捐出去啊?” 崔大伟摇头:“我想修条路,从这儿修条小公路到黄泥巴山脚下,结束帽塘村人肩挑背磨的历史。以后我们上街,可以乘车,骑摩托车,多自在?” “你怎么不早说?”林翠霞兴奋着,然后担心起来,“可是,单凭这一万块钱不够啊。” 崔大伟笑道:“这事我早和江强商量好了,他组织村民再集一点。 这时江强过来,高兴说道:“大伟,修路的事乡亲们都支持,还说越快越好。” 崔大伟点着头:“好吧,就这样定了。” 帽塘村人沸腾起来了,出钱出力,积极行动起来。城里的金正新一家也捐来款子。外村的不少人,想着自己赶场也要经过,自发突击。这样,一条乡村公路才一个月就竣工了。天大的喜事,帽塘村里第一次出现了汽车,大家围上去高兴时,从车里下来的正是金薇。这次集资,除崔大伟以处,她们家是捐得最多的。这位有功之巨的到来,得到了众人的欢迎,大家有说有笑,何等亲热。欢腾了一阵子,江强陪着金薇回家去了。马春和史月英忙进厨房做美食,客厅里留下江强和金薇细谈。他们两好久没有见面了,有说不完的话儿。谈得投机的时候,金薇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 “我这次回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工作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就去上班,每月工资不低于一千元。” 马春夫妇听到这话,出来一齐说:“去吧,别把机会错过。” 金薇说:“让江强先去厂里,到时候你们也一并到城里住,过上居民生活。” “哈哈哈……”马春夫妇顿时笑弯了腰。 江强高兴不起来,说道:“可我刚当生产队长,舍不得丢下乡亲们哪。” 马春拍胸口:“你放心去吧,生产队长我来当,跑跑腿、算算两上交,我能行。” 江强摇头:“不是那么简单,重要是带领大伙儿如何勤劳致富,如何指挥,如何引导,这里面很有学问呀。” 史月英有了主意:“你去吧,大伟精明,让他当队长吧。” 史月英出去了,一会儿把崔大伟请来。他也劝江强: “你放心去吧,我把你的担子挑起来。” 江强在崔大伟那里借了不少书看,大道理也不少:“不行啊,别看这小小的生产队长,要干好的话,是很不容易的。大伟要指挥大家科学种田,还要帮人修电器,实在太累了,他千万倒下不得,我必须扶住他。” 金薇看着江强,不好再说什么。 江强怕金薇多心,说道:“这样吧,我再干一阵生产队长,两年后再来厂工作。” 史月英担心:“江强啊,机不失,失不再来哟。” 金薇怕这样长期争执下去,说道:“好吧,就按江强的意思办。” 这时,崔大伟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金薇叫到后面树林里秘谈: “金妹,二伟的事咋样?? 金薇不住摇头,又急又气:“他呀,别提了,纯属变态狂!我和姐姐东拼西凑,交了那一万块钱罚款后保他出来,本性难改,道听途说,硬说到处都是贪官,非杀掉一两个为民除害不可。于是,便纠集两人去行凶,结果贪官没有杀成,倒把别人的妻子轮奸了,别人又是摄像头又是保镖,还不把他擒获?” 崔大伟叹息:“咳,他咋变得这样快呀!” 金薇说:“那是量变到质变的必然结果。其实呀,他早就有怪癖,没事的时候,总爱看女人的胸部臀部,常常盯得我和二姐不好意思。我想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对女人感兴起是很正常的。没想到他已经彻底变态,我去探监的时候,他竟然说自己是最值得的,玩上了一个高贵女人,死了也闭眼。他这个人啦,亲朋好友是管不了的,只有靠法律制服他了。” 竟管这样,崔大伟仍为失去了一个骨肉史弟悲伤。 金薇安慰道:“你也别难过,自讨苦吃,让他去吧。你在农村干得不错,要富起来是很艰难的啊,还是到外面去发展吧,干一年就要顶几年的收入,如果做生意的话,不敢想象,还可以一夜发大财,实现几辈人的梦想。” 崔大伟有独道见解:“现在好些农村人都往外涌,不少耕地已荒芜,多可惜呀。从我种大棚得知,大搞科学种田,泥巴也是会变成金子的,只不过劳累一点而已。你相不相信,将来有那么一天,外出的打工仔还要回来抢地种。” 金薇笑了:“我相信有那么一天,不过,太遥远吧。” 崔大伟摆手:“不,这日子好像就在明天。你想想,现在的政策好,国家的政策又在向农民倾斜,肯定地说,到以后没有工农之分,没有城乡差别,要说差别的话,农民还更富。” 金薇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这时理想,我也相信有这么一天。” 崔大伟不停向金薇灌输书中的理论,至到史月英喊吃饭的时候,谈论才结束。史月英把孔兰仙、崔五和金兰也叫来了,一个大家庭热闹起来。一会儿,金思和崔林放学也回来了,他们两今天特别高兴,不知得到了什么好处。他们乐了一阵后,一同说来: “我们今天搭了摩托车,一直到村子里哩……” “嗬,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现在公路修通了,将来我还要买汽车哩。”崔大伟这样说。 孔兰仙忙说:“骑摩托车的在哪儿?快叫人家进来吃饭。” 崔林拿出一封信:“邮递员,早走了。” 崔大伟接过信一看,那是江英写回来的,大家闹着打开信看。崔大伟拆开信,当众念起来。信中主要写了三点:一是她在那里过得很开心;二是崔四伟工作有成;三是叫金兰和崔安马上到沿海去。大家就这三个问题乐着,一直吃不下饭。最有心思的是金兰,她不想去沿海,安心在农村照料母亲。孔兰仙百般劝说: “去吧,你们夫妻好久没有见面了,也该聚一聚,太久不见面会生疏的。” 大家都这样劝金兰,她才免强答应下来。 第74章 夜里,崔大伟和林翠霞一直羡慕着四弟和金兰。因为他们看来,自己不说去沿海发展,就是到那些地方去站一站也是不敢想象的。两口子边看电视边说笑。 崔大伟说:“我发了财那一天,一定要带着你走遍天南地北。” 林翠霞笑道:“我的愿望没有那么高,到成都重庆逛逛已经很不错了。 崔林说:“我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满足你们的心愿。” 这时孔兰仙上门来,半带焦急:“大伟呀,你妹妹没有出过远门,她总是提心吊胆的,说有个人陪才好。” 这话中崔大伟的意:“翠霞,你陪妹妹去吧,女人在一起方便些。” 林翠霞高姿态:“我不去,你是男人家,更有保护能力,又是出门人,到外面去看看好长见识。” 两人你推我让,最后决定崔大伟送妹妹去。 第二天大早,崔大伟和金兰出发了。孔兰仙舍不得金兰走,含泪把他们送到了公路边上。金兰上车后回头说: “妈妈,您多保重,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金安也探出小脑瓜喊:“奶奶,再见!” 这些话孔兰仙更伤心了,泪送着远去的汽车。四个多小时后,他们乘共公汽车到了山城重庆。这里的一切让他们耳目一新,尽情地欣赏着豪华的建筑和时髦的人流。一同觉得,精心打扮后的庄稼人,无论如何摆弄姿势都显得土里土气。金兰打扮新潮些,起码那个装着盘缠的小挎包也打得上档次。他们吃完午饭从小餐馆出来直往火车站,崔大伟轮到售票窗口伸手向金花要钱的时候,她惊叫起来: “我的包被人划了,里面的钱一分钱也没有!” 这下糟透了,崔大伟身上只有少数零钱,不说去广州,就是返回的车费也不够。金兰和崔安吓得哭起来。崔大伟把他们安排到候车室一角,安慰了一阵,最后说他去找熟人借。这些没有出过门的人,不知道打手机联系,不晓得找警察救助,更没有去报案,苦苦地去找熟人。这里离家乡三百多公里,碰见熟人的机会几乎为零。崔大伟有信心,不知走了多少大街小巷,现在他在什么位置也弄不清楚了,一个熟人也没有找到。崔大伟又累又渴,举目无亲,急得一屁股坐下来,心慌意乱,寂寞和孤独感让他流出了眼泪。怎么办呀、怎么办呀……他的心灵不停在这样呐喊着,漫无目的又不知走了多少条街,终于寸步难行,靠着一家小茶馆的门再也走不动了。里面的“哗哗”声让他渐渐清醒,回头见那是三个人在打麻将。别人见他窥视,招手到: “三缺一,来吧。” 崔大伟捏了捏荷包里那二十多块,决定破釜沉舟赌一把,争取把损失夺回来。那些人玩得不小,一十二十的大钞在桌子上飞来飞去。崔大伟彻底麻木了,毫无畏惧坐了下去。今天,他的手气不错,很快就赢了三百多块。他够明智,趁小解悄悄溜了。崔大伟好不容易到火车站,金兰和崔安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他转忧为喜,只声说给朋友借的钱后,去买了两张去广州的火车票。在火车上,只有小崔安吃些小食以外,崔大伟和金兰只喝了一些白开水。金兰扶着崔安睡着了,他还在为自己的成功乐着,因为他这次往牌场上一小坐,就相当于农民干两个月。崔大伟本不想赢别人的钱,同情弱小的美德是有的。但回过头一想,这些打牌的人,不把钱输给自己就会输给别人,自己身陷绝境,有雪中送炭的好事求之不得。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终天到了广州火车站。这时又是一个傍晚,来迎接他们的是江英,亭亭玉立出现在站台上。这时的她,很难认出来了,一头棕色卷发,纹过的眉睫和血红的嘴唇让洁白的脸更有轮廓,耳环和项链金光闪闪,紧身衣裤让丰满的曲线更加突出,高跟鞋又尖又亮……江英边招呼边寸步过来,率先闻到的是那浓浓的香水味。崔大伟对她这一身打扮很感兴趣。金花有新的想法:江英有卖淫前科,他这个样子,不把男人的魂勾去才怪哩,多半又堕落下去了。所以,她没有和江英就话,只是叫崔安: “快喊,江姨。” 小崔安喊了后,江英在他脸上亲了亲,留下一双鲜红的唇印。 出了火车站后,江英招来的士,把他们接到了崔四伟所在的中外合资模具公司。这时,崔四伟早在门口候着了,拥抱了金兰,搂起崔林亲不够。小家伙很懂事,不停地叫“爸爸”,崔四伟甜蜜蜜地答应着。一阵热情交谈以后,崔四伟把客人带进了一家豪华的餐厅。这里,早已灯红酒录,七彩霓虹灯叫人眼花缭乱。这一大家子在一张八仙桌前坐下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大多是崔大伟和金兰从来没有见过的。崔四伟和崔大伟一边喝酒一边介绍菜肴。竟管这样,崔大伟还是不敢动筷子。因为,那些甲鱼、飞雕、螃蟹……确实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只好拿着筷子跟在别人后面,学着吃。崔四伟考虑他们长途跋涉够累,这餐饭就这样速战速决。晚上,江英决定让崔四伟和金兰好好作乐,把崔安领到了自己身边睡觉。崔大伟独自进了弟弟指点的房间。地面亮晃晃的洁净如洗,在门口迟迟不敢下脚,然后又到别的房间门口,学会了别人怎样进屋的技巧后,才脱光鞋子小心翼翼地进了屋。房间里,那是一流的摆设,高级沙发上铺着缎子,崔大伟哪敢坐?腿站酸的时候,才胆战心惊坐在一张别致的椅子上。刚一坐下,吓得他毛骨悚然,不由得惊叫了一声,估计那椅子已被坐坏了,不停地晃动起来。原来这一张摇摆椅,崔大伟不会享受,一直只好站着。尿都站胀了,便到处找厕所,找遍了,没有哪间像厕所,快湿裤裆的时候,终于在墙上看见“卫生间”三个字,闪进去后,见里面一尘不染,比普通的卧室还干净,不敢解裤子,跑出来穿上鞋子,准备去找公厕小解。幸好这时江英出现在门口,憋出话来: “快告诉我,厕所在哪儿?” 江英笑着把他带进卫生间,还做了示范后才出去了。崔大伟苦惨了,虽说小解,起码也有好几分钟。轻松后出来,照样高兴不起来,指着那张椅子问: “这……多少钱?” “贵得很,你问这干啥?” “坏了,我得赔。” 江英坐上椅子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哪里坏了,输服得很,你也来坐坐。” 这下,崔大伟敢放心坐在椅子上了,摇起来果然输服。他高兴了一会儿回头,金兰又出现在她眼前,崔大伟纳闷: “金妹,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陪四伟去吧。” “哈哈哈……”笑声过后,这人又变成了江英,原来那是金兰的面具,“你忘了?我不是曾叫你们寄来一张金兰的像片吗?扩大成形后就是这个样子,我全靠这个把四伟勾引住。” 崔大伟一听大吃一惊,没想到江英又犯老毛病,居然和四弟有暧昧关系,太不可理喻了,非教训他不可: “你这个荡妇,看你那个样子就不是好东西,去勾引别的男人吧,干嘛勾引我弟弟,你这样做对得起金兰吗?” 江英没有生气,细说起来:“现在我跟你说实话,我来到这儿,并不是为了找钱,也不是勾引四伟,只想保护金兰。四伟是厂里的技术权威,人英俊萧洒,追他的姑娘多得很。四伟有时身不由已,思想快崩溃的时候,我用这个面具吸引他,让他时刻想着金兰。我这身打扮,是为了付出牺牲才这样做的。在这里,太土了四伟会烦的,四伟有性欲的时候,我就这样充当金兰让他玩。四伟是有文化修养的人,也很少为难我。现在他的心已经铁在金兰身上,我才写信叫金兰来,让他们夫妻团聚。我的任务完成了,决定和你一块儿回去……” 崔大伟被这一席话感动了,连连说道:“你有这个高尚的品德,很了不起了,谢谢你。不过,你还留在这里干吧,城市总比农村好嘛。” “不一定……”江英摇头说道,“来外面打工,没有文化的技能是不行的,找点钱充其量够自己花销。就说我吧,每月的工资常不够开支,还常常给四伟借。你别看我这身打扮费钱,那是从嘴里省出的,有时候我一天才吃一餐饭哩。” 崔大伟在摇椅上坐了一会儿,移去和江英一道坐在沙发上,保持零距离考验江英,看她的品德是否如她所说。江英很快让开,坐在了摇椅上,两人一直谈到深夜才散去。 第二天,江英特意请了假,带着崔大伟、金兰和崔安,高高兴兴在市里玩了一天。 崔大伟想家,第三天就要走,崔四伟无论如何挽留也无济于事。江英要回家的事崔四伟早都知道,当江英说起一同回家时,只有金兰挽留了她,也是白说。崔四伟一家把他们两送到火车站,买好卧铺票,又给了每人几百块钱,还给母亲带了两千块钱回家。崔四伟一家站在站台上,目送着远去的火车…… 第75章 崔大伟和江英回到家里,又引起了轰动,大家都争着来看住过大城市的洋女。金花早有准备,很快换上了过去的素装出来面对乡亲们。众人要江英讲外面的精彩世界,江英总是说: “农村的空气更好,生活起更舒服。” 崔大伟不这样认为,总是夸夸其谈:“城市啊,就比农村不一样,硬是精彩得很。到大城市里,什么都得学。要从吃饭、穿衣、坐立行走……连进厕所都还得学。” 这话引起了众人一阵阵哄笑。其实,崔大伟这也是内心话。这次他去大城市逛了一圈,最大的收获就是提高了认识,城市就是和农村不一样,自已确实太妙小了。有了这个观念,总认为自己寒酸,思想上还背起小小的包袱来。众人走后,他看着土里土气的妻子,辛酸过后,又想起了自己的诺言:一定要让她上洋房,过上无炊烟的日子!这时他才觉得可笑,同时感到这个理想太遥远了。林翠霞见他不乐,不停地调频道让他欣赏电视节目。这时,屏幕上出现一则丰乳广告,崔林不好意思看进里屋做作业去了。林翠霞说着“羞死人”调开频道,崔大伟忙阻止: “别调开……那是明星。你知不知道,别人这样表演一下,起码收入好几万呢。” 这话吓坏了林翠霞,她掀掀自己的胸:“那么多?我的胸还有那么大呢,为什么不找我去?就那么几十秒钟,收入几万块钱,到时候我们就不会受穷了,这甲虫房子立马变样!” “哈哈哈……异想天开!”崔大伟笑道,“别人是明星,你林翠霞有啥知名度,哪个会相信你?” 林翠霞还是很自信:“听说明星很多钱,这样她们不是更富有吗?难怪别人能买半条街,我们连砖房子也修不起,这成什么体统!” 崔大伟竟然没有想到,林翠霞能悟出恶性循环和良性循环的道理。崔大伟也觉得,自己确实在恶性循环的圈子里徘徊。要良性循环,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多找钱。这时,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自己早日富起来! 自从金兰走后,孔兰仙像丢了魂似的,常常夜里流泪,感到无常孤独,身体也渐渐消瘦。江英知道这个情况后,常常抽空去陪她,和她说说笑笑,冲谈思情。崔五伟近三十岁了,一听到江英的声音就冲动,常常提出无理要求: “江妹,让我摸摸你好吗?” 江英觉得他是盲人,摸摸也无所谓,于是便把身子凑过去,让他摸摸自己的手。起初崔五伟很规矩,只是捏捏手而已,后来放肆起来,居然把手伸向了江英的敏感部位。江英躲开后很冒火,很想训几句。回过头想,一个人寂寞起来是很难受的,他是个残疾人,应该同情他才是。崔大伟知道这件事后,把他的看法说出来: “江妹呀,你年轻漂亮,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总不能这样一辈子吧。” 江英凄然说道:“我这辈子只有这样过了。告诉你吧,我已经是没有生育的女人,谁会喜欢我?承认有人喜欢我的美色,那只是玩玩而已。过余看重美色的男人,女人多半是他们手中的玩具,腻了就扔。女人啊,这里牺牲了又在那里牺牲,何苦呢?” 江英回到家里,母亲是她的精神支柱,史月英不在身边的时候,没有寂寞感是假的。这时她又想起了孔兰仙,一个大胆的想法向史月英提出来: “妈妈,金兰走了以后,孔姨够孤独的,金兰他爸丧偶,孔姨和金叔结合不是很好的一双吗?” 史月英恍然大悟:“对呀,我咱没有想起?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 马春和江强也支持着史月英。 史月英把她的意思跟崔大伟夫妇说了,他们都觉得这样好,所担心的是金正新可能不会接受。史月英又去给孔兰仙说,她先腼腆,后来也承认下来。正在这时,金薇从县城又带好消息回来,还在村口就大声喊: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闻讯出来,围着她,伸长脖子等她报告。金薇把崔林和金思叫过来后,才向大家宣布: “我今天得到的可靠消息,崔林和金思都考上了县重点高中,崔林还考了全新店镇第一名哩!” 大家又围着两个孩子乐,都夸他们有出息。霎时,江强和金薇拉着金思,崔大伟和林翠霞牵着崔林,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似乎都从娃子身上找到了良性循环之路。 大家说说笑笑散去后,史月英把金薇叫到里屋,当起红娘来,把她的意思给金薇说了。金薇一听大惊: “恐怕不行吧,我和大姐给爸提谈了好多,他总是摇头。孔姨的事我们也提过,他说他没有再娶的打算。我爸过上了城市生活后,习惯变了,语言也少了许多,他只有半天活儿,下午便去逛公园,不吃不喝,一呆就是半天。既然您有这分心思,我再给他说说吧。” 史月英建议:“你们父女之间不好说,还是我去好,保证这事能成功。 金薇说她要上夜班,和江强商量的一些事走了。第二天,史月英忙完家务后去了县城,这时已经饷午,她去小餐馆吃了一顿便餐出来,没有去金薇的住所,径直去了金正新爱去的河边公园。没走几步,金正新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金秋时节,酷暑逼人,那些年轻女性,穿着薄而透的夏装,自由自在游荡。金正新呢,专过目那些丰满的女性,从上到下,从前至后,看过没完。有个穿着高弹低胸的女人从他面前路过,金正新一直目送,最后站起身踮脚昂首朝她张望,至到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史月英一下明白,金正新的思想在变态,像他这样注重女性的人,找到合适的异性应该是很迫切的。史月英悄悄溜到他身边,用身子去贴他试反映。金正新受震扭过头见是史月英,说起话来: “你怎么来啦?也来大保眼福啊?咳,我们那个年代太可惜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花花世界。好好看吧,争取把过去的时光找回来。” 史月英没有兜圈子,把话直说了。金正新摇头: “不不不……我现在只对年轻女性感兴趣。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见个这样丰满的女性,要是退后三十年该多好哇。” 史月英说:“这只是看看而已,得不到真正的感情,心里还是空虚的,孔兰仙不错,让她好好陪你吧。” 金正新算起经济账来:“我们这个年龄了讨老婆最不合算,给她吃给她穿,皮子都皱了,不好玩。一个月花上几十块,去逮一两次猫(妓女),又嫩又鲜,过瘾得很,你不要再劝我了,除非给我找个二十来岁的姑娘。” 史月英觉得金正新不可理喻,没有多谈走了。她回到家里,先把这事给崔大伟说了。这是崔大伟意料之中的事,说话平直: “我说干不成嘛,你看看……人哪,地位变了,思想也会变。生活好了人,追求更高的享受是很正常的,要不,那钱怎么花出去?” 史月英又提醒林翠霞:“这事先不给你妈说,怕她受不了。” 林翠霞笑道:“没事,我会安慰他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帽塘村开进一辆的士,首先下车的金正新,后面跟着金兰、金薇。史月英上次碰了鼻后,心中还有隔阂,只是与金花和金薇亲热起来。金正新直奔崔大伟家,崔大伟夫妇热情地接待了他。金正新指着后胸勺的伤说: “回来看看你们,差点见不着你们哩。” 崔大伟发现伤得不轻,问道:“你这伤?” 金正新气亨亨地说:“被婊子打的……” 金正新这个人生来爱冲动,性格变幻无常,崔大伟不以为然,只是提醒他以后要小心。 这伤的来历本来不好开口,在崔大伟夫妇面前,他毫无顾忌说出来了。原来,在这半个月中,他去逮了两次猫,就被小姐打了两次,一次是因为不卫生;一次是因为讨价。这小姐也太狠心,差点要了他的命,一次伤了肘,一次破了脑。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后,不住叹息: “咳,男人玩女人,不如说女人玩男人。把你搞成一贫如洗的光棍,人家花天酒地。世上最傻的是男人,大伟,你说是不是?” 崔大伟只好附和他点头。 金正新兴奋起来:“你妈是好人,我要娶她。我要找个真正有感情的人过日子,你妈最好。” 林翠霞补上一句:“你这样,我妈不一定喜欢你呀。” “我找她亲自说说去,先向她承认错误。”金正新说着,直奔孔兰仙家去了。 这时,金花、金薇和史月英过来,把这事挑明了。金花说: “我爸这个人,本质不坏,只是素质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确实智穷,办事令现代人担心。你们放心吧,和你妈建立新的家庭后,我们会好好关照的。” 崔大伟认为,金花很少回家,这次她亲自回来处理这件事,非同小可。由于过去那段情,崔大伟在金花面前总有些不自在,心里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很快又觉得一句话也没有。正当他担心的时候,金正新带着孔兰仙有说有笑来了,看样子就觉得这事成功。 第76章 崔大伟为了给母亲找回青春,给崔家一个面子,决定母亲的婚事大操大半了。那是帽塘村前所未有的隆重,村里村外的人都请了,一共摆了好几十桌酒席,光是烧酒就喝了三坛。 孔兰仙和金正新结婚后,孔兰仙和崔五伟都搬进了县城里,过上了居民生活。这样,崔大伟离开了自己的危房,搬进了母亲的土墙房子里,看上了彩电。待恢复正常的生活规律后,崔大伟和林翠霞坐下来静静地盘算了一下,由于母亲的婚事过度铺张,总共亏了二千多元,这全由崔大伟一个人承担着。很快,崔林去县里读高中,光是学费都是六百元,还有住宿费、生活费、零用……每月至少也要好几十块钱。两口子清点家底,不算困难,一共凑出八百一十元来。林翠霞对这笔钱有安排,除崔林的学费和第一个月的费用六百五十元,还剩下一百六十元,给孩子买床上用品和一套衣服。这样算了以后,崔大伟还是高兴不起来,林翠霞劝道: “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应该高兴才是。不必生愁,钱不够的话再去借一点吧。” 崔大伟有他的想法,那借钱还钱的日子过够了。这次去了一趟广州,总觉得自己渺小,和现代人比起来天壤之别。改革开放这么久了,自己还没富起来,借借贷贷,别人定说自己无能,该撑着的时候还是撑着好。 第二天逢场,林翠霞在家给崔林整理衣服,洗书包鞋子,崔大伟带着崔林上街去了,准备给儿子买上高级合身的衣服。一路上,认识崔大伟的人很多,还有过去和崔大伟共过事的老干部,没有不夸口的: “崔林真行,是个双脑人啊。” “大伟教子有方,成功、成功!” “大伟有办法,快当太爷啰!” “大伟有富气,自己的大学梦让儿子圆了!” …… 崔大伟听到这些,没有不激动的,单看他走路的姿势,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昂首阔步,手也甩起来,无意中打着了矮少妇的胸部,别人没有找他的麻烦,说着“没事”笑着就过去了。到了街上,崔大伟带着儿子先进了床上用品商店,店员从旁人口中得知崔大伟是个大人物,忙推荐高档品,那个枕头两百、这张床单三百、那条毛毯五百……店员的嘴叽叽喳喳,活像老鼠磨牙。崔大伟没有惊慌,总是漫不经心地说: “太贵了……” 店员不罢休:“贵?还有更贵的哩。娃子去重点高中,里面好多富豪人家子弟,别人躺金闪闪的床,你钻乱鸡窝啊?这样多没面子。” 崔大伟觉得店员说得对,但自己无论如何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崔林又在后面扯他的衣角: “爸,不买了,将就原来的睡吧。” 崔大伟不示弱,脑筋急转弯后对店员说:“你店里这些高档的,我家里有。就买价钱最便宜的吧,留在家里我享用,和泥巴打交道的人,高级了还怕趟下去哩。” 店员信以为真,选了一套廉货给崔大伟,一共花了一百二十块钱。买完床上用品后,他们来到服装商店。这里更闹热,要开学了,好些家长都来给孩子买服装,不少人是崔林的同学,他们都没有那么幸运,有的落榜了,有的考上了镇普通高中,没有一个有崔林伟大。那些家长很大方,依了孩子,一百两百摸出去,买个称心如意,丝毫不顾忌钱多少。认识崔林的人拉着他,去选择最高级的适合崔林身份的服装,试衣后出来,众人不断附和: “好看,他应该穿这样的衣服。” 崔大伟一看,崔林穿上别具一格衣服、裤子和鞋子,显得特别精神,好像变了一个人。同学们为崔大伟高兴,拉着他就往外走。崔大伟忙问价,店员说那套服装总共三百五十元!崔大伟心脏晃动,旁边的人有意无意地说着“不贵”出去了。咋办?崔林正穿着新衣服在街那边玩得欢,店员几次伸过手来要钱的时候,崔大伟捏着仅有的四十块钱假装没有听见,意在看再有熟人进来没有,如果有的话,偷偷借几百块钱把服装买下。转念一想,这样他不体面,要是别人不肯借或是一次借不出那么多钱呢,岂不是更尴尬吗?极度为难之时,崔林过来了,他看见父亲难堪的样子,料定深怀苦衷,于是边脱衣服边说: “我刚才出门活动了一下,这套衣服不合身,以后再买吧。” 崔大伟知道儿子说的假话,假得天衣无缝,真不愧高智商。崔林脱下服装,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台上,崔大伟再也忍不住,蓦地热泪盈眶,背着崔林出了店门。崔林跟出来,他们去了一个地摊,这次崔林主动起来,去选了一套质地最差的服装,硬要父亲买下。崔大嫌差劲不肯摸钱,崔林反复说: “这服装好,在学校上体育课搞劳动穿再合适不过了。” 崔大伟知道儿子是违心的,但也花三十八块钱把这套服装买下了。崔林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自己不主动的话,父亲肯定会去借钱为自己操心下去。回来的路上,崔大伟再也没有精神了,看着前面无丝毫愁苦的儿子,心事重重:这个家不早日富起来,不但自己的日子不好过,实现不了对妻子的承诺,还会让儿子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咳,在捐款中抽几张钱、为别人修理电器合理收点手续费、对别人的恩赐小一些……今天的崔大伟不是这个样子!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回到家里,见妻子还在门前洗衣,过去帮忙。林翠霞站起身,首先看买回来的货,觉得比家里的新,也没有说什么。大脚盆里,多数是崔林的衣物,搓来搓去,没有一件像样的,不是太短太小就是补丁重重,又引起了崔大伟的伤心。正在这时,山那边有个村民到门前,要崔大伟去修一下电视机。崔大伟跟着村民走了,饷午过了才回来,不觉饿,摸出十块钱来高兴: “……换了一个高压包,收了十块,赚了四块……” 林翠霞担心:“这样合适吗?” 崔大伟很坦然:“他找别人修的话,得十五块,我为别人省了五块,也算做好事了。” 崔大伟刚端碗吃饭的时候,门前突然开来一辆摩托车,江强也在上面。江强到崔大伟跟前说: “原来说好的干两年生产队长,现在不行了,得提前辞职。金思在县城里读高中,我得随他去,和金薇住在一起,一家团聚,也好照顾孩子。崔林在学校住不惯的不话,到我家来住,两孩子也好互相学习……” 林翠霞为江强高兴着:“你们夫妻两是该在一起了,你总算出头了,过上了居民生活,崔林的事就不用你担心了,就让他住在学校吧。” 崔林也出来说:“我住学校,和更多同学在一起,好锻炼我将来适应社会的能力。” 崔大伟舍不得江强走,握住他的手说:“过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给了我很多帮助,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呀,有空一定要抽时间回来看我们哟。” 不知咋的,崔大伟这一阵的感情突然脆弱起来,话音刚落滚出泪珠儿来,竟管江强一再表示常回家看看,还是抑制不住崔大伟内心的悲伤。 林翠霞劝丈夫:“江强迟早是要和金薇在一起的,让他去吧,到县城不远,我们常看他们去吧。” 说话间,门前的摩托车司机不见,只留下一辆光闪闪的崭新摩托车。江强把大伟带出来说: “我走了没有什么送给你,这辆摩托车留给你做个纪念吧,去外面谈生意、拉货什么的方便些。” 崔大伟不住摆手:“太贵重了,再说,我也不会骑……” “没关系,我扶着你骑,小工夫就会了。”江强说。 崔林也出来说:“不难,一会儿就会,我和江叔扶着你骑。” 下午,他们把摩托车推到了原来保管室门口的大坝子里,让崔大伟学起驾驶技术来,林翠霞在一旁助威,不到半个钟头,崔大伟就能单身骑车了。然后,他们又到乡村公路上来,看崔大伟威风。崔大伟从帽塘村骑车到黄泥巴山脚下,又黄泥巴山脚下返回帽塘村……一直到天黑,才觉得过瘾。 第77章 一九九七年八月三十日到了。 按照江强的约定,崔林八月三十一日去县中学报名,然后去江强家,顺便看看爷爷奶奶,休息一夜,九月一日和金思一起去学校。林翠霞在外面听人说,后头去报名不吉利,先去还可以找到好的寝室。崔大伟动摇了,决定今天就去,报了名后再去看亲人。 大清早,崔大伟抄了六百六十多块钱,领着崔林出发了。为了安全,他没有骑摩托车。这时,好些乡亲来送行,送来零钱、水果、糖块,林翠霞谢着乡亲们,没有收钱,只要了水果和糖块。大家望着崔大伟他们走出了村口,才说说笑笑回去了。 崔大伟他们来到县中学,这里早已热闹起来,进进出出的人流,家长、学生身着高档别致的服装,拖着皮箱走得很有精神,崔大伟看着儿子背上那个补疤的褪色蓝布大包很不是滋味,在校门口呆了很久才进去。按照程序,得先交费后注册。崔大伟好不容易排到交费窗口,看见旁边贴着的告示,马上退了出来。上面写着,学费600元;住宿费200元;合计800元。崔大伟显然还差近两百元。这事本来很简单,说明按月交住宿费的话,多半也不会为难。这时他的想法不同,在众多有面子的人面前讨价还价,肯定被笑话,还会影响儿子的名声。这时他决定,先到母亲家,然后再想钱的着落。崔大伟带着儿子找到了玻璃厂,经过打听,得知母亲的住处:居民房一号一单元三楼。崔大伟觉得自己是主人,毫不拘束地进了母亲家。亲人们一同欢呼迎接。凑巧,一家人都在,妈妈搬凳子;后爹拿茶水;崔五打手示;崔六哦哦哦后意在去厂里上班。孔兰仙把一个最大的梨给崔林,高兴地说: “你现在读高中了,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名牌大学,为崔家增光。” 说罢,摸出两百块钱给崔林,崔林不肯收,最后始终没有要奶奶的钱。孔兰仙又摸也五百块钱给崔大伟,要他给孙子交学费,金正新也反复这样说。崔大伟没有脸要母亲的钱,说着“我有”拒绝了。竟管母亲口口声声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崔大伟始终没有要母亲的钱,只好把话题转向开: “江强他们住哪里?” 金正新说:“记住吧,我们住一号一单元三楼;江强和金薇住二号一单元四楼;他大姐金花一家住三号一单元五楼。一、二、三号,都是一单元,三、四、五楼,很有规律,好记吧。” 崔大伟一边和母亲他们摆龙门阵一边欣赏漂亮的居室,到处亮晃。虽说没有广州的那样豪华,但和农村的房子比起来,不知要高级好多倍。一家人在新的环境中初次见面,说话跟放鞭炮一样,大起大落,很快安静下来。崔大伟不想寂寞,便独自去了江强家。也很凑巧,江强一家都在,两口子正在给金思收拾包袱。他们见到崔大伟,高兴得不得了,尽是高档款待。 金薇说:“我们这里离学校较远,也让金思住校锻炼。” 江强说:“学费的问题你别愁,我有钱,明天我带他们两去报名。” 崔大伟想到,江强给了自己的摩托车,已经很亏了,再不能要他资助,于是说: “学费我早已准备好的,明天让金思和崔林一起去报名吧。” 金思也说:“对,一起去报名,我们两争取住一个寝室,好有个照应。” 金薇让江强和崔大伟亲热,自己进厨房忙起来。不多时,桌上摆满了可口的好菜,江强拿出酒来和崔大伟对饮着。金薇不喝酒,倒了半怀清汤当酒同他们一道乐。他们谈未来,谈人生,谈过去相处的日子……谈得投机,谈得开怀。崔大伟有几分醉意的时候,说话含含糊糊的: “江强啊,我是最没有用的人。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我还那样穷,真没面子见人哪!” 江强虽有酒意,但很清醒,说道:“你是最富有的,你是帽塘村最伟大的人物。你为国家,为乡亲们做了不少好事,党和人民是会永远记住你的,你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是最伟大的,无人能比,这是无价宝,比金钱更重要啊。你现在虽然住着泥巴房子,可比那些得脏钱住洋房的人伟大多了。因为,你的生活得踏实,充满阳光啊!” 可惜,崔大伟由于醉酒,江强的命脉话他没有听多少进去,只顾喝醉,至到名酊大醉。午餐后,他拒绝江强和金薇挽留,说要去母亲家,趁人不备悄悄闪出了江强家。他到母亲楼下,怕面红耳赤的样子影响母亲和孩子的情绪,独自朝河边公园去了,准备醒酒后再去母亲家。醉酒后的人漫无目的,说去河边公园,不知钻进了那条小巷子里,一间屋子传出哗啦啦的麻将声,把他吸引进了屋子。这时,他又想起了在重庆成功的“战斗”,捏了捏荷包里那六百多块钱来新理念:让鸡下蛋,赢两百块钱,再也不会去求人。于是,他便去了一家三缺一的牌桌,和素不相识的人拼搏起来。今天他的手气不好,到酒性半醒的时候,输得只剩两百多块钱了。这时他的心才始慌起来,意识到这救命钱千万输不得,便胆战心惊决斗,争取把飞出去的钱捞回来。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越捞越深,天快黑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了,再想捞的时候,赌棍们不肯: “没有钱赌什么,快走吧。” 崔大伟一听像缝中被劈了一刀,跪下边哭边求:“你们还我的钱,那是我给娃儿交学费的钱啊!” “哈哈哈……那有这条规矩?”赌棍们笑着散去了。 老板过来咸说:“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摔了哪里爬起来,哭哭啼啼的成啥体统?快走吧,待会儿公安局的把你抓去更惨。” 崔大伟收起哭声出来,酒性全没有了,极度的悲伤和恐惧让他走投无路。这时,天已黑下来,幢幢高楼窗里,射出柔和的灯光,里面传出欢声笑语,他后悔要是不喝那么多酒、要是去了母亲家……要是不赌……要是……一切假设都没用,早知今时何必当初呢?一串串街灯亮着,把他的身影拖得老长,活像一个残年老头走向黑洞洞的阴间。他的头脑渐渐清醒,老板的话回荡在他耳边:“那里摔了哪里爬起来”。于是,他便集中精力走路,两眼紧盯地下,巴不得拾到一个腰包或一个钱口袋,从前因为三分钱的闹剧又在今天重演。他走了好多大街小巷,不经过了不少热闹的地方,连地下的烟头、纸屑都没有放过,垃圾桶被他翻过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这时他又想到了厕所,人们蹲下解手提时候,钱包或手机之类的很容易滑出来,说不定自己会在厕所里发财。于是他便去了这些肮脏的地方,进去要两二角钱,他摸了荷包里仅有的一块钱,先后进了五间厕所,还是一无所获,有意去女厕所时吓坏了女人,把他当流氓喝出来,低着头在大街上不敢见人。夜已经很深了,高楼里的灯灭了,街灯也稀少了,崔大伟可以大胆在街上走。路过大商场或银行门口的时候,他总要留步,脑海里想着钢撬;看见个别单身行走的阔妇人,想有一根勒颈的绳子……崔大伟生来是老实人,这些可怕的念头一晃而过。可想而知,没有崔大伟这般品德的人,在这样的处境里不知要演多少恶作剧啊。快天亮的时候,崔大伟彻底清醒了,决定去给江强借钱,解决燃眉之急。黎明,他到江强家,都认为他去朋友家了,所以没有找他,崔大伟第一次说这样大的谎话: “江强,我有个朋友得了绝症,需要很多钱治疗,我把钱借给他去了,崔林的学费钱暂给你借一下。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崔林知道,以免影响他的学习情绪;还不能让翠霞晓得,怕他说我不顾家。” “没事,我会照你的话做的。”江强当即表示。 金薇说:“你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还需要钱的话,我们也会支持的。” 崔大伟直摆手:“够了,这笔钱我打算送给她,所以暂不能让翠霞知道。” 早饭后,崔大伟和江强领着两个孩子去学校报了名,很理想,两个娃子住在了一间寝室。刚出校门的时候,一个认识崔大伟的人说: “你的娃子全镇第一名,是不是分在重点班。” “三班。” “哦,和我的娃子一样,普通班。” 崔大伟正准备去过问的时候,另一个家长说一句话很奇怪:“你是书记还是局长?告诉你吧,科长的娃儿都不容易进重点班,乡巴佬别乱想汤圆吃。” 江强也劝崔大伟:“算了,只要孩子努力,在哪个班读都一样。” 离开县中学后,崔大伟拒绝了江强的挽留,独自回了家。 第78章 崔大伟回到家后,掩住内心的悲伤,忍出笑脸来,编造了一通县中学里的动人故事让林翠霞开心。林翠霞见他口若悬河,格格格地笑了。林翠霞这样的兴奋劲,一直到晚上也没有消退。她陪在崔大伟身边看电视边缝补。崔大伟见到妻子手上的活儿,又是一阵伤心。不说那内裤疤上重疤,那胸罩补得来跟鞋底一样厚。崔大伟内心有愧,劝道: “别补了,别人扔掉的还比你的好呢。” 林翠霞拿着补了数回的胸罩笑道:“你别小看,别人花大钱都买又大又硬的胸罩,我一分钱没花,越纳越硬,比哪家商店的硬胸罩都坚挺哩。” 崔大伟听妻子这么一说,心里更悲伤了,进一步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连妻子的内衣内裤都买不起的男人,那是何等的不称职啊!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叫崔大伟上门修电视机,现在他方便,骑着两轮就和来人走了。大半夜回家后,拿出好几十块钱让妻子高兴。林翠霞不理解: “咋得了那么多钱?” 崔大伟脸上有了笑容,说道:“修了电视机,还修了水泵、电风扇,别看这么多钱,只收了少数修理费和燃油费,两轮是要耗油的,总有能白跑吧。” 林翠霞还是不理解:“两轮是为了你自己工作方便,咋该加在别人身上呢?” 崔大伟说:“这是正当找钱,比找街上那些人修理便宜多了。再说,我不偷不抢,一个愿一个受,正正当当找钱,没错。” 崔大伟饱偿了赌博输了后跪在别人面前求请的滋味,一时觉得这样发展才是光明的。林翠霞困早已呼呼大睡,崔大伟想着江强垫支的学费,一夜没有合眼。他越想越害怕,怕的是时间一长,机密泄漏后影响夫妻关系。于是决定,上午在家里劳动,下午出去找零工做,暗暗把这个漏洞补上。这天上午,他奋力把承包里的活儿干了,下午很早就骑着两轮出了门。运气不错,碰上镇政府后面的烈士陵园要修一个水塔,上山的交通不便,建筑材料全靠人力搬上去。崔大伟找来两圈钢丝和一根杠儿,运起砖来。头一天下午,他凭劳力挣了二十二块钱。晚上,崔大伟把衣服扯上遮着红肿的肩头兴致勃勃地回家,这时,林翠霞正等他吃饭,见他这么晚了才回来,肯定担心: “你呀,刚学会骑车不久,要特别小心,到底干什么去了?” 崔大伟本想说明真相,但考虑这样不能积累资本,便说:“修理电器时遇上难题,去请教师傅了。” 林翠霞信以为真:“嗯,难得你有这般钻研精神,是该好好学学,要不将来电脑进入家庭,还不知如何打开呢。” 几天后,崔大伟存了近两百块钱,妻子发现他每天都是这样,夜里还经常呻吟,便去检查他的身体,发现肩头红肿时,异常惊异: “你……你到底在什么?” 其实,崔大伟如实说来,多半林翠霞也是会理解的,但他没有,总想瞒下去不让妻子担忧。于是支支吾吾地说: “我在外面……我在外面……以后你就知道了,相信我,我不会在外面干坏事的。” 林翠霞跟着崔大伟生活了十多年,知道他的为人,没有多过问也就罢了。就在第二天深夜,崔大伟为了多挣钱,很晚了才回家,为了早点和亲人见面,两轮开得特别快,刚出街口,悲剧发生了,绊倒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被震后人事不省。崔大伟忙把中年妇女送进医院,经过抢救后脱离了生命危险。中年妇女的家人赶来,扣了崔大伟的两轮,要做ct全身检查不说,还要他赔偿各项费用两万块。崔大伟没有办法,将就身上那两百多块钱让中年妇女做了ct.结果,中年妇女属惊吓过度,内部没有问题,只是一点皮外伤。突然,中年妇女喊声: “崔大伟……” 崔大伟定睛一看,好不容易才认出来,她就是自己的首席岳母林红英。崔大伟不住道歉的时候,林红英说:“我没事,你走吧。”转身又对身旁打干帮那些人说:“崔大伟大付了多钱?全部退他。” 崔大伟哪敢要,说着“谢谢”转身走了。这时的崔大伟又回到了起点,身上又半无分文,但他心里倒觉快活,因为别人要是赖他一万两万的话,也说得过去,自己的老底被揭穿不说,那沉重的经济负担将要让自己的家庭崩溃。崔大伟轻轻松松回家的时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人知道他有不悦的事。这时江英正陪着林翠霞在看电视。她见了崔大伟,前来说道: “大伟,我爸妈想看彩电,你是内行,麻烦去选一台。” 江英说罢,给了崔大伟二千五百元钱。崔大伟收起钱说: “好哇,过两天我就去买。” 崔大伟从头开始,拼命挑砖挣钱,不知不觉地,又攒了一百多块钱。这天下班后,突然发现自己放在工地上的摩托车不见了,吓得眼睛发花后,去派出所报了案。现在彻底完蛋了,如何回家向妻子交代呢?他无精打采步行回家,已是深夜。林翠霞没有听到两轮声,问他: “咋的?为何不骑两轮?” 崔大伟要说的早就想好了:“……被朋友借去了。” 朋友之间互相帮助,理所当然,林翠霞没有多问,和丈夫共进晚餐后睡了。第二天崔大伟很早就步行上班,率先去派出所打听,无摩托车的下落,有气无力地干了半天活儿,很早就回家了。第二天上午,他抄着金花给的二千五百元去县城买彩电,走了很多商店,最终花了一千五百元,选定一台价钱最便宜的彩电背回家。马春这一家人都不识货,看到上面色彩很不正常的花娃娃时,一同叫绝: “好看,彩电硬是比黑白不同。” 江英回头问崔大伟:“花了多少钱?” “刚够……”崔大伟愧对良心这样说。 马春还说:“这么好看,肯定不止二千五百块,到底差多少我们补你。” 史月英也说:“你是内行,我们相信你,忙算帮了,不能垫钱呀。” 崔大伟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二千五百块……我没有垫钱……” 晚上,崔大伟摸着自己的心口总是睡不着。他总在想,无论骗谁,妻子、马春这样的老实人真不该骗呀,到底该如何弥补所欠下的人情债呢?想来想去,继续去工地打工,有了钱,什么都好办了。第二天他又特别早就到了工地,干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起劲。收工也很晚,他一个人最后走。这时天已黑了,偶然发现离工地不远的地方有一辆摩托车,走近一看,没有上锁,顿生邪念,骑着别人的摩托车就跑,想用这种办法来弥补自己的损失之一。不巧,半路上有人追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好说歹说把他扭去了派出所。人赃具获,还不什么可说的呢?所长把受害者打发走后,把崔大伟叫到密室里细谈: “你不是作贼的人,你的先进事迹我们早都知晓,今天咋做见不得人的事来?当然,你也是受害者,你的摩托车丢了,我们正在组强警力追查,一有结果就会通知你的。今天你做出这样的事,说明你确实逼得无奈。你是我国公民,有困难就说来吧,党和人民是会帮助你的。” 崔大伟一听这席话,呜呜地哭了。一阵后,所说说: “车库里还有几辆被查获的摩托车,已经无法找到失主了,你选一辆骑吧。” 崔大伟向所长叩头后,去车库里选了一辆较新的摩托车骑回了家。林翠霞听到车声出来,见摩托车变了样,还没有来得及惊诧,就被崔大伟堵住了嘴: “哦,这是朋友的,我们换着骑。别看它旧些,比我那新车质好,我想不还他了。” 就这样,崔大伟混过了妻子,每天下午照常去工地打零工。才凑到两百来块钱的时候,工程完工了。这时,他又想到借江强的钱那么久了,也得去办个交涉。他到总站下车的时候,见不少棒工帮人扛货还能挣钱,于是便干起了这个差事,才两三个钟头就挣了二十多块钱。这时,崔大伟觉得,干这活儿比挑砖轻松,决定干下去。夜深没有行车,他便躺在候车室的坐椅上睡觉。又饥又渴的时候,只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喝,随手扔掉瓶子,被值班人员试问: “咋乱丢?捡到垃圾桶里去!” 崔大伟只好把瓶子拿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扔。这时他发现,垃圾桶里有好多塑料瓶、袋,早就听说这些废品能值钱。于是,他去找了个大口袋,到各垃圾桶捡瓶、袋,不多功夫,就捡了一大口袋,卖给购站,值了三块多钱。从此,他白天当棒工,晚上捡垃圾,这样艰苦的日子过了十多天,终天凑够了崔林的学费。这天,他拿出精神去了江强家,家里没人,他把钱从门缝塞进去,写了一张字条后走了。崔大伟到母亲楼下,想去看母亲,苦于手里连水果都没有一个,一步一回头走了。回到家里,林翠霞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么多天了,你到哪里去了?菜地大面积病害,乡亲们正到处找你哩。” 崔大伟忙到地边,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有的菜地几乎绝收,这才觉得得不偿失,抱着头蹲在地边一时起不来。 第79章 从此,崔大伟思想纯下来,决定安心搞好种植业和养殖业。才一年多的工夫,他就有一万多块钱存款了。 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还江英的人情债,把买彩电侵吞那一千块钱补上。于是他找妻子商量: “翠霞呀,咱原来那个甲虫房子,空着也没有用,不如给马春他们搞养殖吧,还可以换来一点效益呀。” 林翠霞没有异议:“可以,风吹雨打损了怪可惜的,送给他们吧。” 崔大伟找到马春,他无论如何要给钱:“卖给我可以,送可不成啊。别看它是甲虫,瓦、木、石还可值好几百块钱哩,我不能白要。” 在崔大伟的反复劝说下,马春终于收下了甲虫房子,说以后撵一头猪给崔大伟他们。这事便暂时了结。崔大伟的心病没有,心情轻松下来,尽情欣赏着墙上那一张张崔林的奖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正在这时,马春来报告: “家里出了大事,电视机爆炸了!” 崔大伟和林翠霞飞快跑到马春家,江英已躺在床上了。原来,江英洗完澡出来,穿着又单又薄的睡衣去调频道,没想到显像管突然爆炸,把旁边那个刚装满开水的水瓶震飞了,沸水不偏不斜地全倒在江英的胸部。崔大伟捶着自己的胸,没想到图便宜买个炸弹回来,这全都是自己的错,后果应该全由自己负责。他这样想着,忙找来椅子绑好担架,和马春一起把江英抬到了区医院,林翠霞和史月英跟在后面。经医生诊断,江英的伤属于三级烫伤,需急救处理。江英通过及时救治,渐渐清醒过来,她忍住伤痛,朝着亲人们微笑: “放心吧,我没事的。” 医生说得更危险:“不换皮的话,胸部将留下永久性疤痕。” 江英认为:“不碍事,女人的胸部常年是遮住的,消炎后就完事了。” 医生只好按江英的意思治疗。崔大伟很内疚,和林翠霞换替护理江英,把马春和史月英挪出来搞生产,以免他们伤心,崔大伟通过这种方式自责。一天崔大伟去医院的时候,见江英病房前围着几个人,还拿着摄像机,误认为是彩电厂家来评估损失的,急忙前去作证。一个女士告诉他: “我们想找这位江小姐作一则广告,效果肯定不错,两全齐美,她还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医疗费。” “你们到底做什么广告?” 那位女士说:“丰胸广告。现在她的胸胀,大得出奇,在伤处套上肉色胶膜,效果肯定不错。别担心,简单极了,手里拿着我们厂里的药瓶,十几秒钟就过去了,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女士的话未说完,崔大伟火起来:“你们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做?趁人之危,她是一个病人啊,那里吃了你们的药,纯属欺骗,快滚,要不,我要炸摄像机了!” 崔大伟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吓得那些人退了出来。崔大伟冲进去扶住江英: “别听他们的,我们不花那些黑心钱!” 门处传来讥笑声:“这个人太呆了,不懂经济效益……” 崔大伟奔到门口,冲着他们说:“光讲经济效益不讲道德的人,才是疯子!” 那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走了之后,崔大伟问江英: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江英摇头:“我才不听他们的呢。咳,现在好些人都变了,连良心也用金钱来度量,动不动问你‘良心多少钱一斤’,想钱想疯了。” 一会儿,史月英来了,说她今天晚上照看江英,让崔大伟回家休息。崔大伟回到家里,晚饭也顾不上吃,把自己买的有关政治、经济的书统统拿来翻阅,最后决定写一篇文章到有关部门。很快,一篇名为《金钱与道德》的文章开始起草。林翠霞支持他,陪在他身边扇风驱蚊。到天亮的时候,文章写好了,他便趁看江英的机会托人交到了县委。由于熬了通夜,他常常打瞌睡,一不留神头就垂到了江英的胸部,痛得江英直流泪。这一幕偶尔也被医生看见,不分青红皂白呵斥崔大伟: “你这个男人,太不爱妻子了,几天就等不及了?!” 这话说得崔大伟脸红,不敢正面辩解,只是说:“她是我妹妹……” 医生很少见到过这样恩爱的兄妹,被感动了,又看崔大伟很疲倦,便说: “这里由我,你到那边去睡一会吧。” 崔大伟谢着医生昏昏沉沉地去了一间屋子,里面很干净,模模糊糊地看见也有几个人在里面睡觉。崔大伟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忙出门查看,见两个人坐在地上六神无主。这时过来一个医生,质问崔大伟: “你是什么人,怎么到太平间和死尸睡在一起?!” 崔大伟一听吓了一跳,再看那两个来抬尸的人,一个吓昏了,已被送往急救室抢救。过来一个医生说话吓人: “装神弄鬼,吓坏人的话,你要负责!” 这时,先前叫他睡觉那个医生过来说:“他是好人,是我叫他睡的,没想到他找错了地头。” 竟管这样,崔大伟的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他总在想,要是那个被吓坏的人死的,自己如何担当得起呀!惊吓了一阵后,才听到了叫人放心的消息:那个人没有危险了。这时,林翠霞来替丈夫,崔大伟趁机匆匆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家。确实太疲倦了,回想到和死尸在一起滋味,老是睡不着,干脆下地干活去。收工的时候,崔林回来了,崔大伟才想起明天是星期六,还没有为儿子备好吃的。崔林多半知道父亲的苦衷,从包里拿出一块肉来让父亲高兴。崔大伟很吃惊,每个星期同零用才二十五块钱,他在学校是怎么过的呀。崔大伟暂且没有过问儿子的事,动手做饭烧肉。崔林个子大了,差不多和父亲等高,面带聪明朴实,一看就是个成功的孩子。他没有闲住,帮着父亲忙家务。崔大伟觉得儿子不是从前的小孩,一定很有学问,便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崔林,你是高中生了,说说人为什么都怕死人复活?” 崔林似乎早有思想准备:“死人就是死人,死人复活的话,那必见鬼了,鬼是没有灵魂的,作起祟来不敢想象。爸,你怎么提出这样的问题,这里面的道理深奥得很哪!” 崔大伟拍着胸口:“我正在研究这个问题……” 崔林被感动了,没想到父亲这把年龄了还在拼命学习,无疑对他又是莫大的潜移默化。这时崔林才告诉父亲: “爸,下个期星四开家长座谈会,您一定要来哟。” “当然、当然……”崔大伟不住说,“你们那里老师的学问高,我也来学学。” 晚上,林翠霞没有回来,崔大伟叫崔林去把马春和史月英请过来打牙祭。他们两领情过来了。崔大伟被吓出了精神,拿出烧酒来和马春对饮。史月英吃饭特别迅速,三两下就下了桌,说去把林翠霞换回来。崔大伟几分醉意的时候,又谈起人和鬼来,硬要说他这两天见过两批鬼,一批是拿摄像机的;一批是在太平间躺着的。崔林很尊重大人的谈话,不时笑笑,不时插几句理论,和谐气氛尤为隆重。一会儿,林翠霞满面春见回来了,看样子有说不出的高兴。 崔大伟问道:“看你那么高兴,捡钱哪?” 马春问:“是不是咋江英明天出院了?” 崔林判断:“准是妈妈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林翠霞拍着崔林的肩:“还是儿子聪明。”然后又到崔大伟跟前:“你立功啦!” “立功?立什么功?” 林翠霞说:“你那封信县委收到了,打掉了一个专走医院趁人之危制假售假的传销组织,说不定还要给你记功哩。” “我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崔大伟也高兴起来,“现在的领导办事就是不一样,硬是有战争年代的作风。” 崔林客观地说:“领导得力是一个方面,大家同心同德是很重要的。到处都光明了,老鼠就没有躲身的地方。” 林翠霞高兴了好一阵坐下来共进晚餐。过后,崔大伟的心病又来,始终还没有还清江英的人情债呀。 第80章 江英已经出院了。 星期四大清早,崔大伟就出了门,去县中学开家长座谈会。 为了安全,他没有骑两轮,到黄泥巴山脚下等着去县城的公共汽车。等了一两个时辰,不但没有等到公共汽车,连货车也很稀小,这是有人才告诉他,下面在改造公路,堵车了。崔大伟一听后悔,该不等车,走路已经到县城了。正当他动身步行的时候,来了一辆开往县城方向的公共汽车,车上很挤,崔大伟招手司机还是刹了车。他急忙上车时,被三个壮汉把他推到一边,围住崔大伟不让他走。崔大伟预料有麻烦,估计是得罪了那些传销的,残余势力报复来了。不过,他总相信,鬼始终怕人,于是扬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 “你们要干什么?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还不去投案自守,争取宽大处理?” 三人一同笑道:“哈哈哈……争取宽大处理的是你……” 崔大伟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其中一说:“告诉你吧,你在医院里装神弄鬼,把我大叔吓死了,责任全归你,知不知道?” 另一个说:“安葬费、救治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好几项费用加起来,一共八万元,拿来吧!” 再一个说:“你是明白人,是公了还是私了?公了去见公堂;私了拿钱来。明白不?选哪条路?” 崔大伟看了一些书,他对眼前的局势并不缺火,说道:“要钱?没有那么容易,我得去调查,看人是不是真的死了,到底是啥原因死的,要我出钱的话,还得口服心服。” 三为没有为难崔大伟,带着他去了医院,一打听,果真那个被吓的人死了,死者家属还去派出所立了案。来这三个人,是死者的儿子和侄子。来头不小,面对公堂是免不了的了。崔大伟也算久经沙场的人,对他们说: “你们回去吧,我是搬不了家的,该我负的责一定负,我决定公了。” 三人点头走了。崔大伟很快去了镇政府,他先去找了调解办,得到的回答是“查实后再处理”;然后又去派出所,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现在他已经很疲倦了,便去了一家小茶馆,喊了一杯茶坐在门口那张小方桌喝着。里面很热闹,谈论的话题都是吓死了人: “喂,医院里吓死了人,听说那个装鬼的要赔好几万哩。” “这人多半疯了,干嘛装鬼吓人?自讨苦吃。” “人被吓死?笑话,那是想奈人家。” “嘿,你装了鬼,吓了别人,别人死了,肯定有责任。” “嗯,钱出定的,只看多少……” “现在的人找钱呀,无缝不钻,难怪人家富得那么快。” …… 他们越谈越恐惧,越谈越激烈,崔大伟再也坐不下去了,便不声不响地溜出了茶馆。这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来一分钱不出说不过去了,家底只有两万多块钱,别人张口那么大,这样的要求无论如何也不能实现。现在,崔大伟只好回到温暖的家里,看妻子有啥办法没有。这时,林翠霞正在门口帮他擦摩托车,见到丈夫惊讶: “这么快就回来了,家长会没有开呀?” 崔大伟正为没有参加成家长会愧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妻子担心,这样的实事该如何开口啊。他正在为难的时候,马春过来了,崔大伟便壮着胆子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林翠霞一听惊呆了,一下哭起来: “呜呜呜……家里只有两万多钱,拿去赔吧!” 马春也受惊,想了想说:“这事照理说你没有责任,看上面怎样裁了,如果把你的行动和他的死亡当成因果关系,肯定麻烦了,或多或少你都要出血。” 崔大伟忙进屋,急忙拿出有关道德与法律的书翻起来,脑都胀了,也没有结果。林翠霞停止了悲伤,进屋拿出两万块钱来,轻言细语地说: “这事不出已经出了,拿去赔吧,跟别人谈好话,讨个恩,免得夜长梦多啊。” 崔大伟接过这一沓血汗钱,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时马春说:“不忙,钱得投明处,等断公道后再说。放心吧,没有多大事。” 这是江英过来,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说:“我有个办法,你一分钱也不出……” 大家望着江英拿好办法。 江英平直说道:“这事与崔哥无关,上面追查来,就说是我逼你去吓人的,有法律责任的话,我去坐监,反正我闲着也没事。” 崔大伟夫妇一同反对:“这不成,这事不能连累你。” 马春同意:“就照江英的意思办,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四人一同商量着对策,直到中午也没有结果。崔大伟拿出烧酒来,借酒消愁,林翠霞做来好菜,让他们乐。今天中午,马春和崔大伟喝得特别多,还在不停往杯里斟酒。经江英多次劝说后,酒战才暂时告一段落。这是,马春直往外冲,含含糊糊地说: “我是生产队长,我说话更算数,我去找镇理,把大伟的事搁平……” 林翠霞觉得这法对,要崔大伟陪马春一道去镇里,被马春拒绝了:“不……我一个人去,大崔在身边不好说话……” 他们让马春走了,一直坐在门口等候好消息。才一两个时辰,有人传来急信,说马春出车祸了!三人吓呆了,一同跑到医院,见马春躺在病床上,头裹纱布,神智清醒。原来,马春刚到黄泥巴山脚下,就撞上了一辆去自贡方向的的士,那是张家坝化工厂老总的车,碰上大老板了,人家明确表了态:一定要把马春医好,如果有后遗症,还要加赔偿。等病房里只有崔大伟一人的时候,马春还朝他笑道: “这都是为了你……” 确实,马春如果不为自己的事找镇里,他也不会受伤,崔大伟这样想着,觉得这话含义深刻:难道马春为了自己有意去撞车?还是酒后行动失灵?总之,他的行为不可想象。一会儿,史月英也赶来了,她见丈夫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放下心来,转身对崔大伟夫妇说: “这里有我和江英,你们回家去吧,夜里帮我丢一下猪草就是了。” 崔大伟意识到自己再露面会造成更坏的影响,便同妻子一道回到了家。门口,江强正等着他们,老远就说: “今天学校开家长会,你们咱没有来?” “一言难尽……”崔大伟到江强跟前,把事情的经过全说了。 江强听了也觉得为难,因为现在钻空子的人太多,和平解决是不可能的。他说: “小事一桩,钱我帮你出,我爸的伤势咋样?” “小事,皮外伤。”崔大伟和林翠霞都这样说。他们只说后果,都没有提前因。 “接着,林翠霞去做了好菜,让崔大伟陪江强喝酒。他两刚举起酒杯的时候,马春和史月英突然出现在门口,他们站起来,同是一句话: “怎么?都好啦?” 马春很有精神:“没事,皮外伤。” 林翠霞还是有些担心:“该去做心电图、脑电图、ct这些啊,免得有后遗症。” “没得……他是装神弄鬼。”史月英这样说。 崔大伟问:“赔了多少钱?” “一分钱也没有要。”马春说。 江英埋怨:“我爸太傻了。” 人人都说‘理解万岁’,要是都能做到该多好啊。崔大伟这想着,又为自己的处境悲伤起来。 马春拍着崔大伟的肩:“别担心,你没有事了,人家一分钱也不要你出。” 崔大伟惊奇:“听谁说的?” “院长说的,上面在医院里调查了那个人的死因,把死者方说服了……” 江强问父亲:“那你正是因为这点出院的?” 马春点头:“法律那样公正,我来歪的不好意思,还不早走?” “哈哈哈……”尽都笑马春。 第81章 林翠霞带着一千块钱高高兴兴回家,一路上受到敬慕:目光向她身上交织;人海让出通道;老年人跟她让座;售票员忘了收他的钱……优待太多了。这时林翠霞才觉得,大多数人都向往地位、金钱,总有那么一天,自己将成为货真价实的富人!回到帽塘村,也引起了好多乡邻的注意。 这不是因为她有钱,而是她这身打扮,货真价实的美女,引来不少人围观。崔大伟差点认不出妻子来,就连看打扮的江英,也瞅着林翠霞不转眼,多半还萌生可怕的念头。 崔林在暑假里,一面复习功课一面帮父劳作,又黑又瘦,活像一个非洲人。 林翠霞这身打扮,激起了崔大伟的情欲,晚上早早进屋,抱着林翠霞狂吻起来。林翠霞轻轻推开丈夫,脱掉红妆换素妆,把那套漂亮衣服甩一旁说: “不干净,还是实在点好。” 这话把崔大伟吓坏了,误认为妻子不贞,倍感恼火,腮帮子鼓起来说道: “怎么,难道你真的失了身?!” 林翠霞笑道:“没有……我是那样的女人吗?相信我,我只爱一个人。” 崔大伟一听又高兴起来,抱起妻子上了床。这一夜,他们的做爱质量是最高的,几乎兴奋了大半夜。第二天早晨,他们两醒来,天已大亮。起床后,发现崔林已煮好玉米稀饭,舀了三大碗凉在桌子上,中间放着一个酸豇豆碗,无疑是在等着父母吃饭了。再看崔林,正在场坝边上的竹林下面坐着看书,旁边摆着那个崔大伟不知修了多少次、一拍两响的随身听。林翠霞一阵辛酸,她去县中学,看见那些有钱的娃子,带着学习机、笔记本电脑,还有些叫不出名的学习工具,眼前的儿子,确实太可怜了。于是她转身对丈夫说: “我们和富人比起来还有很大差距,穿吃不说,最苦的还是孩子啊。我们穷一点苦一点不要紧,千万不要苦了孩子啊。你帮人修电器,合理的收费还得要,要不,我们是很难富起来的呀。” 崔大伟忙进屋,拿出一大沓钱来,非常之高兴:“看,谁说我们富不起来?你走了以后,我修电器得了这么多钱……” 林翠霞一见大喜,望着丈夫笑了起来。 崔大伟又说:“其实呀,还只这么多,我按照营业额,交了税,富了也不该忘国家呀。正正当当找钱,富得慢一点,但踏实。崔林很犟,不要我买新的随身听,你劝劝他去。” 林翠霞到儿子身边,提起买随身听的事,崔林总是摇头说:“妈妈,随身听没用。把老师讲的,书本上的都记在脑里,这是最好的学习方法,动不动就靠工具,它是不能替代人脑的,还会让人懒散,您信我的吧,没错。” 林翠霞不好再说什么,陪在儿子身边看他读书。 一段时间后,林翠霞觉得身体不对劲,便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有身孕了。这结果吓坏了她,回来跟丈夫商量,崔大伟也觉得意外,一时打不定主意。林翠霞想了很久说: “去做掉吧,不能违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 这时,崔大伟突然想起对江英的伤害还没有补尝,江英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于是,他把事情的经过全给妻子说了,林翠霞听了大为震惊,没想到一向老实的丈夫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惊人秘密。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无论怎样怨恨也没有用,于是说: “现在家里有钱,你拿去陪个不是吧,免得让你老范心病。” 崔大伟说:“给她的经济补偿我很难说出口,就是把真相道出来后她也不一定会收款子。我看这样吧,你把肚里的孩子生下来,送给她吧。她是一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没了生育,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有了娃子,肯定让她的生活更充实,也算我把欠她的债还了,你看合适不?” 林翠霞迟疑一阵说:“这倒也是个办法。可是,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孩子是很难出世的,承认罚款多半也不行。如果直说帮江英生孩子的话,可能也没有人理解,因为江英还是一个年劲的姑娘,是不可能收养孩子的。” 崔大伟建议:“先不要声张,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要罚要处理我们担了。” 生孩子的事就这样拖着。林翠霞常找江英谈,有意无意谈起孩子的事,每次都给江英带来伤心,看得出她是很需要有孩子的。林翠霞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很快,新学期开学了,这是崔林高中阶段的最后一年,他决定不去给人补课了,好好冲刺,争取考上名牌大学。林翠霞送儿子进学堂后回来,带着新主意: “大伟,我有办法啦。崔林这孩子身体不好,我去城里租房照顾他,以便他更好地学习,又能保住肚里的孩子,两全齐美,行不?” “好,这事就这样定了。”崔大伟满口承认,“其实呀,有钱的人,早就在城里租房子陪读了。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急事乡亲们会帮忙的,你就放心照顾孩子吧。只不过,不知崔林这孩子愿不愿意。” 林翠霞说:“先不忙跟他说,等我租好了房子给他一个突然惊喜,还可以让他和金思一同来我照顾。” “这个办法好,就这样定下吧。”崔大伟说。 第二天,夫妻两去了县城,又改变了主意。崔大伟说: “不如让咱崔林去江强家,或去他奶奶家,免得出房租费。” 林翠霞有看法:“崔林到江强家,会给别人带来不便;去他奶奶家更不行了,那里人多不利于学习不说,还会给他奶奶带来不小的麻烦。要说去这两家都没有问题,可我怎么办?无所事事长期呆在外面,没有一个理由,我咋好受啊。” 崔大伟坚持着:“要不就到江强家吧,把老底挑明,他肯会支持。” 林翠霞只好跟着丈夫去江强家,敲门后金薇出来,她没有请客人进屋,倒把他们往楼下带,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不热情。到楼下后金薇才说: “金思得了传染性肝炎,需隔离休学治疗,我们到你母亲家去坐一会吧。” 崔大伟夫妇一听这话很伤心,到母亲家时,母亲一样的为金思难过,不住提醒崔大伟他们: “怕崔林在学校俭省影响身体,叫他到我这儿来吧,保证一日三餐吃上鲜美的饭菜。” 金微也这样建议。 崔大伟和林翠霞没有久呆,迅速去学校找到了崔林,见他还在啃冷馒头,两人同声把意图说出来。这时的崔林,一方面担心金思,一方面担心奶奶,无论父母怎样说总是摇头,还有充足的理由: “我就在学校寝室里住,这样能锻炼自己。” 林翠霞下起命令来:“我在城里打工,已经租了房子,很宽,你来照顾我吧。” 一听这话,崔林只好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于是,崔大伟和林翠霞便在县城里游荡,希望能租到合适的房子。不少去处,都不满意,不是太窄就是太贵。正当他们为难的时候,有人朝林翠霞喊: “嗬,这么多年不见了,越长越漂亮,发了财呀?” 林翠霞回头,见是那年买蒜苗带路到碗厂伙食团的那个中年人,交谈后,得知他姓张。林翠霞想必他神通广大,说: “张师傅,我想在城里租房陪儿子读书,有合适的吗?” “有。”张师傅马上表太,“我有两间房子空着,你们去住吧。” 天大的好事,喜了夫妻两,便跟着张师傅去了。原来,他的住处就在杉树坳,隔县中学很近。这里原来是农村田地,城市扩建后这里的农民不但成了居民,还有自己的房子。那是一栋一楼一底的砖瓦房,楼下两间还空着,通水电,没有天然气,只得烧蜂窝煤。这样的环境,崔大伟夫妇十分满意,很快就搭成协议,每月给张师傅租金八十元。崔大伟和林翠霞去买了炊具和日常生活用品,很快就把这个小家庭建立起来。晚上,崔大伟去把崔林接过来,三人一同过起了城市生活。崔林觉得这个地方清静,也没有说什么。新居就这样定下来。 第82章 从此,林翠霞和儿子成了县城里的临时居民。 林翠霞有苦衷,家里只有两万多块钱,儿子考上了大学,四年至少得花五万钱,多年的积蓄显然不够。现在,又到城里来生活,无疑要增加花销。所以,她去市场上买菜,总是很挑剔,往往因为省几角钱讨价还价小半天,希望能碰上和自己以前卖菜那样品德的人。偶尔也能遇上这样的好心人,秤望望的,还要少收几分钱,林翠霞感恩后帮人小做一会儿才回房,急忙做饭。崔林一天三顿和母亲一起吃饭,从不择食,总劝母亲要吃好吃饱。晚上,这里比学校清静,最优越的条件是可以彻夜点灯,每天晚上崔林都要看书到深夜,林翠霞在一旁陪着儿子,给他扇风、削水果、拿寒衣…… 林翠霞想到,自己来县城陪儿子,主要的要从生活中给予照料。他听说猪蹄子炖汤吃了可以补钙健脑,便去市场买了一根猪蹄和两块猪骨,趁早炖好后盼着儿子回来。她事先把猪骨放在自己碗里,儿子回来后叫他吃猪蹄,崔林要她一同吃的时候,林翠霞拿起没有一点肉的猪骨舔舔,说: “给你留的,妈早就吃了,你看这骨头,妈还比你吃得多哩。” 说罢,轻轻拍着自己的肚子。崔林不知内情,看着母亲的腹部浑圆,信以为真,便独自把猪蹄啃了。 不久,他又在市场上听好心人说,鸡炖天麻吃了头不昏。这天,他花了二十块钱去买了一个肥鸡母炖天麻,和吃蹄子一样,她先把鸡肉撕下秘密给儿子留着,自己碗里放满了鸡骨头,崔林让她一同吃鸡肉的时候,还是那句老话: “妈已经吃过了,给你留的。”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骗过了儿子。 每天晚上,她都要到校门口去接儿子,等崔林晚自习下课后一同回房。首先献上的就是一根冰棍、一个梨、一串香蕉……事先用口水把唇浸湿,儿子无论如何劝她一同吃,还是用“我早吃过了”骗过儿子。这样,林翠霞虽然过上了城市生活,身体却越来越消瘦,经常气短心悸。 后来,他又听人说,脑白金吃了对学习中的孩子很有利,去商店问价,要一百多块,这个价把他吓了一大跳。回过头一想,只要儿子成才,再多钱也值得。但是,钱在哪里来?想来想去,又去找那家曾经要自己洗衣服的那一家,争取每天去挣十块钱。可是,那家人已经请了佣人,她只得厚着脸皮去找曾经帮个的那个局长。别墅已经变了样,门上被公安局贴了封条。无疑,这家主人已经搬了。从旁人那里得知,局长倒楣了,妻子和儿子也不知到哪儿去了。转来转去,头晕起来,估计是得了感冒,便去了医院。也怪,一进医院的大门,那病好像一下跑了,精神出来。这时,她看见有人捞着袖子从一医务室出来,打听得知是血库,10能值一百块钱。她试着去了那里,请求卖血。医生诊断化验,她的血很好,是o型万能输血型,难得的好血。可是,医生告诉,她的身体不好,不能采血。林翠霞打起精神,反复乞求,最后医生抽下了她30血液,并反复叮嘱她,要注意营养,有不良反映的话得赶快来医院。林翠霞拿着三百块钱高兴极了,忙去一家商店买了两盒脑白金。她刚出店门,就感到一阵头晕,马上靠着一棵树坐下,许久清醒过来后,去买了一块雪糕吃着艰难地回到了房里。崔林放学回家,发现母亲的脸色不佳,硬要送她到医院,林翠霞坚持说没病,还和儿子比赛起吃饭来,这一顿,她吃了好多,崔林才放心。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后,才把那两盒脑白金给儿子。得到的是崔林的担心: “妈妈,我的身体很好,不必花钱买这些,照顾好您的身体,我需要什么会跟你说的。” 既然已经买了,崔林只好收下,决心省着吃。 崔林他爷爷奶奶还有江强和金薇也常来看他们,每次都会带来很多吃的,说有困难找他们。林翠霞觉得这已经很麻烦亲人,从不在他们面前叫苦。孔兰仙有时说: “你回家吧,我闲着没事,让我照料崔林。” 林翠霞想着母亲还要伺候盲弟崔五伟,每次母亲说起这类话题的时候,她都以充足的理由拒绝。 崔大伟常常送来钱,林翠霞说着“够用”只接收一点点。这天崔大伟来告诉她一个消息: “翠霞,我又有新的大棚种植计划,准备投资几万块钱种生姜,势头很好,包赚钱。” 林翠霞很担心:“这是新摆眼儿,千万要把钱栽进去了啊。” 崔大伟拍着胸发誓:“没问题,技术和行情我已经摸清楚了,不会亏本的。” 林翠霞没有什么好说的,反复强调他要当心。 时间一久,林翠霞的生活才有了规律。她为了改善生活,每天早晨崔林上学后就出门,捡一趟塑料瓶后,再去市场上买菜。每天虽然能意外收入一两块钱,但对这个小家庭来说是一笔亮眼的收入。一天,她只顾寻塑料瓶,无意中撞了人,还没有分清楚是谁撞谁的时候,一个瘦得可怕的小青年找她的麻烦: “你走路咋不长眼,我的药瓶碰下地摔碎了,赔钱!” 林翠霞见地上确有一个针齐药瓶已烂,说了对不起把身上所有的八块钱摸给他。接着又过来一个等瘦的小青年,喝着林翠霞: “才八钱?那是三百块钱一支的……” 林翠霞直谈好话:“我只有这么多钱,行行好心吧,我是无意的。” “无意?损坏东西照价赔偿,难道不懂?” 林翠霞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两个青年挟持到小巷深出。她有身孕,显得越发丰满,两个青年硬要她摸出三百块钱来,要不就断手断脚。林翠霞只好跪下求饶: “两个弟弟开恩,我只有这么多钱,还是今天中午的生活费呀!” 两个青年见林翠霞有姿色,一同淫笑起来:“你万分没有钱的话,我们也不为难你,陪我们两玩个够……” 小青年说着,两双手朝林翠霞的胸部抓来。林翠霞争脱后边跑边喊,惊动了周围的人,他们一齐上来,把两个小青年制服。得知详情后,一些居民们安慰林翠霞: “别怕,这是粉娃的骗术,大家齐心,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两个地痦被众人押走了,林翠霞才胆战心惊买菜回房,时间不早了,急忙做饭。不巧,蜂煤熄了,怎么也生不燃,没办法,今天中午只好吃馆子了。崔林回来,还在门外就喊母亲: “妈妈,今天中午吃馆子去……” “哎,你怎么知道蜂窝煤熄了?” “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啊,难道你忘了?我在馆子里点了菜,一同去吧。” 林翠霞确实忘了生日,早知道的话,也把母亲他们叫过来吃一顿便饭。一家小餐馆里,崔林点了三菜一汤,还备了两个杯子,各斟半杯热汤,崔林首先举起杯子: “妈妈,我们两都不会喝酒,以汤带酒吧,祝妈妈生日快乐……” 林翠霞一听差点哭出声来,什么快乐呀,今天差点被人害了。她面对孝顺的儿子,苦笑着说: “祝你学进步……” 林翠霞说罢,连汤带泪一齐吞了下去。崔林边给母样搛菜边说:“妈妈,委屈您了,您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连生日蛋糕我都没有买一个,以后我一定补上,我们唱一首生日歌吧。”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动听歌声在餐馆里荡漾着,感动了旁边的好多人,一些人纷纷举起酒杯示意。林翠霞不停说着“谢谢”回敬众人。 两娘母在欢声笑语中过了不平凡的一餐。林翠霞发现还剩很多菜,便要了塑料口袋把剩菜提回了屋。这下,又可省她一天不买菜了。空时,她把菜中的精华挑出来给儿子留着,每顿都说自己不饿,率先把粗糙的东西拌饭吃了。从这以后,她爱到餐馆门口去张望,看别人有没有大鱼大肉剩,偶尔也能得到刚动过筷子的肉鸡肥兔,乐滋滋地提回来打牙祭。这时又有好心人劝她:“ “吃别人剩下的,不卫生,怕得病。” 这话吓住了她,生怕儿子身体受影响,从此她每天还是去市场,把新鲜的食物留给儿子吃,自己吃别人剩下的美食,这样的日子如此一天又一天过去。 第83章 崔大伟将就自己的那两万多块钱,又去信用社贷了三万块,凑上种了十吨生姜。在新店镇,他还不算种姜大户,最多的种了六十吨。为了赶早市,都烧锅炉种大棚。才一个多月,姜苗出土了,但是很不乐观,东一根西一根,像瘌子老壳上的头发。崔大伟慌了,忙去询问别的种姜大户,结果也好不了多少。有经验的人分析,主要是今天寒潮早,从乐山运回的姜种可能被霜冻过,抠起来一看,果然已经腐了。姜农们都一同叹息:今年赚钱是不可能的了,争取保本。别人说得那样轻松,对崔大伟就是当头一棒了,他茶不思,饭不想,几天几夜没有睡好觉,整在呆在姜棚边发愁。这时帮他烧锅炉的马春过来说: “别急,要亏本也说不来,人的身体亏了才是大本钱。我知道你正为崔林明年进大学的费用发愁。没关系,这事我包了,我没有那么多钱的话,去借也算我的,这下该放心了吧。” 一听这话,崔大伟吃了定心丸,站起身来紧紧握住马春的手,久久舍不得松开。 这段时间,崔大伟一有空就去城里,装出啥事都没有的样子,和妻子谈话总是避开种姜的事。林翠霞一直担心着,每次见到崔大伟第一句话就是: “姜长得怎么样?我要回家看看。” 这话震慑着崔大伟,他有二怕:一怕妻子生气影响肚里的胎儿;二怕孩子知道影响他的学习。所以,妻子提到敏感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借口说: “姜的长势较好,估计能赚钱。你现在更出怀了,不能回来,影响了村民不好。”崔大伟看着日夜操劳的妻子,特别痛心,又说,“我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富起来,真是苦你了,这样下去,你会永远爱我吗?” 林翠霞笑道:“我早说过,我们永不分离,你讨口我给你提篼儿,这是真的,相信我吧。” 崔大伟一听这话很激动,最终还是把种姜的实情隐瞒下来。 林翠霞信了,取消了回家的念头。崔林发现母亲的肚子越来越大,也生疑心,林翠霞给儿子直说了,崔林还夸母亲有助为为乐的好品质。林翠霞一听这话很兴奋,又把实情告诉了母亲和江强他们,他们又惊又喜,一同送来很多好吃的。这一天崔大伟又来了,林翠霞做了好菜,还特意把母亲、江强和金薇叫来一起快乐。中午,大家边吃边谈。孔兰仙说: “翠霞,你回家好好养孩子吧,这里由我。” 崔林说:“妈妈,您在这里辛苦,回家吧。” 江强说:“林姐,回家要好些。” 金薇说:“林姐,别怕,大胆把孩子生出来,罚款归我们,不就是一万块钱吗?小意思。” …… 大家说了很多,林翠霞最后说:“孩了是肯定要生下来的,这样躲不是怕罚款,主要是是免除影响。现在农村,好些人都想生二胎,我开了头,有钱的人家会向我学,大量生孩子,这对推行计划生育很不利啊。还有,假如别人知道我生的娃子是送给江英,马叔队长很难开展工作,当百姓的还是多为领导着想吧。你们说,我的想法对不对?” 这话一出口,没有人反对。 林翠霞又说:“今年我不回家过年,放心吧,我定会交个乖儿给江英的。” 大家再也没有谈生儿育女的事,尽情说笑让林翠霞欢心。 很快,嫩姜上市了,价钱不错,就是产量太低,崔大伟那五吨姜,一共才值两万多块钱,自己那两万多钱亏进去了,又欠下一万多块钱新债。为这事,崔大伟曾经抱头痛哭过,全靠马春整天安慰他: “想开些,我过去说过的话是算数的。再说,今年种姜的都亏本,不是你人为造成的,今年亏了,明年再来,你说过的,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崔大伟的悲伤根源,是无法把这个现实面对妻子。这天,他又去了城里,林翠霞的头一句话: “听说姜收获了,赚了多少钱?” 崔大伟沉默片刻后说:“今年的行情不好,才赚一万多块……” 林翠霞大惊:“一万多?真了不起,加上咱存的那二万多,就有四万了,崔林进大学的学费不成问题!哈哈哈……大伟,真有你的,今天中午咱吃馆子,好好庆贺!” 崔大伟看着妻子这样高兴,淌血的心更加冰凉,面对喜上眉梢的妻子,只好陪着苦笑。崔大伟囊中羞涩,让妻子美餐一顾的面子也没有,只好说: “我们花大钱的候还在后头,省着点吧,就吃这个三人伙食团。” “好,我做饭,今天中午没有菜,你买个烧鸡去。”林翠霞说罢,去厨房忙去了。 今天,崔大伟为了省车费,特意骑了两轮到县城。所以,他荷包里只有两块多钱。在妻子面前,自己是赚了钱的大款,买个烧鸡这样小的事,怎敢伸手要钱伤她的欢心呢?他骑着两轮到农贸市场,争取能碰上熟人。可是,这时县城里萧条,又快饷午,别说熟人,就是讨价还价的陌生人也不多了。他也硬着头皮去过问烧鸡价,最小的也要二十,那两块多钱只能宰个鸡爪。为难之时,另一个骑两轮的刚行一小程,熄火了,他打开油箱盖摇头。崔大伟忙朝他喊: “兄弟,我油箱里有油,放吧。”正合适,崔大伟的车比他的车高一阶,用管子很顺利就把油虹吸过去了。那人看了看他的油箱里,拿出二十块钱给崔大伟,说着谢谢走了。崔大伟将就二十块钱买了个小烧鸡,骑着两轮走了,半路上,没油了,只好推着车走。 中午,崔林回来了,一家三口同吃上的烧鸡。林翠霞把气氛推向高潮,不住给儿子夸他父亲有出息,短时间就获利一万多块钱。崔林为父亲高兴,以汤代酒敬着。崔大伟咧开嘴,怎么看也不像笑的样子,陪着家人同乐。午饭在林翠霞和儿子的欢声笑语中结束。崔林上学去了,崔大伟借故说他要忙新耕作也早早离开。林翠霞没有挽留,把丈夫送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推着摩托车走,问道: “怎么?没油啦?” “有点小毛病,我推到那边去修一修。” “有钱没得?” “有!” 崔大伟这样响当当地答应着,推着摩托车走了。一路上,修摩托车的店主招他,他说没有油走了;加油站的人拖出管子来加油,他说车坏了用力往前推;众人笑他“车骑人”,他说高血压当顶推一程再骑……这一切一切,崔大伟不知,为了小小的面子,居然丢了人格。苦了他,三十多里路,把一辆两百多公斤重的摩托车推回了家。为什么?为的是妻子那张布满笑容的脸。马春正在门口盼着他了,前来说: “镇政府对姜农亏本很重视,力争把损失降到最小,从外地运回芹菜种,每个姜农无偿有一份,明天去镇里拿吧,及时播下去,说不定还能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哩。另处,民政部门也下发的救济款,我们生产队有两千元,你的损失最惨痛,全归你吧。” 崔大伟开始顾面子了,说道:“芹菜种我可以要,那二千块钱按损失分成吧。一点损失算不了什么,我妈已经补偿了,你就别为我操心。” 马春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请崔大伟到他家喝酒。崔大伟才把林翠霞生孩子的意图说出来。马春和史月英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一同拍胸口: “翠霞生孩子的一切费用算我们的!” 江英先是沉默,然后也高兴起来,内心无比感激林翠霞。江英是个开放的姑娘,深夜人静的时候,敲响了崔大伟的门。大冷天,她只穿着单衣进去,说着“好冷”钻进了崔大伟的被窝。崔大伟抱着枕头往外走让江英,她叫住他: “来吧,一起睡,林姐肚里的孩子是我的,你就将我当林姐吧。” 江英说罢,不住脱衣服。 崔大伟不肯:“不,这样对不起翠霞。” 江英笑道:“我没有恶意,你们对我太好了,我只有用这种方式报答你们。你一个人在家寂寞,就让我陪陪你吧,不做其他事,一起睡觉,互相暖暖身子该可以了吧。” 崔大伟只好上床,睡在了另一头。这一夜,两人的体温融合在一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第二天史月英叫住江英: “翠霞是好人,你去插足不好啊,千万不要好到床上去。” 江英笑道:“我认为,女人和男人亲密,保持深厚的感情,只要不发展到爱情就对了,妈,你相信我,我即使和大伟睡了觉,我的立场是坚定的,决不会伤害翠霞姐。” 史月英摇头:“你啊,女人有这个想法,现在好多男人并不这么想,哪个女人对他好一点,马上和自己的妻子比较,稍有优点就把原配蹬了,当心啊。” 江英朝着母亲点了点头。 第84章 旧历年底,崔林放寒假了。 他为了让母亲得到更充足的营养,决定一面学习一面去帮人补课找点零花钱。林翠霞怕帮人补课影响儿子的学习,不住劝阻,崔林还是用过去那句话对付母亲。林翠霞阻拦不住,相信儿子的自控能力,只是反反复复地说: “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要以自己的学习为主……” 崔林刚出门的时候,金薇带来好消息:“咱金思的病好了,下期就可以进学堂了。” 崔林和母亲一听非常欣慰。崔林忙说: “那好,我给他补课去。” 金薇很高兴:“我来就是这个意思。林姐,你也一同住到我家去。” 话音刚落,孔兰仙又来了,进门就是一个哈哈后说:“要得,崔林去帮金思,翠霞住到我家去吧。” 林翠霞想,母亲改嫁到金家,又带去了盲弟崔五,哑弟崔六,金家的负担已经够重了。他们一家的经济来源,除崔六那点微薄的工资外,就只靠女儿们资助了,肯定谈不上富裕。如果自己再去增加麻烦的话,那日子不知怎么过了。又说江强家,江强是残疾人,儿子生病又花了不少钱,上管老下顾小,跟城里的其他人比起来,要算穷的,自己去了就等于雪上加霜。左思右想,最后借口说: “你们哪家我都不会,上楼不方便,我这里有锅头碗盏,还得守着。放心吧,没事的时候,我过来看看就是。” 孔兰仙说:“要不,我过来陪你住。” 这对林翠霞应该是最好的照顾,但她还是拒绝:“不行啊,盲弟崔五行动不便,金爸要上班,担子一齐推向他的话,时间久了会生矛盾的,你们都不要劝我了,有事的时候再呼你们。” 孔兰仙和金薇说服不了林翠霞,高兴了一大阵,领着崔林走了。 史月英和马春常常闹着要来看林翠霞,每次都被崔大伟拒绝了,独自带着他们给的钱财来看望林翠霞。一晃,过年了,按帽塘人的习俗,过年这天不能人去楼空,必须在自己家过年。今年崔大伟的家,就是那两间租得的小屋。崔大伟很早就到了,争取好好团聚。今天他们两都很积极,争着去买菜,最后还是林翠霞争赢了,匆匆去了市场,一会儿就提着大包袱回来。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吩咐崔大伟: “你看看,过年一场,香纸蜡柱都忘了买,大伟,烦人跑一趟。” 崔大伟为了散心,他没有骑两轮,步行去了大街上。他刚走片刻,崔林回来了,高高兴兴帮母亲做家务。林翠霞忙从厨房里出来,要儿子休息。崔林闲不住,硬要跟着母亲:“妈妈,今天过年,您好好休息吧,您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让我亲自动手,就算我的一份孝心吧。” 林翠霞苦笑着,不让儿子干活儿,陪着他坐一起,谈些与过年无关的话题,让儿子讲学校里事或是金思的事给她听。崔林依了母亲,滔滔不绝摆起来。龙门阵进入尾声的时候,林翠霞突然说: “崔林啊,金思是个不幸的孩子,病刚好,今天过年你去陪陪他吧,从精神上给予鼓励,他会进步得快些。还有,你奶奶他们也在那边,你代表我和你爸敬老人们几杯酒吧。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哩,老人们可寂寞不得啊。” 崔林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像军人一样给母亲行了个礼出去了。 再说崔大伟,被城里的环境迷住了。现在的县城同前几年比大变了样,稍不注意还会迷路,崔大伟几次拐进了不该去了小巷子,竟然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拾得一个黑皮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百元人民币,起码有好几万。崔大伟没有想到一下发大财,又高兴又紧张,最后决定把这笔钱存进银行后再让妻子高兴。崔大伟的脑子一时清醒过来,哪有把钱包扔了的?一定是调包换钱的鬼把戏。于是,他便飞快地跑去了城南派出所,把那个包交给了警察。这时,有个丢了包的老人报了案在那里坐着,没想到自己的钱包会飞回来。老人握住崔大伟的手,硬要给他一千块钱: “谢谢你,挽回了我六万块钱的损失。” 警察出来对崔大伟的详细情况作了记录后,夸了一通进去了。崔大伟竟然没有想到这包钱是真的,后悔被荣誉很快代替。崔大伟没有要老人的恩惠,摆着手走了。这时老人在后面问他: “我的包是在城东丢的,为啥你在城西的小巷子里拾得?” “不晓得。”崔大伟这样说着,门外一个中年人一语道破: “这个包在街上被人丢来丢去,都怕被不法子掉包,一会儿就不知踢到哪里去了。” 一切崔大伟都不明白了,那是市民觉悟高给自上自己带来的好处。咳,要是这回自己的觉悟不高就发财了。没想到世间上还真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崔大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好大工夫才想起买香低蜡柱的事。回屋时,已经正午了,林翠霞正在门口烧纸,不住祈祷。崔大伟很吃惊: “怎么,你买了?” 林翠霞点了点头,叫崔大伟陪在身边一同祈祷。崔大伟跟着妻子说话,天地人和样样说尽后,两人才一同进屋。林翠霞说: “崔林我叫他到江强家年过去了,就我们两个,好好乐吧。” 桌上,林翠霞早摆好了酒杯,膳食太简单不过了,一小碟回锅肉外,就是两三个素菜了。崔大伟估计好菜在厨房里温着,没有再意喝起酒来。林翠霞陪着丈夫乐,给他搛菜,伴他喝酒,把精华的东西往丈夫碗里夹。一会儿,那盘回锅肉光了,只好吃素菜,崔大伟说: “好吃的呢?快拿出来吧。” 林翠霞笑道:“就只有这个样子了。” “今天是过年啊,咱这样寒酸?现在不比从前了,我们有的是钱……” 林翠霞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大伟呀,别再骗我了,你种姜亏本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何必这样苦苦折磨自己呢?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怪你的。你是个坚强的人,咋学会了软弱,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啊。” 这时崔大伟才感伤心。但是,想着今天是过年,他的悲伤没有让林翠霞发现。现在,崔大伟明白了妻子把儿子叫走的苦心,一下淌出泪来。林翠霞举起汤杯笑道: “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许掉眼泪,来,我们干一杯。” 崔大伟将一杯妻子特意准备好酒一饮而尽,这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翠霞一直高兴着:“为了将来和崔林,再艰苦也得挺过去。等崔林考上了大学,我们有钱后,在镇上去买房子,你不是常说让我过无炊烟的日子吗?快了,就在明天啊。” 林翠霞说罢,大口大口地吃着素菜,脸上布满纯真的笑容。崔大伟始终高兴不起来。林翠霞又说: “快吃吧,饭后我们去逛街。” 崔大伟觉得,妻子这个小小的要求一定得满足。下午,崔大伟搀着林翠霞,夫妻两从来没有这样亲热过。城市花园、河滨公园、森林公园、白塔山下、清溪河边……留下了他们难得的足迹。 不平凡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第85章 冬去春来,又是一个莺歌燕舞的季节。 崔大伟的芹菜收获了,值了三千多块钱。他带着几百块钱来县城,向妻子报喜,安心好生办一个招待,弥补过年的寒酸。这时的林翠霞已临产,行动很不方便。新年后,应崔林的邀请,金思来到了出租房和崔林住在一起,以便共同学习。这无疑加重了林翠霞的负担。她不辞劳苦,对金思像亲生儿一样,别无二心。其间,两个娃子很懂事,生活上争取自力更生,说这是锻炼他们的生活能力,让林翠霞陪在旁边当教练。崔大伟见妻子行动不便,决心在这里一直陪到她生育。林翠霞不肯,总是劝他: “回去吧,我没事的,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也是够累的,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后,那时崔林他们也高考了,我多想回到家和你好好干一场啊。你只有把家里的事做好了,我才能放心生孩子,希望你多给我带喜讯来呀。” 崔大伟拗不过去,只好回家。 2000年劳动节,县中学放了三天假。大清早,林翠霞就对崔林说: “我没事,你陪江强去看看奶奶吧,叫她来一趟。” 崔林和江强走了,时间不大,崔林领着他奶奶来房,见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两人顿时慌了,四处寻找,最后一邻居告诉他们,说林翠霞倒在公路边上,被一个好心的出租司机送人民医院。两娘孙飞速赶到人民医院妇产科,林翠霞已安然生下一个男婴!这时的林翠霞,好像一点事也没有,正抱着小乖乖取乐。孔兰仙和崔林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进屋又是亲昵又是埋怨。孔兰仙忙叫崔林给亲友打电话,很快,病房里拥挤不通,金家、崔家人聚集在一起,欢笑得让医生都无法正常工作。大家高兴了好一阵,才想起那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不但无偿送林翠霞进了医院,还交了手术费。得找到这位司机,起码也得挂过红。孔兰仙和崔大伟这样想着,四处打听,都说出租司机早走了。 由于林翠霞生孩子是顺产,第二天就出院回了家,崔林和金思暂时由孔兰仙照管。 帽塘村沸腾起来,林翠霞生孩子的事惊动的山前山后所有的人,都带着厚礼来看小生命。最高兴的要数马春一家,江英一直守在林翠霞床边,小乖乖不离手,亲过来吻过去,爱个没完。史月英到崔大伟家,当起了主妇,烧水、做饭、洗尿布……样样包了。马春陪着崔大伟喝酒,两个一同陶醉醉,一两个时辰闲早。这次收的礼特别多,堆了一屋角,鸡、蛋、肉吃都吃不完。奇怪的是,三天后林翠霞没有奶水喂孩子,找来医生看,说婴儿只有靠奶粉喂养。这没有难倒崔大伟,他急忙去县城,决定买最高给的奶粉回来。他买货刚出店门,一位出租车司机摇下车窗问他: “婴儿咋样?” 崔大伟一下醒悟过来,这肯定是送妻子进医院那个好心,边报安边摸钱边说:“那天多亏了你,我给你钱……” 司机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崔大伟说:“你是……也该留个名字啊,我以后才好称呼你。” 司机说:“我们早就认识了,你忘啦?那次科长的生日……” 崔大伟想起来了,科长还送了自己的电视机,崔大伟追问:“科长在哪儿?” “当副县长啦,我还是他的司机。”司机说着,开着车走了。 崔大伟望着远去的汽车,内心无比激动,没想到好人这样多。他喜滋滋回到家里,小乖乖正饿得啼哭。江英忙去拿了奶粉,调匀后精心喂养起来。一会儿,小乖乖不哭了,还朝着江英笑。林翠霞早把小乖乖的名字想好了,用征求的口气问江英: “叫江林,取我们两个的姓,行不?” “好极了!”江英高兴地答应着,又说,“孩子反正没有奶吃,让我照管吧,也好学点喂养婴儿的本领,享受做母亲的快乐。” 林翠霞同意了。崔大伟忙坏了,又是炖鸡,又是煮蹄子,还找些补药放在里面,争取早日把林翠霞的身体补起来,好产奶水供婴儿吃。可是,林翠霞的身体长得又白又胖,双乳硕大,就是没有奶水。这样,江林只好由江英哺育了。她很耐心,经常解开衣服让娃子玩胸,以挑起他的食欲。还不到一个月,小乖乖的身体就结实起来,常常挥着小手打呜。在这期间,城里的金家、崔家,除盲弟崔五外,都来探望过小生命,大家都爱不释手,迟迟舍不得离开。大队管计划生育的下来,了解到实情以后,向上打了报告,决定不罚款,还口头表扬了林翠霞。崔大伟觉得现在的干部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人性化的管理这一招就是很了不起的新举措。 一个月后,林翠霞的丰满体态前所未有,特别是她那没有哺乳过的胸部,尤为挺拔,成为人见人爱的美女。她始终担心着儿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最后的冲刺闪失不得,和家里人交代事宜后,急速去了县城。孔兰仙在出租屋门口,有些不悦,林翠霞估计母亲累了,便去慰藉: “妈妈,您歇着吧,从今天起,我来照顾两个孩子。” “还没有满四十天哩,你该晚些来呀,我没事的。”孔兰仙说着又叹息起来,“这个鬼地方,太闹了,咋利孩子读书哟。” 林翠霞笑道:“妈,闹市区都是这样,你住惯了居民小区,肯定不习惯,我送你回家吧。” 在林翠霞的反复劝说下,孔兰仙决定回家。她跟着母亲走在大街上,有不少人盯着她,那是她的体态过度丰满,别人也只是看看而已,林翠霞没有介意。下午崔林和金思放学回来,也同样有苦衷。崔林说: “楼上那些人不知搞什么鬼,每天晚上都要闹到深夜,吵死人了。” 林翠霞劝道:“没事,晚上我去给他们说说就是。” 晚饭后,崔林和金思进屋自习去了,林翠霞收拾好家务后去陪子们,果真听到楼下有怪声。心想一时就过去,没当一回事,一个钟头后,上面的声音更狂了,震得下面不得安睡。林翠霞轻手轻脚上楼,见有间房门都半掩着,便大大方方进去,一看傻眼了,全都是赤身裸体的男女在淫乱,刚退出的时候,有个老头半穿衣服叫住她: “来吧,你那样丰满,我定出高价钱!” “你?这么老了咋不找正经事干?!”林翠霞质问他。 这个老头厚着脸皮说:“我认识你呀,你就是崔六伟的嫂嫂吧,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 林翠霞疑惑的时候,旁边一个人补充道:“这是原来玻璃厂的老总啊,有的是钱,和他玩吧,不会亏待你的。” 林翠霞说:“厂子都倒子,老总还富得来钱无处花,笑话!” 这个老总说:“这你就不懂了,厂子倒不倒与我何干?告诉你吧,我的钱下辈子都花不完。”说着,摸出一大把票子在林翠霞面前晃动。 林翠霞觉得这不是久留之地,迅速离开了。夜深的时候,楼上相对平静。可是,林翠霞老是睡不着,总在想:难道厂长和工人吃的不是一锅饭?是不是凡是倒闭的厂都是这样?她越想越害怕,担心起玻璃厂的命运来,因为金家和崔家还要靠这个厂吃饭呀!快天亮的时候,她作出一个决定,得立刻搬出这个鬼地方。等崔林他们上学后,林翠霞正准备出去找房东,房东来了,色迷迷地看着林翠霞不转眼。林翠霞很冒火,质问他: “张师傅,你租房要慎重,咱引些不干不净的人来?你明知道这屋里有两个学生,这样的影不多坏?” 这个张师傅也变了:“哎呀,啥坏哟,我下岗了,找点零用钱而已。现在这个年头,有钱就为大哥,厂子没了,要活下去,顾不上那么多了。” 林翠霞不想给唯利是图之辈多谈,转身就走。张师傅拦住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带两个孩子读书也不容易,也找点钱添吧。你这个身材,保证值大钱。不用去处面找,我就可以出高价,干不干?”林翠霞觉得眼前的他不是以前的张师傅,是一条可怕的狼,随时都可能把自己吞噬。她“呸”的一声,直冲冲地走了。 林翠霞刚到大街上,崔大伟骑着两轮来了,说是来给金林买玩具,顺但看看久别的儿子。林翠霞马上对崔大伟倾诉了苦衷。崔大伟也觉和要搬出这个是非之地。于是,崔大伟放好两轮后,两人又去到处找新居。正在这时,一个老头叫崔大伟: “看你那个样子,有啥急事?” 崔大伟反复打量,才辨认出这就是那次丢了钱包的老人,便毫不保留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老人惊讶: “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我女儿去沿海了,有一套房子让我守着,你们去住吧,宽得很,水、电、气、电话、闭路五通,包你们满意。” 林翠霞忙说:“我们只住一个多月,多少钱?” “还谈啥钱哟,说钱就不亲热,走吧,就在罗家坝,伸脚就到。”老人说着,硬硬朗朗地走在前面。 崔大伟和林翠霞进了老人提供的新房,三室两厅,炊具家具样样齐全,豪华得很,夫妻两很满意。老人把钥匙给林翠霞后说: “你们放心住吧,我和老总是好朋友,爱在一起下象棋,我和他住去。”老人说着,指了指楼下劈柴的中年人。 崔大伟夫妇一同看去,那个中年人和农民的打扮一样,非常土气,不知是何厂的老总。老人见崔大伟质疑,小声说: “你们勿告诉别人,他就是玻璃厂的头,厂里好些人都不知道他住哪儿。” 这话震惊了崔大伟夫妇,没想到一个全县最兴旺的厂的厂长会是这个样子。金家和崔家要靠他吃饭,崔大伟想去结识一下,被林翠霞使眼色制止了。 晚上,崔大伟把崔林和金思接到新居后才回去了。从此,他们三人有了安定详和的环境。 第86章 这里确实很清静,夜里除了隐约听见滔滔的清溪河水声以外,再无杂音了。隔县中学很近,林翠霞再也用不着夜里去接孩子们了。由于过余安静,林翠霞的愁绪又来,经常为崔林考上大学后的学费生悲。为了摆脱苦恼,晚餐后孩子们上学了,她常常去河边公园散步,习惯性地捡起那些塑料瓶、袋提着。她的身材匀称动人,好些人都爱看她这一不协调的行动。林翠霞也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捡垃圾确实不合适,便把那些瓶、袋扔在了垃圾桶里。很多人敬佩她的行为,也自觉行动起来。一个中年人见她有美德,过来说: “妹子,看样子你心眼不坏,有工作吗?” “没有……在城里陪儿子读高中。” “好哇,我给你找个工作,晚上七点到十点,只干三个钟头,十块钱,干不干?” 林翠霞最怕夜里的工作,猜想多办不正经,于是说:“算了,我要伺候读子的娃子。” 中年人很热心:“没关系,你有时间就来,照钟点算,方便得很。” 林翠霞进一步了解,才知是为大餐厅服务,晚上七点到九点顾客多,忙不过来,见林翠霞身材不错,心眼又好,才叫她去短帮。林翠霞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跟着中年人去了。原来他是老板,举止很文明,简单安排了林翠霞的工作,提提酒瓶、端端菜盘就是了。灯红酒绿的大厅里,好些人在这里高消费,林翠霞再一次开了眼界,不知这些人那来这么多钱,吃上山珍海味,又喝五粮液,抽云烟……一个人一餐的消费差不多够一个在校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啊。这时她才觉得自己更渺小,同时觉得自已前境光明,等崔林考上大学后,过上无炊烟的日子也不是很难的。老板知道林翠霞的底细后,当天就给了她十块钱,还叫她把别人剩下的一个没有动过筷子的鸡提走了。回到租屋,孩子们刚回来,不停报喜: 金思说:“林姨,崔哥很得行,每次摸底考试都得第一名。” 崔林说:“妈妈,金弟真行,耽搁了一期,成绩照样在班上领先。” 两个孩子欢起来,金思说全靠崔林辅导;崔林说全靠金思自己努力。最后他们一同说: “都是妈妈的功劳,要不是妈妈这精心照料的话,我们没有这样好的成绩。” 林翠霞一听这话很欣慰,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望着孩子们笑。 从此,她一有空就到餐厅里服务,渐渐习惯了这份工作,有经济收入不说,还能得到桌上可观的剩菜,两全齐美。也怪,有个英俊萧洒的青年,每天晚上都要来吃夜宵,两三个钟头不肯离去,要数他吃得最检省,一菜一汤一瓶啤酒了事。等林翠霞下班的时候,他在跟出来,一直尾随着。起初林翠霞认为他是同路的,没有在意。林翠霞想去质问别人,但他又没有不轨行人,又如何好说呢?只得胆战心惊回家。后来,林翠霞怕惹麻烦,不敢去餐厅干了,照样在河边公园散步。一天,那个餐厅老板又碰见了她,善意说道: “小妹,你好多天没有来了,有啥急事?” 林翠霞觉得老板不坏,把详情说出来了。老板笑道: “他呀,是我的侄子,可有来头的,在县医药公司工作,刁得很,三十岁了还是光棍,总说没有合适的姑娘。你来餐厅后,他特别注意你,说你是他见到的最好的姑娘。我说你是有孩子的母亲了,他不嫌弃,硬要喊我问你是不是丧偶,如果是的话,定和你相好。这话当真,我总是见你独来独往的,丈夫是不是离你而去?” 林翠霞笑了:“没有……我和我丈夫恩爱如初,那是天生的一对,叫他不要再痴心追我了。” 老板通情达理:“没事,就算误会吧。总之,你是好人,没事的话就在我餐厅里干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林翠霞朝着老板点了头走了。这时她萌生从未有过的兴奋,没想到三十出头的人还有异性爱。现在的好些女性,打扮得又娆艳又暴露,总想让人多看见眼,是不是在找这种快感呢?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出租屋。 今天夜里,她光做离奇的梦,不好开口,都是一些被男人拥抱、抚慰的,醒来时全身潮热,很不是滋味,清晨看见已成人的儿子和江强,也觉得不好意思。后来,林翠霞没有去餐厅干了,儿子还有十来天就高考,得多用时间在生活上给予照料。星期天,她准备用在餐厅里干活挣来的钱去给江强和崔林各买一件t恤衫。她带着儿子进了商店,试着合身的衫子,店员不住给崔大推荐: “……好看得很,不信叫你妻子看看……” 崔林惊了:“别胡说,那是我妈?” “啊?对不起。”店员道歉后又对林翠霞说,“真看不出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林翠霞不在意,倒为自己还有年轻的魅力自豪。 一晃,高考的时刻到了。前一天,崔林向母亲提出: “妈妈,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家好好休息吧。” 林翠霞不肯:“在这关键时刻我怎么能走呢?我要陪着你们考试结束,还要到考场门口来盼着,给你们送水扇凉……” 崔林摇头:“妈妈,这样不行啊,过度关心和期盼会影响我们的情绪,不利于正常发挥。这三天我和金思自理,停止互相之间的交谈,集中精力发挥自己的才能,您听我的吧,没错。” 金思也反反复复这样说。 林翠霞觉得这样科学,上午做好家务后走了,这一学期已经结束。还得去给原来那个房东老板张师傅办交涉,交清房租费。她提心吊胆到小楼前,阴森森的,十分恐怖。进退两难的时候,有人告诉她: “你找张师傅?到监狱里面去吧……” 这话又吓了林翠霞一大跳,断定张师傅已经倒楣了,多半那个碗厂的老总也在哭鼻子。林翠霞边走边想,不觉就登上了返乡的共公汽车。温馨的家又出现在眼前了。门口,崔大伟正在擦拭摩托车,准备到县城去看望即将高考的儿子。他见林翠霞回了,惊了: “怎么?咋回来啦?现在崔林是多么的需要你啊。” 林翠霞向丈夫说明了儿子的用意后,崔大伟也觉得这样贴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林翠霞没有歇下来,忙去史月英家看小江林。这时,史月英一家都在,见了林翠霞便是数长数短慰问,江英正喂小江林的奶液,直对林翠霞夸好: “林姐,你看看,这娃子长得真乖,跟你一样。” 林翠霞激动着抱过娃子,小家伙朝她挥手,还哦哦哦打鸣。 这两家人又像一家人亲热起来,共进午餐。下午,大家都没有去干活儿,团坐一直乐到天黑。晚上,崔大伟和林翠霞提前就洗了澡,没有心思爱电视,早早上了床。林翠霞受到处面的刺激,性欲很高,两口子纵体交欢,没完没了。 第二天,崔大伟要组织人力抢收早稻,很早就出了门。林翠霞做完家务后,去了田间帮忙。初秋,晴空万里,阳光灼人,干上活儿就湿衣服。细皮嫩肉的林翠霞,才干一阵就衣湿皮红,仍咬紧牙关坚持着。马春和崔大伟都劝她晒谷去,她的想法,变成了泥鳅就不怕泥巴捂眼眼,终天挺下来了。中午挑稻谷回家的时候,崔大伟由于昨夜没有睡好,担子在身还在打瞌睡,结果摔下坎子去了。还好,只扭伤了脚。林翠霞把他扶回家,用陈年药酒搓抹。下午,崔大伟带伤劳动了半天,晚上爬不起身了。林翠霞全身火辣辣的,怎么也睡不着,想法又多起来。一时觉得,真正的快乐不属于农民,要过无炊烟的日子谈何容易!又想到崔林和金思,这天考下来该满意吧。又想到自己的容颜,两三天就会失去光泽。又想到……她想了好多好多,彻夜没有合眼。他看着丈夫带伤蹒跚出门,一时有了勇气,要摆脱贫困,唯一的出路就是硬着头皮干,等从地里挖出了金子,一样的可以像有钱人那里,坐在灯红酒绿的大餐厅里,吃山珍海味、喝五粮液、抽中华烟……穿着高档服装,逛公园古迹,游名山大川,到时候汗味定变成花香,夫妇之间的交欢再也不是痛苦了。 第87章 林翠霞在三天的艰苦劳动中,咬着牙撑过来了,精神支柱是在考场上拼搏的儿子。七月九号下午,崔大伟骑着两轮搭了林翠霞到考场门口,孔兰仙、金正新、江强和金薇早在那里候着了。考试结束铃声响后,几人一齐昂首,盼着凯旋而归的学子。一会儿,崔林和金思扬眉吐气地出来了,一家人围上去,同一句话: “考得怎么样?” 两人一同回答:“正常发挥,能做的题全做了。” 大家一同乐起来,簇拥着不知往哪里走。孔兰仙忙去买雪糕、金薇抱来大西瓜、林翠霞递来矿泉水……弄得崔林和金思一时不知受谁恩惠。大家有说有笑地走了一段路,又互相邀请。最后崔林说: “紧张了这么多天,我想好好回家休息,抽空再来看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就这样,崔大伟骑两轮走了,崔林和母亲踏上了返乡的公共汽车。帽塘村口,闹热极了,乡亲们放下手中的活儿,盼着状元归来。众人见到崔林,一同围过来关心、问候,崔林向大家致意后,简述了考试概况,大家都为他庆幸。这群善良的庄稼汉,都想看到帽塘村真正的大学生,迫不及待的日子年复一年,今天总算从崔林身上看到了一线希望,咋不高兴呢?乡邻们一直乐到天黑才回家。 今天晚上,林翠霞速速做好的夜餐,要崔林早吃早安。最爱来吹牛的马春也没有来摆龙门阵,劝着家里人不要来打扰崔林。 第二天,崔林就和父母一起下地劳动,说这样可以锻炼自己的意志。等稻子收完的时候,庄稼汉闲下来。崔大替母亲在外面顶着,晒得又黄又黑。每天夜里,崔大伟夫妇总是睡不着,老想着儿子进大学的学费。林翠霞过了一阵城市生活,有些找钱的妙方,对崔大伟说: “现在是农闲,我们两个都出去打短工。你去跑出租,我到镇上超市去打零工,一个月还能挣好几百块钱。”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试试看吧。”崔大伟这样答应着。 第二天,他们双双到镇上,林翠霞很快在镇上最大的超市里找到了工作,三百块钱一个月,中午有一顿生活。崔大伟跑起出租来,头一趟搭一个客人到城里就收了十块钱。很快,他们有规律地工作起来,每天晚上九点林翠霞下班,崔大伟等她一同回家,崔林做好饭菜等着,江英和史月英最爱来陪他。才几天工夫,崔大伟就收入一百多块钱,高兴兴地盘算着,像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凑够儿子的学费。一天傍晚,有个中年妇女在公路边招他,说她要去鸭子滩。这条路不好走,有十来里路,两里多大路后,全是很少车辆通过的机耕道。崔大伟二话没说,搭着中年妇女走了。刚上机耕道不远,马货两轮突然开不动了,无论崔大伟怎样修理,笨东西就是不燃火,眼看天色已黑,崔大伟急着找其他两轮顺带,这条路很少人走,更不说有两轮了。中年妇女呻吟,原来她脚有伤,走路不便。没有办法,崔大伟把两轮推到路旁林子里,背起中年妇女就走。这女人不轻,起码有一百多斤重,崔大伟这样的大个子背她觉吃力,一会儿衣服就湿透了,好不容易把中年妇女背到了家。这样狼狈的事,崔大伟没有收钱就走了。幸好,转来的时候,两轮还在林子里。他推着两轮到了街上交给了修理师傅后,便去找林翠霞。这时已十点过,林翠霞没有等到他早走了。崔大伟为了更安全,回头吩咐修理师傅把两轮大修一下,以便跑远距离。他急速回家,崔林说母亲没有回来。崔大伟的惊慌没有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来: “没事,你妈妈多半是加夜班,别等她了,吃了饭睡觉去吧。” 崔大伟虽然这么说,但是躺在床上怎么也合不上眼,担心过去担心过来,只有一点最可怕,那就是妻子那样的美人,很容易被别人占便宜。他不敢再往下想,双手捂住脸假寐,到天亮才打了个小盹。他顾不上吃早饭,匆匆到了街上,首先到超市门口,这时还没有上班,他苦苦蹲在门口等着。上班的时候,林翠霞满面春见来了,看她那个样子,丝毫不像受过威胁的人,崔大才放下心来,忙上去问寒问暖。 林翠霞把崔大伟叫到一旁,细说起昨晚的事来。她九点下班以后,等了一阵,不见崔大伟来,便决定步行回家。这时,街灯还亮着,从网吧里出来几个小青年,尾随着她。林翠霞先以为是顺路,没有介意。刚走出街灯所照的区域,几个小青年围上来,硬要林翠霞摸钱,要不就脱她的衣服。林翠霞慌了,苦苦求请无济于事,把身上仅有的五块钱摸出来给他们,小青年们嫌少,见林翠霞丰满,决定摸她。林翠霞壮胆喝道: “我的儿子都你们那么大了,这不等于调戏你妈吗?” “你这样年轻漂亮都有儿子了,不信,让我们检查看!”一个小青年这样说着动起手来。 林翠霞捂住胸退后说:“不信?崔林就是我的儿子啊!” 小青年听到这个名字,都退开了。原来这些人都是崔林初中时的同学,没有考上高中,受到家长的歧视,过起游手好闲的日子,在网吧里打发时光。一会儿,小青年大都散去了,只有一个不肯走,林翠霞问他,他说: “……不敢回家,我爸爸要打我。” 林翠霞劝他:“不要在外面混,在你爸爸面前好好表现吧,做些让他高兴的事,保证他会喜欢你的。” 无论林翠霞如何劝说,他还是不肯走。最后林翠霞决定送他回家。小青年的家就在拱桥,离镇只有一里多路,伸脚就到了。林翠霞把小青年交给了他父亲,还说了很多教育孩子的方法后才走。刚出门的时候,女主人把她留住,回头一看,那不是别人,正是崔大伟经常提起的吴玉她妈林红英。原来,吴玉出嫁多年后,林红英改嫁到了这里…… 崔大伟听到这里,兴奋起来:“吴玉?她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林翠霞想了想接着说,“只晓得他儿子去年就考上了大学……” 崔大伟一听暗暗为吴玉高兴着,又怕伤林翠霞的心转身走了。他来到修理店取两轮,师傅说大修了一次,要他拿三百块钱。崔大伟只好打欠条领走了两轮。他到热闹的地方,专吆喝长途剩客,有两个目的,一是多找钱给修理费;二是顺便到城里过问高考的结果。一天他们回家,崔林说后天去学校看分数。崔大伟和林翠霞激动万分,崔大伟决定不跑两轮了,林翠霞也决定辞工,一同去迎接期盼已久结果。第二天林翠霞到超市,准备去领到那两百块钱给崔林买一口皮箱,以便崔林长途旅行。刚给店主提起辞工的事,他翻脸了,说: “昨天不见了两根金项链,价值一千多块,按照责任分成,你得陪三百块!” 林翠霞不认:“不是我负责的范围,干嘛该我陪?我只有两百块工钱,你扣去吧。” 林翠霞转身走时店主拦住她:“还差一百,不给不准走!” 一个要走一个要拦,很快招来不少人围观,说什么的都有,难听死了。还有的说话侮辱林翠霞: “人穷志短……” 正在这时,那晚被林翠霞送回家那个小青年出现了,他拿出两根金项链来,对店主说: “……在这里,是我的伙伴偷的,拿去吧。” 虚惊一场,林翠霞终于领到属于自己那两百块钱走了。她经不住哭了,没想到这点沾满血汗的钱来得这样不容易!她找到小青年,硬要给他一百块钱,说啥小青年也不要,说着“我要自力更生”走了。林翠霞竟然没有想到,挽救一个失足青年会这么简单。 第二天,县中学里挤满了人,学生、家长、同事……关心孩子们的人聚在了一起,城里的金家和崔家,全体出动,早在校门口盼着崔大伟一家了。等啊等,振奋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崔林和金思拿着成绩通知单出来报喜: “我考了640分。”崔林说。 “我考了625分。”金思说。 天哪,这样的成绩差点让人晕了过去,旁边那些素不相识的人都过来祝贺,一个个翘起大指姆称赞,最激动的要数崔大伟夫妇,望着儿子迟迟说不出话来…… 第88章 不久,录取通知书下来,崔林被浙江大学录取;金思被复旦大学录取! 两人都考上了重点大学,不止崔家和金家高兴,帽塘村的人为山旮一下出了两个大学生沸腾起来。乡亲们涌到崔大伟门前,笑逐颜开,有说完的话儿。有的送来衣服,有的送来挎包、有的送来路费……镇政府了解到崔大伟的家境,也送来了两千元救济款。 崔林临行前看同学去了,崔大伟夫妇静下来后泛愁。所有家底,别说扩大再生产,也不说还那一笔贷款,连崔林一年的费用都不够,如何是好啊。正在这时,马春送来一万块钱,说: “这点你先拿着,读完大学不是几万块钱吗,小事一桩。” 崔大伟收下这笔钱后说:“乡亲们这样关怀我们,还得办个招待……” 马春拍胸口:“办招待的事归我。我们搭成了协议的,你给了我甲虫房子搞养殖,说好的撵一头猪给你,现在我丰收了,宰一头大肥猪办乡亲们的招待吧。” 无论崔大伟夫妇怎样推辞,还是没有犟赢马春。崔林离去的头一天,由马春主持操办一处规模空前的宴席,帽塘村的所有乡亲都来捧场,还有山前山后的亲朋好友,一共坐了三十多桌。筵席从中午一直到深夜才结束,大家把所有的高兴劲都发泄在这里。林翠霞说她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决定送儿子去学校。大清早,两娘母离开了帽塘村,踏上了去成都的公共汽车。省城到了,到处是两娘母从未见过的景观。他们没有倦意,这里瞧瞧,那里看看,饱偿着城市生活的滋味。时间不等人,两娘母很快进了火车北站,运气好,顺利买到了两张下午四点去杭州的硬坐车票。从未真正见过火车的人,这时比剩飞机还兴奋。不止林翠霞母子,车箱里还有好多送孩子上学的人都是一种感觉,老把头侧上一方,瞅着窗外千差万别的景物,这样的激情一直到天黑。林翠霞和儿子并坐,她把乡亲们送的水果、芝麻糖拿出来让崔林吃,自已喝矿泉水冲饥。半夜过后,崔林打起瞌睡来。林翠霞为了让儿子睡得更舒服,站起身来让儿子躺下,崔林醒来要母亲坐。林翠霞说: “我坐久了不行,脚要浮肿,还是站一会儿好。” 等崔林睡下后,她去了车箱接头厕所处。这里又是烟民抽烟的地方,烟雾呛得她直淌泪时,又进厕所去蹲下假装小解,一时间不出来憋得外面的人直嚷嚷。个别不文明的人还骂她: “……那么久,在里面死娃儿呀?” 林翠霞红着脸出来,只好在过道里来回散步。乘客见她,短发梳得光光的,小辫子上扎着两个彩色的塑料球,花衬衫,青马裤,再配上一双白凉鞋,土里带洋,倍受亲睐。好些人认为她没有座位,主动挤挤让她坐。一个睡在卧铺上的乘客,见林翠霞很困,下来让她去睡。林翠霞对洋床感兴趣,上去躺下,果真输服,很快去把崔林叫来,让他躺下。这个乘客见自己床上躺了一个熟睡的男士,很不高兴。林翠霞把他叫到一旁,小声说: “那是我儿子,去浙江读大学,他很倦,让他躺一会儿吧,我给你钱。” 这个乘客挺人情,没有谈钱的事,跟着林翠霞到了她原来的坐位。这非亲非骨的一男一女坐下后,摆起龙门阵来。他不知说的是那个地方的话,林翠霞偶尔能听懂一句,听不懂的只顾点头迎合。这人看样子是个大款,不但风度翩翩,荷包里总是大把大把的红票子摸出来,尽买手推车上的高档东西吃,每次都是双份,拿一半给林翠霞。林翠霞总有无功不受禄的念头,把口水憋进肚里后说: “我不饿,我不想吃,我吃了晕车……” 她想到在饥饿中的儿子,只要了一根从未吃过的肯德基。后来,他觉得和这个陌生男子在一起不自再,去叫醒了儿子,让他去了自己的卧铺上。林翠霞拿出肯德基给儿子,崔林也没不吃过这东西,硬要母子同吃,林翠霞润润嘴说: “你看看,我早吃过了,好吃得很,偿偿吧。” 崔林信以为真,把肯德基吃了。 经过近两天两夜的颠簸,他们终于到了杭州。出站口,有浙江大学的汽车来接新生。他们刚登上汽车的时候,后面有人把他们喊住,回头一看,是车上那个好心的中年男子。这时他说了一句很不标准的普通话,就连林翠霞也听懂了,意思是现在已经中午了,到他家吃了饭再去学校不迟。林翠霞看时间不早,便同他上了的士,到了西湖边上的一栋楼房。上楼进屋后,里面装饰、布置一流;电脑、液晶大彩电、空调……应有尽有。林翠霞母子像置身于天堂,行动失方寸,不敢轻举妄动。主人很热情,请坐、端水、拿水果……忙得热火。林翠霞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像家庭主妇那样,去厨房帮着做饭。别人冰箱里有现成的食物,不用动烟火。林翠霞进去后,主人瞅了她几眼,抱着她吻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林翠霞吓懵了,这一幕也被外面的崔林看见,他冲进来指责主人: “你太不像话了,光天滑日之下咋调戏我妈?” 主人笑道:“在火车上我问过你妈,‘没有男人的话嫁给我’,你妈点了头的,不信你问问她。” 林翠霞这才清醒过来,这都是她听不懂别人的话乱点头的闹剧。于是,她拉着儿子疾步出了门,走了很远还能听见主人的邀请声。崔林没有怪母亲,林翠霞被别人莫名其妙的爱了,心里倒觉舒服。因为,她想到未来自己的家,就是这个样子。 母子到一家餐馆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饭后,乘车去了学校。浙江大学校园里,热闹繁华,各各笑貌英容,有说不出的喜悦。气派的新生太多了,有的家长开着红旗轿车送子女来校;有的谈论着坐飞机的快感;有的拎着手提电脑欢欣鼓舞;有的……咳,不摆了,摆起来崔林显得更土俗。林翠霞的高兴劲因为这些减了许多。崔林看出了母亲的心思,说道: “妈妈,我能进这样好的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和爸都为我付出了很多。将来我有了办法,一定接你们到大城市住,过上真正幸福的日子。” 听到这话,林翠霞内心激动,对着儿子开怀笑起来。林翠霞领着儿子去报名注册,找到了寝室后,又去熟悉了校园,最后到杭州城里去逛,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返回校园。崔林要母亲多耍两天,去西湖玩。林翠霞考虑在外面的花销大,说第二天就走,无论崔林如何劝说,也没有挽留住。第二天一大早,崔林送母亲去火车站,刚到校门口,教导员见崔林个子大,要他去帮女生布置寝室。难舍难分的时候,林翠霞说: “听老师的话,去吧,我不会走丢的。” 崔林含泪目送着远走的母亲,心里十分难过。因为,这可能是母亲最后一次到这里来呀!林翠霞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崔林的视线里后,他才孤孤独独地进了校园。 林翠霞来到火车站,刚准备去买票的时候,从出站口出来两人:一个衣襟褛褴的老人和一个打着赤脚又瘦又黑的青年来问路: “浙江大学往哪儿走。” “到站外吧,那里有专车接。”林翠霞这样指点。 她刚一转身,听见后面有异声,回头看,老人已倒地。林翠霞忙去扶起老人坐在椅子上,他清醒过来后才知,他们是大西北的人,小青年是他儿子,也考上了浙江大学,路上三天两夜无钱饮食,饿成了这个样子。林翠霞觉得他们可怜,把返乡多余的八十块钱全给了他们,领着他登上了去学校的汽车后才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上午十一点到成都的火车硬座票。她坐下来高兴了一阵子,清点盘缠,还有十多块钱,这时她才慌了,从成都到家乡还有五十块钱的车费!咋办?总不能从成都步行回家吧,去找崔林,又不甘心动用儿子的生活费。 左右为难后,她想出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把硬座票换成站票,还能节省好几十块钱。于是,她到售票窗口去找售票员换票,售票员笑了她,最终还是把票换了,补了她四十五块钱。十一点正,林翠霞登上了返乡的列车。她只有几块钱的零用钱,连水都没有买一瓶。餐车过来过去,她紧闭着眼装着没有看见;座位上的人吃东西,她吞着口水往厕所里钻。一天一夜后,她饿得头闷眼花,吃力地在过道走着,两眼紧盯地下,希望能捡到吃的,哪怕是一绺儿别人未啃尽的西瓜皮。功夫不负人,终于在一座椅旁发现了被人扔掉的大半截火腿肠,已被踩得瘪下不成样子。 她想去拾,又怕羞,饥饿给了她的勇气,忙把挎包扔下,装着捡包一并把火腿肠拾起来后,去厕所里撕掉火腿肠的塑封后,几口就吃下了。车上的好些乘客见林翠霞没有精神,主动让出座位来,还给她饮食吃,林翠霞受着别人的恩惠,不知不觉到了成都。她坐上返乡的共公汽车后,又后悔起来:杭州是难去的地方,该给儿子合影留念;该给儿子说些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的话;出门时该把崔大伟的手机带上,以便及时报安;……总之,遗憾太多了。她带着满腹惆怅回到了熟悉的家乡,见到崔大伟就是一阵热泪…… 第89章 帽塘村的人为崔大伟高兴了好大一阵,众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定下来,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崔大伟夫妇为了早日还清债务,拼命勤劳俭省,连烙粑也不放清油了。马春见他们啃又硬又煳的锅粑,叫江英拿来一瓶清油。林翠霞看着日渐长大的小金林,一切愁苦烟消云散,抱起小乖乖亲起来。崔大伟不忍心让别人看见自己穷,去提出润滑两轮的机油出来在江英面前晃: “你看,我有的是油吃,你把清油提回去吧。” 好说歹说,崔大伟他们始终没有要江英提来的清油。林翠霞和崔大伟的想法一致,自家是帽塘对有名的人,家丑外传不得,勒紧裤腰带也要装出富得冒油的样子。这样,他们失去了很多资助的机会,才两三个月,林翠霞像变了一个人,又黄又瘦,身上的曲线荡然无存,可以说是实足的黄脸婆。她很伤心,常常对着镜子叹息: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见人爱的光彩呀!这时,她又想起了在县城餐厅时追他的那个中年人,杭州西湖那个亲过他的阔人……美好的一切在她眼前晃动,激起一阵阵微笑。想来想去,始终觉得崔大伟是自己最心爱的人,没有他就没有自己的今天,说不定早在山里砍柴摔崖死了。但是,现实明摆着,要富起来,确实很艰难,没有别的路子,只有拼命地干。从此,她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汗,与丈夫共同战斗在田间。崔大伟总劝她多休息,她咬着牙关挺过来了。可是,她的身体越来越差,扁桃体炎好了,重感冒又复发,重感冒好了,肠炎又患上……周而复始的疾病折磨得她日渐憔悴,常常面对崔大伟叹息: “这病啊,咋光找穷人?” 崔大伟说:“穷人之所以穷,根源是很难自保。富人,有充足的营养,没病也去一月小检三月大检,打b起,做ct、化验血、心电脑电……防患于未然。你呢?小病拖,大病寻草药,去看医生的话,还得讲价,找到最便宜的诊所,别人说给两天的药,你为了省钱要一天的就够了……这些,你的身体能好起来?” 林翠霞明白过来,有了钱什么都好办。 这时崔大伟因势利导,把自己隐埋已久的打算说来:“下半年,我准备大规模种姜,豁出命来再赌一把。” 林翠霞不同意:“我们现在欠那么多钱,种姜的话又要去贷款,赚了倒好,亏了咋办?到时候崔林的学费更无着落了。算了,就种老实庄稼吧,有空去跑跑出租,修修电器,一样的饿不死。” 崔大伟说:“你说得对,这只是饿不死而已,要想富起来,没有胆识是不行的啊。当然,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我在种姜前,先是去摸清行情,然后钻研技术,总结经验教训,相信我吧,我不会盲目乱干的。” 崔大伟说了很多,林翠霞始终没有表态,反复提醒崔大伟要慎重行事。其实,崔大伟也是很担心的,看到自己还住着泥巴房子和日渐苍老的妻子,总觉得自己失职,为了实现让妻子过上无炊烟的日子的诺言,他挺而走险,觉得必须这样做,也只有这样做。为此,他骑着两论东奔西走,为种姜找到理论基础和实事依据。通过他的走访和行家的指点,终于把所走的路子确定下来。他满怀喜悦回家准备再次说服妻子时,见林翠霞又不在家,慌神出来见江英抱着孩子过来,她急着对崔大伟说: “快去医院吧,林姐阑尾炎急性发作,被我爸妈送医院了。” 崔大伟飞快赶到医院,见林翠霞已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马春和史月英在一旁陪着她。林翠霞见了崔大伟,笑道: “大伟,现在我不反对你种姜了,拿出你的本事出来,大干一场吧。你看我,真没用,又花去了两千多块钱……” 史月英说:“别愁,只要人好,钱是小法事。” 马春说:“别提钱了,算我的。” 崔大伟握住马春的手:“马哥,这已经很麻烦你们了,钱你暂时垫着,我有了就给你。” 马春摆手:“别再提钱的事了,安心照顾好翠霞吧。” 原来林翠霞背着丈夫天天带病去镇上一建筑工地做小工,争取找点钱治病,没想到病倒在路上被马春发现,才把她送进了医院,并付了全部医药费。 为了节省,林翠霞三天后就硬要出院,没有人说服得了她,回家后由江英照料着。很快,林翠霞的病全好了,便帮着丈夫做种姜的准备工作。城里的金家和江家,听说崔大伟要大规模种姜,都很支持。孔兰仙、江强给给予大量资助,乡亲也把存款拿出来支持崔大伟。这个五千,那个一万,很快就集资六万多。崔大伟又去信用社贷了四万,合计十万投了进去。在乡亲们的协助下,大棚姜种下去了,马春帮着崔大伟烧锅炉,精心照管姜棚。林翠霞非常怕打倒本钱,一有空就到地边转。寒潮来临的时候,她和丈夫裹紧袄子,昼夜守候,给薄膜拉绳撑竿加固。她冻僵回家后,江英睡在她床上,早把被窝烘暖,让林翠霞帖着自己的身体睡,让她把手脚放在自己的腿间,冰得她钻心透骨难受。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迎来了充满阳光的日子。崔大伟打开姜棚一小处,发现姜芽如雨后春笋,长势喜人,高兴得奔走相告,引来乡邻为他一同高兴。 腊月中旬,姜收获完备。今年崔大伟的姜,不但产量高,而且价钱好。这是崔大伟家不平凡的夜晚,堂屋的灯亮堂,崔大伟夫妻两在精打细算,结果令人震惊,这次种姜居然赚了九万多!。两口子高兴坏了,还掉所有的欠款后,都还有七万块。崔大伟有精心的安排,说明年还要扩大规模种植。林翠霞也在计划,说这次成功全靠亲朋好友的支持,得办一个招待。事情定下来后,崔大伟出面去邀请乡亲们喝酒,没有一个肯来,都说初见成效不能铺张,把钱节省下来搞再生产。孔兰仙和江强回乡,听到崔大伟种姜赚大钱的消息非常高兴,说明年他们还要投资支持崔大伟。 一天夜里,崔大伟和林翠霞正在高兴的时候,匆听门外有人喊:“大伟,叫你赶快去黄泥巴山接崔林去。” 这话质疑,因为崔林说过他今年寒假不回家,在学校打工挣钱。既然这样突然,崔大伟夫女又惊又喜,决定把儿子接回家一并高兴。崔大伟骑着两轮刚走,一个蒙面人撞进家门,用尖刀逼着林翠霞,恶狠狠的声音从齿缝里出来: “听说你们种姜嫌了大钱,借点钱给老子花,要不就杀了你!” 林翠霞被这突如其来的恶魔吓呆了,退到墙根说:“家里没有现钱,全存银行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动手吧!” 恶魔见林翠霞坚强,前去扯开她的外衣:“难道一点钱也没有,不为难你,把家里所有的钱拿出来吧,有多少算多少。” 林翠霞急中生智,答应着慢慢去翻箱倒柜,故意拖延时间等崔大伟回来。很久才搜出几十块钱交给恶魔。他嫌少,逼着林翠霞: “你不老实,不把所有的钱搜出来的话,老子得搞死你,把你的东西革来扔在大路上!” 恶魔说着,便拼命去解林翠霞的衣服。林翠霞假装顺从,自己慢慢脱衣服,最后一道防线快崩溃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摩托车声,无疑崔大伟回来了。崔大伟奋不顾身上前,边喊抓贼边撕下恶魔的面罩。真相一现,崔大伟惊呆了,恶魔不是别人,是失踪多年的崔二伟!崔二伟不住向嫂子道歉。这时崔大伟见崔二伟六神无主,又见妻子披头散发,用锐利的目光逼着崔二伟。林翠霞扣好衣服说: “二弟来得急,我没有穿好衣服就开了门,好久不见了,你还不和二弟亲热?” 崔大伟的火气平息下来,和二弟谈着。崔二伟没有语言,总支支吾吾的。林翠霞怕事情败露,对崔大伟说: “二弟在县城有一笔大生意,要借一千块钱,你有吗?” 崔大伟很慷慨:“有,买化服还留着一千块钱。” 崔大伟很快去把钱拿出来,林翠霞拿过钱,把崔二伟送到外面,小声说: “拿着吧,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崔二伟消失在黑暗中后,林翠霞进屋来问:“崔林呢?” 崔大伟摇摇头:“被人戏弄了,崔林这个寒假是不会回来的,不要盼他了。 这一夜,林翠霞始终没有睡好。 第90章 从此,几乎每天晚上,崔大伟都要拿出那几万块钱存折出来乐,说话更让林翠霞心动: “翠霞,我说过,要让你过上无炊烟的日子,看吧,这日子离我们不远了,再这样奋斗一年,我们的梦想就实现了。” 林翠霞笑道:“有了钱,我还是要过艰苦朴素的日子,这样踏实些。” 崔大伟很兴奋:“不,我要你漂亮起来,和有钱的女人那样风光。都是女人啊,干嘛比别人矮一截?” 林翠霞偎倚在崔大伟怀里,娇滴滴地说:“好些人都说男人有了钱会变坏,你会吗?” 崔大伟紧抱着林翠霞:“不会的,相信我吧,我是穷惯了的人,我会永远爱你的,离了你我会活不下去。” 这番迟来的海誓山盟,越说越动情,越说越投机,直到天明两人都没有睡意。 有了追求的人,日子总觉得过得快,春去冬来,又迎来的种姜的季节。林翠霞支持着崔大伟,他的胆子更大了,又去贷了款,一共投资二十万种姜。这一举措把向来支持他的马春都吓坏了,三番五次到门前来劝: “还是少种点吧,你这样,赚了固然好,摔了是永远爬不起来的呀。” 城里的孔兰仙和江强也这样劝他。 崔大伟铁心了,没有听别人的劝阻,照原划进行。这事惊动了镇里、县里,记者还拿着摄像机来采访他,一时间崔大伟成了赫赫有名的大红人,很快在电视里看到了他的形象:崔大伟在大棚边耕耘,然后旁白: “……帽塘村的崔大伟,大力发展科学种姜,年纯收入超过十万。他带动村民致富,该村的马春,在他的带领下,走上了富裕路……” 这时,马春也在他旁边看电视,崔大伟忙调开频道说: “不成、不成……马哥,明明是你带动我致富,咋说成了我带你致富呢?况且,你还没有富起来呀!” 马春笑道:“记者采访我的时候,那些话是我说的,以便把你吹红,更利于以后的工作。别多心,我没有恶意。” 崔大伟摇头:“还是实事求实好,那是明摆着的,难道吹红得起来?” 马春肯定地说:“当然,你有了名声,贷款也方便,说要十万不敢给八万,这就是一肥遮百丑的道理。” 这样一吹,崔大伟更紧张了,生怕种姜亏本后不好下台,让人笑话。从此,他没有半点马虎,全身心投入生姜种植。功夫不负有心人,收获结束,比去年更可观,一下赚了二十多万,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富人。亲朋好友来祝福,他总是笑盈盈地说: “不是我崔大伟有能力,是党的政策好,全靠乡亲们的帮助。” 崔林已经读大二了,从来没有回过家,今年寒假又不回来,林翠霞忙叫崔大伟给儿子写信,把家里的喜事告诉他。这时,来了好多村民找崔大伟摆龙门阵,他们的核心话题,是帮崔大伟规划改造房子事宜。有的说修别墅,有的说修山庄,有的说修走马转过楼……马春最后说: “依我看,这房子不消修了,到街上买去。” 这话中崔大伟的意,只有在街上买了房子,才能过上城市生活,才能让妻子享受无炊烟的日子。再看看林翠霞,单从她那自然的笑容中,就知道其用意。待乡亲们散去后,他两商量到半夜,最后决定去街上买房子,只是还要种一年姜后再买。 第二年种姜的季节快到了,帽塘村地势坎坷,就只有崔大伟那几块地最适宜种姜。好些村民都想种姜,又苦于没有沃土,所以只得小规模种一点点。这时,崔大伟决定马上去街上买房子,把好地让给乡亲们种姜。马春劝他: “你是种姜的行家,继续种吧,免得土地荒芜。” 崔大伟打包票:“不会的,那好地你们拿去种吧,我会时常回来指导的。再说,我已经有钱了,也该让村民有钱。我一个人富真不好意思。到那时候,叫电视台的好好来采访我吧。” 崔大伟的决定没有谁改变得了。这样,他几块土地除马春要了一部分,其他要种姜的乡邻都享受了。崔大伟放心不下,带着村民把姜种下去,又交代了技术后在打算去街上买房子。很顺利,只花了六万块钱就在镇上新街口一栋二楼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新房。看了个吉日后,他们搬进了新居。林翠霞,终于过上了无炊烟的日子。她打开天然气,做了第一餐饭菜,请来了乡下不少好友一同乐。江英带着金林也来了,林翠霞说: “江妹,现在我家屋子了宽,你带着小江林就住这儿,带孩子方便些。” 崔大伟也这样说。 江英想了想说:“我走了父母会寂寞,过些日子再说吧。我姐姐金薇说等孩子大些到她们厂里去上班,到时候把孩子带到城里去住。” 崔大伟夫妇没不勉强,同众一起乐到天黑。今天晚上,崔大伟夫妇那是前所未有的高兴劲,两人手牵着手走大街逛小巷,走遍了新店子的每一角落,一路留下欢声笑语,夜深了也不知疲倦。回家洗漱后,又在床上乐得没完没了,都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没过几天,孔兰仙、江强和金薇都来看新居,都对这个环境很满意。江强和金薇不住夸崔大伟两口子有能力,孔兰仙也称赞儿子有用。大家的话谈得差不多的时候,孔兰仙把崔大伟和林翠霞叫进卧室,说出她的心里话: “你哑弟崔六伟,别看他不会说话,机灵得很,厂里很重视他,每月都要拿一千多块工资。咳,娘就是放心不下,三十几了还是单身,我和金薇他们谈过了,准备把江英说跟你六弟,你们要做做江英的工作啊。” 崔大伟夫妇一听这话很吃惊,回过头一想如果这事能成的话,还是一对好情侣,不知江英是否愿意。这时金薇进来,说明了她的用意: “把我妹妹按排进厂,也是这个意思。我是她姐姐,这话不好说出口,你们做做工作吧。当然,也不要免强,不成就算了,兄妹关系还是有的。” 江强进来,口气和金薇一样。 崔大伟夫妇把这件事答应下来。 第二天,崔大伟去村里指导种姜,林翠霞跟着去了。崔大伟下地后,林翠霞秘密找到江英,把母亲的话跟江英说了,没想到,她似乎早有思想准备,很坦然地说: “没关系,不就是在一起过日子吗?说夫妻也行,称兄妹也对,我不再乎。” 林翠霞一听这话很高兴:“这事就这样定了,我再给你父母说去。” 江英摆手:“不消说了,这个观点我早都给他们阐明了的,他们不会反对。” 不久,江英带着江林去厂里上班去了,又给金正新和孔兰仙带来了新的欢乐。因为,那又是一个和穆家庭的诞生。林翠霞考虑到母亲现在要照顾小江林,没有精力伺候有智力障碍的盲弟崔五伟,便和崔大伟商量,决定把崔五伟接到自己家住。崔大伟怕增加林翠霞的负担没有明确表态。等林翠霞去把崔五伟接回家后,他也没有说什么。 崔五伟来崔大伟家后,他们的正常生活受到一些干扰。他先天傻性,解手不晓得关门冲屎、打开水龙头后不知关、盲人也常拉灯通天照亮、穿了衣服忘了穿裤子……一系列恶作剧。崔大伟有时反感,林翠霞劝他: “那是你的亲弟弟,只有亲人理解他,耐心点吧,今世的弟兄啊!” 崔大伟听信了妻子的话,很快改变了对弟弟的态度。 崔大伟暂时没有事干,除了回村指导种姜外,跑两轮收点零用钱;林翠霞成了家庭主妇,每天把里里外外清扫得洁净如洗,洗衣、做饭,还要帮崔五伟洗澡。崔五伟别看他有智力障碍,个子比林翠霞还高,虎彪彪的,令人望而生畏。没想到他还有性感,林翠霞帮他洗澡的时候,受到女人轻搓细揉后,竟然发起性来,抓住林翠霞的敏感部位不放。林翠霞没有喝他,轻言细语地说: “我是你嫂嫂,非礼我的话,对不起你哥哥,听话,别玩嫂嫂的身体。” 崔大伟知道这些事后,非常反感,怨妻子不该把五弟接来。林翠霞语重心长地说: “我们现在富了,应该济贫,同情弱小,支援受难者,何况他还是你弟弟啊,就当献爱心吧。” 崔大伟再也没有话可说,由衷佩服起妻子来。 时间一久,崔五伟也习惯了,再也没有非礼嫂嫂的动作。 第91章 美好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时间一久,崔大伟觉得有些空虚,把蓄谋已久的想法说出来: “翠霞呀,我们这样坐吃山空,金山也会垮的。我们现在富了,还很不够,在新店子镇上还算不了啥。我想,我们还要更富,不但要成为新店子镇上最有名的人,还要在县城里有名气,争取在县城买上最高档的房子,成为真正的富人。” 林翠霞笑道:“这已经很不错了,你要让我过上无炊烟的日子,现在梦想实现了,我知足,感到已经是很幸福的了。现在你跑两轮,我做家务,没有后顾之忧,就别想那么多了。” 崔大伟有他的打算,说道:“跑两轮很辛苦,还有风险。我有手艺,想在镇上开过家电维修店,嫌钱比跑两轮容易些。” 林翠霞支持着丈夫。崔大伟在镇上去转了一圈,见小小的一个镇就有好几家修理店,而且别人的设备和技术都是一流的,现在要维修的多数是彩电和高档电器,更新换代快,科技含量高,崔大伟那点修黑白电视机为主的手艺,远不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于是,又只好骑着两轮招揽生意。半天工夫,好不容易谈上一个要去县城的,别人刚一骑上,马货两轮又不动了,只好尴尬着叫乘客转乘其他两轮。他把两轮推到街边,给一个补鞋匠借了工具,一会儿就修好了。这时他的新理念又来,不如开个摩托车修理店还实惠些。回家一说,林翠霞支持他,还说楼下就有一间门面空着,又在交叉路口,是最利于修摩托车。很快,崔大伟以每月六十块的价格,把这间门面租下来,又花了一万多块钱,去买了一些零件回来,大张旗鼓修起两轮来。他的局面很快打开,生意日渐火红起来。他的优惠政策很多,洗车、加机油、加气、两块钱以下的零件……匀免费,好些骑两轮的和他交上了朋友,称兄道弟,亲密无间,摩托车有毛病的话,非找他修不可。很快,崔大伟成了镇上有名的修摩托车高手。林翠霞见崔大伟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下楼来帮忙,拖拖气管子,拿拿扳手,干些轻巧活儿。崔大伟的朋友见林翠霞身体匀称,相貌端庄,倍受喜爱。林翠霞不在的时候,他们爱和崔大伟开玩笑: “你那个婆娘太漂亮哦,要是我又这样漂亮的婆娘的话,睡着了都要笑醒。” “真美啊,咳,大伟有福气。” “大伟,你是咋喂的,咋养一个那样漂亮的婆娘出来?” “哎,她要是能和我过一夜该多好啊。” …… 还有更好听又难听了。崔大伟听了,总是瞪人一眼后,乐在心里,为自己的美丽妻子骄傲着。从此,他怕弄脏妻子的身体,叫她少来店里,多收拾打扮,以便更美,还要林翠霞去买化妆品,林翠霞笑道: “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好,红苕屎都还没有屙完,就想洋起来啦?我从来没有用过化妆品,不协调啊。” 崔大伟没有勉强,自己再累也说没事。林翠霞下来帮他干活的时候,总是以“这里脏”、“那里臭”、或“有危险”拒绝妻子帮忙。林翠霞只好呆在一旁,和那些骑两轮的人闲聊。他们都很看重林翠霞,争着给她说话,生怕林翠霞不理他们。不久,互相之间也熟了,以姐弟相称,放肆的玩笑淋漓尽致地说起来。崔大伟常为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妻子自豪。一段时间后,崔大伟和林翠霞形成极大的反差,一个又黄又黑,满身油污;一个又白又嫩,花枝招展。林翠霞见丈夫那个样子也很痛心,准备去给他买几件新衣服。崔大伟不肯,总是说: “干我那个活儿,穿不了干净衣服,你穿好一点吧,你穿了也等于我穿。” 林翠霞执意要去给丈夫买服装时,崔大伟要过钱来,说他自己去买。一回儿回来,自己的没有买,倒给林翠霞买了一套最新潮的服装:低胸薄丝短衫、高弹白色牛仔裤、牛皮高跟鞋。这是按原来的尺码买了,林翠霞发胖了,费了很大劲才穿上身,让崔大伟笑惨了,那衣服又紧又暴露,上下的轮廓太清晰了。林翠霞拿着服装去店里换,店员叫她再试后惊叫起来: “太合身了,现代女性就是要这样,我还很少看见这样丰满的女性,好极了,不消换,保让受人欢迎。” 林翠霞信了店员的,第二天就穿着这套服装上街,果真如店员所说,所到之处,都是目光交织。去买菜的时候,没有人挤她,早早让出通路来,让她踱方步。有时候,她也感到不好意思,回过头一想,衣不遮体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富起来了,也该像个富人的样子。她并不是想展示自己的美,也不是在别人面前提劲,而是想充分体现一番勤劳致富的农民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所以,他这身漂亮衣服很少穿,回家后就脱了,穿上素衣做家务。偶尔,她也要穿着这身漂亮衣服到店里,作用可不小,给崔大伟招揽了不少生意,甚至有些人的两轮没有坏,也要来换个小零件,看够了林翠霞后才笑着离开。 修理店旁边有一家小茶馆,有不少闲散的人在里面打麻将。他们见林翠霞如此阔气,便邀她去打麻将,林翠霞说着“不会”拒绝了。崔大伟怂恿她: “去吧,一学就会。” 别人也这亲劝她,林翠霞终于第一次玩起了麻将。她很机灵,才几盘就学会了,并且初见战功,一两个钟头就赢了二十多钱。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说打麻将没有意思,赢别人的钱更过意不去,还是劳动致富好。崔大伟本身对赌博不感兴趣,但考虑到如果不让妻子在那里去混时间,她就会到修理店来沾油污,这样会影响她的容颜,便违心说道: “不关事,玩小一点,这回赢点,二回输点,没有多大来去,去玩个开心吧,苦了那么多年,也该过点好日子了。” 林翠霞觉得丈夫如此恩爱自己,又去了茶馆,很快上了瘾,废寝忘食,把家务搁在一边,常常不知天日。崔大伟回家,见没有做饭,有时也很想冒火,但见妻子亮晶晶地回来,充满少女气息,还和她亲热起来,不顾一切拥抱过去,经常弄脏林翠霞的衣服。她并不足惜。笑笑说: “没关系,脏了一洗就净。” 从此,崔大伟更爱妻子。发现家里没有做饭的时候,偷偷进厨房忙活;发现衣服没有洗时,默默无闻浆裳;发现家具没有擦时,不声不响抓起抹布……有时林翠霞很晚回家,他把备好的洗澡水提到卫生间,让她沐浴,给她搓背,总认为有这样的美女在身边,就是享天伦之乐。林翠霞也觉得,自己今天的幸福生活,全是丈夫带来的,所以对崔大伟更加恩爱,以自己娇嫩的身体去抚慰他,不顾崔大伟身上的汗酸油臭,任凭他乐。林翠霞觉得丈夫辛苦,偷偷去把衣服给他买回来,要他穿体面一点。林翠霞刚一转脚,崔大伟便去商店换服装,找到店员说: “这衣服不合身,换一换,换成又大又硬的胸罩和高级女人内裤……” 店员笑他:“你是男性,干嘛买女人的东西?” 崔大伟笑道:“是给我妻子买的,林翠霞呀,多半你也认识。” 店员多大多见过林翠霞,选了最大的胸罩和最好的内裤给他。崔大伟不害臊,把那大罩杯提着,逗得好多男士笑。更多的说他爱婆娘如命。这样的说法好,难道爱婆娘有错?我这是示范,你们也学着点吧。崔大伟这样想着,走路更有精神了。 林翠霞对丈夫的优待感激万分,又去买回鸡鱼水果之类的回来给崔大伟补身子。餐桌上的大鱼,崔大伟只偿上点点,把肉多刺小的都择给林翠霞吃,说女人多吃蛋白质有好处。冰箱的水果,崔大伟偶尔吃一个不成熟的,把又大又鲜的留给林翠霞,说女人多吃水果能养颜……这对不一般的夫妻,就这样恩爱着。 林翠霞和崔大伟有时也一同想到过去的苦日子,认为现在甜是过去的苦换来的,苦尽甘来,得好好享受,还要朝更高的目标奋进! 第92章 一晃,夏日来临,今年崔林大学毕业了,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崔大伟写信要儿子暑期回来看新居,崔林回信说他要考研究生,可能回不来。崔大伟夫妇为这个成功的学子高兴着。这时林翠霞才惊讶地发现,丈夫头上布有不少银丝。崔大伟笑道: “今年都五十三了,咋会不长白头发呢?” 崔大伟回头看妻子,她依然年轻漂亮,看不出四十刚出头的人,少妇的气息在她身上应有尽有。崔大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保住妻子的容颜,让她永远年轻漂亮。 多半是积劳成疾,这一阵崔大伟老感到肝部不适,林翠霞劝他去县城做ct,免得不可救药。崔大伟叫妻子守一会儿店子,带着几百块钱匆匆去了县城,顺便看看母亲和江强一家。他到了县人民医院放射科,排队等候的间隙,看见不少城里女性比林翠霞更高级,不单是穿作一流,亮闪闪的大耳环和黄烂烂金项链尤为动人。他即刻取消了治病的念头,去金点花了六百多块钱买了一对金耳环后,别说称水果去看母亲他们,就是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了。在公路边上苦苦等了一个多钟头,终于看见一个骑两轮的朋友,搭便车回到了镇上。中午饭前,崔大伟突然把金耳环亮在妻子眼前,让她吃惊: “怎么?你没有去医院看病。” “看了,说我没有病,才给你买了这个。现在好多有钱的女性都戴它,你不能寒酸啊。” “太贵了,我已经够幸福的,别再为我花钱了,省着点吧,你不是说我们以后还要到城里去买房子吗,不俭省可不行啊。” “不碍事,这是金子,就等于存钱,再说,我修两轮的生意这么好,别愁在县城买房子的事了,到时候你尽管享受就是。” 也很巧,别看林翠霞生来穷,按山里人的风俗,从小就得给耳垂穿孔,那个小洞至今还在。这以前,林翠霞还不知道这个洞有什么用。如今排上用场了,崔大伟把那金东西挂在了他的耳垂上,林翠霞扭扭身,摇摇头,在她身上又增加了一道亮丽的风采。林翠霞到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日渐漂亮,情不自禁地投入了崔大伟的怀中。 从此,崔大伟在修两轮的时候,总爱打量过往的女性,发现别人的衣服好看,马上前去询问:“多少钱?哪里买的?”发现别人的裤子得体,还是去哪样问;发现别人的鞋子别致,也是那样去问……把价钱和地址弄清楚了,背着林翠霞千方百计去买回来。时间不久,衣橱里装满了林翠霞的高档服装。一天,一个女性穿了一双亮铮铮的高跟皮鞋,崔大伟打听,别人说在内江买的。从镇上到内江有近一百公里,崔大伟想得到它,好让妻子的脚更美,为了不影响生意,他夜里骑车去了内江。他的皮鞋,左帮裂口,右底穿孔,也舍不得钱为自己买一双廉价的,费尽心思,花高价把妻子那双鞋买到了。回来的时候,由于骑车太快,车翻在沟坎里了,还好,没有伤骨,只是大腿破了皮。奋力掀起车子后,那家伙骑不动,多半又被摔坏。他带伤推着两轮行了十多公里后,终天在路边发现了一个小修店,趁夜把人叫起来帮修。崔大伟是修理行家,只要了别人的工具,很快就把两轮修好了。他骑车到镇时,天已亮了。崔大伟见妻子在店门口张望,忙把裤脚裹好,争取不让她看出伤情。林翠霞问他一夜未归去哪里时,他笑着说: “朋友家的两轮坏了,去修理后太晚,朋友留着过夜。” 林翠霞信以为真,领略丈夫的爱慕,接过那双来之不易的皮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事的候,崔大伟爱到楼顶上去高瞻远瞩,仰望苍天长叹:我崔大伟终于有今天,想不当年,我崔大伟还是大队干部,远近闻名的大红人,没有人爱我,黄脸女、黄发女、黄衣女、黄鞋女……这些鬼头糟八的女人视我为牛屎粑,离我而去,今天的我,如何?没有哪个有咱翠霞漂亮!咳,女人啊,全是笨猪!全是瞎眼!!崔大伟在楼顶上这样狂了一阵,下楼来进屋邀林翠霞: “走,咱们逛街去。” 崔大伟答应了,很快换上了新装,崔大伟翻遍了衣橱里的每一角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最后只好穿着一件带油垢衣服出了门。大街上,街灯通明,休闲的人成群结对,各个笑逐颜开。崔大伟和林翠霞的出现,给人带了笑料: “你看那一对,鲜花插在牛屎上……” 还有更难听的。 林翠霞不介意,把丈夫挽得更紧:“别听,让他们说去吧。” 认识林翠霞的人过来说:“真漂亮,再佩上铂金项链的话,就更美了。” 这话对崔大伟重创很大,夜里又在胡思乱想了。以后,林翠霞为了控制崔大伟给自己乱买东西,把家里的经济管起来,崔大伟要买什么必须实报实销。他为了给妻子买到项链,每天都要瞒一部分修理费藏在床背后,一段时间后,他趁林翠霞打牌未归清点了一个,才八百多块。于是,崔大伟给他的朋友说: “我要进一批零件,手头紧,暂借点钱给我。” 几个朋友凑了一千五百块钱给他。崔大伟马上去县城金店,花两千多元买了一根铂金项链给林翠霞。这又把林翠霞吓坏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在哪里来的钱买?”崔大伟支支吾吾,最后说是捡来的。没想到这更伤林翠霞的脑筋。她依然残存着过去的品质,说道: “捡来的我更不能要,找不到失主的话,该交给派出所啊,咱们要富得硬气,人格不能丢啊!” 崔大伟只好说实话实说。林翠霞听了,先是埋怨,然后渐渐高兴起来,为自己的幸福兴奋着。这一阵,崔大伟变了,不爱看电视剧,最爱看广告,出现丰胸广告的时候,他总不换频道,硬要看过够。林翠霞觉得丈夫年龄那么大了,看看这些提高性欲有必要,以便提高性活的质量。一天崔大伟回家,把一个精制的盒子放在林翠霞眼前。原来,崔大伟在打量女性的时候,发现还有比林翠霞更丰满的,便花了九百块钱去买了这盒丰乳霜。林翠霞不肯接受,说自己的已够挺。崔大伟劝道: “用用吧,把你的曲线再搞得光滑一点,这样更动人。好些有钱的女人都在用,别人花好几万去隆胸呢,几百块钱算过啥?换来更美,值得。” 崔大伟的肝区经常痛得难受,也舍不得花一分钱去治病,把大量的钱花在妻子身上。他的想法,金钱地位还得从外表上体现,妻子美了也是他的面子,妻子那天生的体态就是自己的富。为此,他做了个试验。一天,他荷包里装着五千块钱在街上走,就连买菜的老头也喊他站一边去;然后,他荷包里一分钱不装,带着妻子上街,到处是恭敬他们的人,过往的的士也要刹一脚,大老板模样的人透过车窗朝他们瞅来。于是,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妻子才是自己真正的财富和地位体现。 这天,崔大伟的肝区痛得厉害,便去区医院小治。他进一家诊断室,一个女医生正对着小镜化妆。旁边一个小孩叫她“奶奶”。崔大伟一看吃惊,明明像个少女,哪可能有孙子呢?他是精明人,马上意识到林翠霞还是化妆扶理,将来当奶奶的时候,也像那位漂亮的女医生。于是,他又放弃了小治医的念头,匆匆去了美容扶肤店。店员根据他的口述,给了他几百块钱的化妆品。告诉他光化妆不够,还要定时来护理。崔大伟把这广玩艺拿回家,林翠霞没有反对,因为她在茶馆里看到,有许多老年人都勾眉接睫,女性时尚,不值得大惊小怪。从此,林翠霞精心学化妆,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修饰自己的面容。很快她就掌握了化妆技术。这时的林翠霞,真的变了一个人,有时连崔大伟也很难认出来。崔大伟支持着妻子,要她每月去扶理一次,林翠霞起先嫌贵没有去,后来崔大伟每次提前去给她交费,她不得不去了。到底花了多少钱,崔大伟没有精打细算。 这时,林翠霞去茶馆里打牌的时候,好些人都把她富姐看。一些人恰如其分背地说: “她?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修两轮的挣不了多少钱。干操!” 别人这话没有错,林翠霞觉得中伤了自己,是在小看这个富起来的家庭。这回她主动了,花了两千多块钱去买了几个金戒指戴着,走路扭臀挺胸,主要目的是给崔大伟要回面子。 这时,她才觉得崔五伟在家确实是包袱,于是暗地对崔大伟说: “五弟常非礼我,专摸我的敏感部位,这样下去他非疯不可,还是把他送回去吧。” 崔大伟犹豫:“时间不长,咋好对母亲交代呢?” “就说我们忙不过来吧,母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是会理解的。” 崔大伟只好吞吞吐吐地答应下来,第二天林翠霞就把崔五伟送回了母亲身边。 第93章 崔大伟忍着病痛美化着妻子。等把妻子的头发、指甲都美了以后,他彻底病倒了,这次不得不进医院。医生的诊断结果,他患的是胆囊炎,由于失去了最佳治疗时机,需切除胆囊。手术后,他的食欲大减,面黄肌瘦,与林翠霞的反差越来越大,和林翠霞走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情的人常常把林翠霞叫做他的女儿。自从乔迁新居以后,崔大伟夫妇回帽塘的次数成等差数列递减,就是一向爱去的母亲和江强那里也很少光顾。这回,马春带信来,说他和村民们好多都已经富起来,要他们回去喝庆功酒。盛情难却,这天下午崔大伟带着林翠霞回到了久别的故乡。乡亲们看到小姐打扮的林翠霞异常惊奇,围着她看过没完。林翠霞很大方,故意扭动身子让他们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乡亲们羡慕。可是,众人见到崔大伟都很担心,没想到他变得越发黑瘦。众人们关心他时,他总是说: “我都五十几的人了,这个样子很正常,千金难买老年瘦嘛,这是长寿的象征啊。” 宴会在马春家里举行,他宰了一头大肥猪,杀了大量的畜生,搞得空前丰盛。众人频频举杯,庆祝着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半分酒意的时候,崔大伟号召大家: “好好奋斗,争取早日像我这样过上城市生活。” 林翠霞也觉得,乡亲们也确实太劳累了,希望他们有朝一日也像自己一样,穿金戴银,成为让人敬慕的阔人。她认为,苦到头的人,只有像自己,才算真正摆脱了贫困。叫苦、跪着跟别人谈好话的日子才会永远成为过去。 宴会一直到深夜才结束。崔大伟和林翠霞的共同想法,不急于回家,到旧房子去住一住,缅怀过去一起奋头的光景。他们来到老家,外面虽然布满蛛丝尘垢,里面却很干净,那是马春和史月英定期打扫的结果。床上打了补丁的旧铺盖,陈年蓝布枕头,黄橙橙的草席……是那样的整齐干净。崔大伟率先躺下床,直招妻子睡在自己躺下,林翠霞迟迟不肯脱下衣服,脱下后又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左掂量右思考,好不容易脱衣上了床。崔大伟想和她做爱,林翠霞以环境不好推辞。一会儿,崔大伟呼呼大睡,林翠霞睡不着,蛐蛐叫,蟋蟀呜,这过去曾经熟悉的声音让她烦躁不安,总觉得全身都是蚊子、蚂蚁、跳虱、臭虫……作祟,坐起身来这里抠抠那里搔搔,心慌意乱直叨唠。崔大伟醒来见她痛苦,说道: “比以前睡着还舒服,难道是你的皮肤长嫩了不适?” 林翠霞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表现出难堪的样子。崔大伟依了她,说道: “这里你睡不着,咱们回家去睡吧。” 林翠霞欣然同意。就这样,他们两骑上的返家的两轮。刚行一小段,林翠霞直叫: “慢点,风大沙多,我受不了。” “不快,比以前慢多了,忍着点吧。”崔大伟这样说着,又在展现宏图,“耐住信子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买小车了,到时候我们到外面去兜风,看够祖国的名山大川。” 林翠霞笑道:“肯定有那么一天,那是用我们的苦换来的美好生活,应该好好享受。” 刚到黄泥巴山脚的大公路,两轮驶进一个坑弹了一下,差点把林翠霞摔下来,崔大伟赶快刹刹,抚慰着惊吓的妻子。这时,一辆同方向的的士路过,林翠霞招手,车停了,林翠霞上车后朝崔大伟挥手叫道: “太簸了,我搭便车,你慢些呀。” 说话间,小车消失在黑夜中。崔大伟回家,见妻子不在,慌了神,一阵胡思乱想:她这身打扮,该不会遭人强暴吧!他越想越害怕,坐在床边一直到天明,也没见子回来,便打算骑着两轮去找她。刚出门,林翠霞回来了,像没有熬过夜的样子,眉飞色舞的,从挎包里摸出一大把钱来表功: “你看看,这么多……要当你修几天两轮哩。” 崔大伟生疑,该不会是妻子买淫得的不法收入吧。再看她,头发顺理,衣服毕直,不像被人戏弄过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问道: “这么多钱,哪里来的?” 林翠霞笑道:“没想到车上有老熟人,那是在茶馆里认识的一个大款,高矮邀我去四方碑山庄吃夜宵。夜宵没有吃成,玩牌半夜,他们都输了……” 崔大伟苦笑后,带着她去吃了羊肉汤。这时他才发现,妻子真的变成了小姐模样,坐姿、拿筷子的模样、进食……与众不同。这时的崔大伟很欣慰,巴不得别人多看妻子几眼,以便给自己带来快感。实事也如此,很多喝汤的人都愿意和林翠霞谈话,坐在对面希望想多看她几眼。崔大伟自豪着,自己的痛苦能换来妻子的威望,这是等价的,值得。因为,自己无论如何打扮,都不可能受到众多人敬慕。 从此,林翠霞不爱打小牌了。她一坐进茶馆,一些打小牌的老太太老公公起身让开,随后一句话: “你是有钱人,我们陪不起。” 林翠霞听到这话很自豪,因为自己确实比这些人钱多,巴不得那些人把这话说大声点,好让更多人的知道。出名后的林翠霞,好多人都邀她打大牌,她从不缺火,和那些吃专业饭的苦战起来。可是,她的手气总不如意,常常输多赢少,频繁出现资不抵债的局面。可是,他从没有瞒过崔大伟,实话说了后,崔大伟怕她生气影响容颜,总是安慰她: “没关系,打牌有输有赢,长期赌牌,别说赢好多,输赢抵消得过就很不错了。” 崔大伟越来越老了,不单头发花白,而且满面皱纹、体型佝偻、老态龙钟。现在林翠霞和他走在一起,有些怕了,怕别人再说“鲜花插在牛屎上”,她为了不伤害崔大伟,别人惊异的时候,她首先说: “这是我爸……” 崔大伟觉得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这样说无碍,如果是知情的人,也当玩笑一场吧。 从此,林翠霞每次打牌回来,崔大伟不爱过问输赢,总要看她还是不是那样年轻漂亮。当林翠霞输了钱回来气色不好时,他总去百般安慰,向她推荐电视里的美容保健品。崔大伟更注重从大街上走过的女性,一有好的装束便回来告诉妻子。林翠霞学会了打扮,稍微过时就服装便扔了,去追求最新潮。这样,她的打扮始终名列前茅。久而久之,林翠霞的脾气变了,动不动就生气。崔大伟要她去逛街解闷,偶尔也要去,但非以前那样挽着崔大伟的胳膊走,说着“油臭”摸出香精纸捂住鼻子,和崔大伟大保持一断距离。有时,崔大伟在前面走,回头看,还不知妻子在哪里去了。夜里,崔大伟见林翠霞娇柔,很想做爱。林翠霞总要他去好好洗澡,涂抹很多香皂洗涤后还喷上一层香水上床,林翠霞假寐,有气无力的样子,不是说她困就是说崔大伟太累拒绝,要崔大伟睡在另一头。崔大伟信以为真,估计妻子输了钱不高兴说话安熨她,他说得起劲的时候,林翠霞早呼呼大睡了。有时,林翠霞打牌深夜回家,见丈夫大睡,便悄悄睡在另一张床。起初她有借口说: “你太累了,我怕打搅你。” 后来,这种分床睡觉成为自然,林翠霞有她的话说:“我们互不干扰,好好睡觉,明天我们才有充足的精力去挑战。” 有时,崔大伟要厚着脸皮去和她一起睡,林翠霞背朝着他恶心,随后说:“……好难闻哟,我真受不了!” 崔大伟又只好回到自己的床上。他理解妻子,她这个细嫩的身体,怎么能承受这双长满厚趼的粗手摩擦呢?从此,崔大伟不敢用手去摸林翠霞的身子,想她的时候,只是像外人那样偷偷眼而已。一天崔大伟发现,家里的现钞所剩无几,才有些慌了。但是,又怕直说伤了妻子的心,让她脸上愁出皱纹不好看,只好编故事: “我的病像在复发,给我一点钱吧,我准备到大医院治治。” 林翠霞冷冷看了丈夫一眼,很不情愿地给了他几百块钱。就在这一天,镇派出所的全力出动,端掉了镇上所有赌场,不用说,林翠霞也被搜身了,回家时分文没得。崔大伟把那大叠钱拿出来表功,更主要的时教育妻子: “你看看,如果今天你把这些钱给我的话,一下完了。我早有预感,以后要当心,法制国家,容不得乱来。打小牌混时间可以,玩大了叫赌博,早晚要挨生意的,久走夜路必闯鬼嘛。” 林翠霞没有吭声,望着丈夫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94章 崔大伟虽说身体日渐消瘦,但志向依然远大。他的下上步计划,先在县城里买房子,再买小汽车。林翠霞的志向更远大,说以后还要到成都龙泉买别墅,去游新家坡、泰国……共同的理想把他们的情感聚在一起,偶尔带来一丝微笑。 现在镇上没有人敢赌牌了,林翠霞便有时间的去买菜。她看见那些和自己从前一样叫卖的农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由衷希望他们也像自己一样,结束要个个钱的历史。所以,她买菜从不讲价,常常还多给别人的钱,市场上的人对她的评价很高,都说这个美丽的女子心眼好,没有忘本。买菜回家的时候,路边一个要钱的乞丐,断臂残肢,面前的一个篼儿里装着一些二角五角的零钱。林翠霞很同情他,给了他十块钱。这次施舍比哪次都多,但动作不比以前,她用涂满指甲红的二指和中指在长带小挎包里夹出钱扔过去,比以前从荷包里抠出来放在别人的手心里洋气多了。然后踱着方步离去。众人都望着她的背影,至到听不见那甩尖高跟鞋的“可可”声。回家后,她真的过无炊烟的日子,把菜扔在厨房里进卧室打扮去了。中午崔大伟回来,还得自己亲手下厨做餐。这样的日子崔大伟习惯了。他总有个想法,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活得有意义,说穿了就是要有名望。他总结的经验,名望来源有三:一是有权;二是有钱;三是有色。他觉得自己属于后一种,正因为家中有美丽的妻子,自己在镇上才有如此高档的名声。有人说他不配林翠霞时,他倒为这反差自豪,逻辑是:自己又老又丑,居然有年轻漂亮的人爱着,正说明自己有无穷的魅力和幽深的内函。这多半是他的精神支柱,林翠霞发火嚷嚷的时候,他总是笑脸相迎: “小声点……” 说罢,四处打量看有没有外人听见,把一切苦怨憋闷在心,非要人看出这是和谐家庭。 林翠霞打扮出来发脾气:“真没用,咋还没有煮好饭?” “稍等一会儿,先吃上水果吧……”崔大伟像哄小孩一样护着,倒觉痛快。这厨房里,或多或少会有一点油烟,那会毁妻子的容;美过甲的娇手,不能在脏水咸汤里浸泡……总之,崔大伟一切为林翠霞着想,把妻子看作比他的生命还重要。如果真的有一天林翠霞离他而去,这一辈子就完了,过去的一切奋头前功尽弃。他不敢沿这个思路想下去,况且以前林翠霞不止一次说过她永远爱自己。午餐的时候,崔大伟试探林翠霞: “我又老又丑,你又年轻又漂亮,说心里话,你究竟爱不爱我?” 林翠霞瞪了他一眼,然后说:“不爱你我会和你生活在一起吗?” 这句话虽然比以前的海誓山盟简单潦草,足以让崔大伟慰藉,眼睛又一次笑成了豌豆荚。 午饭后,崔大伟收拾好残局后去了修理店,林翠霞午睡起来,太阳已偏西。他怕晒,撑着小花伞去游逛,天黑了也不想归家。这时,小巷口有喊声: “嫂子,过来一下……” 林翠霞过去,见是那个魔鬼崔二伟,林翠霞对他逼去的那一千块钱耿耿于怀,不想和弟弟多谈,转身就走。崔二伟拉住她: “嫂子,我还你的钱……” 林翠霞一听心放松,伸出手去:“拿来吧!” 崔二伟凑过来小声说:“现在扒手很凶,哪敢随身带那么多钱?我把钱放在县城出租屋里,跟我一起去拿吧,车来车去,方便得很。” 林翠霞不假思索,跟着崔二伟上了早就停靠在街边的的士。很快,的士到了县城,不知拐了多少大街小巷后,来到城边一偏避小楼。下车后,崔二伟指了顶楼中间有亮光那间屋子,叫林翠霞先上,他买包烟就来。林翠霞阔步上楼进了房间,里面有三个陌生中年男子正在玩麻将。看样子都很阔气,大把大把的红票子在桌上飞舞。他们见了林翠霞,把麻将收起来,三双眼睛一齐向林翠霞盯来,色迷迷的神情里充满放荡。说的话更恐怖: “不错,像个洋妞。” “我们一个一个的上还是一齐上?” “你喜欢哪种姿势?” …… 林翠霞越听越糊涂,说道:“我是来找我弟弟崔二伟拿钱的,你们干嘛在他屋里?” 其中一个笑道:“哈哈哈……找他拿钱?他还欠我们的钱哩。” 另一个说:“他说的,欠我们的钱找个漂亮妞来顶……” 这时林翠霞才觉得自己身陷绝境,只好说:“你们别胡来,等我弟弟上来当面说清楚。” 一个说:“他不会来了,早溜了。你想想,他会忍心看着我们一齐折磨他嫂嫂吗?服了吧,要保着你弟弟的命,当嫂嫂的该做出牺牲。” 他们说着,一拥而上,把林翠霞拖到床边,动起手来。林翠霞呼救争脱无济于事,她急中生智: “你们不能动我,打麻将吧,如果我输了你们再玩我。” “好,打就打吧……”他们说着,又摆好了麻将。 老天有眼,今天林翠霞的手气不错,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林翠霞把钱还给他们,边走边说: “一回生二回熟,交个朋友吧。” 他们见林翠霞美丽,不肯放他走,其中一个厚着脸皮说:“你走了太可惜了,我们不为难你,只是亲亲舔舔吧。” 另外两个把守住门。林翠霞意识到自己肯定逃不出去,如果反抗的话,难命都保不住。于是,她便到床边,从容把外衣脱了,留下“三点式”,翘着脚让他们舔。三人像饿虎一样猛扑过来,两个跪下舔脚,一个吻嘴。这时,林翠霞倒觉得舒服,那是崔大伟从未给自己带来过的快感。这些男人太低级了,那又臭又脏的脚被舌头滋过来润过去,何苦啊,难道这就是男人为美女付出的代价?他们越舔越起劲,有个还激动地说: “你太美了,让我们玩过痛快,不但崔二伟的欠债一笔勾销,我们一人还给你一百块!” 其他两个也这样说着,把钱扔到了林翠霞肚脐眼上。正当他们想攻破林翠霞的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门“咚”一声开了,进来几个警察,把他们全部拿获。林翠霞第一次进公安局,吓得发抖。办案人员没有为难她,很快就把她放了,并一再提醒: “以后做事要小心,这次要不是你弟弟及时报案的话,你惨定了!” 这时林翠霞才进一步明白,恶作剧的主角,居然是崔二伟。 林翠霞回到家里,天已大亮,崔大伟早去店里了,她见桌上丈夫留的美食,没有味口,一头栽到床上睡了。虽然困,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想着被男人玩弄的滋味,身体一阵潮热,兴奋得翻来覆去。这是,她又想起了过去崔三伟说过的一席话:有了地位的人,一句话、一张条子、一个电话……都可能发大财,自己就凭点姿色,居然让人跪倒,投来巨资,比找盆接雨还更便宜!可惜,自己要是一个有势的男人就好了,不用脱衣服就会财源滚滚。过去,自己不曾一次向人下跪求情,今天,总算有人在自己面前下跪了,以牙还牙,知足了,这样的历史早就该颠倒过来!林翠霞这样美美地想着,成功的感觉占据了所有灵魂。 中午,崔大伟回来,他不好过问妻子昨夜失踪的事,百般体贴起还在做美梦的妻子来。林翠霞躺在床上撒娇,伸着懒腰抬起脚来,半开玩笑说: “大伟,给我舔舔脚……” 崔大伟笑了:“脚脏了洗就是,那能舔呢?” 说着,便去舀盆温水来帮妻子洗脚。林翠霞把脚缩回床上,很不高兴: “谁让你洗,叫你舔就舔吧!” 崔大伟以为妻子是开玩笑,始终没有去舔。林翠霞多心了,没想到恩爱自己的丈夫还不如陌生的男人。别人心甘情愿舔,自己的丈夫命令也不从,还有啥恩情?这样的畸形想法伴着她,生着闷气没有吃中午饭…… 第95章 不久,传来好消息,说崔林考上了公费研究生!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崔大伟和林翠霞又高兴又活跃,逢人便摆,很快就成为镇上的知名人物。他们的威望在镇上更高了,林翠霞没事的时候,爱在街上去兜风,让人羡慕自己和家庭。乡亲们知道喜讯后,也来祝贺,崔大伟还在餐馆里设宴招待了他们。城里的母亲和江强也时常登门,欢声笑语没有少过。孔兰仙最为激动,常常拍着日渐漂亮的儿媳女说: “现在你们对了,儿子也不用操心了,过些年在城里来买房子,那里的生活条件总比乡镇要好些,那时候我们一家就团圆了,哈哈哈……” 崔大伟也很激动,不住表示:“我们早有这个打算,不但要在城里买房子,还要买小车,到时候让你老家去游祖国的名山大川。” 这话又激起孔兰仙的一阵阵笑声。 客人们走后,孔兰仙的话深深印在了林翠霞的脑海里,向往城里美好生活的愿望越来越迫切。没事的时候,总爱到县城里去找快感,希望还有上次的好处,让更多的人跪在脚下为自己服务。可是,经过精神文明洗礼的县城,到处是净土,没有林翠霞所想象的目标。她没有死心,依然在城里游逛,不知不觉到了城边。这时,有个拎着大包的阔气中年人叫她: “你那样六神无主的,是不是想打牌?” 这话中林翠霞的意,爽快说道:“打就打吧,在哪儿?” 中年人说:“城里不安全,跟我来吧。” 他们两上了的士,去了一个偏避的小山村,村口有几个阔气的人早那里等着了。于是,他们一同进了一间无人住的危房,蹲下玩起扑克牌来。林翠霞说她只会打麻将,一个说: “只拿三张版,比点子大小,好学得很。” 林翠霞一看就会了,和他们玩起来。才小工夫,她所带的一千块钱输得精光。她无论如何卖弄风骚姿势,没有人想舔她的脚,更没有投来恩惠。林翠霞只好说: “我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给我一点吧。” 一个年龄最小的帅青年说:“上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去。” 这一伙人速战速决后出来,搭上青年的的士回了县城。他们纷纷下车后,小青年把林翠霞带到他的住处。看样子是出租房,里面陈设很简洁。林翠霞刚歇下来的时候,小青年荡笑着过来,把手放在林翠霞肩上。林翠霞让在一边,严肃地说: “不许动我,要动我的话,就舔我的脚吧!” “要得!”年小青年答应着,跪下脱了林翠霞的鞋子舔起来。 舒心的滋味又让林翠霞陶醉,没想到这么帅的青年也如此下贱,又一次成功的感觉充满顶峰。这个青年就不那么自觉了,几把脱光林翠霞的衣服,浑身舔起来。林翠霞想:他太小了,相当于自己的孩子啊,怎么能让他占有呢?无论如何反抗都不顶用,最后还是被身强力壮的小青年征服了。林翠霞受了一个多钟头的凌辱,对自己的第一次失贞感到痛心。虽然那美好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但总觉得这对不起日夜操劳的丈夫,并且决定把这事隐瞒下去,希望没有下回。小青年给了她一百块钱,林翠霞乘车回到了家,倒在床上不想动弹了。 天已经黑了,崔大伟做好饭后几次催林翠霞吃,她说身体不服依然躺着。崔大伟收拾好家务后进了林翠霞的房间,想通过做爱来抚慰妻子。这一次,林翠霞没有反对。她想,自己的身体已被陌生人占有过,何况他还是自己的丈夫啊。崔大伟义务性的很不协调的和妻子做爱后回房间去了,林翠霞又来了多余的想法,她把崔大伟和那个小青年比较,总觉昨丈夫不如他人,找不到那种好受的滋味,后悔这对老夫少妻相配原本就是错误的。幸好她困很快睡着了,要不这种想法会很快升级到触目惊心的地步。 从此,林翠霞爱带着很多钱到城里去,常常身无半文回家。偶尔崔大伟也要说两句: “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该俭省还得俭省,时常想想我们艰苦创业的日子吧,等到在县城里买了房子车子那一天,再进一步阔气也不迟。” 林翠霞也想过去艰难困苦的日子,现在日子好了尽量不去想它。趁自己还有几分姿色,好好风光,浑身长满皱纹的时候,想风光也风光不起来。这样,她把丈夫的话当耳边风,依然去县城里放荡。人口不比坛口,久而久之,就有风言风语传到崔大伟耳朵里。起初崔大伟并不相信妻子会背判自己,到风声不可所拾的时候,他才大胆问林翠霞: “听说你在外面和男人鬼混,有这事吗?” 林翠霞很坦然:“这不叫鬼混,叫被人爱,我不爱别人,别人偏要爱我有啥办法?” 一提起这个“爱”字,崔大伟的思维变了,那是妻子有魅力才会招人爱,甚至还把别的爱和自己的爱等价起来,也就是有多伟大的人爱妻子,自己就有多伟大。想法也太离谱了,反问林翠霞: “难道还有大人物爱你?” 林翠霞冲口而出:“有,还有不少县团级干部……” 天哪,没想到自己玩了几十年的妻子还有大干部来漱罐子,这些人还有我伟大么?林翠霞还是我开的苞,我真比那些县团级干部还伟大。戴绿帽,究竟是谁戴绿帽?捡我用陈的货用,那是何等的低级!崔大伟有这样离奇的想法,不但没有责怪妻子,还反复打量着她丰满的身躯,希望有市级、省级干部在自己面前下流。他认为,妻子的放荡,反把自己的位置提升到了更高的地位。从此,崔大伟对妻子睁只眼闭只眼,仍凭别人说去。也怪,自从有了风言风语后,他的朋友少多了,修两轮的生意冷清下来。 林翠霞的所作所为,帽塘村的好多人都知道了,马春前来劝,崔大伟说: “别听那些谣言,他们见我们发了财眼红,是想中伤我们。” 马春信以为真,没有多说什么回去了。 孔兰仙也闻到风声,把崔大伟叫到一旁说:“富要富得有骨气,今天的幸福生活千万不要一夜毁了啊!” 崔大伟总是笑道:“妈妈,没有这事,翠霞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们这个家能富起来,她有大半的功劳,现在好多人都有红眼病,别去听谣言。” 孔兰仙也觉得,林翠霞是个好媳妇,从前那善良、温柔、朴实……的形象老是回荡脑海里,相信儿子的话是真的,即使林翠霞要变,也变不了这样快。因为,她还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啊。孔兰仙带着坚定的信念走了。 林翠霞变得太快了,三天两天也不回家。崔大伟放下手中的活儿,去城里盯哨。繁华的县城,到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异常热闹。崔大伟苦心寻找着妻子,从白天到晚上,又从晚上到白天,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妻子,正和一个中年阔人手牵手走得正欢,搂搂抱抱的,活像两口子。几天都是这样,每天都在换人,不同的阔人陪着妻子。崔大伟做到了这一点,那就是从来没有前去打搅过。崔大伟一阵难受之后,反怨恨起自己来,要是自己也是漂亮女人的话该多好啊,一样的会扩大爱的圈子,下辈子,一定变漂亮女人,让那些痴情男人为自己倾倒! 崔大伟的想法变态以后,对林翠霞的态度也变了,在她面前常常出现变态行为,叫妻子脱光衣服,看看她吸引男人的魅在什么地方。林翠霞看着老苍苍的丈夫,总是瞪眼,轻者不理,重者呵斥一句: “滚开……” 崔大伟只好溜出房间,把卫生间的门戳了个小洞,偷偷看她洗澡。他看到妻子洁白丰满的胴体后,不禁无声叹息: “还是女人的样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呀,那些男人为什么爱得要命,简直是没事找事!” 林翠霞也常想到曾和自己苦战过的丈夫可怜,也让他玩玩。可是,整天劳累的丈夫,不但力不从心,还生怕弄坏了妻子的身体,所以无论从行动上还是做爱质量上都不如他人。不做爱则罢,一做爱就让林翠霞去和他人比较,让她越比越烦躁,越比越觉得丈夫无能。久而久之,她横下心不和丈夫做爱了。 第96章 这时,崔大伟又想起了年过七旬的老母和继父,他抽了个空去城里看他们。父母比以前老多了,比自己更老态,而且走路都要拄拐杖了。其实父母是慢慢老成这个样子的,崔大伟觉得他们老得太快了。因为,别人的儿子,每个月或多或少都要给老人一点赡养费,而母亲自从搬到城里后,总说自己比儿子好拒绝给钱。现在老人的生活也不富裕,主要经济来源是崔六伟和江英的工资,崔五伟有点残疾人补助金,然后就是金正新和孔兰仙有一点养老保险,这样的收入要供六个人生活,是比较困难的。崔大伟去的时候,老两口正在楼下花园里散步,这时他感到无比辛酸,自己这把年龄了,只管为了小家庭攒钱,从没有私自给过父母一分钱。条件好些以后,经济大权由妻子掌管,为了讨得欢心,一分钱也交了公,一文私房钱也没有。他后悔了,天底下父母亲是最好的,该私下存点钱,偶尔给父母一点,以敬孝心。今天他荷包里那五十块钱,是到县城来买一个零件的。她见父母这个样子,决定不买零件,把五十块钱给了母亲。孔兰仙伸出那双枝条一样的手后又缩回去了,然后说: “太多了,我们有钱花,你的身体不好,留着改善生活吧。” 崔大伟一听话,眼眶湿润了。人人都说天底最好的要数母亲,确实不错。妻子要两百不敢拿一百,五千给了她也不会说多。咳,要是不娶妻,一辈子跟着母亲过单身日子该多好啊。孔兰仙见了瘦得皮包骨头的儿子,十分痛心,说道: “你过了这么久的城市生活,身体一直没有好起来。不要太俭省呀,翠霞是个好女人,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耍脾气。夫妻之间,有矛盾互相忍让点就过去了,务必不要一个钉子一个眼啊。只要你们好过日子,妈死了也闭眼。” 崔大伟哽咽着,重新领略着儿时的母爱,感到一阵欣慰。现在的崔大伟已力不从心,他回家后,决定不修两轮了,凭多年和积蓄去城里买房子,挨着母亲他们安度晚年生活。他去清理存折时,发现全不见了,不详的预感让他不寒而栗,想即刻找到林翠霞盘问。没想到林翠霞一出去就是一两个月。终于有一天,她回来了。崔大伟提起存折和去县城买房子的事,她脸上呈现出好久没有过的笑容,兴奋说道: “存折我拿了,全花光了……” 崔大伟火气冲顶,攥紧拳头想揍过去。 林翠霞笑道:“别发火嘛,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你这是把我往火炕里推呀!我们以后如何生活?” 林翠霞直说了:“看把你急成这样子,我是苦娃子出身,会乱花钱吗?告诉你吧,我在城里买了两套房子……” 崔大伟一听乐了:“你怎么不早说,买两套房子咋会有那么多钱?” 林翠霞说:“只差一点点。我们把镇上的房子买掉就足足有余了。” 崔大伟没想到妻子办事如此利落,便急着去找人买镇上的房子。很快,镇上这套房子以五万元的价买出去了,两轮维修店也一并打了出去。现在就等城里新房的手续办好以后再搬迁。择日,崔大伟要林翠霞带着他去城里看房子。林翠霞带着丈夫到了城里,去了最繁华的顺城街开发区,亲眼目睹了两套已经装修好的两套各一百二十平米的新房。崔大伟激动万分,拉着林翠霞: “走,到母亲家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林翠霞不同意:“慢点,等搬进新居后,让他们突然,免得老人们担心。” 崔大伟觉得这样做对,便高高兴兴地回了小镇上。他好久没有上楼顶了,今天又站在了最峰,像从前那样仰头长呼: “我崔大伟总算出头了!总算真正过上城市生活了!……” 这时林翠霞也上楼来,陪着丈夫高兴。 崔大伟紧握住她的手:“翠霞,搬到城里以后,我什么也干了,陪着你到处去游,享受天伦之乐。” 林翠霞笑了笑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还有一个很棘手的事要办……” 崔大伟拍着胸口:“只要能在城里住上新房子,再棘手的事也得办!” “这是你说的,可不要犹豫哦。”林翠霞靠到崔大伟身旁,慎重地说,“我们要一下买到两套房子,还必须假离婚……” “离婚?我不干!” “你听我说嘛,这叫假离婚,现在好些人都这样搞。要不就不可能享受两套廉价房。” “那我们就买一套吧。” “不,现在房价涨得快,买房保险赚钱,别人还求知不得呢。我的想法,有两套房子后,把母亲他们也接过来住,实现全家团圆的梦想。” “可是假离婚的影响不好哇。” “不会的,不要声张,去法庭秘密办理就是了,为了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梦,必须这样做。” 崔大伟听信了妻子的话,便积极去法庭办理了离婚手继。从此,林翠霞没有到镇上来,说这样才像离婚的样子。一晃就是一个多月,镇上的房子该过手了,新房东组织人力搬来家具,崔大伟只好让出,去城里新房子住。他来到顺城街新居,见原来看过的那两套房子紧锁着,无论怎样敲门,里面也无人应。他在街边望那两套房子,苦苦等待林翠霞的出现。怕误和林翠霞见面的时机,连母亲和江强家也没有去过,苦苦等了三天三夜,没有见到林翠霞从新房进出。等啊等,终于等到有个女人打开了房门,崔大伟喊着“翠霞”不顾一切冲了进去,那女人回头就给崔大伟一巴掌。定睛一看,哪里是林翠霞?那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崔大伟不死心,直说: “这是我们的房子,林翠霞呢?” 那女士笑道:“哈哈哈!你们的房子?林翠霞是你什么人?” “妻子。” 女士认真地说:“这是我们半年前都买了的,无意中认识林翠霞,她说也要买一套这样的房子,要我给钥匙让她打开看看,说的看了就给钥匙,没想到两三天才给我,还好,总算把钥匙给我了……” “林翠霞在哪儿?” 女士说:“不晓得,多办给那个大款早跑了,她烂得很,城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早不喜欢你了,你还自作多情,不值啊!” 崔大伟不信:“翠霞是好人,她不会离开我的……” 女士说:“你太痴情了,她这一走,你可能永远见不到她了,早点把她忘了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崔大伟一听差点昏了过去,好不容易才直起身子,漫无目的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他找了个静地,无声痛哭,等眼泪都哭干后,才渐渐清醒过来,仍然坚信林翠霞会离开他,这是别人的谣言,不往心里去。他这样想着,埋藏悲伤回到小镇上。现在他没有家了,新房东叫他如果县城的新房没有装修好的话,就一起吃住。崔大伟没有这个面子,扛了自己那口老木箱出了房门。这时,天已黑了,何去何从,他也不知道。他也曾想过好多去处,去帽塘村住自己的老房子,怕乡邻误解;去母亲家,又怕给他们带来悲伤……结果,这一夜他露宿街头,伏在木箱子上过了一夜。抱着个朽木箱子像乞丐一个流落街头也不是办法,暂时去租一间房子住吧,身无半文,何足挂齿?他趁天不大亮到了小镇最南端,那里有个原来改造公路时堆放过水泥的工棚,四面透风,不挡风雨,摇摇晃晃的,又脏又险,平时从来没人进去过,他大胆进去了,把木箱藏在厚厚的垃圾里,若无其实地出来,打起精神在大街上走。碰见房东老板,过去说: “如何有我的信,请立即通知我。” 房东答应着走了。街上认识他的人多,不敢逗留,便去垃圾堆里捡了一本破书,到了小镇后面的山顶上,靠着那根大黄角树假装看书,度日如年,苦苦等着林翠霞的回音。天气转署,热得他大汗钻眼,也不敢去小镇的茶馆里纳凉。饥饿的时候,便偷偷到农户地里,抠红苕、萝卜充饥。夜里,他又回到那破棚,摸摸那破箱还在,忍着蚊叮虫咬也觉欣慰,想着和林翠霞一些奋头的苦日子,一次又一次哭起来。这时,他多么想回到从前去,重新过那夫妻之间相依为命的生活啊!每天,他有规律地生活着,打早去房东那儿问有信没有,然后到黄角树下,最后归破棚……周而复始,终天等到了消息。一天,房东叫他拿信,崔大伟兴奋过去接过信,那信封上的字是林翠霞写的,他高兴坏了,忙到黄角树下拆开信看,太简短了,就只有那么两行字: 大伟你好: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才逼迫嫁给了一个大款,忘了我吧,孩子归你,千万不要给崔林提我的事,就说我已经死了。 再见林翠霞 崔大伟看罢,泪如泉涌,渐渐地,那信纸被浸泡得变形、融化…… 第97章 崔大伟在危棚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他身上唯一值钱的是那部在困难时期买的手机,由于经济紧张,早就没有充值了。天亮后,他振作精神去了手机店,准备卖掉手机后去好好吃一顿饭。店老板很热情: “崔老板有的是钱,这老掉牙的手机和你太不相称了,换掌中宝还是商务通?” 崔大伟摇头:“我暂时不想买高档手机,先把这部旧手机买了再说。” 店老板摆手:“你这过时的手机,送人也没有要的,不值价啊,扔了吧,让孩子们捡去玩好了。” “几块钱都不值?” “嗯。” 崔大伟走了,又去了好几家手机店,结果是一样的。为难之时,见小摊前有个男孩正在买玩具,正和摊主讨价还价。崔大伟忙把小孩叫他一旁哄着: “喂,我这部手机卖给你,有计算器,还可以打游戏,五块钱……” 小孩边走边说:“我不买手机,我要买飞机。” 崔大伟朝他喊:“一块钱!” 小孩没有转身,径直走了。崔大伟饿得眼花缭乱,去了一家别人不认识他的小餐馆,店主是刚从外地来卖小吃的。崔大伟撑着气质进去了,啃了三个馒头一碗稀饭。店主来收钱,他假装摸荷包后,笑道: “出门急了,忘了带钱,我手机当在这里,回头给你送来。” 崔大伟说完装着急的样子,疾步溜出了小店,店主呼他拿走手机也没有听见。他现在已经半饱,走起路来精神多了,认识他的人很多,都爱打招呼: “听说你在县城买了房子,多宽?在哪条街?” “你真行,买了汽车没有?” “你那漂亮妻子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走?” …… 崔大伟无从回答,朝别人笑笑就过去了。看来小镇上不是久留之地,他回到危棚呆了片刻,又想起了曾艰苦奋斗过的故乡。于是,他扛着那口朽木箱子,步行去了帽塘村。那山,还是原来的山,那水,还是过去的水,崔大伟一时感到无比陌生,好像一切都不属于自己。他不敢面对现实,绕小道秘密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里面依然很干净,又想到了和妻子在一起的日子。那光滑的锄把,是自己和妻子的手皮磨出来的;那锋利闪光的新月般镰刀,是自己和妻子砍出来的;那碗筷、那锅钵、那些所有的家具,都还留着自己和妻子的身纹和气息……和妻子一起在田间地头淌汗、一起在市场上叫卖、一起为人为已操劳、一起把儿子乳婴培育成栋梁、一起在困苦的日子里祈祷祝福、一起共枕度过长长不眠之夜、一起恩爱争着吃苦挑重担、一起……啊,影形不离,亲如一人!这一幕幕,好清晰哦,就如同发生在昨天,好像亲爱的妻子还在他身边,依然偎倚在他怀里,给他恩情,朝他微笑……想到过去的一切,崔大伟脸上一次又次展出笑颜。收住幻觉后,目空一切,寂寞和孤独,让他又一次哭了,这次的悲伤,比以往仍何时候深沉、长久。渐渐地,天黑下来。崔大伟不想去打搅乡亲们,决心在这里过夜,缅怀过去的一切。黑夜,静得可怕,除了蟋蟀和蛐蛐争取弹琴以处,那就是自己的呼吸声了。这时,崔大伟感到无比轻松,总觉得在这里睡觉比哪里都舒服,很快进入梦香。彻夜,都在做和林翠霞在一起的美梦,不知不觉又迎来了新的一天。他首先去的是马春家。七十多岁的马春和史月英,白发苍苍坐在门前,一边谈一边欢笑。他们见了崔大伟,一同站起身,说出同一句话: “好久不见,怎么你也老了?” 崔大伟忍笑道:“都快都六十岁的人了,哪有不老的?你们的身体好吗?” “好好好……硬朗得很。”两人又一同说,“翠霞呢?咋没有和你一同回来?” “哦,她,她有急事……”崔大伟吞吞吐吐地回答。 他两又夸起林翠霞来:“翠霞是美丽善良的女人,心眼好,勤快俭省,难得的女人啊,你要好好待她,不要做对不起她的事喔。” 崔大伟掩住伤心点头:“她很好,我会好好恩爱她的。” 崔大伟靠在马春旁边坐下后,马春问他:“听说你们在县城里买了房子,要很多钱啊,钱够不够,如果扯不过的话,我这里有。别看我们年老了,小种包产地,吃菜不成问题,平日金花江强和江英给的钱,足足有余,不比城里的生活差啊。” 马春说了好多,崔大伟最感兴趣的是钱,于是说:“城里的房子确实太贵,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还差一点点。” 史月英忙说:“差多少?在我们这里拿吧,你以前帮过我们不少,不说还的事。” 崔大伟的口气不大:“你们住在农村,生活也很艰难,就借一千块吧。” 马春进屋,拿出两千块钱给崔大伟:“拿着吧,算我送给你……” 崔大伟说着谢谢把钱收下了。他在马春家呆了一会儿,说着有急事走了。本想去帽塘村里多看看,又怕乡亲们提到他和林翠霞的事,便回屋扛着木箱走了。到了黄泥巴山脚下,觉得新店子镇上不是久留之地,决定去城里临时租一间小屋住,顺但去看看城里久别的亲人。到城里后,他便急着去找出租房,有的是,就是租金很贵。好不容易,才在城边租到一间土屋,是典型的农村房子,二十块钱一个月,这对崔大伟已经满足了。安顿下来后,买了一些水果直奔母亲家。进门后,老态龙钟的母亲和继父热情地接待了他。和去马春家一样,说他又老又瘦后,母亲还是那句话: “翠霞呢,她咋没有来?正久不见,好想看她哟。” 金正兴咳嗽了一阵说:“翠霞是好人,算得上闲妻良母,你千万不要欺负他哟。” “她有急事,下次来看您们。”崔大伟又这样搪塞过去了。 今天来得适时,全家人都在家。江英拉着六岁的儿子江林出来,直叫: “快喊……崔爸爸……” 小江林很懂事:“爸爸?我有几个爸爸呀?” “两个,这是你的真爸爸。”江英这样说着,哑弟崔六伟出来,江英又给儿子介绍,“这也是你爸爸,叫养爸爸。” 小江林很懂事,一会儿叫崔大伟爸爸,一会儿叫崔六伟爸爸,最后拍着小手喊:“我真幸福,有两个爸爸。” 这话说得江英红一阵脸后,她说:“翠霞姐呢?我好想她哟,好久没有和她见面了,像空虚了不少。” 崔大伟依然用公式化的语言打发了。 这时,就连盲弟崔五伟也直夸:“翠霞姐好,身体软绵绵的,舒服极了。” 崔大伟一听更伤心了,没想到能为家庭付出过这样多的人,会说变就变。 这家子充满欢声笑语,崔大伟怕夜长梦多,又急着去了江强家。这时,江强和金薇正在共同洗被单,两人你说我笑,还在打水战玩。他们见了崔大伟,同前面见过崔大伟的人一样惊奇,很快就谈到林翠霞的事。崔大伟总算用原话掩过去了。江强说: “你老多了,看我,和你差不多来,出门都呼我大哥。你呀,要注意身体,身体垮下去什么都没有了。哎,你到县城买房的事,要赶快下手啊,房价涨得快,早买早好啊。” 金薇点了点头说:“是得加紧……钱不够的话,我们这里有。” 崔大伟附和着:“钱够了,马上就买。” 江强激动起来:“好,我在城里熟人多,这就去跟你参谋。” 崔大伟拉住他:“不忙,等我和翠霞商量好后,一定来找你。” 金薇说:“翠霞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她,我想她都快想疯了。” 这话吓了崔大伟一跳,忙说:“她出远门了,等她回来以后,我一定陪她来看你们。” 金薇是个很机灵的人,说道:“是不是你们两有矛盾?翠霞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可不要欺负她哟,到时候我是要帮她的忙呀。” “哪能呢,经常还是她欺负我哩。”这话出口,崔大伟吓了一跳,差点漏嘴。于是决定,不能再摆谈了,到时候真的露了马脚不好收场。于是说:“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崔大伟拒绝了两家的百般挽留下楼。他孤独站在楼下,听到亲人们残余的笑声,再也走不动了,一阵悲伤又涌上心头。小区保安异样的目光,才驱使他离开了这牵肠挂肚的地方,无精打采回到了那暂时属于自己的小屋。 第98章 天黑了,崔大伟站在门口,望着满天繁星,愁绪缠绵,又想了林翠霞。他还是坚信,林翠霞不会就这样离他而去,说不定某一时刻会突然出现他面前。但是,眼前空空的现实是很难应对的,只好回到小屋里,抱着他那唯一的家产生悲。打开箱子,是有几套他从前穿过的换洗衣服,上面还留着不少林翠霞缝过的针迹。箱子的最低下,还保留着两件稀世珍品,一是吴玉留下的辫子;二是金花给的那双布鞋。他把这两件珍品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缅怀着那一去不复返的真情。他又想起了很多,吴玉和金花求他追他的难舍难分的场面、几个黄色姑娘藐视他的情景、在山王美女山和林翠霞初次相约的一幕……这一切,又把他过去的生活片断联系起来。当干部时的风光、在主席台上发言的骄傲、改革开放后勤劳致富的美味、和妻子一道无私奉献的行为……太清晰不过了,好像他的生活轨迹就这么简单。他在反复思考着,如今妻子离他而去,落到这个地步,觉得自己这大半生做的错事太多了,仔细一想,好像自己一点也没有错。这样简单的问题,他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没有头绪,最后以头痛而告终。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清晨,他的头脑又像新的一天那样清爽,带着吴玉的辫子出了门,想再去看一眼初恋情人,以充实内心的空虚。 崔大伟乘车到了徐家冲,找到了吴玉从前的家。原来的土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的楼房。门前长满了杂草,檐下结密了蛛网,紧闭的门上那把大挂锁,也锈迹斑斑。这样的房子肯定没有人住,他不死心,对着屋里嘶声高喊: “吴玉、吴玉……” 没有人应。很久从屋后的房子里走出一个老头,他说: “吴玉早搬了,听说去云南昆明定居了。” 崔大伟只好回头,猛然想起了那年吴玉给他桐子粑的情景,又是一阵辛酸。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回到小屋后,又抱着那双布鞋去找金花。她和自己的母亲住在一个居小民区,崔大伟还记得,金花住在三号一单元五楼。他怕惊动母亲,厚着脸皮劲手劲脚登上楼去找这个有夫之妇,要求不高,希望得到从前那样一句安慰的话。敲了门后,一个中年妇女探出头来,倍感惊异: “你找谁?” “我找金花,她是住在这儿吗?” “原来是住这儿,她和丈夫去成都分公司里负责去了……” 崔大伟慌忙下了楼,望着母样和江强的住宅,始终没有勇气登门,最后,还是走了,又回到了那间小屋。意中的人一个个离去,他只好又把辫子和布鞋摆在床上,呆呆地瞅着,用这样的方式来淡化思念之情。想来想去,林翠霞又独占了他的心灵。清早起来,他去了县城里,大街小巷、清溪河边、白塔山下……凡是和林翠霞从前走过的地方,他都细细去走,希望能重新看到她的身影,妄图找到一个残存的足迹。这样的日子几乎天天有,他以苦为乐,不知疲倦。可是,始终没有看到心爱的人。偶尔,也会碰见和林翠霞背影相像的人,他奋不顾身上去拥抱,不是遭到斥责就是挨耳光,别人还把他当疯子看待,把一些女孩吓得躲进角落里不敢出来,也曾被派出所抓去过,见他神智清楚,很快获释。后来,他找林翠霞更细心了,把每个女人打量得清清楚楚后才离开。这时又有些人怕他,说他那贼眼像色鬼,受到不少有妇之夫的呵斥。久而久之,他没有意思再去熟悉的地方找林翠霞了,便去租了一辆人力三轮登,想趁机找点零花钱,也好顺便沿途找寻妻子。这个主意不错,而且在短时间里就有了收获。一天,他拖着一个顾客行至河边公园,突然有人喊: “大伟……”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母亲在喊他,她和继父正在散步。崔大伟忙扯起褂子捂住半张脸,转头飞车走了,身后仍传来慈母亲切的呼唤。亲人相识不相见,这是何等的难受,泪洗面后,双眼模糊,车翻了,还压伤的路旁的行人。幸亏都是一些有素质的人,小费就把事搁平了。从此,他再也不敢去母亲容易出现的地方,盯着一路上和林翠霞相似的女性的举动没有变。这样,他行车老走神,经常不是把顾客摔下车就就撞倒无辜的行人,赔偿、罚款的事几乎天天有。这样,他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亏了好几百块。从此,他决定不登三轮了,回小镇上去打帮工,顺便看林翠霞有信回来没得。 新店子还是从前那样繁华。很多人都几乎认不得他了。这很相宜,便于隐藏寒酸。可是,万变不离其中,也有人认得他,不称崔老板了,都呼他崔老头。他听着这样的称呼有些恼怒,去理发店照照镜子,发现自己蓬头垢面,须发花白,才觉得别人对自己的称呼恰如其分。这时他想,自己在精心打扮妻子的同时,也该注意自己的打扮和保养,要是和妻子的外态反差小了,说不定不会有今天的悲剧。他要理发师把他所的须发都剃掉。理发师这样做后,他再照照镜子,果然年轻了许多,心想,如果林翠霞再见到他的话,不会嫌他又老又丑了。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林翠霞呢,唯一的希望,就是去房东老板那里,寻求音信。一次又一次,房东都说没得,崔大伟只好去租一间比那个棚子稍微好点屋居住下来,一边等一面做小工。可是,小镇上的房子都改造了,最窄的也是两室一厅,不下于八十平米,水电气三通,租金至少也要一百块一个月。崔大伟捏着那微薄的几张钱,不敢豪华,到镇边去找农房。终于,他在镇北拱桥发现两间原来生产队的牛圈未拆,说自己要在这里养蜂借居下来。这个危险的地方别说人住,平时连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怕到这里来。好心的村民不少,要他去他们家居住。崔大伟有后顾之忧,面子也放不下,拒绝了别人的盛情,在危房里住下来。白天,他到镇上去找事做,收入点块块钱,晚上忍着蚊叮虫咬缩在亲手绑的竹架床上。一日,他正在帮人搬东西的时候,被上街看病的马春发现了,蹒跚过来握住他的手说: “你还在这里下苦力,还没有搬到城里去?” 崔大伟控制情绪后说:“闲着没事,出来锻炼身体。” 马春建议:“如果你还有劳动和热情的话,到帽塘村来搞种植养殖吧,现在村里好些人都出去打工了,不少土地都没有发挥最大潜力,这把年纪了干体力肯定不行,回来指导年轻人干吧。” 崔大伟放不下架子,立志死也葬身外面,于是说:“我很快就搬城里了,安度晚年,啥事我都不想做了,以后我打算把你一家也接来过日子,聚在一起好好叙旧。” 这话把马春说笑了:“有那么一天,江英还这样说哩,可我总舍不得故乡,离开了它就好像没有祖宗一样啊。” 两人说了一阵,崔大伟陪马春去了医院。为了体现自己大款,付了马春的医药费后,还把他送上了回家的共公汽车。崔大伟本想留着马春细谈,此时他已无家可归,只好忍痛割爱这样做。 天气渐渐转寒,一阵阵北风呼啸而来。不遮风雨的牛棚像冰窑一样冷。崔大伟只有一床破旧的被单,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睡觉,还是冷得敲牙。没有办法,只得去拾柴禾,生火取暖。夜太黑,不慎摔下山崖,肘伤了,痛得翻来覆去。第二天,腿全肿了,逼迫去医院。医生给他缠了绷带、上了架子,要他住两天才走。崔大伟为了省钱,拿了点吃药溜了。他路过妇产科门口,见门口垃圾筐里有许多妇人生过婴儿后扔下的烂布烂絮,便把它精心挑选出来卷走,一瘸一拐回屋后,在门前的田边洗净,准备当被子用。伤好些后,他又去那里捡了好多这样的布絮回来,没工夫洗,用细绳把这些脏东西套在一起,寒夜蜷蛐在里面,虽有血腥味,但总算温暖了许多。他的信念,就这样等下去,一定能等到林翠霞回到自己的身边,等到死,也要坚持下去!有时他也想,自己这大半生,就好比走了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他尽量回避悲伤的往事,专去想和林翠霞在一起的幸福日子。这样,他的精神始终没有崩溃,挺过了不少艰难困苦的日子。过去,他没事的时候,爱哼哼文革时期的老歌儿,现在他不哼了,心空的时候,常常到门口来,仰望苍天长呼: “林翠霞,我的好妻子,你在哪里?” 这喊声撕人肝胆胆,催人泪下…… 第99章 崔大伟望着夜空悲伤了一阵,又躺在竹床上,反复想着家庭的悲欢离合。亲生父亲去世了,继父和母亲老了,崔二伟和崔三伟失踪了,崔五伟依然傻乎乎的不明事向,唯一值得羡慕的只有崔四伟和崔六伟,他们都有幸福的小家庭。自己身为长子,又回到了从前,成为实足的老光棍,这个现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看来,要挽救自己的命运,只有林翠霞回到身边。所以,他每天几乎两次到房东家,重复那句话: “有信没得?” 终天有一天,房东率先在阳台上喊:“崔大爷,你的信……” 崔大伟一听乐坏了,连滚带爬纵身上楼接过信,闭着眼睛放它在荷包里,准备回屋细看。一路上,他猜想,一定是林翠霞回心,叫自己到车站去接她;或是她在外面买了房子,叫自己一同去住……回屋后打小心翼翼地打开信,错了,那是崔林写来的,说他好几年没有回家了,春节期间要回来看看。这本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又给崔大伟带来无限恐惧,如果让儿子知道家境,定会断送他的前程。怎么办?十万个问号纠集崔大伟,使他昏昏沉沉地倒下了床,小半天才清醒过来,再拿出信细看,崔林说他只有七天时间,年前就要走。想来想去,最终决定按林翠霞信中说的办,说他母亲已经死了。回过头一想,崔林肯定要去看他爷爷奶奶,当面对证,定露马脚。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崔林去见其他亲人。可是,至少得有五天时间稳住他,这个牛棚怎么容身?崔大伟决定,去给房东租房住,以免儿子起疑心。他去找到房东时,房东乐意,说他女儿回来后,一家人要到青城山去游玩。这话提示了崔大伟,决定陪儿子去峨眉山。也巧,崔林到县城那天下午,他就拿到了钥匙。崔大伟按照约定早早匆匆去了县城,生怕晚了儿子去他奶奶家。汽车正点到站,崔大伟一眼就认出了儿子,他比以前更高大,更英俊,崔大伟前去拎包,崔林紧盯好久,才叫起来: “爸爸,你咋变成这个样子?” “人老了,很自然。” “妈妈呢,她怎么没有来?” 崔大伟假装没有听见,拉着儿子转乘到小镇的车。到家后,崔林见到豪华的居室兴奋不已,有说有笑,乐个没完。接着,他又谈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和两年的研究生乐趣,最后说他明年就要毕业了,正和导师研究一个新项目,成功的话,将会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这一切,本来能让崔大伟高兴,他心事重重,只能面对儿子苦笑。崔林歇下来的时候,马上想了了母亲: “爸爸,妈妈咋还不回来?” 崔大伟放声痛哭起来,啜泣着说:“你妈妈已经去世了……” “啊?”这话犹如五雷轰顶,崔林一听差点昏了过去,接着也痛苦起来,“快告诉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你为什么……” 十万个为什么一齐迸出来,崔大伟擦着眼泪说:“你妈是得急病死的,怕影响你的学习,所以没有告诉你……” 崔林哭得更伤心了,伏在床上伤心了一两个时辰。崔大伟坐在床边安慰儿子: “振作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你将来的路子还很长,不要过度悲哀伤了身子啊!你好好学习,成为有用的人,就是对你妈养育之恩的最好报答啊!……” 崔大伟说了好大一通话,崔林依然悲伤,一直哭到了半夜。崔大伟一直陪在儿子身边,不住抚慰。不平凡的一夜太短了,两爷子还没有合眼就天明。崔林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说要去看奶奶。崔大伟慌了,忙说: “不急,先到你母亲坟前去烧点纸吧,让她的英灵看看这个有出息的儿子。” 崔林点了点头。两爷子都无胃口,没有吃早餐,匆匆去纸火店买了香纸,无精打采地出了小镇。没有目标到哪里去祭祀啊。一路上,崔大伟扫视路旁荒野中的新坟,准备随便找一棺冒充。走了很远,终天在杂草丛中找到一棺无碑的新坟,他们摆上祭品,点然香纸祭奠起来。崔大伟一边烧纸一边祈祷;崔林一边叩头一边啼哭,悲惨的声音好远都能听见。这时,崔大伟看见一群人带着祭品朝这里走来,他忙拉起崔林疾步走了。不远回头,那些人也在那新坟烧纸。崔林惊愕: “怎么?那些人也来祭奠妈妈?” “嗯,你妈妈是大好人,好多人都去悼念她。”崔大伟这样搪塞过去。 回到家里,崔林的精神快崩溃了,不思茶饭,两眼呆直。崔大伟过去劝儿子: “不要再悲伤了,这样是会毁了你的。这样吧,我明天带你到峨眉山散心,调理好心情后好去搞科研。峨眉山世界闻名,在我们眼皮底下都不去光顾的话,那是很不值的,外面的人要叫你说出点精彩来,定会尴尬得哑口无言。” 崔林默认下来,只是说:“先去看了奶奶后再去。” 崔大伟说:“你这个样子不能去,会给奶奶生新悲,等心情好了再去不迟。” 崔林朝着父亲点了点头。崔大伟只有一千一百多块钱,估计两人去简游一次足够。为了体现大款,他又裁了些钱大的纸条夹在钱里面,常常摸出来在儿子面前亮相,随后一句: “有的是钱……”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打点行装出发了,到峨眉山市,已傍晚时分。首要任务是去打旅馆,旺季价昂,每人每夜要两百快。崔大伟吓得后退他一旁盘算,这点钱住三夜都不够,更说不上去山上玩了。他让儿子一个人住下后,谎称肚子不适去医院离开了。崔大伟到市里,找了一家十块钱一夜的大铺住下,回头对儿子说要输液走了,崔林一定要陪着父亲,死活被拒绝。第二天一大早他同儿子一道上山,乘车到半山雷洞坪,上去四十块,下来三十块,门票每人一百二,到了雷洞坪后还要坐缆车上金顶……这一切花销,身上的钱光是崔林一人估计都不够,崔大伟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摸出大把钱争着去买门票。只买了一张,回头摸着头对儿子说: “我有高血压,高原反映严重,上了金顶多半下不来,你一个人上去吧。” 崔林信以为真上山去了。这时,正下着弥天大雪,银装素裹,滴水成冰,寒风呼啸,冻得崔大伟哆嗦,便原地踏步取暖。虽然到处有防寒衣卖和出租,崔大伟舍不得花钱,更不敢去问价,冷得难受的时候,不是朝大树后面靠就是往墙根躲,最后钻到了背风的厕所里,一呆就是大半天。崔林怕父亲独自一人不好受,提前下了山。他见父亲冻僵的样子,忙解下头巾来。崔大伟扭扭身,在儿子面前显精神,说着“没事”问起了山上的情况。他们乘车返回山脚后,天已擦黑,该进馆子晚餐了。坐下后,店员拿出菜谱,全是高价,土豆也是十块钱一盘。竟管这样,崔大伟还是叫儿子点好吃的,崔林点了家乡的甜酸鱼后让父亲点菜,崔大伟说他胃有不良反映点了个五元的豆牙汤。崔林把少刺的鱼肉搛在父亲碗里,崔大伟总是说怕辣又搛了回去。饭后,崔林要父亲到旅馆住,崔大伟说再去医院,那里有住的走了。这一夜,他连十块钱一晚的大铺也没有去睡,沿着峨眉山市的大街小巷游荡一夜。清早过来,崔林说去一线天探险、到猴山戏猴,崔大伟硬要给儿子一百块钱,要他好好去玩,自己怕险不经累就在原地看见景。崔林信了父亲的,独自一人走了,再三叮嘱父亲保重身体,注意安全。崔林后,崔大伟去了迎宾广场、博物馆、报国寺、伏虎寺……这些不花钱的地方。没想到在这些地方居然还会碰见熟人,一个崔大伟头脑中没有映象的人说: “我在深圳看到了林翠霞……” “胡说!”崔大伟怕惹麻烦走开了,尽量回避熟人。 中午,他去了一家很小的餐馆,叫了两下馒头下稀饭。看到旁边的人大鱼大肉喝啤酒,他把半碗稀饭当啤酒一饮而尽后走了,剩下一个馒头很快冻僵,又冰又硬,最后还是哽下去了。崔大伟盘存了一下,只剩两百多块钱了,再住一夜高级宾馆的话,回去的路费都成问题。他紧张的时候,崔林回来了,他首先提出: “爸,今晚到乐山市去住旅馆,也好俭省些。” 这话合崔大伟的心意。去乐山市住进了一家每人每晚二十元的旅馆,两爷子总算可以在一起了。简餐后,崔大伟见儿子的情绪有好转,心里非常高兴。没想到这样的高兴太短暂,崔林马上冒出一句: “爸,我在峨眉山顶的修道院里,看见有个修女好像妈妈哟,她还不停地盯着我哩。” “别乱想,你妈早死了,多半是你帅吧。” “只有明天一天时间了,争取早点回县城去见奶奶。” 崔林这么一说,又吓了崔大伟一跳。他想了很久就说: “依我看,你不要去见奶奶,自从你妈死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如果再见到你,肯定会想起你妈,让老人更悲伤。我建议,你早点回学校吧,不必回县城,就从这里直接到成都,还可俭省些路费。” “可我要很多年后才能回来呀。” “没关系,等奶奶身体好些后,我带她来见你。她的身体太虚弱了,经不起折磨啊。” 崔林听信了父亲的话。第二天一大早,崔林登上了去成都的汽车,回头给父亲一叠钱: “爸爸,您多保重,这点钱拿着,给奶奶买点礼物去吧。” 崔大伟拒绝,装出大款的样子,抠出一百块钱儿子:“你很少回来,爸没有招待你,这点钱拿着在路上买水喝吧。” 无论崔林如何推辞,也没有犟赢父亲。汽车缓缓开走了,崔大伟的眼泪刷一下流出来,身在异乡的孤独感,叫他一阵肉麻。他清点自己真钞,才发现现返回县城的费也不够了。他把所有的钱递进了售票窗口,也只能买上到荣县的车票。到荣县后,已正午,他想急于回家得到妻子的消息,决定步行这五十多公里。到达县城的时候,天已擦黑。这时的崔大伟,又饥又渴,去一家小店要了一点热汤喝后,又去了过去和妻子一起走过的地方。过了清溪河,他朝白塔山顶跑去。跑得眼花缭乱,依稀见得山顶上有林翠霞的背影,不错,是她!便不顾一切冲上去,一不小心栽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扶起他,前后看了看,倍感惊愕,说道: “你这样追女人?男人啊,当心!” 老者说完走了,崔大伟环顾一周,又觉得目空一切…… 完 草于2007年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