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一章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大田乡是龙山县最偏僻的一个乡。虽说不上山高林密,但也是群峰耸立。自东向西,群山像波浪一样,一峰高过一峰。最西端的白马山,是雪峰山脉的一支,海拔在两千米以上,是群峰之首。白马山往东的辽阔区域,便是大田乡的疆域。 每年分到该县的大中专毕业生,就怕分往这个乡。别的不说,交通不便就是最令人头痛的。从县城通来的公路恰好到邻乡终止,下了汽车要徒步翻山越岭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乡政府。偶尔有毕业生分到这里的学校或乡政府,胆大的就赖在县里不来报到,胆小的就只好怨天尤人长吁短叹地往山里赶。 但今年有点奇怪:一个名叫刘锋的师范学院的毕业生来到了这里的中学——大田中学。听说他本可以分在市里的重点中学,但他主动申请到这里来。一时间,让这里的人们摸不着头脑。以往,不要说本科生,来个专科生也是珍稀动物了。 开学初,校长从县里开会回来,把刘锋带到学校,大家一看,大吃一惊,这大学生长得俊朗潇洒,仪表堂堂:一米七几的个头,健壮结实,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透着男性的魅力,是那种随便往哪一站都会吸姑娘眼球的小伙子。 老师们一时猜测纷纭。 最后校长透露说:刘老师是因为爱情受挫,图我们这里清静,来抚平创伤的。局长特别交待:大家要多一点关爱。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认为年轻人少历世事,稍遇挫折就萌生退隐山林的念头,是可以理解的。 但接下来的日子,大家觉得刘锋真的有点怪。他一天到晚的活动范围就是寝室、教室、食堂、厕所,除了工作原因和老师说句话,一般不和大家交往。开始,校长记住局长的嘱咐,隔三岔五去和他聊天,想开导他,但每次他都不开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放学后,年轻教师邀他打球,他总是推辞。但一到星期天,大家都回去了,他一个人拿个篮球在场上狂奔。夜晚,他房间的灯总亮到十二点。有时房间里还传出吉他的弹奏声。偶尔有老师推门进去,见他总一个姿势:拿一本书躺在床上。 一开始,大家认为:或许受伤太深了,不过不要紧,时间会冲淡一切。但光阴荏苒,一转眼一个学期快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也许真是个怪人吧!就算失恋,也不必长期这样不能自拔呀。天下美女何其多啊!”老师们私下议论。 不过,大家觉得,刘锋虽然性格孤僻,心地却好。偶尔有老师求助于他,他总是有求必应。有一个星期天,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位廖老师风风火火跑到学校,说女儿一只手臂骨折,卫生院的医生说必须到山下区医院去照片,然后施治,否则会落下残疾。廖老师一时找不到人帮忙,想请刘老师帮忙把女儿抱下山去治疗。因为一个人抱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要走三四十里山路,太难了。刘锋没说话,头一点就跟着他走。到了区医院,廖老师钱没带够,刘锋给他添了,还请廖老师父女吃了晚饭。那天,回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抱着孩子来回跋涉近百里,廖老师虽是山里汉子,习惯了,也显疲倦,而来自城里的刘峰却不见劳累之态,更无半句怨言。廖老师佩服他体健的同时,更加钦佩他的为人。 不过,有一件事,却弄得校长很难堪。 校长五十多岁,是六十年代的师范生,在这乡里,他是那种为人和事业都很成功的人,很受人敬重。自然,对刘峰这样的老师,他总是想方设法为他解忧。根据他的经验,爱情受挫,最好的方子是另觅意中人。如果有了比前任更优秀的女孩,还怕不忧愁尽去。 于是,工作之余,校长托朋拜友,到处打探,为刘峰物色匹配的女孩。大概半期考试以后,终于有了眉目:山外一位远亲介绍了一位在省城读书的姑粮。这位姑粮听说这里有一位英俊的男孩,不辞辛苦,特意来到山里“相亲”。校长觉得:眼前的姑娘除了学历较低,其他各方面与刘锋应该是匹配的。 那天下午,校长煞有介事地把刘锋请到房里,先例行地了解一下工作情况。突然,从里屋出来一位亭亭玉立、容貌姣好的姑娘,见了刘峰嫣然一笑。刘锋的眼睛不禁为之一亮。这时,校长连忙介绍:“刘老师,这是我的亲戚,叫何丽,在省城读中专,来这里看我。”校长说完,女孩丹唇开启,发出细而动听的声音:“刘老师,你好!认识你很高兴”。说完,落落大方的伸出手来,刘连锋忙伸出右手,礼节性的握了一下。接下来,校长看出,刘锋的神情是快乐的。不但与何丽有问有答,而且还偶现笑容。校长心中窃喜。可几分钟后,刘锋的眼光暗淡了,并马上搪塞了一句就起身告辞,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校长连忙追出,跟到刘峰房内,问:“刘老师,你觉得这女孩怎样?”刘峰硬绑绑的回了两个字“很好!”校长再说:“让她做你的女朋友好吗?姑娘对你很满意哩!” 刘锋在办公桌旁坐下,把十个指头插入浓密的黑发里,半晌没说话。待校长再问,刘带锋带着明显的怨气说:“你别瞎操心好不好?”校长顿觉不快,但他还是不露声色的问:“刘老师,不谈对象,做个普通朋友怎么样?” “什么也不做!校长,你以后别管我的闲事!”刘锋的声音是低沉的,但口气是无情的。 校长没想到,自己满腹的好心竟换来这样的回报。他一时怔在那里,一脸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私下里,老师给刘锋取了个绰号:“江湖怪侠。” 尽管如此,校长对刘锋的工作是绝对满意的。对学校工作上的安排,刘锋从不推委半句。分配课程,上公开课,写论文……他总是默默接受,认真完成,而且一出手都是上乘之作。很多以往难以布置的工作,安排到刘锋那里就顺风顺水。总之,他的水平,他的能力,不但令学生佩服,也令老师们叹服:“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 日子慢慢地流淌,一转眼,一个学期过去了。大家虽对刘锋还有些不理解,但都在内心里接受了他。 第二章 第二个学期开始,刘锋在大家的期盼中如期而至。到校的当天,和每个老师都打了招呼。大家想,刘老师的心结也许解开了。校长更是高兴。 但接下来,刘锋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好在大家已司空见惯,也就听之任之。 开学不久,发生了一件事,让刘锋的心态有所改变。 讲这件事之前,有必要把学校的地理位置介绍一下。 学校所在的地方,是这个山乡的一个盆地,位置最低。盆地中有几个突出的小丘,学校就建在一个小丘上。学校对面是供销社,再过去依次是乡政府卫生院。这几个小丘的脚下,就是一排排的农居,这里几乎聚集这个乡一半的人口。一条小河自北向南流来,环绕学校所在的小丘半圈,然后折而向东,流入下游的大水库(这里是水库的尾部)。刘锋宿舍的窗户朝南,正对着下面的小河。在小河上面,有一座年深月久的小桥。小桥上的桥板很多地方都腐烂了。人走过时,摇摇晃晃,很是心惊。但人们大概认为下面水浅,所以就任它摇着。 有一天下午,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山里的小河一下就涨满了。浑浊的河水翻卷着浪花呼啸着向前奔腾。刘锋就坐在窗前看雨。突然,他看见一个女孩,背着一蓝猪草在河边小路上匆匆地走着,眼看着她过桥了,刘锋的心陡地紧了。女孩走到桥中央,一个踉跄,掉下河去。几乎同时,刘锋从窗口跳了出去,如猛虎出山冲下小丘。几分钟后,刘锋从距桥二十多米的地方把女孩抱上岸。他把她放在一块凸出的、圆滑的大卵石上,倒出黄水,再把她平放,做了一会儿人工呼吸。等女孩悠悠气转的时候,一些村民和女孩的父母赶来了。大家说:“多亏刘老师了,水这么急,再过一会,不淹死也要呛死啊!”“是啊,再过去几百米就是水库了,到了水库里,到哪里去找人?——小兰命大啊!” 刘锋跟女孩的父母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回学校了。 大概过了三四天。一个下午,刘锋正在房子里改作业,这时,一个中年农民带着一个女孩,来到他的房间。那农民说:“刘老师,你吃晚饭了吗?”刘锋疑惑地看着这父女俩。那男子连忙指着女孩说:“刘老师,你忘了?这就是你前几天救下的女孩,我的女儿。”刘锋“哦”了一声。看那女孩手里拿着个布包,他想一定是谢恩来了。他搬两张凳子,请父女俩坐下。父亲坐下了,女孩却拘谨地站着。刘锋端详着女孩,只见她跟学校里初三的学生一般大,长着一张略显消瘦的椭圆形脸,脸色微黑,透点苍白。长睫毛下面闪动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因消瘦,更显得大。鼻子端正,嘴唇小巧,呈淡灰色。不长的头发在后面一把扎住。穿一身略显肥大的衣裳。站在那里,低眉顺眼,面带羞怯,偶尔抬眼瞅一眼刘锋。一副土气的样子。但刘锋觉得,这女孩清澈的眼睛里透着聪慧。若生在城里,一定是一副可人的模样。刘锋见她还站着,又说声“请坐”,女孩拿眼看父亲。她爸爸忙说:“小兰,跪下,给刘老师磕个头!”女孩把手里的包放在凳子上,真的双膝跪地,把头磕到地上,用一种清细的声音说:“小兰谢谢刘老师的救命大恩。”任刘锋是一种怎样冷漠的心态,还是被女孩的真诚的言行打动了。他连忙起身,搀起女孩,说:“大伯,何必这样难为孩子呢?谁见了都会那样做的。” “刘老师,要没有你,闺女今天哪还会站在这里啊!你是孩子的再生父母!我们庄稼人穷,无以为报啊!”说到动情处,这五尺高的汉子声音竟哽咽了。听着这位憨厚、淳朴的农民的肺腑之言,刘锋感动了:“大伯,言重了。其实,是小兰命不该绝。你应该高兴,你家小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伯一听,脸上就堆满了笑容:“承刘老师贵言,他日小女若有出息,一定要她好好报答刘老师的大恩。”刘锋客气的说:“大伯言重了!” 又坐了一会儿,大伯见刘锋还要改作业,就起身告辞。他拉起女孩就往外走。刘锋拿起凳上的袋子,一摸,是一袋鸡蛋,大约有二三十个。他一步跨出去,拉住大伯,把鸡蛋递给他。大伯无论如何不要,说长短是根棍,轻重是个礼,如不收下,叫他一家如何心安。但刘锋坚辞不受。他深知山里农民经济的拮据。但大伯执意不从。刘锋灵机一动,对大伯说:“大伯,这样吧,我认小兰做我的妹妹,我救的是我的妹妹,你该心安了吧。”大伯还要说什么,但刘锋把他们推到门外,说:“我今天还有很多事,就请你们先回去吧!”他把父女俩送出校门,看他们转了弯,才转身。回到房间,他感叹良久,:山里的农民啊,太淳朴善良了! 自此以后,刘锋见了人总点点头。 以后,刘锋去供销社买烟时,经常碰到小兰背一蓝猪草从校门口走过。小兰见到他总带着笑容,亲切地叫一声刘老师。 有一次,刘锋禁不住问她:“小兰,你怎么没读书呢?” 小兰闪动着一双大眼睛,无奈地说:“我家姊妹太多,我是大的,所以要带弟妹。再说,也没钱。” 刘锋若有所思:“哦,原来这样。那你还想不想读呢?”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呢?” “我都这么大了,跟我同读的同学都读初三了。他们过了这学期,很多人也没得读了。——哦,刘老师,我走了。” 望着她那娇小的背影,刘锋不禁感叹:多可惜啊! 第三章 春天快过去了,山里其他没什么,一到这个时候,各种水果,野果子,都成熟了。这是孩子们最喜欢进山的时节。 一天晚上,天黑不久,刘锋正在备课,突然,南面的窗玻璃“当当”响了几下,刘锋打开窗,见小兰露着笑脸站在窗外。 “刘老师,备课吗?” “是。小兰,怎么不进来坐?小心,这外面不安全!”刘锋不无担心地说。窗外只有一米宽的阶檐,阶檐下去是一个较陡的土坡。 “没事。刘老师,你吃刺莓吗?我在山上摘的。”说完,从窗口递进一个用大树叶卷成的喇叭筒。刘锋接过一看,筒里装满了鲜红的刺莓。他捏一粒放进口里,只觉甜津津的,沁人心脾。 “好吃!”他脱口赞道。 “刘老师,我明天还给你送来。漫山遍野,好多的。” “谢谢你!不要,其实,我不太爱吃这些的。这一包,我留下一些,剩下的你拿去吃。”见小兰的笑容一下收敛了,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改口说:“好,这包我收下,以后再有,我可不要了。”笑靥马上又回到她的脸上。刘锋想,好天真善良的女孩! “进来玩一会吧。”刘锋真诚地说。 “不了,我走了。——对了,刘老师,可不可以借你桌子上的杂志给看呢?” “当然可以。”刘锋顺手把桌上的几本《读者》递给她。她接了,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刘锋坐在那里,想着,感觉那笑脸还在窗口。想着,想着,那写在脸上的快乐就消失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把心态调整过来,继续备课。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又到期末了。毕业班先两个星期考试。等其他班考完了,毕业会考的成绩也就出来了。 校长看了成绩回来,欣喜若狂:今年学校考上了四个中专生。这简直是亘古未有的事。 方圆百里的山乡轰动了。 毕业总结会上,乡政府派来领导表示祝贺。很多学生家长也来了。会上,校长激动地说:“以往,我们学校的数学、英语是薄弱环节,可这个学期,刘老师来了,他一人承担了这两门主课。这样,我们的会考才喜获丰收啊!大家知道吗,考上中专的四个学生,他们的数学、英语都在九十五分以上啊!同志们,没有刘老师这样的好老师,哪会有这样的好成绩啊!在这里,我代表全乡父老乡亲向刘老师致以崇高的敬礼!”说完,竟向刘锋恭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顿时,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感谢刘老师”的声音此起彼伏。 刘锋被深深地感动了。他也发了言,他说:成绩是全体老师、同学共同努力取得的。其实,他这个人很无知、很自私,爱感情用事。他感谢领导、老师、同学们一年来对他的宽容和关爱。 会后,刘锋的心情特别好。校长见时机已到,晚上来到刘锋的房间,再一次表示感谢。然后,他话锋一转:“刘老师,你为学校做出了贡献,可我看你个人的隐痛还没有消除啊!可不可以把你的心事告诉我这个老朽,看我能不能为你分忧?” 刘锋沉默了一会,说出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第四章 其实,我现在的心态好多了。是这里人民的淳朴、善良,老师们的宽容、校长您的关爱,使我心灵的创伤一天一天地愈合了。面对你这样的忠厚长者,我早就想向你倾诉了。 我是一个放荡不羁的青年,从小学到大学,我都喜欢跟女孩子玩耍,女孩子也喜欢和我玩。当然,我生性豪爽、仗义,也不乏同性朋友。但我总觉得与女孩在一起乐趣多些。 到了大学,我更是这样。但这时,我的注意力从众多的女孩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他叫李玉茹。她是那种美丽绝伦、超凡脱俗的女孩(至少在我心目中是这样)。她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大一的时候,我就对她倾心了。我看出,她对我也有意。于是,在一个适宜的场合,我向她吐露了心曲。自然,我们一拍既合。大二的时候,我们已爱得难舍难分了。我打球的时候,她给我拿衣服;中场休息时,她给我递水、擦汗。打球时,她在旁边欢呼雀跃,使场上的我斗志昂扬,出尽了风头。每天,上课、吃饭、晚修,我们都在一起。对任何事情我们都有相同的见解,做任何事情我们都能配合默契。真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同学们都觉得我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地设的一双,都羡慕死啦!我们就这样热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整个世界,彼此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到了大四第一个学期,尽管学校明令禁止,我们还是悄悄地在外面租房同居了。 灵与肉的结合,使我们的感情得以升华。我们的情欲都是那么旺盛,而且,在性欲方面,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感到由衷的满意。以至我们都觉得:性爱,是人世间至高无上的享受。 整整一个学期,我们就这样酣畅淋漓地在爱河里遨游着,直觉得,我们就是世界上的绝配。 任何事情,一到颠峰,就必定会跌入谷底。我们这样疯狂地玩耍,殊不知,灾祸正悄悄地向我们靠近。 一天晚上,我们从迪斯科舞厅出来,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返回学校。在车上,我们还在恣情地调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路口,我为了躲避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我一打龙头,车就倒了。我被抛到路边的一堆乱石上,下身撞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我只觉一阵巨痛袭来,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玉茹怎样了。朋友告诉我,她还好,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我一听,心里就轻松了。 可是,我治好伤后,医生告诉我,要继续转院治疗,否则,我就可能丧失性能力。这不啻于晴天霹雳在我的耳边炸响。 校长,你想,这对我这个贪图人生享受的人来说,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 以后,我辗转于全国几家著名的医院,吃了无数的药,几乎花光了爸妈所有的积蓄,还是没有一点效果。我几乎绝望了。 回到家里,玉茹使尽浑身解数挑逗我。以前,在我眼里美妙绝伦的玉茹的肉体,哪怕只看上一眼,都会令我欲火焚身。现在,任她在我面前如何晃动,如何煽情地挑逗,我都无动于衷了。这样我们相处了几个月,玉茹因每次努力都无果而终,反而弄得自己欲火难耐,痛苦极了。她觉得跟我在一起已是毫无生之乐趣,于是,她离我而去了。我们都是性情相同的人,我理解她,我不恨她。毕业时,她跟另一个钟情于她的同学阳坤一起,分配到湖北老家去了。那段时间,尽快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一直占据我的头脑。人,有时真是太脆弱了。 校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你为我牵线搭桥时反而对你大不敬了吧!其实,那时我真的是变态了。我害怕繁华,害怕见到男欢女爱的场面,更害怕不知情的人给我介绍女朋友……总之,我见不得人家享受生活。所以,毕业后,我就到这儿来了。 其实,我并不是德行高尚的人,我之所以努力工作,那是我想在工作中麻醉自己——我在琐碎繁忙的事情中,内心的伤痛才被暂时忘却。以前,我觉得,爱情和事业是相得益彰的。爱情的幸福是事业走向成功的原动力,而像我这样的人,活在世界上,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我之所以让我的躯壳还在世上游走,全是为了我的父亲母亲。 不过现在,我活着的理由似乎更多了——不但要为爸爸妈妈,还要为周围所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好好活着。 “这就对了,小刘,我们这里的孩子更需要你啊!”校长接过刘锋的话头,深情地抚着刘锋的硕背,“只要你树立信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几年前,我听说白马山那边,有一位专治这种病的神医,我一定帮你找到他,请相信我!刘老师,下学期,你一定再来,好吗?” 刘锋承若:他会来的。这时,刘锋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悄悄离去。等校长走后,他打开窗户,见窗台上摆着一蓝鲜红的梨子。 刘锋知道谁来过了。 第五章 第三个学期,刘锋准时来到学校。 这个学期,刘锋的生活基本正常。他开始与老师们交往。放学后跟大家打球、玩牌,生活平静而有序。 第四个学期,刘锋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开学初的一天,刘锋正在房里,突然有人在门口甜甜地叫了一声刘老师。刘锋一看,双眼不禁一亮,眼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正妩媚地望着自己笑。只见她,穿着合体的对襟碎花上衣,衬托出玲珑有致的优美身段,一张鹅蛋形脸红润光滑,一双凤眼流光溢彩。刘锋凝视良久,突然大悟:哦,这不是小兰吗!哇,半年不见,变得这么漂亮了!快进来坐!小兰轻盈进屋,顺从地坐下。 “上一个学期都不见你,去哪里了?我都想去你家了。我想,我那拜把子的妹妹怎么不来看我了呢?”刘锋明显开朗了,言语间透出俏皮与大方。 “对不起,刘老师,我这半年去下游的水库管理所代替我堂嫂做厨师。她生崽了。我一个人要做二十几个人的饭,没有假,所以半年都没回来。现在她的假休完了,所以我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吃得肥肥白白了。” “刘老师,你别开玩笑了。刘老师,你现在气色好多了,你的病好了吗?”小兰出于关心,见他的精神状态这么好,以为他的病好了,想从他的口里证实一下,不禁脱口问了出来。刘锋的笑容顿时敛住。他知道小兰问的是什么病,因为他跟校长说的时候,小兰在窗外肯定全都听到了。小兰意识到自己不该问,马上后悔了,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低下了头。刘锋见状知道她也是关心他,忙说:“好不好都无所谓,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大不了将来剃度为僧。” “不要,你一定能治好的!”小兰急切地说。 “小兰,你爸妈好吗?”刘锋岔开了话题。 “他们很好。他们还说,过几天我家要杀猪,要请你去吃饭。” “好啊!”刘锋爽快地应道。 这时,小兰看到刘锋办公桌的玻璃下压着两张照片,她看了一会,指着一张,问:刘老师,这是你家的合影吗? “是。这是我父母,这是我姐,这就是我。” “你,我肯定认识。那一张上都是谁啊?” “这是我舅舅、舅母,这是我表姐。” “哦,他们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不,他们离这儿可远了。在地球的另一边——美国。” “啊,他们怎么到美国去了呢?”在小兰看来,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说来话长。解放前,我舅舅是国民党军官,49年他跟蒋介石去了台湾,后来又辗转去了美国,在那边开中国餐馆谋生。84年跟我们联系上,85年回来了一次。” “哦,原来这样。”小兰若有所思,“那,你哪一天会不会去美国?” “我?去那干什么?”刘锋好像又不高兴了,小兰没有再问。他们又继续聊了会别的。不久,小兰又借了几本杂志走了。 以后,隔三岔五地,小兰总是悄悄地过来玩,有时还把刘锋的脏衣服带回家去洗。刘锋也没往深处想。他想,小兰也不会有其他想法吧。所以每次她来,刘锋都很高兴,毕竟,小兰聪慧美丽、温柔善良又善解人意,还有她的明眸皓齿和如花笑靥,都是刘锋所喜欢的。 但有一次,却使刘锋感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那天晚上,小兰来了,刘锋对她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回城一趟。我到城里给你联系一所技术学校,学习服装设计与裁剪,怎么样? “不用,服装我会做。你看,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 “哦,怪不得你的衣服这么合身。跟谁学的?” “没跟谁,我经常到裁缝部看别人做,就会了。”小兰有些得意。 “哦,看不出你这么心灵手巧!”刘锋赞了一句,但他又说,:“服装的学问大得很,我看你翻来覆去就会做这种对襟衫。其他还有很多新潮的款式你都不会。再说,你技艺精了,就可以在城里做事,然后在城里找个对象成家。”刘风锋是真心为她打算。 “我不想在城里找对象。城里人都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即使嫁给了城里人,他也不会把你当人看。我有个远房表姐就是这样的命运。” 刘锋有点吃惊:“嗬,看不出你还很有主见的。放心吧,我的小妹妹,你这么聪明可爱,嫁给谁都会把你当宝贝疼爱的。” “真的吗?那你呢?”小兰话一出口,马上羞红了脸,低下头用手把玩着辫梢。 开始,刘锋以为她在开玩笑,但一见她那娇羞的神态,便知端倪。 刘锋是敏感的,他突然感到烦躁,一种无以名状的隐痛开始在他身体里弥散。他转过身去,无言。小兰马上明白她无意之中吐露心曲在刘锋心里产生了怎样的效果。她站起身,走到刘锋身边,满含柔情地说:“锋哥,你别伤心。如果你的病不好,让我嫁给你,只要天天看见你,跟你说话,为你做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刘锋震惊了,感动了。世上竟有如此纯真、善良的女孩。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小兰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兰,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不要想得太天真,好吗?” “不,锋哥,我什么都懂。我是真心的。请你不要嫌弃我,好么?” 刘锋没有作声,把手缓缓地从她的头上移开,然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缓缓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小兰扬起眼睛看着刘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良久,她一扭身走了。 刘锋抓起桌上的一个瓶子,用力地向墙上摔去。 第六章 自那以后,刘锋一吃过晚饭,就带上手电去家访,每天都到十一点才回家。他甚至想,下个学期得离开这儿了。 小兰知道他在躲避自己。 有一天下午,他翻过几个山头,来到一个学生的家里。家长倒一杯开水给他。他端着开水喝了几口,就看见小兰站在门口叫刘老师。他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我从那边路过,看到你在这,就过来跟你作伴回去罗!我在亭子里等你,好吗?” “好吧”刘锋无奈地点点头。 二十分钟后,刘锋从学生家里出来,见小兰坐在亭子里正兴致勃勃地和一老一少两个妇女说话。小兰见他出来,连忙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他走进亭子,见小兰满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对他说:“锋哥,这老婆婆是专治你那种病的。她有祖传秘方。你让她看看吧!” 原来,小兰跟那位大嫂闲谈时,了解到这位老婆婆是白马山那边的,七十多岁了,没有儿子,如今在她女儿这里过老。大嫂还告诉她,老人家以前是专治男女不育的,也给人打胎。她的草药方子百治百灵。不过,现在她年龄大了,行动不便,不能上山采药,所以很少治病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兰听了,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想,说不定锋哥的病有救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刘锋看那婆婆,两鬓花白,满脸皱纹,却耳聪目明。感觉跟一般的山里婆婆没什么不同。 老婆婆知道刘锋是外孙的老师,所以详细的向他了解了一些情况。刘锋都一一作答。最后,她说:“你的病,只是因为经脉不通。一般我都能治好。你哪天放假过来,我给你检查一下。记住,带这位姑娘一起来。” 小兰一听,兴奋不已。刘锋听后,顿时如坠雾中。他不敢相信这位老太太的话。那么多专家诊断过,没有谁开口就说能治好。都是说,先吃了这些药试试吧!——难道今天真的遇到世外高人了? “锋哥,别发呆了,我们走吧。奶奶,我们明天就过来。再见!” “好,好,慢慢走!”老人非常和蔼地说。 小兰牵着刘锋下山了。 一路上,月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漏在这山间小路上。小路两边的草丛中,各种小虫竟相鸣唱,就好像大自然在演奏一首美妙而和谐的乐曲。小兰如欲春风,身轻如燕,边走边讲着今天刚从杂志上看到的笑话。寂静的山谷中,不时响起她欢快的笑声。 刘锋毕竟经历失望太多,不抱过大的希望。所以他心态较平和。 “呃,她为什么特意嘱咐要带你去呢?”刘锋突然问。小兰偏头一想:“肯定是帮她采药什么的罗!真笨!”说完,她笑了。刘锋觉得有点道理,但又感到没那么简单。 快到学校时,刘锋问:“你今天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巧?” “不告诉你,嘿嘿……告诉你吧,我在后面跟踪你。” 刘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第二天,刘锋向校长请了假,早早就和小兰来到老婆婆的家里。 老人先要他脱掉衣服,然后用一只枯干的手在他的阴部及周围摸摸捏捏,不断地问这问那。完了,老人让刘锋穿好衣服,把小兰叫到房里,指着她,郑重其事地问刘锋:“这是你的未婚妻吗?” 小兰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刘锋。 “老奶奶,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我治这种病,历来就是这样治:我把方法告诉男方的未婚妻,然后由她来给男友施治。换句话说,未婚妻在治疗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刘老师,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一点。可是万一治疗不好呢?” “这还不容易,姑娘另外嫁人就是。不过,我估计能治好的,就一定能治好。你病好了,愿意娶姑娘为妻吗?” 刘锋望向小兰,从她眼里透出一种热切期盼的光,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令人心动。 能娶这样娇好、纯良的女子为妻,夫复何求?他想。于是,他郑重地回答:“我愿意!” 老人像神甫主持婚礼一样,再问小兰:“姑娘,你愿意嫁给他吗?” “愿意。”小兰小声地说。 老人沉思了一下,又问刘锋:“刘老师,你是政府的人,,这姑娘是乡下人,你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不会!” “你在这里起个毒誓,好不好?” “好!——……” “不要啦,奶奶,我相信他!”小兰连忙阻止。 于是,老人开始治疗。他要刘锋脱尽衣服。这时小兰要出去,她连忙叫住:“你不要害羞了,现在,他是你的男人。 老人拿出一盒银针:“我的方法是:针灸、按摩,配合吃药。大概要四个月。药是草药,吃完也就差不多了。针灸是每天十二点过来,插一个时辰。按摩是每晚十二点开始,一个钟头。这就由小兰来做。我会教给她方法。” 接着,老人让刘锋躺下,在他的阴部插了二十多根银针。她边插边告诉小兰插针、找穴的方法。说过几天,就由她来插。 当天,刘锋回去后跟校长说了,校长十分高兴。并马上通知教导处,把他的课全部调到了上午。 这段时间,最辛苦的就是小兰了,她白天要帮老奶奶采药,晒干,还要给刘锋熬药,晚上还要给刘锋按摩——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但为心爱的人做事,小兰乐在其中。 忙忙碌碌的四个月不知不觉地快过去了。刘锋觉得有点效果,身体内确实有些反应。 吃最后一包药的时候,老人特意把小兰叫到屋里,面授机宜,叮嘱了一番,说得小兰脸热心跳的。最后,她严肃地说:“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那天晚上,小兰给刘锋做了例行的按摩,停了一会,把药给刘锋喝了。刘锋说:今天这药味道怪怪的。小兰告诉他:今天加了好几味药。 吃过药,刘锋感觉有点燥热。这时,只听小兰用一种细细的颤音问道:“锋哥,我是你的妻子了,是吗?” “这还要说,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我的妻子了。”刘锋感觉有点蹊跷。 这时,小兰突然把灯熄了。黑暗中,刘锋听见细碎的声音。当灯重新打开的时候,他见小兰披了件睡衣,站在床前,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用一种娇羞的颤音叫:锋哥。 “哎。”刘锋应着,痴痴地盯着她红扑扑的脸和那柔情无限的双眼。突然,小兰把睡衣缓缓打开,任它从肩上滑落。 顿时,一个滢白如玉、丰腴美妙的青春的侗体展现在刘锋的眼前:圆润坚挺的乳房,纤细玲珑的腰身,丰盈健美的臀部,无不散发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刘锋呆了,只觉得喉咙发干。小兰挨着床沿坐下,拿起刘锋的手,放在自己的乳房上抚摩,刘锋感觉到那肌肤的粉嫩和柔软,顿时,全身像接通了电源,一股火样的热流漫遍全身,只觉下身“轰”地胀大。他一把将小兰搂进怀里,亲吻着她那火辣辣的双唇,双手在她那柔嫩的肌肤上游动。他们忘情地吻着,不知不觉地,刘锋把小兰压在了身下,他轻轻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小兰感到一阵隐隐的疼痛,但慢慢地,全身被一股来自天际的、美妙无比的快意的浪潮淹没了。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呻吟。这时,刘锋感到一股久违的、无与伦比的快感弥漫了全身。他紧紧抱住小兰软绵绵的肉体,久久喘不过气来…… 小兰深情地凝视着上面面红耳赤的刘锋。良久,眼里渗出晶莹的泪珠。刘锋轻轻地问:“兰兰,怎么啦?” “锋哥,你的病终于好啦!” 刘锋“腾”地从床上起身,发出一声来自肺腑的、压抑已久的、惊天动地的吼叫——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已干了一件大事。从此,他又顶天立地了。 接着,他说声“感谢你,亲爱的兰兰”,就忘情地紧紧抱住小兰。小兰笑靥如花,泪流满面,也用力地抱住刘锋。 第二天,刘锋变了。他健步如飞,见谁都一脸阳光。他向财务室借了一千元钱(那时大概是他一年的工资),和小兰一起去谢了老婆婆。末了,他说:“您就是我们的亲奶奶,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 老奶奶满脸的皱纹舒开了。他告诉小兰:以后每晚要继续给他按摩,半年以后,还要服一个疗程的药,才能保证永远像正常人一样。她要小兰过几天去她那儿取方子。 最后,老人拉住刘锋的手,叮嘱道:“小伙子,床第之事,要有所节制啊!”刘锋点了点头。 临走,刘锋问了老人的名字,知道她叫李秀莲。 接下来,刘锋去乡政府想把结婚证办了,好让自己有种责任感。但因小兰年龄没到,管事的人又不肯通融,于是只好作罢。 从此,学校后山的竹林里、小溪边,到处留下了他们爱的足迹。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们照例来到竹林里,刘锋坐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小兰靠在刘锋宽厚的胸脯上,听流水潺潺,虫儿浅唱。刘锋用一只手轻抚着小兰温软细滑的脸。小兰轻轻地叫一声:“锋哥” “嗳” “你说,幸福是什么呢?” “你说呢?刘锋知道她有话说。 “我想,幸福就是躺在你怀里。我真希望,时间就在这里停住,让我永远地这样躺着,被你搂着,那该多好啊!” “傻瓜,这怎么可能呢?”刘锋笑了,笑她的天真、笑她的痴情,“其实,有人说,幸福就是一种感觉。无论你身处何处,顺境也好,逆境也好,只要你感觉幸福,你就是幸福的;你感觉不幸,你就是痛苦的。” “那太玄了。如果人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世上就只见笑脸,没有哭脸了。锋哥,你也做不到啊!你刚来时,是多么痛苦,我从没见你笑过。” “是的,我那时真的很傻!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到书上这样讲的。我觉得很有道理。其实,这和‘叫花子也穷快活’是一个理,要不有时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像我初来时那样。那时,如果我能这样想:大学四年,我曾有过那么如火如荼的爱情,曾拥有过那么可爱的恋人,曾享受过那么消魂的人生,而其他人没有,我曾是多么幸福啊!那就不会那样看不开了。” “恩,不过,看开了,就不会到这儿来了,不到这儿来就没人救我,我们就不会认识了,那也不好啊!” “是啊,这就是缘分!是上苍要我来这里找我的兰兰!”小兰眼里蕴满了幸福,双手环住刘锋的脖子,抬高头,轻轻吻着刘锋的嘴唇,刘锋热烈地回应着…… 暑假里,刘锋要带小兰回家,但小兰的父亲说:“你先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他们同意了,就找个媒人,行个订婚礼,再去不迟。”他怕女儿谬然前往受委屈。刘锋也不坚持,假期里,他就呆在山里。 白天,他们去水库泛舟,去山中寻幽。附近的山间竹林,涧水溪旁,哪里都留下了小兰的欢欣笑语,哪里都留下了刘锋的英俊身形,哪里都留下他二人相拥相抱的亲密靓影。一直到离开学只有十来天了,在小兰父亲的催促下,刘锋才启程回家。 走的那天,小兰把他一直送到山下的车站,他们在镇上又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刘锋吻了小兰,带笑说:我马上回来,你好好保重!但小兰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她叫一声锋哥,眼泪就出来了。刘锋为她拭去泪水,安慰她:“傻瓜,别哭。我最多过四天就回来。在家等我,好吗?” 这时,车要开了,刘锋上了车。车子“轰”地一声开动了,扬起一片尘土远去。 小兰痴痴地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接下来的等待是难熬的。与一般情侣的短暂别离的感觉不同,小兰除了思念,还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感。从那天汽车载着刘锋离去时开始,她觉得与刘锋之间似有一条无形的沟壑在慢慢地扩大,愈扩愈宽。 她在痛苦与思念中熬过了漫长的三天。第四天,她清早起床,草草吃了早饭,就出门了。她要到山下去接他。中午的时候,她到了那天送走他的地方。可客车进站了,却没有载着她的锋哥回来。 到半夜十点多钟,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一身的疲惫与失望回到了家。 她父母一看就知道了。爸爸说:“不要那么急,哪能那么快?家里总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说还好,一说,小兰就扑到床上,“他不会来了!”说完就呜呜地大哭起来。 “怎么会呢?我敢保证,开学时,他会过来!”他父亲说。 小兰慢慢止住了哭泣。 等待,等待,又一个四天过去了,刘锋还不见踪影。这时,校长去县里开会,他爸爸说:“刘锋会和校长一起回来的。” 两天后,校长回来了,但刘锋并没有像人们所料想的那样跟校长一起回来。 校长说,他在局里了解到,刘锋请了事假。是一个什么亲人生病,照顾去了。也不知请多久。他安慰小兰:“你放心,既然是请假,就一定会返校的。不可能连工作也不要。再说,凭刘锋的为人,我想他是不会负心的。” 小兰听了,两眼茫然地望着远方。 第七章 恋爱中的男女,一方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刘锋一回到家,神采奕奕地告诉父母:他的病好了。父母看儿子那神采飞扬的神情就知道儿子又回到了从前。那带给二老的惊喜就不要说了。接着刘锋又宣布:他要订婚。 “这可不能儿戏了。儿子,那姑娘怎么样啊?”妈妈赶紧问。 刘锋用兴奋、感激的语言把这半年发生在山里的故事讲给父母听。刘母听了,一脸的沉思。良久,她语重心长地对刘锋说:“锋儿啊,姑娘小学文化,素质那么低,没户口,没工作。锋儿,你是大学生!终身大事,要三思啊!” 刘锋知道妈妈会嫌弃的。他耐心地对妈妈说:“妈妈,小兰美丽、温柔、聪慧、善良,是个非常优秀的姑娘。我非常喜欢她!” “锋儿啊,一个穷乡僻壤的没文化的女孩,再怎么优秀,也难与你相匹配!” “妈妈,你想象不到,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的容貌、气质、素养、魅力是天赐的与生俱来的,与读书多少没关系。就像彭德怀、贺龙,他们没进过学堂门,却照样具备将军的风度,伟人的气质。” “好啦,老婆子,别说了,锋儿看上的人不会差的。再说,人,也要讲良心的。”刘母还想说什么,但宽厚的父亲制止了她。 第二天,刘锋在卧室休息。他这样安排:在家休息一天,向妈拿点钱,第三天返校。然后在小兰家里白几桌酒,按山中风俗和小兰举行个订婚仪式。再带小兰回来面见父母,让父母认可,也让小兰放心。他临走时,说第四天回去,那是满打满算的。 但世事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下午,他在房中小憩,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伯父、伯母,阿锋回来啦?”刘锋应声开门,顿时怔住。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一个带着疑惑,一个透着兴奋。 “玉茹!” “阿锋!” 眼前的玉茹,丰采依然,艳光四射。她穿一条低胸的紧身黑色长裙,更衬托出白嫩的肌肤和玲珑的身段。脸上略施粉黛,艳若桃李,再加酥胸半露,更显得风姿绰约妖艳逼人。 没等刘锋回过神来,玉茹已经扑了过来,抱住刘锋的肩膀,一句“阿锋,好想你啊”,说得刘锋心里一热。 刘锋把她让到房中,请她坐下,问:你怎么来啦? “我在长沙等你一个暑假了。昨天,伯母打电话给我,我立即就过来!哎,那个山沟的吸引力那么大,假期都不回了,怎么回事?”她一说话,屋里立刻弥满活泼明朗的气息。她说着,就靠了过来,,一双妙目盯着刘锋,似水柔情倾泻而出。 “没什么,我在治病。你呢,和阳坤怎样了?” “别提他,早分手了。” “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这人是不会难为自己的:单位换了几个,男朋友换了几个。总之,什么都如意,就爱情不如意。哎,茫茫人海,知音难觅!” “是你太苛求了吧!世上哪有足赤的金子啊!” “我知道。我只追求在一起时的感觉。但跟谁在一起也找不到跟你在一起时的默契和神韵。所以,我决心要治好你的病!去年以来,我为你遍寻名医。后来终于在黑龙江找到一个老中医,他说能治好你的病。这不,我本来想在假期陪你去黑龙江的,谁知,你回来那么迟!” “谢谢你,玉茹。我已经好了!” “我知道,昨天伯母告诉我了。你可知道我有多高兴吗?这意味着,我们的世界又辉煌啦!”她是那样喜形于色,可刘锋却感到了麻烦,一点反应也没有。 “怎么啦,阿锋?”玉茹情意款款地问。 “玉茹,你知道我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 “医生治好的罗。肯定山中有妙手郎中嘛。”她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你猜对了一半。但医生的治疗方法是你料想不到的。”接着,刘锋讲述了他在山中的故事。 听完,一抹阴云掠过玉茹的脸,但很快消失。她马上扶住刘锋的双肩,温柔地说:“阿锋,我比不上那个小兰吗?难道这个世上还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爱人吗?” “玉茹,你是最优秀的,没人能比得上。但现在我觉得,爱情,并不单纯是面对恋人时的一种感觉。有时,对恋人因为爱你而做出的牺牲进行回报,也是爱情。” “那叫报恩,不叫爱情,我的先生!” “报恩也是爱情的一种。何况,以恩人最乐意接受的方式报偿她,那才是真正的报恩。” 任刘峰怎么拒绝,玉茹始终带着迷人的笑容,那双含情的风眼始终不离刘锋的眼睛。 “锋哥,我不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了。”她撒娇了,“总之,我的处女身是给了你的。而且,我们曾经有过那么撼天动地的爱情,你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如果你一定要报恩的话,大不了你娶她做老婆,我做你的情人,这样总可以了吧!锋哥——” 娇媚百啭,柔情无限,说着,玉茹的身子又象水蛇一样缠了过来。 任凭刘峰心里怎么想拒绝,但人的行为,有时是无法与自己的思想保持一致的。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切,她的妩媚,她的妖艳,她的身体,她的声音,甚至她的体香,他都是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痴迷——。以前是,现在又何尝不是! 玉茹抓住刘锋的手往她的“双峰”上拉。刘锋无力拒绝,玉茹的裙子本来是低胸的,所以,刘锋的手轻而易举的放到了她那饱满的双乳上。一股电流顿时通遍全身,玉茹那火辣辣红唇不失时机的贴了过来。 他们又缠绵到了一起…… 事后,刘锋感到非常的内疚,但又能怎样呢?这个女人勾魂摄魄,实在让他无法抗拒,而且,她又是他的初恋情人啊! 以后的几天,每天被玉茹排得满满的。这座城市的泳池、公园、舞厅、影院……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比翼双飞的身影。都市文化熏陶出来的玉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再配上她惊人的美艳,使刘峰再次为之倾倒。他根本无暇去思恋大山中望穿秋水的小兰。 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也许假期过后,他们会各回单位。那样小兰还是有一线希望的。但接下来的这件事却使小兰与刘锋从此天各一方,再难相见。 转眼到了九月初,他们还是乐不思蜀。一天清晨,邮递员拿着一份电报在家门口大喊:“刘申(刘峰的父亲),电报,电报,越洋电报!” 一家人赶紧出来,刘峰接过一看:我父病危,峰弟、姑妈速来见最后一面。落款是苏芬(刘峰的表姐)。 刘母一看就哭了起来,“这么远,还怎么见得到啊!”自从弟弟去了台湾以后,40多年里哥哥一直杳无音信,直到前几年,哥哥费尽周折,才与家人取得联系。没想到,前几年刚见上一面,今天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刘母一时不能自持。毕竟,血浓如水的亲情,不是时间和空间能够隔断的啊! “妈妈,我们去邮局打个电话,问问清楚”。还是刘锋反应快。 一家人就去邮局打电话。电话通了,苏芬说父亲患的是老年性心脏病。以前也发作过几次,医生说这次恐怕不行了。最后她说她寄了钱过来,估计快到了。另外,如锋弟有了妻子,希望一起过来,父亲要看看。 于是,他们紧锣密鼓地办理出国探亲的手续。 九月中旬的一天,刘锋和母亲,还有玉茹,在引擎的轰鸣中升上了天空,飞向大洋的彼岸去了。 临行前,刘锋倒还记着小兰。他给小兰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舅舅病危,他和妈妈不得不去美国见最后一面。大概过两三个月回来。回来就和她订婚。这时,他完全是在违心地敷衍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 第八章 收到刘锋的信时,已经是十月份中旬了。以前的时间用“望穿秋水”“忧心如焚”来形容小兰的心情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开学一个多月了,都见不到刘峰的影子,小兰差不多绝望了。虽然她在谁的面前都没有流露出来,但父母看出,她的脸上早没有了昔日的光彩,而且红润的脸颊也日见憔悴了。 接到信时,父母都松了口气,认为刘锋没有变心就好了,但小兰却无动于衷。 聪明的姑娘这样想:从这里到市里,最多两天的路程,刘峰走时说得那么情真意切,结果都是这样。现在他到美国去了,按刘锋的话说,就是地球的另一边,不在同一个天空下了,你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如果仅仅是刘锋负了心,不再回来,也许小兰会慢慢调整心态,面对现实。现在,十九岁的小兰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她怀孕了。九月份的经事没来,并且已经有了明显的孕辰反应了。如果说没有消息时还有一线希望的话,那现在这一线希望也彻底消失了:没消息,说明他可能还在市里,将来还可以腆着肚子去找他。现在,连这样的想法也不能有了。 小兰拿着信,像痴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怎么办啊,天啦!”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叫喊。她从没像现在这样的无助,这样的欲哭无泪。她内心里升起一种末日将临的恐惧感。 不久,父母看到她在房里作呕,知道她怀孕了。她父亲说,赶快找个地方打掉。 打不打掉孩子,这是困扰她的一个大难题。打掉吗,这是她曾经那么崇拜、那么热爱的男人的孩子,怎么舍得?不打呢,将来真是不堪设想——不要说人言可畏,她一个单身女人拿什么养活一个孩子? 她第一次感到,做人是如此的艰难。 第九章 十几个钟头以后,刘锋一行三人在美国某机场着陆。苏芬开车把他们接回家。 刘锋的舅舅见到日思夜想的妹妹和外甥,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媳,他的病情明显好转。过了一段时间,居然奇迹般出院了。他对刘锋和玉茹说:“我给你们做担保,你们在这里读了研究生再回国,好吗?”留学美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有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当然不肯错过。 不久,在舅舅的帮助下,他们俩顺利通过考试,进入某著名大学攻读国际经贸的硕士学位。 在异国他乡,刚开始的时候,刘锋虽有佳人相伴,但脑海里经常会浮现出小兰哀怨的面孔。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就慢慢淡忘。不过,随着交往日深,也因为心怀愧疚,刘锋对玉茹的感情也渐渐归于平淡,再没有初恋时的激情和疯狂。在留学的第二年,不甘平淡的玉茹背着刘锋跟一个蓝眼睛青年恋上了,感情白热化的时候,玉茹提出分手。这一次,刘锋表现得平静如水,没有哀伤,没有怨恨,他甚至觉得,生活本应如此。但一年以后,玉茹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刘锋身边,刘锋又坦然接受了她。三年后,他们学成回国,进入a市进出口贸易公司供职。回国后,他们依然同居,谁也不提结婚的事。 第十章 正当小兰左右为难的时候,他父亲对她说:“现在有三条路供选择,一:把孩子悄悄打掉;二:马上找个男人嫁了;三:找个亲戚家躲起来,把孩子生了,然后送人。这是下策。你要早做打算,再过一段时间,肚子大起来就丢人现眼了。不要对刘锋抱任何希望,我们山里人祖祖辈辈都在山里,日子照样过。孩子,认命吧,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 小兰听了,毫不犹豫地作出决定:马上嫁人。既然刘锋“死”了,嫁给谁都一样。不久,小兰就嫁到离这还有十多里山路的一户人家去了。本队的小伙虽垂涎小兰的美色,但恐别人讥之为“吃剩饭”,所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鲜花落入牛粪家。 小蓝的丈夫是个典型的山里汉子,身板壮实,老实本分到近乎木纳。不过没关系,山里人是靠力气吃饭的。砍柴、剁树,然后拿到山外去卖,卖了钱再买回粮食。他们就这样过日子。小兰嫁过去后,她主内,男主外,男人对她百依百顺,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每天夜里,待小兰上床,男人脱掉衣服,然后脱尽小兰的衣服,再趴在她身上折腾一番,气喘吁吁后,心满意足地翻身睡去。小兰虽不满意,但她想,山里夫妻大概都是这样的,所以也就无事——幸福,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七个月后,小兰产下一个男婴。小孩俊俏活泼,于是,合家欢喜。 如果不是嫁过去的第二年出了一件令小兰痛心的事,也许,小兰这一辈子就终老山中了。 山里的男人,晚上都爱玩一种纸牌,赌一点钱,输赢不大。但如果手气不好,一晚下来也能输一二十块钱。 小兰刚嫁那年,男人晚上很少出门。但一年以后,男人有时就玩玩牌再回家。小兰也不干涉,因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都在她手里,而且,晚上她也落个清静。 但有一个晚上,睡梦中的小兰突然感到有人粗鲁地捏她的乳房,而且用嘴拱她的嘴。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她的男人。自己男人因被她骂嘴臭从不敢吻她。她立即一掌推开那男人的脸,厉声问:谁?那人不做声,还要硬来,小兰赶紧下床,拿起床前桌上的一把剪刀,返身就要扎。那男人忙说:“不要,不要,我是对门刘全,你丈夫欠我一百块钱,说要我睡你一次,两清。” “欠你一百块,什么时候借的?” “打牌输的。” 小兰伤心欲绝,禁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其实,赌债是多次累加的,刘全经常逼债,而另一个二流子开玩笑出了这样的馊主意,刘全见小兰丈夫居然没有强烈反对,就逼得更急。小兰丈夫又心怕老婆知道——那时,一百块钱不是个小数目。于是,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本以为半夜里小兰不会知觉,谁知小兰心细如发,岂能轻易瞒过! 当天夜里,小兰丈夫没有回家。小兰又羞又气,怒火填胸。 第二天清早,小兰带着儿子回娘家去了。半路上,丈夫追上来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哭着叫小兰留下。小兰羞愤交加,用脚猛踢。男人见女人铁了心,就放她走了。 小兰回到娘家,跟父母哭诉了丈夫的愚蠢行为,并发誓再不跟那个窝囊废了。小兰父母觉得小兰嫁了个这样的蠢货,都同情女儿命苦。 过了一段时间,小兰丈夫来到丈母娘家,求小兰回去。但小兰叫他死了那份心,她再也不会跟他回去了。 小兰话是说得硬,但她一点底气也没有。真不回去,她和孩子就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小孩没田没山,即使有,又能怎样?难道靠她耕种、伐木养家?不跟他,就只有改嫁一途。 小兰想着、想着,又哭了,哭自己无能,哭自己命苦。 那时,是九十年代初期。 第十一章 回国一年以后,刘锋和玉茹双双下海,开办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不久,他们的事业蒸蒸日上,气势如虹。他们的生命在此时焕发出夺目的光辉。 但命运往往就是这样,总在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你迎头一击。 刘锋工作时,不时感觉胃疼,平时以为是一般的胃痛,总是买点药对付一下。有一次确实挺不住了,就去医院检查,不查则已,一查惊人:胃癌。 于是,医院立即安排手术。接下来就是放疗、化疗……生龙活虎的刘锋一下子变得不成人形。这期间的照顾,全靠他母亲。玉茹很少来医院。当然,公司事忙也是事实。 刘锋,凭着自己顽强的毅力,战胜了病魔。几个月后,经医生检查同意,他出院了。尽管如此,他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了。 这时候,玉茹再次提出分手,刘锋默然接受。他非常理解玉茹:她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是没有义务守着一个病歪歪的男人的。尽管如此想,他还是强烈地思念起小兰来了。她甚至动了亲自去找她的念头。 第十二章 正当命运又一次让小兰陷入两难之境的时候,一个女孩出现了。宛如暗夜中的一颗流星,划破了夜空,让她再一次看到了生机。 女孩是一个极平常的人,叫小梅,是小兰的同学,住在河对面的街上。 一天,小兰从供销社出来,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姑娘,穿着牛仔裤,夹克衫,举手投足是那么飘逸大方。她想,这个城里姑娘来这里干什么呢?正当她看呆了的时候,姑娘含笑向她走来,亲切地叫:“小兰,你好吗?”小兰莫名其妙:“你是……”“哎呀,我是廖小梅呀,兰兰。” “哦——”小兰记起来了,她是自己小学时最要好的伙伴,那时,他们不知在一起扯过多少猪草呢! “记起了吗?兰兰?” “记起了,记起了,”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小梅,你在哪里工作?” 小梅爽朗一笑:“我有什么工作,我在深圳打工。我成绩不好,没读完高中就去了深圳,已经两年了,我一直没回家。你呢,现在怎么样?” 小兰不禁黯然神伤。眼泪不听话地涌出了眼眶。 “小兰,是不是男人欺负你了?如果这样,去深圳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山里女人的幸福是维系在男人身上的,小兰一看就知道了八九分。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你还这么年轻,好多三十多岁的女人都在进厂。外面到处是工厂,天天在招工。” 一副美好的图景顿时在小兰面前展开,宛如九困沙漠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片绿洲。小兰兴奋了,“好姐妹,一定带我去啊!”她紧紧抓住小梅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 其实,八十年代后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了中华大地。山外很多人去了广州、深圳,并寄钱回家。但这山里,直到九十年代初,都很少有女孩出去。一方面,这里消息闭塞,另一方面,很多人认为,那时女人去广州,大多是靠卖身赚钱,在工厂的人也乱搞男女关系。所以,即使偶尔有这方面的信息,很多家庭也不让女儿出去。 小兰顾不了这些。几天后,她跟着小梅,汇人了滚滚南下的打工潮流。 从此,这个女人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开始,小兰进了一家陶瓷厂,成为包装部的工人。一进去,她就尝到了打工的艰辛。当时,正是月底,老板让工人们夜以继日地赶货。几天后,刚进来的一些人挺不住,走了。但小兰岂肯轻易放弃。她咬紧牙关苦撑着。 一星期后,货赶完,工厂放了一天假,工人们个个酣然大睡。 两个月后,小兰领到了四百多块钱的工资。望着这四张大面额的钞票,小兰哭了——这是第一次凭自己的劳动换来的血汗钱呀!感谢上帝,我终于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了! 半年后,小兰在小梅的帮助下,跳槽到一家港资服装厂。在这里,小兰的心灵手巧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 入厂后,她很快熟练了电车操作,不久就做得得心应手。但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却使她感到外面世界的无奈。 那天下午,小兰旁边的工友脸上突然汗如雨下,双手压着小腹伏在电车上。小兰忙过去问:“怎么啦?”工友吃力地说:“肚子痛死了。”小兰忙去告诉组长,谁知组长冷面无情:不关你的事,快去做事!过了一会,小兰见工友实在痛苦,而组长仍没有过问的意思。天性善良的小兰看不过眼,搀起那位工友就往外走。在门口,她和保安说了一下情况,并请他为他们请假,然后就搀着工友去医院了。她把病人送到医院,并联系了亲戚过来照顾,然后才回到工厂,那时工厂已经下班了。 第二天清早,她去上班的时候,组长冷冰冰地告诉她:你无故旷工半天,被炒掉了。她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继而感到无比的伤心和无助。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竟如此冷血。她没有做声,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出来。她默默地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几个同室的工友送她到厂门口,并安慰她。但出了厂门,一种背井离乡、孤立无依的感觉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蹲下身,禁不住掩面哭泣起来,众姐妹见状,无不动容。大家都觉得不公平,但都流露出一脸的无奈。 正在这时,一辆小车停在厂门口,从上面下来的正是公司的总经理。他见此情景,径直走过来问:“怎么回事?”有胆大的工友说了原委。大家也不敢替她说情,只静待他的反应。总经理听后,看了一下还在抽泣的小兰,说了一句令众人大感意外的话:“你不要哭了,回去上班吧。”众姐妹顿时雀跃起来。小兰抬起头,睁着一双泪眼惊讶而又无限感激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严肃的男人。她此时真想给他跪下了。 经理的目光在小兰的脸上停了片刻,他看到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面容,他的心不禁然一动。但他很快就转身走了。 总经理轻轻的一句话,使小兰又留了下来。 她进来的第二年,工厂不景气,生产的服装不受欢迎,造成大量积压。工厂一方面准备裁员,另一方面发动工人出谋划策。小兰对服装有她独具的慧眼。她知道什么样的人爱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人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她自己偶尔买一套服装套在身上,总给人以清丽脱俗、不同凡响的感觉。当然,这与她的天生丽质不无关系。 小兰听说公司要工人献计献策,还设有奖励。她拿了几套服装,鼓起勇气,来到经理室,向经理提出了几种修改建议。她说:在这里添一些图案,把这里改小,把领子改成…… 她是有备而来的,一口气说完,脸上红扑扑的。 经理将信将疑,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通知生产部,把积压的服装按小兰的方案修改一部分试试。 没想到,修改后的服装一流入市场,销路出奇的好。于是,公司马上通知加班,把所有滞销的服装进行修改。 不久,积压产品全部出仓,公司转危为安,一切恢复正常。 平时默默无闻的小兰一举成为公司的能人,受到重奖。工友们频频向她表示祝贺,并赞扬她。第一次受到那么多人的肯定和赞美,小兰激动得不知所以。 经理也对她刮目相看了。想把她调到设计部。于是,他把小兰叫到办公室问话。 经理叫王明仁,香港人,三十多岁。他是个在商海里滚打多年的人。开过公司,倒闭了,如今也为别人打工。 小兰无声无息的走进经理室,王经理示意她坐下,然后仔细地看了她一会。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美,脸型轮廓柔美,五官标致秀气,穿着厂服,却也难掩身材的优美。 “经理,您找我有事吗?”小兰此时已不象以前那么害羞了。他见经理不说话,就问他。 “哦,是这样,”王经理省悟过来,说,“我发现你对服装有独到的见解,决定调你到设计部工作,月薪一千八百,有什么问题吗?” 一千八,一个月?天啦!小兰惊讶了。她现在的工资是八百多元,一下子增加一千块,那不上天了。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样高工资的工作,不是她能够做的。她不无遗憾的说:“设计部,我不去。我不会设计。” “没关系。你审查图纸,有不合适的你就改一下。” “不行,我会改衣服,但不会改图纸。” “哦,”经理明白了,她不能把图纸和具体的衣服联系起来。他沉思良久,说:“这样吧,你白天上班,晚上去参加服装设计的培训吧。” “那,那要很多的学费吗?”小兰有些犹豫。 “不多,二千多块。”经理停顿了一下,“这样吧,你和公司签个合同,公司为你出钱,但你学成之后至少在这里工作五年才可以换厂,行吗?” “行!谢谢王经理!”小兰展颜一笑,露出两排皓齿。王经理觉得,这女人的笑容有如阳光,明朗可爱。 接下来,他饶有兴致地问了她一些私事。当问到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时,小兰迟疑了一下,说:“有一个男孩。” “他爸爸呢?” “没有爸爸。” “离婚了?” 小兰点点头。 王经理感叹了,真看不出,这个女人,这么年轻就…… 他怎么能想到小兰身后的故事呢! 末了,小兰带点羞涩地对经理说:“王经理,有一件事我还要感谢你,就是你去年把我留下来……”自从去年那件事以来,善良的小兰一直把王经理当作恩人。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他表示感谢,她想,今天无论无何要谢谢他。 王经理略一思忖,继而爽朗地笑了:“不要谢我,看来我为公司留了个人才呢!”他好象记起了那回事,觉得这女人很有人情味的。 王经理从此注意她,晚上小兰去学习时,他常常用车接送她,按他的话说,是“顺带” 一年的培训很快过去。小兰是那种具有天赋灵气的女人,经受了这样的培训,又加上她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望,如今的水平与以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王经理果然没看错人,凡经小兰设计或修改过的服装款式,市面上总是一路畅销。这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当然,她的工资也一路见长,她父母的房子很快就改观了——老木屋改成了红砖房。当然,小兰也没有忘记小梅对她的帮助。早前,她就通过自己在公司的关系,把小梅招到公司做了生产部的主管。 这两个山里来的姑娘,凭着自己的聪明能干,终于成为这大都市里的白领。 随着小兰才华的展露,王经理对小兰越来越关心了。每当加夜班的时候,他总请她去吃夜宵。开始,小兰总是推辞,次数多了,就不忍拂人家的好意了,偶尔也去一两次,但过后她总要回请他,比如把早餐给他送到办公室。在顶头上司面前,小兰总是不卑不亢,不娇不媚,大方又不失矜持,给王经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九九四年,深圳市举办了一次时装设计大奖赛。参赛者可谓高手如云。在王经理和众姐妹的鼓励下,小兰也设计了作品参加比赛。 没想到,小兰的作品,凭着她那别出心裁的创意,一路过关斩将,一举夺得大赛的金奖。消息传来,全厂轰动。 颁奖那天,她特意穿上自己设计的服装,一扫昔日山里姑娘的土气。她一上台,那端庄贤淑的气质,皎洁美好的容貌,顿时倾倒了全场的观众。 当主持人把奖杯郑重地递给她时,她双手捧过奖杯,向台下每一个方向深深地鞠躬。台下报之以经久不息的掌声。她一时激动得不能自持,泪流满面,匆匆地跑下了舞台。 小兰想:我,一个山里长大的再平常不过的女人,一个离开了男人就不能养活自己和孩子的女人,今天,居然能站在大都市里的万人大舞台上,接受那么多人的祝贺!是谁,给了我这么大的荣耀!是谁,让我的人生焕发出异彩! ——感谢上苍,让我生长在这个时代! 领奖后的几天,王经理要请她吃饭,说这次一方面是祝贺她获奖,另一方面是感谢她为公司做出的贡献。小兰感到很不好意思。她觉得,这次,应该由她来请,没有王经理这几年的提拔、帮助,哪有她小兰的今天!她想,去还是去吧,到时,我就抢先把钱付了。于是,她带了五百块钱在身上。 这一次,王经理把小兰带进一个豪华的大酒店。服务生的彬彬有礼,装修的豪华阔气,餐具的精致考究,令小兰惊讶不已。 席间,王经理喝了点酒,话就多了。他跟小兰说,他也曾有一个像小兰一样温柔、贤惠的妻子,三年前遇车祸不幸身亡,给他留下个五岁的女儿。说着,小兰就看到王经理眼中闪动着泪光。她很少看见男人流泪,不知怎样安慰他才好。好在王经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接着,他郑重地对小兰说:小兰姑娘,我想自己重新办厂,你愿意跟我合作吗? “我?合作?”小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问。 “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吗?你有才气,再投点资,就是我的合伙人啦!” 这可是小兰做梦也没想过的事。她好久没有作声。 “放心吧,小兰姑娘,我不会骗你的。” “不,王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冒风险。” “人,就是要有一点感创敢干的精神。我相信,凭你的天赋才情,我们一定会成功的!”看着王经理期待信任的目光,小兰点了点头。 “好,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干一杯!”王经理一高兴,豪爽地一饮而尽。 付钱的时候,小兰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但服务员报价:两千二百。她一下子呆了。 回去的路上,小兰诚心诚意地说:“王经理,你对我的帮助太大了,没有你,我哪有今天?本来应该我请你,好好感谢你的,但我没想到这么贵。让你太破费了,真过意不去。” “小兰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这叫做量才而用。你为公司做出了贡献,理所当然我请你!”王经理认真地说。 其实,他已从内心里喜欢上这个静美能干的女人了。他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一掷千金的男人。 第十三章 一场癌症过后,刘锋感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以至他以后很长的时间,对医生的叮嘱不敢有半点的疏忽。同时,他也倍加珍惜病愈后的时间。一方面,他让姐姐专门按医生的要求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另一方面,他自己则拼命地工作,他想在有生之年赚足够的钱,死后也成立一个什么慈善基金会,留一点薄名在世上,也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公司在他的精心经营下,生意一度相当红火。 但是,刘锋的人生像极了数学中二次函数的曲线。 几年以后,地狱之门再次向他敞开。医院检查显示:癌细胞又出现了。医生说:如果再次手术,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因为发现及时。 但刘锋说:不再手术。他想,上帝让每个人来到世间,肯定让他带着一定的使命,既然上帝召他回去了,那他的使命一定完成了。不必遗憾,也不必留恋。 惟有一个人,却令刘锋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去。 往往是这样,人在面临劫难的时候,就会想起患难中的朋友。 第十四章 小兰投入了几万块钱,本来只占投资总额的百分之十,但合同上,王经理给她填的是百分之二十。他说,小兰的才气也给她算百分之十。 在王经理的多方奔走下,他们的小型服装厂如期开工。 不久,服装厂打出自己的品牌:兰兰服系 “兰兰服装系列”在市场上很走俏,他们的工厂不断扩大,一年以后,竟办成了二千多人的大厂。 山里出来的小兰,在深圳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终于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其实,在广大的农村中,有很多人具备天赋异禀,以前,他们没有施展的场地,所以,他们的才情往往被埋没在乡下的泥土里,淹没在大山的褶皱里。改革开放,给这些人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于是,很多人在这里脱颖而出,获得成功。小兰就是其中的一员。有谁能想到,她是来自大山里的一个初中没读完的姑娘。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随着接触的频繁,交往的加深,虽然王经理言语上没什么表示,但小兰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出他对她的关心早已超出了同事的界限。比如,平时王经理偶尔看到小兰有个头疼脑热的,他比她更着急;晚上,只要小兰要出去,他的车总会在门口恭候,就像一个忠诚的车夫……面对这一切,小兰感到既高兴又担忧,有时她希望王经理永远不要说出口,而她就可以永远享受着他的无言的关爱。但有时她又期待他向她表白。 五月的一天,她下班回到宿舍,正在看儿子做作业(自从合伙办公司以后,她把儿子接到了身边)。突然,电话响起,王经理说:“小兰,马上来办公室,有点事。”她叮嘱儿子几句,就走了。 她来到办公室,打开灯,顿时,优美的生日歌旋律随之响起,王经理和几个职员正围在桌旁拍着手唱着歌,一个个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 她记起来了,今天是五月五日,她的生日。一种温馨感顿时溢满心田。二十多年来,除了小时候每到今天奶奶给她煮两个鸡蛋,长大了自己几乎没有生日这个概念了。今天突然有人这样隆重地为她祝贺,她有一种飘起来的感觉。她一迭声说着谢谢,脸上写着笑意,眼里闪着泪光。 吃过蛋糕,大家散去。当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王经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这时,一枚精美的心型戒指呈现在小兰的眼前,接着传来王经理深情的男中音:“小兰,做我的妻子,好吗?”小兰看着、听着,一股久违的幸福的暖流顿时漫布全身,她激动得难以自持。此时此刻,她真想马上投入到这个男人的怀抱,尽情地享受他的抚爱和关怀。然而,在爱情方面,她毕竟是曾经沧海的女人。以前的经历让她刻骨铭心,令他一直对自己没有信心。眼前这个男人跟从前的刘锋一样优秀,英俊潇洒,事业有成,人情练达。她不相信自己今生还会有这样的福气,能靠在他的臂膀上度过余生。 小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理一理额前的头发,强做镇静的说:“王总,我知道你对我好我,我为此感到无比的荣幸。但是,王总,你不了解我,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你。” “小兰,不要辜负我,你温柔美丽、聪明善良,谁娶了你都是莫大的福气!你难道看不出我有多么喜欢你吗?” “王总,你别说了,我小孩在家,我先走了。”她怕再停留片刻,自己会经不住他的诱惑,所以她匆匆地离开了。王经理没有失望,他想,这个女人或许受伤太深,他一定要慢慢地抚平她的创伤。 第二天,小兰感到对不起王经理,觉得应该让他了解她。于是下班后,她来到王经理的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把她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末了,她说:“我已是跟过两个男人的女人。做妻子,我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感谢上天,让我认识你,让我受到你的关照。”说完,小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的经历让我觉得你更可爱,”良久,王经理轻轻地说,“小兰,你需要丈夫,我需要妻子,我们结婚吧,兰兰!” 小兰久久没有做声。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相信上天会如此眷顾她,幸运之神会如此错爱她。王经理凝视着她,见她的眼神充满矛盾。他轻轻地抓过她的手,把昨天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小兰,我不要你承若什么。我决不会勉强你,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你什么时候同意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我会按你家乡和我家乡的风俗迎娶你。”说完,她紧紧握住小兰的双手。 小兰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好像马上要飞起来了。良久,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王经理已经不在了,她看到自己手上多了枚黄澄澄的戒指。 第十五章 “锋儿,你还是听从医生的安排吧。国内有很多治愈的先例啊!如果动手术,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动,那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啊!”刘母听说刘锋拒绝手术,整日里忧心肿肿,苦口婆心地劝导。 刘锋理解母亲爱子情深。其实,他也不是不珍惜生命。他知道,癌症病人二次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但是面对整日里忧愁满面的母亲,刘锋最后还是依从了她。他想,成功与否,都不管它,就算逐母亲的一个心愿吧。 于是,医生马上着手制订手术方案,并通知刘锋,四天后施行手术。刘锋要求一星期后进行,医生表示同意。于是,刘锋抓紧处理公司事务。每天到很晚才下班。他甚至打算写一份遗嘱。他认为,说不定往手术台上一躺,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有一种末日将临的感觉,这时,想见小兰的欲望在心里强烈地升起。但他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他思来想去,最后,他写了一封信,封好,写上小兰的详细地址,然后把他的助手小于叫来,郑重叮嘱,要他按信封上面的地址找到小兰,把信亲手交给她。这几年,他一直跟原来的老校长保持着联系,所以知道小兰的一些情况。 小于接了信,匆匆离去。 第十六章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经理的一往情深终于让小兰默认了他们之间的情侣关系。现在,他们出去的时候,胳臂挽到了一起。小兰感到,这个男人让他无法抗拒,她的心正渐渐地被他的爱意融化。在他面前,她温顺如绵羊。这让王经理心花怒放。,他于是得寸进尺,向小兰提出国庆节去小兰家乡置酒,然后他们俩再去香港结婚。小兰眉眼含笑,不置可否。 从此,小兰眼角眉梢的那一抹淡淡的愁云消失了,整日里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她感到幸福之神正从远处向她姗姗走来。 这一天,小兰要去参加一个服装展销会,所以她早早就起了床。洗漱完毕,她提上挎包正要出门。这时,秘书进来告诉她,有人找她。她想,这么早,谁呢? 过了一会,秘书小姐带进一个青年,只见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但脸上露出一脸倦容。见到她就问:“你是廖小兰小姐吗?”“是的,有事吗?”小兰正纳闷儿,只见青年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她。小兰小心地展开,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刘锋的信是这样写的: 小兰:你好! 我是刘锋。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自离开后,无时无可刻不悔恨、不愧疚。此生不敢奢望你宽恕,也不敢奢望能再见你。唯有天天为你祈祷,望神灵保佑你,望上天眷顾你,愿你一生平安健康! 我因作孽太多,上天已施惩治。我现已身患癌症,近日拟施行第二次手术,成功与否,听天尤命。此生我早别无他求,唯愿能与你再见一面,此愿能了,再无遗恨。善良兰兰,万乞垂怜。 刘锋 小兰未待看完,心已震惊。 对刘锋,她这几年已不再恨他。她觉得,人的命运是天定的,如果上天注定让她做刘锋的妻子,那刘锋想甩也甩不掉她。既然上帝没有做此安排,那就认命吧。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再次有他的消息,竟然是这种不幸的消息。她一时不能接受,毕竟,他给过她爱情,给过她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甚至还带着他的儿子。想到他居然如此不幸,顿时,她的眼泪如决堤之水涌出眼眶。她转身向卫生间走去。秘书狐疑地看了青年一眼,赶紧跟在小兰身后,但她迟了一步,门被反锁了,只听到里面传出哗哗的水声。良久,小兰从卫生间出来,平静地向秘书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向王经理办公室走去。她没说话,把信给王经理看。王经理看完,轻轻地说:“你去看看他吧。我给你去买飞机票。” 小兰把小孩从学校接了回来。 王经理顺利买到下午的机票。下午,他送他们到机场,随着引擎的轰鸣,飞机升上了天空,王经理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飞走了。 第十七章 刘锋照例上午上班,下午去医院检查、治疗。今天检查后,医生征求他的意见:为了手术彻底,打算将胃全部切除,给他换一个胃。刘锋说:全部遵医生的方案。他早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小于走后的第二天下午,他从医院回来,推开办公室的门,见沙发上坐着一位少妇,只见她穿一套质地高档的浅灰色职业套裙,颈上套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显得仪态端庄,气质高雅。旁边还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一时没在意,随口问道:“小姐,你找我吗?”少妇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刘锋觉得奇怪,他正要再问,只见从少妇眼里滚出一行晶莹的泪珠。刘锋心里一惊,倏地知道她是谁了。 从刘锋进门的那一刻,小兰从他的脸部轮廓,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无法相信,一个生龙活虎、青春洋溢的躯体,竟被病魔摧残成这样。只见他颧骨高耸,脸型消瘦,此时的刘锋,和那时相比,好像换了个人。小兰看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刘锋深感愧疚,他看着这张脱去了稚气显得成熟的似曾相识的脸,深深感叹:这个善良的女人啊!他掏出手帕,想为她擦拭,小兰接过手帕,自己拭去脸上的泪水。刘锋再看她时,觉得她的身材以致脸部,都比从前略显丰满,脸部轮廓更见柔和,透出一种成熟与风韵。刘锋看着,内心生出无限的懊悔:自己是多么福薄啊! 半响,刘锋问道:“你还好吗?”小兰没回答,轻轻点了点头。她在心里说:我倒好,谁知你竟这么不幸。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又要来了。 “妈妈,你怎么啦?我爸爸是谁啊?你不是说带我看爸爸的吗?”这时,旁边的男孩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沉寂。 小兰顺势把孩子拥入怀里,指着刘锋:“馨宝,这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 “爸爸,你好,我叫刘馨,是您的儿子!” “啊!”刘锋大吃一惊,满腹狐疑地望着小兰。 “你八月走,我第二年五月生下馨儿,你说会是谁的?” “我的天啦!”刘锋仰天长叹,用拳头直捶自己的脑门。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当时病情初愈会让小兰怀上孩子。他不能想象,小兰的精神经历了怎样的折磨,身心遭到怎样的伤害。面对小兰,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噬啃着他,他想:女人啦,要我怎样来报答你啊! 他一把揽过孩子,紧紧抱住他:“孩子,爸爸对不住你们!” “爸爸,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您怎么也流眼泪呢?我妈妈说,丈夫有泪不轻弹。” “儿子说得对。但妈妈太伟大,爸爸太感动啊!”刘锋拭去眼角的泪水,轻抚着儿子俊秀的脸,一种自豪感责任感在心头陡然升起。 “爸爸,妈妈说,您要坚强,要战胜癌症。您能战胜吗?” “能!一定能!不然就对不住你和妈妈!”刘锋把脸紧贴在儿子脸上,坚定而深情地回答。 第二天,刘锋脸上一扫往日的阴郁,又现出明朗的光辉,走起路来步履生风。大家看到,不禁啧啧称奇。 第十八章 小兰来到的第三天,是预定手术的日子。这天,小兰早早来到刘锋的办公室,刘锋临走时,她拉住他的手,用刘锋熟悉的眼神望着他:“我今天就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坚强。等你病好了,我还是要嫁给你!”说着,眼里注满了期待和温情。刘锋握住她软和的手,坚定的点点头,说:“你一定去医院陪我,有你和孩子在,我一定从手术台上站起来。”于是,小兰带着孩子,和大家一起陪刘锋去医院。 手术紧紧进行了五个多钟头。这五个钟头,对手术室外面的人来说,无易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煎熬。 手术室门开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他们看到医生疲惫的脸上带着笑容,众人的心便轻松了。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病人状态良好,请大家放心! 以后的日子,小兰就住进了医院,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刘锋:端茶送水,喂汤喂药,她都亲自动手,每时每刻都守在刘锋身边,把她的情爱又绵绵不断的传送给刘锋,刘锋又沐浴在爱的海洋里,感到幸福又降临到他的身上了。 两个月后,经医生检查,刘锋可以出院了。医生说:刘锋的生命力之强是他们所见过的癌症病人中绝无仅有的。医生告诫他:按时吃药,按时检查,他的病有康复的可能。 刘锋心如明镜,他的重生,是小兰母子给的。没有儿子赋予他做父亲的责任感,没有小兰无私的爱,他哪来那么顽强的求生欲望!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活下去! 出院那天,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又见到明媚的阳光,又听到鸟儿的欢叫,还有河里淙淙的流水,他双手合十喃喃自语:感谢上苍! 出院后,小兰一如既往的服侍着刘锋。但刘锋看出,她的脸上,不时笼罩着淡淡的忧愁,而且,每次电话一响,总要出去半个钟头以上。刘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一天,刘锋突然对刘锋说:“兰兰,我这一生粉身碎骨也报不了你的恩情。我不能太自私。你那边还有很多事,我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你也该回去了。” 小兰听了,半响无语。 她感到人生就是充满了麻烦。她现在又面临着难以解决的麻烦。如果接受那边的男人,这个男人怎么办?一旦我另有所属,他没了精神支柱,病情复发就再难回天了,那样我岂不要抱恨终生?如果嫁给刘锋,又怎么对得住那边的男人,没有他,我哪会有今天?我和孩子能活得这么滋润?——人,是应该讲良心的! 怎么办,为什么我的命中总有这么多难解的怪题? 第十九章 一转眼,刘锋出院快两个月了,因了小兰的悉心照顾,他的身体恢复奇快。他一再催促小兰回深圳,但小兰总是不忍离开。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小兰带着馨儿从外面散步回来,小馨快步走进刘锋的办公室,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斜铺在地板上,照得满室盎然生辉。 “爸爸,爸爸,还不起床,太阳晒屁股啦!”小刘馨欢快地叫着,然而,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爸爸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走出来抱他。小兰快步走到桌前,豁然看到一封未折叠的信用镇子压在桌面上,她仔细看去: 小兰:我的爱人! 其实,用爱人称呼你,我已觉不妥,你是神,是我的女神,是我生命的保护神!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在你的爱的感召下从地狱之门回到人间。大恩不言谢,我在心里为你竖一座丰碑,把你刻在碑上,伴随在我的身边,继续为我驱魔镇鬼。 你放心,你给我的生命,我要让她分分种有价值。我制订了一个计划:我自己做公司的业务员,争取用三年的时间,在全国每一个省建一个进出口网点,把业务做大。力争在十年内创下上亿资产。然后,在我临死之前,把所有的资产以我们俩的名义捐给希望工程和抗癌协会。 我的第一站是北京,当你看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在北京机场了。 你也该回你的公司了。那里有你的事业,有比我更适合做你丈夫的人在等你,翘首盼你回去。你不要为我担心。我觉得,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生死相随。只要我的爱人,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过得幸福、快乐,那就是我最大的欣慰。同时,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你们心忧。我的身体,不只是我个人的,还是你的,馨儿的,是所有爱我的亲人的,我会倍加珍爱。 我们的馨儿,是上帝给我的礼物。我不能想象你为我生养馨儿经历了多少苦难。我想说声谢谢你,但语言在这里是多么苍白无力! 假如有来世,我会为你构建一座“天堂”,在我们的“天堂”里,我就拉着你的手,一起看秋月春风,一起听蛙鸣蝉吟,与你一起老去! 小兰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信笺上。这时,一双大手悄悄的扶住了她的肩膀。小兰回头,见是王经理,她禁不住伏在他的肩膀上哭起来。 半响,她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刘锋昨晚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天要回去,要我来接你。” 小兰无语,内心里却如波涛翻滚,汹涌澎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