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祸》 第一章 “哈哈勒”到昆明两个多月了,没有接到堂客玉秀的一个电话,不知她在做什么。可是接到了大哥的电话,告诉父亲墓碑齐腰断了,好好的一块大碑怎么会断呢?于是他想到这是家祸,是土坳人干的。这一时刻,他还在昆明街头卖武艺。春寒料峭,他光着膀子,用冰凉的铁链紧锢着肚子,在石膏粉划的圈里作马步状,一双透着血丝的眼睛瞪着前方,眼圈全是红的。身边放着一把两尺长的钢剑和鸡蛋大一颗晶亮的钢球,等围观的人多了,他将钢剑和钢球饮下肚去,然后端着小盘向围观者收取围观费。他个子不高,嗓门大,声音极其洪亮。他说这是武艺,比马戏还精彩。你们不给钱,我不会白白地给你们献艺,你们看到的是真正的武艺,而不是骗人的魔术,这是真剑真钢球,一不小心,肚子会凿穿,生命会丧失。围观者觉得有道理,这比听那些三、四流歌手唱的流行歌曲要过瘾,送上一元两元钱值得。因此,“哈哈勒”每场要收几十块钱,每天玩两趟,少算也有百多块。他刚运足气力,准备插剑吞球,出租屋的主人跑来告诉他哥哥打来电话,说他父亲那块高墓碑齐腰断了,要他立即回老家一趟。他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父亲是什么样子,他只想起父亲那块墓碑两米多高,是用青光岩雕刻的,是龙家乡第一高碑。父亲逝世好多年,一直未安碑,原因是“哈哈勒”手头紧,没钱买碑,团房四近的乡邻说那两条儿没卵用。“哈哈勒”暗暗发誓:你们不用说闲话,等给父亲安一块高碑让你们看看!这墓碑是前年安置的,泉溪人很高兴,都夸“哈哈勒”有气派,有胆识,做出样子给土坳人看。土坳人看不顺眼,说那墓碑的顶尖,像一枚毒箭射向土坳,并且扬言将“哈哈勒”父亲的墓碑砸断。起初,“哈哈勒”不相信安墓碑会惹祸,大哥口口声声说土坳人不让你这样安碑,他们会砸的,你必须在家守着。“哈哈勒”很信他大哥话,老老实实地在家守卫过两个月,后来见没事就回新城了。他想谁家都有祖宗,都会安墓碑的。自古以来,再有仇恨,也不会去砸人家祖坟的墓碑。土坳人只不过是吓吓而已,不会干出绝子灭孙的蠢事。两年过去了,这墓碑完好无损,今天怎么会断?这时,一种复杂悲愤的情感袭上心头,想起了父亲,又想起了年迈的母亲。母亲下月轮到我养了,接到新城来住,又不知道堂客玉秀欢不欢迎。前面很多年母亲来过几回,都是住在铁路边上那矮矮的出租屋里,母亲吃了不少苦头,说再也不来新城了。“哈哈勒”做他哥哥工作,由哥哥抚养,每月给生活费。哥哥烦母亲嘴多,嫂子说给很多钱,我们也不想服侍。其实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很同情哥哥在乡下,“哈哈勒”送给她的钱,用不完,见嫂子不给哥哥买烟抽,母亲偷偷地给哥哥送钱,叫哥哥不要乱讲。今年正月,“哈哈勒”刚回新城不几天,由于哥嫂一时服侍不到位,她就骂:“告诉你们,你们也要老的。如果你们不孝敬我,天有眼睛,屋檐水点滴不差!”哥哥回敬母亲一句:“你要是死了,不但泉溪人高兴,连土坳人都高兴!”母亲晓得泉溪与土坳水火不容,很久以来像有杀父之仇,每遇小事就打架。大哥这么一句话,把母亲气坏了,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呷不喝,最后硬是哥哥跪下赔礼道歉才起床,才呷东西。呷了东西,有了神气,她不去哥哥家里给我打电话,而是拐着棍子一高一低地去村长家打电话,告诉我她活不下去了,问把她这堆土怎么安置。我问每月150元钱不够么?她说你钱再多,你哥也不会服侍我了,我天天怄气。你如果让母亲多活几年,你就回来与你哥哥讲好,问他愿不愿意养母亲,他不愿意,你怎么办?“哈哈勒”母亲要他回去,他刚离开新城去昆明,一时回不了泉溪。母亲就在电话里哭诉着:“你们都不要我了,我只有死。儿啊,你到时会见不到我的!”任“哈哈勒”怎么劝说,母亲就是不听。“哈哈勒”把电话挂了,心里埋怨着母亲不理解儿子,她不知道儿子在外漂泊卖武艺,起早摸黑,厚着脸皮向围观者讨钱,挣个钱来自不易。小时候母亲瞧不起他,经常忽视他、挖苦他,责怨他矮得像猴子,娶不到堂客,今后一个人怎么过日子。后来他离开泉溪,来到新城,找了一个漂亮堂客,母亲却突然对他客气起来,尤其是前两年他不要哥哥一分钱,他自己给父亲坟上安一块大墓碑,母亲口口声声对人家说我的小儿永前很有钱,龙家乡没有人能比上他。后来“哈哈勒”回去,龙家人问:“永前,你给母亲送多少钱?” “每月几十元。” “你这么有钱,怎么只送几十元?”其实他没有钱,在新城多年还没买房子,如今还住在铁路边上那矮矮的小出租屋里,堂客玉秀时常讲换租一间好房子,可他始终没有答应。想起玉秀那副愁容,想起父亲吊死的情景,“哈哈勒”心里就酸,就想流泪。此时眼看四周有十多个观众,他忍住了。他收回马步,站起来,解开铁链,向观众笑了笑,自白道:“谢谢大家捧场,今天我有事不表演了,请大家原谅!”他收拾好东西,朝出租屋主人笑了笑走了,但观众还在好奇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都在问:玩武艺,卖狗皮膏药,那是八十年代的事物,大家见多了,看腻了,他怎么还在玩?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哈哈勒”有一种委曲和伤心纠缠在一起的情绪。自己在外卖艺,大家不明白,连自己家里人也不明白,没有一个人劝过自己:如今什么年代了,你还玩那玩艺! “哈哈勒”也知道不能玩了,是过时的事物,自己只会玩这个,不玩这个,怎么生存? “哈哈勒”回到出租屋,刚把东西放下,堂客玉秀又来电话,告诉渝怀铁路要从你父亲坟山穿过,你哥要你回去合计合计,看移不移坟,移到什么地方。再说你还有田土,铁路占用你的土地有补偿,听说有一户得补偿费几万元。你马上回来,我与你回一趟泉溪。“哈哈勒”问,我父亲的墓碑断了,大哥告诉了你么?堂客玉秀说不知道,显得很平静,一点不惊讶,也没有问为什么断的?照风俗上讲,墓碑断裂,家里要出祸事。“哈哈勒”想到了这点,他还是决计回去一趟,赶快去火车站买车票。结果一摸口袋,忘记昨天刚把几千元钱汇给玉秀了,身上只剩下10元钱。向出租屋主人借,出租屋主人一定不放心。唉——,自己只有再卖两天武艺,挣上路费,晚回几天,也无关紧要,又不是父母猝死。他洗过脸,背着布包又出门去。主人见状,问:“你不回家?”“哈哈勒”点点头,不说话,心里很明白自己是个男子汉,不好说手里没钱怎么回去? “哈哈勒”是黄昏去的,很晚才回出租屋。呷过晚饭,他跟主人说:“我是要回去一趟的,多日来心里很乱,我预感家里会出事!”主人问:“今晚这场卖艺,你得多少钱?”“哈哈勒”不想告诉主人,他觉得今晚这场卖艺很奇怪,全是一伙连鬓胡人观看,最后是这伙人拉他进到一个地下室,给他1000元钱,要他教点穴,不教点穴,不要在昆明混。“哈哈勒”知道遇上了黑帮,一边稳着他们,一边察言观色,清一色的连鬓胡人,特别的吓人。自己孤身在异地,举目无亲,一旦与黑帮成仇,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说起这事,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停了停,说:“这卖艺找钱太难了,今晚只得30多元。”主人眉毛一皱,反问道:“不可能吧!”“哈哈勒”又认真地看了主人一眼,说:“只有这么多!” 主人没有与他再争,钱多钱少,是这位卖艺人的,他只要每月给300元房租,管他挣多挣少。这时,电话叫了,问出租屋主人:“湖南那个卖艺的,住在你屋里吗?”“对对,他住在我屋里。”对方又说:“你告诉他,明天我们找他有事!”主人问:“你们是谁?”对方回答说:“你别管我们是谁,告诉他就行!”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哈哈勒”问主人:“他们是什么人?”主人摇摇头,没有回答。“哈哈勒”回想一阵,一定是今晚遇上的那帮连鬓胡人,那帮连鬓胡人一定是个贩卖白粉团伙!他们还说你们新城也有连鬓胡组织,那个负责人在你们新城名气可大了,上至州委书记,下至平民百姓。80年代初期,他经常出入州委大院,与州委领导朝夕相处,进宾馆,入酒家,关系相当不错。不到两年,他一度成为百万富翁,令新城人刮目相看。他靠什么?靠的是我们这个连鬓胡组织。这个组织成员都有连鬓胡,我在新城生活那么多年,怎么没听见有百万富翁的连鬓胡人?80年代到90年代初,要说百万富翁算我老弟龙大贵,我就不相信还有不显山露水的百万富翁。连鬓胡人说我们今晚逮到了你,目的是要你作为新城连鬓胡头领,因为那个人已经倾家荡产,我们的总头目对他不感兴趣了。你不干也要你干,教我们点穴,让每一个连鬓胡成员都能保护自己,有一手绝招活!你若果回到新城去,我们跟踪去,你躲得初一,躲不了十五,直到你成为我们连鬓胡成员为止。告诉你,新城是一个销售最旺的地方,我们打听到你在新城也有一定名气,发展你没有错。你们销售什么?这还要问,你一听就知道,好鼓不要重槌擂。你好好想想,既然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你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这是我们的规矩。 “哈哈勒”已经全听明白了,他不停地点头,心里在暗暗盘算:这下完了,这下被陷入了泥潭。在昆明快有一年了,今晚怎么碰上这伙人?是谁点的水?昆明人生地疏,这一定是新城那个百万富翁连鬓胡人,他下了水,也将我拉下水,这还了得。我上有老下有小,加入这个组织,等于是人死了还没有埋,这怎么办? “哈哈勒”在一张自愿书上盖了手印,并签了自己姓名。一个连鬓胡人说:“兄弟,我们现在是一家人。老实告诉你,我们是贩卖毒粉的,你回新城去开展工作,不出半年,你会成为百万富翁的!” “我没有连鬓胡呀!” “我们送你一个连鬓胡!” “哈哈勒”接了,一会儿离开了那个地下室,慌慌张张走进出租屋,说:“我立刻回去,回到新城去!” 主人劝他明天走,电话铃又响开了,主人接电话告诉他是你老家打来的。“哈哈勒”抓过话筒一听是大哥。大哥告诉他下午五时,母亲自杀身亡,请速回泉溪。“哈哈勒”问母亲为什么自杀,大哥没有回答却挂了电话。此时的“哈哈勒”一时茫然,所有的凶事恶事祸事悲事都发生在今晚,今晚必须离开昆明。主人听他母亲自杀死亡,也帮他清点东西,送到火车站,嘱咐道:“母亲年迈80,是上寿,请节哀,处理好后再回来啊!” “哈哈勒”点点头,没有吭声,脑海闪现出母亲慈祥的面容和父亲死后她过的这些日子。“哈哈勒”知道母亲在大哥身边受了很多苦,流了许多泪,导致她自杀。这是一件丑事,让泉溪人笑话,让土坳人欢喜。我怎么回泉溪面对乡亲父老,面对龙家乡全体龙姓乡亲?“哈哈勒”愧疚地滚出了泪水。 列车行驶在茫茫的大山里,而“哈哈勒”始终是心绪不宁,不时看看黑色的窗外,不时又回头看看列车上有没有人在跟踪他。他要遇上一个连鬓胡人,他都要看上几眼。他预料这次回家一定有许多祸事在等着他。 第二章 天还没全睁开眼睛,世上万物都是朦胧的时候,“哈哈勒”慌慌张张地从昆明回到了新城出租屋门口。这是一间矮屋,由他堂客玉秀守着。他连喊几声玉秀没有回音,矮矮的木门还紧紧地关着。由于是清晨,四周潮气重重地向他扑来。冰冷的风,如杉刺一样刺在他的脸上。他放下沉重的包袱,伸出紧缩肌肉的手,往脸上反复地搓抹着,磨擦出一点点热度,以抵抗寒风的侵袭。穿在身上的羊毛衣,虽然很厚,但还是冻得他直打罗嗦,不停地跺着脚,不停地往后看着。他将耳朵贴近门面,听屋里有响动,像是玉秀起床拖鞋的声音,在一步步地朝房外走来。他又用力敲门,还是没有回音。此时阴暗角落还很黑,隔壁邻居男女老少还在睡着。他站立一会,还不见玉秀开门。他想大喊,这又不是乡下,大吼大闹,谁也管不着。这是城里,房屋密密麻麻,总讲究点文明吧。吵醒别人,别人会骂你是神经病。 玉秀是乡下人,在城里过惯了日子,学着城里人的腔调,打扮成城里人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是乡下人。她长得漂亮,脾气却倔得像朝天椒,骂出的话辣得你心里如火烧。 “谁--呀--!” “哈哈勒”以为是玉秀,便答:“我——!” “你——是——谁——?” “我是永前!”“哈哈勒”还像往常一样回答玉秀。 “哪个永前?” “哈哈勒”听清楚了,这不是玉秀的声音。玉秀的声音甜的时候很甜很柔,听起来格外舒服。是谁在我屋里住? “嘎啦”一声,矮矮的木板门被一只纤细的手打开,露出半张被灯光映得嫩白的脸。一道光亮从半扇门里射出来,刺得“哈哈勒”睁不开眼。 “怎么,玉秀不在家?” “她搬家啦!”这个女人不耐烦地回答。 这是半张秀气的脸,那只右眼闪着亮亮的光,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既神秘又敏捷。那双涂得血红的嘴巴,如霞光中的太阳,格外的显眼。门缝里透出的那道光亮,照在了“哈哈勒”脏兮兮的脸上。10多个小时的车上旅途,没有水洗怎么不脏?他不好意思地问:“玉秀搬到哪里去?” “城边墟场。” “哪天搬的?” “我不知道。你是他什么人?”那女人问。 “我是她男人!” “你是她男人,哼,你做梦去吧!”接着那女人话锋一转,柔声柔气的,如琴弦在颤动:“你是玉秀男人,怎么不知道新搬的地方?”那个女人话未说完就关了门,拉灭了灯。“哈哈勒”享受一时光亮的眼睛,一时又黑糊起来。他重新背起那袋东西,转身离开了他居住多年矮矮的小出租屋。由于一天一夜不合眼,眼皮很沉,仿佛一粒灰尘吹进眼中,眼皮很难睁开。为了尽快找到玉秀,折身便往城边墟场赶去。刚走几步,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浪笑声。一边走一边想,刚才那女人面孔很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那柔声柔气的腔调给我印象很深。她是谁,哪里人?“哈哈勒”一时想不起来。走去不远,那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女人重重地骂一句:“一条哈宝,连自己堂客都管不住!” 照“哈哈勒”的平时脾气,他会立即回去揍那女人一顿,可这天早晨,他实在很累,没有时间和那女人干架。再说这袋东西很重,背着很吃力。他忍耐着,往日习武人那种特有的脾气好像随着笨重和疲劳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一步步地往城边墟场走着,一边走一边往大街四周看,由于太早,这条小巷还很少有出租车和摩托。 “哈哈勒”累了,心里开始对玉秀责怨起来。她为什么要搬走?搬走怎么不告诉我? 城边墟场在舞水河边,舞水河每年要涨两回春水。在新城时,“哈哈勒”每年都要到河边去看涨春水。这两年在外面,没有看到舞水河涨春水。眼下是冬天,舞水河很平静,往河面一望,水雾茫茫,听不到滩水响声。他想立刻找到自己的家,可这条巷又窄很长,又没有人,问谁呢?他只好坐在河边吸着从清亮亮的舞水上河飘下来的带着潮湿的河风。一会儿,人清醒了许多,振奋了许多。这时候,河边密林中才传来啁啁啾啾的鸟声,栖身在林中的小鸟,也知道天快亮了,要去远方觅食,便叫着伴儿起床。“哈哈勒”扯扯不整洁的衣服,重新背上袋子,往墟场深处走去。一些店门打开了,出来一些男男女女。有的在伸腰,有的还在打哈欠。见“哈哈勒”这个陌生男人从街中走过,不免投去一瞥,有的轻声议论:这个乡巴佬进城真早!“哈哈勒”不管他人怎么议论,他一心想找到玉秀。走着走着,在一个深深的小巷找到玉秀搬的家。他大声喊着,屋里无人答应,玉秀可能还没醒来。她的瞌睡历来很大,不高声大叫她是醒不来的。于是他用拳头擂门,还是未醒。这屋里有没有人住是不是玉秀租的,他心里没有底。隔壁婆婆说,她刚搬来一个月,名字是玉秀没错,但没听说她结婚有男人,说自己是黄花女,要我们眼睛放亮些,给她找一个男人,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可是昨夜她到外面喝酒,醉得不像人样,有个男人扶她进屋,她说是她男朋友,不知道那个男人在不在这里过夜。 她男朋友?“哈哈勒”仿佛听天书一样。“玉秀、玉秀,我是永前,开门呐!” “哈哈勒”把东西放下,扬起拳头再擂门。擂了好一阵,屋里才发出一阵细细的声音:“谁呀——?” “玉秀,我是永前,快开门呐!” “你、你还想回家!” “哈哈勒”没有说话。 门开了,只开一扇,一扇掩着。玉秀见“哈哈勒”回来,不是笑嘻嘻地迎上去,而是有气无力地往卫生间跑。 又是一间低矮的砖屋,有两室一厅一厨一个卫生间。墙壁刷得很白,像才刷的有点潮湿;地板是土红大地砖铺的,有点刺眼,有点冰凉。玉秀不像有的女人温柔贤惠,男人出差半月,早盼夜盼快回家,可她见他回家不理睬,也不正眼看一眼,看男人是瘦了还是胖了,转身去了卫生间。 “呕——呕——呕——!”卫生间传来玉秀呕吐的怪声,一股呛人的酒味从卫生间冲闯出来,直往“哈哈勒”鼻孔里钻。 小屋臭得难闻。“哈哈勒”放下东西,长长地吐一口气。他知道玉秀喝醉酒,吐一阵也好。一个女人为何喝那么多酒?作为习武人,常有的那种刚毅火爆的脾气又兀地冲出胸口,不理睬地走出大门,站在门口,往小巷深处望去。这是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巷,光亮亮的,闪出乌黑的光泽,仿佛是来自一代又一代人光脚板的蹭磨。屋背有一棵夏季遮阴的桑树,阳春三月,会长着红红的一颗颗籽和有巴掌宽的阔叶。夏天,这阔叶会给你一片绿荫,一片清凉,会在风中摇曳。过了一会,玉秀从卫生间出来了,她满脸吐得通红,泪水扑闪闪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用衣袖揩着脸,颤颤地走向“哈哈勒”。玉秀毕竟是女人,毕竟知道男人的脾气。何况男人又是习武的,惹得男人火冒三丈,轻轻玩一下动作,她只会背药缸困床,整日呻呻吟吟。她还有一件令男人骂娘火的大事——不经男人许诺,自作主张地偷偷搬换住房,让男人回家找不到自己的家。今天肯定要挨一顿骂。玉秀乜视一眼男人,见男人不理睬,又往后退两步。她呕吐后脑壳轻松了,知道事情不妙,柔声柔气地问:“永前,你回来应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呀。永前呐,我真想你呀!” “家里没电话,我怎么告诉你!”“哈哈勒”抬高了嗓音。 “你搬家怎么不告诉我?” “永前,别这么凶好吗?铁路那边晚上睡不着觉!” “怎么睡不着?” “这你还要问,还不是火车叫得凶。” “火车叫得凶你就搬,那铁路上的人怎么过日子?” 玉秀被问得哑口无言,抖抖地问:“你洗洗脸,我给你弄饭好吗?” “哈哈勒”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又热乎起来。他不再责问不再发火不再对她那么凶。她毕竟是自己的堂客,不过在他心目中,玉秀搬房一定在玩弄把戏。听隔壁婆婆说她有男朋友,这男朋友是谁? “哈哈勒”想知道,玉秀也不可能立即告诉他。他想打破沙罐问到底,那是陡劳的,只有暗地里察言观色,迟早会露馅的。 玉秀正准备给“哈哈勒”弄饭呷,“哈哈勒”慌慌张张地在屋里翻箱倒柜,问:“玉秀,存折放在哪里?” 玉秀不作声,“哈哈勒”又问:“前天我从昆明汇来一笔钱还没收到吗?” 玉秀摇摇头,惊讶地问:“你汇来多少?” “3000元!” 玉秀问:“你找存折干什么?” “我母亲死了,取钱赶快回泉溪。” “你母亲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闲话少说,把存折找来赶快取钱走。” 玉秀迟迟不动,低声地说:“存拆上没有钱,你取什么?” “几万元钱怎么没钱?” “钱、钱……” “钱到哪去?” “借给别人了。” “借给谁?” “我放的是高利贷,1万元还1.5万元,存折上的存款我全放出去了。” “你赶紧收回来,母亲丧事要钱花。” “时间未到,收什么?” “哈哈勒”反复问她借给谁还是不肯说,气得直骂娘,反复地说:“我手边没有钱,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玉秀不知所措,见“哈哈勒”凶巴巴的,说:“我手上还有几百元,你拿去吧!”说罢,忙从柜子里取出来,交给“哈哈勒”,求情似地问:“你要我去吗?” “你不喜欢我母亲去干什么!” “你呷点东西再走吧!” “哈哈勒”不理睬她,急匆匆地朝火车站走去,将揣在身上的那个假连鬓胡丢进了垃圾桶…… 第三章 “哈哈勒”是富州西晃大山人,10多年前离开故乡到新城的。西晃山很高,一条长长的大峡谷中,居住着许多龙姓人家。天高皇帝远,风景却很迷人。那条由山泉汇聚而成的山溪,宛如一匹绿色的绸带在山旯旮里飘荡。泉水叮当响,螃蟹爬上青石板小路,常被过路人捉回家去用油炸得喷喷香,嚼得牙齿嘣嘣响;青蛙躲在路边岩石间,眨动着眼睛,窥视着人间的一切。那满山遍野的森林,随风起伏,一浪高过一浪,若波浪滚滚。这林中溪边,竖有一幢幢的印子屋和吊脚楼。每日清早和黄昏,那缕缕炊烟都是从森林和峡谷中升腾上去的。峡谷中那座祠堂特别显眼,墙壁上雕着的双龙抢宝图案,流光溢彩。那翘檐,一头钩着溪一头钓着山;门口那棵大柳树,左枝舔着溪水,右枝垂着祠壁,风水非同一般。祖祖辈辈生活在西晃大山的龙姓山民,每做一件事,心里都想着西晃山,居家的屋向都对着西晃山。大门对着西晃山开,坟山对着西晃山立,都说方向对着西晃山,财源滚滚来,子孙高官厚禄。可是一代代过去,西晃大山里还出不来一个当官的,如果有当官的,通往西晃大山的公路早修好跑车了,山里的东西早拖空了,还轮到现在建渝怀铁路修便道。不管公路或便道,只要能跑货车运山货,那都是西晃大山龙姓人的福气。眼下山里还是照样穷,屋场和坟山的向对着西晃山到底怎样,谁也说不清。风水先生曾多次说过,不出达官贵人,不再进山摆罗盘看屋场坟山。但是西晃山龙姓人每年正月都要去自己祠堂烧香祭祖,求自己祖宗保佑一年平安,风调雨顺,能有一碗饭呷就行,什么高官厚禄被岁月磨得精光。这座山不是藏龙卧虎之地,也不是凤凰栖身之处,平平凡凡的地方,只能出平平凡凡的人。 龙家祠堂,乃几百年前所修。龙家独姓一个乡,4个村,有泉溪村土坳村黄鸡村和洞口村,全乡5千人。传说最先来到西晃大山住的只有三兄弟,是从河南洛阳讨饭来的。一个叫贤甫,一个叫华甫,一个叫荣甫。那时候,不知什么年代,传说中原地区发洪水,冲出一条黄河,把许多村庄都冲得一干二净,他们三兄弟的父母来不及逃跑,被洪水卷得无影无踪。七七四十九天后,他们三兄弟沿着洪水冲洗的地方去寻找父母,一路找下来,最后来到了西晃大山。这里到处是山,荒芜人烟,他们三兄弟在大山里转来转去,始终没有转出大山。老大贤甫说就在这里安家,华甫和荣甫眨眨眼,不吭声,从表情上看出听大哥的。后来没办法,便在这座大山里割茅草筑墙安家。没有水田,开始靠挖种山坡为生,后来慢慢开山造田,再后来翻山越岭去找女人,繁衍子孙,一代又一代,不知多少代才将自己定姓为龙,才有自己的家族、族谱和这座祠堂,再后来那个叫荣甫的弟弟嫌这大山闭塞,带着他的子孙迁徙到凤凰山江。数年过后,他又嫌年年回来烧香麻烦,又将祠堂内的香炉碗抢去半边,安放在山江对面的山上,取名为“香炉山”。一百多年过去,龙家乡人去凤凰山江,那里的龙姓都说是一屋人,是祖宗传下来的。这座宗祠原是灰色火砖修的,祠堂内的柱子有水桶一样大,上堂正中是祖宗排位,有香炉碗,前有一个大戏台。戏台下是露天的石板大坪,种有两棵巨大的白鸽树;下堂有三间大屋,屋里排有一张张大靠椅,是用来看戏坐人的。很多年过去,祠堂保存得完好无损。“文革”开始后,红卫兵高呼着“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将祠堂古香古色的凳椅砸得七零八碎,那一块块雕花的窗棂和翘檐也惨遭伤害。在所有能涂上土红的地方都涂上了土红,据说为把这座祠堂涂成红祠堂,当时的公社革委会主任竟发动全公社社员用土办法制造土红料几万斤,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涂上,写了很多毛主席语录。远远看去,像一座红城堡,很有立体感,红得刺眼;像一把大火,把西晃大山点燃了,你斗他,他斗你,斗得儿不认母,一个家族里也有阶级敌人和特务。土坳村那个参加县“贫联”造反派的大队书记铁匠,从外面造反回到家里还背着盒子枪。呷夜饭时,年迈的母亲要他放下枪,说:“伢崽,放下你的枪,呷夜饭了!”铁匠回答说:“妈,不能放下枪,你要知道家里也有阶级敌人!”母亲看他一眼,向:“伢崽,你妈是阶级敌人么?”铁匠不点头不摇头,答道:“你是不是敌人,作为红色造反派的我,要警惕呀!”那天晚上,母亲气得呷不下饭,进到房里睡觉了。第二天清早,铁匠抽出盒子枪又去武斗了。没过多久,他被打伤了,母亲没有掉下一滴眼泪。那时候的武斗很凶,武斗时,枪子不认人,也打死过自己的亲戚,不是堂兄就是堂伯。那时候山溪的水终日浑浑沌沌,大山里的烟火你家出他家不出,人的眼睛白天黑夜都是红通通的。从那时起,整个家族里便有这户与那户的恩怨,这房人与那房人的愤恨,这个村与那个村结下的村仇,其实都是姓龙的。但都是在这座祠堂里批判斗争结下的恩恩怨怨,有的在祠堂当场斗死去,有的回家咽不下那口恶气自杀死去。后来传言祠堂闹鬼,一点不假,谁也不敢去祠堂玩,加上久不修缮,阴风凛凛,到了晚上,十分恐怖。直到前几年,那个在“文革”时期批判斗争喊口号喊坏了嗓子的疯子,可能是没有胆了,才敢搬进祠堂住。他一天到晚在祠堂里大吼大叫,还常常高呼着听不懂的口号。西晃大山里的人就是这样斗来斗去,越斗越穷,生活总是没有山外好。大山的男人只有死守大山的命,大山的女人年纪轻轻的都想尽早嫁出去,过上好日子。改革开放后,西晃大山也卷起一股旋风,血气方刚的青年也想穿着皮草鞋,背上卖山货得的钱,踩着泥巴路,走出山外,南下闯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精不精彩。黄鸡村和洞口村走了不少男青年,土坳村与泉溪村只能去女的,男伢要留下来打架。由于土坳与泉溪结仇太深,男人们都不想出去打工,都在磨拳擦掌地等着干架。要干架必须要男人,女人没有用。这两个村有几十年的仇恨,互不相让,动不动就干架,你想没有男人能行么?这两个村的妹子有的去天涯海角,有的去杭州福州。每年都是过春节后走,第二年春节才回来。村里有人戏说,女伢儿的脸比男伢儿好看,女伢儿有诱惑,只要长相好看,出去总会找到工夫做的。因此很多姑娘都回不来。土坳与泉溪的男伢好像是为西晃大山生的,他们的脚板是为西晃大山长的,永远走不出大山,像山里的鸟永远在深山丛林飞来飞去,任你怎样啁啾,只能叫给大山听。有的一辈子在大山里滚爬,老了还娶不到堂客。他们只能每天喝酒解愁,有时在广众之下闹事泄愤,在五天一集的墟场里踩踩女伢儿后脚,或在乡里电影院录相厅捏捏女伢屁股满足一瞬间的性欲。其实打架骂娘被踩脚跟、捏屁股的女伢都是一个祠堂人。有人说这叫伤风败俗,龙家乡快要衰败了,再不会有“文革”前那样团结有生气了。文革前的每年正月,龙家乡的4个村都沸腾了,一条18节的青色长龙,从泉溪舞到土坳,从土坳舞到黄鸡,从黄鸡舞到洞口,气势磅礴,刚劲有力,雄伟壮观。2面大鼓,1面大锣,2面中号锣,4副铜钹,3把长铜号,将山乡闹得震天响。鞭炮声一天到晚不间断,所到之处,接灯的村寨不但放鞭炮迎接,家家户户还祭茶烧纸祈祷,以求新年风调雨顺,避免灾害。晚上杀猪宰羊,共同庆贺,燃着篝火,大家一起跳花灯。“灯姑娘”头戴凤冠,身着彩衣彩裙,手持花扇,腰系彩带,与“赖花子”在“掌调领唱”者带领下,摆出各种舞姿,扇法变幻无穷。“打飞筋斗”和“倒立撑腿”的功夫,令龙姓大小男女捧腹大笑,大家所唱的歌词,都是互相祝福送喜: 正月里,兰花开,我给贵村送福来; 家家户户都爱福,福泽绵绵如东海。 二月里,桃花开,我给贵村送禄来; 家家户户都爱禄,禄位高升登八台。 三月里,桐花开,我给贵村送寿来; 家家户户多有寿,寿如龙祖八百载。 四月里,银花开,我给贵村送财来; 家家户户多得财,财源滚滚进门来。 五月里,榴花开,我给贵村送喜来; 家家户户都有喜,福禄财喜进村来。 那时候,几村龙姓人家都团结,如果有外姓人欺负,大家一鼓作气都站出来共同抵御。有一回,与西晃山毗邻的外县人要争土坳村一座山,每年捡油茶都是外县人先下手,把油茶捡得精光。土坳人气得没办法,轮到第二年,先串通几村,吆喝一千多人,得知外县人要上山的消息,将一千多龙姓青壮年开去,手上操着铁器东西,准备决一死战。外县人见架势大,挑着空箩筐溜了回去,后来再也不敢去捡那座山的油茶了。就是因为“文革”,龙姓人不团结了,龙家乡衰败了,没有人上大学,没有人当官,走出去的人没有几个显山露水,更不消说出有头有脸的人。 改革开放后,西晃大山出去几个男伢,但都在新城。这些男伢,有正名,又有浑名。一个叫“拐弯弯”,正名叫龙大贵,土坳村人;一个叫“哈哈勒”,正名叫龙永前,泉溪村人;一个叫“一是一”,正名叫龙方正,黄鸡村人。西晃大山的人对他们三个是极其敬佩的,说他们甩掉了泥腿杆,在城里生活多幸福。然后高昂着头,对别乡人说我们西晃大山不出人才,他们不是人才吗?有人说他们三个是三棵大树,“拐弯弯”是土坳村的那棵大榕树,“哈哈勒”是泉溪村那棵老槐树,“一是一”是黄鸡村那棵古檀树。他们三个同年同月生,母亲生他们前一个月,都是外婆提着催生的糖果、鸡蛋、母鸡和甜酒去催生。“哈哈勒”的外婆催得急,一个星期催两次,因此他比“拐弯弯”提前七天出世,龙方正又比“拐弯弯”晚七天出世。龙方正叫“拐弯弯”哥哥,“拐弯弯”叫“哈哈勒”哥哥,“哈哈勒”最大,是他们两个的哥哥。事情真巧,他们的母亲都是同月怀孕的,又是同年读书的。他们生下后,又同被绳带捆住衣袖筒和手,不让他们的手四处乱抠,长大后为人才正直,光明磊落,不搞阴谋诡计,不拿别人东西。如果做了坏人,别人会骂母亲生时高兴了,没给伢崽扎手。他们的母亲都给他们扎了手,都扎出了辉煌。他们的辉煌,为西晃大山的龙家大族光了宗,耀了祖,龙家人到处说他们是西晃山的虎,人常说虎到平地遭人欺,可他们到了新城凶得很。其实,他们三个都调皮。在读初中时,三个躲在去镇中学的路上,去田坎边扳一坨一样多的好泥巴,反复搓挪得有粘性,就开始做泥巴炮。做成碗形泥巴炮,高扬着,念道:“你炮没有我炮响,天上不响地下响……!”用力往岩板上一砸,“叭”地一声,泥巴炮炸出一个洞来。没有炸出洞的给炸出洞的补洞眼,泥巴补完了,那个人就输了,输了的人脱光衣服去泥田里滚一身泥巴后再来。他们三个只有“哈哈勒”的泥巴炮最响,“拐弯弯”不服气,做了一炮又一炮。龙方正不吭声,不与两个哥哥争,争得最凶的要算“拐弯弯”。他们三个瞒着大人不去学校上课,整天整天地玩。回家时,相互赌咒:“谁告诉大人,谁是狗日的!”他们三个谁都不说,团结得像亲兄弟。他们这样顽皮,谁料他们三个都出人头地了,在新城做着各自的事情。 人不出门身不贵,出门就有势就贵气就看重坟山。到新城生活好些年的“拐弯弯”、“哈哈勒”和“一是一”都说祖宗好,每次回故乡,他们三个都要去龙家坟山走走,未出门终日守着西晃山的人,恨不得几锄挖平所有龙家坟。由此,每年清明节的龙家坟山冷冷清清,除“哈哈勒”他们三个与在富州县政府办工作的申方在祖坟山打转转烧几缕香火放几封鞭炮外,在西晃大山劳作的男伢们都不去祭祖,他们埋怨祖宗不保佑他们。 这座祖坟山很高,他们看到了土坳村、泉溪村与黄鸡村、洞口村截然不同的情景。两村在上,两村在下,高头没有仇恨的两个村,一定有不少青壮年男人南下打工,山田山坡遍地荒芜,全是绿色一片,而下头有仇恨的这两个村,由于不许男人外出,那些山旯旮里全被挖得红红的,收完农作物,光秃秃的。能有人出外打工的家庭,均嫌种田种地不划算,宁愿荒掉,也不愿去动一锄一钯。他们摇摇头说,太浪费土地了。如今是什么政策,中央还不扶持农民!他们几个非常虔诚,非常专注,放完鞭炮后,还闲聊着坟山的风水。扫墓祭祖完毕,各自回到村里去。从乡场到村里都是小路,只能走路回去。他们都说故乡太需要一条公路了,各村都修一条便道,只要能通手扶拖拉机都行。他们暗暗责怪龙家乡干部不带领百姓修路。 龙大贵,祖宗华甫后代,在新城经商;龙永前,祖宗贤甫后代,四处习武卖艺,有名气,凡是外地玩武的到新城,都要给他拜“码头”;龙方正,祖宗荣甫后代,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在新城城边派出所当所长。 他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都是“文革”时期一起上学的,上学头天都学会了写“大字报”三个字。“文革”结束第三年,他们高中毕业,“哈哈勒”和“拐弯弯”没有考上大学,回乡当农民,龙方正却考上省公安学校。不同一个祖宗,但同一座祠堂。他俩见龙方正跳出家门,当上大学生,也不甘落后,匆匆离开西晃大山。开始他们找不着门路,四处漂泊,后来才瞄准火车拖来的城市——新城。 “哈哈勒”赶到泉溪,已经是下午五时,太阳开始滑向山坡。走进那间老屋,没有一点声息。屋里没有其他人打点事情。老母亲摆在厅堂里,大哥脸上没有表情,至少没有悲伤,好像老母亲还活着。“哈哈勒”走近母亲身边,大声地叫了一声妈,紧接问大哥:“妈怎么会自杀?”大哥木然地坐在那里,听弟弟叫了一声妈才抬起头来,眼珠才开始转动,看上去有点紧张。“哈哈勒”又向:“妈怎么会自杀?”这时大哥站起来,“哇”地一声哭了,说:“我也不知道她会自杀!” 龙氏宗族邻居听“哈哈勒”回来了,便三三两两地来了些人。按照当地习俗,凡是谁家过红白喜事都要去帮忙。“哈哈勒”买去两条金白沙烟,打开后给每一个邻居送烟抽。有人问:“玉秀怎么不来?” “哈哈勒”很冷漠地回答:“新城社会秩序很乱,她要守屋,不能来。” “哈哈勒”回答后,邻居不再问,便散去开始做事。“哈哈勒”转身问大哥,道士请了没有,亲戚通知了没有,酒菜安排人去买了没有,白孝帕买来没有。大哥脸色非常不好,告诉“哈哈勒”说,母亲的娘屋人今天来过一趟,怀疑母亲不是自杀,说是我们给毒死的,他们去派出所报案,明天不能开悼,公安验尸后再定。她为什么会自杀?“哈哈勒”又问他大哥,大哥还是不说,只说我不在家,收工回来煮熟饭喊她吃饭喊不应,进到房里,一股浓浓的农药味道扑鼻而来,摇摇她,全身都僵硬了,叫来两个邻居一看,认定她喝了农药死亡。昨天只有她在家看屋,点心热在锅里,想不到她会自杀。“哈哈勒”听后,觉得蹊跷,他相信母亲坚强,不会自杀,一定是有人投毒而死的,然后造成自杀假像。母亲命真苦,没有女儿为她哭,“哈哈勒”离家10多年,邻居原认为他回家会哭的,他也没有哭,母亲的死没有人发出过哭声,等于母亲好像睡着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哈哈勒”想了一阵,母亲没有女儿,自己是小儿,就当一回女儿哭几声吧。于是,“哈哈勒”趴在母亲的身边,大声地哭喊起来:“老妈,你怎么会自杀?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怎么不跟我说?老妈,老爸是别人逼迫自杀的,而你有吃有穿怎么选择自杀?……” “哈哈勒”的哭,像一支跑调的曲子,干燥、生硬,没有感染力,按说男人哭泣应该是非常感动人的,但在旁边听的女人都没有滚出眼泪。“哈哈勒”只哭了两分钟就停止了,他想就是自己哭一个晚上,大哥还是无动于衷,他没有上前去劝阻。“哈哈勒”擦干眼泪,看清母亲穿着自己早在10多年前为母亲准备好锁在柜子的蓝色寿衣寿裤,心想大哥没给父母亲一根纱络,怎么不感到羞愧?再说与大哥分家时,大哥大大小小的东西都要,连一个碗都不放过,气得自己什么都不要,可大哥都收下了,母亲不同意,指责你如果要老人的全部家产,那就全由你抚养我。当时大哥还给母亲写了一张“保证书”,赌咒发誓谁不养母亲天诛地灭!事过之后,大哥忘了,母亲一生病又打电话给“哈哈勒”,“哈哈勒”不回去,大哥就让母亲躺在床上,不给请医生,他怕开销药费,好像母亲是“哈哈勒”自己的。母亲本来很关心大哥,分家那年政府救济下来的“穷乡布”都给了大哥做棉衣。当年自己堂客仙菊有意见,“哈哈勒”给制止了,生下的女儿不小心打烂母亲一个碗,母亲硬要仙菊赔,摔烂一个鸡蛋,硬要仙菊付钱,母亲好像很不喜欢仙菊,弄得仙菊骂“哈哈勒”不中用,连自己母亲都不喜欢,“哈哈勒”都是笑笑了事。 “哈哈勒”回来了好久,还没见到嫂子。他问大哥嫂子哪去?大哥说你嫂子上街买菜去了。“哈哈勒”说你怎么安排她买菜,家里有许多事要她安排,大哥说别人买东西她不放心,怕别人贪她的钱。“哈哈勒”又问大哥就杀你家的猪行吗,市场上多少钱一斤我付多少。大哥停了停说,这个时候市场不行俏,到农忙时价钱会好,还不如去街上买。“哈哈勒”说到街上买肉那要现钱呀,我回得匆忙,只带来一千元钱,恐怕不够吧!大哥想了想,说:“那是不够!仅烟和鞭炮都要两千多块!”“哈哈勒”说:“你给我先垫着,等收到礼钱再给你!”大哥苦笑了一声,低声地说:“弟弟,不瞒你说我是没钱的,还想你先给我垫着,等有礼钱还你,想不到你这回手头也这么紧!” “哈哈勒”不作声了,又看大哥一眼。大哥比自己高,上了点年纪,背开始驼了,脸色是灰黄的,没有一点血色,但那双嘴巴上下却黑白相间,大根大根的胡子直竖竖的,怪难看的。年轻时的圆嘴巴如今显得有些尖突,嘴唇干燥得裂缝了,那双眼睛却特别的灵泛,一眨一眨地看我,好想从我眼神中看出破绽。没结婚前,在我的记忆中,大哥没有这么聪明灵活,与嫂子生活这些年中,他像从大学毕业回来一样,对每一件事他都会前前后后地想一遍,不让自己上当。那年分家摸阄他摸输了,睡一觉后,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强词夺理怪叔叔把房子价格算错了,无论如何都要重新摸过阄。他与叔叔吵得无可开交,叔叔骂他横蛮无理,他骂叔叔你狗抓蚊子多管闲事,我家的事不由你管。叔叔说你父亲死前曾交代过,说你们还小,长大后一定有麻纱事,你当叔叔的一定为你嫂子撑撑腰,不要搂着肚皮给别人看。叔叔是冲着我父亲这句话来管我家的事,谁料大哥竟这么不尊重叔叔。好多年来,大哥不与叔叔讲话。每年春节,“哈哈勒”托人给叔叔带两瓶好酒喝,叔叔生日他没空来,又托人带钱去。叔叔总是夸“哈哈勒”这个侄子很好,到城市去长了不少见识,练就一副宰相肚,见大哥与叔叔有成见,不相往来,前两年在母亲80大寿时,“哈哈勒”将大哥和叔叔扭成一团了。随着年龄的老化,叔叔与大哥的心都慈善了,脾气没有以前那么刚烈了。如今大哥有什么好呷的,都亲自去请叔叔。想到叔叔,“哈哈勒”问大哥叔叔去哪里了?大哥说叔叔去坟山看坟向去了,等会儿就回来。“哈哈勒”又问渝怀铁路不是从我家坟山穿过么?大哥眼睛一瞪,霸蛮地说谁敢去动我家坟山,没有这回事。“哈哈勒”说修铁路,那是国家大事,我们一个小小家庭敢不移坟山?哼,我就不相信国家随便动一座坟山。大哥说这话的时候,嘴上的白胡都气直了,十分气愤。“哈哈勒”又问父亲的墓碑怎么会断?大哥说,我到仔细地查看过,那青光石碑坚如磐石,它的断裂是遭人所击。我想一定是有人眼红妒忌,见你立这么大块墓碑心里不服。弟弟,我起初劝你不要立这么大墓碑你就是不听。你看墓碑断了,还不是重新再立,那不是浪费钱么?“哈哈勒”不相信铁路不从坟山穿过,不会像京九铁路从江西革命老区拐个弯。他又问大哥:“铁路到底从不从坟山穿过?”大哥皱皱眉头,说:“弟弟,你怎么不相信大哥的话?”“哈哈勒”看大哥有埋怨他的表情,劝道:“不是不相信,如果把母亲葬下去,尸骨未寒又开棺移走,那多麻烦,让人笑话!”大哥很自信,不耐烦地说:“告诉你没有事就没有事,怎么唠叨?要我们再移坟山,我们不会白移。”“哈哈勒”不再说话了,将眼光投向门外,见道士进门来,两兄弟一脸的严肃,闭着嘴不说话,好像这位道士要把母亲推入地里去。道士开始布置香台,几位帮忙的人动作非常迟缓,有点不情愿。道士见两兄弟不作声,他也不作声,抽出毛笔慢慢地写着祭联。这时候,叔叔从山上回来,见到这位道士,连忙上去打招呼。从口袋里摸出一元一包的香烟打发着,一边打发香烟一边帮道士拉纸,催着“哈哈勒”两兄弟:“香烟买来了没有?”“哈哈勒”两兄弟没有作声。叔叔走上去,问“哈哈勒”大哥:“这时候了,你们两兄弟还不赶快协商好,明天怎么送葬?”其实,“哈哈勒”在想坟山的事,问:“叔叔,铁路从不从坟山穿过?”叔叔摇摇头,说:“我年纪大了,这是国家的事,我不知道。”叔叔转过头问大哥:“你知道铁路从坟山穿过么?”大哥还是那么自信,摇着头说:“没这回事!”“哈哈勒”又看看母亲遗容,心疼地想到过几天开棺移坟,那母亲可惨了!想到这里,“哈哈勒”涌出几颗泪来。母亲昨天上午还好好的,下午怎么自杀?大哥一定气着她,不气她,她怎么会自杀。母亲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一切都远去了,还是热热闹闹地把她送上山去,往后再慢慢调查清楚,是不是大哥不孝她把她气死去。如果真是想像的这样,那大哥就不对了,母亲会在阴间责怪怨恨我两兄弟,邻居也会说风凉话。母亲嫁给父亲,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父亲铁板一个人,脑筋老不转弯,几十年来,总是过着清贫日子。呷大锅饭的时候,他想给生产队找副业,自己从中赚点钱,而他就在自家的山坡上挖地种红薯。挖红薯前有一段时间空隙,便上山去削锄头把卖,或挖山蕨卖瓜粑。这都是辛苦事儿,人家笑他怎么不出去,他说自己是圆脚板,出不得远门,只有在自家屋前屋后打转转。他是这样一个人,却苦了母亲和伢儿,要呷没有呷,要穿没有穿,弄得“哈哈勒”读中学还穿着母亲结婚时的蓝色麻布旧帐布缝的裤子。母亲手脚伶俐,伢儿冬天没有油鞋穿,用旧布鞋面子与破油鞋底子配上,再用锥子将细绳钻连起,给伢儿穿上暖脚。有一年2月伢儿们没有饭呷,母亲向伢儿姨借5元钱去街上(那时叫镇为街)买红薯回家炒给伢儿呷。这一年大哥15岁,“哈哈勒”只有9岁,他俩从父母出门上街去的早晨起就双手托着脸庞,坐在大门口往去街上的路上张望着。开初,太阳从东方斜照着大门,然后又直照着大门到太阳偏西,父母才挑着一担红薯急冲冲地往家里赶,但不见母亲踪影。父亲一进大门,“哈哈勒”就问父亲:“老爸,我妈呢?”父亲不作声,把一担红薯放下,抽出旱烟,卷一个喇叭筒拼命地抽着,好像有心事。“哈哈勒”又问母亲哪去了?父亲还是不作声。两兄弟见父亲青着脸,不敢再问,闷闷不乐地又坐在大门口往去街上的路上望着。一个时辰过去,母亲才出现在路口上,拖着疲倦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进家门。两兄弟见母亲脸上鼻青眼肿,问:“妈,你脸上怎么啦?”母亲用手捂着脸,轻声地问:“妈不小心摔伤的。”“哈哈勒”又问:“妈,脸上痛么?”母亲又看父亲一眼,低声地回答着:“妈不痛,妈给你们炒红薯呷,你们一定饿坏了!”母亲立即去洗几个红薯 第四章 “哈哈勒”离开新城好几年了,这回回来不走了。他不再四处漂荡,欲安下心来在新城办一个武术馆。从泉溪回来两天了,这个想法没有告诉玉秀,蒙在鼓里的玉秀还认为他办完母亲丧事又要走,可他板着脸孔不作声。她知道自己将存款放高利贷借给别人他还在生气,自己忍让几天就过去了。玉秀笑嘻嘻地问:“永前,你几时走?” “哈哈勒”眼睛一楞,问:“我走哪里去?” “你不走了?”玉秀大吃一惊。 “哈哈勒”点点头,答道:“我不走了。” 玉秀听后,目瞪口呆起来。 这天下午,“哈哈勒”把他提回来的皮箱打开,将一把把扎着红布的长剑短戈取出来,擦了又擦,然后又好好地放回皮箱。 “永前,你怎么把这些提回来?难道……” “嗯,我想提回来。” “你真的不走了?” “你别管,今天上街买点好菜和好酒,呷晚饭时,你会知道我不走的原因。” “你想干什么?” 玉秀惊悸着,一双不安的眼神直盯着“哈哈勒”。她自己好像犯有罪一样,心虚怯怯的,一颗颗冷汗徐徐地冒出来。“哈哈勒”还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很平静地做着手里活,然而玉秀的心如打鼓一般跳得很凶很凶。自己搬家,并非怕火车叫,是在干一种不干净不光彩的事情——与一个男人鬼混着。难道永前知道?他擦剑干什么?一整天,玉秀心里不安宁。尽管把菜炒了,且这天的菜炒得一点不好呷,不是盐咸就是盐淡,样样菜都是火辣辣的,没有一点香味,没有往日的菜炒得美味可口。她自己品尝一阵,埋怨自己精力不集中才炒出这样的菜来。 菜办了一桌。他要请谁呷饭?他不告诉玉秀,玉秀也不敢再追问。下午,他到外面打转转,一个人出去照样是一个人回来,不知玩什么名堂。两个人能呷这么多菜?知道呷不完,为什么要办那么多?还把自己忙乎好一阵,在发什么神经? 菜上桌好久,还不见客人来,只见他坐在屋门口往小巷望着,像在等人。 菜凉了,客人还没来。“哈哈勒”将凳子搬回堂屋,说:“玉秀,我们自己呷吧!” “永前,你请谁呷饭?” “没请谁,自己放开肚皮吧!” 本来,“哈哈勒”是请“拐弯弯”呷饭聊他办武术馆的事,“拐弯弯”为什么不来? “哈哈勒”很快咽下两碗饭,酒未喝一口,便脱鞋上床睡觉。玉秀不知道自己男人有心事,暗暗怀疑自己的那事莫非被他知道。 夜是慢慢黑的。“哈哈勒”好久好久才睡着。他本来睡不着,因他疲劳过度还是闭上了眼睛。他在梦里又梦见了那帮连鬓胡,害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哈哈勒”睡着后,玉秀从他背包里取出内裤、袜子、衬衫和领带,还有一套旧西服。这些衣物折得皱皱巴巴,很脏,汗臭味扑鼻而来。玉秀忍耐着将这些衣物放进洗衣机,嗡咙嗡咙地拌搅起来,直到半夜才洗好,齐爽爽地晾在阳台上,然后也去睡。玉秀不敢与他睡,那磨刀霍霍的镜头一下午都在眼前闪现。他装模作样地睡去,趁我睡熟之际,一刀砍下来……啊呀,不敢这样想。他不会这样做吧,那时追我山盟海誓的话语讲过很多很多。他很爱我,爱得非常挚烈。我要他上刀山他就上刀山,我要他上月亮岛去摘葡萄他就去摘葡萄。春节期间,他每天都要抱我一次,抱着我紧紧不放,那双厚厚的嘴唇吻得我全身瘫软,仿佛两扇铁皮夹得我满脸通红。才过去两个月,一个人的心不会不变的,尤其是如今这花花绿绿的世界,婚姻和家庭千变万幻,错综复杂。只要他有钱,不愁没有女人玩,比我漂亮的姑娘多得多,何况自己已经…… 玉秀在另一间住房睡下。她关紧门,躺在床上,睫毛在一上一下地眨着,想到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职责,长叹着气。她暗暗地向“哈哈勒”求情道:永前,你两个月没回家,本来应与你亲亲热热地睡觉,做一次过瘾的爱,可见你擦着长剑短戈,我真害怕。你不能怪我今夜不和你睡。看样子你恨我,恨我搬家不和你商量,恨我将钱借给别人…… 她想过一阵,便呼噜噜睡去。第二天醒来一看,“哈哈勒”将大门早已打开,不知去向,一股凉凉的河风直往屋里灌,冷得玉秀直打寒噤。其实,“哈哈勒”在往“拐弯弯”家的路上走着。他一边走一边想,我请他来呷晚饭,电话打了好几遍,他为什么不来?几个月不见面也该见见面,说说话。当初,他跟着老子出门来,不敢离开半步。如今有钱了,翅膀硬了,腿长长了,万事不求人了。妈的,还算什么姓龙的!他忘记20年前那番黯淡的光景,要衣没衣穿,要事没事做,要女人没女人,整日忧忧愁愁,仿佛下过一个冬天的雨,整个脸面都是冷冰冰的,时常拖着铅似的腿往老子家跑。小时候,“哈哈勒”的家景比“拐弯弯”好。他父亲是阉猪匠,裤腰带上时常佩着一个干猪尿泡制成的皮刀夹子,两把锃亮的小刀插在夹子里。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磨刀,把刀磨得锋快,然后去附近几寨农家阉猪。他父亲阉猪全乡有名,逢五赶场那天,他要揽许多生意,今天上黄鸡村,明天下洞口村。30斤重的小猪,抓阉是件小事,一手抓住尾巴,脚按住猪下身,然后腾出手抓肠子。他父亲阉猪伤口很小,过两天就完全愈合。因父亲手艺过人,能挣油盐钱,生活过得不错。但那时因割资本主义尾巴,他父亲遭受过批判,最后社会地位每况愈下,可家里还是有钱。于是给“哈哈勒”做媒的媒人纷纷登门,要给他娶堂客。不多久,小堂客就上门了,紧接放“响口炮”。“哈哈勒”家准备好崭新的两套衣服,两双袜子,两包糕点糖,一对红蜡烛,4斤面条,8斤白酒,16斤猪肉,件件东西贴上红纸条,由挑夫挑着,媒人引路,去女方家。女方家见自己的郎猛放鞭炮,也在门口放响一挂鞭子炮迎接。“哈哈勒”身材不高,但却机灵,见岳父岳母微笑,心想这对大人很喜欢他。来时,“哈哈勒”母亲告诉他:“在人家那里,不会说话少说话;在岳父岳母面前,不要低头怕羞,昂着头,做出一副男人样子来!”进门时,“哈哈勒”真的高抬着头,没有叫岳父岳母。当晚,岳父岳母对媒人说:“这小伙子长得不像样,傲气倒是十足!”后来是小堂客不嫌弃他,才把堂客娶进屋来。女方家里穷,岳父看上他家有一栋五柱大屋,天楼地板家仙板壁全装好,四周围着长长的吊脚楼,三年刷一回桐油,整个屋子亮堂堂,显得虎虎生气。用媒人的话说:这楼能跑马。“哈哈勒”21岁那年,夫妻双双齐拜堂,两支红烛燃得旺。“哈哈勒”站在左边,堂客仙菊站在右边,喜娘站在中间,两手交叉挟块灯火肉给新郎新娘呷,呷不完的灯火肉,拿出洞房给看热闹的伢崽们呷。大大小小的伢崽们争抢着,人丁兴旺的兆头很好。晚上,“哈哈勒”结婚的酒席办得很丰盛,全是盘子菜,30多席,在全乡还是第一个。客人们呷得很开心,互相敬酒,杯杯酒都讲吉利话: 一杯酒一举成名,二杯酒两朵金花,三杯酒三面彩旗,四杯酒四季发财,五杯酒五子登科,六杯酒六位高升,七杯酒七子团圆,八杯酒八面威风,九杯酒久长久圆,十杯酒十全十美,十一杯酒出人头地,十二杯酒月月红红…… 那天呷喜酒,“哈哈勒”与新娘到客人席上敬酒,结果呷得头昏眼花,走路摇摇晃晃,挽着堂客回到洞房,关门享受花烛夜之乐。“哈哈勒”说那夜他没有结婚,真正的结婚是第三天晚上。他忘不了第二天早上与堂客抢挑早水的情景,去泉溪挑水,不小心摔跤,打烂了一只水桶。没办法,他与堂客抬了两桶水倒进水缸,然后烧洗脸水。母亲见水桶打烂,悄悄地对“哈哈勒”说:“这不是好兆头,两只水桶烂了一只,只怕你俩……” 母亲的话未说完,“哈哈勒”心里明白了:夫妻之间,一定有谁先夭折,但“哈哈勒”不相信。那年寒冷,堂客生下一个女伢,“哈哈勒”去娘屋报喜,挑着两缸甜酒与一只公鸡。泉溪人见是公鸡,问“哈哈勒”:“你堂客生下一个女伢?”“哈哈勒”有传统思想,见是女伢,心里不痛快,对别人说:“屁股尖的女人不生女伢还生得出男伢来。娶堂客一定要娶屁股大的。”他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经意被一块石头绊上,双脚踉跄几步倒下了,两缸甜酒甩得遍地流,公鸡也飞跑了。进到岳父家,岳母见他空手而来,忙问究竟。“哈哈勒”哈哈笑着,说完过程,告诉岳母:“生个女伢!”岳母见他不高兴,安慰道:“这年头不见得男伢比女伢强!”“哈哈勒”还是不高兴,岳母没办法,给他回了一只母鸡,并送上一卷尿布屎片和一缸甜酒,嘱咐着:“走路小心,不要再摔跤了!”“哈哈勒”点点头,带上东西匆匆回家来。 生了一个女伢,他没有“贺三朝”,也没有请娘屋人及四门亲戚喝喜酒,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做了父亲。但好景不长,在女伢两岁时,堂客仙菊因遭土坳村那个狗日的铁匠书记欺凌含恨自杀而去…… “拐弯弯”样子比“哈哈勒”长得好看,可“哈哈勒”有伢儿,而“拐弯弯”还没嗅到女人味。憋在大山里真难受,一鼓作气邀“哈哈勒”出远门闯世界,挣一大把钱回家找堂客,盘儿养女,延烧自己这房香火。那些日子,“哈哈勒”气得喉管里直冒青烟,只想报仇。火头上,“拐弯弯”邀他出去闯世界,毋须多言,一拍即合,将女伢交给母亲卷起铺盖气冲冲地去了美丽的凤凰县城。那里的苗家武术很有名,渊源流长。有“36攻、72防”的策手;有古称“神打”的“点穴”;有公开流行的花拳、猴儿拳、猫儿拳、犟子拳;有表示礼节动作的礼示:开堂礼、收堂礼、启手礼、毕手礼。同时还有许多棍术:朝天一炷香、老牛摆尾、古树盘根、黄龙缠腰、王马破槽、雪花盖顶、四路冲程、鲤鱼撑天等,“哈哈勒”去拜师习武,只要把这些学到手,那个狗日的铁匠会乖乖地跪在他面前低头认罪。 那时候,龙大贵并不叫“拐弯弯”,是他近几年在新城经商,客户见他如此狡猾给取的绰号。他心眼儿比“哈哈勒”多,上学时间一样多,但他比“哈哈勒”多看几本书。在凤凰习武两年,“拐弯弯”按捺不住,欲立即离开“哈哈勒”。“哈哈勒”知道他有心事,也常听他说三国演义中的那句名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拐弯弯”实在想走,“哈哈勒”也不阻拦,便喝“分离酒”。 那年阳春3月的一天,在凤凰城沱江一个吊脚楼酒馆里。他俩一个坐一边,都不讲话,埋着头喝闷酒,彼此心里都难受,不时抬起屁股移移凳,震得楼板扎扎响,仿佛坐在舔着河水的木板桥上,屁股下就是淙淙流淌的沱江水。他俩不时地抬头往沱江河看看。河面没有微波涟漪,可是此时双方的心里如山洪猛泄的竹篙水,浪翻波涌,激激荡荡,多少年的友情突然失去。“哈哈勒”要“拐弯弯”继续习武,可他不干,把目光瞅住生意市场,瞅着钱,瞅着特别喜欢的女人。千有味万有味,玩女人最有味,没有女人的男人不是男人。有一回,他惹怒一个女人,由于没有钱,反被那女人的两个哥哥狠狠打了一顿。他现在要的是钱,要的是女人。如果有钱,那个女人会乖乖地跟他走。没有钱,什么事都干不成。 “哈哈勒”不想让他走上那条道,可他执迷不悟,硬说习武一辈子没出息,这年头你学得几手功夫,又把别人怎么样?“哈哈勒”左劝右劝,始终炒不进油盐。无奈,只好让他走。 喝“分离酒”那天,“哈哈勒”很冷静地与他说话,可“拐弯弯”一口一碗,连倒三碗,七分醉意的时候,言语多了起来:“大哥,你让我走。我挣得钱,不会忘记你!” “哈哈勒”面对沱江,点点头,没有看他。 “大哥,有钱有势才有女人!” 此时的“拐弯弯”没有醉,头还没有摇摇晃晃,手还没有指指划划,眼睛还没有痴痴呆呆,说话还没有吞吞吐吐。紧接,他又强行灌下一碗。这酒是凤凰人自己酿的米酒,香喷喷的,酒度低,很纯正,喝进肚去很舒服。若是贵州烈酒,再香再浓,三碗下肚早醉得不成人样。这碗酒下肚,他开始摇晃起来,凳子一左一右地挪动着,似坐翘翘板。碗到嘴边,酒一线线地往下流。打心里说,淌到地上的酒好可惜,可他结结巴巴道: “大…哥…,酒…到…地…头…红…,女…人…会…有…的……” “哈哈勒”见他酩酊大醉,便顺从地点点头。 “呼噜”一碗,又倒进喉管。“哈哈勒”劝他不要喝,取他酒碗下来。忽然,楼板下的沱江河里冒出一阵微微击水声。老板是个女人,她早已听见河里有水响声,她也早已找到击拍河水的原因。她装着不听见。 “老板娘,楼板下怎么有水响?”“拐弯弯”自己问。 “涨春水呗!” “今天未落春雨,哪来春水?” “嘻,上河落雨你知道?你要看涨春水,看看你自己吧!” “哈哈勒”听老板娘这么说,放下酒碗,抬起屁股看“拐弯弯”一眼,只见从他的裤管里流着一股股水。那是尿,黄黄的,带着酒味。尿水打湿好大一块楼板,裤扣眼敞开着,里面的世界丑得很。尿水还在滴,一股股尿臊味在酒楼里盘旋。旁边喝酒的顾客四处乱看,当看见他裤裆淌尿嘴里还在灌酒时,一个个向他白上两眼,骂着很粗的野话:“日他妈的,谁屙下这条卵宝!” “拐弯弯”有这种病,端上碗,脸就冒汗,酒一下肚,便要屙尿。他的尿是憋不住的,后来连跑几趟医院买几包中药,熬几罐药水,呷上半年,他裤裆才由湿润转向干燥,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不出这个洋相,但也控制着自己不再喝酒。这天他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也不知道自己腿下的尿是从哪里来的。他说话口水四溅,有时从牙缝里飞出来的菜渣又落进菜盘。“哈哈勒”只听他讲话,自己不再动筷子夹菜。 “哈哈勒”把他拖进客房,脱去鞋,把脱下的裤子晾在阳台上,让河风吹干,等他酒醒明天好穿。裤子晾上阳台,河风吹得裤子摇摇晃晃。“哈哈勒”怕吹进沱江河被河水荡走,又用夹子夹紧。裤子里有钱,他不敢掏出来给捡好。“哈哈勒”知道他的个性,为人不正,鬼点子多,爱七嘴八舌。若是背上小偷坏名,黄河水洗也洗不清,一辈子做人不是滋味儿。 “哈哈勒”巴不得他立刻睡去,可他躺在床上哭哭啼啼,像山里女哭嫁一样:“大哥,我大贵不会忘记人的。等我有了钱,我会报答你的,我还要为你报仇,那条狗日的铁匠——!” “哈哈勒”听他哭诉,泪水也抑制不住地扑落下来,不让他看见,转身进到隔壁客房。 半夜时分,“拐弯弯”房里闹得沸沸扬扬。“哈哈勒”惊醒过来,穿好衣服,打开门一看,两个沱江镇人把他打得脸青鼻肿,不醒人事。这时,他还没有醒酒。 “哈哈勒”去问个明白,那两个沱江镇人又拳打脚踢地向他扑来,真有点招架不住。未等问清楚,他也扬起手脚与他们对打起来。正打得上手时,一个女人来到中间,死死抓住那两人衣襟。“哈哈勒”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女老板。 女老板是个少妇,眉清目秀,睫毛好长,一双大大的眼睛格外传神。她虽然结婚几年,生有一女,看样子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令沱江镇好多黄花崽掉魂丢魄,整夜睡不落觉。 在她的劝阻下,一场激战很快平息下来。 “妈的,为什么说他侮辱你?”一个男人问。 “不是他。这位弟兄很好。” “哈哈勒”心神一定,暗想着:“‘拐弯弯’还能侮辱她?” “老板娘,他是我弟弟。若有不恭之处,请讲给我听。” “没什么,他是喝多了点酒。” 女老板不肯讲,两个男人先后离去。 天亮了,“拐弯弯”醒酒了。他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光着屁股在此睡过一宵,脸立刻通红起来。他摇着自己的头,瞬间产生悔恨的情绪来,自言自语地念:“酒,不能再喝了。妈的,从今天起,谁不戒酒是狗日的!” “拐弯弯”四处找裤子,发现裤子晾在阳台上。永前哥哪去?他穿好裤,连忙洗脸嗽口,对着镜子一看,自己的脸上为什么青一块紫一块?昨夜他被两个男人猛打一顿,自己还不知道,真是醉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哈哈勒”赶去,不醉死便被打死。说实话,女老板走进他房并非恶意,是去看看他莫醉死在客房惹官司,哪料他猛然将被子摊开,一条赤裸裸的躯体展现在她面前。女老板吓得尖叫起来,立时两个男人蹿进门去,拳打脚踢起来。 “哈哈勒”问清原因,心中明朗开来。临走前,对女老板说:“是我脱下的裤子。因为他裤子被尿打湿了,晾在阳台上让河风吹干今天好穿回家。” 女老板点点头,目送他俩走出了酒楼。 “哈哈勒”快要走到“拐弯弯”住处时,马上停下步来,凝神看着菜场那杂七八样的菜。妈的,不进老子门,老子去找他?瞧他往后的日子,不求老子才怪?“哈哈勒”带着老眼光看“拐弯弯”。 “哈哈勒”想到这里,一气之下往回走,又回到了那间出租屋里。 第二天晚上,“拐弯弯”突然来到“哈哈勒”家。 这天,“哈哈勒”正备足一桌酒菜,招待家乡两位客人——乡党委书记和乡长。 菜刚上桌,“拐弯弯”的摩托驶进小巷。“哈哈勒”见他进来,一点不惊讶,也不给好脸色,只是送烟上茶招呼他坐下,没有以前那般热情,只是将家乡两位客人介绍给他。可他摆出一副冰冷的样子,不讲一句家乡父母官来看望的感激话。他坐下后,脸上冒出匝匝汗珠,掏出面巾香纸在脸上慢慢擦着,嘿嘿地冷笑着。 书记乡长是下河人,年纪不大,30多岁。他俩调到龙家乡后,都想使劲干一番事业,让龙家乡人都富裕起来,改变落后面貌。这回来新城,对在新城工作或干其它行当的龙家乡人一一登门拜访,征求大家对改变家乡面貌的高见。这回渝怀铁路从泉溪村穿过,并且还建一个小站。为修铁路,铁四局和铁五局来了很多工人,住在泉溪的弯潭边上,到处是工棚,红旗猎猎。原来从江口通往龙家乡的15里长的机耕道还是农业学大寨时修的,破烂不堪,不能跑任何车辆。如今修铁路的物质都要从这条唯一的机耕道上运过,给修铁路造成不便。县渝怀铁路指挥部决定从铁路款中挤一点,龙家乡筹一点,趁这股东风,把这条路修好。龙家乡是全县唯一没有通班车的乡,龙家乡的百姓外出,还要走到江口坐车,下县城去新城,一点不便利。因此,龙家乡的父母官——书记和乡长,想到了新城的三位人物:龙方正、龙永前和龙大贵。请他们为修龙家乡公路投资捐款,多少不限,每人都投资一点。那条公路要从祠堂穿过,祠堂可能要拆掉,看你们有没有意见。要想富,先修路。紧接,书记乡长拿出一串名单来。 书记乡长最先想到的是他们两兄弟,还有民警龙方正。一个经商,一个习武,都有钱。他们知道龙方正拿薪水,没有多少钱,也就不开口要他捐献很多。这天,书记乡长要“哈哈勒”通知“拐弯弯”来,“哈哈勒”找他多日找不着,便搪塞说他不在家。谁料不请自上家门,对书记乡长来说,那真是很有机缘! “大贵,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在家里?” “拐弯弯”没有回答“哈哈勒”的问话,转身问乡长:“你们要拆祠堂?”“拐弯弯”问。 “嗯。”乡长答道。 “铁路从我家坟山穿过?”“哈哈勒”急切地问。 “你家坟山在哪里?”乡长问。 “就是有那块高碑的地方。”“哈哈勒”很自豪地回答。 “那是你家的坟山?”乡长问,没有直接回答铁路从坟山穿过,“哈哈勒”也不介意。因为他听大哥说过铁路不从坟山穿过的话。于是“哈哈勒”点点头,说:“是呀,那高碑是我为父亲置的。” “那碑怎么断了?” “哈哈勒”欲说是土坳人干的,又见“拐弯弯”在眼前,便闭口不答。这时,书记端着杯子,把话岔开,问:“大贵,你刚从哪里回来?” “我没到外面呀!”“拐弯弯”很吃惊。 “那永前……”书记乡长看一眼“哈哈勒”,觉得不对劲,便将到嘴上的话又咽下肚去。 “大贵,他们来新城,是为一件事来的。”“哈哈勒”赶忙接上话茬。 “什么事?” “龙家乡为配合修渝怀铁路先修通江口至龙家乡那段公路,要我们……” “要我们捐多少?”“拐弯弯”直接了当地问。 “能捐多少就捐多少,有一份热发一份光?”书记答道。 “钱没有,鸡疤倒是有一条!”“拐弯弯”很气愤。 “哎,大贵,你怎么这样说话?” “这时候,乡政府要修公路,要拆祠堂,要我捐款就想到了我大贵,那时候……”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何况又不是他们。”“哈哈勒”劝着“拐弯弯”。 “是的,是的,我们才去一年。”书记乡长说。 “哈哈勒”夹着一块鸡肉送给书记,方圆道:“那时候,那个书记也太不像话了,他在大贵队上蹲点,整得大贵抬不起头,不是他跟着我出来,哪有今天?” “拐弯弯”听罢,不服气地看了“哈哈勒”一眼。你不带老子出来,老子就倒霉在乡下?“哈哈勒”本是一句实在话,可“拐弯弯”心里极不舒服。他昂着头,问“永前,你带我好久?” “哈哈勒”还不察觉“拐弯弯”心里很气,笑笑答道:“有一年多吧!” “一年能挣多少钱?” “那些年钱不好挣,还算过得去吧!” “过得去……”“拐弯弯”一块鸡肉塞住了自己嘴巴,脑门上的汗水直往下淌,像大热天挑担,汗流浃背的。 这时,“哈哈勒”见“拐弯弯”脸带怒色,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说话竟这样生硬这样冲动,一句顶一句。“哈哈勒”默不作声,重重地喝了一口酒。 “来,喝!”书记乡长齐邀他俩举杯,打开这尴尬局面。 “拐弯弯”举起酒杯,没有喝,他说他早已戒烟戒酒,逢场作戏时喝上一杯或半杯。他有酒量,不敢喝多,怕出屙尿之洋相。整天喝酒整天醉,别个搞你名堂,你还不清楚。“哈哈勒”举起酒杯,好久酒不下肚,还在思量“拐弯弯”刚才的神态。 “永前,喝呀!”“拐弯弯”扬起杯子,笑了笑:“这回他们来,永前,你捐多少?” “两千元。” “你捐2千元,我捐3千元,龙方正捐多少?” “他是拿工资的,手里没有钱,能捐多少是多少。”乡长说。 “你管他捐多少,只要你说话算数就行!”“哈哈勒”说。 “我大贵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但是,那座祠堂最好不要拆。修铁路泉溪人受益,我们土坳人没有一点利益,要捐你自己捐!” “算数就好,算数就好!那祠堂可能要拆,看县政府怎么安排。江口到龙家乡那条机耕道不变,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宽巩固,新修到泉溪村的那段路可能会从祠堂穿过,不拆祠堂要占粮田,泉溪村田少,修条便道,占用粮田几十亩,泉溪人呷什么?” 书记乡长见他俩如此慷慨解囊,心里很乐,咕噜噜又倒下一杯酒,还笑笑地伸出拇指,夸他俩不愧是龙家好后代! “喂,当 第五章 玉秀为“哈哈勒”给龙家乡修路捐两千元钱吵了三天三夜,闹得小巷鸡犬不宁,让隔壁邻居看热闹。她从早吵到晚,特别有精力,走路踩得地板咚咚响。“哈哈勒”毕竟是个男子汉,吵后让着玉秀,不让别人笑话。可想不到玉秀得寸进尺,分秒必争,口口声声说:“我就是让别人笑让别人喜,你敢把我怎样!”玉秀骂过“哈哈勒”,又抓住“哈哈勒”前妻的女伢出气,又是打又是骂,还说要赶她回富州龙家乡去。前妻女伢只有16岁,人非常老实。由于失去母亲,常常沉默寡言,达到眼痴傻呆程度。玉秀不是开导她,反而采取高压手段,逼得她不想读书,成绩一年不如一年。 “哈哈勒”忍不住了,对着玉秀的脸啪啪两耳光,玉秀倒在地上打滚,滚得头发乱纷纷,边哭边吼:“要离婚!” 前妻女伢啊啊呀呀地哭,哭得眼睛红肿肿,三天不上学了。 玉秀气天气地,口口声声还说要自杀。 “哈哈勒”吓得不再骂她了,不敢离开她半步。她去厕所解溲,他要女伢跟着去;她想出门去,他堵住门口不让走。 这样下去实在难受,不能天天守着她。如果有人劝劝她,她不哭闹了,那才是好事。这时,他想起了“拐弯弯”,往日吵嘴打架,只要“拐弯弯”拢场,铁嘴铜舌一拨动,玉秀就不吭声了。 “哈哈勒”去找“拐弯弯”。“哈哈勒”想,都是那狗日的铁匠害得老子第二次结婚,找到玉秀,不是他,女伢不会带到新城来,就是离婚,她会随她妈去,不会被玉秀打骂挤赶,不会哭得眼睛红肿。当年,铁匠当村支书不打铁,强奸他堂客仙菊那天,他正出去收破烂。“拐弯弯”正去找他有事,撞进家门,忽见铁匠惊慌失措,便装着若无其事样子,走上前去,笑了笑。仙菊见“拐弯弯”来到眼前,便哭喊起来:“大贵、大贵,你和永前很好,你要为我讲话,让永前去告他这个王八蛋!” “大贵、大贵,你别说出去,我要提拔你当干部!” “我要你提拔咯卵?”当时,“拐弯弯”气得眼冒金星,正要扬拳打时,铁匠恐吓道:“大贵,你要知道我强奸一个地主妹有什么错?这对你没有好处!” “拐弯弯”扬起的拳头又放下了,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被蹂躏的仙菊,不知怎么办才好! “好兄弟,我们都是土坳人,往后会有好日子过的!”铁匠书记拍拍“拐弯弯”的肩,扬长而去,行为很潇洒,无拘无束,路上留下一串口哨声。 仙菊听见那段对话,又见他那个举止,低头不再说话了。 “哈哈勒”不在,“拐弯弯”站立一会就走了。 烧夜饭火时,从邻居家玩耍回来的两岁女伢,见妈妈躺在堂屋一动不动,不知是啥事,竟哇哇地哭起来。此时,挑着满担破烂的“哈哈勒”笑嘻嘻地进屋来,见仙菊倒在堂屋,周身的热汗瞬间冷却起来,化为一身鸡皮疙瘩…… 仙菊为什么要自杀?“拐弯弯”好久不说,直到铁匠书记没有提拔他,他才向“哈哈勒”讲清仙菊的死因。但这已经是两月过后,“哈哈勒”那股报仇的杀气早已消失了许多,他去告过状,没有告成,后来他才去习武。 任何人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胆子一回比一回大。铁匠书记见永前未告成,又去寻找第二个猎物——木匠堂客。结果被木匠告发,乡党委撤了他的职。不当书记,重操旧业——在龙家祠堂边撑起一个九眼六洞的铁匠铺棚,叮叮当当地又打起了铁。他是老铁匠,打的锄头、镰刀和铁钯,老农很喜欢,钢火不脆不软,适中,很耐用。铁匠铺一开张,生意就红火起来。不几年,银行里有了储蓄,家里有了彩电冰箱落地电扇,他本人又有了精神,只是前年冬天打红薯浆,不幸被刀片划破一个手指,伤后已成“六手指”。他还经常扬言要杀“哈哈勒”。“哈哈勒”不复仇算他有幸,看来此仇该报不可了! “哈哈勒”冲动起来,复仇的火焰又燃烧起来。眼下先将玉秀“动乱”的事平息下来,过些时日回富州老家一趟,摸清铁匠情况再行动。 行武的人大都喜欢冲动。街上那些胸膛刺着飞龙图案的人,哪怕是行人不留心挨痛或踩着他们脚,不说二话,拳脚乱舞,一天不打两个人手痛脚痒;夜里去舞厅,别人请他带去的舞伴跳舞,菜刀三角刀马刀不沾血,回家睡不着觉。但是,“哈哈勒”却不同,脾气虽然暴烈,但又冷静。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刚柔相济。 “哈哈勒”来到城中墟场一看,只见“拐弯弯”那装修得十分豪华的大门紧紧关着。他问邻居,邻居说他到富州乡下给一个六手指的人教武术去了。他堂客哩,邻居说三个月前离婚了。 他怎么给那狗日的铁匠教武术?他怎么与堂客离婚呢? “哈哈勒”如晴天霹雳轰昏了头。头一阵阵的滚热一阵阵的轰响,震得耳朵听不见话,耳屑一片片一粒粒地落下耳池,搅得整个耳朵奇痒难忍。 三个月不见面,他就离了婚。那个狗日的铁匠,是我们的仇人,他怎么对他友好?这是一个谜。“哈哈勒”想了好久,没有想出个道道来。 “哈哈勒”站在他家门口摇了摇头,狠狠地往楼上瞥了一眼,骂了一句娘火,转身又走回来了。 “拐弯弯”的确回富州了,到了龙家乡的铁匠家。 铁匠以为他不会去,便安心下来打铁。很多天前,正在龙家祠堂勘察设计的一个小伙子,操着浓厚地道的川音说,公路要从祠堂穿过,祠堂必须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不几天便传开去。眼下龙家乡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纭,尤其是老人,听说要拆祠堂,脸上皱纹锁紧一层又一层,怒气冲天地说:不许拆! 铁匠也姓龙,他想祠堂是龙家的骄傲,不拆为好。但他另有心计,一边招揽生意,一边要龙姓老人去找乡政府书记乡长的麻烦,坚决要求公路从祠堂前面修过,宁愿占粮田。前两天,有个老人拿着一本龙家族谱去找书记乡长,说这祠堂是龙姓修的,龙家乡全姓龙,如果你们书记乡长硬要坚持拆,看你们还敢在龙家地皮上过日子么? 不拆祠堂,要占粮田,那10多亩粮田都是泉溪村的,泉溪村人不肯占粮田,坚决要求拆祠堂,这怎么办? 书记乡长好为难。 铁匠不同意拆祠堂,但他又答应为修公路打一百把锄头一百把铁锤一百把铁钻,下月中旬交货。他白天打铁,晚上走东家窜西家,唆使龙家乡亲去闹。“拐弯弯”去时,铁匠正脱掉外衣,套着一个背心衫,胸前围着一块用过多年的皮肚搭,有几团黑印的脸上冒着颗颗汗珠,多年不扯风箱的堂客,见有生意做有钱赚,使上全身所有力气,把火炉扯得红红的,把奶子扯得上下乱抖乱跳。 “铁匠叔,怎么又打铁?”“拐弯弯”问。 “嗯。打铁。”铁匠一时毫无准备,茫然失措。 唔唔——,唔唔——,风箱仍在响。 “哟,大贵,我还以为你不来呢?”铁匠堂客仍在一前一后地扯着,不时抓起毛巾往脸上揩汗水。 叮叮当当。隔壁边的铁匠铺也响了起来。 滋滋滋滋。起水的木盆里冒着一股股热气,红过一截的锄头骤然由红变黑,乌亮亮的。 “拐弯弯”看一眼铁匠堂客,说:“那边事情很多,一下抽不开身!” 在“拐弯弯”眼里,铁匠堂客长得特别丑,土里土气,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她那发式,真够让人发笑的。如今流行的是一片云啦高高的瀑布啦圆角吊脑后啦大菠菜啦等等,他只知道是那形状,觉得好看,什么名叫不出,可她还扎着70年代初的发型——羊角辫。哼,那是妹子扎的,她40多岁人还扎那玩意儿,真他妈的土得掉渣了! “不是事情多,是你瞧不起下台了的铁匠叔!”铁匠堂客直言不讳。 “我拿什么瞧不起他?” “别多嘴,扯你的风箱!”铁匠抓着铁钳又往炉里捅捅,顿时一股股火苗腾空而起,火星子满棚飞。 说实话,“拐弯弯”来教铁匠武术,一是铁匠防止“哈哈勒”报仇,为“哈哈勒”多一个对手;二是铁匠有个20来岁的妹子,虽不怎么漂亮,还有点味道,他想弄到新城去。上回来,他妹子不在家,去了深圳打工。在铁匠家住了半个月,还收了人家的师傅钱——800元。都是老朋友,再不教他几招,还说我“拐弯弯”是骗子;三是有一件非常重大事情要铁匠参与,只有铁匠能做到。“拐弯弯”十分狡猾,他不出面,让铁匠出面挺合适。在“拐弯弯”眼里,前面两件事算不了什么,后面这件事都是非常重要的。 “大贵,走,到屋里去。”铁匠放下铁锤,推着“拐弯弯”走出了铁匠铺。 “林萍,你去买点菜,莫天天睡觉。”铁匠走进屋,叫妹子去买菜。 他们点燃了烟,开始喝茶了,妹子从房里出来,揉着眼睛问:“什么事吗?” “上街买菜。” “拐弯弯”瞟了他妹子一眼,好像比去深圳前漂亮多了,港式服装套上身去,一点不像龙家乡土妹子。 他妹子不认得“拐弯弯”。10多年前在家里,妹子只有几岁。妹子也不问她父亲客人是谁,只是走到门口时回眸一笑,然后天真活泼地往街上走去。“拐弯弯”看她背影,觉得很美,心里甜滋滋的。 “铁匠叔,萍萍去趟深圳,比先好看多了。” “哼,去了趟深圳,比先懒多了,天天睡觉。” “铁匠叔,你有这么个妹子,算你有福呀!” “一个乡下妹子,有什么福?” “找个好郎,有钱的郎,你只管花钱享福。” “对啦,这回设计公路的那个帅小伙瞧上她啦,每夜都要她去乡电影院看电影和歌舞厅唱歌,还准备请人作媒哩!” “公路!什么公路?”“拐弯弯”装着不知道拆祠堂修公路的事,故作惊讶地问。 “为修渝怀铁路运输物质,江口至泉溪村那条简易公路重新修。对啦,乡政府还要拆祠堂。” “拆祠堂?” “公路硬要从祠堂过。” “不行。龙家祠堂怎么能拆?” “是的,不应该拆!” “妈的,是书记乡长的主意吗?” “书记乡长不让占粮田,建议从祠堂修过去。” “你怎么知道?” “瞧上林萍那个小伙子说的。” “噢。”“拐弯弯”点点头,说:“上个月,书记乡长去新城,要我们为修公路捐款,他们被我戏弄了一盘,嘻嘻。” “喂,永前的武馆办得怎样?” “他讲差不多了,但未见开馆?” 他俩正说着,林萍买菜回来了。 “哟,我想起来了,你是大贵哥吗?”林萍一进门就问:“别见怪,爸爸不介绍,我哪里想到你会来?” 林萍说完话,对“拐弯弯”笑了笑。 “大贵哥,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林萍,我也差点认不出你了!”“拐弯弯”对她也笑了笑,说:“林萍,你从深圳怎么又回来?” “妈的,那地方男人光欺负女人。女人没有两手武功,在外面光上当!”林萍出去不久,嘴巴油了许多,油腔滑调的,还带脏话,这哪像一个妹子家? “这回你大贵哥来给我教武功,你也学学。”铁匠在旁边附和。 “真的,那太好了。”林萍很高兴,差点跳了起来:“大贵哥,你们谈话,我去做饭,给你做两道粤菜,甜甜的,让你呷后满肚子是甜的!”说后一蹦进了灶屋。 “拐弯弯”知道铁匠不喜欢妹子,铁匠30岁那年,还非常想生个儿子。一天早上,“拐弯弯”遇到铁匠架桥。这叫架阳桥,在对着堂客娘家方向的路上,由娘家舅子砍木三节,在一个小坑上架起来。桥两头左右打上木桩,桩上包着三兰四白的布块,布块上缠着三兰四白的线。巫师站着桥头,一时蹲下去抚弄着酒肉香纸,一时立起来滔滔不绝地祈祷着,看前后有没有人来。有人来踩桥就算巫师法术行毕,可打道回府。巫师念来念去,才见一个20岁的男青年匆匆走来,铁匠一看,是龙大贵。铁匠架桥求子是不得己的事,遇上熟人,十分的尴尬。 走拢来的龙大贵见是铁匠求子,问:“铁匠叔,女儿还好些,何必求子?” 巫师听罢,又唱:“这位兄弟不知时务,没有儿子断烟火,主人没法走这步,你何必花脸花腔?” 铁匠笑嘻嘻地说:“大贵,你真早呀!” 龙大贵知道遇上这阳桥,就是生人也要从桥上走过去。龙大贵问:“铁匠叔,我走过去?” 铁匠点点头。龙大贵踏上桥头,虔诚地念道:“天地开张,日吉时良,贺禧主家架桥,送子娘娘桥上过,拖儿带女走忙忙。今日把你送一对,明年又来送一双。” 龙大贵走过阳桥,铁匠端酒送菜给他,还给他一个红包…… 20年过去,铁匠始终没有生下儿子,曾暗暗地责问过自己:做过什么造孽的事?但是,对大贵来说却是个好兆头,在这10多年里他靠胆大到银行贷款,买下几栋大楼,谁知大楼连年升值,他靠出租发了迹。但这两年,他对赌博有瘾,一天到晚泡在宾馆里搓麻将。一夜要赢赢一万,一夜要输输一万,听说他手气极差,上百万的家产输光了,输得堂客跟着别个赌棍走了。这事情,“拐弯弯”瞒得铁紧,“哈哈勒”不知道,龙方正更不知道。他俩只知道他很有钱,就是铁鸡公一毛不拔。家乡修路为渝怀铁路服务,他不给捐款,“哈哈勒”想不通,龙方正更想不通。在龙方正眼里,“拐弯弯”变了,不像以前三兄弟有什么讲什么,却非常的神秘,常常找不着他的影子,他说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假话,龙方正有点瞧不起他了。“哈哈勒”劝他兄弟间不要讲假话,龙方正对你有看法,“拐弯弯”不屑一顾地说,他算什么,他能给我钱生存么?他当他的警察,我做我的平民,管他眼色什么。这年头只要手里有钱就是老大,日子就过得舒服。 “拐弯弯”的确是输光了家产。“哈哈勒”从云南昆明回来想找他都找不着,他天天泡在宾馆赌博,要么回避不见。 是的,“拐弯弯”有事,有一件要掉脑壳的大事要他去做。他不想做,可他又遇上了黑社会,不做掉那个人的脑壳,他自己的脑壳保不住。那个人又是他的好兄弟,他极度的困苦,他极度的徬徨,生怕有人跟踪。他把家产赌光了,没有钱了,做掉那那个人的脑壳,这是一笔大业务,黑社会团伙会给他100万元。这是一个诱人的数目,在这关键时刻,他需要这个数目,他想重振雄风,再去赌场把那输掉的钱赌回来! “拐弯弯”回龙家乡教铁匠学武自有他目的。铁匠只明白一些,要想全明白,他还要些日子。 铁匠学武,铁匠的妹子也学武。白天打铁,晚上习武。一连三天,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这天夜里,“拐弯弯”与铁匠刚呷好夜饭,正谈到林萍去新城的事,乡政府广播里传来书记派人拆祠堂的声音:土坳村50人,黄鸡村40人,泉溪村40人,洞口村30人,后天由各村主任带队来,三天完成任务,违者必究! 都是姓龙的,姓龙的拆自己的祠堂,能行吗?妈的,若果拆了,那些村长都是呷屎的!他们不兴想想,真正拆掉龙家祠堂,整个龙家乡就会衰败下去。眼下不怎么兴旺,总还有几个人在外面,到时一个人都不会出去的。“拐弯弯”有时闲着无聊,请人看手相,都说这祠堂风水好,是块宝地。因为这是一条龙形,龙头在龙头山,龙腰在祠堂下,龙尾在土坳村口。风水先生说这是一条没有醒来的龙,一旦醒来,那不得了。但是祠堂修在龙身上,压得喘不过气来,因此不会出什么达官贵人,也因为山溪上面修有一座水库,把水堵住了,失去了灵气。如果公路从乌龙身上穿过,那等于斩断乌龙腰,龙家就没有指望了!宗祠万万拆不得!“拐弯弯”听广播后,竟发起一阵牢骚来。铁匠听这么一说,一个劲儿地点头,骂道:“狗日的,我给他打卵锄头铁钻铁锤,明天把铁匠铺的门关了,让他后天拆个鸡巴!”“那别人还要打?”“拐弯弯”担心邻近几个铁匠想挣钱便问。夜幕拉下好久了,那几个铁匠还在叮叮当当地打着,打得满街热水流打得满街铁气跑打得满街鸡犬不宁。 一街的不安宁。半夜了,还在打铁,搅得大家骂娘火。刀杀的,家里死了人,就这么忙! 铁匠出去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没有了。 打铁的声音没有了,铁匠家喂的两只公鸡提前却叫开了:咯——咯——!鸡鸣声拉得好长。躺在床上的铁匠堂客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鸡笼前张耳细听,是自家的公鸡在叫,心想不到半夜公鸡叫,必定有祸。古话说:一更贼,二更火,三更出强盗!于是她忙去找铁匠商量,把公鸡杀了。铁匠听后,二话不说就同意明天杀掉那两只公鸡,以求消灾解祸。 这夜好像很平静,其实并不平静。 一个个的铁匠屋里都在叽叽咕咕地谈论着。这些铁匠都是这个铁匠的徒弟,都听他的话。 第二天清早一看,那一排铁匠铺都关上了门,挂上了锁,连个人影都不见,只听见铁匠在捉鸡杀鸡。 奇怪,怎么都不打铁? 乡长来到铁匠铺。他急坏了,明天劳力全上马,拿什么工具拆?于是他去找铁匠。铁匠当过村书记,虽犯过男女关系错误,还是党员。是党员,应该有党性原则,应该听党的话。 铁匠不在家,碰上了“拐弯弯”。 “你……”乡长觉得蹊跷。 “是我,怎么不能来?” 乡长避开地,把目光投向林萍,问:“你爸爸?” “不知道。” 林萍确实不知道她爸爸杀好鸡到哪里去了。这是大人的事情,用不着她操心。拆不拆祠堂,她听了毫无在乎。拆也好不拆也好,反正她是别姓的祖婆。因为她是龙家的女,迟早要嫁出去的。 林萍在认真地削着鸡毛。 乡长看了林萍一眼,没有跟“拐弯弯”打招呼就走了。“拐弯弯”一脸的不悦,说这乡长心胸狭窄说得出也做得出。妈的,在新城“哈哈勒”家,就是几句不投机的话,他还记恨在心。 “拐弯弯”很尴尬,转念一想:这是报复。乡政府可能不要老子捐款了,书记乡长也可能看出我只是一个诱饵,没有捐款的念头。两个月过去,没有捎信给我。今日乡长的举止,很明显表明:这是在报复自己。他报复我,我也要报复他! 中午时分,铁匠家来了几个血气方刚而又火爆镖悍的后生。在龙家乡是有名气的,团房四近的百姓讲到他们,肌肉都要麻一阵子的。他们见铁匠屋里炖着香喷喷的鸡肉,问:“铁匠叔,找我们有事?” 这几个人见菜已上桌,酒已备齐,饿口水咽下一口又一口。平时都不请饭,这回“拐弯弯”回来请饭,肯定有事。不是他腰缠万贯钱太多请人当保镖,就是还有别的事。 “大贵兄,你有什么事?”有人问。 “没有事,只是玩玩。” “拐弯弯”说完,便拧开酒盖,酒咕噜噜地往三两的酒杯倒去。 “来,干杯!”那几个大汉懵懵懂懂地灌下了一杯——三两。 接着便呷菜,动作十分鲁莽。“拐弯弯”和铁匠喝得很少,菜也细细地呷。四只贼眼忙碌碌地往四处乱盱,看这帮人的神色。 第二杯又下了肚,有人说:“我们这些人就是这样,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要喝酒就喝个痛快!” 第三杯酒,是铁匠带的头,他们又喝了下去。 “拐弯弯”眼看他们要醉不醉,便高声大叫起来。火候到啦,便给铁匠递眼色。 铁匠点点头,说:“大贵,我们龙家的祠堂真拆了,我们龙家就会衰弱下去,别姓人还说龙家几千人保不住一座祠堂,龙家人有卵用!” 一个酒汉问:“乡政府硬要拆?” “明天拆呀!” “谁讲的?” “乡政府李乡长。” 另一酒汉骂道:“奶奶咯屁,他敢拆!” “他要拆,我们有卵办法?” “找他去,不揍他一顿,笑笑我们!” “去,找他去!” 接着,大家马蜂窝似地去了乡政府。 一会儿,乡政府传来大吼大闹的声音。 接着,街上有人高喊:“乡政府打死人了!乡政府打死人了!” “拐弯弯”与铁匠在家里坐立不安。正纳闷时,他家的一只母鸡学着公鸡叫:“咯——!”声音粗犷,一声比一声高。铁匠跑出屋去,只见那只母鸡在公鸡旁拍打着翅膀。铁匠说:“出报应了,有祸了!”铁匠说完,立即将那只母鸡捉来,要“拐弯弯”帮忙扯住头,放在门槛上,一菜刀剁下去,猛地砍断了鸡头,用棍子穿上,插在去泉溪的十字路上,以求化解。 回到家里,街上还在闹,沸沸扬扬的,一个晚上没有平静。 有人说,乡长的腰骨被打断了三根,那几个酒汉要背官司跨牢门的!有人说,酒后闹事罪不会重。 到底怎样?不得而知。 “拐弯弯”想听听风声,等了三天,见没有动静,知道事情不会大,第四天带着铁匠的女儿林萍回新城了。 第七章 很多天来,“哈哈勒”心里一直没有平静过。老母亲自杀,若幽灵一样困绕着他;渝怀铁路从不从坟山穿过,如古谜一样没有揭开;家里那笔存款,像小偷偷去一样悬而未果;父亲墓碑的断裂,似一股愤怒之火整天在胸中烧来烧去。这一连串问题,搅得他头痛心痛。他有预感:难道母亲不是自杀是他杀,渝怀铁路会从坟山穿过,那笔存款玉秀想独吞,父亲墓碑一定是土坳人所为。这些事情都出自家族和家里,一定是祸事。近些日眼皮跳得凶,夜里老做梦,梦到的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譬如泉溪房子失火,泉溪涨洪水与父亲上山打野鸡,与堂客玉秀拣枞菌,给伢儿擦屁股……这都不是好梦,是祸事来临的前兆,一定有人在报复和陷害自己。想到这里,“哈哈勒”掐指一算,明天是清明节,看“拐弯弯”和龙方正回老家上坟祭祖么,要去一起去,自己好给父亲和才死去的母亲上坟,烧一炷香火,焚一点纸钱,让父母保佑自己平安。顺便核实清楚渝怀铁路从不从坟山穿过,倘若不穿过,皆大欢喜,自己安安心心地在新城办武馆,为各大宾馆培训保安,多招收学员,同样也能赚大钱。如今私人办学成风,与教育局合办,发中专文凭。新城有好几所私人学校一年能招上千学生,校长却富得流油,自己当时怎么不想到?明天回泉溪挂坟,堂客玉秀又住在医院,这怎么脱身?母亲才死一个月,头年清明节不给母亲挂坟,泉溪人会指责的。祖父祖母父亲葬在那里,每年都是我龙永前去上坟,大哥不去有他的原因,怪祖父祖母和父亲不保佑他,儿子刚结婚一年,生下一个女伢,儿媳抛下女伢去深圳打工,结果杳无音信,一去不回返,弄得儿子神魂颠倒,做事不落心,跟渝怀铁路拖运石头,三天要碰两回车,时常不是碰得鼻青就是眼肿,不是手上擦块皮就是腿上捅一个孔,虽挣几个钱,全花在医院了。大哥说这坟山不好,别人却说那是一块风水宝地,泉溪有些人都眼红。“哈哈勒”知道,那是祖父自己选的,祖父未死之前,想将老屋搬至这座山去,还请风水先生反复摆弄罗盘看过几次。这是一座椅子山,有200多米高,山很陡,并且有一片枫林,快到山顶时,有一块平地,平地里有一股小泉水,能供一家人用,大热天水很凉,祖父说这是个居家的好地方,过两年搬过去住。谁料来不及搬屋,祖父在一次打老虎中被老虎咬伤死去。临时前,祖父的嘴唇抖动着,发出轻微的声音,右手却往对面龙头山指去。他见他两个儿子听不懂,使尽全身气力,说:“你们……把……我……葬……到……龙……头……山……去……”祖父刚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后来是“哈哈勒”父亲和叔叔遵照祖父遗嘱,把祖父埋在了枫木山,坟头直对着西晃大山,从山流淌下来的水,在龙头山脚拐下一个弯,弯中成潭,故名曰:弯潭。老人说这是聚宝潭,潭里有龙,每隔好多年,潭水要起一回波浪,那是龙翻身,还发出水的哗啦声。如果在秋天夜深人静时,有人听见龙翻浪,那人家里一定有祸事;如果有人看见龙露背,那人没魂了,只有等死。“哈哈勒”母亲临死前那些天里,他大哥却听见弯潭有龙翻浪声,给邻居们讲,邻居们都不信,都指责他说梦话。龙翻身是上辈人的一种说法,这辈人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时,“哈哈勒”80岁的母亲自杀了,这是特大新闻。县电视台准备去录像报道,泉溪人不让,“哈哈勒”大哥还扬言谁家媒体将我母亲自杀的事情报道出去,要与报道者拼个死活,还说谁个泉溪人走漏风声,让我和弟弟知道,他家将会没有一刻安宁。因此,邻居都不敢去他家,见“哈哈勒”回去,才去了一些人帮忙。“哈哈勒”明白,这是邻居给他的面子,泉溪人都知道“哈哈勒”是泉溪人一颗“壮谷”,是泉溪人一个门面,是泉溪人一面旗帜,是泉溪人挂在嘴上的一个角色。他母亲死了,不去他家看望,“哈哈勒”一定有想法。“哈哈勒”在给母亲做道场的空隙,听邻居抽烟闲聊时聊他,“哈哈勒”一点不在意,心里一直想着坟山的事。一个月了,他还想着坟山的事,渝怀铁路真的从坟山穿过,算是我家倒十八辈子霉,他想回新城算一卦,后又忘了。明天清明节,自己再忙都要回家乡上坟,看看母亲的坟向是不是对着西晃大山主峰。那天葬母亲,天没有这么明朗,没有看清楚。天黑了,城里的大街小巷都亮着灯火,他想去找龙方正和“拐弯弯”,又嫌时间太短,只好电话联系。“拐弯弯”有台手机,是联通号码,有些时日还打得通,今晚一拨告诉说已停机。“哈哈勒”放下话筒,心里暗暗地骂道:“这家伙停机,一定又换手机了!”接下他与龙方正联系,龙方正的手机通了,只是信号不强,说话断断续续,告诉他没有时间回去,这两天正在开展“飓风行动”,扫黄打非,抓嫖赌和毒贩子。电话中还说“拐弯弯”前些天到算卦,说是流年有厄运,财如潮来,财随厄去,两手空空,不是他杀就有牢狱之灾。“哈哈勒”回来后听说他不仅天天泡在宾馆赌钱,还夜夜找女人消魂,把他多年赚的钱花得所剩无几,难怪把家里的电话也拔了。要想见他一面,比当年红卫兵见红太阳毛主席还难,于是他对龙方正说:“还是走正道好,劝他立刻刹车,正正当当挣钱。我们都是龙家乡人,该帮的帮,该劝的劝,让我们三兄弟在新城有模有样,让龙家乡亲父老高兴!”龙方正叹下一口气,没有再说话。良久,他告诉说“拐弯弯”身歪心邪,无可救药,我不知劝过他多少遍,始终是炒不进油盐。这回有个案件牵涉到他,我不知怎么办?“哈哈勒”问是什么案件,龙方正说保密,不能随便说的。“哈哈勒”又说你一定尽力帮他,不要让他进牢狱,好歹也是我们兄弟,好歹也是我们龙家的后代!龙方正停顿一阵,说:“你老兄明天去,代问乡亲们好,为渝怀铁路修便道,我捐一千元,告诉书记乡长放心。等‘五·一’放假我回去,看看渝怀铁路红旗招展的场面。”龙方正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人急切地叫他出去,从电话中听出发现一伙连鬓胡在新城大赌,一个晚上几十万元的赌,赌场是城边派出所辖区的白云宾馆。龙方正在电话中没有向“哈哈勒”告辞就挂断了电话,任“哈哈勒”怎么喂喂喂,他已经离开了执勤室。看来龙方正也没有时间回家上坟祭祖了,明天只好自己去龙家乡了。龙家乡有一座很大的公坟山,龙方正、“拐弯弯”和“哈哈勒”都是一个老祖宗——有柏老太太繁衍下来的。每年他们三兄弟都要去有柏老祖宗坟上烧香,放几封千子鞭炮。“哈哈勒”不能不去,堂客玉秀被人打伤住在医院,只好请徒弟“牛样子”照顾两天了。他去给堂客送晚饭回来,收拾东西,准备搭明天清早四点的火车去富州。“哈哈勒”很早上床入睡,怎么睡都睡不着,又想起了昆明那帮连鬓胡团伙。听龙方正电话里说新城有连鬓胡团伙在豪赌,莫非是他们追踪到了新城? “哈哈勒”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懵里懵懂地麻着胆子,往火车站赶去。 回到泉溪是清早六点,大哥和嫂子还没起床,喊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天渐渐亮了,叔叔开门出来,见是侄子“哈哈勒”,忙叫进屋去。“哈哈勒”问叔叔大哥一家哪去了,叔叔叹下一口气,说:“你母亲死后,你大哥不与我说话了。这些天,弯潭来了许多渝怀铁路工人,并在弯潭边上搭了很多工棚,那条简易公路从弯潭河面上修过,还要架桥,铁路从坟山穿过,你大哥一屋人上山了,守住那座坟山!”“哈哈勒”听后大吃一惊,大哥不是说铁路不从坟山穿过吗?叔叔说:“他明明知道从坟山穿过,就是瞒着你,他想发笔财!”“哈哈勒”明白了,那是嫂子的主意,她想发财,拿祖坟开玩笑,拿才死的母亲开玩笑,尸骨未寒又移走,真是家里不顺呀!叔叔一再挽留“哈哈勒”去家里,“哈哈勒”说先上山去,看大哥怎么解释。“哈哈勒”将买来挂亲的纸花纸棍及几封鞭炮拿在手上,沿着母亲棺棂上山的路线往上爬着。阳春3月,山花点点,有春风吹拂,由于爬得急,内衣很快湿透,粗气满口满口地喘着。块到坟山平地时,只见祖坟边上搭有一个用油纸扎的棚子里躺着几个人,一眼看见那是大哥大嫂和侄子,棚子边上还用文革时挖出来的瑶人坟砖架着铁锅,锅边有两只红塑料水桶,一只装着碗筷和腊肉,一只装着水。棚子边上拉有一幅横标:誓死保卫坟山,为保卫坟山牺牲光荣!棚子上贴着两幅竖标,一幅为:学习“三个代表”,要为民着想,要落实到实处;另一幅为:坟山是我家生命线,要毁坟先毁人!“哈哈勒”走近棚子,大哥一家还没醒来。他先没去惊动大哥,去了母亲的坟边。新垒的坟上长了些小草,草上还开了些蓝花,那些插在坟上的花圈,经风雨的啸洗,已成残页碎片,那些变色的竹枝东倒西歪着。葬母亲那天,没有日出,云也没开,看不清西晃大山主峰,道士只说这坟向不错,皆往主峰开着,都是一个向嘛,都希望后代团结成一颗心,拧成一股绳,你们这房人没有不兴旺的。当天“哈哈勒”听后,觉得也是这样的,母亲的坟向虽看不清远方的主峰,但也是八九不离十。他往主峰望去,还是没看清楚,主峰还有云雾缭绕着,看到的只是弯潭上边的那条小河和春色很浓的近山近景。弯潭边搭有许多工棚,身穿铁路制服的铁路工人三三两两地在河边洗脸漱口,从工棚传出来的通俗歌声在山湾里回荡得很响,随风飘上山来渐显脆弱,听到的只是隐隐约约。“哈哈勒”坐下来,取出烟来抽。突然背后传来嘶哑的乌鸦叫声,格外的刺耳。多少年来,每一次回家乡,走进大山,沿着小河往下走,两边的山上和蓝色的天空中,几乎看不到一只乌鸦。他还常常想,小时候在家里,一天到晚不知看到多少只乌鸦在树上哇哇地直叫,不知看到多少只山鹰在村庄上空盘旋,用贼一样的眼睛窥视着在屋前屋后觅食的一窝窝小鸡,一旦有机会,便张开翅膀往下俯冲,口上叼着一只小鸡,翅膀用力往上一扇,任大人小孩拍掌和猛吼,山鹰叼着小鸡飞进了树林,开始了它的美餐。好多年过去,“哈哈勒”没有看到乌鸦与山鹰,他常常问自己,乌鸦和山鹰哪去了?今天清早怎么会有乌鸦叫?他转身往回一看,真是两只羽毛乌黑的乌鸦蹲在两棵茶树上哇哇地叫着。这时候,大哥被乌鸦叫醒,钻出棚子,伸伸腰,回头往棚背树上看,随便骂道:“你叫咯死!”他立即弯腰拾起一片红石块,往乌鸦砸去。他虽然没有砸中乌鸦,但在乌鸦身边落下去,乌鸦却纹丝不动。大哥又砸去第二颗红石,嫂子见大哥砸乌鸦,从棚子钻出来,骂大哥:“你不要砸,那是你母亲。你母亲平时嘴巴多,你再骂她,她都要讲。你看那乌鸦就是你母亲!清早爬起来别惹祸!”大哥砸去的石子正中一只乌鸦脑壳,折腾几番,落下树来。另一只乌鸦见自己伙伴被击伤,哇哇大叫几声,朝远去飞去。大哥儿子见大哥击中乌鸦,非常激动地拍着手掌,吼道:“老爸,你手法真好!”大嫂却沉下脸来,骂道:“你的手真痒,你与你母亲硬是过不去!”大哥还没发现“哈哈勒”在母亲坟前,大嫂提起母亲,大哥才将目光投向母亲的坟。目光扫过母亲坟时,见“哈哈勒”蹲在坟前,惊异半天,才问“永前弟,你什么时候来的?”随着大哥的一句问话,大嫂与侄子将目光一齐扫向“哈哈勒”,大嫂问“永前,你从新城来?”“哈哈勒”点点头,答道:“我六点钟到的,听叔叔说你们全家睡在坟山,就奔上山来。”大哥神情木然起来,只是低声地嗬着,从嘴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此时的大嫂恶狠狠地盯了大哥一眼,大哥还没回过神来,接着笑笑地对“哈哈勒”说:“永前弟,开始都说铁路不从这里穿过,半个月前又决定从这里穿过,并通知我们移坟。这有4座坟,移走是个大工程,只给4千元移坟费,你说够么?”“哈哈勒”心里想,测量铁路一定很早前测量好的,半个月前定的,那是不可想像的。母亲去世那次,我反复地问铁路从不从坟山穿过,大哥还拍着胸脯说没有这回事。才一个多月,弯潭就驻扎了很多的工人,过几天就要上山来,先等坟山主人移走坟再劈山。“哈哈勒”问:“铁路指挥部的领导与你交涉过么?” “交涉过呀?”大哥答道。 “怎么交涉的?” “只给4千元迁坟费。” “那坟山?” 大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摇摇头。他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大嫂。大嫂见大哥没有回答,抢先道:“我们也不知道移到哪里去?” “国家建设要迁坟,你能阻挡么?” 大嫂沉默一阵,说:“我知道土地是国家的,这是我家祖坟,总要给迁移费吧!” “4座坟4千元还不够?” “那够什么,你不是也有吗?国家有钱,总不能亏我们嘛!再多给八千一万,不是很好吗?” “嫂子,你想多少国家就给你多少,不那么容易。” “你不要么?” “我不要这迁移坟山费,只要你们能尽快移好!” “你说话算数,到时你张口又要那不行。” “我说不要就不要!” 大哥听“哈哈勒”不要坟山迁移费,忙转过身来,对儿子说:“你去拿纸笔来,要你叔叔签个字!” 一会儿,大哥儿子从棚子里拿来纸笔,“哈哈勒”真的签了不要坟山迁移费。这时候,大哥大嫂的脸露出了笑容,忙要儿子去买鞭炮和祭祀标棍,说“今天先挂亲祭祖,把鞭炮放响亮点!” 这天,“哈哈勒”与他大哥真的挂了亲,烧了纸钱、插了百花点点的标棍与好多个红灯笼,放了半个小时的鞭炮。大哥的儿子还买了一团手电筒大的大炮,一个个地点燃往天上抛,如岩炮一样响,震得泉溪人和土坳人都把目光投向这座坟山。父亲那块断去头的墓碑还有一米五几高,虽然没有头,但还像巨人一样耸立在父亲的坟前。住在弯潭边修铁路的工人,听见大炮在空中爆炸,仿佛雷公在天上炸开。用乡下人的话说,雷公在鸣,是雷公在拖桌椅,准备设宴款待天下百姓喝酒。如果是夏天久旱无雨,落一场大雨,等于是雷公给百姓倒下的酒水,让天下百姓豪饮。但这是那坟山主人放的大鞭炮,故意玄耀我姓龙的不迁坟山,依然隆重地在挂亲祭祖,弯潭边住有100多工人等坟山迁走,马上开工,劈开这座坟山,连接东西两头,两年内通火车。指挥部的人已经与“哈哈勒”大哥交涉多次,没有结果,今天他还在挂亲祭祖。大哥儿子放大炮很来劲,将一个个炮抛得高高的,他想让土坳人知道,泉溪村的“哈哈勒”那房人不是好惹的,国家修铁路从他们祖坟山过都不让过,你们土坳人还敢与泉溪人较量?大嫂见儿子放大炮刚甩出手就爆炸,嘱咐道:“儿子,放大炮小心呀!”大哥儿子听母亲在叫他,忘记已经点燃了导火线,回过头问母亲:“妈,什么……”一句话没有问完,大炮在他手掌爆炸开来。顿时,脸被炸得血糊糊,那只右手5个指头断去4个,傻呆呆地站着不动。“哈哈勒”正在母亲坟前磕头烧香火,听大哥儿子尖叫一声,慌忙转身一看,只见大嫂从棚子边奔上去,双手抱着儿子,问“儿啊,你怎么啦!”大哥儿子好久说不出话,等大哥慢慢上去后,大哥儿子才感到伤口很痛,一张麻木血糊的脸才动起来,咬紧牙关说:“这好痛呀!”他一边说一边摇着手。大嫂抓着他的右手,说:“让妈看看,让妈看看”!大哥儿子从母亲手里挣脱开,使劲地摇着受伤的手,不让感觉很痛。痛过好一阵,大哥儿子才定神下来,扬起手一看,吃惊地问着:“我的手指呢?”这时候,大嫂才看清楚儿子已经失去4个手指,看看丈夫,又看看弟弟“哈哈勒”,哇地一声哭了。“哈哈勒”走上去,看着没有放完的大炮,埋怨大哥道:“你叫他买这样的大炮,你不是害他。如今的鞭炮都是炸药制的,力度很大,不小心还炸死人哩!”这大炮真大,像易拉罐,引火线极短,很多人不敢放,而大哥儿子不怕死,竟放了44个,43个都没出事,44个却炸断了手指。古时说“4”是“四季发财”,如今人们非常讨厌“4”字,因为“4”字谐音是“死”,大哥儿子放到44个,那么就是“死是死”,加上今天又是清明节4月4日,遇上这堆不吉利的数字,不炸断4个手指才怪哩! “哈哈勒”正凝思着,那只受伤的乌鸦拼命地叫着,像在呼唤伙伴快来救它,那只飞走的乌鸦明明知道它遭遇人类的进攻已经受伤,都不敢救它,把自己躲藏得无影无踪。受伤的乌鸦独自在棘蓬里爬滚,那张乌肿的脸很痛很痛。不是小时候看到的情景了,那时乌鸦山鹰成群,将人类的民居团团围住,或哇哇地叫过不停,叫得人们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于是激怒人们敲着破铁锅和破犁口,高喊着赶的口号:“你们叫叫个死,枪打的,你们快飞走!”聚在一起的乌鸦,谁都不在乎,没有一只先飞走。人们见不起作用,又拿来鸟铳朝它们放去一枪,它们只是扇动几下翅膀又飞拢来,又拼命地叫着,它们仿佛看见人世间全是祸事,全是演的悲剧。人们都知道乌鸦叫,一定有不祥之兆。它们在树上叫,树下一定有野猫野狗等野兽出没,农家的鸡鸭又要遭殃了。后来出了农药,有了“三步倒”毒薯,人们在山上四处撒放,不几年,山鹰和乌鸦没有了,野猫野狗也没有了,再也看不见它们的行踪了,再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了。它们到底被毒死去还是飞离这个可恶的地方?人们也无法谈论清楚,人们只是很放心地养鸡养鹅养一切家禽家畜,晚上不关禽门也无关紧要,但现在比那时防范措施更严实,有的将家禽与人睡一个房里。人们这样的防范,不是防野兽袭击,而是防人防盗。人们说没有了野兽,却又有了强盗,真是防不胜防。今天那只受伤的乌鸦十分孤单,开始叫的声音很大,连弯潭边那帮修路民工都听到,都将目光投上山去,后来被击伤声音小了一半,只是大哥一家与“哈哈勒”听见,再后来没有了声音,大哥以为它死了,不顾儿子手伤,疾步往上爬去,在那只乌鸦滚落的棘蓬边寻找,只见被刺挂落的羽毛。它逃到哪去了?大哥正要转身走时,突然见到了乌鸦,缩头蜷在一团。他伸手去抓,在离一尺远处,那只乌鸦朝大哥脸上喷出一团雾气,雾气射进了眼睛,他双手捂着眼睛拼命地呼喊:“我的眼睛睁不开了,瞎了!”“哈哈勒”听到大哥在呼叫,跑上去一看,那不是乌鸦,而是一条乌黑的眼睛蛇在棘蓬边晒太阳,眼见有人要捉它,它奋起自卫,将最毒的唾液洒向大哥脸,最惨的是那双眼睛。他的眼睛不赶快去医院消毒,不出三五天会瞎。“哈哈勒”不敢走近眼睛蛇,眼睛蛇见他走来,慢慢地伸直腰,往别处溜去。“哈哈勒”扶起大哥,仔细地看了一阵大哥的脸,大哥的脸有点歪,一半脸小,一半脸大,嘴巴已成“o”形。脸上的肉紧绷着,硬得像块铁板。那双眼睛紧闭着,眼球正在往里钻着,凹得如真瞎子一样。他双手抓着弟弟“哈哈勒”的衣角,全身直打罗索,一个劲儿地喊着:“老弟,快送我去医院”。“哈哈勒”一下想起今天清明节早晨所发生的一切怪事:先是乌鸦哇哇直叫,接着是大哥儿子放大炮炸去4个手指,眼下大哥又遭眼睛蛇喷毒致使双目不敢开。往前一个月,母亲含恨自杀身亡,父亲那块高墓碑被人砸去一截,至今未果。这些都是祸事,都发生在自己家里,如果让恨自家的人知道,他们会开心,尤其是土坳人。想到这里,“哈哈勒”脑壳极转弯,忙将大哥扶下坟地,连同大哥儿子赶快下山去医院。但是大嫂迟迟不动,说:“永前弟,你扶送他们去镇上医院,我得守住这座坟山!” “哈哈勒”心急地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守这座坟山干什么!” 大嫂坐在父亲的坟前,往西晃大山望了望,云雾死死浓罩着,在山顶周围还有些云雾在暗暗翻滚,若海涛冲撞着海礁,不像水一样朝山下涌动,而是像饿疯了的乞丐在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肥肉一般的山峰。大嫂收回目光,看看这几座祖坟,坚定地说:“永前弟,你先送他们父子俩去医院,我还是要守住这座坟山!” 大哥剧烈地抽搐着,嘴里开始吐血。他挥舞着手,催道:“堂客,你下山去吧!” 大嫂没有回答,神情依然坚毅。她看看断去四个手指的儿子,不停地甩动着手臂,样子十分难受,喊道:“儿啊,你先走吧,妈跟着来!”20多岁的儿子刚离婚不久,内心极度痛苦。那个心爱的女儿被那个臭女人带走了,那间曾经与堂客生活一年多的住房,没有往时女儿的哭叫声,更没有云雨翻滚的快乐心情,带给自己的只是一片安宁与寂寞。每当晚上宁静之时,听土坳人吹笛子,传来那些悲伤的旋律,他伸手摸摸床里头,幻想雕塑的一副洁白的胴体摆在身边,如一尊艺术,任他去看去摸去品尝,但没有摸到。他又想刚结婚那几个月,堂客很好,那光洁的躯体很迷人,摸上去手感细腻,像一块细嫩的豆腐,抓重了,堂客发击哎哟的声音,低声地说你轻点。后来因她家母亲不讲道理,使双方的感情产生裂痕,堂客经常往娘屋跑,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强烈的性欲又遭堂客反对,致使双方不满,分道扬镰。他摸去时,没有任何东西,那怕是一尊女人雕塑品摆在身边,他都会得到美的享受及原始的冲动,但堂客早已离去,不再产生那番激情了。有时没办法,血气方刚的他只有手淫,幻想着眼前或身边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微笑着,在慢慢地剥离自己的衣服,一双颇有弹性的乳房格外诱人。一阵强烈地想像,以致生理上疯狂发泄,然后努力地寻求着那种与女人做爱的味道和感受。等做完那个事情后,睁开疲惫的眼睛,房里乌漆抹黑,张开双臂,往床头两边一摊,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大哥儿子很渴望一个超于前妻的女人来做堂客,离婚过后这两个月,他四处找女人,都没有找着。很多无奈,饭量渐渐减少,一有时间就闷睡,睡得不知朝暮。有时半夜起床看电视,大哥骂他想堂客想疯了,想得昼夜不分,没有用的男子汉!大哥儿子装着不听见,任父亲怎么骂,他都不顶嘴。有时呷饭,不与父母坐在一起,而是端上一碗饭,夹上一些菜,远远地躲在一边呷。他变得孤独了,连父母都不能柔和。这回坚守坟山本不想来,对家族家庭失去信心,什么土坳人泉溪人他不顾,今朝有酒今朝醉,没有堂客好像没有阳光,尽管在太阳下生活,且他的心灵是黑暗的,没有阳光照耀,十分的懦弱,没有一点精神。今天祭祖,他想寻找刺激,亲自放一团大炮,让响声震彻天宇,让响声震震耳朵,让自己的思想像大炮一样得到燃放。但没想到自己手指会被大炮炸断,这是一个很大的刺激。他一定会想断去手指的男人还能娶到堂客么?为了赶快治好断手,他不管母亲下不下山,带着血淋淋的右手,独自往山下走去。紧接着,“哈哈勒”搀扶着大哥,也一步步地往山下移去。此时此刻,大嫂站在坟前,看着自己双眼失明的男人和断去手指的儿子,眼里滚出了泪水,吼道:“我们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天哪——!” 大嫂嚎啕大哭着,哭声极其悲伤。 山下弯潭修铁路的工人将目光投向了山下,见“哈哈勒”搀扶着他大哥与踉踉跄跄下山来的儿子,都惊悸起来。他们这屋人终于下山了,指挥部的人曾经做过很多次工作,说国家也穷,没有很多钱付给你们,4千元足够了,可他大哥坚持要2万元,否则不准动一锹一土,等县长亲自来处理这个“钉子户”,可县长迟迟不来,开工时间一拖就是半月过去,今天他弟弟从新城赶来,怎么一下就解决了?看来他还是听弟弟的话,弟弟“哈哈勒”在他心目中是顶梁柱和主心骨,弟弟的思想境界真高,虽不读多少书,一定是见多识广。 大 第八章 这两天,由于大哥在新城住院,“哈哈勒”忙得够呛,每天要跑几趟医院。早上去,中午回;下午去,晚上归。去医院这趟公共汽车乱糟糟,扒手很多。“哈哈勒”头天去医院,被扒手用刀片划破他那件笔挺的黑色西服,气得直骂娘。自己堂客被连胡鬓胡人打伤,在家乡又遇上连鬓胡人,好像这辈子与连鬓胡人有冤仇一样。第二天中午,他见城中墟场门口有人划圈卖艺,匆忙下车看热闹。仔细一看,又是连鬓胡人。 连鬓胡卖艺人用石膏粉划出一个圆圈。圈中放着一个铁球、两把剑和一根铁链子,那个黑色皮包胀鼓鼓。大家都知道,那全是药。卖艺人上身脱得精光,很健壮,随手从圈内拾起铁链,往肩上一挂,嘴里含着的那个哨子,嘟嘟嘟地叫过不停,紧接拍得胸膛咚咚响。卖艺人一边讲,一边将铁链移上肚子,锁紧扣好,站稳,运一阵气,慢慢地锁呀锁呀,直到肚子只一拳头大时,卖艺人使上力气,抱拳道:“请大家鼓掌!”只见卖艺人青筋暴起,眼珠往外猛鼓,汗流夹背地端着盆子,向圈外观众收着钱…… 卖艺人呷亏!圈外看热闹的人为他捏一把汗,从荷包或钱包掏出零碎票子往圈内地上丢,那些银毫子打得水泥地发着叮叮当当的响声。有些人却讥笑开来:“这般挣钱,还不如上门去讨,轻松些!” 这个连鬓胡卖艺人是个30岁左右的青年,一听这话,眼睛呼地一下全红,瞪着那几个讥笑的人。接着,卖艺青年松开铁链,晃晃膀臂,拍拍檀柱般雄健的双腿,握拳运气,一把甩开铁链,周身隆起的肌腱便闪现铜色的健美。他拣起一块灰砖,用火烧的,很硬。他举举掂掂,示意完整无缺,随之左手握住一头,右手高扬着,猛力一劈,利如刀斧,灰砖迎掌劈为两块。好一个铁掌开砖! 想不到这卖艺青年这么神!圈内又响起了抛掷银毫子的声音,都是一元的。这年头百姓都嫌那一元的银毫子难保管,不如抛给这个卖艺人。 这天下午,“哈哈勒”一直想着那个画“阴阳鱼”卖艺的连鬓胡青年。他是否来自昆明,在哪家旅馆歇宿? 堂客玉秀住院第三天下午,一缕光线从窗外射进来,照在玉秀脸上。由于伤势不重,脸上又开始出现红晕。大哥由于及时来到新城医院抢救,已经脱离危险,脸上的蛇毒排除干净,只是眼睛还无力睁开,医生说眼睛不会瞎,但要一段时间。 “哈哈勒”悬着的心落地了,只是徬徬徨徨地想起自己家里出现的这些祸事,有些不可想像,使人不可理解。自己是家中台柱子,自己不撑谁来撑。 忽然,一阵摩托车声传来。“哈哈勒”知道是“拐弯弯”。因为他今天上午给他挂过电话。 “拐弯弯”听说他大哥与玉秀在住院,专程抽空来看。 今天,走进病房,见“哈哈勒”坐在床头发呆,问:“老兄,她怎么啦?” 玉秀一听是“拐弯弯”,急忙转过身,睁开着杏眼。 “拐弯弯”看一眼玉秀,心蹦地跳跃起来。妈的,她真漂亮,打伤了还好看。一绺乌黑的头发,摊放在枕头上,两撮浓厚的眉毛,如剑横在眼睛上方,长长的睫毛友好地掩护着两汪深情的眼睛,白嫩嫩的脸蛋上留着青紫痕迹。瞬间,像一杯浓烈白酒倒进肚子,全身热乎乎,痒慌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背对着床与“哈哈勒”说话。 “哈哈勒”皱着眉,不说一句话。 “老兄,那伙人为什么要打玉秀?”“拐弯弯”问。 “哈哈勒”一下回不过神来,急忙答道:“嗯,是的……”紧接又说我不知道。他摇摇头说,那伙人要我赶走“牛样子”。妈的,人家做生意关他们卵事,狗抓蚊子——多管闲事! 玉秀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双有神的眼睛不时往“拐弯弯”身上睃,柔声柔声地说:“大贵,你来看我,当不起呀!来,请到床边坐!” “对,老弟床边坐!”“哈哈勒”催着。 “不坐,我还有事。老兄,武馆,市体委批了么?” “市体委已批,现在筹备开馆,老弟能帮我一把?” “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要钱没钱,要力没力,真对不起!喂,老兄,打玉秀这事,你如何处理?”“拐弯弯”很关切地问。 “看来是冲着‘牛样子’来的,可能是他平时……” “就因为平时,他那股牛劲得罪不少人,谁去帮他!”“拐弯弯”说。 “都是兄弟,能帮忙就帮一下!再说你也不要赌博了,你看几栋房子都赌掉了,你心疼么?”“哈哈勒”劝道。 “拐弯弯”不说话,立即将目光移向玉秀。只见玉秀眼里噙着泪水,示意他来床边坐。她好像对以往的事情还怀有一种沉甸甸的追忆。接着,玉秀开始淌泪,轻声哭泣:“大贵,你看我这命有多苦呀!” “你命不苦,与我老兄生活一块,够幸福的。” 玉秀摇摇头,掀动着被子,想坐起来说话,又被“哈哈勒”压住,说:“别动!” “是哪帮小子,胆子这么大,竟敢打我老兄堂客,真是吃了豹子胆!” “我算什么,要欺侮,也没办法。”“哈哈勒”说。 “要是我,为了堂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抓到凶手!” “老弟,别这么说,新城这么大,到哪里去找那帮小子?” 玉秀又淌出两颗泪,低声骂道:“没有用的东西,同你结婚,算我呷了忘魂汤,看错了人!” “哈哈勒”讲的全是实话,没一点假。可当“拐弯弯”说出那段话后,玉秀的脸红润起来,情感激昂,抑制不住地喊道:“大贵,到床边坐,你给我帮帮忙,向公安局报案,赶快将那帮家伙抓住。你是男子汉,你婆娘同你离婚,我看你婆娘不是个好东西,可能有野男人,像你这样的男人不要,还要什么男人?” “是我不要她!”“拐弯弯”走到床边去一直不坐,只是两眼对两眼地对望过一阵,然后起身告辞,去看“哈哈勒”的大哥。 他走到门口停下步,转身往后深情一瞥,玉秀看出“拐弯弯”有难言苦衷,忍着疼痛,翻一个身,扯上被子蒙上脸,想安静一会,可喉咙里始终有个东西塞着,使她气喘吁吁,脸红一阵白一阵。突然,她掀去被子,问“哈哈勒”:“他来看我,是你通知他的么?” “没有,是他听别人说的。” “啊——”玉秀长长地嗯了一声。 接着,玉秀双腿一弹爬起来,双眼死死盯住“哈哈勒”这位还比她矮半截的丈夫。 “怎么,你疯啦?”“哈哈勒”问。 “找他去!” “找谁?” “……”玉秀目光转向病房外,巴不得“拐弯弯”还立在门口不走。 “拐弯弯”去隔壁病床看完“哈哈勒”的大哥,不再与玉秀告辞直接走了。 玉秀站一阵累了,又往床上倒去。她盼望“拐弯弯”第二次来医院。可很多天过去,“拐弯弯”没有去医院,直到出院那天。 玉秀出院好几天,“牛样子”还没找到那帮小子。他很想与那帮小子干一架,火苗时刻从他心口喷出。玉秀到吼他几回,要他离开城边墟场,不离开,你师傅不会安宁。“牛样子”对师傅是极端的忠诚。他并不笨,早想到这点,可师傅没有撵他走,只要师傅叫他走,他马上离开城边墟场。 他还在收购猪皮。别看他在墟场叫来叫去,卖弄嘶哑的嗓子,可他那双牛眼睛却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不放走任何一个可疑人。看样子,他是“哈哈勒”的贴心人,他要为师傅解恨,要找那帮小子报仇。 他已经做好准备,请来三位弟兄收猪皮。每天在墟场叫喊,看还有不有人来找麻烦。 天空灿蓝一片。太阳很大,湿漉漉的空气在一缕缕地往上升腾着。这日,城边墟场正逢场,加上又是星期天,人特别的多,都是夫妻双双上街买东西。人挤过一阵又一阵,挤挤攘攘,有味又有恨。恨这人多,恨这墟场太小。 摊案架满墟场。有油腻腻的肉案,有黑黑的杂货摊,地摊上摆有五花八门的乡下东西。有半死半活的鸡,有削得干干净净的鸭。鸡胎壮鼓鼓,鸭眼四周乌黑黑,肥肥嘟嘟的被阳光火熏 得遍身流油。牛肉稀稀,肉案血流成河;猪肉黄黄,屠夫一喊二叫,都说今天卖的是好猪肉,未注一滴水。叫一阵,笑一阵,招徕顾客。城里人买鸡买鸭,最怕麻烦,破肚开膛最快也要半天工夫。那皮猪肉,扯毛烙皮,弄得满屋油烟冒。乡下人和长时间开屠人皆知城里人没时间怕麻烦,便用沥青将鸭削干净。紧紧固固的牛肉注满水,从乡下买来两块一斤的黄黄母猪肉,剥脱皮,用鸡巴作掩护,每斤5元5角,卖得精光。中午或夜里买得这样猪肉的户,顿时炸开了锅,嚼得牙齿格格响,如夜间做梦磨牙磨得直骂娘火。不到买菜的男人便骂女人笨,连鸡巴都分不清。到买菜的男人被女人骂:公婆不分,夜里莫与老子睡!感情不好的家庭,男人或女人把此事还作为分手的一条理由;一直和和睦睦的夫妇,因此吵架渐渐冷漠起来。妈的,这些见钱眼开没良心的狗崽子,害过不少人!别的不说,“哈哈勒”就上过当,买过几回猪婆肉,堂客玉秀硬要去找那个屠夫,可“哈哈勒”一直不肯讲是张三李四,他是哑巴呷汤圆——心中有数。屠夫不是谁,就是他老同学——“拐弯弯”。“拐弯弯”开屠为名,一周卖两回猪婆肉,其余时间在做其它生意。偶而也收收猪皮,赚几个小钱。“哈哈勒”见他只是开屠,永远富不了,还装着很有钱的样子,在家乡人面前玩派头。嘻,打肿脸充胖子!为这事,“哈哈勒”与玉秀吵过好几回架。玉秀问他买哪个屠夫的猪婆肉,“哈哈勒”守口如瓶,不讲是“拐弯弯”的。 每逢赶墟场或星期日,“牛样子”知道“哈哈勒”总要去他收购站玩,今天太阳当顶了,还没见来。 他俩确有那份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于是叮嘱几个弟兄好好看管猪皮,待把师傅叫来,大家美美喝一顿。 这天,“拐弯弯”为自己在城中墟场收不到猪皮感到着急,便骑车来到城边墟场探听“军情”,看“牛样子”如何收,价格怎样。不是有别的奥秘,所有的屠夫和乡下人都愿将猪皮卖给“牛样子”,就连城中墟场的屠夫也悄悄地将猪皮往这里送。 平时,“拐弯弯”与“牛样子”表面微微笑,双方心里却疙疙瘩瘩。今天是带着窥探的心理来对待“牛样子”,他不好同“牛样子”见面,远远地躲在人群中。他憎恨送猪皮的人,他狠不得从他们手上夺走猪皮,看他们还往那里送么? 一会儿,“牛样子”收得20多张,很得意的昂着头,眯着眼笑。一会弹出一包“芙蓉王”烟,递给三位帮忙的弟兄,一会从屋里摸出几瓶可口可乐,叫三位弟兄喝,他自己神情亢奋地走出了收购站,去找师傅喝酒。 少顷,一伙男女阴阴阳阳地溜进城边墟场。但从这帮人的眼神和举止可以看出,不是烂崽就是“烟鬼”。这年头呷白粉的人很多,毒瘾发作,能偷能抢的都干,只要能弄到钱。这些人很不正派,是靠帮别人打架换辛苦钱过日子。有的帮老板收债拿回扣,打死打伤人,在他们眼里,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几双贼眼不时地在搜寻着什么,满街窥睃。呀,还有她——幸福旅社的女招待! 一会儿,五男一女来至收购站门前。三个牛高马大,两个猴儿模样。那个女人不上30,长相虽一般,且能让人足足看上一眼。 “牛样子”的三个弟兄正忙于把猪皮往屋里移,才送来的那几张还在滴血。一个长得矮小的弟兄,不知是累还是借故,眼珠子轱辘转动几下,去了茅厕拉尿。 那个女人妖里妖气地来到猪皮堆前,娇嘀嘀道:“你们老板?” “找他有事?” “他约我来,妈的,他又走了!”女人也骂娘。这年头真怪,女人穿衣服很露,男人却结结实实。女人骂娘火、抽烟、喝酒比比皆是,不足为奇了。 “你有什么事?” “这还要问?”女人一个媚眼,怪里怪气地嬉笑了一阵。其中一位男人一边掀弄着猪皮,一边色迷迷地盯住那女人嘿嘿笑着。女人在猪皮堆边来回扭着腰肢,被肩的长发一前一后甩着。“牛样子”的一位老兄看呆了,手一松,一张猪皮从手上滑脱,盖住了女人一只鞋。女人尖叫一声,像黑夜中在小巷深处被歹徒攥住一样,惊心动魄的。 尖叫声刚过,两个大汉串步上来,问:“我的乖乖,什么事?” “这个狗崽子,没长眼睛,把我的鞋弄成这样子!” 两个大汉看一眼女人的鞋,一个长着连鬓胡的大汉,气势汹汹地骂道:“狗日的,你找死!” “谁让他站在这儿不动!” “妈的,你的嘴还硬是啵?” “别骂娘好吗?” “骂了又怎样?” “你们兴不兴讲理,我不是故意弄脏她的鞋。” “你就是故意弄脏我的鞋!”女人骄横横地嚷道。 “弄脏了把我怎么办!” “你的嘴还硬,我要你用舌子舔干净!” 那女人把脚伸到那位老兄眼前,爆竹般嚷道:“你舔呀,快舔呀,不舔不行,快舔呀!” “你们不要这样欺人!” “谁欺负你,是你找事!” “弄脏鞋,算什么找事?” “少说废话,赶快舔!” “不舔怎样?” 双方不说话。接下赶来一伙看热闹的赶墟人,把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沉默。一秒、二秒……一分……一场大战就要爆发。“牛样子”这边只有三人,拉尿的那位还没有来。那帮小子,前有两男一女,后有三男。两人对五男一女,敌众我寡,势单力薄。 一阵高腔压来:“你舔不舔!” 女人把脚又伸过来。 “牛样子”那两人看看女人鞋,怒火中烧,火苗在眼中熊熊燃烧。舔还是不舔?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有给女人舔鞋的男人? “不……” 话未完,啪地一巴掌打在回话人的脸上。接下,一块激战开始了! 围观者一阵阵尖叫,呼地一声向四周散去。 “牛样子”的两个弟兄哪是这帮小子的对手,几上几下,一左一右,几手工夫,他们俩个被打得双双倒地,如蚯蚓蜷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小子推着一架板车,取上10多张猪皮,急匆匆地从后街溜去…… 围观者没有一个上前阻拦,同时也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上去扶“牛样子”两个弟兄去医院。 这帮小子来自何方,谁也不清楚。 拉尿者一回来,便四处惊呼,双腿乱跳:“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喊声惊动四方。龙方正驱车来到墟场,见有两人被打翻在地,忙问:“谁打的?” 拉尿那小子慌慌张张地说:“我去拉尿,回来就见他俩倒翻在地。” “刚才是一帮连鬓胡人。”旁观者说。 “为什么打人?” “听说是他们的猪皮把一个姑娘的鞋弄脏引起的。” “哪里人?” 几个旁人摇摇头,都说不清楚。蓦地,龙方正点点头,叮咛拉尿那人将伤者送往医院。从他神态看来,龙方正好像知道是哪一帮人,来回走动几步,心中暗暗思忖:这与那天打玉秀的是同伙人。妈的,搞到我管区内来了,那还要得? 龙方正与“哈哈勒”的交情胜过“拐弯弯”。三年前“哈哈勒”不学好,在旅馆被那个女招待纠缠,硬要脱掉裤子与他作爱,结果被城中派出所逮住,男女关在派出所里。“哈哈勒”不敢打电话告诉“拐弯弯”,怕他嘴巴不紧,传回老家泉溪去,让老家人知道,骂他“哈哈勒”嫖娼。最后还是打电话告诉“牛样子”,要“牛样子”去找龙方正帮忙。龙方正虽在城边派出所,与城中都是一个公安局的,所有民警都熟悉,他出面找人,罚款会少些。龙方正听“哈哈勒”嫖娼被抓,先是生气,骂道:我们姓龙的怎么出这种人?“牛样子”站在旁边,见龙方正满脸火气,连忙跪下地去,说:“龙方正,我求求你了。师傅不是那种人,一定是那个女招待套笼子,你一定去救他,与女招待原来一起做过事的玉秀今天去了娘娘墟,你不赶快救他出来,玉秀回来知道他干那种事情,会与他分手,往后师傅就很难找到堂客了。” 龙方正仔细一想,“牛样子”说得有道理,与“牛样子”一道去城中派出所。看“哈哈勒”那副可怜样子,又气又同情。城中所说要罚五千元,龙方正说他是初犯,罚一千元算了。“牛样子”马上掏钱,正准备放“哈勒勒”出来时,城中所问:“那个女的怎么办?” “牛样子”说:“别管她,她害人!” “你们不管她,我们明天送到拘留所去!” “哈哈勒”说:“放我出来,把她也放了,嫖娼是我们双方的事情,不能不管她,一个巴掌拍不响,龙方正,你说是吗?” “放她出来,还要交罚款呀!”城中派出所说。 龙方正点点头,问:“永前兄,你有钱罚么?” “没有钱想办法。” “牛样子”见师傅还在关顾那个女招待,不服气地问:“师傅,你要玉秀还是要她!” “哈哈勒”眨眨眼,贴近“牛样子”耳朵,悄声地说:“不放她出来,她会大吵大闹。若果让玉秀知道,那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哈哈勒”说后,走到那间屋里,对女招待说:“我拿钱赎你出来,你千万不要告诉玉秀行么?” 女招待点点头,说:“大哥,我怎么告诉她,这又不是光彩的事情!” “牛样子”又交一千元钱,女招待与“哈哈勒”一同走出派出所大门。 这时,城中派出所长从大门进来,遇上龙方正,说:“龙方正,你怎么管这事情?” “他是我堂兄,不解救出来,长期关着,他怎么受得了?” “这对你的升职有影响呀!” “那没有办法,谁叫他是我堂兄?” 这件事对龙方正提拔是有影响。当时他已报升副所长,局长找他谈过话,十拿九稳的事。后来,一拖竟是一年,直到去年10月才任所长。由于这两年工作出色,上个月又报升副局长,未料这个月在城边墟场连连发生案件。龙方正非常着急,恰恰又是“哈哈勒”这帮狐朋狗友之间恩恩怨怨的事,案子又发生在他所管的地盘上,他不能不管。如果又是那些事,发生在其它所管的地盘上,我龙方正不再去做那傻事,不再去管那乌七八糟的事。 那天玉秀被打,他接到报案,立即进行侦察。今天墟场又发生团伙打人抢劫,他火冒三丈地骂道:“狗日的,等老子抓住你们,一个个地搞死你们!” 龙方正前脚走,“牛样子”与“哈哈勒”便接踵而至。他俩呆呆地看着被打伤的两位弟兄倒在地上,气得直骂娘。那青石板流淌的污水里还夹杂着红红的东西,似血非血,很像往日从肉案上淌下的猪牛血水。 难道还流过血?血不能白流。“牛样子”扬扬头,火苗呼啦啦地从胸膛喷出,那双牛眼睛睁得好大。他捏紧拳头,对准墙壁就是几拳,手掌虎口被震开,牛吼一般地骂着娘: “狗—日—的—,老—子—会—找—你—们—算—账—的!” “哈哈勒”见“牛样子”这般愤怒,忙劝道:“你要冷静点,龙方正会要破案的。” “牛样子”不听,还是从街这头骂到街那头。只要在人群中能寻到那帮小子,他会使出浑身劲儿,狠狠打一架大的。不杀死几条,他咽不下这口气。 “牛样子”与“哈哈勒”从医院回来,怀疑这回打架抢劫是“拐弯弯”请人干的。“哈哈勒”不信,连连摇头,总认为他不敢这样干。他与他是同乡又是同学,又是他带出来的。现在得到好处,不说还情,他敢…… “牛样子”认为“拐弯弯”并不对他好,表面关心,心里却恨他、戏弄他。有一回,他俩为给“哈哈勒”卖肉吵得天翻地覆。“拐弯弯”要“哈哈勒”买他的肉,“牛样子”却不让。他最恨“拐弯弯”将母猪肉卖给师傅。 师傅没有买“拐弯弯”猪肉,“拐弯弯”却骂开了: “妈的,公猪母猪肉关你什么事!” “拐弯弯”一连骂几句。开始,“牛样子”装着不听见,只顾埋头收拾东西,清点钱,然后到附近一家小酒店喝上二两白酒,算一天结束。他听着听着,忍不住了,冲向“拐弯弯”:“狗日的,老子与你有什么仇,今天给我说个清楚,不说清楚,莫想走!” “我莫走,你也莫走!” 这时,“牛样子”不慌不忙地放下东西,双眼狠狠瞪着“拐弯弯”,不说话了,好久好久才说,我师傅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拿母猪肉卖给他?像你这样骗钱,天底下还没有哩! “谁说我卖母猪肉!”“拐弯弯”顺手拿起公猪鸡巴,在空中高扬,很得意的。 “那是昨天的猪鸡巴!” “是今天的!” “是昨天的!” “是今天的!” …… 围观者不知谁对谁错。有人说把母猪当公猪肉卖,坑害消费者,这怎么行?有人说都是生意人,多管闲事不好,这年头大家都是混饭呷,你说他,他当然有火。 后来,在围观者七扯八拉下,“牛样子”提起屠篮才离开“拐弯弯”,一边走一边骂:“这样赚钱,还是人么?” “哈哈勒”还是摇着头,说:“那回,我知道是母猪肉,眼看还有好多肉没有卖完,我就故意想买他的。我买他的肉,别个顾客一定相信是好猪肉。” “师傅你这样做,不会得到他的好报!” “哈哈勒”咧嘴笑笑,说:“我不图他什么好报,谁叫是一个祠堂人。” “牛样子”还很固执的认为城边墟场发生的这两回打架事件,肯定与“拐弯弯”有关。因为他多次扬言:要垄断新城所有市场。若分析有错,老子砍下头送给他! “哈哈勒”听罢,还是笑着,除笑之外,他好像无话可说。 “牛样子”正要离开他家时,龙方正骑着三轮摩托飞驰而米,溅得青石板上的乌水满街飞。龙方正走进“哈哈勒”家,问“‘哈哈勒’,玉秀在家?” “哈哈勒”若惊若疑,一时弄不清头绪,没有立刻回话。 龙方正为什么问玉秀在家么?难道…… “她、她下午去五交化公司买过东西么?” 未等“哈哈勒”回答,龙方正长长呵一声,仿佛什么都知道。 “方正,怎么?” 龙方正没有回答“哈哈勒”的问话,转身坐上摩托,双手握着操纵把,说:“没什么,我是随便问问。” “龙所长,请你帮忙给追捕凶手,追回我那批猪皮,我们也是挣钱吃饭的,不容易呀!”“牛样子”急急地求着龙方正。 留住“牛样子”呷晚饭,走进厨房,见妹子在煮饭,问:“你妈还没回来?”妹子没有回答,低头洗碗。他又问冰箱里有什么菜,妹子还是 没有回答。妈的,那女人跑到哪里去? 他知道有人笑她一个年纪轻轻的给人家当后娘,实在不划算。尽管自己家在乡下,“哈哈勒”也是个农民。凭着一副如花似玉的脸蛋, 找个年纪相当有工作的丈夫是不愁的,何必给他填空房?乡下人最忌“填房”,“填房”的女人,十个有九个都会被男人磨得嘴尖毛长。玉秀十分相信 第九章 这些天来,龙方正很晚才回家,前脚刚跨进屋门,后脚还没提起,电灯嚓啦一声灭掉。屋里黑抹抹的,什么看不见。 “怎么,把灯拉灭?” “你还回家干什么?”堂客胡丽红高声反问着龙方正。 龙方正摸着开关,把灯拉亮。只见堂客气愤愤地把目光对准他。他笑了笑,说:“别凶恶,要记住你是女人!” “我样子丑,你去选好的。我知道你整天往外跑,有漂亮女人等着你!” 龙方正没有火,有火也不能对她发。他很理解做堂客的苦闷,尤其是公安堂客。公安丈夫整夜在外面执勤、破案,不像别的夫妇有星期日和黄昏,携着手情意绵绵地在公园或大街上漫步、撩逗。 “别发火,我在为‘哈哈勒’破案!” “他堂客被打,关你什么事!” “当公安的,不为百姓破案,不求社会稳定,又做什么?再说又是老乡。” “哼,这样的老乡还关顾咯鬼!” “嘻,你这人真难合作。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实在难剃头呀!” “你说我不好,你去找好的!”堂客又把灯拉灭。 龙方正没有呷饭,肚子饿得咕辘辘叫。一个人的火气是有限度的。他不说话,则表示极为愤懑,堂客知道他的脾气。他想只要自己沉默一阵,堂客会把灯拉亮。今夜真怪,她虽几次提出离婚,但没有认真过,是闹着玩的。因为有个小太阳——一个不满3岁的女伢儿。 “你给我拉亮灯!”龙方正有了火。 “谁给你拉灯?”堂客的脾气更大。 “你——!” 龙方正气得火冒三丈,几步上去,拉亮电灯,欲揪住堂客头发,拍打两下,转念一想,又觉得堂客很累,自己有对不住的地方,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你打,怎么不打?我不死在你手里,我白做你三年堂客!” 龙方正笑笑地说:“怎么忍心打自己漂亮的堂客?” “谁和你笑?”堂客嗓门一阵比一阵大。 …… 这夜,龙方正一直不作声。打几个蛋,咕噜噜咽下一碗冷饭,洗脸洗手洗脚,呼噜噜睡去。 龙方正躺在床上,堂客气不过,抓住他胳膊摇,骂道:“没良心的男人,我不睡觉,你也莫想睡!” “今天怎么啦?” “你有闲心去管那些闲事,回家多做些家务呀!” “什么闲事?” “玉秀被打,关你什么事!” “这不是闲事,这是公安必须管的事,这叫维护社会治安!” “卫生间有许多没有洗的衣服,今晚你给我洗好,不洗好,你莫想睡觉!”胡丽红撒娇着,躺在沙发上看电视。龙方正想起来,浑身四肢酸溜溜的,答应堂客明天洗。堂客不吭声,听他打出鼾声,她又去摇,一连三次,最后自己疲劳睡着了,龙方正才安然地睡到天亮。 这夜,“哈哈勒”也被玉秀气得七窍生烟,闹得整夜睡不落觉。 玉秀是第二天下午才回到家里的。那一夜那一天,“哈哈勒”一直没有休息过。白天他四处找,不知玉秀藏在哪里,回娘家去,他又打电话问过没有回去。回家那时候,“哈哈勒”刚把饭煮熟,一阵摩托车声又在墟场响开。不一会,玉秀怒冲冲回家来,满脸通红,披肩的头发零乱不堪,醉醺醺地往沙发倒去,一双凶凶的目光对着“哈哈勒”。 “哈哈勒”笑盈盈地问:“你的头还痛么,怎么才来?” “我早来迟来,关你什么事!” “嗳,我问问你,你怎么这样?” “我就是这样,你又怎么?” “哈哈勒”认为她喝多了酒,还是笑笑地问她。 “你到哪里喝酒?” “我到哪里喝酒,关你什么事!” “我是怕你醉,上别人当。” “我上当,关你什么事!” 三个关你什么事,给“哈哈勒”气懵啦。“哈哈勒”尽管克制还是来了火气,走上去,抓住玉秀头发,一掌将她推倒在地,骂道:“你还要我管么?” “你这条骗子,骗得我好苦,现在还打人!”玉秀呜呜哑哑又大哭大闹起来。 “我骗你什么!” “你说没有伢儿,那是什么!”玉秀指着前妻的女儿。 “哈哈勒”听到这话,心里十分内疚。一时的愤怒被这话语所压住,脸上露出难堪神色。他嘿嘿两声,解释道:“那时候,我看你在幸福旅社很可怜,我便……” “别再辩护,我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好办,离婚呗!” “离婚——?”“哈哈勒”没有回答。他不像有的男人在堂客面前大展男人雄姿和派头,赌气与堂客离婚。可他瞅瞅玉秀,低头思忖,用心这把尺子量着玉秀量着自己。玉秀比他年轻10多岁,又漂亮,要离婚,条件可多。一嫌他年岁大,二嫌他有婚史,三嫌他有个女伢…… “你同意离,明天就离。谁不离,谁是野崽!”玉秀越讲越有力,气势昂扬,锐不可挡。“哈哈勒”从内心说,不会同她离婚。她这样赌咒、发誓,他一言不发。他要追问玉秀这两天到何处玩到何处喝酒谁用摩托送来的事,只好搁浅下来。龙方正说她到五交化买东西一定有蹊跷。今夜不仅要追问,还要问出个结果来。 “哈哈勒”盼望她有个心气和平回心转意的时候。 他这夜窝囊都值得,不像在外面大显身手。这个喊师傅,那个拱手作揖,佩服他五体投地。他摇摇头,自叹一声,心里暗道:“妈的,自己真是个窝囊废,被堂客拆磨得服服贴贴!” 翌日,停过几天不收猪皮的“牛样子”又在城边墟场吼开了:“有猪皮的诸位老兄(屠夫)快送来,我姓杨的价格公平,不会亏待大家!” “牛样子”就有股牛劲,抢去猪皮自己再收。他相信龙所长会破案的。目下龙所长正为此案在奔波、忙碌,十分劳累。中午得请他呷顿饭,喝杯酒,让酒穿穿骨,同时也把师傅请来,不是他们那层关系,这算什么卵案,还给破? 正想着,师傅“哈哈勒”朝收购站走来,有气无力地问:“那几个弟兄怎样?” “师傅,你怎么啦?”“牛样子”见师傅气色不好,便问。 “没什么。” “那几个弟兄没问题。”“牛样子”答道。 “没问题,好。” “哈哈勒”正想走,一辆摩托开来。墟场里人见是龙方正,一个个让开。这些赶墟人都认识龙所长,传闻他很有几手武功,是省公安武警比赛中夺得第一名的角色,许多歹徒和贼都怕他,只要碰上他,不是笼中鸟就是缩头乌龟,那些作案的人都不敢到城边派出所管区来,见到龙所长望而生畏。于是城边四周秩序井然,墟场内外平平静静,多次得到省州公安厅的嘉奖,上个月州公安处分管人事的副处长找他谈话,鉴于他的工作成绩,准备提他当市公安局副局长,可是最近几天连续出现两起团伙抢劫打架案,他感到非常焦虑和不安。他觉得很复杂,预感有大案牵进城边墟场。 龙方正看“哈哈勒”脸色不好,问:“老兄,哪里不舒服,是昨夜堂客不让你睡觉?” “还讲那些话!” “你可能有心事。” “哈哈勒”没有回答。一阵过后,他说:“老弟,我没看错的话,你也有心事!” “是的,堂客要同我离婚,埋怨老子不做家务。老兄,你说我哪有时间!” “哈哈勒”一听,惊疑地看着他,觉得这是一个不谋而合的心事——堂客都在闹离婚。这很奇怪,原来都是和和睦睦的,自从发生这起案件起家庭就开始不安起来。 “牛样子”在一边笑,边笑边说,硬要请他们喝酒,龙方正再三推搡,硬是推不掉。于是在一家酒馆坐下,点三五个湘菜,倒上酒便喝。呷好饭,龙方正和“哈哈勒”闷闷不乐,“牛样子”却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在街上嘻嘻哈哈笑着。 “哈哈勒”与龙方正还停在酒馆门口,可“牛样子”走去好远,两只牛眼睛直往大街两边巡视,像在寻找什么。蓦然,他回转头,发现他俩没有走来,便大喊:“师傅,你们怎么啦——!” 他俩没有答应。他俩苦不堪言。 时间好快,只一顿酒,日头就像流星一般滑向城背山岭,如火球吊在天边,绯红绯红。 “‘牛样子’是条蠢宝!”“哈哈勒”暗暗骂他。 “老兄,你老家有仇人?”龙方正问“哈哈勒”。 “有一个,就是那个狗日的铁匠!他在家做阳春,能有这气候?不可能,不可能!”“哈哈勒”一听龙方正问话,便猜想打玉秀与大哥那两伙是同一个团伙,都是连鬓胡,土坳村那个铁匠没有连鬓胡,他不相信他有这么大能量,他不敢对我龙永前下手,我龙永前对付他,小菜一碟!但他没有料到有狗头军师——高人的指点。高人是谁?龙方正心里有谱,“哈哈勒”却还蒙在鼓里。 第十章 不知什么原因,“拐弯弯”极力阻止“哈哈勒”办武馆,但又阻挡不住。他有个朋友,前不久从武当山下来,回到新城,“拐弯弯”与他商量也办个武馆,壮大阵营,垄断新城,地方选在城郊。可“哈哈勒”至今还没听说“拐弯弯”要办武馆。“拐弯弯”知道他朋友最恨“哈哈勒”,“哈哈勒”本人不知道。事情是不久前,朋友在城中墟场门口卖艺,谁料挣的钱不多,几天就花光了。嘻,钱再捞得多,只要身边有个女人,也是不够的。这回他朋友又带来一个漂亮女人,说,这女人是他真正的女友,上回来的女人是闹着玩的。“拐弯弯”很羡慕他的朋友。人活在世上,不但有钱,还要有女人玩才有味。他朋友深知带女人玩的苦衷,摇摇头,说:“要钱呀,没钱寸步难行!” “拐弯弯”的朋友要钱花了,便马不停蹄地又在幸福旅社门口开张了。 武林人的时间是黄昏。他们一般都在黄昏时卖艺。 太阳快要落入城背山里时,“拐弯弯”的朋友在门口用石膏粉划出一个大圈,写出几字:峨嵋弟子富生。他朋友在圈内开了个头,便跳出圈外察看,紧接是他带来的女友卖功夫。 不早不迟,功序进行途中,一个蓬头大耳汉子醉醺醺地走进圈内,见是一个女人卖弄武功,真有点滑稽。哪来的女人? 女人站定不动,吆喝汉子走开,汉子摇摇头,便问:“你这漂亮秀气女,请问尊姓芳名?” “我姓米,小名申芳,湖北襄樊人。初来贵地卖艺,恳求各路武林好汉高抬贵手,帮个忙!” “到我师傅那里拜过码头?” “你师傅尊姓大名?” “师傅姓龙,大名永前,本地富州人。” “我初来贵地,人生地疏,有失礼之处,乞望谅解!” “拐弯弯”的朋友蹲在圈外,一动不动,看这条五大三粗酒汉子如何对待一个外地卖艺女子。 “不行,得去我师傅那里拜码头!”酒汉怒目圆睁,丢出一句硬硬棒棒的话。 “要是不去?”这时,“拐弯弯”的朋友往圈内掷进一句硬硬棒棒的话。 酒汉转眼一看,只见一位中等个头汉子从圈外走进圈内,红着眼睛,眉毛直竖,两眼对两眼,只听见对方从胸膛喷出的火苗呼啦啦的响。 圈外围观的人都惊恐起来,大家知道,这叫“破堂子”,武林界最忌这个。敢卖武者,没有功夫敢在广众之下高叫?敢“破堂子”者,并非等闲之辈。高手对高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这蓬头大汉不是谁,是城边墟场的“牛样子”。他中午与龙方正和师傅“哈哈勒”喝完酒来到幸福旅社门口。他双眼瞪得火苗冒,正要以武相待时,龙方正匆匆赶到,见是“牛样子”与那位江湖佬如两头公牛红着眼睛角与角的快要决斗时,他大喝一声:“谁先动手,谁就不对!” 二位汉子同时往回看,见是公安都停下手来。龙方正走上去,“牛样子”迎上去,嘿嘿两声,正要启唇说话,立即被打断:“谁在划圈卖艺?” “是我。” “有许可证?” “拐弯弯”朋友吱吱唔唔,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他、他没有。”“牛样子”抢答着。 后来,“拐弯弯”朋友明知是违章,不再辩护,只好收拾残局,尴尴尬尬地回旅社。夜里,“拐弯弯”告诉他朋友:那个大汉姓杨,名黄牛,绰号“牛样子”,是“哈哈勒”的徒弟! 他朋友记住了“牛样子”与“哈哈勒”的大名,记恨在心。 “拐弯弯”知道自己办武馆是马后炮,但他还要办。其目的谁都不清楚,他只说新城这地方好,是通向大西南的重要隘地,天南海北,均在此汇合,是找钱的好地方。可招揽好多好多有志于武林的青年,可做好多好多别人不能做的生意,可赚好多好多不费力气的钱,可玩好多好多飘逸秀丽的女人。“拐弯弯”知道“哈哈勒”办武馆,是想当百万富翁,自己有一股巨大势力。上海滩杜月笙,就是有人,才有立脚之地!办成武馆,培养一批打手,谁敢惹?要人有人,要地盘有地盘。“哈哈勒”这小子,别看他嘻嘻哈哈,脑子倒灵泛,比老子先走一步。不过,他是市武馆,牌子不大,老子办个州武馆,牌子比他大,到时他会自动垮台的…… “拐弯弯”心眼真不小,手脚伸得老长。他想占领新城整个墟场。他小时听过富州武林高手滕黑子打下常德一条街的传说,一切都用武力解决,他明白这个道理。眼下富州上下,老老少少都说只有“哈哈勒”功夫好。老子不信邪,过两年看谁的武艺高强! “拐弯弯”真要办武馆。第三天,一份报告送到州体委。体委主任说,市体委已批办一个武馆,州里备案,新城只能办一个。“拐弯弯”心里气乎乎的,嘴巴却笑笑地跟主任请求:“为新城武术事业的发展,多办个武馆有什么不好?” 主任摇摇头,仍不同意。 “拐弯弯”没法,气得疯疯癫癫地往回走。 他的朋友见报告未批成,对他说:“倘若搞不成,我就走,不能痴等哑盼,你说是吗?” “拐弯弯”点点头,说:“是的,过几天再说。” 好几天,他的朋友一直在农民街幸福旅社呆着。在这期间他到当地文化部门办了一个许可证,每天下午在城边墟场划圈卖艺,想找“牛样子”麻烦,可“牛样子”一直末露脸。连卖几天,挣不到多少钱。因这玩艺儿,大家见多了,看腻了,在大家心目中,无非是江湖人讨钱。 “拐弯弯”很想他朋友去他家里玩,可是朋友的那个女人很害怕他那双眼睛,每回见面,总要遭到那双火辣辣目光的袭击,刺得她无地置容。“拐弯弯”很想找他玩,因要办武馆,找人批报告,也没时间去旅社与他聊天。他那离婚不久的堂客,带着3岁的妹子,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从他收购站门前摇晃过,有时还与一个男人亲亲热热,卖弄风骚。她俩娘儿走后,他免不了长叹一声。他很害怕孤寂的夜晚,一个人守着那间新屋,实在很难受。就算有林萍,林萍毕竟是姓龙的,同一个村的,不敢公开的走在一起。 离婚是不好玩的。“拐弯弯”深知这点,可他为什么还不想到别人家庭分离的痛苦? 这天还好,那份报告终于有了眉目。州体委主任说,只要市体委同意,我们就批准。“拐弯弯”听后,心里很气愤,暗暗骂道:“这纯粹是扯蛋,州体委还征求市体委意见!” “拐弯弯”立刻去找他朋友。他把头发梳得亮亮的,结上领带,端端衣梁,抓着鞋油往鞋面重重擦上一坨油,直到能见人影才穿上脚来。接着骑上摩托,风风火火地朝旅社奔去。 他是带着喜悦和希望而去的,想把报告待批的喜事告诉朋友,让朋友高兴。 天未黑,旅社走道上便有几个漂亮女人来回蹿动,那亮亮的眼睛里含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知道那是美容美发厅的小姐。 他叩响朋友的房间门,没人,再等。一个女招待朝他走来,走近一看,是原来与玉秀一起做事的那个妹子,说:“你找他俩?他俩出去几天了,还没回来。” “拐弯弯”有这房间钥匙,他不开而先敲门,怕他朋友两个在床上睡觉,看见不好。他向女招待点点头,说:“谢谢你!” “你想在这里住?”女招待问。 “拐弯弯”没有回答,女招待把门已经打开:“我相信你是他朋友,你朋友经常谈到你。听说你是大老板,是吗?” “拐弯弯”很得意:“你怎么知道?” “你朋友告诉我的。” “啊——” “拐弯弯”决计在这里睡一夜,看有无动静。 半夜过后,旅社平静了下来;门,终于被人用钥匙打开了…… 第二天中午快下班时,城边派出所接到城中派出所电话,说有个连鬓胡汉子在幸福旅社嫖娼,昨夜被抓着。女人住在城边墟场32号,请查户主是谁。 龙方正放下电话,心中一惊:32号。呀,是她——“哈哈勒”堂客玉秀。“哈哈勒”怎么搞的,连自己堂客都管不着,还办武馆! 哼,一顶绿帽子戴上头,光彩么?找他去! 龙方正刚走出派出所门,“哈哈勒”迎门而来,嘿嘿笑着:“老弟,我正要找你!” “我也正要找你!”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堂客说,昨天她看见一个连鬓胡大汉,与那天打她的那个连鬓胡一个模样,嘴下巴有颗黑痣。” 龙方正凝神一想:他还相信堂客话。 “玉秀昨天在哪里看见那人?” “这、这……这我就不知道。” “喂,玉秀看见连鬓胡大汉,她不说地点?” “地、地点……”“哈哈勒”吞吞吐吐,“堂客昨天到幸福旅社,去看望与她共过事的女招待,正巧在门口与那连鬓胡大汉相遇。” “是幸福旅社。”龙方正又笑笑地说。 接着,龙方正又追问:“玉秀前天夜里在家?” “她在家呀!” 龙方正还是笑笑,未作任何结论。其实,他对城边墟场32号一直存着疑问:难道玉秀是那样的人?“哈哈勒”能让堂客去干那事? 这里有诈!龙方正不再吱声,转身往外走,一路上想着那个32号。 这是哪个32号?自己得查个水落石出。 到家门口时,他又转身往城中派出所奔去。正在门口张望的堂客见他转身往外急奔,忙喊:“方正、方正、方——正!” 是他没听见还是对自己有火,他堂客疑惑着。他使出全身劲儿,用力猛踩着油门,一会儿便到城中派出所。 值班员一见是龙所长,连忙说:“请坐,请坐,有什么事?” 龙方正用衣袖擦去额上汗:“我要见见你们在幸福旅社抓的那对男女!” 值班员说:“人已放走,名叫邱巴,连鬓胡。” “哪里人?” “从身份证看,他是邵阳人。” 龙方正长长地呵了一声,仿佛知道什么。那杯升腾着热气的茶他没呷一口,转身又走了。 回到家里,堂客已去上班,屋里十分安静。这时,他想到那3岁的女儿——玲玲。她在幼儿园多热闹,有阿姨们陪伴,度过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日子! 忽然,发现桌上有张纸条,写道:方正: 你为什么走到家门口又往外走? 你不归家,今夜我也不归家。若要我归家,下班前等我电话开车来接我。 丽红 即日 妈的,废话!她就是不理解人。她不想想城边派出所好多年没有发生过团伙抢劫打架案,多次受到省政法部门的表扬,一面面锦旗整齐地挂满了会议室。这荣耀难得呀!作为一所之长能不着急吗?打天下容易,保江山难。全所为侦破这起案子都急得呷不下饭,我这个所长能天天陪堂客玩?今天不去城中所,很难获取这个重要线索:连鬓胡大汉,邵阳人。这与“哈哈勒”堂客及那两个被打伤住院的“牛样子”朋友提供的线索基本一致。抓到这个连鬓胡邱巴,案子十拿九稳会破的。 龙方正在所里与大家研究逮捕连鬓胡的事宜时,电话又响开了: “你找谁?” “找龙所长。” 龙方正拿上话筒一问,才知是“哈哈勒”。他向龙方正又报告一个线索:今天上午,玉秀买菜回来,发现大门缝里有张纸条,内容是: 玉秀: 你已认出我,我警告你:不要向派出所报案。否则,我便杀死你。同时,限你六天之内赶走“牛样子”。 不需核实,连鬓胡正是一帮团伙。城中派出所明明知道我们在查找连鬓胡人,为什么将那对狗男女放走? 龙方正推测着:一是城中派出所知道我在查找连鬓胡,防止打草惊蛇放他走,以利一网打尽;二是城中所年年挨批评,没发一分奖金。城边所年年受表扬,个个心里乐开花。难道奥秘就是眼红和嫉妒?龙方正摇摇头否定第二点。因为表扬和批评都是上级的事,不碍下级一点皮。他相信城中所不会这样干! 夜10点,城边所开始行动:逮捕连鬓胡。 第二天上午,城边所收审室,名叫邱巴的连鬓胡坐在了椅子上。 “你叫什么名字?”龙方正问。 “邱巴。” “哪里人?” “邵阳人。” “城边墟场那两回打人抢劫,你到吗?” “是的,我到!” “为什么这样干?”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们,要我这样干的人也是一个连鬓胡,我不认识他。” “你是怎么同那人联系的。” 连鬓胡默默神,说了起来。 我是有工作单位的,前年我为一个朋友帮忙贷款办大理石场,货推销不出去,亏欠一屁股账。去年底银行催还贷款,朋友见逼债人很多,孤身一人溜了出去。银行硬要我还,我没钱,便扣发我工资。生活没着落,跟着一位江湖佬逃出来。他在街头划圈卖艺,我装着陌生人不信那一套,他使出“气功”,一掌将我击倒在地,赢得观众信任去卖那狗皮膏药骗钱度日。许久日子,观众见我天天在场,便说我是同伙人。那江湖朋友眼看被人发现,这样下去划圈卖艺捞钱无望,只好另找事干,把我凉在一边。那几天,没钱呷饭,没钱付房费。有人说小偷不如骗子,骗子不如强盗。是的,小偷被人抓着,会挨一顿打,骗子味道我尝过,的确不如当强盗。强盗在一些人眼里是强盗,用湘西话说是抢犯,在小偷骗子眼里却是英雄!一天夜里,一个电话打到我住房,打电话的人说我与他是老庚,几句话谈成这笔生意,给我两千元钱。当时,我渴望钱,没想到这样干会犯法的,也没想到我是连鬓胡,那人说他也是连鬓胡,还说新城有几十个连鬓胡,不会抓你的。我很相信他的话,便去干了那两回…… “好啦,好啦……”龙方正听得烦恼起来。有几十个连鬓胡,老子给统统抓来,看到底是谁。只要抓住此人,老子便给他厉害看,看今后还有人敢在城边派出所管区内作案么? 不到两天工夫,那帮小子全部抓获。经审问,那夜在幸福旅社抓住的那个女人,正是那个要人舔鞋的那个女招待,她说是城边墟场32号,栽赃给玉秀。 玉秀那夜在家,败坏玉秀名声,这有什么企图?玉秀又不是贵族小姐,有名人物。一个普普通通乡下姑娘,说她32号,除熟人外,还有谁知道32号女人就是石玉秀? “那个连鬓胡,有何特征?”龙方正问。 “我只与他见过短短一面,特征有一点,说话有点结巴,爱带‘就就就’之类音。对啦,他给我送烟时,是左手还是右手,有6个手指。” 龙方正一一记在心头,而且目光已经对准另外两人。 “你们是怎么作案?” “我们是闹着玩的。” “你们为什么这样干?” “你要知道,喜欢武术的人,都喜欢每天动拳动腿的。几天不动拳脚,心慌意乱,好像打架才过瘾。” “你们想天天打架?” “我们不想天天打架?但到想打架的时候就得要打,不打,连觉都睡不着。” “你一个女人也想打架?” “嗯。” “乱弹琴!” “是的,我说的全是真话。不过,我们并不知道32号就是‘哈哈勒’家。若知道是他家,我们并不想伤害他,也是那个连鬓胡要我这样说的。” “现在木已成舟,你们想法如何?” “我们打伤人,逃脱不掉,我们只好向‘哈哈勒’赔礼道歉。” “你认识玉秀?” “认识。她和我原来一起在幸福旅社上班。她先和老板蛮好,我认识‘哈哈勒’后,她又将“哈哈勒”夺走,后来还结婚。要不是她,我和‘哈哈勒’结婚的,现在可能生了伢儿,不像她长着两只奶子没伢儿呷!” “你怎么去找‘牛样子’麻烦?” “是连鬓胡要我去的。” “你知道‘牛样子’是‘哈哈勒’的徒弟么?” “不知道!” 这个女招待年纪不大,皮肤却衰老过早,很悲观很坦诚地叙述着她与玉秀的矛盾。厉害的连鬓胡,对他们的矛盾了如指掌,因势利导,顺水推舟。 “近来,玉秀又常去旅社老板那里。她知道我和老板的关系,她又来捅漏子,我当然有火!” 女招待还唠唠叨叨。脸红扑扑的,是遗憾的羞色还是愤怒的血色,龙方正一时不明白。 在场的那几个小子,听得目惊口呆。 抓连鬓胡那夜,龙方正没有去接堂客。那夜他堂客没有回家,到同学家搭铺,女孩也没回来,在幼儿园过夜。他都忘记了。一没接堂客,二没接女孩,还是幼儿园第二天打电话,他才记起来。 眼下第三天,堂客还没回来,他真有点忍禁不住,便去找她。两个见面,都火冒三丈的。当着她单位领导的面,大吼大闹,口口声声说离婚。离就离,谁怕谁! 你一句,她一言,双方都极其的难受。在大家劝解下,草率收场。龙方正双脚一蹬油门,三轮摩托车沙沙沙地朝派出所飞去。他堂客总归是女人,顿时心软弱下来,回想自己不理解他,感到内疚。是的,他太累,夜里又休息不好,正如大家所说,他是个爱家的人,只因干公安工作,没时间干家务。她想喊他一声,又不好意思,只好望着他那疲惫远去的背影。自己嫁给他,算自己倒霉。这怪谁,只怪当年天真,想嫁给戴平顶大帽的…… 这天下午,他堂客回家,一路上心绪不宁,怕他火冒打人。每个男人都有脾气,脾气都是有限度的。 堂客踌踌躇躇,心口咚咚咚地跳着。 龙方正堂客刚进屋,还没坐下,玉秀匆匆跑来,诉道:“龙所长,你给我作主,他(哈哈勒)要同我离婚,说我与那个连鬓胡男人睡过觉,你给我说话呀!” “他怎么知道?” “说是‘拐弯弯’告诉他的。‘拐弯弯’听城中所人讲的。” “他还在闹?” “闹得很凶,还说当年不知道我是烂货,要不然宁愿打单身!对啦,他还说你问我那夜在家?” “对,我是问过。那是城中所抓住的那男人与女招待在一起睡觉,女招待硬说住在32号。” “难怪罗,真是碰上鬼!不信,你去问问我邻居。” “我问过永前,他说你在家里,你要冷静,身正不怕影子歪。不过,你近日到过好几趟农民街。” “是的,我去看过那老板,都是白天。” “玉秀,幸福旅社有个女招待,你认识?” “认识,那两年同我在一起做事,她还没结婚,听说准备与老板结婚,不知是真是假。我问老板,老板根本瞧不起她,是她自己吹的!” “呵——,玉秀,好啦,我去跟他(哈哈勒)谈谈,别糊里糊涂做人,自己要清白点!” “龙所长,你告诉他,我也想离婚。我是来跟你通通气,莫怪我玉秀要离,是他先提出来的。” “别离。离婚不是好事。” “不离不行,他嫌我不生崽,还说在幸福旅社两年中,被人……不能生育。” “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他不肯去,硬说我有问题!” 清官难断家务事。龙方正没法,说:“只要双方愿意,离婚也可以。不过,你们得要好好考虑清楚。” 玉秀还没坐下,便拉着龙方正去她家。 龙方正不想马上走,因为堂客刚进屋。堂客往厨房走去,打开锅盖和餐柜,里面没有东西,冰箱也是空的。这几天,他没有下米煮饭,也没去买菜。难道他没有煮饭?是的,他没有煮饭,也没时间煮饭,他和女儿天天到餐馆去呷自助餐。女儿每天夜里都要哭一顿,哭她妈妈,要她妈妈。他实在没法,整个夜里没法睡觉,逗女儿玩,给女儿送巧克力,直到女儿睡着,他才稍稍闭闭眼,天亮又将女儿送往幼儿园。 这两天,女儿受苦他受累。 龙方正迟迟不走,玉秀强拉。龙方正没法,只好让玉秀拉走。 “哈哈勒”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心事。这两天他与玉秀赌气,却累坏了前妻女儿。他俩不起床,女儿每天却很早起来烧热水。女儿虽是花季的年龄,知道他俩在闹离婚,不是好事。她清楚自己亲妈妈是被别个强奸自杀死的。爸爸常说要报仇,至今不见去报,还每天说要办武馆。办武馆要钱,这个妈妈不愿意,想把爸爸多年在外找的钱全部存在银行不拿出来。他俩闹得很凶,女儿不想让他俩离婚。女儿很懂事,每天清早给他俩倒洗脸水,都是含着眼泪的。女儿不知道怎么去劝解才好,才使他俩心气平和地过日子。 “‘哈哈勒’,你怎么还不起床?”龙方正问。 “哈哈勒”一动不动,似一具僵尸摆在床上。 “起来呀,当着龙所长的面讲清楚。”玉秀催道。 “‘哈哈勒’,我喊你,你还不起来,我走了!” “起—来—!”“哈哈勒”懒洋洋地答道。一会儿,他披上衣,提着裤子,一边摸着扣眼,一边往客厅走。 “‘哈哈勒’,武馆准备哪天开业?” “这样子,还搞什么武馆。”“哈哈勒”失去了信心。 “怎么不搞?” “这年头一件小事都难搞成,何况还开武馆。开馆准备得差不多,但对口单位还没确定。市体委要管,州体委也要管,他们两家还没协商好。” “谁管都一样,他们会协商好的。” 州体委与市体委协商好,还有市工商局和州工商局,市文化局和州文化局都要协商。不协商好,营业执照不会批下来,往后还有收税单位的繁杂事。”“哈哈勒”一边说一边叹气。 “你说,我俩怎么离婚?”玉秀催着。 “离婚,我也要办武馆;不离,我也要办!” “我看不要离婚,等破了此案,你们再说。”龙方正一再劝解。 “你能破么?”玉秀问。 “当然能破。”龙方正语气十分坚定:“‘哈哈勒’,你头脑别简单,案子很复杂。” “复杂什么,无非是想搞钱。” “你不信,到时你会知道的。他们不只是赶走‘牛样子’,还有其它阴谋!” “什么阴谋!” 龙方正与“哈哈勒”交言几句后,觉得这个案子与“哈哈勒”有关,一切都是针对他的,可他至今还不明白。他不理解自己为此案操心多日,堂客天天闹离婚。龙方正瞥一眼“哈哈勒”说:“‘哈哈勒’,你要注意安全!” 龙方正从“哈哈勒”家出来,碰上“牛样子”在墟场叫喊:“有猪皮的,快送来,我大量收购!” “牛样子”见龙方正来到跟前,迎上去说:“嘿,龙所长,抓住了那帮家伙,我那10多张猪皮?” “那猪皮被‘拐弯弯’收购去。” “怎么,是那小子?”“牛样子”惊讶地看着龙方正,又说:“老子找他去!” “怎么,你要追回赃物?” “没……没有,我只是问问。”“牛样子”怕龙方正生气,马上改变了语气。其实,他并不傻,已经知道那猪皮被“拐弯弯”收购去,准备去找“拐弯弯”的麻烦,是“哈哈勒” 第十一章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豆子般炸开,龙方正走上去接电话:“喂,哪里?” “我是局政工科老张,你是小龙?今年七一,局里准备评出一个先进派出所,几位领导都认为你们所不错,但其他所有意见。城边墟场那抢劫案侦破情况如何,不赶快侦破,对你的提升和评先进有影响,你看怎么办?” 龙方正深知形势严峻,迫在眉睫。他一时没有回答。城中派出所所长是自己竞争对手,他不服气,龙方正知道。我把此案破了,看他还服不服气。“张科长,你放心,此案近日内会破的!” “对,一定侦破此案,否则对你所对你自己都不利!”老张旋即挂下了电话。 龙方正肚里憋着气,用一双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大家:“大家听着,局里要求我们近日侦破城边墟场团伙抢劫案。任务重,压力大,我们要同心协力侦破此案,保持我所荣誉。不然,有的所在盯着我们……” “还不是城中所,他们眼红。对,我们一定将此案侦破!” 憋着一肚子气的城边派出所所有民警,人人都性急,巴不得一下侦破此案。 “龙所长,那连鬓胡特征是说话结巴,左手还是右手有6个手指。我们不妨先深入到各家旅社,找找看!”有人建议。 “是的,我也有这个想法。从今夜开始,穿便衣进旅社,一定抓住这个6手指的人!” 龙方正说话间,抬头往门外一瞅,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往派出所走来,走近一看,是“哈哈勒”。 “哈哈勒”往凳上一坐,气喘吁吁地说:“龙、龙方正,我、我有事……” “散会吧!”龙方正未等他说完,叫大家散开去。 “你有什么,说吧!” “刚才我从市体委回来,看见城中墟场理发店有个连鬓胡大汉在理发刮胡子,连鬓胡刮得干干净净,我以为是抓到的那个连鬓胡,结果不是。我托熟人进去看看,这人有6个手指,是左手。” 这是个重大发现。龙方正很高兴。 “龙方正,州体委也要办个武馆……” “谁办?” “他们不肯透露,市体委不知道。” “不说——?”龙方正思忖道。他来不及盘问,与另一民警马上驱车往城中墟场理发店奔去。 理发店老板不高,是个胖子,十分难看。见公安风风火火来到店里,觉得刚才给连鬓胡理发被人发现。事情不妙,要沉住气,问:“你们来理发,优先优先,请坐吧!” “我们不理发,想打听一个人。” “什么事?”“刚才你给一个连鬓胡人理过发?” “理过,刚走。”胖老板不言,正在理发的那个青年抢先答道。 “嗯,是刚走。” “他是哪里人?” “我不知道。” 龙方正觉得有蹊跷,默了一下神,说:“你不知道,那我们走!” 车出城中墟场,来到大街,忽又嘎然一声停下。那位民警不明白龙方正的这一举止,问:“龙所长,为何停下来?” “等等那个理发青年。” 那位民警恍然大悟,点点头,不吱声。只一会,理得油光水滑的那个青年,一边走一边往回骂着娘火:“狗日的,给老子理得这么丑,还要那么多钱!” 龙方正一手拖住那个青年,喊到拐弯处,问:“你怎么同理发师傅吵架?” “刚才那连鬓胡理发只收3元,他问我要5元,怪我骂他么!” “个体户,价格不稳,乱收,算啦!” “老子就和他吵!” “喂,那连鬓胡的手指有什么特征?” “对,左手有6个手指。” “他俩还说什么话?” 那青年眨巴着眼睛,神情诡秘,想说又不想说。好久,他说:“理发师傅说胡子长,马上理,何必让人骂你!” “那连鬓胡有何反应?” “长点,不怕,老子只有一条命!” 老子只有一条命!龙方正心里念道,然后“呵”地一声,他似有所悟,点点头,说:“谢谢你!” 下班前,龙方正下令侦察农民街幸福旅社。 晚上,穿便衣的公安潜入幸福旅社,进到第一楼时,值班员一手拦住:“下面是保管室,你们去干嘛?” 一位公安正要回话,忽见一人从澡堂披着浴巾出来,胸间刻着连鬓胡图样,急忙往睡房走。那位公安灵机一动,答道:“我去找人,哪是一楼?” “这是一楼。” 公安呵了一声。他想出示身份证,又怕惊动他们,只好往回走。 胸膛刻着连鬓胡图样,真是怪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与那连鬓胡及6个手指的人有关联么? 一夜过去,未发现6个手指人。至于连鬓胡,倒有好几个。因没有6个手指,一个个被排除。 龙方正急得直跺脚。眼下离“七一”建党节只有20天,6月24日局里要评定先进,半月内能破此案? 局里期待着。城中派出所眼盯着。 一阵风吹进办公室,那轻飘飘的窗帘被风掀得飞舞起来。龙方正不回家,在等着城中派出所昨夜逮捕6个手指的情况。上午打电话,他们答应中午联系。中午即将过去,城中还没来电话。 突然,电话铃响,局里刑侦科来电话,说城中派出所已向刑侦科报告:昨夜已抓获一个6个手指的人,请城边派出所派人速去。 龙方正刚放下话筒,电话又急骤响开:“你是方正吧,我是丽红,玲玲在幼儿园不幸被人扭伤左手,现在医院。你中午都不回家,谁像你这样的男人!” 这是他堂客的电话,问是谁打玲玲?堂客没有回答,嚓啦一声放下了电话。堂客火冒三丈,今天中午为等电话没回家,偏偏出事。 去医院还是去城中派出所?去医院!不,先去城中派出所。 破案要紧!刚下楼,迎面碰上指导员,他说:“龙所长,你女儿玲玲在幼儿园被人扭伤手,你快去看看吧!” “我知道。你替我去趟医院,我去城中派出所!” 就在龙方正的女儿被扭伤手后,花园酒家雅座里坐着几个人。有的是连鬓胡,有的胸膛刻着连鬓胡图样。天气热,加上喝点酒,不时露出肚皮,是伙什么人?酒家老板不管,只管收钱,人人是顾客。在他眼里,顾客好坏都是平等的。 一个高举酒杯,说:“不要紧,州工商局我有熟人,不给他营业执照!” 一个往嘴里送块肉,说:“嘿嘿,放心,我会给市地税局联系的。至于税,只能重不能轻!” 一个抹一下嘴巴,吐一口烟雾,说:“既然我们州体委办武馆,他那武馆会垮的!” 在给这帮人倒酒的“拐弯弯”暗暗喜悦。看来,这是一帮酒肉朋友,谈不上江湖义气。 …… “哈哈勒”到现在还弄不清是谁在州里办武馆。 今天他从市工商局回来,又是憋着一肚子气。他们说州工商局不同意办武馆,怕扰乱社会秩序,执照不能批。 走进城边墟场,“牛样子”笑笑迎上来,问“师傅,哪时候开馆?” “哈哈勒”看他那副傻乎乎样子,没有回话,问:“这几天,你到哪里?” “嘿嘿,师傅,这几天有人给我介绍朋友,嘿嘿,嘿嘿……”“牛样子”合不拢嘴,很自豪。 “是好事,哪里的?” “在旅馆做事。” “哪家旅馆?” “嘿嘿,师傅,妹子倒不错,只比我小3岁。” “在哪家旅馆做事,姓什么?” “嘿嘿,嘿嘿……”“牛样子”还是笑,他不想将具体旅馆名字告诉师傅。 “你还瞒我,不是幸福旅社的才怪哩!”“哈哈勒”见他不说,随意取笑他。憨厚的“牛样子”眼睛猛然一亮,问:“你怎么知道?” 其实,“哈哈勒”并不知道。当他承认是幸福旅社时,“哈哈勒”急忙又问:“是谁?” “牛样子”见师傅是一副紧张神态,好像发生过大事一样,全身不停地抖动,紧闭着厚厚嘴唇,不再说话。 “是谁,你说呀!”“哈哈勒”抬高嗓子。 “那旅社只有她一个,她认识你。” “是哪个烂东西!”“哈哈勒”骂着。 “谁介绍的?” “幸福旅社老板。” “你要那烂货?” “她本人说,别人看她很坏,其实并不坏,没有上过别人的当,只是旅社名声坏,拉客是这样。” “不要娶那烂货,马上断绝关系。” “师傅,她是好人,我答应国庆节结婚。” “是那烂货要你弟兄舔鞋的!” “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哼,还要结婚,不知被多少男人睡过。” “没、没有。” “你知道?” “嘿嘿,嘿嘿……” “怎么,你同她睡过?” “牛样子”老实地点点头,低声答应着:“嗯!” “睡过,也甩掉!” “师傅,她还是处女哩!” “唉——!”“哈哈勒”气得直骂娘:“龙方正抓着那女人为什么又放走?”他糊里糊涂,一点不清楚龙方正意图,然后转身钻进小胡同,往自己家走去。 邻居见“哈哈勒”风风火火走来,便问:“永前,你玉秀回娘家还是到哪里去,提着一口皮箱走了?” 皮箱,一口皮箱。他推门进去一看,没有人,只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永前: 你不赶走“牛样子”,我走;你不离婚,等我三年回来再离! 玉秀 即日 她到哪里去?邻居说有个大白脸男人在胡同门口等她。她刚走不久,可能去搭11点的火车。 “哈哈勒”锁上门,急忙奔出大街。他不会骑单车,只好搭的士,七拐八弯,几分钟才到火车站。这几天,旅客特别多,潮水般的人流出出进进,熙熙攘攘,哪里找?候车室没有她,11点的车快要开动。他用力往里挤,跑上站台,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往车窗内瞅,瞅过一个车厢又一个车厢,仍不见她影子,不知她躲在何处。 “哈哈勒”欲爬上车去寻找。她不能走,还有许多事情要她做,女儿在读高一,正需要人照料。武馆快要开业,自己不能天天照料女儿。 车子快要开动时,他一步跨上去。正要往车厢走,被乘务员发现,一把将他撵下车来。这是一位高大魁伟的男乘务员,说道:“这时还找人!” 他立在站台上,又只好往车窗内张望。 咣当咣当——,车速在慢慢加快,很快就要离开车站。忽然,车窗边闪现出玉秀的身影。 是玉秀。她把头转向一边,对着一个男人在笑,很亲热的。那个男人是一个大白脸…… 第十二章 城中派出所审讯室。 红漆油的小木凳上,坐着一个右手六指的人。此人矮矮礅礅,一副农民模样。年纪约摸40多岁。坐在凳上,战战兢兢,眼睛往大家身上看,低声地说:“我是富州乡下人,这回来新城卖鸡。你们知道乡下人只有多喂家禽才有钱用,我是好人,绝不是偷的。你们不信,可以去问,我还当过书记。噢,对啦,不知你们认识龙永前?外号叫“哈哈勒”,在新城玩武功,我与他是老乡。另外,还有龙方正,城边派出所……” “他俩与你是老乡?” “——是老乡。不过……这6个手指,他们不知道,还是他们出来后破相的。那是我自己打红薯浆,不幸被刀片划破的。你们到底抓我干什么?我上有老下有小,今天不回家,老母亲和堂客会一夜睡不落觉的……” “城中所乱弹琴,随别抓人!”龙方正赶去,见是老乡铁匠,愤愤地骂着。 “老龙,他与此案有关?”城中所人问龙方正。 “顶屁用,放他走!” “不是有六个手指?” “他是右手,我要的是左手。” 这右手六个手指人不是谁,正是“哈哈勒”的仇人——铁匠。他从龙家乡来新城是“拐弯弯”叫来的,至于做什么,龙方正不清楚。 龙方正没有正面看铁匠,铁匠也没有看他。他知道“哈哈勒”恨这个铁匠,他不相信铁匠这么大年纪去加盟连鬓胡团伙。 放走铁匠,龙方正赶回城边派出所。 指导员从医院回来,如热锅上蚂蚁焦急地在办公室等他。见他回来,急忙向他报告:“玲玲的手已经扭断,医生说接好也没用,左手全废啦!凶手是一个女的,是从后门进去的,见是玲玲,抓着手就扭。当时老师刚出教室,看来这人认识玲玲。龙所长,你快去医院吧!” 龙方正声调很低很低,没一点力气:“手、手断,我有什么办法……” “龙方正、龙方正—!”“哈哈勒”从门外吼了进来。所里人给他眨眼睛小声点,他还是大声地叫。 刚打瞌睡的龙方正很警觉,听有人喊他,呼地站起身,往门外瞥去。 “什么事?” “玉秀和一个大白脸男人上火车溜啦!” “什么时候?” “11点。” “噢,是枝城那趟车”。 大白脸。理发胖老板。左手6指。一个女人溜进幼儿园。枝城。玉秀出走。旅社老板。“牛样子”娶女招待。这一串人物、地点和事件,开始在龙方正脑海中搅荡:这是一个团伙,与这起案子有关。这并不是一般案子,这是一个大案。这大白脸一定是我们要追捕的左手六指。这人狡猾,见事情败露,刮去连鬓胡潜藏二、三天。今天上午11点偎罪潜逃前,是他指使一个女人把我女儿手扭断,阻止破案。这女人可能是幸福旅社那个女招待……老向(指导员)、小王,我们三个马上去追踪!老胡(副所长),你马上与沿途铁路公安联系,阻止他们逃窜。然后,再派人去幸福旅社,暗地保护好那个女招待! 龙方正来不及去医院看望女儿,要所里值班室向市公安局汇报,并通知他堂客立即去医院,自己呷上一碗炒粉,匆匆坐上下午4点去枝城的火车。 他们刚走,办公室电话铃响了:“喂,是老肖(值班员)吗?我们是城中派出所,幸福旅社那个女招待被人杀死啦!你们来看看现场,尤其是你们那位侦破能手快来,这可能与你们那个案子有关呀!” 值班员惊恐地叹一声气,记下案子时间、地点和简单案情。一会儿,几个公安往幸福旅社奔去。 这与龙所长分析的完全吻合,在潜逃的那个白脸大汉确是左手六指之人,没有错! 刚放下话筒,电话又叫了:“城边派出所?我是局里行政科老张,我要老龙。” “他不在,什么事?” “那案子破了没有,没有破,赶快破,后天就要评先进所了!” “还没有破。他今天刚去追捕凶手。” “要几天才能回来?” “不知道,你们打他手机嘛!” “不赶快破案,这回评先进所就没有你们所的份了!” “评不上,有什么办法?” 值班员老肖在电话中听见对方叹息,然后慢慢放下话筒,好像显得极为沉重和失望。 老肖望着办公室那一张张奖状和一面面锦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局里行政科长老张对城边派出所极为关心,因为他从该所调到局里去的,龙方正是接他的班。在老张任所长的几年里,连年评先进,龙方正十分珍惜这份荣誉。 好几天过去,龙方正还没有回来。堂客哭肿了眼,哭哑了嗓子,她又开始怪龙方正了。这几天,“牛样子”也为死去的那个女招待伤心地哭泣着,他怪师傅为什么要娶玉秀这个歹毒女人。他说女招待是玉秀杀的,要不玉秀怎么会逃?再说那女人同他说过,玉秀恨她,她若被人杀害,那就是玉秀。 “哈哈勒”说不清,别人也说不清,只有等龙方正回来。 玉秀偎罪潜逃的消息很快传开,街彷邻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哈哈勒”终日闷闷不乐,这究竟是为什么?“拐弯弯”听到这事,抽空来看他。 “大哥,玉秀害死女招待,是真还是假?” “哈哈勒”不吱声。 “大哥,武馆还办?” 他仍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斜斜地看着他。“拐弯弯”见他默不作声,十分理解,一点不责怪,反而还说出许多同情安慰他的话。 “拐弯弯”这般同情“哈哈勒”,在“哈哈勒”心上又牢牢烙下他是个好人的印象。 “哈哈勒”见“拐弯弯”如此关顾他,便去找“牛样子”,叮嘱他不要说“拐弯弯”如何如何。只要对“牛样子”说清楚,“牛样子”不会说一不二。 走到收购站一看,一把大锁紧紧挂在门上。他连喊几声没有回音,平时都开着门,今天怎么关门闭户? 屋里静悄悄的。邻居说,“牛样子”早几天就退了这间屋,去什么地方不知道。 “哈哈勒”一惊,叹一声气,自言自语念:“他离开城边墟场,怎么不告诉我?” “哈哈勒”长叹了一声,脸上立刻堆上了阴云。“牛样子”是个很听话的徒弟,他的一生坎坷遭遇谁都知道。30岁还没娶到堂客,样子虽然长得憨,人还是很诚恳的。他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大小事情都要请示师傅“哈哈勒”的,这回他离开城边墟场怎么不告诉一声?他一定在责怪师傅堂客——玉秀。 “哈哈勒”一边往回走,一边细细想着:女招待的死,“牛样子”一定在恨玉秀,恨玉秀又恨我。他口口声声说,谁叫你师傅娶个非常毒辣的女人做堂客? 龙方正回来那天晚上,“哈哈勒”却在四川酒楼与几个江湖客喝酒,醉醺醺地在酒楼大吼大闹,抓住其酒楼一个女招待,结结巴巴地喊:“玉秀,玉、秀,你、怎、么么、跑、跑……”未等他说完,一个响响的巴掌击在他滚烫油腻腻的脸上。接着服务小姐的菜盘经他一攀,叮当一声,掉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一会儿,两个连鬓胡汉子窜上来,撕开他的衣,一把小刀咝咝咝地在他胸前划下两道血口,鲜血沿着刀尖往下流,随即还被拖下酒楼,推倒在小巷的路口上。他双手死死捂着自己流血的胸膛,一个劲儿地呻吟。 太阳落山,晚霞如火。此时,朝四川酒楼门口走过被手铐的一男一女和两个戴平顶大帽的执押者,他们来不及细看是谁,还以为是疯子或神经病之类角色。再说他们也没有时间留心街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怪人。这虽是一座山城,由于交通便利,南来北往的人尤其多,那些侏儒疯癫乞讨者也尤其多。今日看到这个人倒在地上呻吟,明日看到一个脱光衣服的疯女人在作裸体秀,这不足为奇,但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是“哈哈勒”。 他们是谁?他们是龙方正从枝城抓到玉秀和那个左手六指的嫌疑犯刚刚回来。龙方正没看清是谁,玉秀也没想到是“哈哈勒”。 半小时后,不知从何方涌来几团乌云,漾在新城上空不动。眼下六月中旬,街道两边的梧桐枝叶间里开始弥漫着酷热的气息。天变了,整个空间没有一丝风。喝醉酒的“哈哈勒”,虽然头发间脸上冒着大颗大颗的汗,呻吟一阵后接着便如猪一般呼噜噜地躺在街上不动,中巴的士货车自行车行到这里都按响了喇叭,见他不动,车轮便从他身边慢慢滚过,司机不免看一眼,骂道:“酒鬼!”然后,脚一蹬油门,呼地一声扬长而去。 轰隆隆——!雨落下来了,越落越大。一会儿,街道两边脏水横流。 “哈哈勒”淋得焦湿,如落汤的鸡。过路的人见他那副狼狈相,都责怪他一人在外不顾死活喝酒,既然出来喝酒,也得告诉自己的堂客在什么地方喝酒有哪些朋友,或与堂客一起来,醉了酒也有个伴,好扶回家去,免得洋相百出,让人骂成是乞丐和流浪汉。 雨中还有车子跑,那溅起的水花透明晶亮,皆落在“哈哈勒”的脸上身上。这回算他被淋漓尽致地冲洗了一遍,并且洗濯和清理春夏的烦闷和愁绪。一会儿,他清醒过来,他的感觉多么飘逸和轻松,胸口是有一阵阵疼痛,但他很从容和愉悦。他爬起来,捂着被刺伤的胸口,一步步地往前面小车停靠处走去。 一辆的士开过来了,他招招手,没有停。他瞥一眼,车内空空,为什么不停?可能见他那副狼狈相,口袋里没有钱,拉他上车是白拉! 一辆有棚的慢慢游踩来了,他没有招手,车把式也没扫他一眼,往前慢慢游去。突然,一辆的士又驶来,他出手很快,使劲招,的士停下了。他钻进车,立即问:“师傅,你相信我能坐的士吗?” “相信。刚才你没有对慢慢游招手,见的士便招手,我就认定你是老板。” “请你送城边墟场32号。” “行。你就是那个姓龙的武林高手吗?” “哈哈勒”点点头,笑了,笑得得意洋洋。 几天过去,“哈哈勒”还是闷闷不乐,高兴不起来,想来想去想到的是玉秀。她已经回来好几天了,龙方正把他关在派出所干什么?既然案子查清楚,女招待不是她杀的,她是被挟持走的,应该放出来。那个大白脸左手6指人说是一个连鬓胡人叫他男扮女装杀的女招待,送给他两千元钱。当时玉秀看见,便把玉秀挟走。对这些人还有什么二话讲,拖出去毙了就是,留在世上害人。龙方正还说放长钱钓大鱼,真不明白钓钩上的诱饵是什么。听龙方正说,这不是小案而是一个大案,与案子有关的人都是连鬓胡。凡长有连鬓胡的人都逃脱不了怀疑的对象。对啦,给我胸前划两道口子的人好像也是连鬓胡,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老子醉得不省人事,只听他们说:“你若再和龙方正勾勾搭搭,我们就杀了你这条狗命!” 哈哈哈,这是个重大线索,得告诉给龙方正。要不然老子死了,还不知是什么事什么人杀的,告诉他,让他心中有底。 来到龙方正家,龙方正正在屋里与堂客包扎粽子。明日是端午节,难怪前两天落大雨。今日又闷热,必下大雨无疑。落了大雨,必涨大水——端午水。水花花,好赛龙舟,这新城虽有条舞水河,总不见赛龙舟。富州锦水河,每年端午节都要赛龙舟,每年他和玉秀都要去看,看得很开心。今年她却关在派出所里,龙方正能不能放她回家? 他走进去,喊一声龙方正,便将刚才在街上买的榕江大西瓜往桌上一放,嘻嘻两声,说:“龙方正,我见你们包粽子,便想到端午节。” “是呀,明天就是端午节,你和妹子到我家来过好吗?”龙方正堂客通情达理。 “你呀,见到老乡就很热情!”龙方正笑笑地表扬着堂客。 堂客知道是开玩笑,反说一句:“有人还对老乡的堂客特别关心哩!” “哈哈勒”听罢,觉得话中有话:难道他以关押为名,玩弄老子堂客……不会吧!他摇摇头,疑心疑鬼地问:“既然女招待不是玉秀杀的,你就把她放了吧!” “不能放。” “为什么?” “你不是说还有连鬓胡人在害你吗?” “难道要杀玉秀?” “对,就是要杀玉秀。” “杀她干什么?” “那杀你干什么?” “哈哈勒”思忖一阵,摇摇头,说:“不知道。” “你是条木脑壳,只知道办武馆,连自己堂客都管不住。”龙方正堂客插嘴责怪道。 “武馆哪天开业?”龙方正问。 “还开什么业——!”“哈哈勒”叹一阵气,又说:“我都不想搞了!” “怎么不想搞?” “营业执照还没批下来。” “这事不要紧,我去同市工商局讲讲。” “市体委搞一个,州体委又办一个,那……” “那什么,那就竞争呗!” “哈哈勒”点了点头,心里有点胆怯,怕搞不好,人财两空,家破人亡。接下,他又嘻嘻笑两声,看一眼龙方正,说:“到时你要支持我啊!” “只要你培养出一批擒拿格斗武功好思想高的保安人才来,我向市公安局建议,全部聘为保安人员,到时你会眉开眼笑的!” “哈哈勒”点了点头,笑了笑:“嘿嘿,嘿嘿,龙方正,玉秀哪时放出来?” “这不要你管,案子破了,她就出来了!” “这案子什么时候才能破?”“哈哈勒”又叹一阵气,双目楞着。 “你哪时开馆哪时破。” “这与我开馆有什么牵连?” “到时你会清楚的!” “哈哈勒”摸不清头绪,越问越懵,不知是怎么回事,便起身告辞走了。 “喂,你明天父女俩来我家过节呀!”龙方正堂客嘱咐着。这时,他已走出派出所宿舍大门,不知他听清楚还是没有听清楚,“哈哈勒”没有回答。 龙方正对堂客说:“一条木脑壳!” 龙方正堂客说:“吃过晚饭,我们去医院看玲玲。医生说过几天可以放架子,玲玲的手没有扭断,只是扭伤。” 龙方正点点头,想到自己女儿的手被扭伤,脑海里又闪现出这个案中的几个人物来:玉秀,左手六手指、连鬓胡、女招待…… 堂客问:“你的提升文件下了没有?” 龙方正摇摇头,说:“恐怕没有希望了!” “怎么?” “城边派出所今年连连出事,连今年的先进都泡汤了,你说还有我……” “别说了,别说了!”龙方正堂客丢掉粽叶,气呼呼地冲进房里去了。 第十三章 “哈哈勒”的武馆营业执照终于批下来了。 开馆典礼定于8月1日。一个神圣吉祥的日子。那天一定是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身着武术服装的一百名学员齐爽爽地走进武术馆,几声大吼,把众人情绪推向高潮。几个教练表演的节目,令观众赞叹不已。这时候,大家把目光投向穿着黑礼服的馆长,馆长的脸上光彩照人,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阵大笑声从出租屋弹跳出去。熟睡了的邻居家也有了说话声,接着家家屋里都亮起了灯光。 “爸爸,你怎么啦?”“哈哈勒”的女儿被笑声惊醒,一弓身坐起来。 “爸——,你怎么啦?”女儿问。 “哈哈勒”还在笑。醒来后,嘎啦一声停下来:哟,原来是个梦! “哈哈勒”醒了一阵又睡了。这天起得很晚,女儿什么时候上学去他不知道。 这天是端午节。先天夜里下过一场雨,城边的舞水河里响起了滚水声,震得城边墟场不安宁。 今夜去龙方正家过节么?不好不好,他摇摇头,又埋怨起玉秀来。如果他不听东风摇西风吹安安心心料理家务,别四处窜门,家庭还是幸福的。如果她不跟那个大白脸六个手指人私奔,今天全家一起过端午明天去富州看龙舟,或带女儿去铁路公园玩。他妈的不张眼,害得老子多日不呷多少饭,烦恼了去喝闷酒被两个连鬓胡家伙划下两道口子作记号,让老子终身不忘。有人说过,玉秀孤身一人常年在家很寂寞,你东跑西奔尽是新鲜地方新鲜男女新鲜味道,没有想到玉秀在家苦苦守着你那个前妻女儿是多么的寡郁。尽管你把大把大票子寄给她,她不会感激你,只会对你痛恨,何况她还是一个热血沸腾十分开朗的女性。她很活跃,又喜欢交际,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岂不是活守寡?是的,她经常说自己还不如尼姑。尼姑每天都要接待许许多多烧香拜佛的人。玉秀,这不能怪我呀,我带你走,女儿上学谁照料?这次我回来不走就是为了你,办个武馆,既培养了武术人才又有一分安定的工作,日子过得会挺顺当的,可是想不到会发生这么一件天大的事?你如今关在派出所,一日三餐有热饭,又没有什么事情,有时龙方正同你聊聊天,日子一天天过去,却苦了我呀!我要料理家务,又要办武馆,还要想到你的事情。如果你还不改过来,我还有什么指望? “哈哈勒”闷得慌,走出屋门,走进墟场,脸色极为难堪地在往四处乱瞅着,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又不见他张嘴问,不时与一些人撞得个惊诧。虽只是轻轻一撞,心不免紧张一番,别人还骂他瞎了眼。要是平时“牛样子”在,他会在墟场大声呼叫着:“收猪皮罗——!”然而前面那间门面牢牢地挂着一把锁,门上猪血印痕被灰尘慢慢盖掉。这地方是红色土地,街面铺着一块块青石板都被乡下汽车拖拉机带进来的红尘全往街两边散开去,若红色涂料一样涂在了古老的木板房壁上,由青的街变成红的街,在墟场里买卖东西的人,脸也被映得通红红的。只要有汽车或拖拉机来,人们便用两个手指死死堵住两个鼻孔眼眼,作看破红尘自尽状,与自己过不去想捂死自己。于是生活在城边墟场周围的家庭主妇们都怕上街买菜,怕憋那一阵子闷气。由此,夫妇间你推我挨地你看我一眼我瞥你一眸,迟迟不上街,直到肚子咕辘辘叫才硬着头皮走一趟。但大多的还是女人去,因为买菜做饭全是女人的事情。 城边墟场最糟糕的日子是夏天。“哈哈勒”最恼火的日子就是这个时候——眼前的端午节,去不去龙方正家? 街两边邻居家的门上都挂上了昌蒲艾叶,屋里的大人都在给伢儿的脑门上擦雄黄水,磨着一个圆。一碗雄黄酒家人都要喝,喝下雄黄酒,驱灾避邪,但愿这一年无灾无难,挂上昌蒲艾叶,毒蛇蜈蚣之类东西不敢溜进家门。这些琐碎事,“哈哈勒”在乡下都做过,出来后都不做了,况且又都在江湖上奔跑。 “哈哈勒”见墟场摊板上摆着一蒲蒲的粽子,他的喉骨一上一下滚动起来。他好几年没呷到这喷香的粽子了,他想买一蒲呷,又怕不干净,呷了屙肚子。于是,他想到昨夜龙方正与堂客包扎粽子的情景,那粽子肯定喷香,好呷。 太阳给墟场屋檐投下一长串阴影,他沿着阴影往西走。不远处,一个高大身影朝他晃动而来。他没去看是谁,没精无彩地走着。 “师傅,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阵沉重的沤鼻音压来。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牛样子”。 “牛样子”提着两瓶酒,一只猪腿,站在他面前嘿嘿笑着,照是一副憨厚样。 “师傅,我给你拜节来了!” “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我…我……” “不跟我说一声便走,你……” “师傅,我那朋友死了,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那就不说了?” “听说是师娘玉秀杀的,我也不知道玉秀为什么要杀她?” “玉秀怎么会杀她?” “师娘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 “我那朋友是她杀的么?” “不是她。” “那是谁?” “是一个六手指大白脸人杀的。” “大白脸是谁,抓着了没有?” “抓着了,关在派出所里。” “师娘在家吗?” “她在派出所。” “她没事,为什么还关在派出所?” “龙方正说有人要害她,回家不安全。” “那怕什么?” “不怕,有人还要杀我哩!” “谁杀你,我去杀谁!” “哈哈勒”摇摇头,说:“你还是那个牛脾气。” “师傅,快进屋去。”“牛样子”催“哈哈勒”。 这天晚上,两师徒喝得个痛快,似醉非醉,摇摇晃晃,高声大叫着。他女儿急得要哭,劝道:“爸爸,你不要喝了!” “爸爸要喝,醉死了算了,活在世上很累。”咕噜一阵,又是一杯。 女儿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哥哥不喝,你爸也不喝了。”“牛样子”哼哼唧唧地劝着师妹。 “哥哥,好久不见你,你到哪里去了?” “哥哥到乡下去了。” “哥哥,听说你有了女朋友是吗?” 这个16岁的女孩问他朋友的事。提起那个女招待,他端起杯子又咕噜喝一口,然后说:“那个姐姐被你后妈杀死了。” “牛样子”忘记师傅刚才告诉他的那些情况,还是用原来那种说法告诉师妹。 “后妈杀的?”师妹惊奇起来,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后妈玉秀穷凶恶极的样子,全身抖动得十分厉害,接着不再作声了,她再也不劝了,低头往门外走去。此时,月亮已经出来,仿佛是彩色的涂料,浓浓地抹涂在街面上,檐下的暗影与白天的阴影一样,只轻重浓淡之别,影子时时都会有的。她长长地舒口气,觉得外面街上的夜风比屋里的酒味要好受得多。 后妈敢杀人!女儿自言自语念着。她年纪小,心事却很沉重,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步一步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 “哈哈勒”大约是喝酒多了,等“牛样子”走后,肚子大痛起来,好像肠子被什么扭结得很紧很紧,他大喊大叫着,吵得邻居看不成电视。 邻居听得出是“哈哈勒”生病,但没有一个上门去。因为玉秀平时为鸡毛大片事与人家吵得不可开交,关系弄得非常僵。他没有喝醉,心里很清楚,肚子痛得这么厉害,还清楚女儿没有回来。 他搂紧着肚子不放,脑门上沁出颗颗汗珠。他知道肚子这么痛,不是胆结石就是阑尾炎。肚子越痛越厉害。他支持不住了,便呼唤:“你们快来呀,我肚子痛死了。桂桂嫂,你过来呀!” 桂桂嫂是这屋主人,她一屋人在看西藏台播放的电视剧《西部警察》。 “妈,隔壁叔叔生病了!”小孩提示。 “莫乱讲。” 全家又看电视。桂桂嫂一直没有过来。 “爸爸,你怎么啦?”女儿走到屋门口,听爸爸大声呼叫,便一阵急跑。 “爸肚子痛得厉害,快去给龙方正叔挂电话。” 女儿去挂电话。女儿也知道方正叔是个好人,谁知道方正叔不在家,丽红阿姨来了。 丽红见“哈哈勒”痛得直喊了了,马上叫上一辆的士去了医院。 第二天,女儿又要上学,谁照料他?龙方正的堂客想起了老乡——“拐弯弯”。 龙方正堂客给“拐弯弯”挂了电话。电话是林萍接的,说大贵哥不在家,等他回家我跟他讲,看他去照料永前哥还是我去。 还是老乡好,龙方正堂客走时,摇了摇头,说:“我回去同龙方正讲讲,叫他把玉秀放了。” “哈哈勒”点了点头。 经检查,“哈哈勒”是酒精中毒,幸好送来及时,晚一点就没命了。那一天,他挂了六瓶盐水葡萄糖,挂第四瓶时,“拐弯弯”来了,带着一个姑娘。 姑娘就是林萍,是仇人铁匠的女儿。 “永前哥,你还认得我?”一阵甜甜的喊声把他微闭的眼睛喊开了,睫毛上下闪动。他睁眼细看,没有想到是林萍。 他摇摇头,没有哼声。 “永前哥,我是林萍,铁匠的女儿。” “哈哈勒”认得她。那时候她很小,前两年到家里她很土,如今洋气多了,像一位港女。他轻轻应了一声,没认真去看她,也没有热情理睬她。她是仇人的女儿,“拐弯弯”为什么带她来? “永前,近日我很忙,没有空,你玉秀又不在家。她在我那里做事,来服侍你好吗?都是家乡人嘛!” “永前哥,你放心,我会服侍好你的!” “你们都忙,何必来服侍我?” 药水在一滴滴地滴。沉默两分钟后,“拐弯弯”走了。走前对林萍说:“有什么事,你打电话。” 林萍点了点头,双眼全神贯注地看着即将滴完的药水瓶,等待着去喊护士换药。 “永前哥,今天挂了几瓶?” “4瓶。”“哈哈勒”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四指。 “要挂几瓶?” “6瓶。” 时间是下午1点,护士来打青霉素针。 林萍不敢帮他解裤带,他自己解了好久才解脱,露出半瓣屁股,让护士涂上酒精消毒扎针。 林萍远远看着。 刚扎完针,龙方正匆匆走进病房,一副严肃样子。他不问病情如何,生活有无困难,俨如医生一样,问:“前天夜里,你呷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什么时候肚子才痛?” “哈哈勒”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怎么回答。龙方正平时与他称兄道弟,先笑后说话,没有架子,今天像审问犯人一样,好像他犯了什么罪。 “那夜呷了鸭和鱼,喝了一瓶青溪大曲,饭后两小时肚子才痛。” 龙方正仍然是一副严肃样子。 “与你喝酒的‘牛样子’怎样了,你知道吗?” “哈哈勒”摇摇头,问:“他怎么了?” “他死了!”龙方正冷冷答道。 “死在什么地方?” “城边墟场牛场矮屋檐下。” “现在怎样?” 龙方正没有回答,又冷冷地看他一眼。 “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他一边说一边扯针头。 林萍死死地抓住他的右手,不让扯针头。 “你疯了是吗?”龙方正骂他一句。 同房的病友都感到惊奇,都偏过脑壳来看,把一双乏力的眼睛投向他,投向这个刚烈鲁莽的汉子。大家都知道他是玩武功的,见他在街上卖过艺。在他们心目中,他是卖狗皮膏药的。两天来,他不说话,相互间也都不问问是哪个地方人患什么病。头天夜里,龙方正堂客来送他,病友心里都认为是他堂客。这个矮矮个儿能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堂客算他幸福走桃花运。第二天不见来了,今天又来了个时髦女郎,难道这是他的堂客?从这个女郎的举止看,一定是他堂客,要不同他说话给他喂药和堂客没什么两样。不对,有时听她又喊哥,难道是他妹妹? 病友在暗暗猜测着。 “哈哈勒”被龙方正骂一阵后,病友又暗暗猜他是个罪犯。瞥他一眼后,又都把脑壳转过去,不再看他。 “你去看什么,他堂客坐在派出所告你。”龙方正说。 “他有堂客?” “一个三尺高的姑娘,自己说是他堂客。” “一定是娘娘墟那个侏儒。长相不错,就是人太矮,还会烫发,和玉秀是一个乡的。” “哈哈勒”听明白了:难怪他离开城边墟场两个多月去娘娘墟了。 “那个姑娘告谁?” “她告你!” “告我什么?” “告你菜里放毒,毒害她丈夫。” 这时的“哈哈勒”听完龙方正的话,开始默思起来:说我菜里放毒,他死我肚子痛,我女儿呷菜怎么没死? “‘哈哈勒’,你菜里到底放了药没有?” …… 龙方正一连问几遍,他都没有回答,木然地摇着头。好一阵,他才说:“你怀疑我,你就枪毙我嘛!” “你那脾气还不改!” “我菜里没有放毒,你硬要怀疑,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承认,只有请法医了。”龙方正开始有火了。妈的,他这个卵人尽给老子添麻烦,那个死去的女招待案子尚未结束,“牛样子”又一命呜呼,城边墟场这卵大块地方,今年为什么光出事?“哈哈勒”办武馆卵大条事,好像有人与他过不去,总在坏他的事,不知道他与哪个黑道人有疙瘩。近两个月来,一条阴影总是跟随着他,一案未了一案又起。唉——,这几个月真他妈的怪! “‘哈哈勒’,你呷的那青溪大曲与往常呷的味道一样吗?” “哈哈勒”被他这么一问,倒来了精神,眼皮子立刻往上抬了起来,说:“当夜呷的时候,我就觉得味道不对劲,还很打脑壳,‘牛样子’也说过,后来他又说这两天精神不好,呷酒是这样的。” “那你就莫呷了!” “他说精神不好,呷点酒就好了。于是,我们便把那两瓶酒喝完了。” “你这条蠢猪!喂,你还呷过什么小菜么?” “呷过青南瓜。屋里没有南瓜,是‘牛样子’上街买的。他很喜欢呷青南瓜。他买来青南瓜说,他刚走进菜市场,一个妹子提着几个青南瓜追上来,要他买她的。妹子说快散场了,每斤让他一角钱。他回来说买得十分便宜。炒熟南瓜呷时,觉得有点怪味,我说便宜没有好货,他说管它哩,是堆臭狗屎也要呷掉它。我只呷一点点,我女儿没呷,她历来不喜欢呷南瓜……” “问题可能出在青南瓜里。” “青南瓜有毒?” “还剩有南瓜?” “还有一半没有炒。” “那好,把你剩下的半边南瓜给我。” 这时立在病床边的林萍,见他俩谈起买南瓜的事情,脸上猛然绯红起来,于是她想起那天她去市场卖南瓜的情景。那天下午偏偏凑巧,正是林萍来红的时候,很不舒服。一个乡下人送来好几个青南瓜,很嫩很嫩,“拐弯弯”怕一时呷不完烂掉,便要她去卖,并且要她去城边墟场卖,价钱高低不管,只要卖掉就行。林萍不想去,他说陪同去,他卖南瓜丑得很,他说他一边远远站着,卖完立即回家,所得瓜钱归她自己。她俩来到城边墟场后,将青南瓜摆在一个小巷门口,有几个人从此走过,林萍想卖,“拐弯弯”眨眼睛不让,忽见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从一个小巷走出来,“拐弯弯”给她递眼色,要那个大汉一定买走那个大青南瓜,后来那大汉买了。大汉买走后,“拐弯弯”翘起大拇指夸赞她不错。难道那天那个大青南瓜就是卖给了永前哥家么?那个大汉又是永前哥什么人?难道那个大青南瓜里有毒? 林萍没走远,在病房门外已经是六神无主了。 龙方正未等“哈哈勒”说完就走了,留给他的是惊疑、彷惶和畏惧。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眼睛呆呆地望着病房门口。林萍哪去了呢? “林萍——?” “永前哥,我在这儿。” “哈哈勒”好几天惊惊慌慌的,饭不呷茶不喝,医生在屁股上扎针,他都在想着徒弟“牛样子”。他怎么会死呢?老子亲自做的菜,哪来的毒药?难道是青溪大曲酒里放有毒药?不可能。那夜没呷什么菜,只有鸡有鱼有肉有豆腐汤,小菜就是一大碗青南瓜,那青南瓜好嫩,很好呷,数“牛样子”呷得最多。是什么东西有毒呢?“哈哈勒”越想越迷糊,心里更着急,便向医生请求出院,医生不让,说:“你只住三天就想出院,简直在开玩笑,不住上十天半月,你肚里的毒液能排完么?” “住上半月,我还干什么事?” “身体要紧还是工夫要紧?” “我知道最要紧的是钱,你们医院多个病人多一笔收入,你们就多一份奖金。” “那你出院吧!” “你们不是不让出院?” “你不出院,我们又多一份奖金,这怎么行?” “哈哈勒”本来是开玩笑,谁知医生上了火,连忙叫护士来病房扯断了针头。接着,一份出院通知送到他手上,气冲冲地骂他一句:“神经病!” 林萍上前去解说几句,没有用。他只好卷着东西,与林萍一道回到城边墟场32号。 第十四章 林萍护理了“哈哈勒”好几天,“哈哈勒”脸上亮了许多,有了红光,精神又饱满起来。他正要去派出所找龙方正时,家乡泉溪村长与一个年轻人来了,说华甫后代的土坳村和贤甫后代的泉溪村为拆祠堂快要干架了,人家华甫后代大贵昨天已经回去,贤甫后代的乡亲也要你回去。土坳村有一百多人在土坳安土炮,还有几十条火枪对着泉溪准备开火,限三天把拆垮的祠堂大门修好,不修好,便杀个鸡犬不留。永前,你是学武的,你得赶快回去呀,乡亲们都盼着你。 泉溪村长,50多岁。文革时期是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未上过学,文革时读过夜书,认识几个字。他很想把泉溪搞富裕起来,但一直没有搞上去。他常常叹气,也常常发脾气。解放50多年,泉溪村还不通公路,山货运不出去,靠山民肩挑手提,怪造孽的。 “为什么要拆呢?” “不拆祠堂,公路从那里经过,肯定要占去泉溪一大片粮田。” “一个要拆,一个不准拆,乡政府呢?” “乡政府支持我们拆呀!” “你们怎样?” “我们泉溪人也不怕,各家各户弄两个瓷茶壶,灌上炸药,接上导火线,土坳人活着来就莫想活着回去!”那个年轻人说。 “这怎么行呢?” “那他们安土炮就行?” “那也不行。喂,你们看见大贵么?” “不看见。听说大贵回去,他们气焰非常嚣张,扬言要把贤甫的后代斩草刨根。永前兄,人争气佛争香呀!” “我去找大贵,不能这么蛮干,都是一个祠堂人。” “他不找你,你去找他干什么?” “都是一屋人,何必打内战呢?” 年轻人不作声。 “喂,乡政府不出面解决?” “乡政府解决不了,祠堂也不拆了。他们向县政府反映了情况。今天不知去了人么?”村长说。 “走,我们就走。” “哈哈勒”与村长要走时,林萍也争着要去。 “她是谁?”年轻人问。 “她是铁匠的女伢,叫林萍,刚从深圳打工回来,在大贵那里做事。我病了,她来服理我几天。” “嫂子呢?”年轻人问。 “她、她……” “她怎么啦?听人说,她杀死一个人是吗?”年轻人又问。 “她杀什么,关你什么事?”林萍顶了那个年轻人一句。 “当然我们要关心,你在这里干什么?”年轻人反问林萍。 “你来干什么?” “我来请永前兄!” “我来护理他!” “华甫的后代,真不要脸!” “你、你……”林萍气得说不出话来,青着脸,跑出了家门。 “林萍——!”“哈哈勒”追着喊着,追出家门一看,未见林萍影子。家乡拼杀,事情大,马上回去。林萍跑出去,她会回来的。 突然,他又想去看死去的徒弟“牛样子”,说我还要去看徒弟,你们先走,我明天回泉溪。村长死活不让,抓着他的衣襟往外推。 “哈哈勒”没办法,只好锁上大门,与村长及那个青年直奔汽车站。 等他们赶到家乡时,天已黑尽,一场大战刚刚结束。泉溪村一遍狼藉。两栋房子化为灰烬,两栋木房还在冒烟。土坳人真野蛮,竟敢放火烧屋!同时有好几家屋里传出悲悲切切的哭声,喊爹叫娘的,听来实在难受。土坳山寨有好多电筒晃来晃去,县医院的救护车在黑黑的公路上哩哩呼噜地尖叫。土地坳上停有好多警车,听说来了许多警察,县里政法书记没有来,因为他是土坳村的郎,这事情他必须回避。警察们在土坳村抓人,要抓好几个凶手。 “永前,你才来呀!”泉溪村民问。 “永前,我们再杀过去吗?”村长说。 “哈哈勒”没有表态,好久才说:“他们打伤打死人,放火烧屋,会依法惩办的,我们也不必杀过去。” “不杀过去,便宜了他们!”那个年轻人说。 “都是一屋人,何必呢?” “他们不讲一屋人,你还讲家族!” “哈哈勒”被乡亲们说得无言可说。最后,他一个人偷偷地出去了。 泉溪人见“哈哈勒”如此窝囊,气昏了头。原想请他来出口气,哪料卵气不出一口,还反怄一肚子气。他们找他一阵,未见身影,于是大家都激怒起来,一阵吆喝,几十条汉子一下子又拢来了,手持棍棒、斧头、铁钎,一会儿又冲出了寨门…… 新的一场恶战又要开始了,一股股殷红的鲜血立刻会从土坳村小坑里流向泉溪。 一会儿,土坳寨里响起了铜锣声,一阵比一阵急。看他们在纠集青壮汉子,与泉溪寨人决一死战。土坳人杀红了眼,泉溪人听见这铜锣声,个个全身紧缩起来,尤其是那些摸冷水怕热的老汉,抽搐似地颤抖着,牙关敲得咂咂响。一个个地站在寨口,双目呆呆地望着山坳,尖着耳朵听山坳那边的动静。 不多久,泉溪几十号人又回来了。他们押着“哈哈勒”,一边走一边骂娘:“狗日的,你就这么怕死!你不去我们去,你何必阻拦呢?” “你们打死我,我也不让去,去了会亏理的。他们打死我们的人,轰垮两栋木屋,公安局不是在抓人吗?” “哈哈勒”一边说,一边用手揩着脑门上的血,不时还回头看看大家。有人用电筒照他,发现他脑门上流着血,惊讶地问:“你脑门上为什么流血?” “刚才我在土坳阻拦时,不知是你们哪个心特别狠,使劲地往我脑壳上扎了一棒。我用手摸,看不清,只觉得手很潮湿,可能是血。” 一队人马回到寨里。“哈哈勒”被押到寨里老槐树下。他被围在中间,一个一个地指着他骂:“狗日的,窝囊废,还说是武林高手!” “人家大贵不露面,背后撑台子呀!” “你不阻拦我们,今夜他们土坳不死几个人才怪!” 骂一阵后,大家见他不还口,便一个个地走开去。 四周漆黑,除屋内有光亮外,偶尔有三轮车从机耕道上驶过,射出一道道光来。寨里还是很热闹的,吼声不断。那帮青壮汉子还在磨拳擦掌,摇摇欲拭,好像不打死土坳几个人不解心头之恨。土坳也好泉溪也罢,不都是武陵堂上人么?不都是西晃山里人么?那祠堂已经修百余年了,为争这祠堂斗得死去活来,值得吗?这是一百年来的事情,一代又一代。文革中,“哈哈勒”父亲就是为祠堂的香炉碗和族谱,被华甫的后代铁匠活活整死在这棵老槐树下。铁匠威胁:“有人说,香炉碗和族谱在你手里,你不交出来,就得坐牢!” “哈哈勒”父亲摇摇头,说:“我没有那东西!” 最后又是一顿毒打。打昏死后,他们走了,剩下他父亲孤零零一人,仿佛今夜的情景。 后来,他父亲吊死在老槐树上。 其实,祠堂香炉碗失踪事件是发生在清朝末年,他父亲怎么会藏呢?那时,他父亲还没有生。族谱,他父亲倒有一本,他父亲死后几天被铁匠搜去,但那只是贤甫这一族的,民国28年由大地主龙初一发起修的,不是华甫的,土坳人拿去有卵用! “哈哈勒”父亲的死,真有点冤枉。父亲没死,如今也有70多岁了。那时候“哈哈勒”还很小,还是红小兵,他不知道什么是香炉碗和族谱。 “哈哈勒”回想过去这一幕,顿时激怒起来。铁匠这一箭之仇非报不可,老子不搞他个九死一生,自己是条卵人!妈的,本寨人气我骂我打我算什么,若是铁匠对我这样,我非叫他脑袋分家!本来为香炉碗之争,两族闹了几十年,解放那阵子,大家斗地主分田地,平息了十余年。文革中,铁匠又把那把火烧起,如今越烧越旺,爆发起很大的流血事件。 香炉碗失踪,如今还是一个谜。为这区区小事,双方的心里都酿制着一种仇恨,酿得越久,仇恨越大,它就像一把六月日头晒过的竹篙把,一点即燃,一燃即大,势不可挡。如今又为这座破祠堂大动干弋,唉—— 想到这里,“哈哈勒”往寨里走去。 时下,土坳上几辆警车亮起了灯光。刹那间,警车开动了,只听见一阵骂娘声传来:“泉溪人,我们还要回来的!”被抓的几个汉子在胡吼。 紧接,便有一伙人喊:“水牯、二狗、山羊、黄牯……,你们安心坐牢,家里人,我们养!”说后,便是一挂长鞭炮的爆炸声,他们好像送子参军一样荣耀。 第二天,乡政府人说:“一共抓去6个。公安局在调查龙大贵是否参于这起事件,土坳人都不肯讲。公安局来人后,未见他在现场!” “那祠堂不拆么?” 乡长握着“哈哈勒”的手,说:“永前同志,你昨晚做得对,不是你阻拦,又要死几个人的。至于祠堂,县政府会下令拆的!” “哈哈勒”点点头,说:“祠堂没用,拆也可以,何必为修公路占粮田哩。李乡长,大贵不会参与打架的,在外十多年,见多识广,打架硬要伤人的。他参与这事件,他能负这个责么?” 乡长也点点头,看“哈哈勒”几眼,指着街道,说:“永前,乡农贸市场地面的水泥可能不够,如今水泥非常紧张,拿钱都买不到,新城水泥厂,你有熟人?” “这个……熟人倒有,不过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水泥紧张原因,是因大搞房地产开发,,供不应求。要想搞到水泥,可能要贿赂贿赂水泥厂那个供销科长。” “我们弄水泥也要这样?”乡长惊疑地问。 “那多少也得搞点。” “搞给谁?” “搞给水泥厂长。” “嗯——!”李乡长长长地应了一声。他长年在西晃大山里转,转来转去,脑壳都给转麻木了。外面的世界,是怎么一副面孔,他都不知道,难怪去年县委书记住院前吐出口风,近两月县委要进行人事大调,县里机关的可下到乡镇,乡镇的可回县里工作。有的乡长十分敏感,趁县委书记住院期间去看望,有的送5千元,有的送6千元,看谁送的多,谁就有希望回县里工作,并且还能提升。李乡长背后才知道是用钱开路的。论资排辈,他应回县城工作,只因没有送礼,还原地不动地在西晃大山呆着,真是麻木了,不晓得去送礼。 “李乡长,要多少吨水泥?”“哈哈勒”眼看太阳快要当顶,看看手表:哟,快11点啦!于是,催问李乡长。 “要20吨。” “我去联系一下,有结果打电话来。” “好嘞——!你为家乡做好事,家乡人不会忘记你!” “哈哈勒”摇摇手,转身走了。 “哈哈勒”走后的第二天,泉溪寨的贵伢子因被土坳人打,于下午3时离开了人世。 他并没有加入打架行列。他只有18岁,还是中学生,今年准备考大学。学校老师对他寄予很大希望,他准能考起重点大学的。那天下午,他刚从学校回来,走到寨口,还不知什么事情,身后被人一棒击昏倒在地。泉溪人都希望他今年考上大学,往后当个官,为泉溪人争口气,不料被土坳人打死了。死去一个秀才,泉溪人个个都义愤填胸的。 “嘡嘡嘡,嘡嘡嘡——” 一位长者将一面过红白喜事用的铜锣打得嘣响,一边跑一边喊:“贵伢子死了,尸体摆在老槐树下,大家快来看哟!” 铜锣没敲多久,老槐树下涌来了黑压压一群人,嗡嗡咙咙,议论纷纭。 顿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踉踉跄跄地来到贵伢子面前,嚎啕大哭,像疯了一样。这个妇女是贵伢子母亲,单身寡妇的。 那位长者是村长父亲,今年80多岁,骨架还硬朗,走路还有劲。他经历过新旧两个社会。过去当过族长,威望极高,村里大小男女都怕他。文革时期,他受到冲击,时常与牛鬼蛇神在一起挨批斗,威信遭损。自从他儿当上村长后,泉溪人又对他敬重起来。他知道在人世间都是人强三分理,今天他见贵伢子死了,气得连饭都不想呷。尽管当村长的儿怎么劝,一句都听不进去,气冲冲地奔出大门,提着那面用过上百年的铜锣使劲地敲着,把泉溪人召集拢来,看大伙儿怎么办?长者走来,把铜锣往树桠上一挂,面对乡亲说:“乡亲们,贵伢子是土坳人打死的,我们怎么办?” “我们杀过去!” 紧接,一窝蜂散去,都回自己家里去拿刀棍棒火铳。不一会,几十条青壮汉子又来到老槐树下。 大家正要走时,李乡长风火赶来。一见那架势,乡长堵在去土坳的路上,两手叉腰,说:“你们不要再蛮干了,再去,不死几个人才怪。你们要打先打我,不打我,先去打土坳人,我就先抓谁,不判个死刑,我决不姓李!” “你算个卵!” “算人算卵,由你们说,反正不能再去土坳村。你们再去,就是你们不对,公安局不在你们村抓几个人,你们不甘心是吗?” “贵伢子死了怎么办?”“他死了,公安局会调查凶手的,查出凶手,偿命就是!” “你乡长敢保证凶手偿命么?” “敢保证!” “不偿命,我们就把尸体永远停放在槐树下,等偿了命,我们再安埋!” “你们还是先安葬。安葬前,等公安局法医鉴定后,是伤死,我们就立即捉拿凶手。” “不,我们把尸体抬到土坳去,要土坳人为他做3天道场放3天鞭炮赔3万元钱再把尸体抬回来,然后我们再安埋!” “抬去——!”一阵吆喝,有七、八条汉子走向尸体,七手八脚地就想抬。 李乡长一步上去,双手一摊,骂道:“狗卵日的,谁敢抬!” 村长见李乡长如此发火,连忙从人群中挤上去劝他父亲。 “村长,咋办?”几条汉子又把目光转向村长。 村长未吭声,几条汉子也慢慢地从尸体旁走开,回到人群中。 “大家都去拆祠堂,这里留下两个人守尸体,等法医鉴定后,再追查凶手!”李乡长说。 “哼,还拆祠堂?” “还拆!” 泉溪人脾气也犟,但很厚道,两次都想杀到土坳村去,可是有人稍稍阻拦,谁都没去,都没有闯下大祸。土坳人就是不同,天生的好斗,每回乡电影院打架或在市场吵架,都是土坳人引起的,打架斗殴,少不了土坳人一份。土坳人爱斗又怕事,惹发事件,夹着尾巴就逃,土坳的男女都是这样。这回两村械斗,又是土坳人引发的。要是硬打,他们是打不赢泉溪人的。 泉溪人当听到还要拆祠堂时,大家都很高兴,哗哗啦啦地往祠堂涌去。他们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拆垮了祠堂,好歹也是赢了!对于贵伢子,泉溪人都喜欢他,可以说他是泉溪的秀才,听说他是富州一中的尖子,每回考试都是名列前茅,老师说他能考上北大和清华。若能考上,泉溪村会兴旺起来。有文的也有武的,永前在新城大名鼎鼎,谁不知道。有一回泉溪人到新城,有人在火车上议论永前,当然只叫他“哈哈勒”。泉溪人都知道他叫“哈哈勒”,是一个充满快乐幸福永远装着糊涂的人。这回他不能糊涂,小事糊涂大事不能糊涂,这是件大事呀!土坳人不为贵伢子做三天道场,我们决不让步。泉溪人就是这么好欺的?上级处理不当,我们就告到中央去,说古老的宗祠该拆不该拆,中央不会说不能拆,还有土坳的土炮该不该收,那是过去地方武装的武器,解放50多年,为什么还有那东西? 夜里,四周很平静,只有泉溪的老槐树还聚集着数十人。一颗亮亮的灯泡吊在槐树上,法医在贵伢子尸体上忙来忙去,忙了好久才忙完。法医站起来,叹一声气,说到乡政府去。于是,他与几个公安民警一道走了。 “他是打死的吗?”有人问。 法医不回答,低着头走路。 好几条汉子想追到乡政府去,又被公安民警堵了回来。接下便是一阵骚乱。骚乱过后,便是死一般的阗静,偶尔听见守尸人的咳嗽声。那边土坳也很清静,仿佛什么事没发生,连鸡的叫声也好像没有了。土坳抓去了几个人,若死去了几个人一样,家里阴冷萧杀可怕起来,各家各户很早就关了门,并用木杠坚硬地紧顶着,好像都怕泉溪人打过来。平时深夜听到土坳有人吹横笛,很好听,十分的悠扬。这两夜再也没有笛子声了,听说吹笛人也被公安局抓去了。守尸人先是咳嗽声,后是呵欠声,紧接便自言自语地说:都是一屋人啊!往时祥和安宁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守尸人疲惫后的感觉。当他们精力充沛饱满时,他们的感觉可不一样。 天很快亮了,得来的消息是:贵伢子因患心脏病死亡。接下,李乡长从广播里传来话:泉溪村赶快将死者安葬入地。死因另行通知。否则,后果由你们自负! 第二天清早,村长听到这个消息,一夜未睡:贵伢子怎么患心脏病?他是从背后猛遭一棒的。但这一棒未能致死,死因主要是他患心脏病,胸膛受震破裂,造成死亡。不遭这一棒,他不及时医治,也会要死的。 村长来到槐树下,呆呆地看着贵伢子尸体。贵伢子没有父亲,贵伢子死后,他母亲又怎么过日子? “村长,我们不埋!” “村长,你别听卵法医的话。那卵法医怕土坳的郎——县政法委书记。” “村长,我们要州公安处的法医来重新鉴定,若是患心脏病,我们再埋!” 泉溪人对县公安局法医不服,便要州公安处法医来。 州公安处没有熟人,能请得来么?泉溪人想来想去,又想到了“哈哈勒”,决计派人又去新城找“哈哈勒”。。 第十五章 去新城找“哈哈勒”的泉溪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村长,一个是“哈哈勒”的大哥。他们两人来找“哈哈勒”各有目的,村长是请州公安处法医去泉溪为贵伢子重新验尸,打赢这场官司,而“哈哈勒”的大哥却不一样,他是主动要求与村长来的,说你只有让我陪同去,我弟才会帮忙,否则他不会。村长听他说得有道理,他们毕竟是兄弟,毕竟是“哈哈勒”的大哥,弟弟毕竟会听大哥的话,因此与他一起上路来了新城。路上“哈哈嘞”的大哥与村长一个劲儿地吹他弟在新城很有名气,天天在外呷饭,十分潇洒。州公安处那个法医是老交情,你应该知道前几年我姑父遭土坳人一顿毒打,土坳人县法院有人,县公安局法医便替土坳人说话,诊断没有伤骨头,其实已打断三根背骨,治疗两个多月才能下床走路,花费三3000多元钱。姑父家有个堂弟在县政府办,姑父去登门他总是不开门,还埋怨姑父惹事生非。姑父无奈,最后想到我弟。姑父没有什么拿的,给弟提去两只鸡,那是母鸡,呷野食长大的,很好呷。那一年,我弟刚认识玉秀,玉秀也刚进我弟的矮小出租屋,见从乡下来的姑父驼着背,有气无力地求他帮忙打官司,心想一个靠玩武艺讨呷生活的人还能打官司,对他左右上下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问:“永前,你还能打官司?”“哈哈勒”真是哈哈勒勒,不是先说话,总是先开怀大笑。不管什么能笑的大事小事,他总是哈哈大笑,笑完后才说话。立在旁边的玉秀问他,他又是大笑,好久才说:“我试试看!”玉秀觉得这是一句很正常的问话,没有什么值得他大笑,他怎么又大笑?玉秀又问:“刚才那句话,能值得你笑么?”“哈哈勒”反问她一句:“我是一个国家公民,怎么不能打官司?我觉得你的问话很幼稚、很荒唐、很可笑!”驼背的姑父见他俩一问一答,问:“贤侄,你能帮姑父打官司么?”“哈哈勒”又是笑,笑他姑父与玉秀的话一个腔调。笑过后,看姑父那副瘦弱的身体心里就恨土坳人。姑父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木匠,手艺极好,力气大,在龙家乡里算是一条角色人。10多年来,由于儿女不争气,不久便将他整垮了,先是精神垮,后是身体垮。一个人弱了就有人欺负。他与土坳人的仇恨不是大事,是由于姑父的田土在土坳的屋背,全是金光灿灿的谷子。在谷子开始黄的时候,姑父就向土坳人打过招呼,家里的鸡鸭多关几天,等我收割回家你们再放鸡鸭出来。土坳的一个妇女恶狠狠地说:“你家的稻谷黄不黄,管我家鸡鸭什么事。”姑父还是忍着脾气,说:“鸡鸭呷金灿灿的谷子,谁家都心疼。我告诉你们,你们关不关鸡鸭那是你们的事!”那个妇女听罢,跺一脚,吼道:“我们关不关鸡鸭,关你卵事!”姑父本来听见,可他不再回头,低着头想自家近几年来每况愈下,一个儿子到广东打工被机器切断一只手,一个儿子因娶不到堂客患上精神病,自己堂客半身不遂,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要人端屎端尿。姑父不想接腔惹麻烦,还要回家煮夜饭。那个女人怕姑父不听见,追上去,又骂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你怎么不回话!我再问你,我们关不关鸡,你把我们土坳人怎么样?”姑父一直往前走着,谁料那个女人奔上前去,双手拦住姑父,说:“你不回答我的话,你莫想走!”姑父避开往左走,那女人往左一拦,不准走;姑父往右走,她又往右拦道:“你回答我的话呀!”这时候,姑父立定不动,问:“我不走,你们敢把我怎样?”那女人双手插腰,唬道:“我要放出所有的鸡鸭,把你田里的谷子呷光!”姑父气得眼睛横瞪起来:“你去放鸡鸭呀!”那女人听姑父嘴巴铁硬,连忙吆喝那几户邻居人家:“把你们的鸡鸭都赶到背后田里去呷谷!” 土坳那几户人家的确横蛮,真的把鸡鸭往屋背田里赶去。姑父眼巴巴看那一群鸡鸭钻进了稻田,在路边抓起一根木棒奔上去,拼命地打着那一群鸡鸭。此时此刻,土坳的男人闻讯赶来,摸起挑谷用的扁担,对准姑父的腰背使劲地猛打。姑父赶鸡鸭要紧,冷不防被砍下几扁担,不几下,蜷身落脱下去,像一只山上的刺猬,头与腰缩成一团,很难看清是人。 姑父被打倒在金灿灿的稻田里,周围的农户谁都不清楚。夕阳西下,晚霞在西边山上缓缓燃烧着,山溪两边的炊烟在一缕缕地升腾着,牧牛的山伢赶着水牛黄牛,朝着牛圈走来。四周很静,静得连炊烟的升腾声仿佛都能听见。西山将夕阳隐去一半,肖家背后的山田已成阴处,举目望去,再也看不见稻田的金黄色,那稻谷渐渐地变成了灰色,变成了黑色……姑父在稻田里呻吟,他想呼唤,但又发不出声音;他想动弹,但又动不了,腰部很痛很痛。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地痛,不就是几扁担么?一个堂堂五尺男儿,难道承受不了几扁担?年轻时到山上伐木,一棵大树压在身上都无济于事,如今一根小小的扁担就把腰杆砍断了。哎——,人老了,不行了,骨头都软了……想到这里,姑父昏死过去,若一坨从天而降的黑色石头落在稻田里,一动不动的。夜色将山里紧紧罩住,好像要盖住这罪恶,但谁会料到,姑父的那个疯儿从溪的对边疯喊疯叫地走过来:“爸——,爸——!你在哪里?”他固然疯,心中还知道有一个慈祥的父亲和瘫在床上的母亲。他疯的时候,是因为他看到女人,看到与他分手的堂客长得一个模样的女人。他堂客与他结婚不到两年,因为生下一个女伢,姑父的伯伯弟弟都埋怨堂客不会生伢,人家女人怎么头胎就生男伢,有了资本,什么都不怕。生下女伢,计划生育抓得紧,这两栋大屋不就毁在她的手上。她是扫帚星,是败家子,是上苍派下来的坏女人。姑父在家族的指责下,原想“打三朝”贺贺,请女方家客人走走,后来取消不办喜酒。因此,姑父儿媳妇便遭冷落,没有人抱抱她生下的女伢,也没有人与她搭讪说话,一天到晚总是一个人抱着女伢,从未离开过手,晚上睡觉时,全身四肢酥软软的,尤其是那双手臂十分酸痛。由于疲劳过度,女伢半夜吵闹,她睡死了不听见,便被丈夫弟弟像骂猪牛一样:“骚麻皮——,狐狸精变的,送给我都不要——!”懦弱的丈夫本来听见弟弟的骂话,他不敢接腔,怕家里出事,连老鼠气都不敢出。弟弟的嗓门大,姑父见小儿骂话太粗鲁,虽然生下女伢,毕竟是嫂子,不能乱骂,便起来敲着小儿的房门,低声地叫着:“儿啊,她是你嫂子,怎么由你骂?”小儿不听劝说,他仍然在骂,后来被嫂子听见。堂客用脚蹬蹬丈夫,要丈夫狠狠地回他弟弟两句话,而丈夫装模作样不醒来,她用脚狠狠地蹬,丈夫还是没醒来。她爬向那头,用手扯着耳朵尖,丈夫才装模作样醒来:“半夜吵我干什么——?”堂客以为丈夫刚醒来,摇着丈夫:“你听听——!”丈夫以为堂客未听见弟弟的骂话,装模作样地问:“有贼进屋是么?”堂客说:“你听你弟在骂我呀!”丈夫说:“骂骂骂,让他骂呗!”堂客又问:“刚才你都听见了?”丈夫说:“听见怎样,不听见又怎样,他有精神让他骂,等于不听见一样!”嫂子的心一下全冷了,满含着泪水回到枕头这边,但是女伢还在哭,越哭越大。丈夫说:“伢儿娘,你给喂喂奶吧!”堂客不说话,丈夫爬过去,扯亮电灯一看,堂客早已哭成泪人了,枕巾全被泪湿透了。她不吭声,慢慢地爬起床,穿好衣服,梳了梳头。丈夫问:“你要干什么?”堂客看了一眼女伢,抱到怀里,用奶头哄着女伢,女伢将奶头含在嘴里,使劲地吮吸着,不知是奶汁不甜还是奶汁里掺有泪水,女伢哭得更厉害。堂客一阵细想,用手指沾一点奶汁尝尝,结果真是咸的,奶汁里有很多泪水。堂客用干净毛巾擦去流在胸膛里的泪水,再用力挤去含在奶头尖上的奶汁,再将奶头放进女伢嘴里,做母亲的真细心,女伢一吮进甜甜的奶汁,立刻停止了哭喊,一切归于平静。堂客在灯光下所做的这一切,丈夫什么也没有看见,他早已进入梦乡,打起大大的呼噜声来。女伢不哭时,堂客心里默默地说:“伢儿,谁叫你投胎是个女的,在这个世界上,唯有男伢才是真正的人,女人怎么漂亮怎么有才能,都会受到歧视的。做母亲的,也是没有办法,我是受过许多气的。伢儿,你不要怪我,我带你出去,把你交给有良心的人,我要远走高飞了——!” 丈夫还在打着呼噜,而堂客抱着女伢轻轻地出门去了。 姑父与弟弟都听见她推门出去,而没想到她竟会悄悄离家出走。等天亮后,不见她起来烧早火,弟弟又骂:“懒鬼,越来越懒——!”这时哥哥揉着眼睛,一边走出房门一边说:“你们吵吵吵,吵得我一整夜睡不着觉!” 弟弟还不见嫂子起床,问:“哥,你那个妖精?” “她不在烧早火在干什么?” “她不在厨房呀!” “不在厨房就在厕所。” “我刚从厕所出来”。 “那她去河里担水了!” 弟弟跑到后门,往河里一看,不见嫂子担水,再往大门四周望去,未见嫂子踪影,骂道:“哥,你真蠢,守一个女人都守不住,还当什么男子汉!” 一个时辰过去,弟弟仍未见嫂子身影。姑父仔细一想,说:“我以为她半夜出门跑厕所,谁料她出去没回来。” 她是半夜出去的,一直没有回来。她是凌晨五时走到镇上的,把女伢放在一家大门前,自己搭早上六时的班车去了县城…… 一个星期过去,她没有回来,一个月过去,她仍然没有回来,半年一年,她还是没有回来。两年过去,她回来了,她是来与丈夫办离婚手续的。但是这个丈夫不是两年前的丈夫,而是一个精神病丈夫。她眼看自己的丈夫病了,泪水脱眶而出,咽哽道:“你也该疯了——!”当她看见往日那个凶凶的弟弟,如今只有一只手,问:“大弟弟,你的手怎么会断?” 姑父走拢来,说:“你别这么问他,他到深圳打工,不幸被机器轧断了手,他很后悔不该那么对你!” 瘫在床上的娘,听儿媳归来,心喜了一阵,问:“我的孙女——?” 提起女伢,她鼻孔一酸,说:“你们都不喜欢女伢,要她干什么,我把她养得好好的!” 她买来很多糖果,一一送给他们。法院根据这个情况,最终还是判他俩离了婚。 她走后这两年,家里发生诸多祸事。被打在稻田里的姑父,腰背虽然很痛,心里却很明白,自己这个家庭不是儿媳出走,不会败得如此快。她是一位当家和发家的女人,我们得罪了她。“爸——,你在哪里——?”那个疯儿又在喊,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一阵过后,土坳寨子有狗叫,姑父心想疯儿进了土坳寨子,土坳人一定在唆狗咬他。姑父又听到土坳狗被疯儿打伤地逃叫声,疯儿虽然疯,他毕竟是个男人,起码是一个不怕狗的男人。突然姑父又听到土坳人骂疯儿的声音:“你打我家狗干什么?”疯儿嘿嘿一笑,高叫着:“我不但打狗,我还要打人!”此时,听到有人追上去,有人在旁边说:“你们不要再去惹事了,他是一个疯子,到时有理讲不清!” 疯儿好像不疯,他往稻田里走来,喊:“爸——,你在哪里——?”父亲呜呜咽咽地哼着,低声地回答着:“疯儿,我在稻田里!” 疯儿听到父亲的声音,猛地奔向田里,朦胧中见父亲蜷缩成一团,问:“爸,你怎么啦,快回家吧!” 疯儿拉父亲起来,扶着父亲悄悄地走出土坳寨子,在小河的对岸,对着土坳寨子骂着娘火:“日你祖宗十八代,欺负我父亲!我日你屋里女花花,叫你绝子灭孙!” 土坳寨子没人出来与疯儿骂娘,因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疯子杀人不会赔罪的。疯儿骂过一阵后,见土坳没人对骂,背着父亲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的母亲见丈夫被打成这样,欲挪动下床,断去右臂的小儿用左臂挡着母亲,说:“你不能下床,他被打你下床有什么用!” 母亲听小儿说完话,泪如春水般在山涧里流淌,悄悄地想,都是健全人的时候,两兄弟好像都不懂事,一个傻一个凶,闹得儿媳妇离家出走,至今还沒有孙女下落。儿媳妇走了,大儿疯了,小儿臂断了,两个清醒了。疯儿扶着父亲进了房,见堂客泪流满面,安慰道:“这个官司非打不可,不能让土坳人欺凌!” 堂客说:“土坳人有势,你能打赢么?” 断臂儿说:“爸爸,我只有一只臂,可我有一张嘴,不怕他土坳法院有人。在法院当办公室主任算卵,小叔不是在县政府办么?” 姑父点点头,说:“你小叔摸冷水怕热,他不会帮忙的,要靠得靠自己!” 那夜,几父子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断臂儿一锤定音,决计明天上县医院诊断,如果腰背断去背梁骨,有诊断结果再上告。但是母亲却不断地叹气,问断臂儿:“打官司要钱呀,收稻谷要人呀,钱从哪里来,人从哪里来,说空话打官司,等于白费口水!” 疯儿听罢,气冲冲地往外冲,吼道:“妈的,老子一把火把土坳的屋烧了!” 断臂弟弟跨步上去,用左臂挡住哥,说:“你别做蠢事,我会打赢官司的!” 疯儿没有去,低头回来了。 第二天清早,断臂儿扶着父亲上了县城。 官司打来打去,一直没有结果。没有办法之际,那个疯儿猛然想起表哥——“哈哈勒”。后来,是“哈哈勒”到找州公安处法医,那个法医诊断出来后,说我是州里法医权威,结论是打断三根背脊骨,传达到县公安局,一个星期后抓人——!” 果然是一个星期后抓人。公安局派出几个民警,开车去土坳时,在县法院的土坳人暗地通知凶手自己先到公安局去。民警与凶手擦肩而过,凶手免除了一场擒拿捆索,先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了。 不久,这个消息在龙家乡传开了,“哈哈勒”的姑父不是“哈哈勒”一张纸条,姑父休想打赢这场官司。龙家乡将“哈哈勒”塑造成神了,凡是龙家乡其它姓氏,都说你不要与龙家打官司,他们除去“哈哈勒”之外,还有龙方正和“拐弯弯”,再赢的官司都会输。这回泉溪贵伢子之死,泉溪人想到了“哈哈勒”,只有“哈哈勒”能为贵伢子报仇解恨,于是土坳人说“哈哈勒”没有能耐,“拐弯弯”透露那个法医已经退休,泉溪人去找“哈哈勒”是徒劳的,没有用! 管“哈哈勒”有没有能耐,泉溪人还是要找他,要他哥哥亲自去新城。他哥哥笑笑地说:“村长,只要我去找永前弟帮忙,你得给我发工资,车旅费村里负责,每天给我一包芙蓉王烟,住旅馆一定要有100元一个床铺。” 村长一一答应,到镇上先给他买上一包芙蓉王烟。他吹着烟雾在车上一个劲儿地吹着“哈哈勒”在新城名声如何如何大,人缘如何如何好,交际如何如何广,“拐弯弯”是一堆臭得不能再臭的狗屎了,哪能与我弟弟相匹配,差之十万八千里!村长听得眉花眼笑,夸海口道:“只要你弟能帮村里打赢这场官司,就是要一头大水牛,我村里都给!” 这天,“哈哈勒”武馆的营业执照终于批下来了,实实在在地捏在“哈哈勒”的手上,再也不是端午节做的那个梦了。 “哈哈勒”好高兴,很早起床把饭弄熟让女儿呷好上学去。他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准备去市体育局训练馆谈上回未谈妥的那栋楼房租金。楼上为学员住房,楼下为训练场所。他刚锁上门,正开步时,龙方正带着玉秀来到了门口。 “‘哈哈勒’,你看谁来了!” “哈哈勒”抬头一看,心里立刻折腾了一下。 “怎么,还不赶快迎接?”龙方正笑笑地催他。 “嗯,迎接。”“哈哈勒”点着头,走上前去,扶着玉秀进了门。 玉秀瘦了,脸上没有了红晕。她没有说话,在沙发上坐下,眼睛不看任何地方,只是往“哈哈勒”的脸上刮一眼,见他脑门上缠着纱布,问:“你是怎么伤的?”“哈哈勒”没有回答,龙方正也很严肃。一阵过后,玉秀也把目光收了回去,然后是一声未吭地坐着。 “‘哈哈勒’,案子还没有结束,你得要保护她呀!”龙方正嘱咐着。 此时,玉秀的眼睛又往丈夫睃去,还是没有说话。她这时的神态十分呆板,但她心里在想:杀死女招待的凶手已经抓了,为什么还没结案呢? “哈哈勒”没有作声,一副窘态。他不知其中奥秘,只好假装通晓,点头应允。 龙方正还不放心,转过头又叮咛:“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千万不能出事!家乡的事能管就管,不能管你就不要管。” “好好,好好!” 龙方正叮嘱完毕,一阵风似地出了小巷。刚下过一场雨,天晴就开始闷热。玉秀坐一阵,冒出匝匝汗来。她感到热,便去开门。 开门瞬间,“哈哈勒”连忙上去制止道:“别开门,让人知道你在家不好!” “我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哈哈勒”摇摇头,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开门?” 相对无语,好像很陌生一样。只见玉秀眨巴着眼睛,不时往丈夫身上看,见他挟着公文包还不放下,立刻问:“你准备去哪里?” “噢,武馆执照批下来了,我准备去看训练场地。”“哈哈勒”很高兴地对玉秀说。 玉秀听罢,脸庞立刻红起来,血液好像一刹那从身上各个地方全涌到脸上,红得如一块烧过的铁板。 一刻钟后,她开始平静下来,说:“你还要办武馆?别办,办武馆有什么好!” “玉秀,你听到了什么?” 玉秀摇摇头,目光又呆呆地往门外看去。凝思一阵,吼道:“别办啦,别办啦!” 玉秀疯一般地吼着,一时间门口来了一伙人,全是邻居的一些男女。 “玉秀,你不回来,却忙坏了你老公。” “玉秀,你瘦了,你老公也瘦了。”新城人叫丈夫叫老公。 这些天来,“哈哈勒”的确忙坏了,没有了笑声,也没有和狗朋狐友一起聚会饮酒,猜拳划令,大谈江湖侠义故事,脑子整天想着这些事或那些事。自从他想办武馆以来,没有一刻的安宁,脑子乱纷纷的,脑门上的皱纹又添了两道,这两道好像比原来的皱纹要深要宽。 “玉秀,你瘦了!” “永前,你也瘦了!” “嗯,我们都瘦了。”玉秀说完,一头扑进“哈哈勒”怀里,泪流满面地哭着。她一边哭一边往外看,生怕有连鬓胡闯进来。很多天来,她都是丢魂落魄的,无形中有几条幽灵好像在跟随着她,到底出什么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天不知什么,像呷过忘魂汤,硬要跟着那个大白脸六手指人上火车去枝城。走前,那人给她倒过一杯茶,喝过后,满脑壳昏糊糊的。那人慌慌张张的神色,玉秀看不见。那人说,玉秀你不走,老子杀死你!他恐吓玉秀,玉秀就死心踏地跟那人走了。 “妹子哩?” “妹子上学去了。” “永前,我好糊涂,我不知道硬要跟着他上车,只怕是中魔?” “女招待是他杀的?” “这我不清楚,龙方正说他不是真正凶手。” “还有谁呢?” 玉秀摇摇头,看“哈哈勒”一眼,转身去了厕所。 “哈哈勒”摇摇头,心里念道:“女人啊,女人。” 忽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伸进几个湿漉漉的脑袋来。“哈哈勒”回头一看,是家乡泉溪村长和他的大哥。他们上车下车又转车,急急地来到了新城。他们怕“哈哈勒”不在屋,白走一趟,今天还算有幸。“哈哈勒”没有出门,这场官司可能会赢,泉溪人这口恶气会出的。他俩心里暗暗地高兴着。 “你们来干什么?”“哈哈勒”冷冷地问:“有事快说,我还有事。” 泉溪村长眼看他脑门上绑着纱布,伤还没好,内心里过意不去,这是自己泉溪人打伤的,这回他还肯出山么? “你出去办事?”泉溪村长问。 “我去医院换药。” 泉溪村长听他去换药,心情更加沉重,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们又看看他脸色,好像没有以往好,也没有以往那么热情。在这气头上,若要他出山帮忙打官司,他肯定不会。 “有话直说,别绕肠子。” “你肯帮忙么?” “什么忙?” 村长答道:“永前,不瞒你说,我们泉溪人打你是不应该的。这点请你原谅,那群年轻人都在气头上,后来打你的这些人都说不应该。你走后的第二天,刚从学校回来的贵伢子又被土坳人打死了,两三天了,还摆在老槐树下。县公安局法医说他患有心脏病,不是一棒就能打死的。我们来新城,是想请你到州公安处讲讲,派个高明法医去验尸,掌握第一手材料,有个把柄看土坳人还抵赖!” “怎么打死的?” “身后一棒,不信,你去看看。”“妈的,土坳人连伢子都不放过,心太狠了!” “是的,心狠手毒!”泉溪村长喝道。 “他们若果还要打,我带一帮人去杀他个鸡犬不留!” “永前,那天你不崭劲打一盘,打赢了没事。”他大哥在旁边咐和着。 “哈哈勒”抬起头,看他们一眼,没哼声。 “永前,贵伢子是个秀才,学校一二名角色,他死了太可惜。” “哈哈勒”还是沉默着。这时,玉秀从厕所出来,惊疑地看着他们,然后用手帕搓搓手进房去了。 “怎么,她出来了?” “嗯,出来了。” “是她杀死女招待?” “谁说的?” “别人。” “哪个别人?” 泉溪村长怔着不吭声,想说又不想说,说出来怕惹麻烦。泉溪人有个好传统,不愿惹事生非,不像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于是大家都不想得罪人,像上辈人那样厚道朴实。 “谁说我杀死女招待?”玉秀听罢,忙从房里出来追问。 泉溪村长惊骇得不敢答话。 玉秀接二连三地追问,村长还是不肯说。后来在玉秀追问下,泉溪村长只好说了:“那是大贵。” “他、他不可能。” 接着,玉秀吼了起来,一边晃着脑袋一边骂着:“你们胡说,是你们说的!” “你们真听到他说的么?”“哈哈勒”问。 “真的。” “哈哈勒”听到是真的,唏嘘一阵后,劝道:“玉秀,他们是客人,别吼好吗?” 他对我很好,不会胡说。我杀不杀女招待,他又不是不知道,真是我杀了,我还会放出来么?” “我们也不知道。”泉溪村长低声说。 “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乱说?” 泉溪村长与他大哥再也不敢吱声了。 一阵僵持局面,令村长和“哈哈勒”大哥很尴尬。“哈哈勒”对玉秀又眨眨眼,要她不能这样对待家乡人,语气放平缓点,谁料她火气更旺,脸一撇,娇横地说:“你们赶快离开我家,否则我报警了,说你们是强盗!” “玉秀,你疯啦——!”“哈哈勒”气得直跺脚。 泉溪村长被她骂得脸红耳赤,耳根发烧,与“哈哈勒”大哥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同时把尴尬的目光瞄向了“哈哈勒”。一边挪动着脚步,一边对“哈哈勒”说:“永前,州公安处有个法医与你很好,你去一下么?” “朋友倒是有几个,但都不是当官的。” “有朋友就好。” 第十六章 “哈哈勒”知道玉秀在招待所野惯了,做事大大方方,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当初认识她时,她对自己也是这样,何况现在结婚已经三年。今日她昏迷过去,为什么不往老子怀里倒,偏偏要倒在大贵的怀里?大贵为什么不用力推开她? 开始“哈哈勒”这么想过,一阵过后,仿佛没有发生一样,口中又念念不忘他那个即将开业的武馆。 “哈哈勒”刚回到屋里,大门被人敲响了。来人是泉溪的村长和治保主任。他们说州公安处法医到鉴定,也说患有心脏病,并且还很严重。我们不相信,于是来找你,问问你到过公安处么? “哈哈勒”没有去公安处,也没有时间去。他自己办武馆的事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去公安处求人。他不好说没有去,只好点点头,说:“公安处,我去过,可能不起作用,不过还是派了一个法医去了,但不是那个法医朋友。” “如果没有心脏病,这场官司准赢!”泉溪村长说。 “他有心脏病,就是被人所打才导致死亡,不能说凶手没有责任。”“哈哈勒”又这么说。 “是的,凶手不能逍遥法外。”泉溪村长说。 “永前,你见识广,你看怎么办?”治保主任转动着那双已经陷下去的眼睛,很无奈地问着。近日来,他为这桩事也操碎了心,眼看自己村里人被打死打伤,心里很是难过。但是,他和村里其他干部一样,不论怎样,也要打赢这场官司,严惩凶手,让泉溪人吐一口气,解解心头之恨。 “哈哈勒”见他俩如此焦急,心中陡然想起一个人来,问“申方叔在县里搞什么?” “申方在县政府办当副主任,那人摸冷水都怕热,还能打官司么?”泉溪村长摇着头,不想找他。 “我们也想过申方,村里人都说他没有家乡观念,人家土坳人的郎中云在政法委,处处地方都为土坳人说话。” “我过两天同申方叔讲讲,不能让贵伢子白死嘛!” “对,人家大贵也在暗暗崭劲。”泉溪村长微笑着说。 “大贵,他……”“哈哈勒”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好好,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崭劲的!” 他俩喝一口茶水,起身便走。 泉溪村长与治保主任刚走一阵,“拐弯弯”领着龙家乡管企业的副乡长进屋来。这位副乡长是自己龙家乡人,与“拐弯弯”、“哈哈勒”是同学,是招聘干部。这回来找二位同学,主要是乡农贸市场铺水泥地面,水泥不够,上回“哈哈勒”到家乡当着李乡长的面答应想办法,不知到水泥厂联系过么?现在手边的资金剩下不多,得留一点付民工工钱。水泥厂肯拉账就好,不肯拉账,只好向你们求援。这位副乡长本来是想先找“哈哈勒”的,找了半天找不着,便找了“拐弯弯”。“拐弯弯”不答应,还说那位李乡长狐假虎威,我有钱也不给,其实,“拐弯弯”没有钱,连鬓胡团伙给的5万元钱还不能用,因为要他亲自干掉“哈哈勒”,否则,不能动用一分钱。他多次与“哈哈勒”见面,都下不了手,那回呷青南瓜,他没有死,而“牛样子”却死了,他的命真大。让他亲手杀死,他一直不敢下手,只能让别人去杀他,我大贵毕竟与他同宗同族同一条溪水同一条龙脉长大的。副乡长同学说,我是姓龙的,一个家族,同一个祠堂人。李乡长是下河人,搞不搞得好,他是呷官饭的,在龙家乡呆两年走后了事。我可不一样,应该为龙家乡百姓做点好事,把乡场修好,大家赶场也干净,上市的农货摆得整齐,买卖都好,你说呢?“拐弯弯”说,永前交际广,水泥厂有徒弟,没有钱,先拖几十吨,等有钱再付。走,我们去永前那里。 于是去了“哈哈勒”家。 “拐弯弯”一进屋,便说:“永前哥,老同学来拜访你。” “哎哟,几年不见,谁想到老同学……” “想不到吧。” “哈哈勒”点点头,一个劲儿地招呼副乡长老同学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问家乡情况。当问到乡场修建情况时,老同学顺水推舟地叹了一声气,说:“老同学,乡场已经修建得一半工夫,地面还没铺水泥,可手边没有钱了,没有办法,我只好拜访二位同学,想得到你们的援助。” “什么事,直说嘛!” 未等龙副乡长说出来,“拐弯弯”先说了:“老同学是来找你的,修建乡场急需水泥,想请你去水泥厂联系一下,赶快运20吨水泥去,要么中途停工,损失可惨啦。永前哥,我今天有事,你还是和老同学跑一趟水泥厂,你那里不是有徒弟吗?” “带有钱么?” 龙副乡长摇摇头,答:“眼下没有钱,你去讲讲,赊赊账,等有了钱再给,先解决一下燃眉之急,你说呢?” “这怎么好说?”“哈哈勒”一时想不出办法,很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听人说,新城水泥厂原来可以拉账,后因收账困难,一律不准拉账,就是有熟人,也不能违犯厂规。若果收不到钱,答应拉账的人饭碗都保不到,这件事可把我难住了。 龙副乡长见两位同学相互在推诿,连忙插言:“二位老同学,你们出来10年了吧,我一直没有麻烦你们,这件事只好求你们了!”“我知道、知道。”“哈哈勒”一个劲儿地点头。 “永前哥,我今天有点急事,先走一步。老同学,对不起,晚上再聊天。” “拐弯弯”真狡猾,看有困难,就装着无能的样子,一溜烟地走了,他将这个困难推给了“哈哈勒”。“哈哈勒”是个热心肠人,肯帮忙,尤其是家乡的人。但他毕竟是个江湖艺人,帮忙成功与否,是有局限的。他不是官员,一个报告签字便可成功,他是靠自己的熟人关系,没有别的路子。龙副乡长看得出他有难处,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最后在龙副乡长的一再催促下,他不得不去水泥厂。水泥厂那位徒弟见是师傅要水泥,不得不出来担保,不得不给他20吨水泥。当日下午,太阳刚刚落坡时,20吨水泥装好,足足三台农用车,往富州龙家乡的公路上拖去。押运的龙副乡长心里美滋滋的,好像完成了一件庄严的任务。坐在车上,闭着眼睛,轻轻地哼起战火辉煌的歌曲来。 “哈哈勒”送走龙副乡长后,回到家里天黑了。他坐在沙发上,只是舒坦地挪动着身子,为家乡做一件好事内心感到欣慰,自己胸膛里的这颗心轻轻地被触动着。一阵过后,又平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没多久,玉秀上街买菜回来了。他忘记玉秀出去多长时间了。她不应该去买菜,她不能上街。 “永前,刚才谁来过家里?”玉秀问。 “哈哈勒”被玉秀的问话感到惊讶。她怎么知道刚才有人来过?所倒的茶水和烟灰缸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未留一丝痕迹,她知道有人来过,这里面一定有诈。 “你怎么知道有人来过?” “你的事我都知道,哪怕是一件特别细小的事,你肚里的蛔虫有几根,我都知道。” “刚才是我同学龙副乡长来过。” “他来干什么?” “没什么。” “哼,还瞒着我。”玉秀白了“哈哈勒”一眼,然后去厨房做晚饭了。 一阵子,饭熟菜熟,两碗两盘,端上餐桌。今夜不知什么,玉秀还为他倒上一杯酒,说:“今夜,你要喝上两杯酒才行。” “哈哈勒”大惑不解。平时见他喝酒特别恨,还反复叮咛他不要喝酒。有两回喝酒醉了,踉踉跄跄进屋来,一不给他清洗二不给他送茶喝,脏兮兮地倒在客厅里,不管春夏秋冬,不管生死离别,她都不起来服理他,今夜怎么变得有爱心了?“哈哈勒”看一眼玉秀,玉秀也微笑一声,看样子很甜,他也勉强地笑了一声。 “你看我什么?” “没什么,我想我女儿没办法去住校,如果在屋里多好啊!” “喝酒,别想那么多。”此时,玉秀也端起一杯酒,说:“今天是你生日,你忘啦?” “哈哈勒”顿时记起来了:“对对,是我的生日,我忘了。唉,忙得一蹋糊涂,都怪那个老同学,要不把女儿接回来……” “天这么黑还接什么,又不是七老八十,非女儿庆寿不可。”玉秀未等“哈哈勒”把话说完,便立刻打断他的话。 “喝吧。”玉秀把杯子端到他眼前,左手搭在他肩上,做着很亲热的样子。 只听咕噜一声,一杯酒吞下了肚。他一连喝了四杯,只觉头昏眼花,言语多了起来。紧接,玉秀咂了一小口,他又喝了一杯。不一会儿,“哈哈勒”醉了,醉得不省人事了。 玉秀急忙把他扶上床,并在床下放个铁撮箕。洗抹一阵出门去了。 玉秀去了哪里?玉秀去了一家旅社。 等“哈哈勒”醒来,玉秀又在厨房忙开了,他不知道玉秀昨夜不在屋里睡。清早爬起来,还乐嗬嗬地说:“玉秀,你把老子灌醉了!” 玉秀笑了笑,说:“谁叫你爱那杯酒?” “平时,你不让我喝,昨夜为什么劝我喝?” “我想你很劳累,生日嘛,应该陪你喝两杯,不然有人说我管你管得太厉害了。” “哈哈勒”笑了笑,对玉秀这般体贴感到高兴。但他没有想到昨夜劝他喝酒是别有用心的。玉秀昨夜到农民街幸福旅社玩野老公去了,野老公是谁,“哈哈勒”不知道。 “玉秀,你借出去的那笔钱赶快收回来,开馆需要一大笔钱,日期定在八一节,离现在只有一个月时间,还有好多事要做,不能不收呀!” “钱是我借出去的,拿现钱去办武馆,我是不同意的!” “你为什么不让我办武馆?” “不是不让你办,你挣来的钱也不容易。武馆办垮了,挣不到钱,往后怎么过日子?” “哈哈勒”见玉秀在拖后腿,拿着存拆不肯给,心里窝起一团火。转念一想,她所讲的话也有道理。总而言之,中国的女人都是这样,先要考虑的是家庭和儿女。“哈哈勒”带来前妻的那个女儿,她没有关心过,如果是她亲生的,她会说女儿读书要钱成家要钱,她会常常挂在嘴上。眼下三年啦,她还不生小孩,也弄不清她有什么病。有时见她流清口水,不想呷肉,尽想呷酸东西,可过不多久,又与平常一样,肚子就是鼓不起来,不知她搞什么鬼。“哈哈勒”多次要她去医院检查,她就是不去,脾气就有那么犟。 “哈哈勒”想到这里,把火苗往下压着,说:“今后我还会挣钱的。你相信我挣到的钱会更多。” “不见得。” “不见得,你看罗!” “看你讨饭过日子。” “我讨饭你不讨饭就是。” “我跟着你过一辈子苦日子!” “我就是要办武馆,你知道我要讨饭,还不如趁早……” “趁早离婚?” “对,离婚。” “那好,我们今天就离婚。”玉秀说完话,就拉着“哈哈勒”往外走。“哈哈勒”不肯走,她便动真格了,气呼呼地使尽全身力气拉。妈的,老子还以为磨磨嘴皮,开开玩笑,谁想到这女人来真家伙。 拖拉一阵,玉秀见他不动,便唬道:“谁不去离婚,是狗日的,枪炮打的!永前,我实话告诉你,我有自己老公了,昨夜把你劝醉,就是和那个老公去睡觉的!” “哈哈勒”听得很清楚,哪能容忍她如此侮辱自己?昨夜迷糊中,感到身边没有人,还以为她在女儿房里睡,也就没去多想。平时她连女儿睡房都不去,这回一定是嫌老子醉酒太脏,气味难受,才去女儿房的。今天她说昨夜与野老公睡觉,这一定是真的。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东西,在旅社干过事的女人,十个有九个是坏的。不是懒堕,就是水性扬花,极为放荡。如今的大小旅社,都是一个个染缸,将青的染红,将红的染绿,染得五花八门,胡里花俏! “哈哈勒”气得脸青一块紫一块,一怒之下,抓住玉秀头发,用力往里一拖,踉跄几步,倒下地去。 “谁是你野老公?” “这还要问,你应该知道!” “你说不说,不说,老子整死你!” “整死就整死,跟着你反正是死!” “啪啪”两耳光,打得玉秀嘴角流血,头发披散开来,若一头宰杀前的猪,在地上滚来滚去,哭天喊地,惊动左邻右舍。此时,“哈哈勒”停下手来,见门口站着一些男女,说:“不要看热闹,这不关你们的事!” “永前,你咯条砍脑壳的,实话告诉你,我俩还是离婚好。谁不离婚,是我屙的崽!” “啪啪”又是两耳光。“哈哈勒”一边打一边骂:“老子管不住你,还当男人!”骂一阵子,“哈哈勒”不敢提离婚二字。因为他已经死过一个爱妻,失去的很多,他想夺回失去的那些东西,珍惜过去没有过的生活,于是拼命的挣钱拼命的拯救这个行将破裂的家庭,对玉秀一让再让,谁知玉秀听信别人,搅得他干什么事情都不顺意,心里不痛快,由一个好强争胜的江湖艺人变成见老婆也怕三分的窝囊废! “哈哈勒”越想越气愤,“啪啪”又是两巴掌,打得玉秀在地上翻来滚去,直喊爹妈。 “哈哈勒”拍拍手,从口袋掏出一支烟,点燃正抽时,玉秀一骨碌爬起来,疯一般地往门外奔去。 “玉秀跑啦,玉秀跑啦!”一些邻居在喊。 “哈哈勒”见玉秀往外跑,想追上去,但又怕丢面子。一个堂堂正正武林人士,当着邻居们的面去撵老婆,不是滋味。于是他不屑一顾,要理不理地骂道:“你跑,看你跑到哪里去!” 这几个月来,“哈哈勒”回新城办武馆,被玉秀搞得心里稀巴烂,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她要跑,就让她跑吧!她跑去几月,老子安静几月,过上几月好日子。 玉秀真的跑了,夜里没有回来。 第十七章 玉秀又一次离家出走,搅得“哈哈勒”心神不宁。为什么玉秀为办武馆吵来吵去,两回离家出走?“哈哈勒”越想越糊涂,昨天玉秀出走后,他整夜没有闭上一阵眼皮,迷迷糊糊中被邻居的雄鸡高叫睁开了双眼。他面对强烈的光亮,搓搓双眼,决计今天去娘娘墟看看“牛样子”那个没有生过崽女的堂客,听说是个矮女人,很聪明,会缝纽裁剪,衣服款式做得时髦,生意很火红,并告诉她“牛样子”不会白死,公安局正在侦破。请相信师徒之间没有任何疙瘩,很友好,师傅不会陷害他,一定是食物中毒,或是有人在路上陷害他。 “哈哈勒”刚洗好脸,正要动身出门时,龙方正急冲冲赶来,进屋就说:“永前,那半边青南瓜还真起作用。” “怎么?” “南瓜里有毒。” 接着,龙方正把侦查过程讲给“哈哈勒”听。 经法医化验,南瓜里放有农药钾铵磷,是用医院的注射器注射进去的。注射的口子虽已长化实,但还有针迹。农药注射进去一个星期,这是有预谋的。后来,我们到城边墟场请从乡下来的菜农辨认,这青南瓜来自娘娘墟,因为那地方是红沙土,红沙土与白沙土结出的南瓜不一样,白沙土种出来的青南瓜皮粗,红沙土的青南瓜皮嫩,这是因为沙土里水份有区别。红沙土里的水细,白沙土里水粗。还有白沙土是上山区,山高风大,日长月久卷来卷去,那里的毛草叶都带有细刺,很锋利,于是白沙土生长出来的青南瓜,它的皮面不得不粗糙。同时,菜农还说那天下午有一个妹子在小巷门口卖南瓜,“牛样子”就是买那妹子南瓜的。眼下,我们正在查找那个卖青南瓜的妹子。菜农还说,那妹子不像乡下人,穿戴洋气,并戴有耳环和项链。 “娘娘墟的青南瓜?”“哈哈勒”问。 “对,是娘娘墟的。永前,你准备去哪里?” “我今天正要去娘娘墟看看‘牛样子’堂客,‘牛样子’死得真惨呀!这案子不查清楚,‘牛样子’在九泉之下会记恨我的。” “你去娘娘墟,留心上街卖南瓜的人,回来告诉我。” “好。”“哈哈勒”点着头。 “玉秀?”龙方正未见玉秀,猛然想起玉秀。 “她昨夜可能去了娘屋,今天我去娘娘墟找她。” “她为什么跑?” “她反对我办武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武馆一定办起来,把玉秀一定找到,不能再出问题!” “嗯——!” 龙方正叮咛一阵后,离开了“哈哈勒”家。“哈哈勒”收拾东西,急急地出了家门,坐上去娘娘墟的中巴车。 新城到娘娘墟不远,30华里路,半小时即到。路两旁全是柑桔树,桔子长得满满的,虽不是黄的时候,却亮亮的,沉甸甸的,看来又是柑桔丰收年。车到娘娘墟场,有两个连鬓胡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张望,快速地拉着一个漂亮妹子往小巷深处窜去。这一切,“哈哈勒”没有看见,两个连鬓胡男人的举止显得过于惊慌,好像偷过人家东西。看神态,那妹子对“哈哈勒”很熟,想喊又被那两个连鬓胡男人猛推过去,挡住视线…… “哈哈勒”下车后,直往玉秀家走去。 玉秀父亲前年病死的,只有母亲守着那间剪刀架木屋。没有父亲维修,木屋上的瓦经过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有的破了,有的往下溜动,到春天雨水旺季,屋里没一天干燥,总是湿漉漉的,霉气非常的呛人,折腾得玉秀母亲整日咳咳嗽嗽。“哈哈勒”多回要玉秀接母亲进城去,玉秀说母亲不愿离开那片故土和那片栖身的剪刀架木屋。这两年,玉秀虽然给过母亲一些钱,屋里没有其它收入,仅靠她的那点钱怎么过日子?玉秀母亲的日子过得很苦,还穿着那件三年前“哈哈勒”给她老人家缝的天蓝色衬衣。初为天蓝色,眼下已是破烂的灰白衬衣。玉秀母亲正坐在屋门口晒太阳,城里热,娘娘墟却很凉爽,由于她老人家身体弱,每天上午要在门口晒一阵太阳。 “娘,你在屋?”“哈哈勒”也叫娘,亲切地走上去。 “永前,你来啦,坐坐坐。”玉秀娘站起来让凳,“哈哈勒”不好坐,自己去屋里拿出一张木凳坐下。 “永前,玉秀没来?” “哈哈勒”听罢,心里格登一下,难道玉秀没有来娘屋? 正思忖着,玉秀娘又问:“玉秀在家干什么?” “她不舒服,在家休息。”“哈哈勒”只能这样回答。 “是不是你俩又吵架?” “没…没…” “是不是玉秀怀孕了?” “没……没……” “一定是吵架了。永前呐,结婚三年了,还吵架让人家笑话!” “没…没有…” “一定是为不生小孩的事吧!不生小孩,去医院查查,看谁有病,有病就治呗!” “娘,没有吵架。不生小孩是小事,反正有个女孩我不愁哩!” “你不愁,她愁哩!你那个女孩毕竟不是她身上的肉。” “哈哈勒”不再说话,把提包拉开,取出一包买给玉秀娘呷的糖果,说:“娘,您很苦,我和玉秀还让您操心,真是不应该。平时我们很忙,少来看您,今天来娘娘墟办件事,顺便给您买点东西……” “还买什么东西,只要你和玉秀好,你们不买东西,我打心眼里也高兴。” “对对。娘,我去集市上看看,你晒太阳。” “嗯,你回来呷中饭。” “嗯。” …… “哈哈勒”朝墟场走去。墟场不大,长50米,宽5米,街两边翘屋檐上都晒着一串串红辣椒,屋檐下还挂着一蒲蒲用开水泡过的干茄子,一些脏兮兮的男女大小衣裤晾在横跨小街的竹竿上,赶集的男男女女都在那脏兮兮的衣裤下走动。叫卖声、争吵声交织在一起,整个小街熙熙攘攘的。“哈哈勒”不想从衣裤下走过,抬头往上看,选没有晾衣裤的地方避开,怕背时生病。“哈哈勒”留心卖青南瓜的人,看来看去,只有两人在卖,一人在饭店屋檐下,一人在桥头边上,桥下便是清清流淌的清江水。“哈哈勒”上前去问,桥头边上有个人说,半个月前那天自己卖青南瓜真是碰上财神爷,6个青南瓜得50元钱,10多斤,每斤4元多。“哈哈勒”又问:买青南瓜人模样你还记得么?记得,怎么不记得?有两个人,一个瘦瘦的,一个胖胖的,但都长有连鬓胡,满脸的凶气。开始怕他们不给钱,谁知他们出手非常大方。他们说是新城人。对啦,今天我在街口还看到一眼,可能是做小买卖的吧!小买卖,城里青南瓜只卖一元一斤,从来没有卖到4元,他们赚什么钱? 又是连鬓胡!“哈哈勒”想看个清楚,便躲在一家屋门口,看今天有没有连鬓胡人买青南瓜。 一个上午过去,没有看见一个连鬓胡人。 在玉秀家呷过中饭,下午坐中巴回新城。当中巴车刚开动时,那个小巷门口出现两个连鬓胡人,身后还有一个穿戴时尚的妹子。出于很远,没有看清那妹子是谁,像林萍又不像,像玉秀也不像。 那两个连鬓胡人已经看清楚。连鬓胡长得很浓密,30岁左右,一高一矮,一瘦一胖,这正是卖青南瓜那人所说的模样。 无疑,有毒的青南瓜正是从娘娘墟买去的。夜里,“哈哈勒”回到新城准备去向龙方正汇报,龙方正却先进屋来,说卖青南瓜的妹子是林萍,菜市场人前两天看见林萍从你家小巷出去。 “哈哈勒”听龙方正这么一说,心里突然开朗起来:难道今天在娘娘墟看见的两个连鬓胡人背后的那个妹子就是林萍? 一点不差,就是林萍。 先找林萍。龙方正决计明天清早派人去娘娘墟。 林萍与“牛样子”无冤无仇,害他干什么?“哈哈勒”与她父亲有仇,这是上辈人的事情,她记恨这仇干什么?再说她也不知道,如果知道,她能服理“哈哈勒”么? 一晃半月过去,没有找着林萍,玉秀也没回来。 其间,“拐弯弯”没有去看“哈哈勒”,龙方正倒是来过几回。他说这回玉秀跑出去,怕是回不来了,“哈哈勒”,你也只有打光棍的命了。“哈哈勒”说要打光棍就打光棍,武馆倒是要办的。如今离开馆只有半月时间了,他要两万元资金开销,手边只有一万余元。妈的,龙家乡也来凑热闹,搞去老子2千多元。那本存有6万元的存折被臭婆娘带走了,多年来的积蓄被她一口吞掉。如果她真的不回来,那6万元存款一定被她取得精光。他想到这里,要龙方正去把玉秀抓回来。龙方正虽点头答应去,但又显得很沉重,不像以往那么乐观,叹息一声,说她只怕回不来了。 “哈哈勒”问为什么,龙方正摇摇头,没有回答。“哈哈勒”再三追问,龙方正才说这案情很复杂,到时你会知道的。 妈的,前几年在外跑江湖,平静如水。今年好像是多事的一年,驳驳匝匝,一件接着一件,从没间断过。开武馆是正事,为发展体育事业和给楼堂馆所银行金银首饰店输送保安人才,为何如此艰难。如今,随着经济深入发展,大大小小的公司和个体企业若雨后春笋般出现,高大豪华的宾馆,一幢挨一幢地立起来,夜总会和歌舞厅以及各种等级的酒家四处可见,保安人员供不应求,保镖人员更是急待需要。都市大款大亨去收债,没有保镖是不行的。有人提议,要“哈哈勒”办个镖女馆,女镖比男镖棒,她们能以柔克刚,不动一手一脚,便能迎刃而解。前几天,“哈哈勒”也动过这个念头,招生时再考虑。如果办镖女馆,老子那不是女子王国的头。镖女长得漂亮,到那时候,“哈哈勒”再苦恼,有几个漂亮镖女扭着腰肢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的心不欢快才怪哩,不再苦恼不再寂寞不再看玉秀的脸色行事了。他会整天乐陶陶的,感到真正的春天是属于他的,山花烂熳,桃红柳绿,过去的一切行将抛到九霄云外。别想那些伤心事,赶快把镖女馆办起来。没有钱去银行贷款。呀,全忘了,玉秀拿走6万元的存折,应该早去银行挂失。唉——! “哈哈勒”去了自己存钱的那个银行。糟了,钱全部取走了,是分四次取走的。 是个女人取的吗? 头一回是个女人,后三回都是一个连鬓胡男人取的。本来是要你本人来取,可你用的又是密码,不是你叫她取走,她怎么知道你的密码? 对。密码是我告诉她的,谁料到她会跑呢? 龙方正派人四处打听玉秀下落,一直没有眉目。“哈哈勒”很急,不是急她没回来,是想把那笔钱追回来,因为他急需钱办武馆。 又过去一个星期,“哈哈勒”向银行贷了2万元款,并向社会公开招考女镖。《新城日报》和新城电视台把广告打出去,前来报名的每天有七、八个。他专门委托两个人招生,先报名后考试。真想不到,来报名的还有大学生,有的是公司公关小姐,个个长得漂亮,能说会道。他一个中学生,能做大学生的教师?不,他有点畏惧,不想招女大学生,但又不敢明言,他只好边走边瞧。但他自信,文化水平没有她们高,武艺是没人超过他的(新城内)。 好势头,新开馆那天,可能有100多名学员。这不能马虎,我们得聘请武警支队教练和公安刑侦队教练为教师,培训两年,必出人材。 是夜,他很兴奋,又去四川酒楼喝酒。这个酒楼是他常去的地方,酒楼老板认识他。上回他在这里喝酒,被两个连鬓胡人把胸前划了两道口子,后来一直没有碰上这两个连鬓胡人。今夜来此楼喝酒,能碰上这两个连鬓胡人有多好啊! 今夜,他不想喝醉。突然,省电视台报道省会长沙春园饭店一阳台上发现一具女尸。据公安法医验尸,死者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星期前。尸体图像在荧屏里时隐时现,很像玉秀。难道是她?接着又亮出了死者的花格衬衣、超短黑裙、三角短裤和乳罩。播音员接着说,这是一具无名尸体,若有认领尸者,请速来电话、联系电话:长沙城东派出所0731-2335677。 “哈哈勒”拿着酒杯,迟迟不喝,越看越像。妈的,莫非是玉秀。 他没有心事喝酒,去找龙方正。 当夜,龙方正打去电话:“身高1.62米?” “对,1.62米高。” “满头乌黑卷发?” “对,满头乌黑卷发。” “左脖下有一颗黑痣么?” “对,有一颗黑痣。” 是她,没错,她被谁杀死的呢?顿时,“哈哈勒”像冰冻中的油菜苗苗,一下瘫坐在沙发上,好久说不出话来。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永前,世上同样子的人很多,别虚惊一场,我派人与你一起去认领。不是玉秀更好,若是她也不要难过,要坚强地活下去,不过给我的侦破增加了难度。” “哈哈勒”很听龙方正的话,点点头,又看看窗外。窗外正下着雨,来时满天星斗,一会儿天就变了。他回不了家,便坐在城边派出所躲雨。今夜是龙方正值班,他俩对视而坐,好久不说一句话。 龙方正见窗外雨小了,说:“只要抓到凶手,这案子就破了。我敢判断,凶手就是新城的。不管凶手是谁,都是针对你来的。” “哈哈勒”点点头,莫名其妙地问:“我碍他们什么事!” “到时会知道的。” “哈哈勒”回到家里,夜已经很深了,女儿早睡了。今天是星期六,女儿回家了,他没有想到女儿今晚回家,要是知道,会准备好菜等女儿回来吃,自己不会去四川酒楼了。唉,自己忙得昏头转向,不知如何关顾女儿了。他匆匆洗刷一阵,也上床睡了。可他怎么睡也睡不着,如果死者真是玉秀,往后又怎么过日子? 正想着,屋里哗啦一声响,像是馋猫在厨房翻东西。“哈哈勒”机警地扯亮电灯,翻身下床,走出卧室一看,什么也没有。紧接又一阵响,很像有人在操持东西不留神碰到什么。这一阵响,是从自己卧室传出来的。奇怪,刚从卧室出来,什么也没见着,为什么有响动? 他慌忙转身进房,电灯亮亮的,猫老鼠什么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 “哈哈勒”以为是风在吹打窗户,侧耳细听,一丝儿风都没有,好闷热的。 “哈哈勒”越想越玄,不是风不是猫不是人不是老鼠,一定是玉秀死后阴魂未散,进到屋来翻箱倒柜,搅得屋里乱纷纷。玉秀,难道你真的死了? 这漫漫长夜,“哈哈勒”一直没有合上眼。早晨六时,龙方正打电话告诉他与城边派出所两名民警去了省城长沙,你安心在家等消息。 玉秀是不是死了,还是未知数。“哈哈勒”十有八九认定是玉秀死了,但心里还记着去州公安处找那老法医朋友给泉溪人帮最后一次忙,谁叫自己是泉溪人呢?先天夜里,他给那个法医挂了电话,约他今天中午在清水乡菜馆呷饭,具体谈谈贵伢子案情。如果有兴趣,会主动地去泉溪,将贵伢子尸体复检一遍,一定会翻案的。 “哈哈勒”带去几百元钱,除呷饭喝酒之外,请他去洗洗脚或者按摩按摩,轻松一下,何而不为? “哈哈勒”走之前,又给法医朋友通电话,要他立刻去清水乡菜馆。该酒馆地处农民街幸福族社隔壁,是一个外地妹子当老板。据说这个妹子原为坐台小姐,在一家大酒店坐台时,与新城一个官员结为好友。每回这个官员去呷饭她就来陪,陪得这个官员眉开眼笑,每回都是上千元小费。后来她有钱就租包清水乡菜馆,这个官员很关心她酒家生意,总是指令他的下级机构到清水乡菜馆消费。一日三,三日九,清水乡菜馆生意极好,天天爆满,巴结这位官员的其它单位也来凑热闹,欲一睹这位女老板青春靓丽之风采。那些在社会上的混混儿,只能在其它酒家敲诈,用火柴盒装上一只虫,进到酒家高喊名酒名烟名菜,等呷得要好时,将虫子丢进一道名菜里,然后又高喊酒家老板来,菜里有虫子,你酒家怎么开,不然告到“消协”去,剥你的皮,罚你的款。酒家老板仔细一看,果真有虫。客人一哄而起不买单,老板无奈,只有眼呆呆地看他们拂袖而去。但这帮混客专敲诈生意好的酒家,有好几回想到清水乡菜馆刮刮油水,且不敢下手,怕这个女老板有后台——新城一个大官员。一旦被凿穿,呷不完兜着走。嘻,这帮混客还真有眼,说话看人,打狗看主,还真能混。但在“哈哈勒”请法医朋友呷饭这天,清水乡菜馆一个包房里,坐着一帮不怕天不怕地的人,脸上全长有连髦胡,他们要在清水乡菜馆打开杀戒,将“哈哈勒”谋杀在饭桌上。 “哈哈勒”与法医朋友是同一时刻到的,他俩点好菜,正在开怀叙旧,大谈八十年代官场上的廉正,民风的古朴。那时候求人办事,根本不需花什么钱,如今办一件小事都是钱开路,不仅呷还要玩还要送。呷饭要小姐陪,玩要小姐陪,送要送小姐。总之,将小姐作为礼品。送几个小姐可以升官,送几个小姐可以签定一个项目合同,送几个小姐可以换取想得到的东西。“哈哈勒”玩笑道:“老朋友,我求你办事,你不要小姐么?”法医朋友笑笑说:“我们这把年纪要小姐干什么,就是送个小姐给我玩,我也无能为力。老了,我们是抹桌布了!” “哈哈勒”哈哈笑着,正因为他爱笑,众人才给他取下这个绰号。正因为他爱笑,40多岁的人看样子只有30多岁。他在新城混了近20年,改革开放初期他玩武艺很火红,口袋里的钱总是装得满满的,这个要他今天请客,那个要他明天请客,他都乐于接受。他请客请习惯了,因此开销特大,今天房产如此廉价,他都没有钱买房,可见他挣的钱被一帮“食客”朋友吞噬了。“食客”朋友们都说他没有脾气,喜欢结交朋友,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哈哈勒”与法医朋友正谈得热烈时,一个穿白大卦的男服务员先端上一道菜:开门红。紧接陆陆续续地上来。他俩不要小姐陪,白酒倒要喝一杯。“哈哈勒”打开一瓶“五粮液”,张开嘴巴,重重地呵了一口气,说:“妈的,好酒真是香!” 法医朋友点点头,说:“一分钱一份货嘛!” “哈哈勒”倒上酒,正要端杯时,酒家女老板走上来,问:“你家玉秀在干什么?”“哈哈勒”认识这个女老板,知道这个女老板原来与玉秀都是坐台小姐,玩得很好。她开酒家后,“哈哈勒”把她这里也作为定点酒家,时不时地邀一些好友到这里欢聚。常来常往,“哈哈勒”与这位女老板自然成为好朋友了。女老板问玉秀在干什么,“哈哈勒”窘迫成半天说不出话来,脑海里立刻显现出玉秀慌忙逃窜去长沙的情景,看着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女老板,喃喃地答道:“她在家玩。” “龙老板,别瞒我,玉秀是一个在家呆不住的人,她一定在干事情!”女老板很严肃地说。 “她没有事情干,不像你有事业心,她无法与你比!” 女老板走近“哈哈勒”,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问:“大哥,你不嫌弃她吗?” “哈哈勒”不卑不吭,与法医朋友喝下一杯酒后,笑笑地说:“我这把年纪,哪能嫌弃她?” “不嫌弃就好,如果玉秀被抛弃,我们这帮姐妹对你不客气!” “哈哈勒”温顺地点着头,热情地说:“妹——,你也喝一杯!” 女老板看他一眼,说:“借花献佛,敬你们二位一杯!”女老板说完,端起酒杯与他俩碰。叮当一声,仰天一喝,酒进了肚。法医朋友说:“好酒量,好酒量!” “哈哈勒”说:“洞庭湖上的麻雀,见过大风浪的。做酒家老板的,没有一个不喝酒的!”话只能说到这里,“哈哈勒”没有说她当过坐台小姐——陪酒女郎。没有酒量,怎能陪酒? 女老板见菜已上齐,欲抽身回厨房,忽见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士,端着一盘南瓜花送上饭桌,说:“这是酒家老板免费送的!” 女老板觉得这位男士陌生,她也没有安排免费南瓜花这道菜,顿生疑窦,立即去了厨房。等她从厨房出来,回到“哈哈勒”这个包房时,那个男士早已不见身影,那道南瓜花菜却被“哈哈勒”与那个法医呷去一半。女老板问过厨房,“哈哈勒”的八号包房没有点南瓜花,也没有免费为八号包房送南瓜花这道菜,今晚这南瓜花的仅只六号包房。女老板走进六号包房一看,客人早走了,只剩残汤寡水,一片狼籍。女人又问总台六号包房买单没有,总台说没有,人哪去了?负责服理这个包房的服务员,他说刚出来一下,他们就从后门溜走了。客人是什么单位的?服务员说觉得很陌生,好像是第一回来本酒家消费,他们三个人脸上都长有连鬓胡。女老板一听,火冒三丈,大骂这个服务员是蠢猪是笨驴,骂得服务员哭哭啼啼,女老板才停下来。接着她又问这桌饭菜多少钱,总台服务员在计算器上加来加去,最后傻眼了,惊讶地说:“888元。唉——!”女老板拍着胸脯,高叫着:“本小姐开酒家以来,还没有人敢赖账,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呷了豹子胆!” 总台服务员脸色十分难看,她知道女老板有坚强的后台,一旦抓住这帮人,这帮人是不好下台的!女老板往四周看看,自言自语地念:“难道他们有鳅鱼术,能钻进土去!”她刚说完这番话,八号包房的“哈哈勒”跑出来,抓住女老板衣角,告急地说:“我那个法医朋友,肚子痛得厉害,是不是菜里有问题!” 女老板走进8号包房,见公安处法医蜷缩在沙发上,马上叫人喊的士,将法医送往医院。一个小时过去,从医院回来的人告诉她,医院诊断为食物中毒。女老板说是他呷过南瓜花,皮肤过敏,产生中毒,放在菜桌上那盘南瓜花还有些花花儿,女老板怀疑是那南瓜花。她跑进六号包房,六号包房点有南瓜花这道菜未见送去,这里一定有诈。公安处将南瓜花拿去化验,如果菜里有毒,那一定是六号包房客人玩的鬼。他们玩鬼,与“哈哈勒”无冤无仇,毒他干什么? “哈哈勒”守在法医朋友身边整整一个晚上,医生连连注射,打吊针,在第二天凌晨五时,他的法医朋友才清醒过来。法医朋友的徒弟——公安处第二代法医,将南瓜花化验后,早上七时赶到医院,把化验结果告诉给师傅:“说南瓜花这道菜里放在老鼠药——氯化锌,在菜的高温下,毒度减少百分之三十,因此,中毒不高。若没有高温,必死无疑。” “哈哈勒”头脑简单,连忙问:“清水酒家放老鼠药干什么?我们找那个女老板去!” 法医朋友伸出食指制止道:“不是她放毒药,一定有其他人!” 经法医朋友提醒,“哈哈勒”立时想起昨晚在清水酒家呷饭赖账的连鬓胡人,他们没有买单,悄然离去,一定与这道菜有关。听说这道菜是他们点的,为什么上到我们桌上来?再说我的出现,总是碰上连鬓胡,难道连鬓胡人都与我作对。近几个月来,一系列的连鬓胡人作案,好像都与我有关,难道我与连鬓胡结下不解之仇,难道连鬓胡是一个黑社会团伙? 清水酒家女老板当得知那道南瓜花放有老鼠药这一化验结果时,脸上的肉红一阵白一阵,觉得在这座城市里有一群非常胆大的团伙在与她较量,很多人都不敢在清水酒家闹事,怎么有连鬓胡人胆大亡为?她立刻给市政府那个官员打电话通告此事,若果不迅速侦破此案,这对清水酒家影响极大,有人会说清水酒家菜里放有老鼠药。这个官员是管政法的,于是立即着手对清水酒家事件立案,展开对连鬓 第十八章 死者不是玉秀,真是一场虚惊。 “哈哈勒”虽为铁铸的武林人士,毕竟还有七情六欲,与玉秀毕竟是结婚三年的夫妻;虽然平时疙疙瘩瘩,毕竟是朝夕相处夜夜共枕的堂客。假若死者是玉秀,他一定会哭得泪流满面。这时,他想起龙方正的话:玉秀恐怕回不来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玉秀真的被人杀害,那后果不堪设想。他非常害怕那个惨痛场面,于是催着龙方正:只要把玉秀追回来,不办武馆也行!龙方正听他这么说,马上正视他一眼,问:“如果追不回玉秀,你还办武馆么? “哈哈勒”没有回答。 “哈哈勒”看到那具女尸,一连两天不说话,心里一直在想着离开多日的玉秀。龙方正怕他想不开,一连几天来劝他,安慰他玉秀不会死,会回来的,你放心。今天他得知那位死者不是玉秀,心里轻松了许多。 “嘭嘭嘭。”有人敲门。 “哈哈勒”去开了。打开门一看,是“拐弯弯”和乡里那个铁匠——林萍的父亲。 “你……”“哈哈勒”吃惊不小。 “永前哥,他是来寻找林萍的。”“拐弯弯”见这尴尬局面,抢先说话:“他问我要人,我哪里有人?我把他带到你这里来,告诉他你住院没人服理林萍给你服理几天后从你家出走的。” 铁匠是土坳人,与“拐弯弯”是一个村的。他是“哈哈勒”的仇人。“哈哈勒”的第一个堂客就是被他强奸自杀的。当年土坳和泉溪是一个大队,铁匠当大队书记时要公社划成两个大队。这回为修镇上至泉溪的公路拆祠堂怂恿百姓去乡政府闹事,被公安局抓去怎么又出来了呢? “永前,我林萍?”铁匠的嗓音很高。 “她走那天,是泉溪来了两个人。话不投机,她气走了,我以为她回大贵那里了,谁知她没有去。这些天来,我全城都找遍,都没见到她,后来我托人到土坳问,有人说见她回到屋里,今天你来找她,这就怪了……”“哈哈勒”很为难。 “她上个月到家里,我刚被公安局抓去不几天。如果在家里,我还问你要人?” “你问我要人,我哪里得人?” “那怎么办?永前,她走就是因为话不投机么?” “那还有什么事?” “我不相信就是话不投机,一定还有……” “还有什么事,你直说。” “还用我说,你心里明白。别以为我被公安局抓去,你好欺负她是吗?告诉你,我找你要人!” “拐弯弯”立在一边,一言不发。 “我去哪里找呢?”“生要人死要尸,否则,我……” “哈哈勒”沉默不语。 “大贵,林萍出去很久了,莫非……”铁匠将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丢给“拐弯弯”。 “是呀,这妹子出去那么久,也不给爸妈捎个信,莫非又去了深圳?” “要是被人杀害,那怎么办?” “那有什么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生要人死要尸,一切依照法律办事。” “哈哈勒”见他俩演双簧戏,猛然抬起头,双眼红红地看他们一眼,气愤地说:“人也没有尸也未得,今天怎么办?” “嘻,你还说这话,人是从你这里出走的,我当然问你要人!” “没得人,怎么办?” “没得我林萍,我要你脑袋。如果我林萍被人杀害,我叫你也不得好死!” “把我怎样?”“哈哈勒”见铁匠很硬,高腔阵阵,他也站立起来,抬高了嗓音。 “你……!”铁匠气红了眼睛。他高大魁梧,比“哈哈勒”高出一个脑壳。他上前一步,握着拳头,做出一副打架的姿态。 “你想打架是吗?” “你想打架是吗?” “哈哈勒”与铁匠的眼睛里都喷着火花,两头公牛似的面对面地对视着,只要谁先动手,这场悲剧瞬间产生。他俩都有武功,铁匠武功虽差一点,但也能致人死地。“哈哈勒”更不消说,点穴是他的拿手绝活,轻轻一点,对方不是痴呆麻木就是疲软下溜半天动不起来。 眼看这架势,“拐弯弯”急忙刹住,劝道:“别打架,别打架,同是一个祠堂人,有事好商量,何必动拳脚哩!”“拐弯弯”一边说一边插到他们中间,伸开双手,推铁匠坐下去。 “铁匠叔,要人慢慢找嘛,这时候你要人,不是……” “妈的,你当婊子又立牌坊,是你要我找他要人的,你现在又说……”铁匠骂着“拐弯弯”。 “你说什么?”“拐弯弯”把铁匠的话立刻压断,话没说完,拉着铁匠就走,骂道:“妈的,你是条疯狗,乱咬人,你给我走!” “拐弯弯”把铁匠推出门去,折身回来,说:“永前哥,别听他的。他硬要问你要人,我说他自己先找找,他还怪我把人交给你……” “好啦好啦,别说啦!”“哈哈勒”阻止着他的解释。 “哈哈勒”很烦躁,情绪很不稳定。 “拐弯弯”走了,天也黑了。窗外的树叶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在灯光下轻轻地摇曳着。 这夜,“哈哈勒”没有呷饭,偷偷地哭了。他想,铁匠为什么又出狱了呢?为拆祠堂冲击乡政府,打伤乡长,后来两村又发生械斗打死了人,难道这罪恶还轻吗? 第十九章 泉溪村的老槐树下,贵伢子腐烂的尸体还静静地摆在那里。尸体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河沙。泉溪村人轮流守尸,白天两人,夜里四人,一人一支鸟铳。这桩人命案不处理好,尸体坚决不埋,准备炸药包和10多支鸟铳,对土坳进行大反攻,不血洗土坳,誓不罢休。 尸水顺着沙粒缝间流淌,如泉水在往土里渗透。老槐树四周,弥漫的不是清新的空气,是一个死潭的臭水,臭不可闻。白天,偶有乌鸦落在老槐树周围几间老土屋的屋脊上哇哇叫着,有时又飞往老槐树。几经翅膀扇动,扇下数片黄叶,落在贵伢子的尸体上。一天数片,好些天来,尸体上已经铺上一层黄色半黄色的槐叶,且没有人去拂掉。守尸的人,也只是远远地看着,都不敢靠近尸体。有时山雨来临,一阵旋风又把尸体上的黄叶旋转而去。风一停下,黄叶又落回尸体上。由此,尸体上的黄叶越积越厚。 由于尸水很臭,上学的伢儿都不敢从这里走过,都是从屋背绕道走向田野大路的。守尸的人都说那股臭气实在是难闻,他们巴不得赶快将这案子了结,把尸体埋掉,让泉溪人睡上安稳觉。 乡政府没有办法,县公安局来过两回后再也不来了。 谁是凶手?这是富州县公安局的事。但是,新城公安局打过电话,告诉他们最近有一个连鬓胡团伙胡作非为,危害百姓,闹是鸡犬不宁。有人看见打死贵伢子的凶手也是一个连鬓胡。妈的,哪来那么多连鬓胡。富州县公安局感到很为难,不知道连鬓胡的作案动机和目的。 县公安局法医诊断贵伢子是心脏病。 是心脏病,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遭人一击就死去?不是凶手背后一击,贵伢子会死么?妈的,这是什么世道,人死这么久了,连凶手影子都找不到。土坳人野蛮,还讲什么不是他们打死的。不是他们打死的,为什么有击撞的痕迹?很显然,贵伢子是被人打死的。 多少天来,贵伢子的母亲哭得不想活了。贵伢子的爷爷被土坳铁匠书记斗得差点吊颈自杀。在那年头,一旦有历史问题,队上便扣发全家口粮,没有饭呷,几粒米饭拌野菜,肚子常常是空的,饿得面黄肌瘦,一天不如一天,后来一天夜里,贵伢子的爷爷躺在床上断了气…… 那年,他爷爷才50岁。他父母还没有结婚。 三中全会后,贵伢子父亲才结婚,几年过后才生下他。他很小很小,像刚生下的兔子一样。 多少年来,他一直很小很瘦。他常去医院,医生说是在胎里营养不良造成的。他个子虽小,人却很灵敏,读书很用功,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想不到他爷爷死于文化大革命末期,他又死于因拆除龙家祠堂械斗中…… 村长和“哈哈勒”大哥从新城回来,又到富州县检察院,结果惊动了县委。 县委很重视,要检察院立案侦察,对死者重新鉴定,实事求是,公正办案。至于祠堂,马上通知龙家乡政府,不能因土坳村不准拆便搁浅下来,谁影响公路修建谁负责,并依法论处。 村长和“哈哈勒”的大哥前脚刚进村,后脚就跟来一辆黄色吉普车。车嘎啦停了,车门打开下来几个人,朝老槐树走来。 来人是县检察院的。 “喂,村长,听说土坳的郎那个中云为县公安局请过一桌饭,要不铁匠很快就放了出来,州公安处的法医还不是听县公安局的。”“哈哈勒”大哥说。 “对,他们是上下级关系。听说检察院和公安局有矛盾,来人若是检察院的,我们村里也请顿饭,好么?”村长说。 “对对,我们也请顿饭。” “哈哈勒”大哥默思一阵后,说:“请饭没用,公检法三家都归政法书记中云管,他稍稍说句话,你再有理也是他们赢,如果我老弟真去活动了,不怕他们有人当官!” “我不相信共产党的官就是这样的官,听说中云很正派!” 县检察院的同志快要走到槐树下时,老槐树上的广播叫了:各村注意,各村注意,县委已下命令,谁再阻扰,就依法处理谁。经乡党委研究决定,从明天起,突击三天,将祠堂拆掉。土坳村60人,黄鸡村30人,洞口村30人,泉溪村暂不派人…… 泉溪村不派人,主要是怕与土坳村在工地上发生械斗,再打死人谁也负不了责。泉溪人要去,等祠堂全拆完,单独派人去挑砾石和泥浆碎块。 “怎么,我们泉溪不去人?”村长很惊讶。 “那太好了!”“哈哈勒”大哥很兴奋。 “泉溪村,请注意,限定三天内,将贵伢子尸体埋掉,违者必究。县检察院验尸后,若没有出入,下午立即葬进土去!” “怎么,要我们埋掉贵伢子,没那么容易!”“哈哈勒”大哥一反笑态,脸上立刻露出怒色来。 村长听后,面带难言之容,好久不说话。 尽管广播声音好大,躺在那边墙角的守尸人还没醒来,仍然发着很响很响的鼾声。多少天来,每户人家守两夜,轮流守。家里没有男人的户,不守夜里守白天。为打赢这场官司,家家户户都很自觉,没有男人的户,自愿雇人守,白天8元,夜里10元。眼下已轮过两回,每户平均花费30多元。在外打工的男人,听泉溪人被土坳人打伤,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一些。他们磨拳擦拳地要与土坳人再打一架,自己死了人自己埋,不相信泉溪人手端豆腐打不赢土坳人。有好几回,十几个青壮汉子手持扁担、杀猪刀、火铳和自制的炸弹,准备杀过土坳去,都是村长双手死死拦在他们前面,生死不让去。如果这回检察院的法医又被人买通,鉴定为心脏病,凶手逍遥法外,他这个村长怎么向村民交代?怎么对得起死者?到时候全村人都会骂他无能,他怎么受得住呢? 村长越想事情越不好办。听今天的广播安排,三天内不埋掉贵伢子尸体,看来是要处理人的。 村长长长地叹着气。 “龙村长,你俩这么早就在老槐树下了?嘻嘻。”乡政府特派员一惯喜欢嘻嘻哈哈的,不论大事小事,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村长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是县检察院的李法医和胡副检察长,他们是来验尸的。哎呀,人死了就埋掉,何必还摆在这里呢?”特派员一边说一边捂着鼻子嗡声嗡气的。 村长又点点头。是的,人死了就埋掉,还四处求人打官司,车旅费花去也不少,这是何苦?我这个当村长的,硬着头皮往前冲,泉溪人给我什么?去争这口气这炷香,又得到什么? 顿时,村长脸色很尴尬,为难地向来人打着招呼。不管怎样,先弄桌饭吃再说。紧接,村长安排治保主任去弄饭,弄好点,让他们呷得痛快。 胡副检察长和李法医见状,笑笑地说:“免了吧,免了吧!今晚县政府还等着我们的化验结果哩!再说龙主任也很着急,不能凶手逍遥法外。” “龙主任是谁?”特派员连忙问胡副检察长。 “政府办副主任龙申方。龙主任说过,打架是两村的事,打死人是凶手个人的事,不严肃处理,是不平民愤的。” 特派员点点头,点上一支烟,悠然地吐着烟圈。上回县公安局法医来验尸,是老子陪同来的,这回县检察院法医来又是老子陪同。管他妈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关我屁事。不过,打死人那天,土坳村长到乡政府找他,送给他500元钱。公安法医两回验尸,他都在乡政府酒家请了客,很热情的,这回他们来,却坐了冷板凳,一下车就将他们引进泉溪村,饭未得呷,先闻到的是死人死去多日的臭味。李法医嗅惯了死人味,很自然地剥开粘糊糊的衣服,乌黑黑的肉开始流着臭水,站在一旁的胡副检察长,胃风一个劲儿地往上冲,呛得他眼里直冒泪水。村长不停地给他送烟,他一支连着一支地抽,又想凑上去看李法医验尸,又不敢闻那股臭味。 特派员和村长只好远远地看着。验尸不久,老槐树下聚集拢来一大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叽叽喳喳,说过不停。 这时,贵伢子母亲扑上来,蹲在胡副检察长跟前,哭着:“你们、你们要为我作主呀!” “妈的,哭什么,哭他就活了!”特派员走上去骂。胡副检察长看他这样大吼,吃惊不小。 “嫂子,别哭,这案子我们在重新调查,你放心!”胡副检察长劝着贵伢子母亲,一字一句都注满了同情。大人的事,小人遭殃。为了他读书,做寡妇的母亲起早摸黑养猪,有时还编织草鞋卖。眼下他编有50双草鞋放在家里,原准备去卖,后来儿子打死了,至今还放在家里。 儿子死了,她再也不想卖了。 大贵母亲经胡副检察长一劝,点点头。那双哭了多日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李法医的一举一动,好像他是救世主,他在为她作主。 检察院的李法医在认认真真地验尸,特派员却在一边高声大叫地调侃,尽谈与这人命案无关的事。他不时地还走到李法医跟前,来几句笑话,李法医自然地转过头来,对他笑笑。特派员在他们来之前,曾接到县公安局的电话,说县检察院与县公安局在暗暗斗劲,每一个大案都是这样,你要糊弄糊弄他们一下,或先在镇上请桌饭,喝他个醉醺醺,飘飘然,捱到很晚很晚再去泉溪村验尸,让他们感到没有时间,胡乱地粗粗验一下,说是严重心脏病,见两村大人械斗,心里紧张害怕,心脏停止了跳动。老子想这样做,哪来的钱?乡政府的工资都成问题,还有钱请酒!上回土坳村给的500元全花光,到时老子背着黑锅说我受贿,请客的钱得先开发票,拿到土坳村去报销,免得说老子私人得钱,传到县公安局不挨一顿处分才怪呢? 嘿,说是心脏病,怎么又有击穴痕迹呢?如果这回检察院法医验出是被打致死,公安局的脸又往哪里搁?听人说,贵伢子是被人打的,有人说又不是。说来也怪,早不死迟不死,偏偏死于打架那天。再说一个祠堂人,怎么为一个祠堂去拿生命开玩笑?这个老祠堂可有可无,存它有卵用,无它还是一个祠堂人,何必打架?死了人,再说两村在县府当官的人都不要暗地斗劲,各拉各的朋友,致使官司越打越复杂。死了人,验尸破案,该偿命就偿命,一切按法律办,公安局和检察院都是政法机关,都是为法律服务的,为什么明争暗斗坑害百姓? 特派员陪来陪去,看出了名堂,也看清了丑恶。他摇摇头,伸长脖子往老槐树下看,只见李法医一时这一时那,弄得满头大汗很细致很细致的。此时,李法医的目光在死者脑后嘎然打住,眼睛盯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什么怪物。凝神一阵,转过脸慌忙地叫胡副检察长: “胡领导,你快过来看。” “看到了什么?” “脑后有问题。” “什么问题?” “有块地方很软很软,你用手按按。”李法医抓住胡副检察长的手往上按:“感觉怎样?” “嗯,是软的,这个地方空洞洞的。” “这是用什么软东西所致,或是用气功杀人,或是点穴。” 胡副检察长仔细看了一阵,连忙走开。他觉得这股味道很怪,一股风吹来,这怪味直往他鼻孔里钻,使他心里难忍难受,连打几个恶嗝。一会儿,一阵清新的风徐徐吹来,拂去刚才那股怪味,他的脸又复原样。他点上一支烟,看看李法医又看看尸体,抬头望望这株古老的槐树又望望去土坳村的那个山坳,叹下一口气。两村都姓龙,都是一个祠堂人,为那一百年前修的祠堂和记载龙家历史及字辈的族谱,几十年来,你斗他,他斗你,斗得娘不认儿,儿不认娘。据资料记载,解放军入湘西那年,土坳村土八(土匪)拖着十来号人经常去泉溪“打油火”,要泉溪人出钱给他们买枪,有一回打死一个泉溪人,凶手就是铁匠的父亲。他父亲手里有两支枪,特别凶,他的枪不认人。死者是“哈哈勒”的爷爷,那天他从乡场上回来,路上看见铁匠父亲在调戏一个同姓的女人。“哈哈勒”的爷爷年岁大,字辈也大,喊他爷。他走上前去制止,结果被铁匠父亲一枪打死了。解放军来那年铁匠父亲又被一位解放军打死在一棵油茶树上,肠子从肚里溜出来好长好长一大截…… 铁匠成了孤儿,到处讨饭,土改时政府给他划为贫农。由于没有父母教养,长期好呷懒做,嫖赌成习,在龙家乡老百姓眼里,他是个无赖之徒! 铁匠家本有历史问题,文革时期他怎么能当大队书记?铁匠会忆苦思甜,会背毛主席语录,会批判斗争,会划清界限,连叔叔都不认,骂叔叔是反革命,是土匪。看他根正苗红,看他有斗争精神,公社革委会要他当了大队书记,延续了仇恨。 “哈哈勒”父亲想报仇,不但没有报,反被铁匠整得自杀了。这仇留给了“哈哈勒”;“哈哈勒”不但不报仇,他堂客又被铁匠奸污自杀身亡,留下一个女伢和一个永无止境的仇恨。 “哈哈勒”要报仇,便去学武,云游四海,漂泊四方。他会武了,又有绝招,要报铁匠的仇绰绰有余,为什么他迟迟不动手?他不但不报仇,贵伢子被打死后泉溪村准备去血洗土坳村,他还冲上前去制止了这场大格斗。任本村人怎么骂,他都不作声,这是为什么? “拐弯弯”知道他办武馆的目的。 办武馆,是为了报复土坳人。土坳人是这样认为的,“拐弯弯”是这样对土坳人说的。一旦武馆办成功,土坳人要吃亏。因此,两村之仇会越积越深,20年、30年、50年…… 胡副检察长点点头,说:“可能是点穴所致。” 李法医笑笑地看了身边的人,然后离开尸体。泉溪人有好几个妇女一刹那围了上去,连忙追问:“是心脏病么?” 李法医笑了笑,没有回答。 紧接村长见李法医笑,便判断上回公安法医验尸有诈,便要人给李法医倒盆洗手水来,让李法医洗手。村长走上去,直接说:“公安那个法医这里瞅瞅那里摸摸就说是心脏病,真有点滑稽可笑。我是一个大粗人,贵伢子的死,一定是被打死。心脏病也好什么病也好,医生是可以看出的,一个法医……” 李法医洗好手,没有插话,但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他不带任何倾向和任何感情色彩,拉一把胡副检察长,悄声几句,朝乡政府路上走去。 特派员看看这个脸色又听听那个说话,死者原因,在他心中还是个谜。他紧紧地跟在李法医身后,一连二三地问死因,李法医不肯回答,他讨了个没趣。 妈的,李法医不肯说,死因一定是患有心脏病。我们公安法医走过的桥比你们检察院法医走的路要多,还有什么隐瞒?验不出新内容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复查。如果是心脏病,你检察院的脸上又能变换什么色彩;如果说外行话,公安局也不是好惹的,不笑你三年五年才怪哩。 村长跟着李法医和胡副检察长去了乡政府。 他们一行几人走去好远,治保主任弄熟了饭菜才来到老槐树下喊他们呷饭。问守尸人,守尸人说村长也去了乡政府。 治保主任跺了跺脚,气得喉管直冒烟。妈的,他这个村长怎么当的,叫老子去弄饭,他又带着他们走了,硬是忙得一点不清白了。 这时候,“哈哈勒”的哥哥围着治保主任打转转,说:“他们不敢呷我们村的饭,既然饭菜弄熟了,我们自己呷吧!” 治保主任不作声,不停地叹着气。 “哈哈勒”的哥哥又催道:“走吧,我们自己呷了!” 治保主任盯他一眼,心想自己呷掉,如果村长不给报销,还不是自己出钱。唉,50多元呀! “哈哈勒”的哥哥推着治保主任走,治保主任火了,吼道:“你推咯卵,你呷咯卵,你拿钱来!” “哈哈勒”的哥哥一时傻了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二十章 玉秀离家出走个多月了,“哈哈勒”还没将真实情况告诉岳母娘。玉秀三个月没去娘娘墟,单身寡妇的娘,不想去新城住,一天到晚守着那间木屋。她习惯乡下清苦日子,只要郎女常去看她,她就心满意足了;只要玉秀日子过得顺当,给她送点钱,她心里就踏实;只要听到他小两口吵架,她白天呷不下饭,晚上睡不落觉。郎女不告诉她,她知道了会坐车去新城,把郎骂一顿,把女儿打一巴掌,不管张三李四有理,她不像有的娘光骂郎不骂女。她常说,老了没有用,得罪郎,你到郎屋里去,郎只喊你一声,不给好脸色,你也觉得无味。女儿也不能得罪。得罪女儿,郎经常不在家,女儿不把好脸色,怄着气呷饭,心里也难受。这年头做儿女难,做老人更难。玉秀三个月没去娘家,她好像觉得很久很久,可能是郎上个月到娘娘墟,娘没有招待好,他怪娘?那天他急着要走,中午只能呷一顿便饭,晚上娘会办好呷的。那天玉秀没有来,问是小俩口吵架么?他说没有。这几个月,玉秀连个口信也没捎,到底出什么事?白天,她的眼皮跳得好凶,夜里做恶梦。玉秀阿爸死那几天,也是先跳眼皮,夜里做恶梦。过不几天,玉秀阿爸猛发暴病死去。这一定有事,不可能没有事。玉秀娘按捺不住,想去新城看郎女。天刚亮,她就爬起床,换一件干净衣服,带上一篮辣椒,把两只鸡婆一个场口下的蛋也带上。这些东西,城里有卖的,给郎女带点去,省点钱买。再说空手去看郎女,郎女嘴上不讲,心里会暗暗责怪的。 玉秀娘匆匆上路了。她搭第一趟班车,坐在前排窗边座位上,眼睛直往窗外看。玉秀娘怕晕车,把窗子打开一道缝,让秋风猛吹,坐在后座的妹子,觉得很凉,又把窗子拉上。玉秀娘回头斜视一下,没看清是谁,又把窗子拉开,风呼啦啦地又窜了进来。 “鬼老婆,把窗子关上好不好!” “我晕车,不能关!” “晕车,就不要坐车嘛!” “呃,你这妹子怎么这样说话?”玉秀娘把身子转过去,看看这妹子是什么模样。听口音不是娘娘墟人,有点像富州人,与我郎一个口音。妹子穿戴洋气,戴有耳环和项链,看样子见过世面。 “你看我干什么?”妹子火爆着。 “妹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哼,你见过我!”妹子抬头认真看玉秀娘一眼,马上转过脸去,生怕玉秀娘认出来似的。 这妹子不是谁,正是公安局和“哈哈勒”要找的失踪多日的林萍。她今天去新城找“拐弯弯”,晚上赶回娘娘墟。“哈哈勒”上回到娘娘墟,在车站门口远远见过一面,像林萍又不像。林萍从“哈哈勒”家出走后,一直住在娘娘墟。上回用南瓜毒死“牛样子”,就是他们这伙人干的。她不躲躲,让公安局抓去,虽不是主犯,判刑坐牢肯定无疑。在“拐弯弯”朋友家里住,总是心惊肉跳的。白天怕公安局抓,夜里怕那帮畜性玩。林萍本是好端端一个妹子,在深圳打工那段日子,她未被别人占有过,谁料到新城后,第一个占有她的竟是自己的龙姓大哥——大贵,事后又被他的朋友……今天,她去新城找大贵哥,让她回富州乡下。她明明知道,那几个青南瓜是她卖的,“牛样子”是呷南瓜死的,南瓜里注有剧毒。 玉秀娘回想好一阵才想起来,这妹子住在娘娘墟。有一天,“拐弯弯”到看她。那天太阳很好,天气闷热,他俩在桥下潭里洗澡。当地人看不惯,骂他俩是野人。 “喂,妹子,你是新城大贵的朋友?”玉秀娘问。 “谁是大贵的朋友,不要乱说!” “新城的大贵,你不认识?” “谁是大贵,你再说,我就……” 可能是认错人了,玉秀娘埋怨自己眼睛不好,回过头来,不再说话。她怕晕车,又把眼睛闭上,闭着闭着,一会睡着去。车到新城,那个妹子与一个男伢抢先下了车,叫上的士,一下消失在一个小巷之中。等玉秀娘下车,她早已不见踪影。 玉秀娘不坐慢慢游,是慢慢走进自己郎女屋的。“哈哈勒”见玉秀娘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便紧张地问:“娘,你怎么来啦!” “你们不去我家,我只好来看你们。” “哈哈勒”接住玉秀娘那篮秋辣子,说:“娘,你坐下来,我给你倒茶!” 玉秀娘捧着茶缸,见屋里有人,不便搭话,喝自己的茶。 屋里有两人。一是“拐弯弯”,二是林萍父亲铁匠。他俩是第二次来找“哈哈勒”要林萍的。 “拐弯弯”认识玉秀娘,玉秀娘也认识“拐弯弯”。她见他们两人脸色不好,忙问:“出什么事?” “婆婆,你知道玉秀离家出走吗?”“拐弯弯”问。 “什么,玉秀离家出走……” “对,玉秀离开家一个多月了!” “她去哪里?” “拐弯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她去哪里?永前,你怎么不告诉我?” “哈哈勒”不作声。此时,铁匠快言快语:“你找林萍来,不找来林萍,不要怪我刀子不认人!” “呃,何必这样说话?”“拐弯弯”插言劝道。 “你刀子不认人,我的长剑不会白用!”“哈哈勒”的话也非常的硬。 “我林萍失踪,怎么不准我找你要?她是从你家里出走的。”铁匠一股凶光射向“哈哈勒”。 玉秀娘听“拐弯弯”要找林萍,问:“小龙,是不是找那个在娘娘墟舞水河与你洗澡的那个妹子?” “大娘,你见谁与我到娘娘墟?” “鬼婆子见咯卵,你别胡说八道!”铁匠骂着玉秀娘。 “哈哈勒”见铁匠凶岳母娘,盯上一眼,说:“别欺负老人好么?” 玉秀娘不管铁匠怎么吼她,说:“那妹子在娘娘墟,今天与我一班车来了新城。” “娘,你看清楚了吗?” “娘看清楚了,她来找你大贵的!” “哈哈勒”听林萍有了下落,一般豪气冲上心口,对铁匠吼道:“你凶玉秀娘,算咯卵角色,你再凶,我也不怕你。妈的,原来那仇我还没有报哩!” “什么仇?” “我原老婆仙菊是你害死的,谁不知道!” “妈的,你老婆自杀,关我什么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铁匠,我告诉你,这仇,我一定要报的!” “别动肝火,过去的事算啦!”“拐弯弯”一边劝,一边推着铁匠往外走。 “狗日的,你不找来林萍,我要你的脑壳!”铁匠气青了脸,走出门口,还用力跺两脚,震得灰尘四处飞,骂娘声连连不断,粗的更野的话全骂了出来。街坊邻居都出门来看热闹。有人议论:自从玉秀搬到小巷来,这小巷就没有一天安宁过,今天不是他来吵,明天就是派出所来抓人,搞得沸沸扬扬。 玉秀娘想到女儿失踪了,哭得一脸眼泪一脑壳汗水。“哈哈勒”怕岳母娘哭坏身体,一边劝一边给她擦眼泪,说:“娘,她离家出走,这都怪我,你不要哭,她会回来的。” 玉秀娘得到“哈哈勒”的安慰后,心情又轻松了一些,问:“永前,大贵为什么找你要那个妹子?” “那个妹子从我家走失的,至今下落不明。” “这妹子和大贵还好么?” “和大贵很好。” “对啦,今天我在车上见到她,前些日子住在娘娘墟,有一天,大贵和她还在娘娘溪洗过澡……” 未等玉秀娘说完,“哈哈勒”抢话道:“今天你看清楚她回新城了?” “回新城啦!” “哈哈勒”眼珠转动一番,说:“娘,你在屋里休息,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你怎么……” 玉秀娘欲问个清楚,一句话未问完,“哈哈勒”拔腿就往门外跑。 “哈哈勒”不去什么地方,他去城边派出所。不一会,几个公安包围着“拐弯弯”在狗崽冲的出租屋。 公安推开“拐弯弯”大门,只见屋里乱哄哄一片。饭桌上已摆满酒菜,“拐弯弯”和铁匠、林萍围坐着,旁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伢。他们正要端杯喝酒,忽见公安闯入,“拐弯弯”笑嘻嘻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出租屋,来我家干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个公安亮出逮捕证,高声说:“林萍,你跟我们走一趟!” “你们为什么抓人?”铁匠一跃而起,迅即被公安一枪砸下去:“你不要干涉,放老实点!” 林萍被带到城边派出所。当天,公安对“拐弯弯”的出租屋进行了布控。谁料第二天,“拐弯弯”离开了这个出租屋,不知到什么地方住去了。 第二十一章 “哈哈勒”为玉秀离家出走伤痛了脑筋,白天跑武馆的事,夜里回家又要洗衣服、扫地,擦桌子。玉秀,你在哪里,我永前好想你呀!“哈哈勒”像疯子一样在龙方正面前长呼短叫。龙方正被他扰得不安宁,要是别人,他会大发脾气地狠狠骂一顿,可“哈哈勒”毕竟是兄弟,失去堂客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性急呷不得热饭,案子非常复杂,不是一天两天能破的。有时龙方正烦了,喊道:永前哥,你给我点时间好么? “哈哈勒”见龙方正心情不好,自己又低着头往那间小屋走去。 “哈哈勒”今夜又喝了酒。他躺在沙发上,想到水泥厂那个徒弟中午给他的那个电话,心里很烦,神情麻木。许久,他骂了一句娘火:“狗日的,都怪自己豪爽,我不去水泥厂弄水泥,不是万事大吉吗?” “哈哈勒”回新城办武馆以来,一直没有平静过。这是他多事之年,一生疙疙瘩瘩的事全聚集在今年,这到底是为什么? “哈哈勒”从电视上看到那具女尸那回起,一直没有打开过电视,他很想看的武打片都没心事看。电视报预告,今晚有线电视台要放台湾拍摄的武打片《秋江屠龙》,介绍说很好看,功夫盖世,故事动人。龙方正要他看看,学学人家功夫,宽宽心,不要老想着玉秀。他想到这里,点点头,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向电视机,咔啦一声,打开了开关,电视上还是新城新闻。他看墙壁上的钟,时间才八时,离放电视剧时间还差半小时。他又回到沙发上,刚闭目休息,门又被笃笃地敲开了。他睁眼一看,门口已闪进两个人来。 一个是水泥厂那个徒弟,一个是老家乡政府龙副乡长。 “师傅,你倒活得安然,我却被你害得好苦啊!”水泥厂徒弟说。 “我怎么害……” “你堂而皇之的担保人,怎么会忘呢?” “怎么,他们还没有给一分钱?” “没有钱付。”龙副乡长低声回答。 “师傅,怎么办?今天我是问你要钱来的,你不给钱,厂里扣我的工资,我怎么活下去?” “我也没有钱,有点钱都被堂客撵走了,堂客至今下落不明!” “你不想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水泥厂徒弟说。 “哈哈勒”只顾说话,忘了给客人倒茶,还是玉秀娘神志清楚,给客人倒上茶来。客人开始是站着,见他没有请他们坐,自己只好寻找一个凳子坐下来。水泥厂徒弟见他左一声没有办法右一声没有办法,呆呆地盯了师傅一眼,点上一只香烟,埋怨地问:“开始要水泥都有办法,一下想到了我,现在我要钱,却把我忘了,没有办法了!” “怎么会忘呢?只是近来玉秀离家出走,我什么都不想做,武馆成立一拖再拖。开始没有钱,拉一月时间的账,谁料……” 坐在一边的龙副乡长听来听去,心里很难受。为了乡场的建修,托“哈哈勒”赊20吨水泥的账,眼下受尽窝囊气,没有钱的家难当。四千多元钱不算多,要是乡镇企业搞得很火红,老子还会欠下这笔账吗?事到如今,真是为难老同学“哈哈勒”了。 “龙副乡长,乡政府没有钱?” 龙副乡长点点头,没哼声。 “师傅,乡政府没有钱,你先垫付一下吧,要不厂里还要扣我的工资,我堂客天天找我吵架!” “是呀,你有钱先垫一下,下个月乡政府还给你。”龙副乡长顺水推舟地说。 “哈哈勒”默思一阵,眉毛皱成一团。6万多元的存款被玉秀取走,手里只有1万多元,这笔钱要用到成立武馆事情上,给乡政府还债,那成立武馆的钱又在哪里?不替乡政府先付这笔款,水泥厂这位徒弟天天来纠缠,听着风凉话,心里酸溜溜的,看来只好给乡政府先垫付了,武馆缓一下成立。 “师傅,你还是为我解解围吧!” “哈哈勒”抬起头,看一眼水泥厂那位徒弟,又看看龙副乡长,说:“老同学,下个月乡政府一定给我呵!” “要给,要给。”龙副乡长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又斜斜地瞥了“哈哈勒”一眼:“请老同学放心,下月不给你,见面再笑!” 龙副乡长刚说完话,“哈哈勒”就去房里取款。 “我告诉你,我这位同学会想办法的。他没钱怎么敢担保?”龙副乡长说。 水泥厂那位徒弟高兴地点点头。 “哈哈勒”取出4千元钱,一边要水泥厂开发票,一边叮嘱龙副乡长:“下个月内,乡政府一定把钱还给我。前个月乡政府书记乡长到这里我捐款2千元。” “好,你为家乡做好事,家乡人会记起你的。” “我不需要记忆,我只想图一时的安宁。” 龙副乡长是土坳人,初中毕业那年,龙副乡长去当了兵,复员后在村里当村长,前两年乡政府招聘他当了副乡长,专抓乡镇企业。两年过去,没有抓出任何名堂,以至负债累累。由于龙家乡与贵州交界,为繁荣双边贸易,县里决定在该乡修个农贸批发市场。县政府拨出一笔专款,框算下来,远远不够,尚需全乡人民捐献。工程欠水泥,他想到了“哈哈勒”。从内心来说,他非常感谢“哈哈勒”老同学的一副热心肠。水泥厂那位徒弟点清款后,立身欲走,“哈哈勒”也站起来,说:“得了钱就想走,不聊天了?” “时间很晚了,我该回厂了。” “你走,赶快走。” “哈哈勒”那位徒弟走了,龙副乡长还坐在沙发上等待“哈哈勒”说什么。 “老同学,泉溪村贵伢子埋了没有?” “没有埋。前两天县检察院法医到验尸,听说是被人点穴而死,凶手还有气功。公安局说是患有心脏病,检察院又说是点穴而死,看来这案子很复杂。” “点穴而死?”“哈哈勒”低声念道。这时,他脑海里立刻幻想出会点穴的连鬓胡团伙。难道有连鬓胡人到龙家乡,泉溪人与连鬓胡人无怨无仇,贵伢子与连鬓胡人无怨无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连鬓胡人为什么要将贵伢子致于死地? 女招待是连鬓胡人干死的。 贵伢子是连鬓胡人干死的。 “牛样子”是连鬓胡人干死的。 公安处那个法医朋友也是连鬓胡投毒住院的。 他自己在四川酒楼胸膛被划出两道血口也是连鬓胡干的。天底下有多少连鬓胡人,连鬓胡人为什么总是与姓龙的过不去呢?龙方正为什么不将连鬓胡人统统抓来?破获连鬓胡团伙,这大小连锁案子会统统破开的,满天的乌云会驱散开去,晴朗艳丽的天空会出来的。贵伢子的死,一定有人指使连鬓胡人用气功干的。贵伢子不会白死,到时会清白的!“哈哈勒”想到这里,恨死了连鬓胡人,也恨死了会气功点穴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我自己为什么还教别人点穴? 拆祠堂这天,太阳出奇的大,一路路人马涌向祠堂。祠堂依山而建,横在溪边。分上堂屋下堂屋,中间是天井坪,坪里为青石岩板,雕有花纹,落下的雨水,从岩板缝里渗了进去。白鸽树好大,树枝升过屋顶,全把祠堂遮蔽。春天秋天,一群群白鸽聚集到白鸽树上,屙下斑斑点点的白鸽屎。祠堂大门往上开,面对高大的西晃山。祠堂外壁尚留有文革语录和标语,屋内柱子被土漆包裹着,楼台还残留着老戏班演绎的穆桂英古装图案。文革岁月里,在祠堂开过很多回批斗会,曾高喊过震撼人心的口号,被批斗者多回在这里丢魂落魄。贵伢子的爷爷,在这里低着头挨批斗,大颗大颗的汗珠落在这楼台上……今天,这一路路人马要把祠堂拆掉,当年修祠堂的祖宗们会在九泉之下呼喊:你们这帮败家子,祠堂不能拆!但他们不知后人竟为祠堂和香炉碗、族谱斗得死去活来,不拆不行! 于是,大伙儿拿的拿钢钎,舞的舞铁锤,劲都用在气头上,一呼儿全砸开,尤其是土坳人很凶很猛,全将砖块砸烂,墙壁一扇扇地倒下去,倒得粉碎。乡长拿着广播筒,左走右走,大喊不要砸碎砖块,用砖块修学校,土坳人就是不听,一块块的全砸个稀巴烂…… 山里的夜来得早,下午五时太阳就落下山去。一阵阵夜风吹来,劳作一天拆祠堂的山民,到山溪里泡上一阵澡后,浑身上下凉舒舒的就回家去。这回拆祠堂,泉溪人没有去,土坳村去了百多人。他们并不想去拆这祠堂,为这祠堂,弄得县府太爷坐立不安,搅得县上县下沸沸扬扬。下县城做生意的,下乡检查工作的,上学校读书的,上乡场赶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谈论土坳与泉溪的这桩人命官司,谁胜谁输,世人举目观战,都知道打官司有真有假,有钱有势,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谁又肯服输呢? 泉溪人不让步,土坳人也喜欢拗。用他们的话说,土坳人没有这股子拗劲就没有今天。前两天县检察院法医到验尸,结论如何,两个村的人都还蒙在鼓里,到底是心脏病发作还是被人所击致死?两村的上空至今还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云。有人说,县检察院去请州检察院法医去了,看如何判决这桩人命官司。有人说,县公安局也去搬州公安处高明法医来复验贵伢子尸体。贵伢子死了,活着的人为他却挖空了心思。泉溪人上找下找,找熟人找背景,秉公办案,要给贵伢子讨个公道,不能让他白死;土坳人也蛮得很,死不承认是他们打死的,也四处串门;县公安局不知何故,一下判定是心脏病而死,县检察院不知何故,又来复验,结论与公安局相反,说是所击死亡。一个疑窦未解一个疑窦又起,弄得两村人心神不定。贵伢子迟迟埋不下去,尸体虽有河沙遮掩,臭水还是从肉里渗透出来,气味难闻。守尸的人也是守得不耐烦了,巴不得尽早验个清白,快快埋下地去。轮至三回守尸人,前两天已经病了两个,茶饭不食,医生查来查去查不出病症,猜疑是与贵伢子腐尸有关,再不掩埋,会成为流行传染病毒。乡卫生院根据这位医生的判断和对现像的分析,写出一份病相报告,送到乡政府。如果不马上采取措施,这种病会马上流行全村。秋天南风扫荡,病毒会吹进各家各户,全村人都染上这病毒,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乡政府接到报告,立即向县政府汇报,要县政法委员会赶快做结论,埋掉尸体,希望两天内作出答复。 第二天,乡政府接到县政法委通知,说州检察院法医和州公安处法医下午同时来泉溪村作最后一次验尸。如果双方结论一样,就马上定案,然后立即追查凶手。 乡政府在接此通知的上午,泉溪村又报告有四个村民生病,病状与前两人一样。 乡政府马上又向县政府报告,要求县卫生局速派医疗工作队来泉溪村治疗。 下午太阳亮晃晃地吊在天上,有时被云块遮住,天下一片清凉。这时候的山风吹得也有劲儿,没有太阳的照耀,山民觉得很凉爽。正在拆祠堂的人们,趁云遮太阳空隙,擦一把汗,吐一口气。轻松之际,便骂一阵娘火:妈的,公路为什么硬要从祠堂穿过?泉溪人也姓龙,为什么硬要坚持拆自己龙家公祠?占用田地,自己再去开几亩不就完事吗?何必硬要去争吵打架打官司?如今害得大家汗水流,全乡不安宁,大太阳底下摸那滚热滚热的砖瓦,有时从砖墙里爬出一只蜈蚣一只蝙蝠一只小花蛇,如果不小心,逮上两口,生命会被这座祠堂葬送。狗日的,泉溪人是满崽还是满女,怎么不来?土坳人很上火地骂着。 你一言,他一语,一言一语便点燃了一把火:泉溪人不来拆,我们也不拆。走,回家去,看把我们怎么办?走,大伙儿走啊! 又是土坳人在闹事。不一会,扛的扛铁铲,扛的扛钢钎,筲箕不要了,一阵吆喝,走失50余人。工地上余下的人不多,稀稀落落地散布在祠堂四周。乡政府安排突击三天,眼下已是第二天,乡长亲自上阵,结果州检察院和公安处来人,他要陪同去泉溪村。谁料他刚走不久,土坳人就闹事罢工了。看来今天是拆不完了,其它两村看土坳村人走去一半,他们也开始嚷着收工回家明天再来。太阳到下午又喷射出来,挺恶毒的,一阵阵热浪涌来,那些砖瓦滚烫烫的。大伙儿干一阵,憋不住了,说走就走呗。于是三三两两地也陆续离去了。 太阳还高高的挂在西边天上,还不到收工的时候,拆祠堂的人全走光了。放眼望去,一片废墟,瓦砾乱七八糟,好砖好瓦所剩无几,原想将拆下的砖瓦建一所漂亮的中心小学,可这拆祠堂的人肚里都窝着一股火,不是轻放摆好,而是乱甩乱砸,砸碎一半,尤其是土坳人。乡长发现后,赶忙制止,还是不听,还是乱砸乱甩。乡长没办法,只有忍下一口气,能将祠堂拆下来就好。 乡长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这个乡有土坳和泉溪两村太难管了。 州检察院和州公安处的人,还不到中午就赶到了乡政府。书记见州政法机关来人,又派人到工地上喊乡长。他们简简单单呷顿饭,下午马不停蹄地赶往泉溪村。 复验贵伢子尸体的事,不知是谁走漏风声。土坳有好多人在坳上观望,他们把目光投向老槐树下,投向黑压压的人群。土坳观望的人群中没有女人没有伢儿,看过去好像都是一群青壮年,都扛着铁铲和钢纤,势如要格斗一样。乡长看一眼,心里明白八九分,是在祠堂工地上那帮土坳人,还不到收工时候,他们就回来了,难道完工了? 书记问:“乡长,坳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乡长答:“是从祠堂工地上回来的那帮人。” 书记问:“他们还要打架?” 乡长摇摇头,说:“不会吧!” 书记说:“不管怎样,我们要防范呀!” 乡长点了点头。一会儿,派人大主席和龙副乡长去了土坳。尽管不是打架,那摆出的架势让州里人看了不顺眼,动员大家统统回村去。 一阵后,坳上人走了。山坳上没有过路人,变得宁静了。然而,泉溪寨却闹哄哄的。人声、鸡声、狗声,一阵接一阵。古老的槐树下更是乱糟糟,大家七嘴八舌地不管任何场合,乱说一通气话,大骂一阵娘火,以泄一时的愤怒。泉溪村死了人,说气话,骂娘火,州里人听了也能理解,也不好要他们不讲,或赶他们走。他们认真地验尸,争取有个公正的结论。他们戴着口罩,有时屏住呼吸,这股怪味闻起来实在难受。两个法医配合得很好,谁发现问题,便一起查看、分析,最后一一排除。若两个分析意见一致,便可定下结论。州里的干部就是不一样,硬比县里的强。泉溪村民看得清清楚楚。这时候,村长告诉他们死者脑背一处有被击打痕迹,不知何故? 这回县检察院和县公安局的法医都没有来。这是县政法委的决定,并且还指责这两个法医互不信任窝里斗,他说他水平高,他说他有本事,好多简单案子一到他两人手上便变得扑朔迷离了,给县委添了不少麻烦。于是,县委请州里法医来,谁对谁错,以州法医的结论为准。 两个法医在死者脑背摸了摸,两只手同时停了下来,目光相碰一阵,又各自收回去。量了量,两公分,软软的,像有一个眼,深深的。州检察院法医眼珠儿一转,县检察院法医鉴定为气功点穴所致,是有道理的,并不是心脏病暴亡。于是他问公安处法医:“你看怎样?” “我看……”州公安处法医见四周有人,不便当众结论,说:“到乡政府去说吧!” 州检察院法医点点头,会心地微笑了一下。 两个法医翻来翻去查看,很认真。看了死者的眼睛眼皮,又问死者平时的身体状况如何,事后又问死者母亲他平时食欲情况,脸色是不是苍白,眼睛黄不黄,炒菜的油气他感到厌烦么,还有他对油水过重的菜乏不乏味等等,他母亲一一作了回答:他身体不大好,但没有大病。他没呷多少饭,很想呷蔬菜,脸色有点哑黄,见炒有油水多的菜,他便不想呷饭,便发我的气。村长站在旁边,使劲往贵伢子母亲眨眼睛,叫她不要乱说。贵伢子母亲照直回答,气得村长直跺脚。 州里两个法医相互点了点头,一切都清楚了。于是,他俩立马去乡政府拍板:贵伢子是遭人用气功点穴致死,立刻侦察擒拿凶手,要求泉溪村赶快将死者尸体葬入地下,否则将要流行甲肝病毒,全村人的生命将会受到威胁。乡政府马上请求县政府速派医疗卫生队来泉溪村消毒、治疗和预防。 泉溪人知道这消息后,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有了一个公正的结论。凶手是谁,还要县公安局侦破擒拿呀! 第二天上午,泉溪人将贵伢子埋了。他们不将贵伢子埋在山上,埋在溪边的沙堆里。泉溪人还怕土坳人翻案,埋在山上尸体不久会彻底腐烂,沙堆凉,三、五天,十天半月尸体不会全腐烂,到时还会再翻出来,再验尸再打官司再去争一口气。 泉溪人埋好贵伢子,下午准备回家休息,县医疗队一行六人又匆匆进了泉溪村。 这些日子,泉溪村人来人往的。古槐树下,它将有些日子让人感到可怕,让人感到恐惧。 今夜泉溪村又将是一个折腾的夜晚。 第二十二章 “哈哈勒”只等城边派出所把玉秀擒回来,他才有钱开馆,因为玉秀走时拿走了他的存折,能追回几万是几万,眼下只等钱开馆营业。 办武馆准备了半年还没开馆,市工商局催他赶快举行开馆典礼,州工商局说新城只准办一个武馆,如果迟迟不开馆,他们就责令市工商局和体委收回营业执照,把这个执照批给“拐弯弯”。 大贵也办武馆?不能让他办,老子赶快举行开馆典礼。钱不够,先把账收回来;再不够,便去贷款,等玉秀回来再还银行。 “哈哈勒”是昨天知道这个消息的,今天他很早就起来,要玉秀娘自己下面条呷,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去。 “哈哈勒”今天去银行贷款。妈的,由于给龙家乡垫付那笔水泥款,原定八·一开馆,又缓下一个月,再不能往下拖,一定在国庆节举行典礼。路上,他想着前妻留下的这个女伢真是造孽,跟自己和玉秀几年,时常遭到玉秀的白眼。她年岁不大,却很谙熟世事。玉秀骂她,她不顶嘴,心里却恨玉秀。这些他看得很清楚,不过也不好讲玉秀,讲得她心烦,双脚一弹,家庭又会破裂。一个人一生要结几回婚离几回婚?靠离婚过日子,一生痛苦。 “哈哈勒”与玉秀结合是勉强地支撑着,没有什么和睦幸福美满,让人知道这只是一个家庭。 这回玉秀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开始有点牵挂,过些时日,像没有玉秀一样,如今他心里牵挂的不是玉秀是那几万元钱。这几万元钱,他是用血汗换来的,有时表演刀插心脏和吞铁球,眼泪横流。每回抽出钢刀或吐出铁球,胃风胃水一下劲儿地猛翻,黄胆都呕出来了,可这笔钱被玉秀…… 去年秋天他从外地回来休息一个月,一天夜里,女伢见他抽闷烟,不洗脸不洗脚不洗澡,一双穿了几天的袜子又不洗,笔直直地摆伸在沙发上,一股臭气溢满客厅,女伢给他倒来温热水,给他脱去袜子,抓着他的双手,要他洗脸洗脚。他自己不动手,是女伢给他搓脚,洗得满脚盆水黑乌乌的。三伏天的时候,是女伢经常一缸缸茶水放进冰箱去,等冻成冰水,又一缸缸地取出来给他喝。他女伢见他胖,怕热,喝茶水止不了热,只有喝冰水才过瘾。女伢冻的水自己不喝,都留给他喝,平时都是玉秀抢先喝掉。他进屋后,女伢赶去开冰箱,见没有冰水,女伢便知道是后妈玉秀喝了,于是给玉秀一个白眼。“哈哈勒”没见女伢给他取冰水,便喊女伢取冰水来,女伢说冰水被妈喝掉了。“哈哈勒”看一眼玉秀,说你喝了再冰一缸嘛!玉秀听罢,便骂女伢:我喝缸水你都要告诉你老子,长大了你还听我的话!骂过后觉得还气不过,又掐着女伢的耳朵往上掂。女伢挺坚强,不哼一声,不动一下,任玉秀怎么掐,直到耳朵扯红了,“哈哈勒”方起身去扯开玉秀的手。玉秀停下手来,女伢转身去了房里,咔啦一声关上了门。晚饭熟了,要她起来呷饭,她不呷也不答应一声,直到第二天清早,趁父母未起床,便悄悄地开门去了学校。先天夜里不呷晚饭,第二天早上又不呷任何东西,一天怎么过去? 他女伢有好多好多这样的日子。 他心疼自己的女伢,一个很听话的女伢。 他问他女伢怎么不呷饭? 女伢说我怎么呷得下呢? 那你是怎么饿过来的呢? 女伢闭嘴不说。 一天夜里,女伢悄悄地把“哈哈勒”拉到一边,问:“你、你说后妈好吗?” “哈哈勒”见女伢这么问,吃惊地说:“妈就是妈,不能说是后妈。” “她不是我妈,我妈是仙菊,早死了。她是玉秀,是你老婆。” “哈哈勒”瞥了女伢一眼。 女伢又说:“爸,我去学校住宿,你让我去吗?” “哈哈勒”说:“学校生活差,很近,住什么宿!” 女伢又说:“我要去住宿,我要去住宿!” “你去住宿,我不给你钱,你去住什么?” 女伢见父亲不让她去学校住宿,气得眼窝里涌出了一串泪水。她不敢放声哭,只是带着乞求的目光,说:“我每天不呷饭,能饿得好久?” “哈哈勒”吃惊地又问:“那你是怎么过来?” “我在学校门口米粉馆呷牛肉米粉,每天只呷一餐,两元钱一碗,欠下几十元帐。明天老板问我要钱,明天不给钱,往后呷不到了!” “噢,难怪你不呷饭!” 女伢说完,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她端出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给她父亲,说:“爸,你洗脸洗脚呀!” “哈哈勒”见女儿如此勤快,心里暗暗高兴。他把脚放进木盆,说:“好好,爸给钱,明早给你,多少钱?” “50元。” “什么,你给她送钱?”这时候,玉秀从邻居家回来,进门听见他给女儿送钱,连忙上来问。 “她好多天不呷饭,去……” “谁要她不呷!” “你当妈的不给她做饭,她呷什么?” “我不是她妈,我给她做什么饭!” “你不给她做饭,她只好去酒家呷了。” “去酒家呷饭去旅馆过夜都不关我的事!” “哈哈勒”见玉秀说话没名堂,狠狠瞪她一眼:“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十五、六岁也不小,能陪人睡觉了,怎么,你舍不得?” “啪啪”两耳光打去,打得玉秀眼冒金星,捂着脸庞倒下地去,一个劲儿地打滚、哭叫。此时,女儿见他打玉秀了,抽身进到自己房里去了。 一夜嚎叫,像惹怒了的黄蜂窝:“ 嗡嗡嗡,嗡嗡嗡……谁要你带她来,谁要你带她来?” “哈哈勒”知道玉秀有泼劲,惹怒她三天三夜没完没了。打滚、嚎叫和吊颈是她拿手戏,不怕她打滚嚎叫,只怕她吊颈自杀纠缠不清。他打她感到后悔,尤其怕她自杀。今夜准备不睡觉,让她滚过够哭过够,她去客厅或住房,你得跟踪去,千万不要让她关门。 整整大半夜过去。玉秀不哭了,爬起来,马上关了房门。正在打盹的“哈哈勒”立刻惊醒过来,眼看房门紧关,知道要出事了,便往门缝里瞅。只见玉秀解下皮带,套在窗格上,头往皮带圈里钻。他急得措手不及,赶紧去敲女儿门,要女儿赶紧起床,从户窗爬过去。户窗未关,趁玉秀没发觉,女儿匆匆起床,知道是这事,不肯去爬窗。女儿把嘴一嘟,转身进房去。“哈哈勒”一把拉住女儿衣角,催道:“你快点爬呀!” “我爬什么?” “爬窗过去。” 女儿迟迟不动。她摸摸这摸摸那,一脸的烦恼。她心里不想去,她恨这个后妈,巴不得这个后妈一夜消失去。 “爬呀!”“哈哈勒”催促道。 “我爬不动呀!” “不爬,她快要吊死了!” “哈哈勒”抓住女儿的衣襟要女儿往门缝里看,只见后妈将头往皮带圈钻时,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外看,看样子不是想死的人,装出这样子来吓爸的。 “看见了吗,快爬窗过去!” “哈哈勒”懵了,刚才怪吓人的,怎么没有事?他把双眼紧紧往门缝盯过去,见玉秀还没套上皮带,长长地松了口气。是的,玉秀不会死去,一个从乡下来的女人过上这日子也不容易,再去找个男人也不一定比自己强,一年能找那么多钱。再说我要多挣钱,盘我那女伢读大学,玉秀不生伢,自己女伢到时会孝敬的。一切为了女儿呀! “哈哈勒”没理睬玉秀,玉秀也不吊颈了,半夜过后打开了房门…… “哈哈勒”想到去年这一幕,他加快了去银行的步伐。 第二十三章 县医疗队进驻泉溪村的当天晚上,村里的治保主任又死去了。他守贵伢子尸体守得最久。他与村长四处奔波,很累很累。他只有35岁,血气方刚,体魄健壮如牛。他病后立即送往乡医院,医生非常认真,却偏偏医治不好,抛下娇美的妻子和一个年满11岁的伢子走了。他不是走的时候,他还有好多事要做,老村长还准备把村长这副担子交给他,不知是他不愿意担重担还是病魔将他缠死去? 村里人不知道,他妻子不知道。因为他死的时候很快将眼睛闭上,没留一句遗言,好像不留恋这个人间。眼睛虽闭得很紧,从那紧缩的脸上肌肉看来,他十分憎恨这个人间。 自从埋葬好贵伢子,泉溪的老槐树上,每天有两只老乌鸦呱呱地叫着。泉溪村人好久不听见这样的叫声了,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于是想到将要发生什么意外。说来也怪泉溪村上空每天有一只山鹰在盘旋,开始是从山那边飞来的,飞得很低,后来盘旋得越来越高,像一只断线的风筝,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刚平静下来的老槐树下,倏然又聚拢来一伙老年人,听着那吓人的乌鸦叫声,仰视天空那只山鹰便叽叽喳喳地谈论开来。 一个白胡老人说:泉溪村不会安宁,还要死人的! 一个叼着烟斗的老人说:几年不看见山鹰了,那山鹰准是贵伢子。贵伢子不死,准是条角色,泉溪村要死的都是角色人。 泉溪村不能死人了,不能再死角色人了。死几个老弱病残者,泉溪人不心痛! 泉溪村高寿者很多。年纪高达八、九十岁的老人比比皆是。于是有人说,这些高寿者会折年轻人的寿,要死的都是年轻人。最近几年,每年要死几个。有的去广州打工,挣了些钱被歹徒发现将人捅死抢走钱,有的夜里抓毒蛇卖钱不慎被活活咬死,有的被酒醉死,有的发暴病卒死,有的为邻居间鸡毛不蒜皮的事火暴脾气冲动打死。戴平顶帽的公安时常出没在泉溪村,好几年闹闹嚷嚷的。 治保主任的灵堂又设在老槐树下。全村男女老少为他做道场。他当过好几年治保主任,专门处理村里纠纷。虽然得罪一些村民,这回他是为守贵伢子尸体打官司染毒而死,几个恨他的村民也都来参加他的道场仪式。总之,他是为泉溪争气而死,不记他生前的事。 村长主持仪式。时间很短,两个小时,晚上县医疗队再次为老槐树消毒,将甲肝病毒消除干净。 道场仪式是黄昏时候进行的,泉溪有个习俗,凡在外伤死或不是老死者不能进龙家坟山。 治保主任的堂客哭哭啼啼,死死要求埋进龙家坟山,诉说他是为泉溪打官司染上贵伢子甲肝病毒而死的。村长劝着:大家都一样,不能违背这个规矩,贵伢子也没有埋进龙家坟山。他为官司的付出,全村人都知道,大家把道场做隆重些,多做两天,对死者也是个安慰。治保主任堂客听罢,哭着点头,她理解村长,不再纠缠了。村长安排人请来了道士,布置好了灵堂。灵堂中央挂着一幅大佛像,灵堂外立着一根幡杆,五色彩旗升上杆尖,随风飘扬。道场开始时,太阳还没有落山,还从老槐树茂繁的枝叶间筛下几缕残阳。在一阵锣鼓声中,道士开始行法事。治保主任的堂客头围白布,蹲在棺棂旁长哭长诉,11岁的伢子头缠白布,身着孝服,脚穿草鞋,跪在灵前,泪水不停地流。灵前那张大方桌上摆着奉供,点着清油灯,小灵牌插在一升米上,两边有两杆引魂旗。棺木入殓后,身穿法衣法帽的道士,手拿铜钹边念经文边击钹,领着孝子孝孙往泉溪口走去,为死者向龙宫讨水。土坳人站在坳上直往泉溪看,他们都在问:泉溪又死了谁? 土坳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后来他们仔细一看是治保主任堂客在哭喊兄妹,说:“一定是泉溪的治保主任死了!” 有人说:“泉溪人,上帝有眼,你们贵伢子不是打死的,你们硬说是打死的,这是报应呀!” 土坳人尽管大声说话,泉溪人还是没听见,默默地在为死者取水。泉溪人抬眼看看坳上,都在暗暗地想:土坳人开眼了! 取水回来,真正的道场开始了。道场有复杂的,也有简单的。村长念治保主任为打官司而死,安排做复杂的,其意是往后谁为泉溪村争气而死去的人,都是这样做道场:请神、念经、开方、散花、饯灵。 道士白:主祭就位。紧接又白:主祭孝男整冠。整理孝服完毕,村长走到灵前,大呼着:泉溪人都向他默哀三分钟! 泉溪人大大小小都低头不语,非常的肃静。 三分钟过后,道士念:蓼蓼者莪,匪莪伊篙。哀哀父母,生我够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腹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网极…… 道场途中,谁知突然停电,村长急了,立即派人去查线路。几分钟过去,也查不出是何处电杆线路出故障,老槐树上那两颗大灯炮白吊着,发不出一点光亮,只好烧燃几把干竹,把老槐树烧得通红。县医疗队在泉溪为死者做道场前就消了毒,告诉村长是贵伢子尸体摆在此地太久,由于他患有肝炎病,死后发展成甲肝病毒。在一阵阵山风吹动下,病毒夹杂在空气里,慢慢向四周扩散,慢慢地传染给村里每一个人。 谁说贵伢子有肝炎病?贵伢子身体很好,他不是患肝炎病而死,是土坳人点穴死的。 泉溪人对县医疗队这种说法极为不满。第二天早上葬好治保主任,晚上家家户户早早地关门了,只有几个村干部陪着医疗队还在老槐树下打扫卫生,消除毒物。他们一直忙到深夜,村干部才将他们安排在村部过夜。泉溪人为贵伢子的死,不知花去多少时间啊!刚刚平静下来,又来一个医疗队。泉溪人怕的是土坳人再打官司,把官司打赢,泉溪人往后怎么在此立住脚根呢?于是有人提议,泉溪的每一个人不要理睬这个医疗队,自己患什么病用不着他们来检查消毒,要去就去医院。医院治不好,信天由命! 老槐树下的消毒工作,本来只要一个小时,由于没有人帮忙,竟花去三个小时,累得医疗队同志腰酸腿痛,一上床便呼噜噜睡去,等他们醒来时已是白晃晃的大好晴天。这天,他们准备在全村逐户进行检查,一旦发现有严重的甲肝病毒患者立刻送医院隔离治疗抢救。医疗队同志洗好脸漱好口,正准备去找村长,村长已来到门口,说接他们去他家呷早饭。在乡下每天一般只呷两顿饭,早饭是十点钟左右呷,晚饭是晚上八点钟左右呷。忙过一夜的这些医生,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很想呷上一顿东西,仔细回想昨晚的消毒情景,不禁担忧起来,生怕自己染上甲肝病毒。 各位医生,去我家呷顿便饭!村长喊。 那位队长摇摇头。村长又催。 那位队长又摇摇头,并将目光投向其他队员,看大家敢去村长家呷饭么? 其他队员不约而同地说,不去啦,免得麻烦村长家。 村长一边喊一边拉,他们都不肯去。这时太阳升得老高,明晃晃地照耀着泉溪村。只见村子上空飘荡着一股股浓浓的炊烟,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紧地关闭着。这天正逢赶乡场,屋里剩下的只是一些妹子伢子。但没料到,泉溪人对他们的到来充满着敌意,知道他们今天要去查病,生怕说是甲肝病毒,于是拒绝检查。 早饭后,医疗队的同志先去村长家。 村长第一个检查,查出他有甲肝病毒,刚刚开始,必须马上去医院治疗。医疗队同志为自己不去村长家呷饭这一举措感到幸运。若呷了他家的饭,一定会被传染上的。嘻嘻,上帝真是在保佑我们呀! 村长检查完毕,他的家人不让检查,尤其是他堂客,长着一脸横肉,横竖不肯,还高声大骂他们,并赶他们出门。 医疗队员来之前,卫生局领导千嘱万咐,要他们耐心。眼下村民的思想工作实在是难做,不管做什么事。前不久全县开展服糖丸工作,这是件好事,起到防范作用,可一些村民就是不让伢儿服,并传言有个地方一下死去四个伢儿,糖丸里有假货,万一碰上,谁给赔偿伢儿?村长的堂客如此态度,那全村500号大小村民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村长常客思想不通,去查第二家——支书家。 支书去乡政府开会,堂客紧紧关着门就是不开。不管外面怎么喊怎么捶门,堂客开始还答应几句,后来吭都不吭一声了。 敲了好几家门,门都被紧紧地关着。 医疗队没有办法,背着药具器械只好返回村部。你叹一声气,他说一句话,没一个心情能平静下来,都说这地方人很蛮,不讲道理,怪不得将尸体放一月两月,让毒水在老槐树下流。要不是县里采取紧急措施,那具宝贵尸体不知道要摆多久呢?虽是中秋,天气转凉,但气温还高,白天热夜里凉,那甲肝病毒不知道还要传染给多少人?眼下已经死去一人,在乡医院的三个病人一定有生命危险,村里一定还有严重病患者,若不及时抢救还要死人的。想到这里,队长立即爬起来,说:我们不能赌这口气,一定上门去做工作! 他们关着门,我们怎么进去吗? 我们无怨无仇,他们恨我们干什么?走,要村长一起去。 对,村长要在场。 当医疗队去找村长时,村长又早已离开家门。村长堂客说村长去乡政府找支书,然后去医院打针服药。 泉溪村离乡政府只有四里路,爬过一座山坳便到。泉溪的水是从乡政府高头流下来的,弯弯曲曲的,爬上高山打望,这条溪像一条绿色的花带,缠绕在山的腰上。山溪两边是悬崖峭壁,乡政府早几年很想将乡道修至泉溪村,但无法修,开山凿石,挺费工夫的,再说又没有修路经费,至今还是一条小小山道。早些年,泉溪冒出一个“万斤粮”大户,为送万斤公粮两父子硬是用肩一担一担地将稻谷送到乡政府粮站。肩上的茧结下一层又一层,扁担挑断一根又一根。后来,这位大户主人已成劳模,泉溪人自豪过一阵。那两年,外寨妹子有好几个嫁进了泉溪,都喜欢泉溪男人勤劳,会做阳春。过后几年,别寨男人纷纷去广东打工挣钱,泉溪男人还在撑犁耙,种自己的田土和山地。别寨男人先走两年,挣来大把票子回家修砖房,买回电视和吊扇,泉溪人才开始醒悟,才晓得外面有钱挣,于是泉溪青年男女一窝蜂地下广东去浙江挣钱。泉溪人就像迟叫的公鸡,身架大,有一股犟劲。据说上辈人中,有个老爷爷养有一头大水牛,一天与土坳村牛打架,没有打赢,后来把那头牛杀了,把一块块牛肉挂在火塘上薰。第二年,他又去买一头大水牛,每天放牛呷草前,便给牛喂米浆和酒,呷得那头水牛膘肥体壮,直至后来打赢为止。 泉溪人就是这么犟!泉溪村素称“小台湾”。这里人好斗,动不动就打架。50年代,省公安厅长到这里蹲点,抓走好几个人。“文革”开始后,打架才平息下来。70年代,村里因纠纷,全村起火,烧个精光。一百年来,这个家族与那个家族相搏,悲剧一代一代重演。在家族内部,直系血亲与旁系血亲之故,为各自的利益或血缘关系,刀枪相见,骨肉相残。有时候,土坳村的牛呷掉泉溪人的阳春,泉溪的女人爬上山坳骂三天三夜;男人若碰上牛,牵回村里,不赔上几百块钱,土坳人休想领牛回去。土坳人也一样,寸土必争,小事不让,一旦抓住泉溪村的牛,加倍惩罚。泉溪人不要牛,土坳人就宰掉分给大家呷,让大家饱饱呷一顿。 泉溪人不埋贵伢子,导致甲肝流行,医疗队来医治,他们硬是犟着不肯医治。泉溪人和土坳人就是有这么个犟脾气。 医疗队无法开展工作,只好在村部等村长喊支书回来。时值中午,忽然一帮人沿溪滩跑去。医疗队看不清这帮人在干什么。一会儿,这帮人抬着贵伢子尸体往土坳奔去。 贵伢子已埋下两天,今天为什么又翻出来?医疗队的同志去制止,这帮人凶凶地唬道:“不关你们事,我们的事情自己处理!” 原来是泉溪人听说甲肝病毒是贵伢子尸体散发的,不知是谁提议将贵伢子尸体放到坳上去,让甲肝病毒传染给土坳人,也让他们中毒死几个人。 医疗队长跑上去,双手拦着:谁再上前一步,我就打电话给公安局,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这帮人把医疗队长的话当耳边风,谁也不听,气冲冲地硬把尸体抬上了山坳,摆在坳上,让山风使劲吹。坳上风很大,腐臭气味直往土坳村里飘去。 医疗队没有办法,只好回到乡政府。 泉溪村支书在乡政府。医疗队反映情况后,他呆如木鸡。书记乡长带上派出所民警两人火速赶到泉溪村。爬上土坳时,土坳那边正纠集一伙青壮年准备杀上土坳,泉溪这边把自己造的土炸弹摆在贵伢子尸体旁,一旦土坳人冲上来,便往山下投掷。 “嘡嘡嘡,嘡嘡嘡……”一阵响亮的锣声从土坳村里响起,接下便是一阵吆喝声:“泉溪人杀过来啦,大家快集合!” 土坳村中有棵大榕树,树下竖有土地屋,是用桌子大张石板盖的。石板上雕有瓦槽纹路,屋里盘脚坐着一个小菩萨,小屋门口时常烧有纸灰,一堆堆的。每到一个时节,土坳人都要来拜这个石菩萨,焚纸烧香是家常便饭。每年的七月半鬼节,这棵榕树下很热闹,家家户户提着祭品,不烧上几堆纸钱,好像很对不起这尊不会说话的石菩萨。祭拜完毕,便是仙娘车“七姑娘”,在去黄泉路上,遇上土坳死去的张三或李四,张三说活着的人不给钱用,李四怪活着人呷饭不兴架筷子,不得饭呷,等等等等。夜里,当人们散去,土地屋前还香火点点,烟雾缭烧。陌生人经过此地,不禁毛骨悚然。“七月半鬼成串”这句话,早已刻在活人记忆的石壁上。每年七月半,大人都不要伢儿去溪里洗澡,溪潭有鬼,鬼要扯腿;每年七月半,这条山溪总要淹死人,死了人,便说是鬼扯腿。土坳人都要祭拜这菩萨,求全村平安。 一会儿,榕树下聚满了好多青壮年,红红的眼睛直往坳上瞅,有人大骂?“狗日的泉溪人,你们别嚣张,你们嫌人死得不够!” “妈的,我们杀到坳上去!” “去,杀到坳上去,把泉溪人的尸体剁成碎块!” …… 你一言,他一语,烧起他们愤怒之火。有人挥手,一伙人马便朝坳上冲来。 刚赶到的书记乡长,见势不妙,马上要派出所长鸣枪警告:“土坳人,你们不要上来,谁上来,我们就不客气!” “叭叭”两枪,朝天放响了! 奔到中途的土坳人,见警察往山下放枪,立刻停下脚步,不敢再前进一步。土坳人执拗,且又胆小,生怕警察枪子不认人,为村里的事,谁又去挡子弹? 书记乡长见土坳人不敢上来,立刻对泉溪人唬道:“谁叫你们把尸体翻出抬到这坳上来?” 张三说不是他,李四说不知道。你推他搡,谁也不承认。 “你们村长?” “村长不在家。” “到哪里去?” “不知道。” “你们赶快把尸体抬回去埋好,否则抓几个去公安局,谁不怕死站出来!”派出所长大骂起来。 “听说尸体有甲肝病毒。我们村病死一人,土坳村没有事,这官司何时了结?” “这是公安局的事,与你们无关!” 在书记乡长及民警的制止下,这场恶战避免了,泉溪人低下了头,抬着贵伢子尸体又回到那个溪滩,在原地方放下,重新用沙石掩埋起来。 埋好后,村长回来了。他知道这是他老父亲的主意,70多岁带头闹事,世上真是少见。 村长进到屋里,板着脸孔,骂着父亲:“你真是老糊涂,谁要你翻尸体出来?如果这场械斗不被制止,再打伤打死人,你能担当么?” “我担当,怕个卵!你们这辈人没有卵用!” “70多岁还管闲事,这是我们这辈人的事,谁要你管!” “你们有卵用,愧你还当村长!”老头子话刚说完,一烟锅砸过来,正中村长脸庞,立时肿起一个乌乌的疱。 村长摸摸脸,眼睛里顿时横上几道血丝,狠狠吼道:“老不死的,你不得好死!” 第二十四章 林萍被关在城边派出所里,一副沮丧的脸,眼睛哭得红红的。她苦苦哀求龙方正,说她要说的全说了,没有什么了,早点放她回家去。林萍挺天真,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一个大罪。 那天从“哈哈勒”家出走后,一口气跑到“拐弯弯”家。“拐弯弯”怕青南瓜案败露,立刻要林萍隐匿起来。此时,他出租屋正有个连鬓胡人,“拐弯弯”与那连鬓胡人说着悄悄话,见林萍气冲冲进屋,立刻打住话题。林萍哭诉一阵后,“拐弯弯”要她跟着那个连鬓胡人去娘娘墟,说有笔生意要她去做,一下可赚3千元钱。 一会儿,连鬓胡人领着她去了娘娘墟。 到娘娘墟已是烧夜饭火的时候,那个连鬓胡人把她送到一家屋门口,要她自己进去。正当她迟疑不定时,另一个连鬓胡人从屋里出来,笑嘻嘻地请她进去。她转身再看那个连鬓胡人,一下消失得没有踪影。一连几天,林萍被这个连鬓胡人严严守着,给她饭呷,不准她出门。林萍不知什么事。晚上,她轻声地问这个连鬓胡人:是不是与青南瓜有关? “什么南瓜不南瓜的!” 林萍一直被蒙在鼓里。她知道“哈哈勒”的徒弟“牛样子”是呷青南瓜中毒死的。那几个青南瓜是一个没有连鬓胡人送给“拐弯弯”的,“拐弯弯”不呷,便要她去卖,谁知道这青南瓜里有剧毒?卖掉青南瓜,“拐弯弯”给她一条金项链,一千多块。当时,林萍双眼齐刷刷地看着她的大贵哥,大贵哥为什么给她送金项链?她心里这样想,一定是大贵那回糟踏过她身子赔给她的青春费。她收下了,不问什么原因。她根本没有想到……至于“牛样子”的死,一定是娘娘墟菜农往青南瓜上打的农药太重,雨水洗不干净所致。他们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死他? 林萍被关到第五天夜里,这个连鬓胡人占有了她。深更半夜,她大声喊叫,也没有人来搭救,只好任这个兽牲蹂躏。这人威胁她说:“你不要声张,声张也没用,声张了,我会要你的命!” 林萍哼哼唧唧的。 “谁叫你到我这里来?”那个连鬓胡人问。 “一个连鬓胡人。” “他叫什么名字?” 林萍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林萍回答完毕,心里嘀咕起来:难道他们都不认识? “新城‘拐弯弯’你认识么?”林萍问那连鬓胡人。 “只听说他很有钱,不认识。” “他是我哥哥。” “他是你哥哥?”那个连鬓胡人直摇头,说:“你别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那个连鬓胡人听后,不再吭声了。接下,他给她送一千元钱,起身走出林萍房问。 天亮后,那个连鬓胡人走了,来看管她的是一个没有胡子的英俊后生,那人说:“老板走了,要我来服理你,你欢迎吗?” “你是谁?”林萍问。 “你不要问,到时你会知道的!” “那个连鬓胡畜牲去哪里?” “你不要问,公安局正在抓你,你已经犯下杀人罪。” “我犯什么杀人罪?” “你用青南瓜毒死一个人,你知道吗?” “这是他们要我卖南瓜,我不知道南瓜里有毒。” “正是风头上,你躲躲为好,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奉老板之令,希望你不要上街,更不要去新城。” 林萍越听越糊涂,不知他们在演什么戏。但她在想老板是谁?难道是大贵哥?林萍摇摇头,说不可能是他。大贵哥要我来娘娘墟做生意,那个连鬓胡占有我给一千元,难道这就是生意,他说有3千元的生意难道还有两个连鬓胡占有我?如果真是这样,大贵哥当我不是人,是卖淫的,我往后怎么嫁人? 这天夜里,林萍没有入睡,由于周围肮脏,蚊子嗡嗡地乱蹿乱叫,两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脸上和腿上还是被蚊子咬出两个团,疼痒难耐得直想哭。这时,那个英俊后生进到房里来,先是帮她揉蚊子咬的两个团,揉着揉着,那双不安分的手慢慢地往她胸前摸。他边摸边说,你胸前也有蚊子咬的两个团,我给你揉揉。林萍斜视英俊后生一眼,说去给你妹妹揉还有味些。林萍原想这后生本分老实,谁料她的话刚说完,英俊后生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随即强行解开她的衣服,抓住她的乳房拼命地揉,揉得她喊爹叫娘。别看这位后生肌肤白嫩,骨架不大,做“事”却比连鬓胡人还有力,每一个动作里有诱惑,抚摸得林萍叽叽哼哼的。一阵欢乐之后,他又甩给她一千元钱,说是老板给的。 谁是老板?林萍越想越懵懂。 林萍天天坐在屋里,在娘娘墟一住就是两月。她被养得白白的,脸蛋水色非常好看。她喝这里的水,觉得很甜。有时在娘娘墟露露脸,赶场的后生们都追着看她,长得真像一枝桃花,白里透红,怪惹人的。林萍想下舞水河去洗洗,好几次不让去,结果是大贵哥来娘娘墟陪她下到桥下河里洗过一回澡,回到屋里,大哥又甩给她一千元钱。她不肯收,“拐弯弯”说,这是我说的三千元生意。不久,她回新城了…… 林萍在娘娘墟没做什么违法事,为什么被龙方正抓来?她心里清楚:大约是青南瓜的事。但她不知道这是一个大案! 林萍交代的就是这些。她哭诉着:方正哥,你放我回家,那是大贵哥要我卖的南瓜! “我放你出去,不出三天,你会被人杀害!” “杀我干什么?”林萍很天真地问。 第二十五章 泉溪人重新将贵伢子尸体埋好后,医疗队又开始逐家逐户地检查甲肝病毒了。 书记乡长和支书村长反复研究,咱们四人扎扎实实地与医疗队在泉溪村突击检查两天,逐户逐人进行检查和预防,不能让甲肝病毒再度传染。 贵伢子与治保主任的尸体虽埋去多日,吊在老槐树上的两颗大灯泡至今还没拆下,电杆线路修通后,夜里又发出刺眼的光,仿佛贵伢子与治保主任还摆在槐树下,树下还有轮流守尸的人。医疗队见这灯光,便要村民都到老槐树下接受检查治疗。全村四个组,书记乡长各负责一组,支书村长各负责一组,争取一天半检查完毕。 他们分头下到组去。 医疗队部设在老槐树下。 他们还是用老办法,敲着那面用过百余年的破锣,满村大喊:乡亲们,大家都到老槐树下来,接受检查治疗,以防甲肝病毒传染! 泉溪村只有这么一面铜锣,凡是过红白喜事的哪家人皆可借用。如有伤风败俗者,不管女人或男人,先敲锣在泉溪游一圈,如有女人偷情则沉潭,如有男人乱伦则倒挂躯体。文革时期,“哈哈勒”父亲则被铁匠书记诬陷有历史问题,脖子上挂着这面铜锣满村敲,一边敲一边高喊:“大家不要像我有历史问题,嘡嘡!”铁匠跟在后面,吼着:“你敲轻了,要用力!”“哈哈勒”父亲使出呷奶的力气,猛敲着,结果敲破了锣。那天晚上,铁匠又定他一大罪状,对文化大革命不满,又站在这老槐树下挨批斗。散会后,他想不通,随后吊在老槐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不久,“哈哈勒”的母亲过世,还是用这面破锣给送上山的,且这面锣声没有以前响亮,尽管不是敲中心,还是有点破破的…… 敲好一阵子,喊得嗓子嘶哑,只三三两两来过一些人。这些人是怕死的人,生怕染上甲肝,治不好死去。 他们几人再度合计,又提着铜锣大喊起来,敲完一阵,村长就大喊一阵:“乡亲们,土坳人打过来了,大家快去槐树下集合,有家伙的操家伙,赶快来呀——!”这时候,只听见家家户户的大门吱呀吱呀地打开,慌慌张张地操得家伙叮叮当当的响,一溜烟地往老槐树下奔来。 此时,医疗队早已撤离老槐树下。事前,他们已做通村长父亲的工作。村长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又有文化,全村人都听他的话,大大小小见他怕他。他说话算话,谁不敢听么?他儿子没有文化,为什么能当几十年村干部能管几百人?就是因为有他父亲撑腰。谁家过红白喜事,都要他去安排,谁家闹矛盾或发生事件,他老人家去一趟,一会儿便解决。五十年代乱过一阵,那时他还年轻,没有好高威信,后来就是他做出几个样板,大家才尊重他,威信一天比一天高,一句话说出来,若砸一鎯锤,地上也要动几动。他读过四书,又会武功,长着长长的白胡子。年纪虽大,骨架却还硬朗,说话铿锵有力,声如洪钟。他去老槐树下做大家思想工作,算他思想大转弯。他说检查身体是对的,全村都染上甲肝病毒,一个个死去,泉溪村还有什么希望?一代败下去,往后便是代代败,代代被土坳人欺凌。他说去做工作,谁不接受检查,按照族规处理:一、驱逐出村;二、不要大伙与这家来往。 村长老父亲洗过澡,一步步地朝老槐树下走去。前些日子,他在这老槐树下为贵伢子洗澡,一边洗一边骂着娘火。泉溪村不管死谁,他都很伤心,都要淌一阵泪的。这回贵伢子死,对他打击太大。贵伢子家里穷,没钱读书,他将儿女平时给他做寿的钱送给贵伢子,对贵伢子经常说:你读书很用功,我很喜欢你。读上大学没有钱,村里人都凑钱给你读,一定读出个样子来。这年头,一个村里没有一个大学生,这个村里还有什么强盛!贵伢子听罢爷爷的话,心里万分激动,说:爷爷,你放心,我会用功读书的,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不辜负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对我的期望!妈的,谁料土坳人如此歹毒,竟一拳给打死去。为贵伢子的死,他老人家好几天不咽一粒米饭,眼睛气得通红红的。 村长父亲站在老槐树下,端着楠竹筒烟锅巴达巴达地抽着烟,不吭一声。骗大家土坳人又打过来了,这是他的主意,不是这样,谁又肯来老槐树下? 没过多久,老槐树下聚满了人,清点人数,男男女女,两百余人。大家见他老人家站在前面,挥舞着拳头,问“狗日的土坳人在哪里?” “大家安静下来,不要说话。”支书劝着。 老人家抽完烟,磕掉烟屎,抬起头来,左手提着烟筒,清清嗓子,运足气力,说: “乡亲们,大家不要说话。土坳人不会打过来,乡政府书记乡长全在这里。今天要大家集合,有一件事同大家讲个明白,每家每户都要执行。贵伢子和治保主任已经死去,但不能复生。我原来指望贵伢子考上大学,治保主任当村长,为泉溪村争光,谁料到……”老人家说到这里,嗓音变小了。停了一阵,又抬高嗓音说:“他们死了,我们要有人。这回甲肝病毒大,传染快,治保主任只几天就死去。没有人上大学,没有人当官,人多势大,有强壮身体,土坳人也不敢欺负。如果没有人,土坳人还要欺负的。我们还是听政府的话,共产党替人民所想,大家一定要接受检查,把甲肝病毒消除掉。有一群壮实的青年,我们不怕土坳人。医疗队同志是从县里来的,辛辛苦苦给大家检查。从今晚起,家家户户,大大小小都来检查,谁不检查,按族规办理!” 下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老人家说完话,第一个来到医疗队面前,说:“把我先检查,看老头子有没有甲肝病毒,也让老头子多活几年,看土坳那帮杂种还能欺负几年!” 接下便是一个个的检查。秩序井然,挨家挨户,一户不漏,一人不溜。大家没半点牢骚,只是要求上级政府赶快严惩凶手,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经过一天一夜的检查,查出八人染上甲肝病毒,两人较为严重。这八人全是轮流守夜的人,一色的青壮年。翌日上午,八名青壮年被送去乡医院治疗。再过几天不检查不抢救,又有死亡危险。 泉溪人大吃一惊,有人埋怨:先该把贵伢子埋下地去。要不治保主任不会死! 治保主任猝然死去,谁又是凶手? 村长看看支书,支书看看村长,两人皆不言语,各自心里都清楚! 这天没有太阳,四周仿佛萦绕着一层薄雾,看不清山上任何一棵树。弯潭山上“哈哈勒”家的坟山好像没有人守一样,他那泼辣的嫂子这几天没有了声音。自从她丈夫与伢儿在坟山受伤后,她说等县长来处理铁路进坟山的事,口口声声说坟可移,钱不能少,不像“哈哈勒”说只收四千元就了事,一座好坟山是无价之宝,但县长迟迟未来。 村长和支书正要离开老槐树下时,“哈哈勒”大哥气冲冲地跑来,告诉他俩弯潭的民工在往坟山挖土路,准备将挖土机开上去。这帮民工真妄命,把我新点的油菜地全毁了,我要他们赔上损失,否则我要他们死两个人! 村长和支书看一眼“哈哈勒”大哥,明明知道土路从他沙地挖上去,他怎么还要点油菜?“哈哈勒”大哥长着一脸横肉,穿着一件对襟衣,布扣一上一下结着,那双解放鞋上沾满着泥土,像刚从油菜地里下来。他见村长与支书不说话,急着问:“你们肯帮忙为我说话么?”支书呷上一口烟,说:“你这是在添乱!”“哈哈勒”大哥把脸一横,鼓着眼睛问:“我添什么乱,国家修铁路毁我坟山和油菜地,要求赔偿是正常的,你说话不三思,还当什么支书?” “我这个支书让给你当,你够资格么?”支书憋着一肚子气才说这句话。近段日子,他与村长为贵伢子的死绞尽了脑汁,原想他弟“哈哈勒”能帮上忙,谁料他弟假装正经,亮出最高境界,好像他是毛主席,反而劝我们不要与土坳人较劲,再让三分又何妨。他有这样的弟弟特别自豪,在去新城的车上,口口声声说他弟弟有本事,去找公安处法医重验尸体准赢。虽然来了一个法医,而不是他弟的那个好朋友。这个法医一定是维持县公安局法医的鉴定,不好推翻。“哈哈勒”说那个好朋友在清水乡菜馆呷饭中毒住院不能前来。不知此话真假,但在心里开始形成“哈哈勒”是敷衍了事,他的话只能听不能信。他还责怪我们知道铁路从他家坟山穿过,为什么不告诉他哥,还将母亲埋进坟山去。怪我们干什么,他哥又不是不知道。他哥诡计多端,千方百计地想弄钱,一个脑袋全钻进钱眼里了。 “我要是党员,我当支书比你水平高得多!”“哈哈勒”大哥说话不讲分寸,冒失地顶撞着支书。支书个子矮,又瘦弱,抬眼看着“哈哈勒”大哥,只见脸上的肉青一块紫一块,双手抖动不停。村长见状,劝着支书,说:“他是什么人,你还气得这样了。若是我把他的话当作狗放屁,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子,在泉溪村是什么角色!”村长一边说一边拉着支书离开老槐树。“哈哈勒”大哥见村长为支书帮忙,念在与他刚从新城回来没有顶撞,低着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问:“你们说县长要来怎么还不来?”支书与村长不理睬,急急地往村里赶。“你们去哪里?”“哈哈勒”大哥又问,但他俩还是不回答,故意做出不理睬样子。俗话说惯使狗狗舔口,惯使猫猫搭爪。像“哈哈勒”大哥这样的无奈之徒,不能惯使。 “哈哈勒”大哥心里受到巨大委屈,火气在一阵阵地往上冒,仿佛捂着盖子沸腾的水,一旦揭开盖子,会升腾起巨大的气焰。他又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见他们还不理睬,一股火气冲出喉咙,吼道:“你们不肯为我帮忙,我要弟弟不为你们帮忙请法医!” 这时村长也火了,说:“泉溪的事不是我俩的事,是泉溪人的事,你弟弟不帮忙,我们也不需要!” “不需要就不需要,我打电话告诉我弟!”“哈哈勒”大哥转身往镇上走,支书与村长见他真地往镇上跑去,也不示弱,头不回地往前走,其实,他们俩去弯潭,看看那群操着四川口音的外地民工在不在挖土路,县长没有来解决,土地主人又不同意,他们怎么如此胆大把主人土地挖开?上面一再有政策,在动当地百姓的土地时,一定要先做通百姓思想工作,他们这样做是不是高压手段? 弯潭只是一个小潭,从西晃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在这里打了一个弯,便叫湾潭。潭不大,水却好深,“哈哈勒”的家就在弯潭不远。那群民工来此一个多月,弯潭上那座水泥小桥已经架好,运铁路物质的大小货车可从桥上开过,只等修通到“哈哈勒”坟山的土路,把挖土机开上去,便可开工劈山。弯潭的水,平时是清澈的,每年涨洪水总有好些天浑沌。“哈哈勒”家的老屋壁板木材全是在涨洪水时捞来的。上河是大山,有一片片老林,砍伐的森林都码在河边上,等涨花花水抛入河中卷上镇去,然后用拖拉机运至县木材站,卖到江浙去,得个好价钱。谁料那些年洪水乱涨,不落暴雨,河里便涨竹篙水,一哗啦将木材冲入河中,散乱地冲到下河去。下河人竖屋都是从河里捞的木材,“哈哈勒”与他大哥每年都盼望涨洪水,每年到涨洪水时都将捞钩钉得紧紧的,一旦夜里落大雨,他们就早早起床,披上蓑衣,手拿捞钩,站在弯潭边一块大石头上,手电筒挂在脖子上,见白花花的水上有木头滚来,电筒一照,扬起捞钩,一捞一钩地拖上岸来。洪水只涨几个小时,天亮等洪水消退,两兄弟将木材一根一根地抬回家去,码在门口坪子里。晒干后,两兄弟又一锯一锯地锯成木枋和木板,请木匠将父亲尚未装壁和盖楼层的九眼六通的木屋装好盖好。6月间,用桐油油一番,木屋闪着光,充满着暖色。就是木屋全修盖好的这一年,“哈哈勒”的堂客才进屋,大哥才与“哈哈勒”分家。分家那阵子,两兄弟为这幢老屋估价吵得不可开交,请叔叔算,大哥也不同意,请堂伯堂叔劝劝,大哥指责人家狗抓蚊子多管闲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有本事为我们分好家么?后来请村长父亲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大哥虽不顶话,总是说那种算法是错的,母亲怄得好多天不呷饭。没办法,堂叔堂伯建议将屋分成两股,正屋左边那间加堂屋本来分给弟弟“哈哈勒”,大哥拿右边那间,嫂子就是不同意,说都是男人,他为什么多拿?“哈哈勒”同意这个分配方案,刚结婚进屋的堂客有些意见,被“哈哈勒”凶一顿,老鼠气都不敢出了,哪像大哥管不住嫂子。两个阄团摆在桌上,是村长的父亲揉挪的,由“哈哈勒”先抓,嫂子不同意,说她要先抓。此时,在场的几位老人异口同声地骂她不讲理,满脸的横肉。嫂子气不过,阴下脸来,抓起两个阄团往地上扔,口口声声说堂屋一个一半。有人问堂屋是整体的,不能锯开呀?她说六根楼屋一个三根,楼板拆下来看有多少块,一个一半,不是很好分嘛!有人又说一栋好好的屋怎么去拆散?让给弟弟住,弟弟给你补些钱不是很好嘛。嘻,这不好估价,我说要两千元,他肯定说高了,谁能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哈哈勒”被嫂子那斤斤计较的言行气得快要疯了,说:“我什么都不要了,老屋全归你所有!”大哥站在旁边不作声,见堂客不讲道理,脾气发作也不敢当众骂堂客,只是用眼睛斜视着堂客,然后他又看看弟弟和弟媳妇。弟媳妇欲与嫂子干一架,又怕“哈哈勒”掴她耳光,泪水偷偷地从眼角边上流出来,她用衣袖轻轻抹去,走到一边不吭声。这种场合她还是第一回遇上,嫂子真泼辣,泼辣得如一只疯狗,到处咬人。如果与她朝夕相处,同在这幢木屋里生活,双方不忍让,不是天天吵嘴就是三天干上一架,那样过日子实在痛苦。“哈哈勒”堂客挺老实,一时想不通,晚上趁“哈哈勒”外出有事,偷偷地跑回娘屋去了。第二天,是“哈哈勒”从娘屋接回来,告诉她与龙大贵(拐弯弯)去凤凰练苗拳走江湖卖武艺,挣到钱就到新城安家,离开泉溪这个鬼地方,离开哥嫂,离开这幢老屋。堂客很听丈夫的话,忍受一两年,到新城过快活日子。分房的事就这样搁置下来了,直到第二年“哈哈勒”在新城卖武艺名声大振,大哥才软下心来,同意将左间正屋及堂屋分给他。不料第三年,他堂客遭铁匠欺负自杀…… 其实,那年“哈哈勒”大哥自己早已竖屋,那幢老屋由他母亲居住,空空荡荡。大哥儿子长大后,陪奶奶住。 支书和村长皆知道“哈哈勒”大哥横蛮无理,尤其是他堂客,20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么占强那么泼辣那么疯狂。为守那块坟山,全家人在坟山打棚日夜守。明明知道土路要从山脚修上去,又是他堂客出主意点上油菜敲诈国家。村长和支书走至弯潭,往山上一望,只见一群民工在那块油菜地里挖,不到半天,已经挖至半山腰。油菜确实点了。原是一块红薯地,刚挖完红薯,只见用锄头掏出一条条浅沟,沟里点上用菜油搓伤的菜籽与尿灰搅得一起的一蔸蔸油菜种,十分的整齐。这下被民工挖掉了,这是件令人头痛的事。村长和支书呷着烟,长长地叹下一口气,说:“如果泉溪多有几个这样的人,什么工作也开展不下去。”他俩正思讨着,突然“哈哈勒”大哥堂客披头散发地从山上飞奔下来,大吼大闹着。两只手胡乱地抓住民工们的锄头和铁锹,像死人一样往地上躺着,阻止着他们挖,骂道:“这是我家新点的油菜,我要你们赔!” 民工们都停下了,几十双目光齐爽爽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这位泼妇。工夫做不下去了,民工负责人走下来,见村长和支书在弯潭,求情道:“村长,请你们将这位村民拖回家去!” 村长走上去,问:“谁叫你们从她油菜地挖土路?” “我们请示过县铁路修建指挥部,没有命令谁敢挖!” “土地主人不同意,你们就挖了,惹出麻烦谁处理?” “那是县政府的事,与我们无关!” 村长和支书正询问这事时,又有两人从上面跑下来,告诉说一辆运送铁路的货车压坏几家柑桔秧苗,要车主赔偿损失,车主死活不赔,并且扬言还要打人,你俩要为我们做主呀!那两人说罢,抓起村长和支书往上拖。民工负责人见状,扬手制止道:“你俩先处理这里的事再走!”那两人问:“你们有什么事?”民工负责人用手指着弯潭山上,说:“你们看,那土路上还躺着人哩!”那两人往上一看,新开的土路上的确躺着一个妇女,说:“是那个泼妇,他是杀人犯!”村长听那两人一说,十分惊讶地问:“她是杀人犯?” 那两人点点头,说:“‘哈哈勒’母亲是她用药毒死的!” “谁说的?” “她男人跟别人说的。” “她为什么毒母亲?” “她男人说母亲有一块古铜镜,是母亲姑父在湘西王陈渠珍手里当参谋得到的。这枚古铜镜是麻阳满朝荐在朝廷做官皇上赏给他带回家散失的,不知怎么流传到陈渠珍手里。湘西王见母亲姑父打仗指挥有方奖给他的。母亲结婚,姑父将这枚古铜镜作为嫁妆送给母亲。小时候,‘哈哈勒’两兄弟见过,还见过两把用铜币制成的剑。那时候不知这些东西值钱。那两把剑被大哥拆散扎鸡毛键子,一枚枚古钱币散失掉了。这些事情,‘哈哈勒’早已忘记到九霄云外,而他大哥却铭记在心头。那两把古钱币剑不是丢失,而是他嫂子偷偷地收藏了,放在大哥木柜小箱子里。古铜镜是明朝初年的,据古鉴赏家评估,可卖20万元。但这枚古铜镜被母亲严严实实地藏在左屋一个土墙缝里,有一天被大哥堂客发现,然而母亲从不离开左屋,出去都要锁屋门的,任何人不得进去。那天母亲很想‘哈哈勒’,并捎信要‘哈哈勒’回家一趟,说有一个重要东西交给他。大哥堂客急了,便用给畜牲打针的注射器给母亲打了一针,还说母亲多天不呷饭,打两针葡萄糖补补神,结果一命呜呼,然后做其假像在床头放着一小瓶未呷完的农药,说母亲呷农药自杀……” “她男人亲口对你说的?” “对对。” “世上哪有这样的笨男人?” “那天在镇上喝醉酒说的。” 村长与支书听后,心中一阵惊悸,连忙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泉溪不会出这样的事。你们不要乱说,那是事非,要惹祸的!” 那两人点点头,给村长与支书各一支烟,给点燃,说:“你俩上去呀,货车还卡在那里!” 村长说:“县里医疗队刚检查完甲肝病毒,我们还要去镇上医院。你们先上去吧,等处理那个泼妇我们再上来!” 那两人怕村长和支书不去,眼睛定一阵神,又说:“村长,你们要去呀,不去我们不让货车走,到时莫说我们破坏铁路建设!” 村长说:“我们一定会来!” 那两人转身往上河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村长和支书,生怕他们不来。 村长和支书往弯潭山上走着。四周都在散发着柑桔馨香味,新开的土路两边有甜甜的茶耳,四川民工不会呷这东西,不知这为何物。今年深秋气温高,油茶花开二度,山顶上还盛开有杜鹃花,红艳艳,满山遍野都是,一簇簇的,怪好看的。薄雾开始慢慢散去,一轮红日从东山顶上伸出了头,一道道霞光往各个山顶山岭山弯山涧喷射着,在炽烈的光线里看到了一阵热气在升腾。“哈哈勒”嫂子还躺在冰凉的地上,民工劝她:“嫂子,快起来,别把身子骨冻坏!” “哈哈勒”嫂子双手抓着一把土,像疯子一样,双颊贴在地上,说:“你们不下山,我就是不起来!” 民工们双目都盼着村长和支书快将这个疯女人拖下山去,他们好张开膀子干工夫。如今修铁路不像过去呷大锅饭,都实行承包合同制,工效高而快,工资一个钉子一个眼,多少效率多少效益,全是成正比的。捱一天少一天钞票,你说心疼不心疼?这个疯女人碍我们施工,巴掌大块土地闹成这样了,这是何苦呢?你怎不能靠这块土地成百万富翁么?这地方的人怎么是这样?在这帮民工心目中,泉溪人好像少了许多内在的东西,使民工失望,也让这帮民工无形中憎恨起来,憎恨什么,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们见村长和支书上去,大声求情地吼道:“村长,你们赶快将这个疯女人拖走,她在妨碍我们施工呀!” “哈哈勒”嫂子脸蛋长得端庄和清秀,内心怎么如此横蛮?听说在娘家做女时,是一个很讲礼貌和听话的女伢,嫁给“哈哈勒”大哥20多年,怎么变成这样一个人?村长说有其夫必有其妇,你们知道“哈哈勒”大哥没有文化,在泉溪众多男人中,是一位最不讲理的无懒之徒,他的一举一动影响着堂客。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肮脏的灵魂已经浸润她的血管,脑海中全是丈夫靠懒生存的形像。因此,她开始泼开始懒开始横开始刁,一个坏形像在泉溪村人们心中已经形成。有很多女人说她要钱不要脸,只要看到钱,你叫她脱裤子都可以。上个月有一回,她到镇上卖红萝卜,土坳的铁匠买她红萝卜,铁匠问:“你这红萝卜有这么长,你那土眼眼有多深?”这是一句痞话,可她笑嘻嘻地回答:“萝卜有多长,眼眼就有多深?你想比比看吗?” 铁匠又笑笑,说:“我想比看呀!” “告诉你,本老娘身坯子好看,那东西也不比别人差。但不是随便给人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你要多少钱?” “不是一百就是80,最低不少于60!” “你敢做那事?” “老娘40多岁,身上又不少一砣肉,有什么不敢?” “不怕你男人揍你?” “我男人算什么卵东西,在我家只有母鸡啼,哪有公鸡叫!” 铁匠是“哈哈勒”的仇人,他有意报复“哈哈勒”,只要他嫂子愿意,舍一百元钱算什么。铁匠买下她20斤红萝卜,与她一道走进一个小饭馆,并开了一间房。一个多小时过后他俩才出来,点上几个菜,呷过一顿饭,“哈哈勒”嫂子带着红扑扑的脸,在回家的路上,哼起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的调子来,虽有些跑调,但声音几分清脆几分磁性几分诱惑。那天她买了几斤猪腿肉与白萝卜炖,满屋子好香。“哈哈勒”大哥来了神,倒上一缸米酒,悠然自得地将一缸米酒喝完了。第二天他去镇上买农药,有人背后指点着:“永前两兄弟的堂客都让铁匠搞了,铁匠真有两手功夫!”“哈哈勒”大哥开始不听见,认真地选着农药,接着几个女人又在议论。这时铁匠正在往供销社送锄头和搭耙,被他听见后,给几个女人盯上一眼,有个上年纪的女人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人家玩女人,关你们什么事。这年头只要有钱,哪个男人不玩女人?嘻嘻,刘姥姥进大观园,只怕是第一回,才不是呢!” “男的不是第一回,女的也不是第一回。永前他大哥不靠堂客挣钱,能过好日子?” 铁匠认识“哈哈勒”大哥,原来还称兄道弟,后来只因“哈哈勒”堂客被铁匠强奸自杀,两家结仇,20年不讲话。平时挨身而过好像都不认识,有时还互相跺上一脚。今天又同时出现在供销社里,加上有女人在旁边七嘴八舌,指点他们俩兄弟。“哈哈勒”大哥听见了,忙问“谁的堂客被铁匠搞了?” “回家去问你堂客吧!” “我堂客怎么了,没你们漂亮?” “正因为你堂客漂亮,有人才……。” 几个女人一边回答一边往供销社门外走去。 铁匠匆匆地收钱走了,供销社只有他一个人在选农药。见女人们走了,他又问供销社的供销员老马:“她们刚才说我堂客被铁匠搞了,搞什么了?” “嘻,老兄,你是糊涂还是装傻 第二十六章 玉秀母亲到新城很不适应,女伢不在家,郎一天到晚在外奔忙,不是这个麻烦事找上门事,就是连鬓胡抢劫杀人,扰得那个出租屋一天不安宁。她天天嚷着要回娘娘墟,“哈哈勒”不让去。尽管玉秀不在家,他还是细心地照顾着她老人家。在娘娘墟,一旦有什么病痛,无人照顾死去,谁都不知道。在“哈哈勒”千留万挽下,玉秀娘没有走成。然而,这时泉溪有人打电话告诉母亲是哥嫂用注射器注射剧毒农药害死的,不信你叫法医来。“哈哈勒”处理母亲后事时,有一个阴影在他心中难以抹去,母亲不会自杀,因为她很疼爱“哈哈勒”这个小伢儿。“哈哈勒”很自信,他不相信母亲这把年纪还自杀。得知电话这天,他没有时间回去,正在向银行贷款,准备近期举行开馆典礼。 第二天,“哈哈勒”到工行贷款两万元,他好高兴,连忙将这事告诉给龙方正,决定国庆节开馆典礼。 今天是9月20日,距开馆足足10天。 学员招有百多名,训练场地早已选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哈哈勒”早上出去,晚上10时才回家,忙得不亦乐乎。玉秀娘一天到晚呆在屋里,没人与她谈话,好寂寞的。 开业先天,玉秀娘提出要回娘娘墟。“哈哈勒”一听,火气啪啦一下窜了上来。在这关键时刻,她提出要走,真是不谙世事,一点不体贴这个很累的郎。他开始不让走,玉秀娘硬要坚持走,“哈哈勒”抑制不住,抬高嗓音:要走今夜就走,下回再也不要来! 玉秀娘脾气也倔,甩手就往门外走。等“哈哈勒”洗澡出来时,她早已没有踪影。他追出小巷,去娘娘墟路口拦截,夜已深寂,一个人影都没有。他看看表,时针指向11时。在路口等候一阵,依然无人过路,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看着玉秀娘这个举止,仿佛又看到玉秀的影子。玉秀的脾气跟她娘一模一样,玉秀的骨子里流着她娘的血,实难招架。 这夜他没睡好。他一时想玉秀娘在哪里,一时又想明天的开馆典礼。来宾谁先讲话,几个教练表演会不会成功,不成功会带来很大影响,给不给“拐弯弯”下请柬。 天未全亮,“哈哈勒”急急起床,锁上大门,朝训练馆走去。 学员们忙忙碌碌,拉横联、摊红布、扫地板、摆桌椅、布置主席台、请乐队入场和茶水糖果。训练馆地面画有八卦阴阳鱼,很赫然醒目。 9时整,一位位来宾进入会场,迎接的鞭炮声连连不断,不绝于耳。这天,“哈哈勒”穿着一身黑色礼服,脚套一双白底布鞋,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拱手欢迎各位来宾的到来。拱手迎接后,立刻打上一包烟,由礼仪小姐领进会场,对号入座。来宾们都喊他龙馆长,也拱手祝贺武馆开业。 9时半,开馆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仪式的是“拐弯弯”推荐来的主教练,高大魁梧,气宇轩然,说话一字一句,抑阳顿挫,特别有力,俨然一个武官。一看他这架势,这武馆一定能培养出武林高手,新城武术事业会大有希望。 “哈哈勒”站在主席台上,笑眯了眼。从初春到中秋,为这武馆一波三折,几乎差点把人搞垮。在外浪迹江湖多年,平安无事,回新城办武馆,一生的祸事全聚集在这大半年中爆发,“牛样子”被人投毒一命呜呼,堂客玉秀离家出走。回想这些,他脱口而出:“武馆总算成立啦,但不容易,幸亏朋友帮忙,各位领导支持,我龙某人感谢大家啦!”他一边说一边拱手抱拳行礼。 忙乎大半年,一个小时的开馆典礼很快结束,接下便是武术表演。首先由“哈哈勒”表演,第一个节目是气吞钢刀。只见他将一把两尺长的钢刀,从嘴里插入心脏。他运足气力,立下桩子,慢慢张开大嘴,闪亮的钢刀从嘴巴插进,慢慢的、慢慢的,两分钟内便插到刀柄。瞬间,圈外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紧接,他又将钢球抛进肚去,用气喷吐出来达三米之远…… 第二个是“拐弯弯”推荐来的主教练表演一套拳路。表演时,要一名会拳者配合。龙方正也到场祝贺,根据有关证据,目击者所描出的形象与这个主教练相似,这个主教练在泉溪人与土坳人械斗那天去过泉溪。贵伢子会不会是这个会气功的人点穴而死?机警的龙方正与“哈哈勒”耳语几句后,“哈哈勒”上场与他“对垒”。 “哈哈勒”脱掉黑礼服,握握拳头,运运气,拍拍巴掌,说:“来吧!” 主教练看一眼,笑笑,说:“龙馆长,看好!” 开始几拳很平,“哈哈勒”见龙方正眨眼睛,神领意会,便给主教练两拳。主教练一个踉跄,差点倒地。看他拳路,主教练全是花架子,经不起“哈哈勒”几拳。为防出丑,主教练脸肉一横,拳头迅即变出两个指头,闪电一样往“哈哈勒”后脑点去。“哈哈勒”见他使出点穴动作,一个侧身避过,神速出击,一拳将主教练打倒…… 主教练神色难看,尴尬地退到圈外。这时候,龙方正双手一抓,说:“请你跟我走一趟!” 主教练不知所措,黯然失色,问:“跟你走干什么?” “别多嘴,快走!”龙方正抬高嗓音。 开馆这天,“哈哈勒”忙得气喘吁吁,一天下来没有休息,浑身上下酸溜溜的。回到屋已是晚上11时。妹子在学校住宿,玉秀娘昨夜跑出去今天还没回来,她回到娘娘墟没有。刚开馆,哪有时间去娘娘墟看?等安排好工作过几天再去。她不回娘娘墟还能去哪里? “哈哈勒”的确累啦,靠沙发一阵,便呼噜噜大睡起来。刚睡一阵,大门被人敲响。他睁开眼睛揩揩,问:“谁呀!” “我呀,娘娘墟人。” “干什么?” “你岳母娘回家昨晚被人杀害……” “什么,她被人杀?” 他猛地站起来,打开门一看,是玉秀堂叔。“哈哈勒”一听,若晴天霹雳,差点昏倒过去。是玉秀堂叔扶上沙发喝下一杯水后,眼睛才亮起来:“谁杀的?” “有人看见有两个连鬓胡在她屋外打转转。” “又是连鬓胡!” “哈哈勒”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地租辆的士车朝娘娘墟奔去。 深夜了,玉秀家里还聚集着许多人。大家见“哈哈勒”到来,忙问玉秀怎么不来? 玉秀离家出走多日,娘娘墟人不知道。“哈哈勒”见大家不知道,借口搪塞道:“他去省城没有回来!” 其实,俩娘儿都害在连鬓胡人手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哈哈勒”与连鬓胡结有什么怨仇?他自己不清楚。他在外跑江湖,都是与人为善,未与任何人红眼。他办武馆,没有竞争对手,为什么连鬓胡偏偏与老子过不去呢?玉秀是祸是福,“哈哈勒”心里还没有底。然而,她的娘又死…… “哈哈勒”询问一阵,才知道玉秀娘是昨天中午到家的。娘娘墟派出所两个民警在玉秀娘身上摸来摸去,又是照相又是量尺寸,对“哈哈勒”说:“这个杀人案,我们报告给新城公安局。看来前面连鬓胡杀人案与这个案子一定有牵连,看他们顺藤摸瓜能摸出来么?” “哈哈勒”点点头,说:“是的,几起杀人案都是出自连鬓胡,这一定是个杀人团伙!” 两位民警保护着现场。过一阵,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会来人的。午夜过后,凉意开始浸润着身上,年纪大的人怕冷,陆陆续续地离去,年轻的人还在玉秀家等。十分疲惫的“哈哈勒”呵欠一个接着一个,他没有好多精力去分析这案情,坐在凳上,抱头睡去。 一阵小车声将他惊醒,睁眼看去,龙方正等几人来到眼前。见他那副颓丧样子,很同情地说:“‘哈哈勒’,你是一个苦命人呐!根据报案,局党委很重视此案,决定抽几名精悍强干的侦察员组成侦破‘连鬓胡’小组,组长是我,并限定10月底侦破全案,将凶手抓获归案!” “哈哈勒”点了点头,没有笑意。他未抱任何希望,近几个月来,几人连续遭到“连鬓胡”陷害,凶手竟抓到两人,案子却还没有破。龙方正说这是一个大案,有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们的标记都是“连鬓胡”。作案时戴上“连鬓胡”,不作案便是白脸。他们有经费,这笔经费来自何方,尚待进一步侦察。这伙人都是单线联系,一个只认识一个,如果从中只抓到两个,也不能破案,谁也不知道老板是谁。据抓获的两个凶手提供这个团伙有50多人,每做一次案,老板全知道是谁,就给作案者一千元经费,这笔钱由一个不认识的人去送。老板不管案大案小,统统都付。经分析判断,新城有20多人。上半年发现是连鬓胡人作案,一个夜间行动,抓获新城所有连鬓胡人,一经审问和调查,其中无一人作案。看来那连鬓胡是假的,作案时戴上,谁也不知道是谁作案。大半年中,“牛样子”死去,女招待死去,贵伢子死去,眼下又死去玉秀娘,连“哈哈勒”差点也死于连鬓胡手下。这个团伙横行城乡,不摧毁其团伙,龙方正与他的伙伴们决不罢休! 他们验尸完毕,立刻展开调查。第二天清早,“哈哈勒”与玉秀堂叔一道将玉秀娘送上山去,履行儿女赡养老人送老人上山的职责,完成他应完成的任务。送玉秀娘上山后,家族及亲人呷过早饭散去,“哈哈勒”觉得这间小小的木屋竟空寂得如一口棺材,一家三人,死去两人,玉秀在不在人间,“哈哈勒”无法知道。如果她死去了,孤孤单单地走到地下世界去。在地下世界里,那些鬼神们相互炫耀时,玉秀什么也没有。如果他留有女儿在世间,她会夸她年纪轻轻,在世时曾为世人作出过贡献,生下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或活脱脱的一个男孩。她见他们鬼神大吹特吹,她自己却躲在阴暗角落里不吭一声…… “哈哈勒”浮想连翩,泪水夺眶而出。 “哈哈勒”是第三天离开娘娘墟的。离开玉秀娘这间木屋,是他往门上挂的锁。这一锁不知要锁多久,他自己也难以预料。玉秀堂叔送他到墟口,反复叮咛:“永前,玉秀娘不在,你和玉秀来娘娘墟照样进屋,你好走啊!” “哈哈勒”听罢这话,鼻孔又辛酸起来,埋着头回答:“我要来的,你们放心!” 第二十八章 好几天过去,“哈哈勒”才将连鬓胡到武馆捣蛋的事通报给龙方正,并且扯谎说西晃大山有连鬓胡作案,要求他回西晃大山去,与州公安处法医朋友联系好,10月6日才回泉溪为“哈哈勒”母亲开棺验尸。那天太阳好大,还有些热。人称十月小阳春,山里人真是很忙,忙于捡油茶油桐,忙于点油菜下草籽,忙于收柑桔挖红薯,一片繁忙景像。“哈哈勒”领着法医和龙方正上他家坟山,是从新开的土路上去的。挖土机开上坟山了,坟山上还留有他哥嫂守坟的油布棚,看来好几天不在坟山了,家里没有人,难道哥嫂真是毒死母亲的凶手? 母亲的坟被启开了,法医在认真地检验着,但脸色非常的难看。他捂着鼻子,要村民走开,说尸体内有毒,怕传染给村民,采取严防措施,20米内不准有人。两个多小时过去,法医才松下一口气,解开口罩,初步判定是他杀,是用注射器注进毒的。至于是谁,还要成立专案组,寻找确凿证据,不能判定就是“哈哈勒”的哥嫂。你哥如此憨傻,毕竟是母亲,可能有其他人借刀杀人,造成自杀假像。第二天,由于刚开武馆,“哈哈勒”急着回新城,龙方正开车一同回新城了,而法医却成了泉溪人的贵宾,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让他走。虽然州公安处与州检察院的法医鉴定贵伢子是点穴而死,要县公安局侦察擒拿凶手,许多天过去,未见一个公安影子来泉溪调查,看来是哄我们埋掉贵伢子。上回那个结论一定有变化,要不县公安局早来人擒拿凶手了。这回“哈哈勒”的法医朋友来泉溪,听说是州里最具权威的法医,泉溪人自然欢迎,有了这个法医的鉴定,谁又敢翻案?法医见泉溪对上回的鉴定反映强烈,他只好多留两日,了解一下前两次法医为贵伢子验尸之情况,顺便为贵伢子尸体再验一次。 法医住在村长家,他不是专案组派下来的,但请示过刑侦支队领导。前些天在清水乡菜馆呷饭被连鬓胡放毒住院多日身体尚不完全恢复,经过两天的开棺验尸,体力消耗甚多,加上天气热,汗水流了很多,呷过晚饭洗好澡坐一会与村长拉拉家常就睡了。泉溪虽是个小村,一条小河从村中穿过,两边满是茂密竹林的山,山不高却陡,那些山弯里皆有人家,远看山上山下山间的灯光如萤火虫在一闪一闪,在山路上走,偶尔还听见山雀在打鼾,有些人家很晚了还在放音响,哪怕是声音很轻,周围两里之地都能听见。因为四周是高山,路就在山下,挡住了风,音响声只能在山间里萦绕回荡。村长家在泉溪村尾,除一栋正屋和厢房之外,前后都是偏栅。这偏栅有的是粮仓,有的供放杂物,有的做火土屋,好宽好宽的,正屋与厢房有吊脚围楼,法医就睡在围楼的凉床上,一只手缓缓地摇着蒲扇,凉床边小桌上放着一缸凉茶。他呷一口茶后,用左手轻压着肚皮。由于胖,又上点年纪,下乡走路挺累的,一旦有山爬,他总是喘气,流的汗比别人多,走路比别人慢,喝水比别人多。看来人要多锻炼,减掉身体重量,不会带来很多病。村长在门外歇凉,70多岁的父亲声音洪亮地在谈论贵伢子。村长给他父亲打手势,要他说话小声点,怕影响这位法医睡觉。告诉他父亲这法医我们请不来,不是“哈哈勒”哥嫂有毒害母亲之嫌,“哈哈勒”与他是极好朋友,一般他不下乡。明天他还要去坳上调查供销点那个断手,请他谈谈亲眼目睹过土坳人从背后猛击贵伢子的情景,然后对照验尸鉴定及综合其他鉴定,最终准确的结论为其不远,能不能为贵伢子一个清白,这倒要看验尸鉴定了。其实鉴定早已下定,他再次来验贵伢子尸体,一定是龙方正的授意,检验是不是点穴而死,这对侦破连鬓胡大案提供强有力的证据。法医摇着蒲扇,听屋背有山雀鸣叫,虽有几只蚊子在身边叮来叮去,没有生痒,仿佛没有一点知觉。毕竟疲劳过度,眼皮给掩了下来。法医已经睡着,村长和他父亲及其他人还在摆龙门阵,村长不说多话,在默默地想着“哈哈勒”对他哥嫂毒害母亲的举动。这世上看来没有什么可亲的,亲兄弟不行,两夫妇不行,要亲只有母子亲。“哈哈勒”大哥绝对不会毒害母亲,下毒手的一定是那个泼妇——“哈哈勒”的嫂子。 晚风在轻轻地吹拂着,围楼非常的安静,村长偶尔听到法医打着疲惫的鼾声。村长说贵伢子一定是被土坳人打死的,“哈哈勒”这位权威法医朋友来泉溪真是天意,贵伢子死的原因一定会水落石出,再说法医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总有点与“哈哈勒”的感情。这回泉溪一定会赢,一定会扬眉吐气,土坳人一定会输,输得一败涂地,一定在土坳抓出凶手,一定会看到枪毙凶手的情景。村长安慰他父亲:“老爸,这回让你放心了,从明天起你一定要呷饭呀。这多日来,你看到土坳人打死了贵伢子,公安没有抓到凶手,你没有睡一个好觉,没有呷好一顿饭!” 村长父亲捋了捋了胡子,问:“这回法医验尸有把握?” 村长:“不但有把握,还能擒到凶手!” 村长父亲:“我相信共产党最终会公平。一个人被打死了,又抓不到凶手,这太不像话了!” 村长:“老爸,你不要去操这瞎事,喝你的酒,呷你的饭!” 村长父亲又是点头。 村长:“老爸,你不要多嘴多舌,去睡觉吧!” 村长父亲:“你上楼去看看那法医睡着么?有没有蛟子咬,在火盆里烧点辣椒草给薰薰,别让他睡不着。” 村长走到楼底下,忽听后门有响动,问:“法医同志,你去茅厕?” 没有回音,响声一下没有了,村长认为是自家那只猫在寻老鼠。村长上楼一看,法医鼾然大睡,早已进入甜蜜梦乡。 四周很静,村长与他父亲要睡觉了,其他邻居起身回家了。村长将大门关上,并拴上门栓,进入正屋住房。奔波了一天的村长,躺上床不到两分钟就睡着了,除他父亲呷烟轻咳几声外,其余没有任何声音,有时有老鼠在土墙下蹿动,有时也有鼠与鼠之间嘶咬追赶落下土粒的响声。这声音对住土屋的乡下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习以为常的,骚扰不了他们的安然入睡。一会儿,村长父亲也拉灭了电灯,开始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来。一切都在黑暗中,一切都在沉睡中。阴谋者在黑暗中阴谋,沉睡者在沉睡中做着刀光剑影的恶梦。 黑暗给大地带来了静寂。此时,法医在凉床上翻了一下身,压得那把蒲扇嚓啦嚓啦的响,但都没有惊醒任何人。随后是一阵猫步声,仿佛在上楼,蹑手蹑脚的。猫在楼上走,踩得楼板扎扎响,惊醒了法医,谁知不是猫,是一个人手持一把尖刀,正在往法医胸膛刺来。法医料到大事不好,一个翻身滚下凉床,一个鲤鱼腾空,从刺客背后猛击一掌,那人尖刀落地,正要往后楼逃蹿时,法医追步上去,抓住刺客右手往后一扭,刺客猝然下蹲匍倒在地。法医打开电灯,大喊抓刺客。村长被叫醒,村长父亲虽然年纪已大,手脚却还灵敏,一弓身下床,直往楼上爬去。刺客被法医反剪双手,随即村长拿来棕绳索,法医三下五除二地给捆绑了,然后走到刺客前面去看,只见这位刺客又是一位连鬓胡,随着喘气,胡子一眨一眨的。他抬眼看看公安法医,不作声。村长左看右看,没有问话,而他父亲手抓着烟锅,问:“你是谁?”连鬓胡仍然不作声,凶着脸。法医镇静一会,问“你是谁派来的?”连鬓胡嘿嘿两声,说:“今晚算你走运,否则你早已命归西天!”法医也嘿嘿笑两声,说:“你就是两个连鬓胡,我也不会被刺倒。你们不来打听打听,我不仅会验尸鉴定,还有十八般武艺。如果被你们击倒,公安这碗饭不是白呷的!” 连鬓胡死死盯住法医。不一会,村长家里来了不少人,大家想动手打他,被法医制止。村长父亲越想越气愤,因为前面贵伢子死是被连鬓胡脑后一击,他最恨连鬓胡。见法医不准大家揍打刺客一顿,火气一冒出了喉,举起长烟锅,往刺客后脑狠狠一击,刺客蹲下身去,大吼大叫着:“公安打人了,公安打人了!” 法医任他怎么叫喊,用手机打通龙方正的电话,要龙方正开警车来泉溪,将刺客转送到新城去。 第二天早上,法医在村长的带领下,迅速地为贵伢子重新验了尸,泉溪人问他是不是患心脏病猝死,法医保持着沉默,没有回答泉溪的乡亲父老。 龙方正开警车到泉溪已是上午10时,见到这个连鬓胡,问:“怎么又是连鬓胡?” 法医随车到坳上时,下车去供销店向断手取证。断手说贵伢子放学回家,在我店上买了一包盐。刚走几步,从我店背后窜出一个连鬓胡,朝他脑后猛击一棒。这个连鬓胡是不是土坳人,我不清楚。法医请断手到警车门口,说:“你看看车内这个连鬓胡是不是打死贵伢子的那位?”断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前的这个连鬓胡头发是黄的,左耳吊有一个银丝耳环,一身破烂泛白的牛仔装,男不男女不女的,与上回击死贵伢子的连鬓胡不一样。在车门口他没有表态,转身回到供销店。龙方正跟上去,低声问:“是这个连鬓胡?” 断手点点头,说:“龙公安,我是你表叔,你千万别说是我作证的,不是他打的贵伢子,那个连鬓胡高大魁梧,样子很凶!”断手说完话,一双枯黄的眼睛往四周看着。这时,泉溪村民听说法医要走了,飞快地追上来,见有一辆警车停在坳上,紧紧围了起来,见是州法医,又求道:“州法医,你一定为我们作主呀!” 法医不停地点头,仿佛他就是救世主。突然,一位中年妇女披头散发地挤到前面来,头围青丝帕,憔悴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恍如秋天黄南瓜,那双灰眼睛深陷进去,眨动的时候都是迟缓的,不够灵活,不够有力。她双膝跪下去,在法医面前半天说不出话来。“贵伢子他娘,这位就是州里最具权威的法医,他的鉴定出来,如果是土坳人所为,一个星期内可逮住凶手,你赶快向他求情!” 法医迅速扶她起来,问:“你就是死者母亲?” 贵伢子他娘不说话,不停地点头,泪如泉涌地抱头大哭,一边哭一边诉说家庭的不幸:“贵伢他爸早年病死,我一个单身寡妇辛辛苦苦盘养他,想让他读大学,不幸被土坳人打死……嗯嗯嗯,嗯嗯嗯,州领导呀,你一定要为我讲公道话呀!如今我孤单一人,如果你不给作主,我只有去死……” 法医也是不停地点头,龙方正也不停地点头,说“嫂子,我是黄鸡村人,我叫龙方正,我会为你作主的,凶手一定会擒的! 贵伢子他妈看眼前这人戴公安大帽,是黄鸡村人,又是一个祠堂的,心里想家族只望家族倒,他是不会帮忙的。看一阵,把脸又转向法医,说:“法医同志,还是你能给我抓到凶手的!” 法医不停地说好好好,是患病或是被打,我回去会有一个公正的结论,劝慰着死者母亲:“大嫂,你放心吧!” 法医刚说完,警车正要开动时,有人跑来大声说:“州法医,‘哈哈勒’的哥嫂昨晚跑了,他母亲一定是那疯女人毒害的!” 龙方正看看法医,法医又看看龙方正,都没有说话,觉得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为不打草惊蛇,双方眨眨眼,异口同声地说:“开车——!” 警车开下山坳,土坳一群人手持扁担、锄头和铁锹直追上来,在坳上骂着娘火:“龙方正,你咯条狗日的,关你卵事,尽干吃里扒外的事——!” 第二十九章 法医回到新城,连夜对“哈哈勒”的母亲尸体验查结果进行鉴定,直到第二天清早才走出鉴定室。回到家里,堂客去上班,伢儿去上学。由于他结婚很晚,伢儿今年才高考,按理说伢儿高考,作为父亲应多给些温暖和关怀,结果一个星期只能见上一面,原因是自己侦破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堂客和伢儿,她俩娘儿总是在外面诉苦。堂客说自己没有男人,伢儿说他没有父亲。别人开玩笑地说:“法医,伢儿没有父亲可以,堂客没有男人行么?如果堂客私下去找一个情人,你能承受得住么?法医说那我也没有办法。你愿戴一顶绿帽子?干公安这行,实在是对不起堂客,如果堂客不理解,那只有戴绿帽子呀! 法医有苦恼,这是众人共识的。这天早晨他又没有与堂客和伢儿见面,等自己稍作休息,又去办公室鉴定泉溪贵伢子尸体结果。 走进屋里,他给“哈哈勒”打通了电话,带着很沉重的口气,说:“老弟,你母亲鉴定结果出来了,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母亲是被甲胺磷毒……”法医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肉乌青一块,又说:“天底下哪有儿子……。”“哈哈勒”急了,一个劲儿地叫着:“喂、喂、喂,老兄你说话呀!” “我说,我说,你要有思想准备,你母亲是被甲胺磷剧毒注射死的,但没有确定杀手是谁。” “你说是谁?” “我判断又是连鬓胡所为!” “不可能,不可能。我嫂子是凶手,她娘家父亲是兽医,她会注射,一定是她,没有别人,她是谋财害命,我母亲有一枚古铜镜,有人告诉她是个宝,能值十来万元,于是她……” “这是个新线索,你给龙所长挂个电话赶快成立专案组,我昨天回来时有人说你哥嫂已经逃跑,她俩不是凶手,逃跑干什么?” “对对,已经水落石出。他虽是大哥,毒害母亲,我是绝不放过他的!” “目前还只能是犯罪嫌疑人,等侦破此案才能真相大白。这只能说你家……。” “老兄,谢谢你,今晚我请客,你必须出来。” “请客倒是可以,不能再去你相好的那个清水乡菜馆了!” “我知道,换个偏僻的地方!” “到时再联系。”法医说完,挂断了电话。他刚准备去卫生间,电话又来了,“哈哈勒”问:“那贵伢子尸体鉴定结果怎样?” “我还没有鉴定出来。” “嗬——!”“哈哈勒”不再问话,很冷淡地先放下电话。在法医心目中,“哈哈勒”是不够关心泉溪村的事,泉溪人虽然找过他,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找过我,没有像这回找我去验他母亲尸体那么强烈,那么执着。嘻嘻,这个“哈哈勒”! 法医洗漱完毕,看锅里没有任何熟食,打开冰箱,取出一支饮料喝。抽一支烟后躺到了床上,什么时候睡着,他自己不清楚,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他急匆匆地往办公室赶,堂客与伢儿回到家里又没有见到他,这个家仿佛招待所。他一干又是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才将贵伢子鉴定结果拿出来。他大吃一惊,看着这个结果,令泉溪人失望。贵伢子的死,不像泉溪人说的那样被土坳人脑背一捧击死,但没有淤血,也没有重击的痕迹,他是因患急性化脓胆囊炎而死亡。贵伢子在学校一定早发此病,由于不及时治疗,胆囊已经化脓。断手证明有人脑背一击,一定很轻,并不是遭击而死。唉——这与前面的鉴定有出入,能否综合?忽然,办公室电话响了,是“哈哈勒”打来的,说:“老朋友,出来吧,龙方正来接你!” “我不出来了——!” “那不行,上午承诺的,晚上就翻口,哪有你这样的朋友!” “好好好,我来,我来!” 法医放下电话,楼下就传来了小车声。小车停下了,又传来喇叭声。法医伸头一看,果真是龙方正那辆白色小车。他不停地按着喇叭,催着法医下楼去。 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城郊一个小酒家,点上一个红烧猪脚,一个红烧鲤鱼,一个红烧豆腐,一个红烧茄子,一个红烧冬瓜,一个红烧鸡腿,清一色的红烧,另加三支青岛啤酒。刚点好菜,小姐将茶水瓜子摆上桌,龙方正正凝神着,这城郊是他城边派出所管辖之内,今年连续发生几起连鬓胡作案事件,令自己招架不住。今晚来此呷饭,看有没有侦察线索。小姐倒上酒,看他们是公安,问:“城边派出所的公安真没有用,连鬓胡在管辖区内作案十分猖狂,至今还没有破,还没有打击这帮犯罪团伙!” “哈哈勒”认识这个小姐,看一眼龙方正后,问:“你怎么知道连鬓胡犯罪团伙?” “嘻,我原在清水乡菜馆做过事,不是有个公安被连鬓胡毒害住院了么?” “你知道是连鬓胡下的药?” “哼,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大哥对我说的。” “你大哥是谁?” “我大哥你们不认识。” “你说出来看看。”龙方正默思过后插话。 小姐不肯说,斟好酒,亲切地说:“各位大哥,请慢用!” 龙方正举杯,一脸的严肃,说:“来,干上一杯!” 干上一杯酒后,龙方正不再说话,好像呷饭没有兴趣。“哈哈勒”看出了他的心思,安慰道:“这是一个大案,侦破其案,会震动全国的!别听这卵小姐胡说,你要沉住气!” “对对,沉住气,破获这个大案,你会扬眉吐气的!”法医举杯相邀,互相鼓劲。 “这是个线索,永前兄,我和法医呷好饭先走,你慢慢与这位小姐聊聊,等她下班带去双福茶楼喝茶,问出她大哥是谁,我请客!” 他们三人喝完啤酒,龙方正与法医先去双福茶楼等“哈哈勒”。车子开走了,小姐惊奇地问“哈哈勒”:“大哥,你怎么还不走?” “我还坐坐。你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想走,想与你聊聊天,想多活几年!” “大哥,别拿我开蒜了,正因为我长得不好才到这小酒家来帮工,那些漂亮的全被老板包了,如果我被老板包了,我还来这丢人现脸的地方来。” “小姐,你的确长得好,今晚我请你去喝茶,赏脸么?” “有什么不赏脸的,只要有人请。” “你大哥不请你?” “我大哥近来出了点麻烦,不肯露脸了,他把电话号码都变了,我找不到他!” “他是谁?” 小姐又不肯透露姓名。时间过去一个小时,郊外的夜色真美。这是用竹子糊的酒楼,别具一格,四周是吊脚楼,楼上挂着灯笼,像星星在闪烁。站在吊脚楼上往四周眺望,山上全是黛色一片,山边上有一条林荫小道,仿佛有人在走动交谈。“哈哈勒”看过一阵后,重新回到包房,只见小姐已换掉工作服在此等候。她笑眯眯地走上来,问:“大哥,我下班了,你带我去哪里?” “双福茶楼。” “嘻嘻,那我们走吧!”小姐十分大方地拉着“哈哈勒”走出酒楼,招手叫一辆的士,朝城里开去。 小姐走至茶楼,见呷饭的两个公安在此等候,心咚咚直跳,不敢上茶桌去。这是一个富有情调的茶楼。有二胡独奏,有扬琴亮嗓,有流水音乐,听起来极其的动人心扉,是谈理想谈情爱最好的场所。龙方正很少到这个地方来,他坐在靠椅上颇不自在,左挪挪右动动,宛如屁股上扎有刺一样。他见小姐迟迟不落坐,挺热情地招手,使小姐轻松下来。小姐看看“哈哈勒”,问:“他们是公安么?” “他们是公安,又不是神,有什么可怕的?” 三位男士都喝铁观音茶,而小姐却点了一杯八宝茶。 小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哈哈勒”说:“大哥,听你口音与我那位大哥是一个地方的,腔调很像。” “你大哥是哪个县的?” “大哥没有说,我也听不出是什么地方的。” “哈哈勒”与这位小姐正说着,忽然这位小姐抬眼看到了什么,神色慌张起来,说:“几位大哥,不好意思,我去上厕所!” 小姐往厕所走去,龙方正一眼看见有两个连鬓胡从茶楼溜出去。一阵过去,小姐还没回来,“哈哈勒”死死盯住厕所口。半个小时过去,“哈哈勒”不见小姐身影,说:“妈的,她在屙烂皮条呀!” 龙方正立刻意识到这位小姐一定与连鬓胡有关,她一定是看到连鬓胡才逃走的。小姐走后,他们三人都没有了兴趣,龙方正突然记起法医对贵伢子的尸体鉴定,问:“你的鉴定与其他法医鉴定一样吗?” “不一样。贵伢子是患急性化浓胆囊炎而死亡的。” “他不是土坳人背后一击而死的?” 法医摇摇头,说:“不是,令泉溪人失望呀!” “这怎么对泉溪人说呢?”“哈哈勒”很担心,他知道泉溪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这位法医朋友身上,谁会料到贵伢子是患急性化脓胆囊炎而死,与土坳人毫无关系。泉溪人只能把贵伢子很好的安埋好,不再去做轮流守尸的蠢事了,不是因为守尸这事,治保主任不会死,泉溪人不会染上甲肝病毒。唉——!“哈哈勒”长长地叹下一口气,对龙方正说:“这个鉴定先不要透露出去,等法医综合其它两个鉴定,再作最后结论,通告泉溪村民,看来只能这样做了!” 法医喝口茶,好像有什么难处,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唇,始终没有启齿说出一句话来。他的举止被龙方正看得一清二楚,说:“法医,你有什么话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 “我是说能让泉溪人出口气,就在前面两个鉴定上作点文章,是被连鬓胡团伙击死的。不怪土坳人,不是两全其美嘛!” “如果你的鉴定不够准确,再继续勘察,做到百分之百准确,是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来不得半点水份!”龙方正觉得法医在鉴定贵伢子尸体上没有给“哈哈勒”兄弟帮上忙才说出以上的话来。侦破办案,不能感情用事,要经得起检验。他又对“哈哈勒”说:“你不能责怪法医不为你泉溪帮忙,这是在侦破连鬓胡团伙大案,不是你泉溪与土坳的事。依我看,贵伢子的死与连鬓胡有关,但不是主要的,目击者断手不会作假证明。经审问,连鬓胡是打了,他是想点穴,结果贵伢子一直在动,没有点到位。他的死,让法医鉴定准了,一定是那个原因。为了更进一步核实,明天我与法医一起去贵伢子学校,核实他在学校患过病么?有什么症状。如果是患这样的病,那就通告泉溪村民。” “那就这么定,小姐,买单!”龙方正掏钱买单,一手被“哈哈勒”抓住,说:“你不能买,这都是为泉溪的事!” “不,这是为我侦破的事,老兄,你让我买一回吧!” 推推搡搡下,最后还是龙方正买单付钱。他们三人下楼时,龙方正还在问:“那个小姐到底走了没有?”他问过后,急忙上楼去收银台,问:“小姐,一个小时前你们看到有个穿紧身花白小衬衣,并套黑色紧腿裤的小姐出了茶楼没有?” 收银小姐回忆片刻,皱了皱眉,说:“那个小姐进了卫生间,一直未见她出来。” “请你们叫个服务小姐去卫生间看看。” 一个服务小姐立刻去女卫生间,出来说没有人。龙方正觉得奇怪,我们死盯着卫生间,始终未见那个小姐出来,难道她变成一只山雀从窗口飞出去。龙方正纳闷了半天,想不出头绪,心里立马想到,这个小姐一定与连鬓胡团伙有关,明天清早去郊外那酒家打听那小姐,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看新城连鬓胡团伙头目到底是谁? 步出茶楼,“哈哈勒”一眼看见“拐弯弯”在不远处钻进的士车走了。朦胧中,车内好像还有人。 第二天,龙方正驱车前往郊外酒家,老板告诉他那个小姐不来上班了。接着,他又去了富州一中,了解贵伢子在学校是否患过胆囊炎病。班主任为贵伢子的死感到很难过,告诉龙方正他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今年富州只有他能上清华,不料他身体很差,今年以来经常害病。他死的前几天,他是患过胆囊炎,校医给他药呷治好了,怎么在回家的途中突然死去?不可能死得如此之快,一定是遭人所击,绝不是患胆囊炎或心脏病而死。你们一定要擒拿凶手,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个同学死得太可惜了,如果他活着能上清华,那是富州的金字招牌,我们一中的教师又可加一级工资了。唉——,一切都化为泡影了,我们付出了许多心血,损失不小呀! 龙方正越听越糊涂,仔细一想就是胆囊炎也不会立刻死去。法医的鉴定有没有出入,龙方正摇了摇头,只怕是年纪大了,某一点细节上没有查觉出来,因此不够准确。倘若将这个结果公布出来,上回那两个法医又会怎么想呢?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法医不可能每次鉴定结论准确;看来要他谨慎一些为好,别让这个连鬓胡大案扑朔迷离,使它越来越清晰才对。下午,龙方正驱车回新城,又投入紧张的战斗。 第三十章 连鬓胡团伙在富州乡下连连作案,实令市公安局头痛。州公安处多次催问其案进展情况,并要求赶快结案。富州县公安局要求受理侦破连鬓胡在西晃大山横行的案件,市公安局不让受理,说富州县公安局没有能力破获其案。龙方正不让,他要一杆子杀到底。尽管州公安处施加压力,说什么若再延期,泉溪人就要杀过土坳去,为死去的贵伢子报仇。龙方正说破案要看案情简单还是复杂,如果案情非常简单,大半年不破,这是不能容许的;如果案情复杂,那也不能半路出嫁。眼下已抓获几个嫌疑犯,全是连鬓胡。龙方正心里有数,侦破此案十拿九稳。 “叮铃铃——”城边派出所电话不断,但无人接。值班员刚上厕所,听到一串电话铃声,屎尚未屙完,匆匆擦抹屁股,提着裤往办公室奔来。这一定是急事,或许有人报案,或许局里有什么大行动。值班员进到办公室后,电话铃声没有了。等一会儿,对方要打过来的。于是,值班员老老实实地坐在电话机旁。下午5时,天就黑了下来,再过半小时就要下班回家了。 等候半时,未有电话来,他锁上值班室大门,推着单车回家去。值班室不能空人,再过一会儿,自然有人来接班。 值班员刚走一刻,龙方正匆匆忙忙地回到派出所。他见值班室大门上着锁,气得直骂娘火:“狗日的,难怪电话没人接!” 他气冲冲地打开门,操起话筒便给值班员拨电话:“你一个下午去哪里?你赶忙回所里来,马上通知所里全体同志集合,有紧急任务!” 城边派出所只有12个民警,6台报话机,6台手机,6台扩机,有的是个人手机,他关机不用,电话使用率非常高。 龙方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不停地直骂娘:狗日的看守所,不是看守员受贿开门走脱,他就是插翅也难飞走! 值班员很快回到所里,放下单车就问:“龙所长,发生什么事?” “下午去何处?” “电话铃响的时候,我正上厕所。我回到办公室,电话又不叫了!” “发生一件怪事。这怪事只能出在鱼龙混杂的今天!” “什么事呀?” “妈的,那个卵主教练越狱逃走了!” “看守所很坚固,怎么能逃出去?” “谁知道!别再问我,立即电话通知全所民警集合!” “哈哈勒”武馆那个主教练是“拐弯弯”推荐去的。“哈哈勒”见“拐弯弯”乐意推荐,便料他不安好心。从泉溪来祝贺“哈哈勒”武馆开业的家乡人问“哈哈勒”主教练是什么人,好像去过两回土坳,对照泉溪村断手口头上描述公安画出来的头像,龙方正心中早已有谱,一定是杀害贵伢子的凶手。开馆那天,“哈哈勒”故意让他表演一套拳术,他也故意做他对手。经过检验,“哈哈勒”见龙方正眨眼提示,猛然给他一击,最后擒拿到手。经审问,他是连鬓胡团伙分子之一,并口供连鬓胡团伙总部在云南开远,新城设有分部,其头目是谁,谁也不清楚。这个主教练没有口供完,中午越狱逃脱,并抢走看守人员一枝五四手枪,10发子弹。看守所归州公安处管,州公安处接到报案,立即出动30余名公安进行追截,州政法委即派武警中队对看守所实行戒严,以防犯人暴动。下午召开全市派出所长紧急会议,研究布置追剿越狱犯之案,不要伤亡一人,把逃犯追擒回来。所有交通要道全被卡死,看他往何处逃。为防止夜间逃离新城,出动所有公安连夜巡逻并封锁所有通道。城边所被派往娘娘墟方向这条路口,防止逃犯狗急跳墙…… 龙方正命令下达后,他坐在派出所指挥,有事随时向所里报告。龙方正坐在电话机房,精力高度集中,再累再疲,也不打瞌睡。自从州公安处下达命令赶快侦破连鬓胡团伙案以来,他好几夜没有回家了。大半年来,堂客与他一直吵吵闹闹,埋怨自己命苦,当初眼瞎了竟嫁给一个公安。堂客几回害病住院,他只能送到医院,晚上没时间陪伴。有一回,堂客自己出院回家,他没有去接,回到家里,堂客大发雷霆,怪他心中没有她。他一再道歉,堂客就是不听,越闹越大,把正在电炉上烧水准备下面条的小铝锅一脚踢翻,沸水烫伤了她的脚,客厅热气腾腾,如烧水的锅炉房。为这件事,她父母还到找龙方正麻烦,骂他与罪犯打交道,学会罪犯那一套,心全变黑了,变毒辣了。当着她父母的面,龙方正先是讲好话,说自己对不住她,里里外外全是她,这个家是她支撑着,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家。但是干公安这一行,要想照顾好家庭,每个公安都无法做到,请父母理解,也请她理解。 父母听罢,无话可言,只好点头。 “叮铃铃——”电话响了,龙方正迅即抓起话筒,问:“谁呀,请立即报告,抓住了罪犯没有?” “我抓谁呀!”一个女声音。 “抓住了那个主教练么?”龙方正没有注意听对方声音。 “喂,你还装蒜!我问你今夜回家?” “你是谁?” “我是你……”这时,龙方正才听清楚,打电话的竟是自己堂客。然而,堂客把话筒早已放下了。 堂客放下话筒,龙方正把电话打回家去。他摇过好久,堂客知道是他打电话,一直不接。这夜,堂客没有睡觉,眼睛望着房顶,想着丈夫近来的变化,心中十分酸楚,泪水不禁涌出眼眶。要想自己过上甜蜜温馨日子,长痛不如短痛,尽快离婚。前前后后的事,她全想过,还是决定与他离婚。 凌晨两时,电话铃声又响了。龙方正迷迷糊糊中快捷地抓起话筒,问:“抓到了没有?” “我要和你离婚……”龙方正没听完,脑壳砰然炸开。他很清楚地听到是堂客亲切的声音。然而,亲切中夹杂着惊叹,惊叹中夹杂着痛苦。这是她堂客第三次要求离婚,可他什么话也未听,便撂下了话筒。堂客又打过来,龙方正不再去接。叮叮铃铃,不知响过多久?且他料想不到,后来的电话不是他堂客打的,而是巡逻堵截在娘娘墟路口战友们打的,一直打不进来,不知派出所发生什么事,后来又打他的手机也没有打通。 “报告——!”副所长来到他眼前:“龙所长,你怎么不接电话?” “你们打过电话?” “打过,没人接,我又打你手机,说暂时无法接通。” 龙方正看看手机,结果手机早没电了。 “发生什么事?” “半小时前,罪犯趁夜色窜至路口,见有埋伏,便开枪射击,劫持一辆的士,朝娘娘墟方向驶去!” 龙方正一阵惊诧,双手擂着自己的脑袋,连忙下令:“还楞着干什么,想尽一切办法擒住他,我马上报告李局长!” “我已派8名干警追去,请市局立即支援,与前方堵截在娘娘墟路上的派出所取得联系,迅速堵截或拖住!” 接着,一辆辆警车和一辆辆三轮摩托车,从街中穿过,朝娘娘墟方向追去,一阵阵警笛声划破夜的宁静…… 第三十一章 武馆开业后,“哈哈勒”忙得焦头烂额,连呷饭的时间都没有,从早到晚全应付周旋那一路路收费人。昨天上午是文化市场管委会,下午是卫生管委会,今天是市体委来检查工作,明天是州体委检查工作等等,今天在这个酒家招待一顿,明天在那个酒家宴请一餐,时时刻刻,脑壳都是晕的,仿佛整日整日的感冒发烧,没得一分一秒的平静。夜深了,他想起了玉秀,想起了泉溪与土坳村的那桩官司。他非常担心泉溪去报复土坳,若再打死打伤人,官司将会没完没了,泉溪和土坳永远不会安宁。他们不安宁,我也不得安宁。 “哈哈勒”正要下班回家,“拐弯弯”气冲冲地跑来,告诉他们泉溪人到清洗土坳,用自制的炸弹炸伤一人。 “永前,你这回满足了吧!” “他们打架,关我什么事!” “哼,就是与你有关。你不办武馆,泉溪人不敢去清洗土坳!” “我办武馆,为公安培养保安。他们打架,这与武馆牛马不相及!” “你们泉溪人仗势。” “他们仗我势有卵用!” “没用,他们说你有个武馆,有很多很多武林弟子,你们土坳人还想打架,我们喊永前回来!” “他们真的这么说?” “这笔帐要算到你的头上,你看怎么办?” “哈哈勒”凝思一阵。“拐弯弯”是来找麻烦的,上回被两个教练打得鼻青眼肿,一肚子气出不了,看来是寻找报复机会的。“哈哈勒”原准备站着与他交谈几句,看他气势凶凶样子,干脆放下公文包,叫徒弟倒一杯茶来。一时半刻不喝茶,口就觉得干渴,说起话来很费力,上下嘴唇粘粘糊糊。他喝下一杯水,好像猛添百倍精神,豪气十足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找你算账!” “算账就来,否则……” “哈哈勒”话未说完,“拐弯弯”飞起一脚,踢走了那个茶杯,接下抽出一把匕首,朝“哈哈勒”刺来。他一边刺杀一边说,我杀死你可换50万元钱,而你却等于死一只狗!“哈哈勒”眼尖手快,猛地闪身,躲过匕首,侧身一个“扫堂腿”送给“拐弯弯”,“拐弯弯”几个趄趔,差点倒下。“哈哈勒”不想再给一腿,站定看看,谁知他翻转身来,一刀扎中“哈哈勒”腿部,“哈哈勒”踉跄几步后站稳,甩出一拳,打中“拐弯弯”后颈,向前倾走数步。这时,两个教练见“拐弯弯”用匕首杀人,一个箭步上去,几拳将“拐弯弯”打倒在地,大喊:“馆长,把他绑起送到派出所去!” “算啦,放他一回。” 两个教练很听“哈哈勒”的话,只是将匕首一把夺过来,推开大门,吼道:“狗日的,快走!” “拐弯弯”看一眼“哈哈勒”后,低头走出了武馆。 “拐弯弯”走后不久,“哈哈勒”便去医院给腿上药。从医院回到家里,天已黑尽,连锁眼都摸不着,钥匙套了半天才套进去。打开锁,拉亮灯,才看清屋里一切。女儿住校没有回来,他孤身一人,至此尚未呷晚饭。这时,肚子倒有点饿,叽叽咕咕地叫着。开火煮饭炒菜,又嫌麻烦,下碗面条充饥,又嫌没有营养。正思着,屋门口来了两人,仔细一看,这两人是泉溪的,很年轻,看样子比“哈哈勒”小。他们说:“永前哥,这回不好了,县公安局去泉溪抓人了,比在土坳抓人那回还凶,村长的父亲被抓去!” “抓他干什么?” “是他带头去土坳的。” “70多岁的人,不兴消事,总还带头闹事,抓去坐牢活该!” “恐怕死在牢里了!” “哈哈勒”不吱声,心事重重。泉溪有他老人家撑门面,左邻右舍村寨见他畏惧三分。他被抓去公安局,土坳人高兴。他不兴想想,上回土坳人打泉溪,公安局抓走几个土坳人,晚上最爱吹笛的那个山羊小伙子也被抓去。这小伙挺老实,可能是一哄而起参与过。笛子吹得很棒,泉溪人最爱听他夜里吹笛子。这多天来,没有了笛声,山这边山那边,若两座冷寂的坟山,十分荒凉。这回泉溪报复土坳,公安局不抓走几个泉溪人,是不能平民愤的。他老人家被抓去,村里那个高音广播喇叭谁去放?他老人家很负责,每天清早和黄昏,他总是把广播声放得大大的,让村民知道国家政策和形势。这几天,他被抓去,广播宣告停播。这大把年纪让公安局抓去,真让泉溪人丢脸。常说年轻人气盛火旺,他70多岁,哪来这么大火气?他不兴回头想想,那年为他孙崽的婚事,去过一趟公安局,蹲过监狱。本是一件极小事情,经他指拨,事态升级,招惹县法院和公安局大动干戈。女方瞧不起男方,本来可以和和气气分手。男方送给女方的彩礼和衣物,只能请双方领导调解退还,可他憋不住那股火,带领泉溪一帮人冲进女方家。抬的抬缝纫机、电视机;砸的砸柜子、梳妆台;赶的赶水牛、山羊,仿佛文革打砸抢抄抓一样,那个妹子吓得躲了起来。他老人家双手往腰间叉着,气势凶凶地横在大门口,高腔高调:看见那妹子,给我脱光衣服抢到泉溪去! 如此凶猛,横蛮无理,激怒对方全村男女,只不过对方做的一些事得罪过全村。大家虽怒火冲天,且不前来帮腔帮调助势,只是远远看热闹,也看出泉溪龙家很凶火,不讲道理。 天黑好久,这帮打手才返回家来。那天晚上,老人家一脸兴奋,翘着二郎腿,高坐在上席位,喝一口酒,嘻嘻笑一阵,对入席者说:“今天没见那妹子,如果她在家,大家就有好戏看了!” 那天,“哈哈勒”正回泉溪,听他屋里杯碗叮叮响,便去看看。他见这位从新城回到泉溪的堂孙来到眼前,手捋胡子,道:“你如果昨天回来,今天会派上用场的!” “什么事?” 旁边人很自豪地连忙替他老人家把事情经过叙说一遍。“哈哈勒”听罢,觉得这样做不对劲,便对他老人家说这样做是冲闯民宅,属打砸抢,触犯刑法,对方会告的! 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出口气,就是服刑坐大牢我也不怕!你们这些年轻人胆子太小,干不成大事。你在外多年,不见做出一件有头有脸的事情来。看来你要成大器,只是一句空话了! “爷老子,这回你去抢东西,我们输了理!” “我们赢啦!” “我们输啦!” “赢啦!” “输……!”“哈哈勒”话未说完,他老人家一耳光劈过来,重重地打在“哈哈勒”的脸上。“哈哈勒”呼地一声站起来,欲还他一手,猛然又将手收回来。打不得他,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如果回击他,“哈哈勒”是彻底地输了理。“哈哈勒”气不过,只是重重地回击他一句:“你会蹲大牢的!” “我蹲大牢,不关你的事!” “谁也不去看你!” “我要你看个卵!” “你不信,瞧瞧!” “哈哈勒”回新城不久,县法院一伙人去泉溪。可是,他人家那脾气不改,还指手划脚地与法院院长吵,有几个与他老人家口好心不对的人也为他帮腔,让他看过明白,关键时刻,这几个人还肯为他助战,乃为好人。但他不明白,在这种场合下,为他帮忙是帮倒忙。好几个指着法院人骂,像围攻一样。法院人没有办法,只好打道回府。法院研究时,都说退婚不退钱,人人都有火。法官也同情男方,可泉溪人如此凶狂,这还得了! 法官们回去不久,便作出决定:判给有期徒刑6个月。 公安抓他那天,正是他66岁大寿之日。一大帮崽女为他庆寿,烧得鞭炮喇喇响。饭菜快要上桌时,公安冲进屋,亮出逮捕证,一下给抓了! 老人一时回不过神来,还责问:“你们抓我干什么?” “别罗嗦!快走!” 他老人家来不及喝上一口酒,回过头来看看崽女,看看他那个遭到女方嫌弃的孙崽,泪水掉了出来。一生中,他老人家从不犯法,谁料为孙崽的婚事竟去蹲监狱。千不怪万不怪,只怪自己孙崽太老实,要是换上调皮的伢崽,再漂亮的妹子也能捞到手,不会遭到嫌弃。泉溪龙家人也不弱,泉溪这地方也不错,自己孙崽为什么遭嫌弃?唉,20岁的人了,说话还害羞,与自己对象说话还脸红。这下好啦,为他的婚事,让爷老子戴手铐…… 老人家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摇着头。 孙崽见爷爷被公安戴上手铐,朝县城那条土路走去。他擦去泪水,胸中烧起一团火,丢下手里东西,飞步追去。追上去,双手拦住爷爷:“爷爷,你不能去,我自己去!” 公安扯开他,说:“谁要你去!” “不是我爷爷喊人抬东西,是我喊人去的,这是我犯法,我去坐牢!” 老人家看了几眼孙崽,见到孙崽今天这个举止,他心里非常痛快,孙崽是个男子汉了! “是我喊人去抬东西的,你能喊得动谁?”老人家掉转身,大步往前走去,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后来,老人家去一个月又回来了。法院见老人家年岁大,没有文化,不懂法律,又重新研究:由监内执行改为监外执行。 老人家回来第二天,崽女们念他走那天未能喝上酒,又重新为他祝寿,办好几桌菜,让他坐上席中央。崽女们让他心里高兴,一个个地给他敬酒。那个孙崽还当众表示:爷爷,我的婚事不再让您操心,我自己去找,两个月内不拉个妹子进屋,我一辈子不娶老婆! 他孙崽真行,说话算数,不到两月,一个漂漂亮亮的妹子真的进到了屋里! 老人家伸出拇指,大夸特夸这个孙崽。 老人家为孙崽退婚被判刑的事一下传开去。这并不影响他的威信,反倒越来越高,都说他是条汉子! 七、八年过去,这回为两村之仇又二进监狱。这回徒刑一定重,他一定死在监狱里了!一个70多岁的老人,还有那个老脾气…… 泉溪的两个年轻人想找“哈哈勒”帮点忙,经“哈哈勒”一说,第二天呷过早饭回家了。 第三十二章 连鬓胡越狱犯那辆的士停在娘娘墟路口上,娘娘墟派出所民警接到命令,赶到路口时,只见的土不见人,看来这个连鬓胡一定在娘娘墟四周,因为他是娘娘墟乡下人。 龙方正立即在娘娘墟四周通道设卡布堵,一天两夜过去,熬得民警的眼睛通红红的。很多民警的爱妻唠唠叨叨念过不停。有的吵架,有的闹着离婚。人人累得精疲力尽,且未见连鬓胡越狱犯踪影。那个杀死贵伢子和玉秀娘的凶手,难道会插翅高飞? 又是一个夜晚,这夜本来有月亮,应该又圆又亮,可天上落下一阵雨,把月色淋湿了,淋得不见了。四周乌漆抹黑,舞水河滩水声却哗啦啦地响着。 此时此刻,龙方正与他的伙伴们正窥视着周围,尤其是桥边那条小路。忽然,一条黑影从桥下小路茅草蓬钻出来,慢慢地往桥上爬。这时,机警的龙方正忙叫伙伴们潜伏下来,不要吭声。时间已是深夜,不是那个越狱犯就是作案的贼。黑影的双手攀着桥栏杆,弓腰爬着。走到那边桥头时,三个民警呼地腾身而出,一齐围捕上去。黑夜中,扭打一团。顿时一个民警哎哟一声,倒下地去,只见他双手捂着肚子,那家伙一定用匕首给捅上了一刀。龙方正正在扶那位受伤的民警时,那家伙用力挣脱,甩手逃去。龙方正骑上摩托朝他追去,狡猾的家伙不走大路,连忙改道往路边山上逃去。 龙方正死死追着,快要追上时,那家伙朝他开了一枪,打中了龙方正大腿。他摸摸大腿,血糊糊的。龙方正听得出来,这枪声是五四手枪声,一定是那个越狱逃犯! 龙方正爬不动,正拿起报话机报话时,几辆摩托开了过来,各路哨卡民警闻讯后一齐赶到,把山包围起来,开始围捕。接着又派来20多名武警战士,协同围捕逃犯。 围捕战斗直到第二天上午11时才结束。罪犯被击伤擒拿,龙方正与另一个公安被住进了医院。住院时,他不允许通知堂客,等伤好后再回家。他这样做,一不让堂客痛苦,二不让堂客痛恨。 龙方正一个星期不回家也未与堂客通电话,到底出什么事,堂客不知道。堂客去过公安局,公安局说他出去侦破一个大案,来不及通知你。她觉得不对劲,龙方正每回出去,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打电话回家的,可这回……这个龙方正,看来我们只有分手。 龙方正住院第五天,他堂客从“哈哈勒”口中得知他追捕歹徒时被枪打伤住院。一日夫妻百日恩,尽管他对自己不好,毕竟还是自己丈夫,自己应该赶去医院看看。他堂客在去医院的公共汽车上这样想着。 龙方正住市医院三病室八号床。三病室的护士小姐知道他是侦察能手龙方正,一个个伸出热情的双手,精心地为他上药、打针。当从别人口里了解到他堂客不理解他时常同他吵架时常闹离婚的情况后,那群护士小姐当着龙方正的面说:你堂客太不近人情,一点不理解你,她心中的偶像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不清楚。” “你堂客一定喜欢那些碌碌无为一天到晚在花前月下亲吻的花花公子,对你这位一心为工作大干事业的英雄不感兴趣。从这点看出,你堂客是一个一生没有任何追求、只图呷喝玩乐天天逍遥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你爱她吗?” 龙方正没有吱声。 “你不爱她,你是一个男子汉,马上离婚,世上女人万万千,何必与她结合?” 龙方正见这群护士如此开朗,照样不作声。 “龙英雄,你马上与你堂客离婚,我们这里女子好多,任你挑选一个,保证让你一辈子幸福。因为我们是护士,很会为你服理,也会理解人,你说是吗?” 龙方正被这群护士说得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这时候,他堂客已站在病房门口好久,这群护士所说的一切话语,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站在病房门口这阵子,她的心一时紧一时酸,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怎么去面对这群护士。 “你找谁?”有护士问。 “我看我丈夫!” “谁是你丈夫?” 堂客指着龙方正,说:“他是我丈夫?” “刚才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全听见啦!你们中间谁爱他,我马上离婚。说实话,我十分内疚,他作为我的丈夫,我没有尽到一个堂客的责任,他一辈子痛苦,可我也……” 妻子说不下去,泪水扑闪闪地流出了眼窝。 “你敢离婚吗?侦察英雄!” 堂客在身边,龙方正敢说吗?他摇摇头,没有回答。 “你说呀?”堂客催道。 “你说呀?”一个护士要他堂客说。 “我敢离婚!”堂客说得很用力,骂道:“我敢马上离婚,你们谁敢马上同他结婚?” “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怎么啦?你们不是要我离婚?” “你离婚么?” “我离婚! ” 龙方正见她语气很硬,不便说话,只是用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女人的心眼真多,怀疑龙方正有外遇。一年几个大案,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哪有闲情逸志幽会,与别个女人玩。说他不关顾家庭,这是实话,龙方正自感惭愧。他时常对他的战友说:给公安做堂客的女人真是造孽!公安民警三天两头不在家,一切家务事全落在堂客身上,想着这一切,龙方正爱恨交织,他爱她什么,恨她什么,一切都是模糊的。他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在场的一群护士见龙方正表情极其复杂,谁也不说话,个个用目光看着他。他堂客口口声声说离婚,可他不说一个字。只见他躺在病床上,胸膛起起伏伏,好像积压着一股无法泄出去的怨气,此时此刻激烈地膨胀着。他微微闭上眼睛,双手压着胸膛,嘴里长长地吐着气。 一个护士问:“侦察英雄,腿疼得厉害么?” 他摇摇头,伸伸腿,感到腿有点不灵便。已经好几天,腿还不能动,这颗子弹真他妈的上劲! “你同意离婚?”堂客问他。 “我还离什么婚?”龙方正嗓音好大好大,惊得一群护士哗然:“你们不要打扰我,我需要休息!” 在场的护士一个个退出,病房里只剩下他与堂客两人。 龙方正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他堂客站定一会,见龙方正如此样子,也悄悄地离开病房回家来。她未与他说一句完整的话,他也未得到堂客一句安慰的话。其实,龙方正并没睡着。他一边闭着眼睛,一边在打算往后的日子。我一旦脚跛,她肯定要离婚的。脚跛,且还能干事,不能当警察,照样能破案;脚跛,还能重新结婚,还能得到女人的爱么?想到这里,龙方正摇摇头,把眼睛睁开。他想看一眼堂客,结果堂客不辞而别,站在眼前的是那个给自己敷药打针的护士。她的声音很好听,说:“你堂客早走啦!” “她怎么不辞而别?” 那个护士摇摇头,没有说话。 “小姐,你看我离不离婚?”龙方正开玩笑地问。 那个护士没有正面回答,笑笑地说:“我们当护士的,经常遭病人骂。有的护士打针很疼,有的护士打针不疼。打针疼的护士一般是粗鲁,用力过猛,没有温柔。我一边给病人打针,一边给病人一点温柔,让病人感到温柔而不感到疼痛……” “难怪你给我打针不疼。” 夫妻好不好,这与病人与护士又有什么关系?龙方正点点头,笑了。住院治伤好几天,这个护士小姐第一次看见他笑。那个护士小姐也笑了,笑得两个酒窝荡起了一阵涟漪…… 这天是龙方正生日。早晨天空浑浑沌沌,新城四周弥漫着厚厚的迷雾,太阳迟迟不肯露脸。早饭后,迷雾散去,阳光普照大地,晴朗如洗,一个好天气。龙方正倚窗而立,看着医院外的一景一物,触景生情,自言自语道:风景再好,没有一双好腿,也无法攀登游览了! 龙方正很伤感。他想到堂客不理解自己,心酸地把泪往肚里咽去。他不时回头看看病房门口,盼望堂客能记住自己生日,可堂客没有来。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龙方正以为是堂客,回头看去,结果不是堂客,是他好兄——“哈哈勒”。尽管他心情不好,龙方正的生日还是记得清清楚楚。他提着一盒生日蛋糕,匆匆来到医院。刚推门进去,接着进门去的是两个护士小姐,见生日蛋糕摆在病床柜上,便问:“侦察英雄,今天是你生日?” 龙方正摇摇头,不说话。一个护士贴在龙方正耳边窃窃私语,“哈哈勒”听不清在说什么。他先是一阵笑,笑龙方正有艳福。龙方正不知笑什么,便对两个护士小姐介绍:“这是我老乡龙永前,武林高手!” 两个护士小姐点点头,微笑一声,匆匆离去。 “龙方正,你真行!”“哈哈勒”伸出拇指夸赞。 “行什么?” “护士小姐与你说悄悄话?” “护士小姐说,要给我送一束鲜花。” “呀呀,不错,真有艳福!” “不要乱说。”龙方正严肃地从床边掏出一张省报:“你看看这张报纸!” “什么事?” “你看吧!” “哈哈勒”打开报纸,翻来翻去,没看到什么。龙方正一手夺过来,指着豆腐块说:“你看这封读者来信。” “哈哈勒”看后,气得说不出话来,皱着眉头,骂道:“妈的,没有这回事,纯属造谣!” “没有这回事?” “没有。” “没有这回事,人家怎么说武馆学员在汽车站门口卖艺,诈骗别人钱财?手段极其卑鄙,把别人骗进一家旅馆,不买点穴资料和药,就强行搜身,有的搜出100元,有的200元,不给你们,你们就点穴……” “没有这回事。” “没有这回事,市电视台收到30多封检举信。电视台有位编辑朋友要选两封给于曝光。我告诉电视台,等调查清楚再披露。” “妈的,真是碰到鬼!”“哈哈勒”气得直跳,不想再坐,站起来,把生日蛋糕端到龙方正身边,说:“祝你生日快乐!”“哈哈勒”不再说话,抽身就走。这天他想将“拐弯弯”又到武馆找他麻烦的事告诉给龙方正,从“拐弯弯”的言语里透露出,“拐弯弯”是新城连鬓胡团伙头目,并给他50万元杀人费。他没有想到凶手出自于龙家乡一个祠堂的,还是玩得最好的龙大贵。这年代只认钱不认人了。谁料龙方正将一张报纸给他塞住了,忘记告诉龙方正这事了。这个连鬓胡团伙案真相大白,到该抓凶手的时候了。 “哈哈勒”走后,一个护士捧着一束鲜花来到龙方正眼前,将鲜花献给他,笑笑地说:“祝你生日快乐!”紧接,那个护士点燃蛋糕蜡烛,低声唱着《生日歌》。歌声虽轻,且十分温柔,让龙方正激动得淌出了泪水。那护士低声地笑了,笑得很甜,笑得很温馨。但谁也未看见,就在龙方正与那个护士握手言欢时,龙方正的堂客来到病房门口。她没有进去,看过一阵,含着泪花悄悄地离开了…… 护士送的那束鲜花,龙方正看不懂。他不知道这束鲜花象征着什么?他毅然收下,放在床头。另一护士小姐进来看见那束鲜花,问龙方正:“侦察英雄,这束爱情之花是谁送的?” “怎么是爱情之花?” “这是红玫瑰,象征着爱情。” 龙方正又把那束鲜花举起来,端睨一遍,心神不安起来。只有男人给女人送红玫瑰,哪有女人给男人送?难道那位护士小姐爱上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明明知道我有堂客和小孩,明明知道给公安民警做堂客痛苦,她年轻漂亮而又温柔,怎么爱上我这位有妇之夫? 龙方正一连几天沉默寡言,任那群护士怎么说笑话,他都开心不起来。但是,那位给他送爱情鲜花的护士小姐,总喜欢一个人来到他病房,与他聊天,让他开心。龙方正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她腼腆地笑笑。这几天,都是她去医院食堂给他买好呷的东西,龙方正给她送钱,她一一拒绝,她好像在做他的真正堂客。她有时也在埋怨龙方正堂客:没有离婚,面对一个遭到歹徒枪伤的公安丈夫不理不睬,他呷什么,伤情怎样,一直未见堂客露脸,这女人应该遭到公众的唾泣! “哈哈勒”从医院回到武馆,当天就召集学员,追查谁在汽车站门口卖艺,诈骗顾客钱财。从下午开始,一直追查到晚上,最后终于查清:武馆有两人到卖艺,没有诈骗别人钱财,只是为武馆招纳学员。有些学员反映,新城有人在几个地方卖艺,用石膏粉划着四方大圈,圈内写着武馆大名。不知是何方人氏。大家以为是龙馆长徒弟,都不去追问。 又过去几天,有朋友捎信给龙方正,说市工商局看过省报那封读者来信后,立即成立调查组,对“哈哈勒”武馆人员街头卖艺、诈骗他人钱财一事进行调查,并将“哈哈勒”叫去。龙方正听罢,请求立即出院,要求市工商局缓一下,他担心那个连鬓胡团伙大案尚未了结,受到影响。他用力坐起,欲下床来,可是腿非常乏力,站立不起,只好又躺下……这一切,又被那位护士小姐看见,立即奔上去,扶他慢慢下床。 龙方正感到自己力不从心,很伤感地对护士说:“我的腿断了!” 护士小姐握着他的双手,安慰道:“别悲观,腿不会断,会好的!” 龙方正会心地点了点头。 给龙方正腿上一枪的那个越狱犯,被关在公安局收审所里。很多天过去,他未供出有价值的线索。这可能是其他人掌握情况不多,审训不出来。要想他口供出来,只有龙方正出面。因为这个大案,龙方正心里最清楚,只是当时未抓到主犯,他不便公开。这个罪犯只是说过一句话:“我知道龙方正在市医院医治枪伤,你们如果不放我,他会死在医院的!” 根据情况分析,这帮团伙企图陷害龙方正。公安局立即作出决定,派两名便衣警察暗地保护龙方正。这两名便衣警察装着是病人,与龙方正同一病房,日夜看守,防止意外。 这天是龙方正住院的第六天夜里。 窗外下着小雨,龙方正心事重重。自从市公安局暗地派人保护他后,那个温柔的护士虽不知道躺在他对面病床两个病人是公安民警,看脸色没有病,一定是单位出了不顺心的事,装病住院回避。他们与龙方正好像很熟,大白天不打吊针睡大觉,夜里便聊天南海北怪事。他们两人坐在床上,一个通宵不睡,一边聊天一边死死盯着病房外,装着耳朵听动静。只要外面有响动,他俩就一弓身爬起来,机警地走出病房。由此,那个护士再也不好单独与龙方正长叙衷肠,怕别人看出破绽,说三道四,影响不好。敷药就是敷药,打针就是打针,说上几句正经话,情调全在手上。只见她轻轻地给龙方正擦汗,轻轻地给他敷药,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伤腿。一双有情的目光痴痴地看着龙方正,看得龙方正心惊肉跳,看得龙方正时常走神,看得龙方正脸上火辣辣。 护士小姐问那两位病人:“喂,你们没有病怎么住院?” “谁说我们没有病?” “我说的。喂,你们赶快出院,别拿公家钱玩!” “你怎么这样说话?” “你们身强力壮,住什么院?” “医院怕病人住院?” “给你们换个病房行么?” “我们就要住这间病房。” “什么时候出院?” 他们指着龙方正,说:“他什么时候出院,我们也什么时候出院!” 龙方正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护士小姐问。 “没笑什么!” “告诉你们,明天给你们换病房。” “我们不换病房。” “你们敢不换!” “我们就是不换!” “不换不行。”她指着龙方正说:“他的伤需要安静才能治好,你们配合一下好么?” “病人都需要安静!” “不换也得换!”护士小姐一气之下,离开了病房。这天是这个护士小姐晚上值班,她很想与龙方正说说话,可偏偏又遇上这两位病人。 晚上,这个护士小姐早早来到值班室。她走进龙方正病房,见龙方正没有洗脸,立刻打来一盆热水,把一块她用的香皂递给龙方正。是进口香皂,很香,擦洗一阵,全病房都香了。龙方正洗好后,她去倒水,刚走出病房,对面的两位病人哈哈大笑起来。她倒掉洗脸水,正要回到龙方正病房时,那两位病人还在笑。他们笑什么?一定在笑自己给龙方正打水洗手。她开始不敢进去,犹豫一阵,心想这怕什么,就是这样当护士。她鼓足勇气,几步冲进去,问:“你们笑什么?” “没笑什么?” “不笑什么,今晚给你们换病房!” “我们不换。” “为什么?” “住在这里很好,为什么要换?” “龙方正治伤需要安静!” “安静安静,我们也需要安静!” …… 一阵僵持。龙方正说:“李小姐,不换算啦,坐吧坐吧,他们是我熟人,住在一起好聊天。”龙方正说罢,看她一眼,今夜她非常好看。刚濯洗的头发,在灯光映照下,乌亮亮的,一股沁人的香味扑鼻而来;漂亮的脸蛋上,流动着温馨的神韵,怪迷人的。在与龙方正的对话中,仿佛在一种情意绵绵的氛围中使用温顺柔润的声调,一字一句,十分的动人。护士小姐要龙方正去值班室,他走不动,护士小姐背他去都愿意。龙方正不肯去,那两个病人在旁边帮腔:“你为什么带他去值班室?” “关你们什么事?” “不准带去!”对面的两位病人起了高腔。 狗抓蚊子——多管闲事!护士小姐不知道是两位公安在保护龙方正。她看看这两位病人,睁大眼睛,气得骂道:“你们简直是神经病!” “哈哈哈哈——!”他俩大笑起来,一个鬼脸甩给龙方正。 叮铃铃——!值班室电话响了起来,护士小姐还在斗嘴。龙方正催道:“快去接电话!” “嗯。”她一个微笑过后,便是一道勾魂的秋波送给龙方正。 “什么事呀!”护士小姐问。 “龙方正在住院吗?一个鸭公嗓子问。 “你是哪里?” “我是公安局……”对方未说完,便撂下了话筒。 护士小姐回到龙方正病室,龙方正说:“李小姐,谢谢你,很晚了,休息吧!” “嗯。”她又是一个“嗯”,挺温柔的。 “谁的电话?”龙方正问。 “一个男人问你在住院么?” “哪里的?” “公安局的。” “什么名字?” “对方没有说完,便挂了话筒。” 龙方正听罢,立刻凝思起来。那两位公安机灵地看着龙方正神色,心里暗暗分析着:今夜一定有人来陷害龙方正! “李小姐,你赶快回值班室。” 在龙方正两次催促下,护士小姐才回值班室。 龙方正掏出枪来,把子弹推上膛,放在枕头下,立即要公安局派民警来医院潜伏,今夜一定有大鱼自投落网,千万小心,要保护好医院的安全,还有今夜值班的那个护士小姐…… 一会儿,公安局派来10名民警赶到医院。医院大门4人,后门4人,值班室2人,龙方正病室就是原来的2人。安排就绪后,已是深夜11时。三楼值班室的灯光还亮着,整个大楼鸦雀无声。偶尔有风吹打着窗子,发着哐当的响声。这一定是有的窗子没关好。没过多久,窗外下起了雨,雨中还夹杂着一定的风力,往窗子拍打着。值班室的灯虽然开着,那个护士趴在桌子上早已睡着。她不知道门口潜伏有公安,他们未眨一眼,机警地观察着医院动静,防止突发事件。半夜过去,龙方正与同房的两个战友,虽假装睡着,打着轻微的鼾声,其实连咳嗽都强忍过去。 他们机警地等着,始终未见人来。半夜过后,他们熬不住了,便关上病室门正要睡时,有人撬门,很轻很轻,像老鼠啃东西一样。 有情况。几人机警地握着枪,死死地瞄着门口。病室门快要撬开时,忽听有人大吼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紧接,便是嘎啦一声,龙方正听出这是潜伏在值班室门口抓住歹徒后给戴手铐的声响。同室两名公安一跃下床,冲出病室,拉亮灯一看,又是两名连鬓胡,手里持着闪亮的匕首。他们想刺杀龙方正,结果自投落网。歹徒不从大门后门进来,是从锅炉房顶爬进医院的。 连鬓胡罪犯带走了。龙方正欲下床来,还是不能动,其搓磨声惊醒了护士小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龙方正病室奔来。一会儿,住院大楼病人一哄而起,都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 护士小姐说:“没有发生事情,都赶快回病房去!”她刚说完,与龙方正同病房的两个警察,不慎把手枪露出了衣外,护士小姐一眼瞅见,问:“你们也是公安呀!” “对,我们是公安,奉上级命令来医院执行任务!” “执行什么任务!” “无可奉告。” “嘻嘻,你们真神秘呀!” 在医院擒获的两个连鬓胡歹徒被关在市公安局里。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呱啦啦,很爱说话,一个任用铁钳撬开嘴巴,也难吐出一句象样的话。坐在左边的胖歹徒,一双贼眼四处瞅,不时还向看押他们的公安要烟抽,还油里油气地说:一回生二回熟,给支烟抽,交个朋友!他好像若无其事,笑嘻嘻地胡乱回答。坐在右边的瘦歹徒,紧闭双眼,不吭一声,要从他那板着的脸孔看出问题很难,神色怪诡,实难判断。总之,他不说一句话,也不喝一滴水。干巴巴的嘴唇,闭得紧紧的。 审问半天,毫无结果。看来只有龙方正来审问这两个狡猾的罪犯了。不知什么,这天龙方正能下床慢慢走动了。站在旁边看着的那个护士,灿烂地笑了起来。 龙方正被接到公安局。 龙方正:“你们为什么要杀我?” 连鬓胡:“奉上级命令。” 龙方正:“上级是谁?” 连鬓胡:“名字叫大胡。” 龙方正:“在哪里?” 连鬓胡:“在云南开远。” 龙方正:“干什么的?” 连鬓胡:“当然是贩毒的。” 龙方正:“多少人?” 连鬓胡:“几十号人。我们是前天夜里从开远赶来的。老板电话说,湘西新城呼救,请求增援,我们才……” 龙方正:“新城何人呼救?” 连鬓胡:“当然是连鬓胡啦!” 龙方正:“连鬓胡是谁?” 连鬓胡:“不知道。老板要我们到新城住幸福旅社。昨天上午,所住房间有一份打印条子,内容是:连鬓胡二人,今夜12点速除市医院3病室8号床病人。事情完成后,速回开远,听候通知。连鬓胡。” 龙方正:“你们见面没有?” 二位连鬓胡摇摇头,说:“根本不能见面,连声音都不听见。” 上午很快过去,罪犯虽没供出多少内容,龙方正又到打针服药的时候了。他想赶快治好伤,早日回单位,赶快把这桩案子了结。他在回医院途中,这桩案子线索在他脑海很快清晰,在新城的头目一定是“拐弯弯”。没有猜错的话——“拐弯弯”一定在贩毒。在审问林萍时,幼稚的林萍曾说过,他屋里有两袋很香很香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 泉溪村长父亲被公安局抓去后,泉溪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老人家是条汉子,泉溪没有他撑腰,土坳人不知还要凶多少。他去坐牢,我们泉溪家家户户都要去送东西,不给他送东西,对不住他老人家,有人说他这大把年纪,不应该带头闹事,两村打来打去,打死张三李四都不好,一个祠堂人,相让三分又何妨?他字辈大,土坳村有好多人都喊他爷爷,他去土坳劝劝,谁还敢把他怎样? 他老人家在县公安局看守所关押几天后,呷住不好,开始拉肚子,一天要跑七、八趟厕所。看他年岁大,公安局请来医生治疗。在县政府办当副主任的申方,听到他老人家被公安局抓来,为了避嫌,本不想看他,又怕泉溪人风言风语:当了官,不认泉溪人了!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一趟看守所。 老人家见是申方,装着不看见。 “爷爷,我是申方。”申方喊他为爷爷:“您哪天下来的?” 老人家十分固执。为贵伢子的事,泉溪人到找过申方,可申方不出面。泉溪人见申方不帮忙,都恨申方,骂申方不是泉溪人,是野公日的!如果申方回泉溪去,大家不理睬,看他当官有什么滋味。 申方提着罐头、梨子之类东西,满满一袋,摆在会客室里。由于申方是县政府办副主任,大小是个官,看守所人还是让泉溪村长父亲来到会客室。 “爷爷,我知道您恨我。贵伢子的死,法院会实事求是搞清楚的,我出面不好,您要理解我!”申方又解释。 老人家听罢,猛然把头抬起,骂道:“你来看我干什么?” “您70多岁,这苦能呷得消么?”申方很担心地问。 “我就是死在牢里,也不要你来看!”老人家气冲冲的。 “爷爷,您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的!” “不要你想办法!” “爷爷,下午我要开会,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您!”申方一边说一边将东西递给他。开始他不伸手,见申方硬要递给他,他甩手一把抓住,骂道:“我不要你看,我也不要你的东西!”抓过去,将那袋东西摔在地上,罐头破碎,地上淌着一滩糖水…… 申方心里一点不好想,脸上神色难看。他不去地上拣东西,几步走出了会客室。 申方还能为老人家出面求情么?老人家不给申方一点面子,申方不会给他帮忙的。 申方走后,老人家又后悔起来。既然来看自己,这样不给人家面子,人家脾气再好,也会有火的。 不管老人家脾气如何火暴,他毕竟还是泉溪最老最凶最蛮最倔强的一位长辈。申方始终还记得,他12岁那年,因爬上楼去玩,不幸从很高的土墙上摔下来,头重重地击在坚硬的地上,并击出一个土窝窝,不醒人事,是他老人家看见,忙喊一声:“我的崽,摔死了!”他双手抱着申方,看申方呼吸困难,立刻用他满是胡须的嘴对着申方的嘴,用力猛吸,一下、二下、三下……一会儿,申方才轻轻地低哼一声,慢慢地出了口气。不是他发现用嘴呼吸,申方早不在人间了,是他给的第二次生命,是他在山上放牛呷草时常给他讲七侠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故事,他才发狠读书拼命学写作在富州才有一支笔之称才当上县政府办副主任。申方参加工作前,经常得到他严厉的教育,小时候经常遭到他烟锅的敲打。如果他不管教严,他不会发狠读书。他对伢儿们读书是非常支持的。这回贵伢子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希望贵伢子考上大学,当上大官,好为泉溪人争光,今后好为泉溪人撑腰。他说他如果死去,谁又能撑腰?申方摸冷水怕热,不敢作敢为。只要贵伢子上大学回县里工作,他就死而瞑目。可贵伢子又被点穴而死,没有人为泉溪撑腰是他的一块心病。其实,申方能为泉溪撑腰的,且不像他所要求的那样,敢作敢为,血气方刚,三头水牛拉不回的蛮干傲慢,这样的人能撑腰么? 申方尽记他的恩情。申方会为他出面求情帮忙的。这么大把年纪不像《红岩》江姐年轻,能把牢底坐穿。他要向政法委建议,让他监外执行,让他得个教训。 那夜,申方去找过政法委书记中云,说:“他蹲监狱,便拉肚子,拉脱水死去,公安局不好处理!” 中云书记是土坳的郎,他不记恨什么,便立刻召集公检法几家开会研究。有人说虽判一年徒刑,已坐两月。如果监外执行,土坳人会怎样? 大家都考虑到这个焦点。根据他老人家的身体状况,最后决定:保外就医。 泉溪人听到这个消息,全村人沸腾起来,准备在他回村那天,村里再办几桌酒席,放在老槐树下。 老人家回村那天,正逢赶乡场。班车在乡场停下,见老人家下车来,赶场的土坳人都感到惊奇:他怎么又回来?随后,土坳人见泉溪人提着大块大块的猪肉,仿佛谁家要过什么喜事,心里却在猜测:莫非是那死老头子回家了! 上午,天上落下毛毛雨,在泉溪人赶场买好东西回村时,天空朗洗开来,灿蓝一片。下午,一帮青壮年将老槐树下打扫得干干净净。 太阳落下山去,晚霞光芒万道。从土坳山顶映射下来,穿过老槐树的枝枝叶叶,抛下斑斑点点的影子。槐树下摆着一排排八仙桌,菜未上桌,酒杯碗筷齐爽爽摆好。此时,老人家来到这里,看看饭桌,又看看这棵老槐树,默不作声,从神色看出,他老人家像有沉重的心事,脸上未露一丝笑意。一会儿,比他矮一辈的男人全部到齐,“哈哈勒”叫叔叔伯伯的这一辈,大家尊他坐上席中央,上席中央是他的位置,大凡村里过事,这个位置他坐了很多年,他不拒绝,在上席中央稳稳当当地坐着。大家敬他酒,他杯杯都喝,可他不说一句话,双眼直望着老槐树。一阵过后,晚霞消失,老槐树下黯淡起来。有人开亮了灯,那两颗吊在树上未摘取下来的灯泡依然发着刺眼的光辉,把老槐树照得格外通明。尽管他言语不多,大家还是把酒杯碗筷搅得叮叮当当响,很有一番过喜事的气氛。但是,谁未料到他人家在想什么,他想要砍掉这棵老槐树。很多年来,泉溪村的悲剧喜剧闹剧都在此地演绎:吊死人啦、批斗人啦、摆放尸体啦、为死人做灵堂呀、喝团圆酒啦、娘送女啦、为长者庆寿啦,等等等等,不管红事白事全在这里进行,弄得乱七八糟! 多少天来,泉溪人为贵伢子的死及两村之仇,累死累活地操劳了几个月,今天他老人家能从牢里出来,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是泉溪人值得高兴的事。当初大家总认为他恐怕死在牢里了,可他又与上回为他孙崽婚事坐牢不几天又出来一样,不知这里面有什么奥秘。他本人也不清楚,如坠雾里云中。泉溪人都说他是条汉子,今夜大家尽情地喝酒,都有了醉意,可他老人家捋捋胡子,说:“大家不再喝了,收拾好桌子凳子,今夜把这棵老槐树砍了!” 一片哗然。为什么砍老槐树? 泉溪人不明白,便问:“为什么要砍?” “砍掉老槐树,长出新槐树,来个新规矩:过红事喜事在这里举行,白事不吉利的事放在别地方。多少年来,我们泉溪人的红白喜事全放在这里,乱了套!” “对呀,对!”许多泉溪人点头称道。 老人家的话刚说完,土坳那边却响起了锣声。一会儿,一群青壮年黑压压地集合在大榕树下。黑夜中看不清每一个人的怒容,听声音都是声嘶力竭着:“我们的人为什么不放回来?我们杀过去,把泉溪的屋烧了!” 一位长者说:“申方在县政府,一定是他搞的鬼!这么欺负我们土坳,我们也该找找我们的郎中云书记了!” “他不肯帮忙。” “泉溪官府里有人,我们来硬的!” “怎么干?” “放一把火,烧得泉溪弹光水尽!” 都在怒头上,大家都点头叫好。“什么时候动手?” “到时再敲锣!” 这天晚上,土坳人没有动手,但泉溪人也聚集着一帮青壮年在老槐树下,等土坳人杀过来,拼个鱼死网破。他们等到半夜,还没见土坳人杀过来。这夜有朗朗的明月,亮晃晃地照着西晃大山。秋天的后半夜,非常的宁静,没有人声和犬声,只有山溪水在小声地流淌着,那些不知疲倦的秋虫还在唧唧地叫着。四周瞎灯熄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有团黑影已经越过坳上,在牛栏屋前住脚停下来,用手电筒照了照地上。不过多久,土坳村里有了脚步声,以为有人偷牛,便有几人从村里往坳上奔来,他们心想一定是泉溪人在偷牛。他们抓着铁器东西,只要是泉溪人偷牛,抓住就打他个死里逃生,半身不遂。他们轻轻地往上爬着,并吩咐几个分开,将偷牛贼包围起来。不一会儿,接近了偷牛贼,几个人一齐奔上去,像公安逮罪犯一样,来了一个狗呷屎,一下将偷牛贼按倒在地,捆绑起来。他们打亮电筒一看,大呼一声:“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停留?” 一阵过后,坳上没有了动静。这一幕被泉溪一个人看见了,不是谁,正是供销点的那个断手。他正在茅厕解手,刚出茅厕,便听见坳上有说话声,但看不清是谁,不知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清早,泉溪人大都没有起床,弯潭山上的挖土机轰隆隆地响着,听说今天那帮民工要移“哈哈勒”家的祖坟,但他大哥大嫂和伢儿好些天不在泉溪了,电话里征求过“哈哈勒”的意见,“哈哈勒”对村长说随便移哪里都行,他不相信坟山有风水,好的坟山可出达官贵人,坏的坟山就断子绝孙。这都是民间信仰,家中出不出好人,并不是与坟山有关,关键要靠个人奋斗,与命运抗争,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村长听“哈哈勒”讲完话,觉得泉溪又诞生出一个精神病。他疯了,当然不在乎坟山风水,是正常人会深思熟虑的。他好像是唯物主义的伟大代表,是马列主义的忠实信徒,是毛泽东思想的坚强捍卫者。龙永前,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会几手武功的卖艺人,靠插钢刀、吞铁球、玩气功、耍拳术去换钱生存,泉溪与土坳这场官司,人家大贵与铁匠在唱主角,而你如此的大度,竟让土坳人欺负,不是我年迈的父亲挺身而出,土坳人会打到泉溪的每一个人头上。由于我父亲倔强和威严,土坳人望而生畏,不敢冒失跨进泉溪地盘一步。正因为我父亲一直刚毅,为了贵伢子这场官司第二次被关进监狱,如今虽然是保外就医,土坳人还不服气,口口声声说要杀进泉溪来。泉溪不赶快出几个能人,泉溪会永远被土坳人践踏,往后泉溪伢儿上学过坳都很艰难。“哈哈勒”被村长无奈的话语深深地感动了,但他还是那句话:都是一个祠堂人,何必去较劲,大家都和平点不是很好。两村人一心一意谋发展,把经济搞上去,让火车和汽车都通达起来,上去贵州下到新城做生意等,大家都富裕了,都修洋房了,都有了幸福的生活,谁又想去打斗?村长说那是大道理,谁都会讲,目前面临的是你不打他他要打你的局面,你让他他不让你,你与他好他不与你好,你只有应战,坚决地斗下去。永前呀永前,那是坟山,不是猪圈牛栏,那是往后子子孙孙的大事,你要谨慎行事,这是你私家的事,又不是泉溪人众坟山,我们不好替你与铁路修建指挥部交涉,你要去请求,去选一个好坟山。 村长给“哈哈勒”打电话好几天了,“哈哈勒”还不回泉溪。今天是移坟的日子,还不见他的影子,也不见他打电话来。 村长站在山下往上望着,他焦急地等着“哈哈勒”回来。恰时,坟山上跑下一个民工,要村长上去商量,看选什么地方作坟山。本主人都不在家,只有劳驾你村长了。村长说这是他们私家的事,坟山选不好他们会埋怨我的,,这不是儿戏。民工说是我们弯潭指挥长要我来叫你,你上山怎么谈与我无关。这坟山拖了我们好多日子,民工都忍不住了,都在大吼大闹地坚决要移。国家修铁路,处理不好这几堆土,让这坟山主人拖后退还成什么世道。村长一个劲儿地点头说是,他也不敢说自己泉溪人不好惹,挺刁钻的。你试试不经主人同意自作主张把坟山移走,看泉溪人怎么与你们这帮民工较劲。村长土生土长的西晃大山人,非常了解西晃大山的民风民情,非常了解西晃山民的蛮劲,号称“蛮地”。虽然“内哄”事经常发生,一旦对外,却是格外的齐心。村长一边想一边往山上走去。 秋风劲吹,吹得土路边枯萎的小草东倒西歪,吹得油茶叶哗哗作响。由于是清早,村民都没有上山劳作,只听见民工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这座坟山风水。这座山能望见山外锦江大河。这坟山是龙头,土坳那边是龙尾,如果从这山劈下去,岂不是斩掉龙首,毁了这个风水宝地?什么风水宝地,泉溪和土坳又不出什么贵人。前些天,听村长父亲说土坳过去出过一个大土匪,人称“龙头大哥”。读过四书五经与金陵大学,后任云南某军军需官,因挥霍公款而离职,潜逃回乡任晴桐两乡之长。他个子不大,脸黝黑,缺两颗上牙,讲话口吃、夹舌、不关风,还要呷鸦片烟。他常穿一件灰布长衫,手拄自由棍,因他放荡不羁,不为旧政府所用。官场失意,喜友好客,重财重义。桌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因此,许多绿林之客,江湖之士,无不穿梭于土坳,无不奔走其庭,大有养士之风。他开山立堂,堂规森严,土坳几度风光。他有几个背烂烂枪的人在坳上蹂躏几个泉溪妇女,后来那几个背枪的人被他杀了,后来这个坳上风平浪静了,再也没有发生前类之事了。他那时治理严厉,手下兵不敢乱说乱动,连他堂客也不放过。有一回,他第一个堂客路过泉溪一户人家门口,这家的狗在门口叫,她便喊这家主人出来,封脸一耳光,骂道:“你家养狗怎么叫我?”主人准备还手,仔细一看,这个女人原是“龙头大哥”堂客,将伸出的手又收回去,求饶似地说:“寨主夫人,对不起,我这狗养不好,连你都叫,它不长眼睛!”他堂客走时,又补充一句:“下次路过你家,你家的狗再叫我,我连你与狗一齐嘣了!”这家主人低着头,连连说:“是是是,它不敢再叫了!”事后几天,不知是谁通报给“龙头大哥”,“龙头大哥”抓起堂客就是一耳光,骂道:“妈的,岩鹰不打窝前鸡,都是姓龙的,一个祠堂人,你去欺负,太不像话了!”第二天,他又派一个兵去泉溪调查,确有此事。那个兵回土坳如实汇报。“龙头大哥”听后,脸色气青了,肺都气炸了,拖堂客出来,命令道:“堂客——,你别怪我,坏了我的规矩,我只能把你开了——,(开了即杀了意思)来人——!”立时来了两位哨兵,果真把堂客拖出去给嘣了,沉尸泉溪……那时候,团房四近的百姓皆夸他纪律严密,治军厉害,不久会成大器。后来他真的为推翻旧政府,带兵攻打锦和县城,赶走了旧县长杨熙政。一时间,由于声名显赫,到处都说“龙头大哥”真有几手功夫,一个小小的“草台班子”,能把正规军打败,能将旧政府推翻,可见他颇有执政能力,一些豪绅纷纷前来拜见,外地报纸也纷纷传播。于是他开始飘飘然起来,走时高昂着头,逢人就说谁与我龙头大哥斗,都没有好结果,那宝庆佬旧县长都成为我阶下囚,谁还敢轻举妄动?坐上县长宝座,他还不满足,他又率兵攻打富州,结果丢了生命,倒成千古罪人。如果他能挺得住,依然严厉治理,他会成为一任县长的,还是泉溪这风水不好,出不了达官贵人。有人插言,土坳不是有龙大贵么?泉溪不是有龙永前吗?虽不是当官的,前些年在新城倒是名气大噪,富州在新城工作的老乡有好几百人,前些年成立同乡会,他俩兄弟都榜上有名,可见他俩的知名度,并不亚于富州在新城当官的。可见这风水不差,如果把这“龙头”砍断,土坳那“龙尾”也名存实亡。唉,只怪国家修铁路从这山穿过,这是天意,致使这风水宝地破坏,使土坳与泉溪这两村人衰败。不怪乎,天有眼睛,谁叫你土坳与泉溪有仇?斗来斗去,斗了几十年,干脆毁了你这条“龙”,直到两村全败下去停下来……。村长听了几分钟,觉得这帮民工不来好久,对两村的历史就了如指掌,难得呀,不妨插上一言:“喂,假如我们不同意劈这座山?”一民工回答道:“那是不行的!” 村长心焦如焚,一双熬红了的眼睛直望着山下的简易公路,看“哈哈勒”回来么?这时,弯潭指挥长已经给县铁路修建指挥部打通电话,并指示今天移坟和劈山。为慎重起见,他非常尊重当地村民及坟山主人,看移坟有何祭祀,不能不尊重当地风俗。他又问:“这坟山主人从新城回来么?” 村长说:“我打电话通知他了,他答应回来,好几天还不见来,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那我们不能再等了!” 村长说:“我也没有办法!”说完,往山下走去。 弯潭指挥长见村长不配合,火气上来了,说:“将坟移至山背后,放两封长炮,告诉村民移坟了。” 鞭炮刚放,顿时土坳那边有100号人朝弯潭涌来,一边奔跑一吼着:“那坟山不能移,那座山不能劈,那是我们的风水,谁毁我们龙家风水,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泉溪人听到怒吼声,纷纷开门出来看热闹,见是土坳人不让民工移坟和劈山,人人内心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来。土坳人与我们敌视多年,他们为什么不准民工移坟和劈山?土坳人迅猛地涌下弯潭,又迅猛地涌向坟山。有人站在半山腰上,用手握成喇叭简朝泉溪村喊话:“这是你们的坟山,你们是不是姓龙的,是姓龙的上山来保卫姓龙的坟山!” 走下山的村长摸不清头绪,目瞪口呆着。他那70多岁的父亲,叼着旱烟锅,望着一群黑压压的土坳人,自言自语地念道:“妈的,屁股缝里出妖风,泉溪人的坟山,要他保什么卵!”有邻居走到村长父亲跟前,问:“老爷子,村长?”村长父亲嗑了嗑烟锅,答道:“妈的,老早不见了,不知他在忙什么?”邻居建议道:“人家土坳人在为我们说话,我们能袖手旁观吗?”这时,又有几人走上来,叫道:“老爷子,土坳人为什么要保‘哈哈勒’家坟山?” 村长父亲摇摇头,说:“我老了,脑子不灵活了,想不出为什么,你们看?” “我们看土坳人是在巴结“哈哈勒”,因为他开有一个武馆,也许是真心实意地在帮我们,因为都是一个祠堂人!” 村长父亲点点头,说:“也许是吧!” “那我们也上山去!”邻居咐和道。 村长父亲将烟竿往腰袋上一插,吼道:“你们快去老槐树敲锣,打喊一声,泉溪人都上山去保坟山,那是‘龙头’,斩掉‘龙头’,我们风水就毁了!” 一个邻居风快地跑到老槐树下,敲响了挂在老槐树上那面破铜锣。“嘡嘡嘡,嘡嘡嘡,老爷子说了大家去龙头山,不让民工劈山移坟——!” 敲了两分钟锣,泉溪人如泉溪涨春水般地聚集到弯潭,在村长父亲的带领下,与土坳人一齐奔上山去。奔在前面的土坳人与那帮民工干开了架,随即泉溪人一同参与,一场恶战开始了。挖土机昂着高高的头,无能为力,民工们的铁锹却发挥巨大作用,在民工手中挥舞起花。村民一点不示弱,虽手无寸铁,且抓起工地上石头,雪花似地抛向民工,打得民工抱头逃窜,呈窝蜂形状散开,一边逃跑一边声嘶力尽地喊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村长回家刚端碗呷饭,听见龙头山上有人大喊大叫打死人了,慌忙奔出大门,问:“堂客,父亲?” “父亲上山了!” 村长连忙丢下碗,又朝龙头山奔去。只见父亲挥着烟杆,东一杆西一锅,一个劲儿地叫喊着:“给我狠狠打——!”民工见是老人都不敢还手,怕打死赔命,只有抱着脑袋拼命躲闪。村长跑上前去,一手抢住父亲的旱烟长杆锅,吼道:“这大把年纪了,还带头打架,真是到老了还改不了脾气,你给我回去!” “你晓得咯卵,人家土坳人都在帮忙,我们袖手旁观,你真是条窝襄废!” 弯潭指挥长,是个30岁左右的青年人,见弟兄们被打伤,也气得上了火,不顾后果地命令道:“弟兄们,用铁锹给我狠狠地砍,砍死几条人,我负责——!” 脑袋上被岩头砸起几个疱的民工,咬紧牙关,挥着铁锹,朝村民猛烈地劈来,不到几分钟就放倒几个村民,鲜血直流,倒在地上,不醒人事。村长父亲见打死人,也疯狂地朝民工人群中穿去,用石头乱砸着。土坳人见时机不利,有人吆喝一声:“土坳弟兄们,我们赶快离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不到一分钟,土坳人又立刻散开,一会儿退下山来,往土坳逃去。山上余下的全是泉溪人,等乡长带领派出所干警及乡干部闻讯赶来时,不见土坳一个人影,指着村长鼻子骂:“你们泉溪人还在闹事!” “我告诉你们,‘哈哈勒’打来电话说贵伢子不是被土坳人击死的,是他在学校患急性化脓胆襄炎暴死的。你们简直是胡闹,村里产生甲肝病毒,染死好几人,这个怪局是谁造成的,你们应该清楚。今天你们又在胡闹,‘哈哈勒’说坟山由我们乡政府决定,移哪里是哪里,与你们没有关系!” 乡长如吐枇杷籽一样,一句接一句地骂过不完。村长问:“是那法医鉴定的?” 乡长点点头,说:“他是州里法医最高权威,他还有假!” 村民都停下来了,有的抱着脑壳,有的捂着眼睛,有的伤着腰用手撑着,有的伤了腿跛着走路,有的打脱两颗当门牙齿,嘴里满含着血,在一口一口地吐着。双方虽然都没有死人,却伤得不少,情节非常严重,又是一桩案子。这是谁引发的,乡长立即给县公安局报案,并请示县修建铁路指挥部成立专案组,对这次事件进行彻底调查,不严惩几个人,会影响铁路修建。村长这下急了,说:“是土坳人先上山的,泉溪的坟山泉溪人不上山,土坳人又骂泉溪人是窝襄废!” “是呀,土坳人总埋怨我们泉溪没有能人,他们出了一个‘龙头大哥’,时常挂在嘴上。我们有村长父亲,他是条汉子,可惜又老了。今天他们来跟我们帮忙,我们自己不出面,那不是一块笑料!”有人跳出来帮村长说话,乡长看看这个说话的人,转向往龙头山爬去。 乡长站在“哈哈勒”父亲的坟前,放眼望去,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重重叠叠地往西晃山金顶蜿蜒而去,山麓之间夹着飘带一般的白雾。那座金顶山峰脖子上有云缠着,仿佛女人的围巾。这些山一座比一座高。眼前的是座好坟山,背靠小山,宛如一把金椅,神情自若,同时又像一条活龙,扬着头在仰望。这是块风水宝地,不是修铁路,谁又愿拆迁这座坟山?泉溪虽没出什么贵人,到后面几代会慢慢有的。“哈哈勒”眼见大势所趋,他不想再去选一座好坟山,而他大哥都挖空心思地将此坟山作为敲门砖,到他敲的时候,却不见人影,为一块不值钱的铜镜竟将母亲毒死偎罪潜逃,富州公安局苦苦追击好几天才把这对狗男女逮着,如今关在县公安局里。为不打草惊蛇,尽快破获连鬓胡团伙大案,抓获他哥嫂的消息守口如瓶。他嫂子从墙缝里取到了那块铜镜,并藏在身上,经鉴定这块铜镜虽历史悠久,镜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光板一块,价值仅如一块普通铜。但这不是主要原因,“哈哈勒”母亲的死还是与连鬓胡有关。乡长转身问指挥长:“这坟山政府给多少钱?” “4千元。” “给了谁?” “主人尚未领取。” 乡长与指挥长耳语几句后走下山来。泉溪村这帮村民见乡长皱着眉头往镇上走,立即堵住,问:“贵伢子是自己患病死的?” 乡 第三十四章 龙方正又回到医院养伤。这几天,他的战友们在火速侦破连鬓胡大案,擒拿罪犯,而他坐立不安,有时想到这桩大案,一蹦就下了床,结果又被那个护士小姐亲热地扶上床,安慰道:“过两天就可出院,你只要坚持锻炼,腿不会跛。” 龙方正见她如此热情,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你的好意!” 龙方正看看她神色,非常好看,对他总是一脸笑容,仿佛秋天里开放的一枝报春花,格外的美。但他不知道,这个护士小姐给龙方正写去一封能烧燃情火的求爱信,信封上写着他堂客的美名,让他堂客看后作出选择:离婚还是不离婚。 她是昨日上午发走的,市内一天可以收到。今天他堂客一定收到了信,不是打电话骂人就是吵到医院来,找医院领导骂她是第三者。没有本事和诱惑力,能当第三者吗?这位护士小姐原来有个男同学,已经确定关系,可被第三者插足,自己的恋人被第三者叼走,这回她当第三者,品品味,看是什么滋味。她知道龙方正有妻室儿女,既然看上他,就勇敢地向他堂客挑战,让他成为自己的丈夫。她今天很好的装扮了一番,使人看后更美,比他堂客还漂亮。 她等着他堂客的到来。 她没有离开医护室,她要等着龙方正堂客的电话。护士长安排她去药房取药她不去,要别人替她去,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去做。护士长看她今天很反常,令人不解。她是一个很称职的护士,护士长不去追问,只有派别的护士去。 一个上午过去,龙方正堂客没有来,也没有来电话;一个下午过去,照样没有来,也没有来电话。难道他堂客让我爱他,她愿意离婚?她朝龙方正病室走去。她见龙方正在看书,便问:“你堂客在家么?” “应该在家。” “晚上回家?” 龙方正摇摇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你找她有事?” 她也摇摇头,说:“我不找她,到时会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她还是摇着头。 两天过去,那个护士小姐未听见一点动静,心中没有谱了。龙方正出院那天,又是那个护士小姐送他到家门口,她没有进屋,就在他家楼下,悄悄地安慰着,有点难舍难分。护士小姐往回走时,一步一回头,看他上楼去,才大步地走出大院。 龙方正走进屋一看,客厅里乱七八糟,仿佛被劫过一样。门口下面丢有一封信,未被打开,信封上写着他堂客胡丽红的名字,落款为市医院三病室李芙蓉。龙方正看过后,自问:她怎么给我堂客写信?信里写什么? 龙方正打开了信封—— 亲爱的方正: 你好! 我毕业分到市医院的头天夜里,在医院门口不幸被一个歹徒抢走坤包。包里有毕业文凭、身份证及500元钱。我初来新城不熟悉,医院办公室替我报案。此区域属城边派出所管,第三天下午,医院办公室将失物归还我,说是城边所侦破能手龙方正给破的,将罪犯抓获归案。在没有线索情况下,能神速侦破出来,真是侦破能手。当时,我很想见到你,可一直无缘。半年过去,谁知道你受伤住院,安排在我护理的三病室。你那天进到三病室,我对你真是一往深情,无限地敬仰。你长得确实很帅,很有男子汉派头,我问你还记得半年前为追回一个姑娘的坤包归还失主的事么?你摇摇头,说已经忘记,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你虽然淡忘,可我深深地记在心里。我说那个姑娘就是我,你还是摇摇头。在你住院的第三天,你堂客虽来看你,却很冷淡,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从你俩的神情看出,你俩的感情并不好。过后,从你的谈话里得知,你堂客两次提出过离婚,你没有答应。一个公安,为保一方平安,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多,还得不到自己堂客的理解,说不与她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歌舞厅内搂搂抱抱。你堂客看你那天不辞而别,简直是残酷无情。自己的男人遭歹徒一枪,伤腿住院,应该说精神崩溃,应得到自己堂客的关照和温暖,可她气冲冲地走了。说实话,我恨你堂客,恨你堂客这样的女人。 龙方正,你是一位英雄善战的公安,在情场上,却是个失败者;在家庭里,你是一个造孽者。在与你接触的多天里,我了解你的性格:刚柔相济。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爱这样的男人。 龙方正,从认识你那天开始,我就离不开你了,不看见你潇洒的身影,我就没有魂了,干工作也没有兴趣,这不知是为什么?你还记得生日那天我送给你的那束鲜花吗?从那天起,我就向你求爱,不管你离不离婚,爱是自由的,没有时间和界限,你说是吗? 亲爱的,请接受我的一个飞吻! 我是深深爱你的,我会让你幸福的! 爱你的护士:李芙蓉 龙方正读完信,全身不禁抖动起来,仿佛一股电流从胸中穿过。如果堂客在家看见,那该是什么样的结局?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 龙方正很着急,便打电话给轻纺商店,商店回话说:胡丽红一个星期不上班了,我们正要找她哩! “拐弯弯”果然潜逃在土坳。他与铁匠正要逃走时,几辆警车已经开上土坳。蓦地,土坳一群青壮年又集合在榕树下,见公安猛虎一般奔下土坳时,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有的冲着公安,大吼:“你们又抓人?” 公安不回答,直往铁匠家围去。这时,天已大亮,早火的炊烟,一缕缕地往天空升腾而去;挑水的妹子伢子,见一个个公安拥向铁匠家,他(她)们都放下了水桶,围上去看热闹。近半年来,公安局在土坳连连抓人,好像土坳尽出罪犯,弄得大家心绪不宁,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心事,分给土坳村拆祠堂的任务还没完成。乡长书记天天催促,土坳人当着耳边风,硬是不去人。土坳人很犟,犟得很有名,乡政府拿土坳人没办法,拆祠堂的工作只好搁浅下来,运货的卡车只能从溪滩开过。为这事情,乡长书记多回被县政府批评。 土坳村距乡政府只有3里路,土坳村在泉溪村高头,泉溪村喝着从高头流下来的溪水。拆祠堂那几天,山溪的水整天浑浑沌沌。泉溪人要喝清水,只好在沙滩里打沙井,或清早挑上澄滤一夜的清水。土坳人很坏,为不让泉溪人喝上清水,时常将那死鸡死鸭死猪丢入山溪,泡上半月,腐烂不堪;种菜的山民,下肥用的粪桶,不到山塘去洗,硬要下溪去洗,搅得满溪臭气熏天。泉溪人为这事,去找过乡政府领导,可始终解决不了。去年,泉溪村打报告给县里扶贫办,要求给几吨水泥,准备掘井用水,可至今尚未解决。每年夏秋,干涸涸的溪水还夹杂着一股股臭味,实令泉溪人伤痛脑筋,为得不到一口好水喝,外村的妹子都不愿嫁到泉溪来。 土坳人做事做得真绝。泉溪的伢子上学,路过土坳口上,土坳大一点的伢子便要欺负泉溪小伢。“哈哈勒”就被欺负过,那年还是读初中。深秋的一天,“哈哈勒”上学早,走到土坳石桥时,铁匠弟弟便双手拦着他,不让他行走半步,拉着他书包不放,故意惹他,说:“我父亲是你爷爷告密,才被解放军打死的,今天我要打死你!” “打我干什么?” “我就要打你!” “你打吧,你打吧!”“哈哈勒”让他打,铁匠老弟便一巴掌一巴掌地往他身上打着,不打脸上。拍打一阵,“哈哈勒”想走,他又一把拖住。那年“哈哈勒”只有12岁,铁匠弟弟18岁。“哈哈勒”打不赢铁匠老弟,铁匠又当书记,谁与他打架,全家没有好下场。“哈哈勒”一忍再忍,在石桥上被拖住一个小时,再过半小时,到校迟到会罚站。他苦苦哀求着:“要打就快打,要不我上课迟到了!” 铁匠弟弟嘻嘻哈哈地笑着。一阵后,他又说:“你给我跪下,喊我三声爸爸!”“哈哈勒”迟迟不跪,眼睛鼓鼓地盯着他。 “喊不喊?”铁匠弟弟又催。 “不喊!”“哈哈勒”又气又急,从书包里取出一把削铅笔的小刀(水果刀),紧紧握在手上,一弓身站起来,说:“你再欺负我,我就……” “你敢杀人?” “你再打我一拳,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对方又打一拳过来,“哈哈勒”刹那一声,刀划破对方衣服,削去手上一块皮。顿时,铁匠弟弟呆立着吓得直抖动。 “哈哈勒”看一眼被划破的衣服,手还紧紧地握着那把水果刀。定定神后,朝学校走去。 土坳人与泉溪人好像有杀父之仇。 前两天见泉溪村长父亲从看守所出来,土坳人不服气,又想报复;今天见公安又朝土坳来抓人,一帮青壮年气不过,便围抄过去。 铁匠的屋竖在大村口,屋坎下便是清清的泉溪。公安把房屋死死地包围着。 土坳人一阵吼声传到铁匠家。 几个公安冲进去一看,未见“拐弯弯”,一双手铐立刻套住铁匠。紧接,又马上奔向“拐弯弯”家。 “拐弯弯”屋在村东头,家里有个老母亲和一个弟弟,他家屋的上空正升腾着一缕缕炊烟。公安冲进去,“拐弯弯”正和他母亲在说话,一大把钱塞在母亲手上,说:“这回我要出远门,有好多年不能回来,这钱够您用上几年,没有钱用,您再问弟弟要,您养育我们很苦,这算是我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你出远门那么久,到哪里去?” “您不知道,到时我给您写信!” 母亲点点头,用手帕把钱包好,说:“你去很久,我能不能等你回来?” “我要回来的!” “不许动,举起手来!”一阵吼声,把“拐弯弯”吓得猛转过头去,见是几个公安,反问一句:“你们抓我干什么?” “你自己清楚!”公安干警说完话,咔啦一声亮出了手铐,一把给紧紧套上。站在他身边的母亲给吓呆了,只见嘴唇反复启动,可始终说不出话来。她摸摸用手帕包扎的这把钱,又看看自己儿子,全身抖动不止,如筛糠似的。这时候,立在门口的一群人大声喊道:“抓他干什么?” “对,抓他干什么?”“拐弯弯”弟弟立即附和道。 刚将“拐弯弯”押出大门,走向大榕树时,一个女人气冲冲地从坳上下来,公安认不出是谁,可“拐弯弯”站定死死看着。不是谁,是他刚离婚半年的堂客,她正朝村里走来。她来干什么? 榕树下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 “大贵,你犯什么事?” “拐弯弯”摇摇头,没有回答。 “大贵,你等着我。”“拐弯弯”母亲从背后跟来,提着一袋煮熟的鸡蛋,一边喊一边追。 “拐弯弯”转身见母亲追来,马上站住不动。他知道母亲一定有话要说。 母亲气喘吁吁地追上儿子,一边哭泣一边将鸡蛋送给“拐弯弯”,问:“儿子,你犯什么罪?” “拐弯弯”摇摇头,说:“没犯罪。” “你犯什么罪,向政府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 “拐弯弯”还是摇着头。 “大贵,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他母亲说。 铁匠被押上土坳,进了警车,村里有些人不看见。突然,有人说:“铁匠也被抓走啦!” 一阵喧闹声腾地而起。 “他犯什么事?” “抓他干什么?” …… 村里人骚动起来,潮水般地往坳上涌去。说时迟动时快,公安迅速掏出手枪,朝天叭叭连放两枪,吼道:“谁要再带头闹事,一起抓去!” 在往坳上涌去的那帮人立即停下步来,谁也想不到这些公安鸣枪,如果再往前涌去,他们会用枪打人。如今的公安不同了,用枪打人可能是家常便饭,像乡下过节日杀鸡鸭一样。 那个女人走到大榕树下,恶狠狠地看着“拐弯弯”。看一阵后,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我说你会有这么一天的!” “关你卵事!”“拐弯弯”顶她一句。 “你这个贩毒的家伙,连自己的堂妹也要睡,你是畜牲,该雷打!” “他睡过谁?”有人问。 “他睡过林萍。林萍被他害了,如今也关在牢里!“ 正哭得死活来的铁匠堂客,当问清这事后,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奔到“拐弯弯”眼前,问:“大贵,真有这事吗?” “别听这疯婆娘的话!” 铁匠堂客又转向这个女人,说:“没有这事,你乱说,我要撕破你的嘴!” “不信,你看,林萍写有一封信,要我转给你!” “拐弯弯”原堂客将林萍的信送给铁匠堂客。铁匠堂客不识字,又将信送给铁匠弟弟看。铁匠弟弟急急打开,连连说:“这是林萍写的!” 铁匠弟弟看完信,几步走到“拐弯弯”跟前,“啪啪”几耳光,骂道:“你他妈的,真是条畜牲,打死你!” 有人说:“这是报应,这是家祸,土坳人再也不会强盛了!” 有人说:“土坳出畜牲,土坳完了!” 有人说:“你们抓他去,枪毙算了!” 有人骂:“大贵,你这条畜牲,怎么能这样?” “拐弯弯”终于低下了头。 “拐弯弯”抓走了,上了土坳,榕树下那群人一下回到自己屋里去了,没有人送他,不像上回抓走那几个人,大家还放鞭炮,还一再嘱咐:“你们安心去吧!家里事有我们做!” “拐弯弯”走上土坳,回头一看,大榕树下空空荡荡,只有他母亲用衣袖在抹着眼泪,目送着他…… 第三十五章 市工商局组成的调查组,通过内查外调,对“哈哈勒”武馆诈骗一事基本查清:一个月来,武馆有三伙人先后在火车站、汽车站、芙蓉公园门口等地以招收学员为名划圈卖艺,诈骗顾客钱物达1万多元,尤其是采用卑劣手段,顾客不给钱,则强行搜身,有的点穴将顾客击昏倒过去,搜去身上所有钱物,民愤极大,给新城社会造成不良影响。根据这些,市体委下令武馆停办,武馆馆长写出书面检查材料,上报省体委,并通报全省。 “哈哈勒”收到这个通知的当天,正是“拐弯弯”在土坳被抓那天。“哈哈勒”对停办武馆想不通,关门闭户死睡一天,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才从床上爬起来,咕噜咕噜地喝下一碗蛋汤,朝龙方正家走去。 他不知龙方正堂客多日不在家,在家不呷饭,到龙方正家美美地呷上一顿老乡做的好菜。他买上一只乌骨鸡,两斤新鲜河鱼,半斤焦干牛肉,当吃夜宵,喝喝酒,解解愁。 来到龙方正屋的楼下,家家户户开灯照明,唯有他屋里开着彩色壁灯,微微粉红之光,颇有一番浪漫情调。难道龙方正不在家,他堂客这么早就睡觉? 他敲着门:“龙方正,你开门呀!” 屋里没有龙方正的回音,只有一个女人脆脆甜甜的声音:“你找谁呀?” “龙方正。” “你是谁?” “我是他老乡。” 门开了,一张秀气漂亮的脸蛋探出门外。这女人不是龙方正堂客。 “龙方正?” “他去公安局还没回来。” “你是谁?” “我是……”女人腼腆地笑笑,忙改口问:“你找他有事?” “哈哈勒”点点头,把手中东西扬了扬,问:“嘿嘿,他堂客?” “不知道。” 女人见他手里提着菜,问:“是龙方正买的菜?” “哈哈勒”摇摇头,不吱声。 那女人左问不是右问不是,不想再问话,凝视着他。立在门口一阵的“哈哈勒”,往屋里一看,卧室里壁灯发着粉红色的光亮,把房屋的东西染得粉粉红红。看来这女人一定是等着龙方正回来,用这种浪漫色彩去诱惑他,这女人不是好东西! “哈哈勒”正想往回走时,龙方正堂客胡丽红惊惊慌慌地回到屋门口,见屋门开着,仔细一看,是“哈哈勒”站在门口,忙问:“你怎么不进屋去?” “龙方正不在家。” “谁在家里?” “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龙方正堂客走进屋去,见是医院那个护士,啪啪两耳光,打得那个护士眼冒金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遭他堂客一顿毒骂:“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公开到我家来勾引他,胆子真大!” 这个护士是下班后来给龙方正送药的,并给他扎针。正准备扎针时,公安局一个电话把他叫走。那个护士想立即回医院,龙方正要她等他。是的,一天不扎针呷药,疗效会差,不能中断。她只好等他回来。谁料两小时过去还不回来却遭遇这个让人气愤的事情。 “哈哈勒”如坠云雾之中。女人之间事非多,此地不能久留,他抽身就走。 “这位大哥不要走,等龙方正回来,当着你的面说清楚。她凭什么打人,我是来给龙方正送药打针的。” 龙方正堂客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说去广州出差。她没有时间与这位护士磨蹭,提着东西就走。好像这不是她的家,她嘻嘻地苦笑一声,走出门回头一看,眼里噙满泪水。“哈哈勒”觉得胡丽红不对劲,上前阻拦一阵,无济于事,反被她一顿大骂。他没味地只好也走,刚走不远,龙方正家里灯光已关,接着便是一阵很响的关门声。那个护士小姐也走了。 “哈哈勒”第二天又去找龙方正,还是没找着。第三天,他去老家泉溪。这天正逢赶场,五日一场,龙家乡的山民不管春夏秋冬,再忙再累,五日一场,场场都去;不管卖不卖买不买东西,都要走走。山民之间见见面,问问收成。抽上几筒烟,聊聊天,算是娱乐。在乡场下车时,遇上几个泉溪后生,问村长父亲回家了么?他们说早已回家,只是近来突然中风,左边身子瘫痪,躺在床上屙屎屙尿。这事情不要对外讲,让土坳人知道不好。 “哈哈勒”点点头,说:“我先回泉溪,你们后来啊!” “哈哈勒”走到土坳村口,见一帮土坳青壮年从泉溪跑上来,不知谁先看见“哈哈勒”,为避免正面相遇,便往溪下那条小道绕过去。他抬头一看,泉溪村火光冲天,一股股滚滚浓烟直往上空猛窜,很远听见噼啦噼啦响声,一颗颗火星在屋上空跳跃、炸开…… 泉溪村起火了!一片哭喊声。 “哈哈勒”心里一紧,拔腿就跑。跑到泉溪一看,火还在熊熊燃烧着。他四处喊人救火,哪来的人?今天正逢赶场,村里很多人去赶乡场,剩下的只是一些伢儿婆婆,她们哭天喊地,谁也救不了火,眼巴巴看一栋栋房屋被烧掉。此时,“哈哈勒”想到瘫痪卧床的老爷爷,他屋里一定没有人。“哈哈勒”跑到村长大屋时,已是火海一片,房屋全倒塌,老爷爷一定还在屋里。他几次想冲进去,无法进屋,老爷爷一定烧死在屋里。等有人跑去乡场报信喊泉溪人回家救火已经晚了,一群青壮年拼命地用脸盆、木桶和提桶,从溪里打来水,猛往屋上浇。一阵过后,大火终于扑灭,一阵阵残烟却在呜咽,一些被火烧得乌焦焦的屋柱、板壁,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真是烧得弹光水尽。一一清点后,凡是走动的男女老少都跑出了屋,只有瘫在床上的村长父亲不见身影。村长第一个冒着浓烟地猛呛,踩着滚滚烫烫的椽木冲进屋里,看见烧得干焦干焦的尸体如一根屋柱倒在烧焦的地上,村长放声大哭,一个76岁的老人活活被火烧死,真是惨不忍睹。 谁放的火?“哈哈勒”说,好像是土坳人。他从坳上下来,只见一帮土坳人急急忙忙从泉溪跑回去。这火烧得猛,不到半小时,便烧掉几栋房屋。有伢儿看见,火是从老爷爷屋烧起的。 村长到乡政府报了案。 夜里,被烧掉房屋的几个老人,围着村长哭诉着,指着他父亲,说:“尽管他是烧死的,还得为他做道场!” 村长哭泣道:“他那口棺木被火烧掉,眼下没有棺木,怎么葬他?” “去借棺木。” “向谁借?” “我去给他借。”一个老人站起来,见村长不用棺木葬他父亲,又说:“用木板钉口棺木,土坳人会笑话的。用一口漂亮大棺木葬他,土坳人看不出什么,就是他们放火烧他,他们泉溪人也要热热闹闹送他上山,你说呢?” 村长点点头,哭泣道:“你去给我借吧!” 那位老人又说:“他是烧死的,能不能进龙家坟山?” 村长:“是老人当然进龙家坟山。” 那位老人:“大家说能进么?” “伤死的,进龙家坟山,不是又乱套?” “道场是黄昏做还是夜里做?” 村长:“当然是夜里做。” “明天清早上山?” 村长:“当然是清早上山。” 几个老人摇摇头,捋捋胡须,叹了叹口气,不再说话了。村长看几位老人脸色不对,又问:“你们看怎么办?” “你自己定吧!” 几个老人言毕,拂袖而去。“哈哈勒”见几位老人不同意村长父亲进龙家坟山,自告奋勇地说:“葬在我家坟山去吧!”村长听罢,眼睛一亮,感激地点点头,用惊异的目光看着“哈哈勒”,说:“永前弟,你出去10多年,我刮目相看,你是一个大好人呀!” “哈哈勒”摇摇头,没有说话,但他内心在激烈地翻涌着。今年是祸年,是灾年,是事非之年,什么也没做成。顿时,眼里涌出了一股深淖的泪水。 道场是夜里做的。几位老人没拢边,村长知道他们有意见。一个76岁的老人虽是烧死的,祖坟山应该让他进,何况他在泉溪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 这夜,“哈哈勒”为老爷爷跪地祈祷了一整夜,劝老爷爷您安心去吧,在九泉之下好好的生活,不要再与别个结怨仇。土坳人烧死你,会有报应的。这两村之仇,会慢慢消失的。土坳人不会再欺负泉溪人了! 有人问:“不欺负,他们为什么敢放火烧屋?” “放火烧屋,公安局会抓人的。你们还不知道,土坳的大贵和铁匠不是被新城公安局抓去了么?大贵会被枪毙的,铁匠和她女儿林萍都会判刑的!” “他们犯下什么罪?” “贵伢子的死,大贵应负有责任的。当然,他还犯有别的罪!一个人、一个村或一个家族,都应该相互忍忍,不忍会出大事,特别横蛮霸道不讲道理者,你让他三分,到时他自己会有报应的。大贵这狗日的,不是个东西,连林萍他也要玩上几盘,使她怀孕,以至后来她走上犯罪道路。” “大贵是这样的人?” “这还有假!” 道场做了一整夜。村长遵父亲生前之嘱,灵堂不再放在老槐树下,而是在他被烧掉的房屋前,道土说这是个好地方,让后人记住老爷爷是被火烧死的。 清早,泉溪人还是吹吹打打,在一片“好抬好抬哟嗬”的呼喊声中,把老爷爷送上“哈哈勒”家祖坟山。 刚把棺木放进坑去,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大雨就要来临。这时,一只山鹰在坟山上空盘旋,盘旋得很低很低…… 帮忙的人刚回到村里,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淋得被烧焦的木板木柱椽条沙沙沙地响。 村长面对这片废墟,不禁怆然长叹:泉溪能从废墟中崛起么? 他咬了咬牙关,握了握拳头。 第三十六章 “拐弯弯”和铁匠被押回新城。 龙方正亲自审问,一桩死去数人的连鬓胡团伙大案终于告破。 这是一个黑帮组织,总部设在云南开远,“拐弯弯”当初不知道是黑帮组织,加入后才清楚,想退出来,又怕脑袋落地。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天,有人给他一个任务:要他杀掉“哈哈勒”,赏金50万。为什么要杀他?事情起因是“哈哈勒”今年初春在昆明街上卖艺,在回新城的那天晚上,“哈哈勒”遇上的那个光头大汉就是总头目,那天他从开远去昆明,刚下火车,经人电话点拨,说他会点穴,你不妨堵他回来教点穴,结果遭到点穴,昏死两小时。后来这个连鬓胡大汉四处找他,都未找着。“哈哈勒”知道遇上对手,云南不能久留,在新城办武馆,一为保护自己,二为公安部门培养保安人才。想钱想枫了的“拐弯弯”接受任务后,几天睡不落觉,想我怎么能杀永前?一连数次,他都下不了手,雇请杀手,又难以接触他,由此一拖再拖。 “哈哈勒”办武馆,土坳铁匠告诉是泉溪欲报复土坳而办的。两村之仇,“哈哈勒”何必去参与?“拐弯弯”本不想杀他,经铁匠这么一唆使,顿起杀他之念头。由此,接二连三地发生凶手案,“牛样子”、贵伢子、玉秀娘、女招待、“哈哈勒”母亲都死在“连鬓胡”手里…… 龙方正又问:“你把玉秀关在哪里?” “拐弯弯”听提起玉秀,就装聋卖哑地不回答。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窥视着几位公安的神情,心里在想玉秀是他诱骗出走的,并带上几万元存折,跟着一个连鬓胡离开了新城,去当年土匪躲藏的岩口山大溶洞,那里至今还保留有悬棺,不知是哪朝哪代。那里有几个弟兄,任何人都不会发现。老子不是去看年迈的母亲,也躲进岩口山大溶洞,你龙方正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抓不到我,算我输了,输在你龙方正手里。对龙永前来说,我大贵赢了,因为他堂客还在我手里……“拐弯弯”想到这里,抬头对龙方正说:“我大贵输在你手里,永前却输在我手里,你想知道玉秀下落,永前必须来见我!” 龙方正嘿嘿笑两声,用鄙视的目光看了看他,说:“大贵,我们之间没有输赢的,但正义和法律却赢了。你要永前来见你,等到枪子穿你的脑袋那一天吧!” “拐弯弯”不告诉龙方正,你别说玉秀和林萍,你的堂客胡丽红也在我手里,也是我大贵搞去的,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他看看龙方正,心里暗暗地笑了笑。 “大贵,你贩卖过多少毒品?” “几十斤吧!”“你不知道贩卖毒品是犯罪吗?” “不犯罪,钱从哪里来?” “你贩卖这么多毒品,知道是死罪么?” “谁知道我能栽倒在你手里!” “你知道你是主凶么?” “方正,我是凶手,你堂客也杀过人,贩过毒品。” “大贵,永前母亲是铁匠用钱收买他哥嫂毒害的吗?” “对,是我要铁匠那样做的。” “你为什么那样作?” “我破产了,也不让他比我强!” “大贵,是你唆使土坳人与民工打架的吗?” “对,是我挑的战斗!” “大贵,害得乡亲父老蒙在鼓里胡闹!” 公安记录员记到这里,眼光与龙方正对视一阵,说:“龙所长,就审问到这里吧!” 龙方正点点头,劝道:“大贵,今晚你自己细细想想,你对得起永前和我么?” “拐弯弯”眨眨眼睛,鼻子一酸,低声泣道:“方正弟,我这条命看来是保不住了,想来我们之间不能窝里斗,这是家祸,这是报应!如果我被枪毙,这是罪有应得!” 龙方正见“拐弯弯”精神彻底崩溃,马上宣布休息。回到办公室,立即报告给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玉秀和胡丽红被连鬓胡绑架在富州岩口山大溶洞里,请立即派侦破分队连夜坐车去富州! 龙方正审问“拐弯弯”后,已是晚上11时。这时,他记起那个护士还在家里等他扎针、服药。 龙方正是局里派车送他回家的。车停下来,龙方正第一眼是看见楼上房屋没有灯光,知道那个护士小姐一定回医院了。 警车开走后,他一步步地爬上三楼。门紧紧锁着。他在门口站立一会,悔恨道:先该给屋里挂个电话。如果一下赶不回来,先要她回医院,免得她左等右等。她这回一定生气了! 他打开门,立即给她挂电话。刚提起话筒,又记起今夜她不值班。 屋里摆设十分零乱。他突然发现桌上摆着一张字条: 龙方正: 明天有空么?我同你谈一件正经事,实话实说,今晚你堂客见我在你屋里,不问清红皂白,对我大骂一顿,骂得我无地自容。当时你朋友“哈哈勒”在场。那夜去医院杀我的就是你堂客。我为什么不说,你是知道的! 李芙蓉 呀——!是她,她还敢杀人? 龙方正立刻打电话给“哈哈勒”,摇上半天,也不见接电话,“哈哈勒”哪里去?第二天上午,他去找“哈哈勒”,谁知他去了泉溪。 “哈哈勒”住在村长家,告诉家乡的叔叔伯伯,贵伢子本身患有急性胆囊炎,是连鬓胡背后一击破了胆,我母亲是我哥嫂这对狗男女见钱眼开毒死的,两村之间矛盾的加剧,是大贵和铁匠狗日的造成的。乡亲们感到永前做得对,他不搅拌在里面,清清白白的一个好人。他回新城那天是个艳阳天,山风吹拂,路面清爽,很好走路。他走到乡政府门口,只见一幅幅横联标语贴满街头。那边的农贸市场熙熙攘攘,崭新的街道两边摆满摊位。这是新修的新乡场,今天不是赶场日,那天来时还是老乡场,当时竟忘记去看新乡场。一会儿,一阵锣鼓声从乡政府传下来,接着一队人马往新乡场走去,有几个好像是县政府领导,向两边的山民在招手致意。他一下明白,今天是新乡场新街道峻工落成典礼,县政府领导来剪彩。乡长见“哈哈勒”出现在新街里,连忙走过来,问:“永前,收到了请柬么?” “没收到。近几天我在泉溪。” “为土坳放火烧屋来的?” “哈哈勒”摇摇头,答道:“不是。” “对啦,你去参加典礼。” 乡长拉着他往新乡场走去。 参加完落成典礼,他往溪上望去,那座残墙断垣的祠堂,至今尚未拆完。祠堂内那两棵白鸽树依然枝茂叶密,门口那棵柳树枝条依然如一位村姑披肩的长发,一束束地垂披在清清的溪水中。刚挖成土坯子的公路,连人都不能走,何况自行车?要想成为跑客车的公路,不知还要付出多少艰辛和汗水。仅仅只为拆这座老祠堂,乡政府的领导被两村之仇折腾得骑虎难下,两村群众竟斗得没完没了,仇越结越深。 祠堂拆坏了,泉溪村房屋烧了,精悍强壮的人该抓的抓了,土坳和泉溪的村仇该结束了。 几天过后,泉溪村长扬起斧头走到老槐树下,对着裂着老壳的槐树腿猛砍下去,砍了三天三夜,才将两人一抱的老槐树砍倒。老槐树倒那天,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 几天过后,土坳也传来了斧头伐木声。泉溪人爬上山坳,往土坳一望,土坳人也在砍大榕树…… 伐木声一声比一声急。 就在这天,胡丽红和两个连鬓胡嫌疑犯被押回新城,关进了市公安局看守所,在林萍隔壁。玉秀被解救回家。胡丽红在走进看守所的那一瞬间,回过头来,问:“龙方正,你去接女儿告诉她妈妈出远门,一年半载回不来,千万不要对她说我犯罪蹲监狱!” 龙方正点点头,说:“配合侦破,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你放心,我会教育好女儿的!” 胡丽红淌下了泪水,问:“大贵那条刀剁的抓了么,是他害了我!” “他早抓了,你自己要认真坦白,争取轻判。你要记住,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和不称职的丈夫在等着你回来!” 第三十七章 玉秀是公安送回家的,龙方正知道“哈哈勒”已回泉溪,不在家里。他便一再叮嘱说,永前明天回来,今晚不要出门,我会派人暗地保护你。等永前回来,你们好好谈谈,好好的生活。玉秀点点头,说:“都是大贵那条刀剁的用金钱收买我,使我听他的话!” 玉秀进屋后,立刻关上大门,见原妻女儿放学在家里,笑嘻嘻地走上去,问:“你爸爸呢?” 女儿不作声,在低头烧饭做菜。玉秀进到厨房,说:“你去做作业,我来烧菜!” 女儿抬头看她几眼,将锅铲让给了后妈,退出了厨房,来到客厅。此时自己父亲“哈哈勒”打开大门进屋来,听到厨房锅铲碗响问:“女伢儿,谁在炒菜?” 女儿变得不爱说话了,“哈哈勒”不再问女儿,自己去厨房看个究竟。玉秀将菜焖在锅里,看女儿与谁说话,与“哈哈勒”撞上个正着。当看清是“哈哈勒”,不停地嚷道:“永前,永前,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玉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进屋,你从哪里才回来?” “我到老家泉溪。” “武馆开得怎样?” “哈哈勒”许久不回答,见玉秀一双好奇的眼光瞪着他,才说:“是大贵做的‘好事’,武馆停办!” “为什么?” “他组织一帮人在火车站、汽车站和公园门口等地方,打着武馆旗帜,划圈卖艺,诈骗顾客钱财,市体委下令停办!” 玉秀问:“你有钱再开么?” “玉秀,你6万元钱用完了?” “我没有用钱,大贵的那两个连鬓胡人用了一些,市公安局到岩口山解救我出来,并从他们身上追回5万元钱。钱在这里,我退还给你!”玉秀说着说着,喉管里像有一股酸水往上涌,发着打饱嗝的声响。 “哈哈勒”好奇地问:“玉秀,你怎么啦?” “我怀孕了。” “哈哈勒”听到玉秀怀孕,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说:“怀孕好,怀孕好,给我生一个带‘把’的!” “带‘把’的是什么?“ “男孩呀!” “哈哈勒”特别兴奋,但玉秀却沉闷不乐。“哈哈勒”不停地笑,玉秀却笑不起来。“哈哈勒”见她有心事,说怀孕怎么不好,玉秀叹一声气,说:“永前,我……” “哈哈勒”看她说话吞吞吐吐,又问:“玉秀你有话说出来,别闷在心里。”玉秀又看看“哈哈勒”,并用手摸摸他的头,说:“永前,大贵心狠手毒,你的心太好了,太直了,我对不住你!”“玉秀,你说出来吧!”玉秀脸红了,泪水扑闪闪地流下来。瞬间,她一头扑进“哈哈勒”怀里,嚎啕大器着:“永前,怀里伢儿不是你的,是……”她欲言又止。 “你别胡说。”哈哈勒”脸色突变,挥手要玉秀别乱说。 “真的,怀里伢儿是大贵的——!”玉秀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炸得“哈哈勒”昏头转向,说“你别胡说,你别胡说!” “永前,我去打掉这个孽胎!” “哈哈勒”听她要打胎,“啪”地一耳光打在玉秀脸上,立时红了一块,一双涨潮的眼睛直看着“哈哈勒”。她问:“永前,这不是你的呀,怎么不让做掉?” “他是一个生命,不管是不是我的,都要让他来到世上!” 这时候,玉秀眼睛一亮,觉得永前不是以前那个永前了,心胸开朗了许多,境界高远了许多,大贵是无法与他比的。他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正直与豁达,答案是什么?玉秀想不出来,用信任与真诚的目光看着“哈哈勒”,轻轻地求情道:“永前,你能原谅我的过去么?” “我不原谅你,你还能回家么?” 玉秀又一次滚下泪来,说:“永前,我听说你头晕,我去买只小鸡炖天麻给你喝好吗?” “哈哈勒”激动地说:“好好好,玉秀,你去买吧!” “哈哈勒”开始几天陪着玉秀去了娘娘墟,到她妈妈坟上烧了许多香纸,不停地骂着“拐弯弯”。一个星期后,他就闷得慌,瞒着龙方正,到芙蓉公园门口去卖艺:吞铁球、插钢刀、玩气功、卖跌打损伤药…… 玉秀得知自己的丈夫又去街上卖艺,劝道:“永前,你不能再卖艺,我去市体委检举大贵怂恿他人卖艺,驾祸于人,搞垮武馆!” “哈哈勒”听罢,觉得玉秀说得有道理,道:“我们重新开馆!” 玉秀又说:“你如果再去卖艺,那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武馆不要开了,我们招聘人才,开一家网络公司。” 他玩过10多天,后来他见法院判决“拐弯弯”等人的布告贴在新城大街小巷墙壁上,他害怕得不敢再去了。龙大贵名字上还打着xxx。这回大贵要呷花生米了,铁匠12年徒刑,林萍3年徒刑,胡丽红6年徒刑,嫂子无期徒刑,大哥3年徒刑,其它连鬓胡都判了刑。“哈哈勒”看后,神色没有惊悸,身上没有痉挛,显得很平静。连鬓胡团伙案捣毁了,新城市民松口气了,连鬓胡在市民眼中是杀人狂。因此,那些长有连鬓胡的人总把脸刮得精光,天天刮。“哈哈勒”生怕自己长出连鬓胡,也天天刮,刮得脸上红红的。邻居说玉秀回家,他红光满面,其实不是这样。有人问“拐弯弯”不好好做生意,怎么去赌博去贩毒去杀人,“哈哈勒”只是笑笑,不作任何回答,好久才说那样的钱不是人找的!紧接,他去咨询过网络公司,自己不会计算机怎么开网络公司? “哈哈勒”不会计算机,他会干什么?他想到了“牛样子”收猪皮。新城原先两个人收猪皮,如今都不在人世,眼下又没有人收,这钱好赚。于是,他在城边墟场干起了收猪皮的行当来:“收—猪—皮—罗!” 他的声音又长又洪亮,这是他划圈卖艺练就的。开张不久,生意火红了起来。然而,龙方正却孤身一人,那个护士小姐有时来看他,不是天天来。他想他堂客胡丽红被判刑劳改,一直没有告诉女儿。那可爱的女儿,整天哭喊着要妈妈。妈妈,你出远门,怎么还不回来?妈妈,你快回来呀! 又过去两月,“哈哈勒”扳着指头一算,自己回新城一年了,这一年,他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哈哈勒”是去年清明前回到新城的,眼下又是清明节。往年龙家坟山,总有两三个出门人打转转,烧几缕香火,放几封鞭炮;今年只有“哈哈勒”与龙方正在祖坟山祭奠,所放的鞭炮也不响,噼哩叭啦响过几颗。 他在老坟山挂后,去了自家的坟山。虽是民工移的坟,土垒得老高,仅只几个月,新坟像在长,越长越高,坟上的草十分茂密,几堆坟都没有墓碑,都得重新安,都得靠我永前一个人,大哥、大嫂被判刑,那个侄儿不知去向,这个家完了,完蛋的原因是出自于家祸,家祸出自于什么?那是深奥的东西,“哈哈勒”想不出来。 “哈哈勒”回新城不久,又到端午节。端午节过去两天,有人捎信来,说端午节那天,泉溪山洪暴发,冲掉了祠堂的一切砖瓦,冲走了土坳和泉溪的所有房屋,冲见了祠堂门口地下的奠基石。龙方正与“哈哈勒”听到这个消息,第二天去了龙家乡,土坳与泉溪虽被冲得一干二净,但砍掉的那两棵古树兜兜却长出了很高的新枝芽…… “哈哈勒”笑笑地对龙方正说:“旧的不毁,新的不来,你说对吗?” 龙方正严肃地点点头,回答道:“对!” 龙方正在泉溪呷好中饭,太阳开始偏西。他抚摸着泉溪那棵老槐树的新枝芽,顿时手机叫了:“龙方正,你什么时候回新城?” “哈哈勒”笑着说:“方正,一定是李芙蓉的电话吧!” 龙方正点了点头,说:“是她,她对我的确很好,但我还是期待胡丽红回来。” 第三天,龙方正与“哈哈勒”一同回到新城。那天夜里,玉秀肚子痛发作了,“哈哈勒”明白是临产分娩,叫来一辆的士,将玉秀送往市医院妇产科。当天夜里,玉秀生下个白胖胖的男孩,龙方正去看时,开心地给伢儿取名,说:“永前哥,我们不再按龙氏字辈取名,姓名只是一个符号,能不能取名为龙新城!” “哈哈勒”笑了笑,说:“这伢儿长大后一定是条好角色!” “是条好角色,可惜不是你的!” “哈哈勒”嘿嘿笑着,说:“只要你不讲,谁知道不是我的!” 玉秀点点头,会心地笑了。笑过之后,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第三十八章 土坳的大贵和泉溪村长父亲死后,这两个村的村民都沉默了,失去了往日的傲慢与倔强。走路都是低着头,好像肩上压着一副沉重的担子,说话都喘着粗气,喉管里如卡着一颗鱼刺。两个村的人都不愿提起过去几十年仇恨的事。黄鸡村和洞口村的人当着土坳和泉溪村人谈起大贵,或铁匠或泉溪村长父亲,他们挥挥手,摇摇头,说:“不要说,不要说,那是过去的事!”说后,红一阵脸,立即走开,钻进其他人群中去,觉得过去的事十分丢脸,每个村民的心里都隐隐作痛,似乎患有胃病还是什么,这个村的村民都用手压着肚子,红红的脸开始枯黄,于是有人猜想莫不是贵伢子的坟地流出了甲肝病毒,传给了这些村民…… 两个村的村民,不管是大人或伢儿都在惊恐地过着日子。一怕贵伢子的甲肝病毒,二怕龙头山劈开一条缝,乌黑的铁轨铺进了山里头,失去了脉气,像人没有了血脉,能支撑多久?端午节,“哈哈勒”回过一趟泉溪,下半年不再出去卖艺了,他的女儿今年高考,有许多事情要做。譬如联系学校,填大学志愿和民族证明。他是苗族,可给女儿考分多加20分,他觉得这是少数民族的优越性。他要女儿报考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找不到单位,自己回来开“中国苗族在线”网站。女儿高考前夕,他与玉秀安逸地在家为女儿服务,天天上街为女儿买好呷的菜,为女儿买牛奶买脑白金买生命一号。女儿不辜负父亲期望,终于考上了中南民族大学,是泉溪村的第一个大学生。泉溪人知道了,全村都沸腾了,个个奔走相告,说不失去贵伢子这个大学生,泉溪村就有两个大学生了。泉溪村长打电话给“哈哈勒”,要他回村办酒席,“哈哈勒”说不要办,办酒席会让土坳人伤心。正在铺铁轨的民工,听到“哈哈勒”女儿考上大学,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应该请我们喝酒,他家的坟山选对了,是我们给选的!” 几个月来,“哈哈勒”一直处于兴奋之中。有人说他好人有好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点点头,也相信这句话,还真对。一天,他接到市工商局通知,说调查组通过调查,在新城市内卖艺诈骗钱的不是武馆学员所为,是“拐弯弯”那帮狗日的,建议重新开馆,免收一切管理费。“哈哈勒”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地说:“这年头,谁还去开武馆!”半个月后,他与玉秀去了凤凰南方长城,当看到很多游客沿着长城爬过一道道山,来到土坳那边那座高山时没有了,很是遗憾。那座山是南长城源头,留有许多古迹。南方长城是一部读不尽的史书,是一座醒目的治国安邦的警世碑,是一条呈蛇形的边墙,山山相连,环环紧扣,绕山过水,绵蜒不断。明清的苗民为反抗统治者,提出“官有万兵,我有万山;兵来我去,兵去我还”的战略思想,利用边墙作防卫,将碉堡、炮台、哨卡、关门和关厢联成一体,首尾相顾,左右照应。这座边墙,听人说是颇有价值的文化遗产,难怪凤凰苗族人慧眼识珍珠,将它炒作得沸沸扬扬,来了不少的游客,赚了不少的钱。我们富州县为什么不将长城连起来,也搞旅游开发,让西晃大山的百姓富起来?他灵机一动,我去投资修建,将它连成一线。玉秀拉着他的手,听他说罢,笑笑地问:“你不是做梦吧!”“哈哈勒”眉头一皱,问:“不就是要石头砌嘛!我把龙家乡的岩匠找来,作为股民,从它源头砌下去,不出一年,不是成了!” 玉秀想想也是,渝怀铁路明年就要通车,游客可从泉溪下车,从源头游至凤凰城,从新城坐火车回家。玉秀将矿泉水递给“哈哈勒”,说:“你喝水呀,今晚回新城,好好想想,看怎么做!” “哈哈勒”笑了,玉秀也笑了。她笑他没有什么文化,脑壳子倒还灵泛。这是个好门路,修通了南长城,西晃大山百姓都富裕了,土坳与泉溪也不会有仇恨了。两夫妇回家后,认真地考虑了好一阵,最后决定去做。消息传出去,西晃山的百姓都拍手叫好,都说西晃大山要出好人了,要出响当当的好人了。 不久,“哈哈勒”回到了泉溪,在弯潭边竖上一栋简易的砖屋,四周有围墙,门口挂起了一块铜色的招牌:南长城源头修建有限公司。 “哈哈勒”的到来,弯潭却聚集了许多人,像一个小小墟镇。善动脑子的“哈哈勒”,又开起小小超市,从新城进购许多琳琅满目的商品,任铁路民工和村民选购,同时又利用他的老屋,简单装修装饰一番,又开起了歌舞厅,使劳累的铁路民工夜间去唱歌跳舞,自然有茶喝有酒呷,还有零星小吃。一些村姑民工嗓子唱哑了腿腰跳酸了,便散步去弯潭,穿梭于棚屋之中,在月色和灯光星,影影绰绰,只听其声,却不见其人。土坳的妹子伢崽经不住现代生活的诱惑,也陆陆续续地来到弯潭,开始与泉溪的伢儿妹子,或铁路民工攀谈、接触,心沟通了,随意了,都说泉溪与土坳不应该有仇恨,早相见夜相逢,还打架还纵火,太不像话了。“哈哈勒”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觉得这一举动是正确的,发展了经济,丰富了文化,沟通了心灵,服务了民工,拉匠了距离,加深了感情,活跃了思想。要想解决土坳与泉溪的矛盾纠葛,先从这一代年轻人身上打开决口,冲破束缚,合二为一。 没过几天,土坳与泉溪的村民自动地涌向了祠堂,拆掉了祠堂,挖出了祠堂那块沉重而抠黑了的奠基石,一条宽广平坦的公路修到了泉溪。 就在这一天,“哈哈勒”哥哥的那个傻儿子回到了泉溪,在叔叔“哈哈勒”面前哭诉着:叔叔,我该怎么办? 2004年3月初写于怀化 2006年3月改就于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