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浮生记》 第一章.初春 江南,今年的春来得很早,带着料峭寒风,沉迷这一片斑驳的诗意,带着些许轻叹,吹进了一艘停泊在江边的小船内。 “阿嚏!“初春的风还是很冷的,当风吹进船里的时候,内中一个少年被寒风激的打了一个喷嚏。 “你醒了?”船内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汉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看的少年醒来,连忙放下了陶土的酒碗,关切的看着船舱中的少年。 “这是哪里?”少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感觉自己躺的不是那么舒服,晃晃荡荡的,有些头晕,顺手拍了拍脑袋,又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四十来岁的汉子乐呵呵的笑了:“小兄弟总算醒了,这大冷天的怎么栽到江里去了,亏得我看见了,这才把你从江边拖上了船。” 少年听得一阵迷糊:“我掉江里去了?” “是啊,小兄弟也是命大,掉进了江里,这么冷的天也没被冻死。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也好捎个信给你家人,让他们来接你。” 这话听得少年更是迷糊,我自己是谁呢?我的家又在哪里?他一时想不起来,又狠狠拍了拍脑袋,末了只应一声:“我想不起来了。” 汉子笑了笑:“看你穿着打扮,一身新,定是城里富裕人家的公子,也不知怎地就栽到了江里去了。也罢,遇到我梁笑,总算也是命不该绝。” 这汉子的名字原来叫做梁笑,虽然看上去穿着破烂,但是身体魁梧有力,肤色黝黑,一双眸子里也闪着精烁的光芒,却不是江边上一般渔民的样子。再看这艘船,虽是小船,但是内壁上挂着一把弯弓,矮桌旁更是放着一把朴刀。这更不是渔民该有的东西。 其实这梁笑原本就是长江上一伙匪贼的头领,他救这少年,当然不是因为菩萨心肠,而是感觉这少年穿着打扮是个富裕人家的公子,这才救上岸,暗地里却有着些劫富济贫的想法。 少年哪里知道梁笑的心思,他委实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这个少年,也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他是21世纪来的,那个时候,他叫陈浩。 陈浩,男,生于90年代末,从小患有心脏麻痹症,父亲是生意人,为了救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卖车、卖房,卖了门面最后直到卖血,原本一个好端端的富裕人家就给弄破产了。后来他父亲,因为长期卖血,再加上给医院长期试药,身子就彻底垮了,也是卧病在床。他母亲原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广告模特,在一次产品发布会上,认识了他父亲,两人谈得来,后来就结了婚。这以后,生下了陈浩,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母亲实在熬不过去,另嫁他人,那个时候,陈浩才上小学。 他父亲死之前,托了一位朋友,又将陈浩送去他生母那里,继父也是仗义,不仅一直抚养陈浩,还一直帮他看病,直到陈浩大学毕业。 谁想陈浩大学毕业以后,原本已经控制住的心脏麻痹症又引发了恶性肿瘤,并且还扩散了,这让他心灰意冷。 但是他的继父并没有放弃他,甚至送他去国外各大医院看病。直到有一天,当他21世纪生命里的最后一天,他的继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陈浩,其实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你并不姓陈,你姓孙。你妈妈让我一直保守这个秘密,但是今天,我不想你在这个世界再留下什么遗憾,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你。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叫我叔叔了,叫我一声爸好吗?” 说完,泪如雨下。 陈浩就是带着这样的结局,离开了人世。医院也突然之间,断电了…… 世界并不是我们眼中见到的样子,耳朵听到的,也并不是真的。博大的宇宙孕育着种种不同的文明,时间的交替产生了不同的时空。陈浩在21世纪死了,但他的灵魂却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平行世界中另一个类似地球的星球,这个星球,同样有着人类的文明。他所在的地方,叫做金陵,这是大明朝的陪都。 大明太祖皇帝原本定都于此,后来被辽王朱植趁着燕王朱棣举兵之时,与建文帝南北夹击,破了朱棣,又举得胜之兵攻破了金陵,建文帝死难。次年,辽王朱植称帝,改元永乐,又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为理由迁都燕京,后改称京师,离现在,陈浩穿越的时代这才刚刚过去数十年。 陈浩穿越的身体,是金陵富商周家的三少爷,今年才刚满十四岁,是周家正妻第三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因而深得周氏夫妇的疼爱。三少爷自幼体弱多病,属于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蒙着的类型,但是天资聪慧,确实读得很多书,四书五经不在话下,更是写的一手好字。 三少爷最喜欢的其实并非读书,而是佩剑远游,很有古代君子的遗风。不幸的是,三少爷这一次从金陵出行,坐船遭遇了风浪,连人带船一起被送入了长江之中。这时正是初春,天气寒冷,人又穿的厚实,三少爷直接就晕晕昏昏沉入了长江。也亏得平日里周家待下人们不薄,有老仆书童拼死托着他将他往岸边靠,指望留得一丝性命。奈何老仆书童最后体力不支,沉江而亡,三少爷却被陈浩鸠占鹊巢,悲也,悲呼。 陈浩他也不知道是幸与不幸,这又碰到了水匪头目梁笑。 梁笑见陈浩仿佛有些神志不清,以为他是栽倒在江水中所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自顾自的拿起了酒壶朝着陶土碗里倒了一碗,端起碗来朝着陈浩道:“小兄弟,你浑身衣衫湿透了,要不,喝一碗酒暖暖身子。” 陈浩在21世纪也喜欢喝酒,因为感觉醉了便仿佛没有了忧愁。听到这话,陈浩好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那就多谢兄台了。” 梁笑哈哈一笑,将酒碗端了过来递到他手上:“请。” 陈浩接过了碗,咕咚咕咚,直接一口气灌了下去,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也多了一些红晕:“兄台你这酒倒是很不错。”这酒当然是不错的,那可是官府开办的酿酒作坊制造的,一般都是官场中人引来送往才能喝的到。梁笑这是在一次水上行动中,打劫了一个致仕的贪官,才弄来的。 陈浩喝了酒,精神也恢复了一些,更奇妙的是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片段,那是一些断断续续的东西:很亮很刺眼的光,一群身着白色衣衫的人在他面前忙来忙去,又想起了一个老人,这个老人仿佛自己很是熟悉,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在老人身边站着,冲着陈浩笑了笑。陈浩想起了一些,却越发感觉迷茫和困惑。突然之间他不自觉的叫了出来:“周忠!”虽然叫出了名字,周忠,周忠,这个周忠究竟是谁呢?他却想不起来了。 梁笑听他突然叫出一个人的名字,以为陈浩想起来了什么:“小兄弟,莫非记起什么来了?”陈浩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怎地就喊出了来这个名字,却不记得他是谁了。”梁笑道:“小兄弟刚脱大难,一时记不起来不要紧,你就住在我这里,等你想起来家在哪里,我便托人给你家人报信,送你回去。”听得陈浩心头一阵感激,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心的人:“那、那就多谢梁兄了。”梁笑摆了摆手,径自走出了船舱用篙头一撑,船就离开了岸,向着江心划去。 小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地方。这是一个江心中的小岛,虽然说是小岛,乍一看上去,却是森林密布,此刻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更显得阴森森的。 梁笑见地方快到了,便回舱内取了一盏灯笼,朝着码头挥了几下。码头上也有一个人,就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举着火把对着船摇了几次。突然之间,码头上就已经站了几十个人,个个看上去都不像是什么好人,“梁堂主回来了!“梁堂主回来了!”几十个人齐声吆喝,也是颇有气势。而陈浩此时,却在船内睡着了。 “二哥回来了。”一个模样生的就跟张飞似的大汉,走到众人之前,冲着梁笑抱了抱拳。梁笑哈哈一笑:“三弟你怎么来了?”“大哥说二哥今日早上就会回来,谁想等到现在,大哥不放心就命我来查探,这不二哥就到了,嘿嘿-嘿嘿。”大汉长得憨厚,说话也是实在,见到梁笑回来,乐呵呵的笑了。“那咱兄弟就一起去见大哥吧。”梁笑拍了拍大汉的肩膀笑着应道。说罢又对着身旁一个小校道:“船舱里有我带来的一袋金子(黑话,指有钱人家的公子),你去背了回来,将他好生照看着。他中了我的迷魂散,一时半刻怕是醒不来,待他醒了,给他吃食,再寻一套衣衫给他。”小校连忙答应,走到穿舱内,挥手找来两个小卒将梁笑架起来就走。 穿过密林,却是眼前一亮。在一片开阔地上树着一个偌大的寨子,寨子是实木搭建起来的,约有三丈高,寨门前还挖了一条小河,寨门两边都是木质的鹿角,看上去还真是有模有样。寨门上方,竖着一杆大旗,上写“替天行道”四个大字。这里,便是江湖上人称“逍遥寨”的地方了。逍遥寨早在元末就有,乃是原来诚王张士诚的旧部所建立。因而虽然说是山寨,却是一套军队的管理模式,有将军,有校尉,还有卒长。山寨的头领自称为“天平将军”,下设两个堂口,一个堂口叫做“仁和堂”,一个叫做“威武堂”,都有头领拜把子的兄弟统领,手下各有几百人。逍遥寨传到此时,竟已有百年历史。 第二章.知秋 梁笑和那大汉有说有笑的进了山寨,走到了一处地方停了下来。这地方就是逍遥寨的中心了,称为“英雄地”。 “二弟三弟,你们回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摇着鹅毛扇,笑呵呵从门口走了出来。梁笑和那大汉见到书生出来,立刻抱拳道:“大哥!”:“自家兄弟何必多礼?我们进去说话。”书生搀着两兄弟的手,一起走将进来。 进了英雄地,一眼望去,就是一幅画像,正是张士诚的画像。画像前摆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上供奉有馒头、米面之类,看上去还很新鲜,香炉里插着三支香,才烧了一小半,青烟袅袅。离着香案不多远,在大堂的中间摆放着一张虎皮座椅,两旁错落有致的放着几张椅子,椅子背后竖着兵器架子,上面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很是气派。 书生在虎皮座椅上坐下,待坐定,望着梁笑和那汉子笑道:“自家兄弟站着做什么,快坐下来。”梁笑和那汉子听闻,这才坐了下来。书生道:“二弟,这两日你去金陵,回来晚了,路上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回禀大哥,小弟今日在江上救了一位落水的公子,这才回来晚了些。”“哦?有这回事。我就怕你孤身一人去金陵办事,若是不小心着了官府的道,可叫大哥怎么活?”说罢,书生两眼泛红,眼泪就流了下来。“劳大哥牵挂,小弟错了。”“唉”书生叹了一口气:“你我兄弟说这话作甚。”说罢,招了招手吩咐道:“来人,摆下酒宴,为我二弟洗尘。”“是。”门口转出来一个小卒,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领命而去。 三人又各自聊了一会,待步入后房,酒菜早已经准备好了。 书生端起酒碗:“来,我们兄弟先满饮一杯。” “干!”吃了一碗酒,三人坐下。 书生道:“我们兄弟三人,缺一不可,哥哥我原也不想着什么荣华富贵,只要我们兄弟三人在一起,将祖宗留下来的这一片基业打理好,我也是知足了。” “大哥,二哥,三弟鲁莽,若不是两位哥哥照应也做不得什么大事,这碗酒我敬你们。”“三弟,你在我们兄弟之中年纪最小,我们两位哥哥不照应你,还能照应谁去?”书生神色一正:“正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碗酒我们一起干了。”“好!”。三人又吃了一碗酒。这时,梁笑说话了:“这几日我去金陵,一来是探访乐大侠的事情,乐大侠因我等之事被官府抓了,我等不能不理。二来也是去查探一下血燕儿的行踪。”“哼”书生脸色徒然一变:“那血燕儿,行事乖张,专杀富户,却是黑白不分一干杀了。还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深为我等所不耻。前几日我已得到线报,血燕儿已至金陵,听闻是专为周家而来。我这条命是周老爷子救的,理应暗中照顾一二。”梁笑应道:“大哥说的不错,我等兄弟,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正说话间,后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何事?”书生站了起来,向着门外看去。 “启禀将军,乐小姐哭着要闯进来。” “唉。”书生轻叹一声:“让她进来吧。” 话未说完,一个身披素缟,哭的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已经闯了进来。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清秀,身段窈窕,她又穿一身丧服,正所谓“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这时哭的梨花带雨,悲痛异常,真正是我见犹怜。小姑娘闯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额头触地,磕得砰砰直响,一边哭一边说:“段...呜呜…段伯伯、梁伯伯、夏伯伯,救救我爹爹吧!” “快起来,有话坐下来说”夏猛快步走上来,一手扶起了小姑娘,转身对着段承宗道:“大哥,你就帮帮这个苦命的孩子吧。”书生皱了皱眉头,从旁拿起了鹅毛扇,走了两步却摇了摇头:“并非是我不帮她,而是…….而是……唉!”梁笑看了一眼夏猛:“三弟,大哥定是自有主张,只怕有难言之隐,事情也不像平常,且听大哥怎么说。”夏猛看那小姑娘委实可怜,怒道:“我们兄弟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她面前说的!”说罢,竟然跪了下来:“大哥,二哥!我一人去救乐大侠就是了,也不带本部人马,请两位大哥帮帮她吧!” 段承宗无奈苦笑了一下:“三弟,你我兄弟多年,大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乐万山乐大侠是因为我等才被朝廷抓走,连累了家人,这份情谊重若泰山,我等岂可见死不救。”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这救人之事万不可鲁莽行事,我心中已有计较,所以才找你二哥去金陵查探一番,也好见机行事。”夏猛脸色一红:“是小弟鲁莽了。” 段承宗看了看小姑娘,轻声道:“乐小姐,你爹爹的事情我逍遥寨自然不会不理,只是要我当你面说出来,却怕你心性不够,瞒不过去,容易为人所乘,反而还害了你爹爹。” 乐小姐呜咽道:“段伯伯,我家被朝廷抄家,死难百十口人,如今爹爹被抓,在金陵大牢内生死不明。我……我……实在是…….。”段承宗摇摇头:“唉,你爹爹怕是不在金陵大牢,而是被东厂羁押在天牢之内了。”乐小姐听得爹爹下落,心中一喜:“段伯伯说的当真?”这时,在一旁一直不做声的梁笑插话了:“乐小姐,我便是大哥派去金陵查探的。大哥几日前就收到线报,你爹爹被羁押在天牢,由东厂高手看着。”段承宗道:“二弟,且莫要多言。”梁笑便不说话了。段承宗拍了拍手,门口便转出两个小卒来:“你们送乐小姐回去休息,切莫怠慢了。”小卒躬身领命,向着乐小姐劝道:“乐大小姐,您请。”乐小姐无奈,叹息一声,转身退出房去。 乐小姐芳名叫乐知秋,原本是朝廷中州兵备道游击将军,现在的江南大侠乐万山的女儿。乐万山因为得罪了朝廷权贵,早早便辞官归隐,定居在金陵。原本乐小姐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不仅衣食无忧,出入有香车宝马,丫鬟伺候,更因为是唯一的女儿,乐万山从小便请了教书先生来教习小姐私塾,乐小姐又天资聪颖,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是金陵有名的才女。却不想有一天,皇帝下旨,说乐万山勾结前朝余孽,有颠覆朝廷之举,将乐万山抄家灭族。 乐小姐是被爹爹拼死护卫到了江边,上了一艘逍遥寨的暗船,乐万山却因断后护卫,被朝廷缉拿归案。好端端的日子说没就没了,乐小姐的心情可想而知。其实,乐万山与逍遥寨也并无多大的牵连,只是一个是江南大侠,一个又是地方上有名的势力,少不了会结交一番。谁曾想,乐万山竟会因此破家灭族。当真是世事无常,可悲可叹。 乐小姐出了门,两个小卒跟在身后。乐小姐一路低头,默默无语。此时的山寨,灯火寥寥,寨子中人除了放哨守卫的人,大多数已经休息去了。江风吹起,淡淡阴冷,月光幽幽,散落寨中。“哎呀!你怎么不长眼睛!”乐小姐被人撞了一下,来人还很不客气!待见到是乐小姐,来人又慌忙道:“哎呀,是乐大小姐!小的死罪,冲撞了小姐。”乐小姐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托着盘子的小兵,也不知道走的为何匆忙,将自己撞到了。乐小姐身后两个小卒立刻围了上来冲着他吼道:“将军有命,胆敢冲撞乐大小姐者,杀无赦!”那小兵吓的浑身一个激灵,忙叩头在地:“大小姐,我不是有意的!饶了我吧!”两个小卒哪里轮他说话,直接一把拉起来,押着就要去向将军禀告。 “慢着。”乐小姐喊住他俩:“他也不是有意的,你们放了他吧。”那两个小卒却也不敢违逆了乐小姐的命令,便将那小兵放了。那小兵大喜,连连叩头,直呼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起来吧,你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我见你手中拿着盘托,里面是些馒头,却是要送给谁去?”小兵道:“回乐大小姐的话,这是小的送去给梁堂主从金陵带回来的一个少爷的吃食。”乐小姐听闻那人是从金陵来的,又问道:“此人现在何处?”小兵指了指不远处的柴房:“就关在那里。”乐小姐摇了摇头:“这人怎么会被关在柴房里?是梁伯伯吩咐的吗?”:“今日梁堂主回来,带回来这个少爷,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梁堂主吩咐要给他吃食,还要给他衣衫。” 这话听得乐小姐心中一动,暗道:这少爷是金陵来的,这几日梁伯伯不就是去金陵查探我爹爹的消息,莫非这个人跟我爹爹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不成,于是开口道:“你且带我前去看看。” 乐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有大寨主撑腰,小卒们都不敢违逆了她的意思,这便带着乐小姐前去柴房。柴房门口站着一个小卒,见乐小姐过来忙道:“乐大小姐,有何吩咐?”:“开门,我要进去看看。”小卒为难道“这里面是一个公子,梁堂主亲自带回来的,大小姐您进去,怕是不合适吧?”:“哪来这么啰嗦,梁伯伯带回来的人我就看不得吗?”:“不敢不敢,乐大小姐请。”小卒慌忙将柴房的门打开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小姐转过头来吩咐道:“你们都在门口等着,我进去看看,问几句话就出来。”说罢,就径自走了进去。 第三章.小白 柴房里躺着的人,正是原来的周家三少爷周小白,现在的陈浩。陈浩此时已经醒过来多时了,换了一身寨子里兵丁的打扮,脸色有些憔悴。此时的陈浩,已经想起来了很多事情。他两世的记忆渐渐融合,知道自己现在的名字叫做周小白。自己的老爸,就是金陵里的富商周大仁。今天自己是渡江远游,遭遇了风浪,船翻了!幸亏自己被老仆人周忠和书童周金所救。 待回想起来许多,知道自己其实是21世纪的人,现在来到这个新的世界,对于陈浩自己,就是开启了另一次生命。 “这就是穿越?”陈皓喃喃自语:“从今往后我就是周小白了,周家对我不错,今后可以享受一下当个少爷的生活。”想到这里,陈浩一会笑一下,一会笑一下,有种特别爽的感觉。真的是像歌里面唱的那样“就这个fill(满足),倍爽”! 就在陈浩沉浸在自己死而复生的狂喜之中之时,不经意间已经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猛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夜里柴房内的油灯也不是特别的亮,这让21世纪来的陈浩不是很适应。眼见小丫头也盯着自己。陈浩心想:这小萝莉在晚上看不太清楚,粗看看也不赖,是个美女胚子,在中学估计就是一个校花啊。转念又一想:自己在21世纪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怎么见到这个小萝莉还是感觉挺喜欢的,自己是不是太无耻了一点。恩?怎么看也是个妹妹对不对。 乐知秋哪里知道对面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的少爷有种种奇思怪想,见他盯着自己看,有些生气:“你是哪里来的少爷,怎滴如此不守规矩,盯着本小姐看,做什么?”陈浩被她小大人的表情逗乐了打趣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哦不对,大小姐,生什么气啊,来,我们先握个手,认识下一好不好。”面前的少女脸色一变,见陈浩就要起来和自己那个啥“握手”,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吓得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本小姐可是会武功的,你知道本小姐是谁吗?”:“什么小姐不小姐的,说的那么俗气,切…….。”陈浩眉头一挑,又懒懒散散躺了下去,不作声了。乐知秋听他说什么俗气,又是一脸不屑的表情,以为是他看不起自己,顿时更生气了。往前走了一步,将手一扶就将陈浩拉起来半个身子,手上随即又使出来点穴的手法,顿时陈浩感觉浑身一紧,再想动弹,却哪里还能动一个手指头! 陈浩默念一下:这小丫头会功夫的啊,不得了,哎呦,难受啊,动不了,这是真难受。乐知秋看到他的样子怪异,神情窘迫,不觉笑了一下:“你这贼子,还敢小看本小姐吗?”陈浩叹了口气:“你会武功你早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会去惹你,你说你多不对?会武功你了不起啊,哥哥我当年大学军训打靶,可是全系第一,了不起个啥?我吹牛了吗?”乐知秋听不懂他说的话,却也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很不服气:“你不过跟我一般年纪,还说是哥哥?”说完又走前一步蹲下了身子:“我来问你,你可是住在金陵?” 陈浩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十三四岁的模样,没办法,21世纪的模样记忆太深刻了,不自觉就会认为自己还是那个21世纪的陈浩。想想自己其实现在身份就是周小白啊,唉,以后自己可是周小白了,陈浩,陈浩,你啊,早已死在21世纪了。 心中默念完毕,周小白便学着古人说话的语气,叹了口气:“适才是在下孟浪了,还望大小姐海涵。”乐知秋听着,感觉自己眼前这个人怎么变化的这么快,听他说话的口气和语调,好像还是一个读书人:“你莫非读过书?”这年头可是封建王朝,又是大明朝的天下,读书人的腰杆可不是一般硬,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周小白很想甩一下头发,模仿一下《唐伯虎点秋香》里周星驰念《桃花庵歌》的样子,无奈动惮不得,只好轻叹一声,当即念了出来: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诗一出口,乐知秋整个人都愣住了,呼吸短促,听罢,狠狠瞪了一眼周小白。 乐知秋自己本是个才女,虽然爹爹是乐万山,自己武功也并非羸弱,但从小我们的乐大小姐却很是崇拜读书的人。总觉得吟诗作赋的男子,很是风流倜傥。再细一看眼前的少爷,模样生的俊秀,若不是一身不伦不类的兵丁衣服穿着,怕也是一个万众挑一的人物。这首桃花庵歌,看上去放荡不羁,却是暗地里透着男女私情之事。乐大小姐从小到大,哪里听过这种诗词,当下心跳的厉害,面色就潮红了开来。 :“你…….你这登徒浪子”乐知秋话说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这话听得周小白心中一喜,他身子里就是一个21世纪的性子:嘿嘿,你不是问哥哥我是不是读书人吗,哥哥我就盗窃了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伯虎的诗歌,你y的怕了吧,嘿嘿。这个时候,我们的江南大才子还没有出生呢。心里这么想,话不可以乱说,周小白神色一正:“这首诗,本是我有感而发,世人大多碌碌无为,不如得做闲时且做闲,花前月下,自有风骨。” 明明一个理字都不沾,乐大小姐却听进去了,想到自己的身世,想起往昔的时光,多么的悠悠自在,如今却是家破人亡,爹爹生死不知,一时心中悲苦,眼睛一红,一颗泪珠便顺着脸颊儿淌了下来。 周小白注意到大小姐身着丧服,心想这小丫头怕是家里死了人了,我得好好安慰她一下:“小姐不必心中悲苦,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了,总归会好一些的。”乐知秋哪里听得进,哭的更厉害了。门外的兵丁听到乐大小姐哭了,立刻闯将进来,将手中陌刀一横,冲着周小白大喝一声:“大胆狂徒!竟敢欺负乐大小姐!”说罢就要上来教训周小白。谁知,乐知秋摆了摆手:“他并未欺负与我,只是我想到家事,心里面苦了些,你们出去吧,有事自当唤你们来。”小卒们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周小白心想:这些兵丁好像很怕这个小丫头。我何不利用她问问自己身在何处,也好早做计较,逃了出去。“多谢小姐维护于我,敢问小姐芳名,日后也好答谢小姐。”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在乐知秋听了,感觉眼前这个少爷似乎对自己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便道:“本小姐的名字哪里能随便告诉外人。不如这样,你且说说你是谁来,我也好知晓你姓甚名谁。”这一句话,反倒是乐小姐问周小白的姓名了。 只看周小白脸色一深,故作沉吟道:“区区贱名本不足以污尊耳,奈何小姐询问,不得不如实以告,在下姓周,名为小白,家住在金陵城内,家严乃是周大仁。”周大仁的名字乐知秋是听过的,知道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忽然想起逍遥寨的兵丁们说起过:天平将军,自己的段伯伯,不就是曾经受到了周大仁的救济,逃得一条性命嘛。这么说来,眼前的公子倒是自己的恩人之后了。想到这里,脸色一喜:“原来你是我段伯伯的恩人之后,却不是非亲非故的。你如何被抓到这里来的?”周小白就将自己怎么落水,又是怎么被一个大汉救了…….这么前前后后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乐知秋点了点头:“天道果然,缘分自是前定,救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家梁伯伯。这么说来,梁伯伯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一会我带你前去寻他。想必定然会放你走的。” 说完这话,乐知秋站起了身子,回头对门外的兵卒们说:“你们进来。”四个兵丁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齐声问道:“乐大小姐有何吩咐?”乐知秋道“你们带着他跟我一起去见将军。”众人领命。乐知秋用手轻轻一点,周小白的穴道就解开了。几人便出了柴房,向着英雄地走去。 第四章.吃饭 周小白与乐知秋并排走着,相互之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四个兵丁就像他们的护卫一样,不紧不慢跟在身后。一个兵丁悄声道:“乐大小姐今个是怎么了,莫非是看上了这个小少爷,想找他做姑爷了?”另一个嘿嘿一笑:“乐大小姐自从来到我们逍遥寨,我还真没见她对谁上过心,就好像全家人死了一般。哦,呸呸,她家还真是都死光了啊,就剩一个他爹爹了。”另一个接口道:“乐大小姐也是可怜人哪,我等且不要多说就是了。”柴房离着英雄地本来也就不远,走了一会便到了。 乐知秋对着门口两个守卫道:“我有要事要见段伯伯,你们且去通禀一声。”一个守卫即进去了,不多时出来回话道:“将军吩咐,乐大小姐请进。”乐知秋便带着周小白准备一同进去,却被守卫拦了下来:“此人是谁?将军吩咐只有乐大小姐可以进来。”:“此人与我,与将军都有莫大牵连,有我看着他,不会有什么岔子的。”守卫拱手行了一礼:“不是我们信不过大小姐,只是如此,我等便要搜身了。”说罢,使了一个眼色,另一个守卫便上上下下将周小白搜了一通。乐知秋微微皱了皱眉,也知道是例行公事,待他搜完,便与周小白走将进来。 这是周小白第一次进英雄地,很是好奇,进得门来就左顾右盼,看到哪里都是新鲜。忽然他指了指画像问道:“这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乐知秋答道:“此乃诚王爷。”周小白听的岔了,居然点点头:“哦……你们古代人还真是迷信啊,好端端的一个集会的场所,也供奉着城隍。”乐知秋被他逗得一笑:“哪里是城隍,我说的是诚王爷。诚王爷的姓名乃是张士诚,可是与本朝太祖争霸天下的人物,只可惜时运不济……唉”听到是张士诚,周小白明白了,暗道:张士诚不就是跟朱元璋、陈友谅他们争霸天下的吗,看来这里的人,跟张士诚有着莫大关系。一会我进去了,万万不可说什么犯了忌讳的话,还要拍一拍张士诚的马屁才好。 两人进得内堂,乐知秋便作了一福:“众位伯伯安好。”周小白有着今生的记忆,也作揖道:“见过诸位将军。”嘴里这么说,眼睛可没闲着,看到坐着的三人,一个书生打扮坐在正中,知道一定是这个山寨的老大了。另外两个,梁笑自己是见过的,他坐在左侧,那么按照古人的思想,以左为尊,定然就是老二。那个长的粗狂的肌肉男,恐怕就是老三了。 书生打扮的段承宗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笑道:“乐小姐不必多礼这位是?”乐知秋正待答话,梁笑却笑了:“他便是刚才我与哥哥说的,落水被我救上来的少爷了。”夏猛道:“这人怎么一身我们寨中的打扮?”段承宗接道:“二弟刚才不说了吗,落水啦,这天寒地冻的,想必是二弟吩咐给他换上的。”说罢,站起身来:“小兄弟不必多礼,想必这么晚了,你还尚未吃饭,我这里正好有着一桌菜,何不一同吃上一碗酒?有什么事情,待吃完了再说。”这话听得很是客气,很容易引起对方的好感。 两人坐了下来,周小白可是真心饿了,见到自己面前放着一盘红烧鸡,立刻扒拉过来,拿起一个鸡腿就啃起来。这吃相,哪里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段承宗并不介意,反倒走到周小白的身前,给他倒上了一碗酒:“有菜岂可无酒?小兄弟请。”周小白心想:你这人还真客气,不喝白不喝。三下五除二吞下了鸡腿,伸出油滋滋的手端起碗来,却是一口干了!:“好!”夏猛倒是很欣赏他。乐知秋在桌子底下用腿踢了一下周小白,意思是你光顾着吃,也先让我把话说完了啊。周小白看着乐知秋,眨了眨眼,手上却没停了下来,直接抓起鸡就啃了起来。这样子在三兄弟看来,却是各有不同的理解。段承宗感觉这个小子胆识过人,并非易于之辈。梁笑则感觉这个小兄弟直来直去,倒是光明磊落。夏猛是三个兄弟里最喜欢他的了,直感到是平生知己一般。 等他吃完这只鸡,段承宗才道:“小兄弟可吃饱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你别吃了,我有话要问你。周小白笑了笑:“我真是饿了一天了,您也别见怪。还有饭没有?”段承宗眉头一皱,还未说话,夏猛就吩咐道:“来人,拿一碗饭来!”不多时,一大碗白米饭就端了上来。段承宗摇了摇扇子,右手拿起筷子从桌上夹起一大块肉,却是直接送到了碗底下,又把饭盖上了,做完这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小白:“请。”乐知秋吓了一跳:“段伯伯,他就是小孩子的心性,您别见怪。”梁笑也道:“大哥,这法子不妥吧?”夏猛却哈哈大笑:“这饭可是有个名字,小兄弟敢吃吗?”周小白却是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小爷我就爱吃这断头饭了,那肉,啧啧,香。” :“哈哈哈哈。”段承宗大笑起来:“小兄弟真可谓胆识过人,也罢,等你吃完了再说。”这时,夏猛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刺了一块肉,对着周小白说:“你喜欢吃肉,这块肉可吃得?”话还未说完,周小白张大了嘴,伸过头去,一口就将肉从匕首上咬了下来,一边嚼着一边说:“不错不错,好吃得很。” 三兄弟现在对这个周小白,却不敢再拿他当小孩看待了。乐知秋看着眼前的周小白,又想起了他念的那首诗,感觉就像碰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看他吧,想笑,再看看他吧,却又有些恼,总之当他是天底下最最无耻之人了。 段承宗耐心的等他吃完了饭,这才对乐知秋道:“乐小姐带他来见我,可有什么要事?”“段伯伯,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却是金陵城周大仁的公子。”“什么?”段承宗吃了一惊,看着周小白道:“令尊可是金陵城的富商周大仁么?”周小白点点头,坐正了身子冲着段承宗抱了抱拳:“正是家严。”段承宗哈哈大笑:“原来是故人之子,难怪投缘!”接着道:“令尊予我,有救命之恩,这事情说起来,还要说到三年前我去金陵的时候……” 三年前,朝廷为了整肃治安,更是为了陆路和水路的通畅,通缉江南盘踞的大大小小的匪盗。逍遥寨自然是一个重点整肃对象。然而逍遥寨的位置原本也很隐蔽,加上寨中之人多是行侠仗义之辈,往往劫富济贫,金陵周遭的穷苦百姓,多多少少都受了些恩惠。所以长期以来,虽然偶然有人知道它的位置,却也并没有报官的心思。一来嘛,寻常百姓也怕绿林豪强,会思量着万一没有剿灭,总怕殃及自身。二来嘛,金陵当地的官府,因为有着逍遥寨的存在,才能每年从朝廷领取一笔军饷。这银子当然是个好东西,挡人财路无疑是杀人父母,没有几个父母官会跟银子过不去。而且,逍遥寨在江南绿林也是颇有声望,用现在的话说:那叫黑吃黑,扰民的小黑帮因为惧怕逍遥寨,并不敢肆意妄为,市面上反而太平。 可是这一次朝廷是下了大力气的,派出了钦差大臣有王命旗牌亲自督办,调集了三万大军,水陆并进,采取了地毯式搜索方法。最终发现了逍遥寨的位置,一举将其攻陷。逍遥寨原本有五个堂口,经过这一次死了三个堂主,部下也是伤亡殆尽。段承宗在危局之中,与两兄弟各自奋力突围,虽然逃了出来,人也受了重伤,待他逃到江岸边的大路上,再也支撑不住,伤重晕倒,不省人事。 段承宗长叹一口气:“正是那时,天可见怜,让我遇到了令尊大人。令尊将我扶上了马车,让我在你家避祸,还悉心照料。”停了一下,哭道:“不然哪有我东山再起之时。”“后来我为了答谢令尊,去过一次金陵,送上黄金三千两,令尊都坚辞不受。”说到这里,段承宗竖起了大拇指:“令尊风范,我佩服之至。”:“再后来,朝廷知我逍遥寨又立山寨,我怕令尊牵扯进来,也就没有再去过了。”说罢,停在那里,似是感慨万分。 内堂众人,没有一个说话,都静静听着。周小白见段承宗久不作声,便道:“家严行事,一向好义,最佩服的就是杀贪官、除恶霸的江湖好汉,当年之事,只是家严本性使然。”梁笑和夏猛齐声道:“令尊救我大哥,我山寨上下便视少爷为兄弟,今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错。”段承宗道:“明日我便差人送你回去,我也想再见令尊一面,只是如今又是多事之秋,乐万山乐大侠一家正是被我山寨所牵连,如今,还需要我等小心行事,还望小兄弟不要见怪。”:“哪里哪里,众位英雄太客气了。”周小白连连抱拳,心中却道:我才刚刚穿越过来,就跟你们一帮通缉犯混在一起,也是倒了霉了。不过要不是遇到你们,我恐怕也就死了第二次了,现在你不来找我爹,我高兴还来不及。大家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多好。 :“只是还有一件事,想请小兄弟帮个忙。”段承宗摇了摇扇子:“还望小兄弟不要推辞。”这话一出,周小白感到自己一个头立马两个大了,心想:你刚刚说不找我爹,现在又找我什么事情? 段承宗仿佛看出了周小白的心思,微微笑道:“也并非其他,乐小姐来我这里住了许久,一直想要前去金陵。我兄弟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行事更要务必小心,所以一直没有答应她。如今周小兄弟前来,正好可以带乐小姐前去金陵。你本是金陵阔少,乐小姐乔装扮成你的婢女,路上往来盘查,她回去定然少了很多麻烦。”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乐知秋在一旁听了,有些不愿意,但是心里记挂着爹爹,无奈道:“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就当你的婢女也便罢了。”这话说的满心委屈。 周小白看了一眼乐知秋,心道:这y头,如今可是刺头啊,万一路上被查出来了,那我少爷的生活可就全毁了。但是看她长的貌美,心中又有些别样的心思。坏笑了一下开口说道:“如果你扮成婢女,行事需要待人接物,反为不美。”这话说的乐知秋笑了。谁想周小白又道:“路上,你不如扮成我未过门的媳妇,这样也更加安全。”这是吃定了小丫头的豆腐了。 :“你!”乐小姐脸就像开了的牡丹花儿一般,深深低下了头,却再说不出什么来。段承宗在一旁道:“此法也孰为不可,只是难为了乐小姐。” 乐知秋双手搓了搓衣衫的摆角,忽然想通了什么,抬起了头对周小白道:“为了救爹爹,我……我便任你欺负了……罢了。”说道最后,声音细不可闻,都快哭下来了。 事情既已商定,四下无话,除了乐大小姐,众人各自又吃了几碗酒便回房休息去了。周小白被当作上宾,住在最上等的厢房之中。 第五章.睡觉 这厢房布置的很是奢侈,桌椅板凳加上床都是用上好的水杉木制成,外面刷上了皂漆,这个时候的漆器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漆本是漆树纯天然的分泌物精制而成。漆树的分泌物本是生漆,经过在阳光下曝晒,又加入桐油,再调上颜色,这才变成了熟漆。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的是“紫气东来”,再看落款,却是段承宗所书,笔法浑厚有力,走的是颜真卿的路子。桌子上放着一盏青铜制成的油灯,造型是一个牧童骑牛的样子,牛的犄角处伸出来了两根灯芯,这构思让人不禁叫奇。床上放置的被子虽然不是崭新的,但也是上好的棉被,至少是没有一处窟窿。 周小白知道主人已经很是用心来对待他了,心中唯一缺憾的恐怕是少了些娇奴美婢前来伺候。不过,这里本是一个山寨,又是军队的管理模式,连乐小姐都没有丫鬟,可见婢女是真没有的。周小白脱掉了兵丁的衣衫,正打算休息,屋外却传来了敲门声。“少爷,您的衣服已浆洗好了,给您送过来了。”原来是一个兵丁,将周小白落水时穿的衣服洗好了,又烤干了,将它送了来。周小白开了门,将衣物接了过来道了声谢,便钻入被子蒙头睡去。 约莫三更时分,周小白猛然醒了过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地上,他顿时汗流浃背,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原来方才做梦,梦见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来到他的床前,老的对他笑,少的对他哭,正是老仆人周忠和那书童周金!待他惊醒过来,却发现床前竟然还有一些水渍!周小白真正是害怕了,莫非救他的两个仆人发现了自己不是原来的少爷,竟然找他来索命不成?可是老者笑,而少者哭却又是何意?他一时想不明白。自己在21世纪一直是受的无神论教育,本来根本不相信有鬼神之说,现在却暗暗心惊,不知所措。 下半夜,周小白再也睡不安生,只要闭上眼睛,仿佛就看到了周忠和那周金的身影。他一人害怕,便起了床,穿好了衣衫开了房门,走到外边散散心。寨子里面已经万籁俱寂,悄无声息,只有守夜巡逻的小卒们还在忙碌。他问了一个巡夜兵丁,知道了乐小姐的住处,便信步走到乐知秋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谁在那里?”“是我,周小白。”房里沉默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正待再敲门,却见乐知秋穿着一身素色棉衣,外面罩了一领灰狐皮袄已走了出来:“这么晚了,你不回房去睡,找我何事?”周小白神色紧张道:“我跟你说件事啊,我见鬼了。”噗嗤一声,乐小姐笑道:“你在哪里见得有鬼?”周小白叹了口气:“我梦见了救我的老仆人周忠,还有我的书童周金,他们来到我的床前,一个对着我哭,一个对着我笑。我醒来后,竟然发现地面还有水渍。吓死我了,真的有鬼啊。” 乐知秋凝眉一想,又看了看周小白,安慰道:“定是忠仆不舍得你,方才前来告别的,你莫要害怕。”“那他俩一个哭,一个笑却是为何?”乐知秋又想了一想,反问道:“哭者可是书童,笑者可是老仆?”“对啊。”“那就是了,少爷你别担心,依我所见,老仆人跟随你家多年,见到你安然获救,定然心生安慰,故而会笑。少年书童,年纪还轻,因为救你枉送了性命,尚且舍不得,故而会哭。然而两人一起到来,却不会有害你之心,否则,当初为何还要救你?”这话听得周小白恍然若释:“你这么说,我心里还真信了。”乐知秋又道:“你若不信,明日我们前往金陵,不如寻个寺庙,问询一番,就是了。”“也好。” 站在门外说了些话,乐知秋感到有点冷,便道:“周少爷你若无事,我便回房歇息了。”周小白心里还是有些怕:“要不,你让我进来一起说说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却是与礼不合,还请周少爷见谅。”这话遇到一般人一定搪塞过去了,还会闹个脸红。但我们的周小白可是21世纪的灵魂,哪里想的这么多,他现在害怕,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我说你,诶,怎么说你好,天气这么冷,这里又没有空调,对不对,我就跟你一起说说话啊,又不是要跟你那啥洞房花烛夜对不对?”乐知秋面色一冷:“你这歹人,竟然还藏着这般龌蹉的心思,该打!”说罢举起粉拳,就要打将上来。周小白吓了一跳急忙闪躲一旁道:“唉!你别真打啊,你打我,我可是要喊人的。”乐知秋一愣,心道:这话像是要自己说的吧。周小白叹了口气:“我落江中,生死只能由天命,现在又孤身一人,想起了我那白发苍苍的爹娘,唉…….” 这话他说的半真半假,目中含泪,好不可怜。女子的心肠本是水做的,乐知秋见着周小白说的话,也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却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话用来形容乐知秋现在的心态却是再合适不过了。都是可怜人,哪里会计较那么多。乐知秋低头一会,轻轻叹息一声,对周小白言道:“你……你且进来就是。” 乐知秋的房间很是素雅,内**奉着一排灵位。古代人讲究守孝,父母若是去世,必须要守孝三年,三年之中,不得美服、浓妆、吃酒…….等等,衣衫更不能有一丝鲜艳色彩,否则便是不孝。周小白对乐家的事情,并不知道许多,看着一排灵位,再想起刚刚自己梦见了鬼,面色不太好看。 乐知秋默默走到灵位前,跪在蒲团上道:“母亲大人在上,今日女儿带着陌生男子进来也是不得已,还望母亲大人原谅。”说罢从旁点燃了三支香,站起身子递给周小白道:“你初次前来,需要通禀我母知晓,我已替你在我母面前说过是我带你前来,想必,母亲大人在天有灵,见了你也不会责怪的。”周小白神色肃然,一本正经接过了香,扑通一声跪在灵位前:“乐小姐的母亲大人,您好,我是周小白,因夜晚害怕才硬要乐小姐带我进屋的,你若是要责怪,便责怪她好了,与我不相干,你别到我梦里来吓我。”这话说的乐小姐呆了,怒道:“有你这么上香的吗?”周小白也不言语,自顾自叩了三个头,将香插入香炉,这才道:“我就是害怕了点,这才胡言乱语,你别见怪。” 乐知秋心里原也不是恼他,只是恨他失言,见他诚实,便也消了气。于是坐下来对他说:“下次见到我爹爹,却不可像今日这般轻浮了。”周小白心道:你这小y头,先是带我见你死了的娘,现在又说要带我见你那没死的爹,你莫非看上我了,这般急着要带我见你父母?正襟危坐,周小白念出一首诗来: 佛说空虚也可量, 虚空比恨恨还长; 银花宝钿金星尺, 认得纤纤十指香。 言罢,对乐知秋道:“乐小姐,我已知错。此诗便是我赠与你的。”乐知秋听得懂这诗的含义,一行清泪夺眶而出,抹了一下眼泪,乐知秋怪道:“你这个人儿,莫非就是惹我流泪来的。”少女的心思,深受苦难,却又难言心中寂寞凄凉,见了这一首诗,却是如见平生知己,心中的苦,便一下子涌上心头,化作泪儿流淌出来。 周小白道:“我见小姐心中凄苦,以诗相赠,聊表我心。”乐知秋从衣服里拿出一物,却是一颗玉珠,递给周小白:“蒙公子厚赐,无以为报,此物随我多年,今日便赠予了你,你需小心收好,莫要枉费。”周小白连忙拿起了,一看,恩,是个不错的玉珠子!恐怕值上好几百两银子!不错,不错。看来以前我背唐伯虎的诗没少背,还是很有用处的啊。 这颗玉珠子本是乐知秋的贴身之物,乃是她的爹爹送给她的,乐小姐一直拿它很是宝贝。今日见到了周小白,也不知怎么滴,就送给了他。男女之事,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乐知秋的心思,周小白哪里懂得许多,就算懂得了,以他21世纪人的秉性,又哪里会看得有多重?在周小白看来,乐知秋只是一个漂亮的小丫头,算是一个萝莉,仅此而已。在乐知秋心里,周小白却是在她失去家人后,唯一能够逗她开心一笑的人儿,长相又出众,学识也高,最重要的是,在乐知秋心中,周小白这个人,是她在最苦的时候,唯一能读懂她心思的人了。两厢一比较,可就苦了我们的乐小姐了。 正所谓: 鸳鸯同源路不同 看却苍芎与青松 奈何绿珠却有意 心思千千一般空 第六章.路途 第二天一大早,兵丁们便送来了早饭。送给周小白的早饭也被送到了乐知秋的房中,兵丁们都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周小白,心道:乐大小姐服丧期间也能留一个男人过夜?这个少爷看来挺有本事的啊。 早饭很清淡,只是几个馒头、两碗白粥。乐知秋吃的细嚼慢咽,看上去吃的还挺香,看来是习惯了这简单的饭食。周小白看了一眼乐知秋:“怎么也没个乳黄瓜?”乐知秋淡淡道:“我平日里就只吃些简单的清粥,怕你吃不惯,要厨房拿了一些馒头来。你说的黄瓜要到天气暖了才能吃到,现在也就只有腌制的白菜萝卜之类了。你若喜欢我就叫他们拿来。”:“恩,好。我吃萝卜干。那味道嘎嘣脆,不错。”乐知秋便吩咐兵丁们:“你们去厨房要一些萝卜干来。”不一会儿,萝卜干拿来了,周小白吃了一个:这果然是绿色纯天然无污染的萝卜干,连酱油都带着黄豆特有的浓香,吃不出一点味精的味道,好吃,太好吃了。 这萝卜干吃的周小白眼泪都快下来了。 乐知秋看他神情怪异便道:“你怎么了,莫非嫌弃太清淡了些。”周小白长叹一声:“不是的,我只是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纯天然无污染的农副产品,心里这个感动啊。”乐知秋疑惑道:“什么是农夫产品?这萝卜不就是农夫种的吗,你说的那个产品是什么?”:“哦,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感觉这个萝卜干很好吃。”周小白打个哈哈,蒙了过去…… 见两人吃完了,兵丁们躬身行了一礼:“将军已经在码头备好了船只,请两位随我们来。”来到码头,只见一艘渔船停靠在码头上,为什么说渔船呢——因为有渔网的嘛。渔船上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皮肤粗糙,手上也满是老茧,面上灰扑扑的,一看就是常年日照雨淋所致,看那打扮,就是一个地道的渔夫。 夏猛正在码头上候着了,见两位到来笑道:“大哥和二哥昨日吃酒吃的太多,还没醒来。之前已经吩咐过了,让我送你们上船。”:“有劳将军(夏伯伯)了”。夏猛让兵丁拿出一封银子来,大约一百两:“这是大哥的一点心意,路途盘查,有用到的时候。”周小白道:“恭敬不如从命,替我谢谢将军。” 夏猛又将一把宝剑提了来对乐知秋说:“乐小姐,这是上好的青锋剑,大哥让我送与你,也好有个照应。”乐小姐将那剑取来,拔出来一看,剑光闪闪,寒气逼人,是一把上等的好剑,不禁心中欢喜。夏猛又与那船上的汉子交代了几句,这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还要赶路,这就上船吧。” 周小白和乐知秋道了声谢,便登上了船。渔夫划着船,走了没多久,小岛却看不到了。长江之中水域复杂,若不是常年靠江吃饭的人,定会辨别不出水路的险阻,往往还会迷路,这就是长江天险的诡异之处。看那汉子驾轻就熟,兴致来时,撒网一兜,还真能打上几尾鱼来。过了两个时辰的功夫,船终于到了岸边,那汉子对着船舱里的两位笑道:“少爷,乐大小姐,地方到了。”两位道了声谢,起身上了岸。 这个地方距离金陵还有一百八十多里路,那汉子道:“少爷,乐大小姐,你们沿着大路往东一直走,就看到金陵城了。前面有关卡搜查,小的也只能送到这了。”周小白取了十两纹银递给他道:“一路辛苦,这些银子拿去买酒喝吧。”那汉子一喜,接过了:“多谢少爷。” 周小白和乐知秋就这么沿着官道,往东徐步而行。走了二三十里路,终于见到了一个茶棚。茶棚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与自己的老婆子守着这茶棚赚些小钱,也开了有些年头了。 :“两位客官,喝什么茶?”见到两位进来,老头打量了一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和小姐,立马迎上前来。“王老吉。”周小白下意识的答道。 那老头一愣:“这位公子,你如何得知老朽姓名?” 这话把周小白听得呆了:“你是王老吉?”老头点了点头:“老朽姓王名吉,年岁大了,迎来送往的也多了,认识我的人都叫我王老吉。”:“你会做凉茶?”老头摇了摇头:“我做茶铺也有年头了,只知道大碗茶,您说的凉茶可就是这大碗茶?” 叶知秋在一旁听得认真,知道周小白又作怪了便道:“老板你别听他的,上一壶茅山青峰,再上两碗阳春面就行了。”“好嘞。”老头说完,就下去了,不一会儿,拿上来一个茶壶,普普通通的陶瓷茶壶,两个陶土茶碗。又不多一会,再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面条。 “多少钱?”周小白问。老头忙道:“两位客官慢用,钱还是吃完了再给不迟。”周小白拿出一个银锭递过去:“给你了。”老头吃了一惊:“小店本小利薄可找不出这许多碎银子。”:“我不说给你了吗。赏给你了。”老头眉开眼笑道:“客官如此大方!小的谢过了。” 正要去接银子,旁边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又将银子塞回周小白手里:“客官虽有好意,老身不敢愧领。”又对老头道:“就一壶茶两碗面,何能收客官如此多银子,你也不怕惹祸上身!”老头看了一眼乐知秋身后的宝剑,暗道:还是老妻说的对啊。 乐知秋道:“我家少爷赏你们的,不妨拿着。”老妇人却道:“这一锭银子,足有十两,这些吃食加上茶也不过六十文钱。老身不敢要。”说完又道:“两位坚持要给,小店就分文不取,算是结个善缘。”周小白带着今生的记忆,这才恍然:十两银子,价值万钱还多,却是给的太多了。叶知秋将银子拿过来,抽出了宝剑,轻轻一挥,砍了一个小角,递给了老妇人:“这总可以拿着了吧。”老头看了看老妇人,见她并没有反对,口中称谢,这才接过了碎银。 周小白和乐小姐吃过了面,喝好了茶,时间已经过了晌午。两人便启程赶路。又走了十来里路,过一片林子,看到前方有一个驿站,周小白这时却是走的有些累了,又想歇息一下。乐知秋道:“刚走了十来里路如何又累了,这般歇息,今日怕是赶不到金陵了。”周小白道:“我们走路毕竟太慢,看看驿站之中能否借来马匹,也好赶路快一些。”:“驿站之中,都是接待的官场中人,如何能让你借得马匹?”周小白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试试看吧。” 两人来到驿站,门口有一个驿卒走过来问道:“两位是何人?”周小白道:“在下乃是应天府的生员,今日带着家眷过来想投宿的。”驿卒一听,原来只是一个秀才,但毕竟也是有功名在身,却是一个读书人,面上还是要应付一番:“原来是秀才相公到了,只是我这里实在是住不下了,两位还是到前头的江口镇投宿吧。”:“也罢,我们走吧。”周小白听得江口镇,脑子里一下回忆过来,自己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是因为喜欢游历,对金陵周围的地理位置还是很熟悉的,知道离这里不过三五里路就到了。 果然,往东又走了三里路,就隐约看到了一个镇子。只是离镇子一小段路的官道上设有关卡,有六个官军看守着,验看来来往往路人的路引。周小白的路引早就丢在江里了,这可如何是好。乐知秋道:“前面就是关卡,还需小心行事。”周小白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你却将面纱拿下来就是了。” 来到关卡前,见两个官军正在验看路引,另外四个却是在一旁闲聊,并没有多少戒备。周小白旁若无人的走着,排开众人,乐知秋紧随其后。周围百姓看到周小白穿着一席白色的襕衫,头上戴着一方儒巾,知道是一个读书人,都自觉让他过去。守关的两个官军想也不想,直接让周小白过去了。轮到乐知秋的时候,周小白道:“这是我家娘子。”只一句话,两个官军就挥手放行了。 待过了关卡,乐知秋才舒了一口气。周小白道:“只要正大光明,关卡一般也不会搜查读书之人,所以我们才能顺当走了过来。你若是带着面纱,反倒有遮蔽相貌的意思,却会引人怀疑,所以我才让你取下来。” 进了镇子,来到一处客栈。周小白花了一两银子雇了一驾马车,与乐知秋两人坐在车里,晃晃悠悠,直奔金陵而去。 有了马车,速度快了很多,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金陵城下。刚要进城,却被盘查的守卫拦住了。只听一个官军喝到:“下来!车里面坐的什么人?”周小白下了马车,让乐知秋坐在车里,自己走上前去傲然道:“我乃是本地的生员,与我家娘子回城,汝等为何阻拦?” 那官军见到周小白一身读书人的打扮,不禁客气起来:“原来是秀才相公,我等也是奉命盘查,还请打开帘子让我等看上一看。”本来是要说搜上一搜的,也是因为客气,说成了看上一看。周小白叹了口气:“也罢,只是我家娘子生性胆小,莫要惊吓与她。”转身对车内道:“娘子,你且下车。”乐知秋慢慢悠悠走下了马车,官军见她年纪并不大,却是一个美人的身段,只是脸上戴着面纱,看不十分清楚。 见那官军盯着乐小姐,周小白咳嗽一声:“还需要摘下面纱吗?”官军被这么一问,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走到车前,将车帘子打开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人。于是放行。 两人终于到了金陵城内。 第七章.回家 金陵城原本就是帝都,虽然经过了靖难之役,但是依旧大气磅礴。青石板的道路从城里一直铺到城外,道路宽阔,可并行六驾马车,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到了夜晚也是灯火通明。虽然皇帝已经迁都,但是金陵依旧是名义上的帝都,六部衙门、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五军都督府、应天府衙,金陵守备衙门、国子监……都在城内,可以说除了没有皇帝,基本上保留了一套中央常设机构,甚至还设立了金陵镇守太监。当然了,这些官员基本上都是被京师排除在外的官员,所以六部衙门的朝会基本上都开成了茶话会。真正算得上握有实权的,无非就是三个人,一个就是金陵镇守太监,他相当于皇帝的传话筒,另一个就是金陵兵部尚书,他挂参赞机务的职衔,握有军权,最后一个就是守备衙门的提督,一般都是朝廷勋贵担当。 金陵自古繁华,有着六朝古都的称誉,人多的地方,当然少不得烟花粉黛之地。一条秦淮河由东向西贯穿了城内,两旁妓院林立,每日早上桃红柳绿的姑娘们洗脸水就让秦淮河变了颜色,因而金陵城内的人都称秦淮河为胭脂水。 在这一派莺莺燕燕,卿卿我我之中,却有着一个夫子庙。夫子庙乃是祭拜孔圣人的地方,此时的金陵,在夫子庙周围设有应天府学,在此地进学的才子们,自然与那莺莺燕燕,卿卿我我之地经常联系,互通有无。这才有了才子佳人的故事,一直相传到今。却不知孔圣人对此,是个什么想法? 却说周小白和乐知秋坐着马车一路走来,穿过了几条巷子,最后停在了一处大宅子的外面。此处宅院颇不一般,大门前立着栓马石,都是些上好的花岗岩。黑漆的大门,门上写着“周宅”两个大字,门头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将那门楣照耀的熠熠生辉,门楣上雕刻着蝙蝠,蝙蝠周围刻着寿字,寓意家宅能够多福多寿的意思。两个仆人看守在门前,都是精神抖擞的样子。大门另一侧,尚有一间小门,正是下人们进出的地方。 周小白刚下马车,就见门前的仆人迎了上来:“三少爷,您回来了,夫人正念叨你呢。”周小白的记忆中,记不得这仆人是谁了,只看着面熟,便笑了笑,算是见过了。:“姑娘下来吧,到家了。”转身伸手打开了布帘子,看着乐知秋,做了一个请的架势。:“少爷还带回了朋友?”仆人看看周围又疑惑道:“周忠和周金呢?怎地不与少爷一起回来。”周小白长叹一声:“此事正待我去禀告,唉。”仆人看到三少爷面色似是忧愁,知道肯定出什么事了,也不再多问,将乐小姐迎了下来,便带两人进了大门,向着大厅走去。 人还未走进门,早有一人从内堂一路笑着走出来:“原是我儿小白回来啦,快给为娘来看看。”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穿一身淡紫色锦缎绣银夹袄,头戴一只银蝠戏水琥珀钗,套了一件月白色绸缎的罩衫,笑盈盈的来了。周小白知道是娘来了,忙拜道:“儿子给母亲大人叩头。”周氏忙走快几步将周小白拉了起来:“我儿回来就好。”见旁边立着一个少女,问道:“姑娘是?”周小白神色一悲,正经道:“还请娘亲回避一下旁人,儿子有话要说。”周氏收了喜色,忙吩咐下人出去,疑惑的看着周小白:“我儿何事?怎地如此郑重。”周小白就将自己怎么落水,怎么被救……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周氏两眼含泪叹息一声:“我儿真是命大,也多亏了周忠和周金拼死相救,唉……儿啊,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转头看着乐知秋道:“你是大家闺秀,本应待字闺中,无奈家中横遭惨祸,我心也深不平。奈何小姐你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我周家宅院虽多,恐怕也不便你住下。我这里有白银五十两,姑娘拿上,赶紧逃命去吧。” 这却是要打发乐知秋走了。乐知秋作了一福:“夫人您不必担心,我自知晓原不适合住这里,我这就走。”说完,也不接那银子,将剑一背,转身就要走。却被周小白一把拉住:“金陵城内到处都有东厂的鹰犬,你一个人怎生应付?”周氏见到儿子维护与她,再细看这姑娘却是长的眉目清秀,身段窈窕,暗想儿子恐怕是有了些怜香惜玉的意思。于是,又对着乐知秋道:“我儿说的也对。现在天色已黑,你一个人出门也是多有不便,且吃了晚饭,住上一宿可好?”乐知秋原本也是无处可去,此地若是不收留她,她去了外面,又能到哪里去?但见自己似乎不为夫人所喜,自己的性子又有些执拗,正待回绝,却被周小白拉住了手:“知秋,住下吧。”惊慌之下,把手一缩回来,红着脸道:“那就劳烦夫人了。”周氏面上笑了笑,看了看儿子,又叹了口气,便吩咐厨房准备晚膳。 周家的吃食也是精致,因为老爷夫人都喜欢淮扬菜,所以味道有些偏甜。桌上准备好了十来个菜,什么粉蒸狮子头、藕卷糯米酥、西湖醋鱼、糖醋排骨、虎皮鸡蛋、平桥豆腐羹……乐小姐自幼住在金陵,吃到了这地道的家乡菜,眼睛一红,久久说不出话来。周氏原本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一心维护周家,才有了送客的打算,见到乐小姐这样子,感觉这小姑娘身世也是可怜,奈何老爷带着大儿子常年奔波在外,二儿子死得早,只留周小白一个人在她身边,自己但系着周家上下数百口人的安危,不得不谨慎。 吃罢晚饭,周氏安排下人带着乐小姐住下,又吩咐丫鬟伺候好三少爷,这才回房休息去了。 周家家大业大,下人很多,但是大多数下人并非是伺候主子,一般都是在店铺中帮忙。丫鬟是用来伺候老爷夫人还有少爷的,地位比一般的下人高出许多,众丫鬟之中,以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大丫鬟最为亮丽,四大丫鬟之中,又以春兰最为殊色,因而一直是伺候周小白的。 春兰年方二八,只比周小白大了两岁,样貌清纯可人,一直深受周小白的喜爱。春兰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周小白悠哉悠哉跟在后面,到了房门口。春兰道:“婢子伺候少爷。”这就将床铺铺好,又打来了洗脸和洗脚水,待少爷洗完了脸,又轻轻将三少爷的鞋子脱了,跪在地上帮着少爷洗起脚来。春兰的衣服,胸口处空了一节,因而周小白看着她洗脚,却能看到春兰胸脯微微起伏,这却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生活,周小白心神荡漾,看得竟然有些呆了。春兰将三少爷的脚洗好了,抬头一看,却见三少爷盯着自己的胸口看,只是笑了一下,并未害羞:“少爷你看什么呢?”周小白脸色一红,春兰却笑了一下,端起洗脚水往外走去。不一会儿走进来,递上了一杯盐水,待少爷漱口完毕,又服侍少爷宽衣,春兰贴着少爷将衣服脱下,两人靠的很近,周小白闻到一阵子芬芳,沁人心脾,很是舒服。见少爷上了床,春兰道:“可要婢子服侍少爷?”周小白回忆了一下,仿佛自己之前也没跟春兰有过那方面的事情,好像是周氏这方面管教严厉,自己也一直不敢这么做。想了想,还是说道:“不用了,你下去吧。”春兰习惯如此,便道:“婢子就在隔壁,少爷晚上有事吩咐一声,婢子就过来了。”原来,春兰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墙挡着,就在周小白的隔壁。周小白心想:这莫非就是古代的通房丫头了?但是结合今生的记忆来看,仿佛又不是这样。在自己的记忆里,通房丫头指的是自己妻子陪嫁过来的丫鬟,一般都是可以贴身伺候老爷夫人的,甚至鱼水**之时,也是在一旁听候吩咐。所以往往在得到妻子同意的情况下,会陪着一同上床伺候。春兰只是一个丫鬟,并没有这个资格,看来这个小妮子对自己还是很有想法的。 一夜无事。早上起来,周小白刚睁开了眼睛,春兰又将洗脸水送了过来,伺候少爷洗完了脸,又递上“古代牙刷”,那是一个木头做的东西,在一端钻了很多小孔,小孔上植着马尾,沾着看上去就像是药膏的东西。周小白用惯了牙膏,对这黑漆漆的东西,很不感冒,但是记忆中,这好像就是牙膏一样的东西。刷了牙,感觉就跟吃了中药一样,有点苦。赶紧用盐水漱了下口。春兰见少爷洗漱完毕,又递上一碗茶水,周小白喝了一口。这才下床,让春兰帮着穿衣。 可以去吃早饭了,春兰跟在少爷身后,一同来到前厅。周氏和乐小姐已经坐在那了,桌子上放着枣泥烧饼、杏仁糕、鸡蛋、还有豆浆。周小白见到豆浆开心极了,豆浆泡油条是他上学时的最爱。但并没有看到油条。周氏见儿子来了:“儿啊,快点坐下来,我已叫厨房炖了燕窝粥,给你补补身子。”周小白暗道:我周家还真有钱,连皇帝吃的燕窝都能弄来。一会儿工夫,燕窝粥端了上来,周小白拿起调羹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嘛,就像是打了些鸡蛋清而已。喝了粥,又吃了一个鸡蛋,一块枣泥烧饼,就感觉自己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周氏待儿子吃完了才对他说:“乐小姐的事情我想了想,住在我们家委实不太方便,我已经和乐小姐商议过,让她且住在城外的静思庵中。”周小白一愣:“你是要送她去尼姑庵?”乐知秋道:“夫人已经跟我说过了,静思庵的了尘师太是夫人的至交,我住在那里不但安全,还能给家人做法事超度一下亡魂,也算尽了一片孝心。”周氏道:“我也会差人帮你打探一下,毕竟老爷跟金陵的镇守太监汤公公还是好朋友。”乐知秋听得心中一喜,连忙道谢。 周小白内心颇有些舍不得,毕竟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是自己穿越来遇到的第一个女子。:“母亲大人,乐小姐真的不能住我们家吗?”他还是抱着自己的想法,不想让乐知秋就这样离开。周氏道:“我们家是生意人家,平日里迎来送往甚多,就算在金陵城,我们周家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头。一个年轻女子住进来时间长了,难免被外人得知。那个时候,不但乐小姐会性命不保,恐怕我周家还会受牵连哪。”周小白一听,感觉自己的母亲说的很有道理。此时若能寻得一个僻静处,让乐知秋安顿下来显然才是正途。以后时间还长,待事情有了进展,也能再见到她。想通了这一点,周小白便不再坚持:“全凭母亲大人做主了。”周氏从衣服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乐小姐:“这是我写给了尘师太的书信,我已将你的事情都写在里面了,姑娘你待见到了师太,将这封书信给她,想必会对你多有照顾的。”乐知秋将书信接了过来,贴身藏好。 周氏又对周小白道:“儿啊,今年八月份就要举行乡试,以后你却不要再出去游历了,应该好好温习功课。”周氏一直宠爱周小白,原来也不会阻止其外出游历,但是经过了儿子这一次事情,恐怕儿子外出再有什么意外,就打算不允许他再外出游历了。这也让周小白无可奈何,只能点头称是。 第八章.偶遇 大门外马车已备好,周小白原本想送送乐知秋的,周氏却不同意。无奈之下,只能按照母亲的吩咐,进入书房温习功课去了。 书房里站着一个小厮,跟周小白差不多年纪,这是周小白新的书童,叫周桐。“少爷。”周桐见周小白来了,当下施礼道:“小人叫周桐,是夫人叫我来伺候少爷的。”周小白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心里却还在想着乐小姐,神情有些落寞。 走到书案旁,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本《汉书》,周小白笑了一下,细想原来自个也是一个偷懒的家伙,书房里不读四书五经,喜欢读一些杂书。实际上,周小白早在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而且还被选拔为应天府学的生员,四书五经早已经烂熟于胸,他自幼身体不好,却喜欢舞刀弄剑,崇拜前人的英雄事迹,最喜欢看一些豪杰的江湖趣事,这本《汉书》记载了很多奇人异事,原是周小白自己常常读的一本书。 周小白将《汉书》放在一旁,又从书架上拿出一本《中庸》,才看了几页,感觉书上写的自己脑子里原本就记得,不但记得,还有自己的一番体会。这时,周小白恍惚如梦醒一般,惊讶道“我自个原先就会啊。”再拿起毛笔,摊开了纸,周桐在一旁帮着研磨,笔尖润色以后,自己在纸上随意写了写,一笔书法,有模有样,是标准的楷书,心道:看来之前的我,却是下了一番苦功。自己又写了一些字,写的越多,自己更是越来越得心应手,想到自己还会写隶书和草书,又写了一些,心内越发欣喜。周小白的字,写的算是上乘,欠缺的是一种年龄上对字体的驾驭功底,就好像一个会唱歌的人,歌唱的再好听,却不如专业歌手那样对自己的歌曲理解深刻,可以随意掌控。这个本事,不是说下苦工就能得来,它需要人的思想精神达到一定的境界,才能发挥自如。 读了一个上午的书,原本的新鲜感也渐渐消磨,周小白放下了手中的《易经》,对周桐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转转吧。”周桐道:“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少爷您还出去?”:“恩,你去禀告夫人,就说我去城里拜访一下朋友。”周桐应了一声,出去了。 周小白走出大宅,周桐已经从里面赶了出来:“夫人说了,少爷可以在金陵城内逛逛,不允许出城。”周小白心道:还是怕我去找乐知秋,也罢,我出去逛逛街,找个饭馆吃个饭,也是不错的。主仆二人上了马,一前一后,悠闲惬意的随意逛着。周桐道:“少爷,我们去哪里啊?”周小白记忆中,金陵城有一个酒楼,叫做“云中客”好像自己常去那里,便道:“去云中客吧,先吃饭再说。” 云中客是金陵一家老牌子的酒楼了,特色说白了就是贵,当然东西也是不错的,有二十年陈酿的好酒,一般都是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才来这里吃饭。云中客的老板,据说是一个老童生,喜欢吟诗作赋,每天都会出上一个对联,悬挂在酒楼内,只要有对的上来的,就包一桌酒菜,也是金陵城内一个妙人。 刚走到酒楼下,小二早早就迎了上来:“三少爷您来了,快里边请。”迎上了楼,小二又道:“三少爷您今天是对对联,还是按老规矩来?”周小白笑道:“今日对联写的什么?”小二抬手一指:就是它了。周小白看着楼下挂着一幅巨大的对联,写的是: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周小白心道:这个老板对考科举也真是无奈,也着实是他自己真实的想法,不然哪里能够出这么个怪题目。 略微沉吟,周小白笑道:“我已对出来了。”此话一出,引得周遭吃饭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着他。小二笑道:“三少爷您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在金陵也是出了名的。这幅对子,已经挂出去了三天,还没有人能对的上来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在周小白身后的桌子上,坐着两个年轻的公子,两人头戴四方平定巾,一个穿一身酱色袍衫,一个穿一身桃红色罩衫,看上去跟周小白差不多大。两人中穿桃红色的公子小声道:“姐姐,这对子您都对不上来,这个三少爷能够对上来吗?”酱色衣衫的公子道:“你呀,怎么又喊起姐姐来了,现在本公……子就是微服巡游,应该叫我少爷才对。”桃红色衣衫的公子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少……爷。”酱色衣衫的公子笑了笑:“小环,就你顽皮的厉害,听他怎么对吧。” 周小白笑道:“这个对子难就难在以字形变换得字音,还要字形相似,却又要说出一番道理,看似不太容易。但是只要知道了这对联之中的关键点,却也不难。”周小白站起身来冲着看着他的人一抱拳:“在下不才,还望诸位赐教。”言罢,大声道:“我这下联便是:二人是天,一人是大,天大人情,人情大于天。”此联一出,周遭一片叫好之声。 酱色衣服的公子点点头:“看来这个三少爷的确有些文采,对仗也算工整。”他起身走到周小白面前:“这位兄台,小弟刚才听到你的对联,心中佩服,还请移桌一叙。”周小白看了看眼前的人,只见和自己年纪相仿,面若冠玉,仪表不俗。更难得说话之间,神情怡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推辞不得。心道:这位看上去也是一个勋贵子弟,我结交一番,也无不可。于是道:“那就讨扰了。” 两人坐下,周桐站在一旁。周小白看了看周桐,笑道:“我与这位仁兄就坐这吃了,你还是回去坐我那桌子,少爷我刚刚赢了一桌酒菜,就便宜你了。”周桐听得心中一喜,忙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酱色衣服的公子笑道:“想不到仁兄文采斐然,对下人也是颇为照顾,小弟佩服。”周小白正色道:“人与人之间其实并无差别,人是生而自由的,却又无往不在枷锁之中。”酱色衣衫的公子虽听不太懂,但对他的言论却并不赞同:“朱子言: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五常乃是人伦至理,兄台刚才说:人与人之间并无差别,却不是有违圣人之言?”周小白笑道:“朱子之言,却是至理,但你只学了一半。圣人也道: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酱色衣衫的公子听完道:“既然兄台认为朱子之言有可取之处,为何还要说人与人之间并无差别?”反将一军。周小白哈哈大笑道:“我言朱子之言,力行朱子之行,却不像你这般只见其表而不见其里。”酱色衣衫的公子一愣:“兄台何出此言?”周小白道:“朱子之言,本意即在格物。圣人言:君之所贵者,仁也。臣之所贵者,忠也。父之所贵者,慈也。子之所贵者,孝也。兄之所贵者,友也。弟之所贵者,恭也。夫之所贵者,和也。妇之所贵者,柔也。事师长贵乎礼也,交朋友贵乎信也。既然朱子有此家训,却又言:存天理、去人欲,岂不自相矛盾?兄台可曾想过这是为何?”酱色衣衫公子被问得一愣,答不上来。周小白又道:“朱子言:去其气质之偏,物欲之蔽,以复其性,以尽其伦。这才是朱子之言。后人读圣人之书,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才有了对朱子的误解。实际上人存于世界,即有其所存之理。各人有各人的作用,莫说男子,妇女亦能顶半边天。”“妇女能顶半边天?”酱色衣衫的公子听得呆了:“却是哪一位大家之言?”周小白脸色一红,打个哈哈,又笑了笑,不说话了。酱色衣衫的公子显然对周小白的言论非常好奇,忙请教道:“兄台言论奇特,说的又颇为有理,还未知晓兄台高姓大名?”周小白还未说话,旁边吃着饭菜的周桐伸出头来:“你连我家公子都不识得,我家公子是十二岁中了秀才,又是应天府学的生员,周小白是也。”周小白瞪了他一眼,周桐忙低下了头。周小白笑道:“在下姓周,名为小白,尚未有字。仁兄可否赐教姓名?”这时,一直不说话的桃红色公子怒道:“大胆!竟敢询问……”话还未说完,就被酱色衣衫的公子伸手堵上了一个鸡腿。“这是我小弟,兄台莫要怪他鲁莽。小弟姓苏,单名一个凌。”“原来是苏兄。”周小白道:“今日一见,苏兄人品相貌,都是一流,在下敬你一杯。”桃红色衣衫的公子拿出鸡腿又怒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话又未说完,却被苏凌用手堵住了嘴。苏凌脸上满是歉意:“我小弟书读的少,又一心维护与我,还请兄台不要见怪。”说罢,吩咐小二:“拿酒来。”周小白疑惑的看了看杯子里,闻了闻,才知道这原来是一杯茶。心道:原来这两位不喝酒的啊。 见苏凌要喝酒,桃红衣衫的公子急了:“少爷,你从来不喝酒的。”苏凌道:“今日我与周公子一见如故,小弟很是佩服兄台腹有经纶,喝上一杯有何不可。”酒拿了上来,周小白先给苏凌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这才言道:“愚兄先干为敬。”一仰头,喝了下去,却是上好的女儿红,估计有年头了,有点辛辣。苏凌刚要举杯,被桃红色衣衫的公子抢了过去:“你要喝,我陪你喝。”也是一口灌了下去,却显然是没喝过酒的,脸色通红,咳嗽开来。苏凌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忙倒上一杯茶递过去:“快喝杯茶,歇一歇。”桃红色衣衫的公子却醉了,喝了口茶,趴在了桌子上。 周小白好奇道:“你们真不会喝酒的啊?”苏凌神色窘然,点点头:“家父管教甚严,平日里却是滴酒不沾。”说到此,周小白以为他不喝了,谁料苏凌神色肃然道:“正如兄台所言交朋友贵乎信也,我既答应兄台喝酒,这杯却一定喝了。”言罢,自己倒上一杯酒,就要喝下去。周小白连忙去夺,两手碰到了苏凌的手,苏凌“哎呀。”一声,手上一松,酒杯却是翻了,酒洒到了苏凌胸口上。周小白忙从身上掏出一块帕子,帮着苏凌擦一下胸口,刚碰到苏凌胸口处的衣衫,还没擦,苏凌连忙起身躲在一旁,脸色微红道:“我自己来吧。”接过了手帕,将身上的酒擦了擦。周小白道:“今日多有冒犯,还请苏兄见谅。”苏凌脸色更加红了,嘴上却说:“无妨。”便要搀扶桃红色衣衫的公子下楼,却哪里搬得动。周小白见了,吩咐周桐:“帮苏公子送人下去。”又对苏凌道:“我这书童颇有些力气,你让他来吧。”苏凌道了声谢,便和周小白一同下楼去了。周桐扶着桃红色衣衫的公子,慢慢走下了楼。周小白雇了一辆车,送苏凌和桃红色衣衫的公子上了车,自己将马牵来对着车上道:“苏公子,我送你一程。”苏凌忙道:“多谢公子好意,我家离这里不远,一会就到了,不劳兄台送了。”言罢,催促马车赶紧走了。 周小白骑在马上,笑了笑:这苏公子好像怕我吃了他,走得这么快。周桐在一旁道:“少爷,他们两个不是男人。”周小白一愣:“是女的?”周桐道:“我刚才扶那公子下楼,他喝醉了,却将鞋子掉了,我见鞋子里,还有一只绣花鞋。这不就是个女的吗。”周小白心道:原来是哪家小姐出来逛街,被我遇到了。苏凌?恩,名字还是蛮好听的,长相也很不错,不知道换了女装,却是怎么一个样子。 两人骑上了马,又是一前一后,悠闲的回到了家中…… 第九章.贞娘 清晨,周小白照例由春兰伺候更衣,洗漱完毕,吃罢早饭,就到房内读书去了。下午,又是由周桐陪着,到金陵城内转悠一圈。 别说,周小白和原来的陈浩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读书。只不过陈浩之前喜欢看的是近现代的哲学,什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社会契约论》、《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些书,现在呢,周小白深深迷上了《周易》。周小白喜欢看《周易》,一看就是一个上午。自身原本不懂的问题,在穿越之后,多了几百年的见识,有时便一下子看得懂了,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效果。看其他书也是这样,周小白毕竟灵魂是一个现代人,举一反三、一通百通,思维的开放性比起那些只知道皓首穷经的书呆子不知道高了多少。所以,这样一种气质,让周小白变得与众不同。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天,周小白披了件湖水蓝的襕衫刚要进书房,却见书童周桐跑了过来:“少爷,门外来了一个女子,穿一身孝服说是要见你。”周小白一听,以为是乐知秋来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乐知秋是朝廷的通缉犯,到了金陵城内也应该换一身装束,怎么会穿孝服前来。周小白问道:“那姑娘多大年纪,长的什么模样?”周桐道:“也就跟少爷您差不多大,相貌清秀。”周小白听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外。 门外跪着一个白衣女子,一身孝服,低着头,却看不清长相如何。“知秋,是你来了?”那女子闻听人言,缓缓抬起了头。周小白一看,此女子自己并不认识,便问道:“姑娘你是何人,为何来寻我?”那女子道:“你是否是周家三少爷,周小白?”周小白点点头:“正是在下。”那女子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哭泣到:“相公!”这句相公一出口,把周小白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栽倒在地。自己并未婚配,哪里来的妻子?连忙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这位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我才是第一次见面,我如何成了你相公?” 那女子坚定地摇摇头:“爹爹不会骗我的,你就是我相公。”周小白听得,以为女子认错了人:“哎,我说你这个丫头,平白无故来寻我,又说我是你的相公,相公就相公吧,你来寻我,却又是穿一身孝服,你吃错药了吧你?”那女子听完这话,贴身拿出了一把匕首,将匕首横在脖子上道:“既然相公不认我,我爹爹又没了,不如死在你眼前,我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只不过,相公你这般薄情寡义,定遭天谴!”言罢,就要抹脖子。周小白脑袋炸了,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哪里来的疯丫头到我面前来寻死觅活的。连忙赶将上去,一把夺过了匕首。那女子破涕为笑道:“原来相公还是舍不得我的。” 周小白有些恼了:“疯丫头,你说什么呢!”大门外围了一群围观的百姓,都对着周小白指指点点的,这让周小白有苦说不出,真恨不得对着那女子揣上一脚。此时,周氏已经得到消息,从内堂赶了过来。 周氏怪异道:“你是哪家的姑娘,为何来我周宅,还寻死觅活的。”那女子起身道:“小女子的爹爹是周忠,半月前我得消息,我爹爹死了。今日来此,便是寻我相公的。”周氏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这里面只怕有颇多的误会,你且进来吧。”说完,周氏又对周围围观的人说:“此事乃我家事,我儿周小白的确尚未婚配,这里面曲折之事太过纷繁,不便与外人道。尔等都散了吧。” 女子进了门,周氏将她带到了内堂,周小白一路跟了进来。进了内堂,周氏先是吩咐丫鬟秋菊,将她带入侧房,换一套衣衫,这才走了出来。此时再看那女子,却是穿着一席象牙白绫罗银花背子,套着一件嫩豆绿的罩衫,鹅蛋脸,眼角还有些泪痕,一脸的清纯可人,不光是眉清目秀,身段就像三月里的柳条一般,婀娜多姿,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人儿。近得前来,那女子便拜倒在地,也不说话。 周小白看了一眼,心道:这年头,女人发育都挺早的啊,十四岁的丫头怎么长的如此出色,真正是个美人儿,要是以后再长高一些,胸再澎湃一点,那我鼻血都快下来了啊。周氏道:“姑娘,你何必跪在地上,起来说话。”女子这才站起了身。周氏道:“你父周忠的事情,我便将这其中原委告诉你,也好安慰他在天之灵……”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周忠并不是本地人,原名叫做陆忠,家住在浙江钱塘县。十四年前,周大仁做生意路过浙江钱塘县,遇到了当时卖身葬妻的陆忠。陆忠当时已经四十岁,本是当地一个佃农,三十八岁的时候,才娶了村中一个寡妇。一年之后妻子怀孕,本来是件喜事,谁料却因为临盆的时候,遇到了难产……最后女儿虽然保住了,陆忠的妻子却因为失血过多死了。周大仁感叹他的遭遇,便帮助陆忠埋葬了他的妻子。陆忠为了报恩,卖入周家成为了下人,名字也随主人姓,改名叫做周忠。当时因为周大仁急于赶路,周忠怕随身带着婴儿多有不便,便交给了自己的邻居帮忙照看。这一过就是十四年。期间周忠只回过一次家,也是因为周大仁的缘故,谁知道邻居却因为贪财,早将周忠的女儿卖给了当地一个恶霸。恶霸本来拿这丫头当做童养媳的,周忠上门来寻,却哪里要的回来。还是周大仁帮助了周忠,就与那恶霸讲周忠的女儿乃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如果不肯归还,那就见官。又花了一百两纹银,赎了回来。女儿问周忠“我真的是周大仁的儿媳妇吗?”周忠不忍心说实话,自己常伺候的又是周小白,便说“那当然了,老爷看得起自己,早已经将你许给三少爷了,三少爷叫做周小白,那可是一表人才。”当时这丫头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却因为这件事情,真将周大仁的儿子周小白当做了自己的丈夫。 本来周忠当时就应该将女儿带回周家的,但是因为讲了是三少爷媳妇的话,便不敢带回去。指望着将来自己能够求老爷夫人,将自己的女儿给三少爷做个通房丫鬟,到时候再将女儿接过来,也算皆大欢喜。哪里知道刚过了两年,自己因为救周小白,却是一命呜呼。 半个月前这丫头得到了自己父亲去世的消息,便一路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金陵,寻到了周宅,这才有了故事开头那一幕。 周氏因为听周忠提起过这件事情,也听老爷周大仁说过,对事情的前因后果自然知晓。知道了这丫头是周忠的女儿,便将她引入内堂说话。 女子听到这时,才知道原来是爹爹骗了自己,顿时泣不成声,瘫坐在地,一脸无望的样子。周氏看她可怜便道:“姑娘,你父因为救我儿方才丢了性命,这以后,周家就是你的家,我认你做一个干女儿,起来吧。”女子道了声谢,这才站起身子。周氏又道:“你可有姓名?”女子道:“村里人都喊我叫做翠花。”周小白在一旁听着,差点没背过气去,好吧,自己第一个“老婆”,这么一个大美女原来却是翠花,虽然说自己喜欢吃酸菜鱼,但不一定要上酸菜啊。周氏道:“我周家也算是名门大户,这样的名字未免过于俗了些,我见你性子刚烈,颇为忠贞,以后你便还随父姓,唤作陆贞娘如何?”女子笑了:“这名字好听,以后我就叫陆贞娘了,谢谢夫人。”周氏笑道:“还叫夫人,你叫错啦。”陆贞娘连忙拜道:“女儿叩见娘亲。”“好好,快起来吧,我的儿啊,为娘送你一件见面礼。” 说罢,周氏唤丫鬟秋菊在房内取了一个楠木盒子来。这盒子包裹的精致,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一件宝物。周氏从里面小心拿出了一支如意金钗,这金钗,乃是因为周大仁捐献军粮有功,为朝廷所赐,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因为此钗颇为贵重,周氏自己也一直舍不得佩戴,见了陆贞娘,周氏却将此钗送给了她。 周小白暗道:看来母亲对这丫头还不是一般的喜欢。周氏又问:“贞娘,你是几月生人?”“九月。”“呵呵……却比我儿小白晚了五个月。儿啊,你上前来见过你妹妹。”周小白听到周氏唤他,便往前走了几步。贞娘看到周小白,一脸的羞涩,但还是轻轻作了一福道:“哥哥,贞儿这厢有礼了。”周小白咳嗽一声,故作老成道:“妹妹不必如此。”贞娘见他怪异,又轻笑了一声,躲到周氏的身后去了。 周氏对周小白说:“贞娘是你救命恩人之女,又是我的干女儿,你们以后兄妹相称,却不得欺负与她。”周小白暗想:这话的意思,母亲大人怕是不愿意让这丫头做自己的妻子,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去。面上不敢违逆母亲大人的意思,郑重的点点头:“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子晓得了。” 是夜,周宅上下摆了酒宴,却是说周氏收了一个干女儿,请街坊邻居前来一聚。周氏是一个很顾忌周家名声的人,更对周小白的名誉颇为看重,再者说周小白已经有了功名在身,更不能有什么流言蜚语,却是怕耽误了儿子的前程。所以周氏才想出来这么一个法子,请人吃饭无非是要吃饭的人将这事情传播出去,还自己的儿子一个清白。 第十章.美人 周小白因为是哥哥,年纪说小已经不小,代替母亲敬酒陪客是必然的。十几桌的人,一桌一桌敬过来,就算周小白喜欢喝酒,却也被灌醉了。 “恩,这位兄台,我们很熟啊,来,我们再喝一杯…….”周小白被春兰和周桐架着,嘴里还在说着酒话。春兰道:“又不是少爷洞房花烛,少爷却喝了这么多。”周桐道:“咱少爷就喜欢喝酒了,我记得这还是他第一次喝多了。”春兰道:“我们家少爷一表人才,将来也不知娶哪一家的小姐,这小姐可真有福气呢。”周桐道:“少爷娶妻与你何干?平白无故,担这份心思。”春兰瞪了他一眼,吓得周桐不敢再多说话了。 两人将少爷扶上了床,春兰端来了一盆热水,将丝绸做的帕子沾湿了,轻轻的给周小白洗了一下脸,却将周桐轰了出去,留自己一个人静静的陪着少爷。过了好些时候,看到少爷确实已经睡着了,春兰才吹灭灯,到隔壁休息去了。 大约丑时,周小白醒了过来,脑袋虽然还有些重,但并不感觉头疼,看来只要酒好,确实副作用就小啊。周小白感觉很是口渴,就唤春兰道:“春兰,春兰,给我拿杯水来。”过了好半天,却并没有人前来。周小白怪道:“春兰,你做什么去了,给少爷我拿杯水来啊!”这时,一个人来到床前,倒了杯水递给了他。周小白道:“你也不扶我一下,还要我起身来喝水。”眼睛还是有些迷糊,接过了水,喝了一口,又想睡下了。 却听那人笑道:“周公子喝了水,可还要奴家上床来陪陪你吗?”并不是春兰的声音!周小白大吃一惊,脑子一下子就醒了。 直起身子,周小白定睛一看:床前站了一个黑衣女子,戴着面罩,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周小白有些害怕,但是骨子里他并不害怕女人,所以虽然见到那明晃晃的刀,却还是笑道:“姐姐深夜前来,莫非是要取在下性命?在下早已经死过一次,这条命姐姐拿去也无不可。只是我想看看姐姐的真容。” “呵呵呵……”女子娇笑一声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言语之中透着一股子妩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周小白笑道:“知道也好,不知也罢,听姐姐你的笑声,我所料不错,一定是一个绝世的美人儿。”接着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能见着姐姐的样貌,此刻就算死了,也是无妨。” “呵呵呵……想不到周家的三少爷,还是一个风月之人。有趣,有趣的很。”女子话锋一转,将短刀架在周小白的脖子上恶声道:“你当真要见我的容貌!你可知道,见过我容貌之人,都已死了!”周小白吓了一跳,心说:这女的不好惹啊,说错了话,只怕穿越的生活就交代在这里了。但是自己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能再缩回去。想到这里,周小白眼睛一闭肃然道:“姐姐你要杀我,杀了便是,还不让我看看姐姐你那倾城倾国的容貌,却是小气得很。” 女子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刀子压下去一分道:“我若再压下去三分,你便没了性命!” 周小白心底里已经怕得要死,心道:今日混不过去了,要死了。也罢,求饶的话是不能说的,大不了死了再穿越一次。这么想着,眼泪却害怕的掉了下来。 那女子冷笑道:“原来不过也是一个怕死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忽然唱到: 青山隐隐云出岫 诗卷光阴三百首 谁十载寒窗壮志酬 吟山河,书锦绣 莫问来路风露盈满袖 胸有锦囊妙计收 成全翻云覆雨手 他将长安二字藏心头 情深未曾宣于口 半生浮沉白衣还依旧 依稀春来草木葳蕤 有少年踏歌缓缓归 人间朝暮里,丝缕皆无畏 何惧几多奸邪阴诡 他自拂袖横眉冷对 回首无愧,而这一生如棋落子不悔 铁马冰河战不休 烽火点燃旧城楼 策马提剑慷慨一走 踏关山,斩贼寇 莫问归途辗转过春秋 胸有锦囊妙计收 成全翻云覆雨手 他将长安二字藏心头 情深未曾宣于口 半生浮沉白衣还依旧 依稀是他独登城 披一身昨夜的星辰 凭栏再举樽,一饮山河深 芸芸千万寄于方寸 但凭风骨能识故人 浩气长存,此生入世当不负百姓身 女子此刻的心受到了非常大的震撼!感到眼前的人,是一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男子!天下奇才!这个男子不但精通音律,有诗情,有才情,有志向,更有胸怀天下,心系黎民的抱负。这样的男子,我如何能杀得? 周小白唱完,见女子身子颤抖,呼吸颇重,她手中的刀已经被她悄悄藏到了身后,知道她不会杀自己了。周小白肃然道:“古时嵇康受刑,曾感叹《广陵散》就此失传,这首《此间风骨》为我平日里所作,今日死前唱给姐姐你听,也算聊了心愿。你…….你动手吧。” 那女子也不接话,轻轻摘下了面罩,露出来一张冷艳、妩媚众生的脸蛋,却将周小白看的呆了:好美,此女子就算说有倾城倾国之容也不过分。 女子道:“我生的可美?”周小白道:“姐姐你有倾国倾城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却是美的世间再无一物能与之相比。”女子又道:“美则美矣,公子可愿与我双宿双飞?”周小白笑道:“卿本佳人,奈何为寇?”说的掷地有声,到让女子脸上一红,那冰雪般的容颜生出几分羞涩。“唉,我的事情,你如何要知道许多?”女子忽然脸色一变,又怒道:“世人见我容颜无不是贪恋之色,只有杀之方能消我心头之恨!”周小白也似感慨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姐姐若能遇到真心待你之人,便不会在意你的容貌了。”女子一喜:“我现在若要你放下一切,与我在一起,我便伺候你一辈子,你可答应?”周小白心想:md啊,老天果然待我不薄,让我两天碰到两个神经病。周小白道:“姐姐,我若是答应你如何,不答应你又如何?”那女子道:“你若答应我,我便带你去九天之上,做那神仙一般的人物,你若不答应我,我便让你到九幽之处,与那些被我杀了的贼人在一起。”周小白暗道:好吧,说来说去,还是要杀我的心思。他忽然脾气上来了,拿出来21世纪的本来面目喝到:“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当哥哥我怕死啊!不错,我的确怕死!但是我就是不服你!你要杀就杀,要剁就剁!我若是跟你走了,我下辈子就做你y的儿子!”女子一愣,面前这个男子怎么一会一个样子,刚才像是一个人,现在又是一个人,到底哪个面目才是真的他? 女子低头,手中又拿出了那把短刀,看了许久之后自顾自道:“这把刀已经杀过很多无耻下流之人。今日要杀你,我却…….我却……”呢喃两句叹了口气:“你怎生如此让人恨不起来。”说罢,戴上面罩,纵身一跃便翻出了窗户。 :“喂!你不要走!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周小白大声对着窗外喊去,却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忽然,一道亮光从天空之中打了过来,直直的钉在了周小白的床头之上:却是一只纯金质地燕子样式的飞镖。 这个飞镖上的燕子,目中却是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周小白心道:哇,好有钱,连个暗器都这么精致。他哪里知道,这把燕子式样的飞镖,纯金的天下只有这一把。 收起了飞镖,周小白忽然担心起春兰来,忙披上了衣服赶紧走过去,却见春兰好像睡着了一般,静静的躺着。将手一探鼻息,还有呼吸。看来,是被刚才的女子用了什么方法给昏迷过去了。周小白叹了口气,心说一切都还好,至少没有人死,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将身边的人都看得颇重,上一辈子自己是一个孤单的人,这辈子遇到的人自己更是格外珍惜。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守护好她们,守护好这个家。 周小白端了盆水来,手指沾上些水,轻轻擦了擦春兰的太阳穴和人中,过了好一会了,春兰幽幽转醒过来。睁开了眼,见得是周小白,春兰一脸害羞。春兰此时衣服已经脱去了,只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肚兜,身子埋在被子里,雪白的香肩却露在外面,看得好不撩人。周小白低头笑道:“春兰,你睡得可真熟,少爷我唤你拿水都听不见。”春兰暗自惊讶,真以为自己睡死过去了,忙道:“少爷,婢子知错了。”周小白眉头一挑,站起身来道:“天气还是很冷的,你却要盖好了被子,莫要着凉了。”说罢径自回到自己床上,休息去了。少爷不经意间的话,却将春兰感动的哭了下来,心道:少爷原来这般疼我。 第十一章.缘分 闻听鸡鸣,长夜悄然过去,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周小白站在房门口,看着天空,却是感到不一样的快乐。原来人活着,每天能够看到光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便是极好的了。 今个照例还是由春兰伺候着到前厅去吃早饭。昨夜的事情,周小白对谁都不曾提起,一个是怕家人担心自己的安危,另外也是为那女子的安危有些隐约的担心,不知怎的,自己还想着能够再见到她,虽然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哥哥,贞儿见过哥哥,”前厅坐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干妹妹陆贞娘么。贞娘今日第一次吃到这么丰盛的早饭,喜不自胜,都没起身,只是打了个招呼。“贞儿,今天吃的可好。”周小白见她吃的狼吞虎咽的样子打趣道:“也不怕吃胖了你个丫头。”“啊?哥哥这么说,贞儿就不敢吃了。”周氏放下了筷子“好了好了,小白,你也一起坐下来吃饭。为娘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油条。”“还是娘了解我啊。”周小白喝了一口豆浆,将油条泡在豆浆之中,吃了一口。穿越以来,什么都变了,只有这豆浆油条的滋味还是那么的好吃,所以周小白最爱吃的就是豆浆和油条了。 周氏道:“小白,我来问你,这个月你可曾去府学参加考试?”周小白想了一下:哎呀!把这个给忘记了!周氏道:“今日一早我便接到了教谕大人的亲笔书函,言你本月没有参加月比,已取消掉你廪生的资格。”周小白慌忙道:“母亲大人,儿子死里逃生之后,委实忘了不少事情,这个月的月比,是真的忘记了的。”周氏道:“我知晓你受了惊吓,所以才没有责怪与你,但是以后,你却要好生到府学读书,莫要把此事当儿戏。为娘知道你有学问,十二岁就中了秀才,瞧不上跟你一起上学的其他人,所以总也不爱去,但是今年八月份就要举行乡试,在家自学不如前去听听教谕和训导的授课,对你也是极有好处的。”周小白连忙点头称是。 吃了早饭,周小白按照周氏的吩咐,前往应天府府学,面见教谕大人。在周小白的印象中,教谕大人姓何,乃是进士出生,对周小白有知遇之恩。去府学就是去夫子庙,却是要路过秦淮河畔的烟花之地,周小白骑着马,一路走过来不时都会引起失足女子的赞叹“哎呀,他就是周家三少爷啊,这么年轻俊朗。”“哎呀,怎生的如此俊俏。”“姐妹们快来看最小的秀才咯”……听得周小白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无意间看了看楼上,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是她?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周小白,急忙闪身关起了窗户。周小白疑惑起来,她怎么会在这烟花之地?看了看楼底下的招牌,写着“惜春坊”三个大字。周小白暗暗记了下来。 来到府学门口,守备的官兵都是熟识他的自然就放他进去了。此时已经靠近晌午,早上的授课已经结束了,很巧,迎面就碰到了从书院出来的何教谕。何教谕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头戴乌纱,穿着一身青色官袍,面上不苟言笑,却是严肃的很。他见周小白来了,也不说话,哼的一声,甩袖而去。周小白知道何教谕定然是生自己的气,连忙跟了上去:“教谕大人,学生知错了。”何教谕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周小白道:“你知错了?你却说说错在哪里。”周小白正色道:“学生不该妄自托大,不来参加月比,更需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学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何教谕叹了口气,眼前的学生乃是自己最最喜欢的一个,他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原来何教谕在没考中举人前,因为家中贫困,便出来教授私塾,周小白之前就是跟着他启蒙的。周小白天资过人,读书识字的功底远超常人,他三岁便会背《百家姓》,四岁开始学习《千字文》,到了十岁,四书五经都已经被他背的滚瓜烂熟,十二岁就考取秀才的功名。这样的学生,哪一个老师不喜欢? 见何教谕只是叹息,也不说话,周小白连忙跪拜道:“学生知错了,还请恩师消消气,学生今后再也不敢了。”何教谕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小白,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今年本府学要向国子监推荐一名贡生,本来就是你了。谁知道你竟然连月比都不来,这叫为师如何自处?所以,为师削了你廪生的资格,也是给你一个教训。往后,你却要一心一意用功读书,切莫再怠慢了。” 原来何教谕是要推荐自己进国子监读书的。需知道,国子监的学生一般都是屡试不第的举人,进了国子监只要能够毕业,到头来总有个官身,成绩优异者甚至能担任一方知县。明朝规定,国子监的学生,府学每年推荐一人,州学每三年推荐两人,县学每两年推荐一人,选拔之严厉,可见一斑。 周小白恍然大悟,自己的恩师竟然对自己是这么好,自己确实是辜负了恩师的一片苦心。 何教谕又道:“凡事都有机缘,下次月比,以你的本事在众多生员之中要得一等想来也是容易,到时候为师自然为你恢复廪生的资格。为师也知道你家本来就是富贵人家,但是再富贵吃穿用度也是你父母的血汗,有廪生的头衔,你每月吃的却是自己的饭,穿的是自己的衣,男子汉大丈夫活在天地之间,就要正大光明。为师这么说,你可明白?”周小白狠狠点了点头,他自穿越以来还未佩服过谁,但是对自己的这位恩师,就这一番话,心中升起一股敬仰之情,恩师确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啊。 走出府学大门,周小白就想去惜春坊,因为他看到那个人,竟然就是昨天晚上要杀她的女子。来到惜春坊的门口,却见惜春坊紧锁着大门,正待敲门,却被书童周桐一把抱住了腿:“少爷!您可不能进去啊!夫人要是知道了,就要打断我的腿啊。少爷,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周小白无奈道:“我就是进去寻访一个故人,并不会做那些龌蹉之事。”周桐心道:得,已经有故人了,自己一直陪着少爷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他来过什么烟花之地,这故人却是从何而来?“少爷啊!我一直跟着你,你哪里来过此地?你莫要骗我啊,我知道你进去了就出不来了。”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小白心道:这女子昨夜便要杀我,周桐却说我进去就出不来了,难道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告诫。本来周小白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自从那次半夜梦见了鬼,自己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有颇多的顾忌,想到这里,便听从了周桐的话,不再进去了。 也幸亏他没进去,真的进去了便遭殃了。原来这家惜春坊虽看上去是一家高等的妓院,内中却是由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帮会掌控的,这个帮会的名字叫做“黑龙会”,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黑龙会便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金陵这里分会叫做“燕子楼”。那女子正是燕子楼的阁主,也是黑龙会的堂主,江湖上的名字叫做血燕儿。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的姓名,她新近才来到金陵,正是受了黑龙会的指派。此时,她正在惜春坊里执行家法,将原来忠于前任阁主的人一一赶尽杀绝。若是周小白此时进去?却哪里还有性命出来! 周小白骑着马儿,周桐跟在身后,时间尚早,还没到回去吃晚饭的时候。周小白想到了乐知秋,也不知她在静思庵里过得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对周桐道:“我去城外一趟,你却不许告诉夫人。”周桐今天已经阻拦过一次少爷,怕再阻拦惹得少爷不喜,再说去城外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了点头:“少爷,我们快去快回。” 听得这话,周小白一夹马腹,扬手一鞭,喝了声“驾!”马儿吃痛,奔跑起来,直向着城门而去。周桐一愣:怎么如此着急,也赶忙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骑着马追了出去。出了城门,主仆二人沿着官道奔向了栖霞山,上山的路并不太好走,只能牵马而行。又走了大概三里路的样子,见得一座寺庙,却并不是静思庵,而是栖霞寺。 栖霞寺门口坐着一个小沙弥,见到两人过来,却将两人拦了下来:“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谁人姓周?”周小白见这小沙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是不怕生人,念起佛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忍不住笑了道:“在下俗姓正是姓周。”小沙弥道:“不对不对,师傅说了,你们两个人一人姓周,一人姓陈。”这话一出口,却将周小白吓了一大跳!心道:他师父是谁?怎么还能算起我穿越之前是姓陈?心里正惊慌,却听周桐道:“诶,小师傅,你师父是哪位高人?我未进周家之前,原本姓陈。”小沙弥道:“我师父在一月前便算出有桃花仙人来此,俗姓周,今日会路过此地,叫我念一首偈子给他听。” 周小白心中诧异,便请教到:“还请小师父念来。” 小师父念到:诸空皆有相,无色便无空,空来是欢喜,落在花丛中 言罢,小沙弥又道:“师父吩咐我将路指给你,你却要记好了。”说罢,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道:“那里有条岔路,沿着岔路一直走便是静思庵了。” 周小白听得认真,听完便施礼一拜:“小师父,谢谢你了。你师父法号可否告知在下?”小沙弥道:“师父说了,有缘自然相见。” 周小白暗道:这真是一位高人啊。于是跪在寺庙前的阶梯之上,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向着静思庵的方向走去。 第十二章.衷肠 静思庵离着栖霞寺并无多远,按照小沙弥的指示,走了两三里的小路,便到了。 只见是一处并无多大的地方,门口种着两棵树,一棵是银杉树,另一棵,也是银杉树。前后才有五间房子,最前面的房子上写着“静思庵”三个大字,庵门前有着两座石狮,却不似寻常寺庙前那种大的,显得小一些。门前并无一人,门旁写着一副楹联:本心是佛,佛自西来往东去;持戒为师,师从南德向北来。周小白一想,这副对联颇为有趣,上联说的是佛本是从西方而来,却在东土扎根,下联说的是既持戒律,学的是禅宗法门,禅宗一脉就是自南向北发展。进得门来,却是供奉着弥勒佛、四天王、韦陀菩萨,再往后便是观音殿,到了观音殿,终于碰到了一个尼姑。 这尼姑大约二十来岁,眉目清秀,法相庄重。见得周小白和周桐进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两位施主为何而来?庵内只接待女施主,两位还是请回吧。”周小白施礼道:“我等突然而来,多有冒犯,却是为了寻找一人,她一个月前来此,姓乐,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阿弥陀佛,庵中并无施主所说之人。”周小白道:“那一月前可有姑娘来此住下?”“贫尼不曾见得,还望施主见谅。”周小白道:“可否请大师带路,我想求见了尘师太。” 正说话间,一位眉毛都白了的老尼从后门从了过来:“阿弥陀佛,贫尼就是了尘,不知两位施主找我何事?”周小白连忙施礼道:“见过大师,我是金陵周家的第三子周小白,今天过来是为了找一个女子,却是我娘引荐来的。”老尼道:“周夫人与我有旧,不想今日却是她的公子到了,请施主随我来。” 走出了静思庵,来到庵后一个悬崖边上,老尼一指悬崖上一座隐隐约约的草庐道:“乐施主正是住在那里。”这个地方颇为隐蔽,如果不是有人指引,只怕很难找到。周小白暗道一声,苦也,这地方离着平地有三丈高,自己不会武功,那里能够上去。却听老尼伸手拍了三下手掌,那草庐之中就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素衣,白衣似雪,却不是乐知秋还能是谁?乐知秋看到了周小白,心内一阵欢喜,在那悬崖之上,轻轻一踮脚尖,身子舒展开来,纵身一跃,就像个仙女似得飘然到了周小白的面前。周小白心道:一月不见,这乐小姐的轻功却是如此高了。老尼对乐知秋道:“不错,不错,你这行云流水的身法,越发长进了许多。”乐知秋这轻功,正是了尘师太所传授,名为“行云流水”乃是了尘师太在平日写字之时,顿悟而来,当真精妙的很。 “还不是师太传授的好。”乐知秋对着老尼跪拜道:“弟子拜谢师父。”“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便径自走回庵中去了,只留得周小白和乐知秋还有周桐三人。“少爷,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再回里面看看。”周桐也是个识趣的人,还没等周小白吩咐,便紧跟着走入了庵内。 这下把乐知秋弄了一个脸红,心道:都走得这么快,却叫我如何是好。周小白上前轻轻拉起了乐知秋的手,乐知秋心中一颤,娇羞道:“男女授受不亲,少爷自重。”话虽然这么说,手却任由周小白拉着,并没有躲闪的意思。周小白认真道:“知秋,你不在我身边这几日,每日我都想你。”乐知秋听着话,心中却如吃了糖葫芦一般,很是甜蜜:“你却喜欢拿这话来哄我,也就你脸皮厚,这话也是轻易可说的。”周小白从身上拿出那个玉珠子道:“你看,你送我的,我一直都带在身边。”这话却把乐小姐的眼泪哄了出来,心道:我在这里,还不是想着你的。 两人手拉着手,四目相对,久久不语。周小白道:“好了,别哭了,我来就是为了见你,见你一切都好,我便放心了。”乐知秋道:“了尘师太对我很好,不仅传授我武功,还帮我给死去家人做了法事,每日又讲解一些佛经给我听,让我排解烦恼。”周小白道:“你可有你父亲的消息了?”乐知秋道:“半个月前,我收到了你母亲的书信,却是将我爹爹找到了。”周小白一愣,这么大的事情,自己母亲却从未跟自己说起过。乐知秋道:“怎么你不知道么?”周小白摇摇头。乐知秋松开了手,点头道:“也是伯母怕你担心我的事情,却没跟你说。”周小白道“乐伯伯人在哪里?”乐知秋笑了笑:“我爹爹已经被镇守太监汤公公救了,人现关在金陵大牢内,虽然一时没有释放,汤公公却已经将我爹爹的事情上书给了皇帝,或许能够沉冤得雪。”周小白听了心中一喜,心道:看不出来我家竟然也是通天的关系,却不知道我家跟汤公公是什么关系,让他竟然如此相帮。 其实,这事情并非周小白想的那样简单。汤公公此人原来是太皇太后的亲信,做过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提督过东厂,可谓位高权重。后来被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排挤出了内廷,到了江南金陵做了个镇守太监。汤公公的心中一直是不服气的,所以暗中也在搜罗这王振的把柄。此时,正好得到了周氏的书信,一看却是让他找人。原先汤公公并未将这事情真正放在心上,但是顾念周大仁的旧情,也是答应帮忙找寻。这一找不要紧,却发现了乐万山原来是得罪了王振,被污蔑获罪,还被抄家!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自己要帮的人,便利用自己在金陵的影响力,将乐万山从东厂的爪牙下救了出来,又将事情的原委写了折子上奏朝廷,更是向太皇太后禀告这一切,指望能够压上王振一头,也好出出自己的心头之恨! 周小白听说乐知秋的爹爹暂时安全了,心中跟着也很高兴:“知秋,这么说来,你家沉冤昭雪的日子就不远了。”乐知秋感慨道:“却是你救了我,还帮我寻回了爹爹的下落。”“你不是也救过我吗?若不是你在逍遥寨中替我说话,我不一定能出的来。所以以后谁救了谁这话,我们却都不用说了。”乐知秋两眼婆娑,似有心事一般低低的垂下了头:“这么说来,我们两不相欠,却是路人了。” 周小白看得心疼,一把将乐知秋拥在怀中,却把乐小姐吓了一跳,连忙想推开了他。周小白拿出来21世纪把妹的本事,紧紧的抱着她,看着乐知秋一脸焦急羞涩的样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为路人。我姓周,却不做那萧郎,你是我的亲亲宝贝,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也不愿意你离开我。”这话就如一壶滚烫的茶水,融化了乐知秋心头那苍白的积雪,乐知秋微微叹了口气:“我是上辈子欠下了债,却叫你如此欺负我。”说完,泪眼婆娑的看着周小白的眼睛:“你欺负我,你却莫要有一天又不理我了吧。”周小白举起手道:“此生若是辜负了你,就叫我……”乐小姐连忙用手按住了周小白的嘴唇,不许他再说下去:“莫要发誓,你说的我都信,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是我死了,也不要你去死。” 两人相互依偎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小白看看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对着怀里的乐知秋道:“我该走了。”乐知秋轻轻的从他怀中挣脱开来叮嘱道:“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你又不会武功,晚上赶路,却需小心一些。”说完,一个转身,两脚轻轻一点离了地面,在空中运起真气,凭空借力,又是一个转身,就落到了悬崖之上。周小白看得痴了,感叹自己如果有这样的本事,怕是也能做一个大侠了。乐知秋站在悬崖之上,对着周小白道:“你走吧,回去晚了,你便要受罚了。”周小白挥了挥手:“知秋,你要保重。”说完,回头一看,却见周桐已将马牵了过来,“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周小白牵着马,心里面还是不舍得乐知秋,便回首又看了一眼。乐知秋站在悬崖之上,却也还在看着他,见他又看自己,甜甜一笑道:“你走吧,我等着你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牵着马儿和那周桐下山去了。一路上周小白都没有说话,周桐也没有说话,周小白心里头想着乐知秋不想说什么,周桐却是想着回去如何才能不挨夫人的骂,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果不其然,回到周宅,周氏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旁边站着贞娘,也是一脸的焦急,看来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周小白先是赶紧给母亲赔了不是,然后又解释了一下回来晚了是恩师何教谕将自己留下来训诫了一番,又吃了晚饭,才回来的。周氏见他讲得认真,却没有疑他,关照下人好生伺候少爷休息,才回到了卧房之中。周桐心道:苦也,饭没得吃了,总好过挨骂吧。 第十三章.上邪 晚上,周小白饿着肚子在床上躺着反反复复的,总也睡不着觉。他穿越以来,还没有晚上不吃饭就休息的,这回却是有苦难言,只能辗转反侧,心底里也是哀声叹气。春兰感觉少爷不对劲,问了好几次,周小白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什么,打发她去睡了。 正睡不着的时候,贞娘却来敲门了:“哥哥已经睡下了吗?”周小白连忙披了身衣服,起来开门。贞娘穿了一身青荷色的袍子,披了件灰兔皮袄,衣服裁剪的很好,将这姑娘的身躯凸显的玲珑有致,此时天色已黑,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空,苍白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她脸庞上,映衬着她那玲珑剔透的肌肤,却是让人美不胜收。 周小白笑道:“贞儿,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有什么事吗。”贞娘浅浅笑了笑,却越发显得媚一些:“哥哥,今夜我睡不着,能否跟我小酌一杯。”周小白心想,这好啊,美人相邀,又是这般花前月下,最重要的是我没吃饭啊,“恩”了一声算答应了。周小白回屋穿好了衣服,对春兰道:“我睡不着,妹妹过来,陪她出去走走,你早些休息,不用跟我来了。” 两人来到周宅的花园中,此时的花园只有梅花绽放,有些孤冷清奇。贞娘走到梅花树下,伸手摘了一朵梅花戴在头上对着周小白道:“哥哥,这花可好看?”周小白点点头:“梅花最是高洁,乃是岁寒三友之一,妹妹将这花儿戴在头上,更显出清冷的气质,配上月光,就如月下嫦娥一般漂亮。”贞娘见哥哥夸自己,面上仿佛轻笼了红色的面纱,有些害羞:“哥哥夸我过分了,我哪里能和嫦娥仙子相比。”周小白笑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话说一半,却感觉说漏了忙道:“却要妹妹的知心人儿才能看出来的,哥哥我以后一定将妹妹你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贞娘听着这话,却哭了下来:“哥哥,贞儿之前就说过,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原来哥哥你都不要我了。”一边哭一边走到亭子里,指着亭子里的一桌菜说:“枉费我做了这些菜,却不给你吃了。”周小白一愣,原来这y头早就看出来自己没吃饭了,还特意做了些菜给自己吃,也难为她了。 周小白缓缓道:“贞儿,我只是怕辜负了你,你这般心灵手巧,又这般美,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男子想娶你这样的女子。”“不要不要,我只认哥哥你是我的相公,不管真也罢,假也好,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这辈子终归就是你的人。”这下,把周小白难住了,说实话,他并非不喜欢贞娘,但是自己已经有了乐小姐,贞娘该怎么办呢?周小白叹了口气:“贞儿,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不要这样。”这话一出口,贞娘脸色一片惨白惊呼道:“哥哥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周小白点点头:“不错。”贞娘一下子跌倒在地,浑身颤抖。周小白心里不忍,忙过去扶了起来,却被贞娘一下子抓住了手臂,狠狠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啊!”周小白吃痛,一声惨叫,但看着贞娘一脸的泪水,却没有推开了她:“你就这么恨我吗?”贞娘道:“我不恨哥哥,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哥哥你以后一定要娶我。”周小白心道:穿越之前,身边没有一个女人肯跟着自己,现在自己的身边却是有两个大美女,最难消受美人恩,今天是感觉到了。 周小白微微叹了口气,扶住了贞娘慢慢坐下。自己拿起了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了下去。贞娘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周小白心里有些烦闷,又倒了杯酒,刚准备喝,却听贞娘道:“尝尝这个,这是我为你特意做的。”说完,夹了一个虎皮鸡蛋递到他的碗里面。周小白吃了一口,感觉皮酥里嫩,味道浓郁可口,却比自家厨子做的还要好吃。又吃了些别的菜,感觉都很合自己的胃口,看来这两天来,自己的这位干妹妹竟然将自己喜欢吃的菜都记下了,还做的这么好吃,不免花费了很多功夫,心内一阵子感动。 贞娘道:“哥哥,我自幼没读过什么书,从小就是在那恶霸家里面为他做饭,可还做的好吃吗?”周小白听了这话,深感这y头不容易,不禁牵起了贞娘的手缓缓说道:“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你不会读书写字,哥哥以后来教你,却不会让你再受什么委屈。”这话让贞娘原本已经停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心道:原来哥哥对我还是好的。“莫要哭了,小脸蛋都哭花了。”周小白叹了口气试探道:“妹妹,若是哥哥说以后不娶你,你会怎么样。”贞娘脸色一肃,苍白的面孔看不出是喜是悲,却听她决然道:“哥哥你若是不娶我,你娶别的女子,你娶妻之日,便是我丧命之时!”说罢,站了起来。周小白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背对着贞娘缓缓吟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贞娘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这首诗的意思浅显易懂,贞娘听了,胸中犹如波涛汹涌,喊了声:“哥哥!”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周小白笑了笑:“妹妹,我的心意就在此,将来一定会娶你的。”这话一说出来,贞娘就笑了:“我就知道哥哥你是心疼我的。”说完,竟然又重复一遍:“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周小白心道:这y头好强的记忆力。唉,只是喜欢寻死觅活的,醋劲不是一般大,以后还是要多多开导她的。 两人又说些话,吃了些酒菜,周小白感觉有点困了,便回房休息,贞娘一路送他到了房间门口才回去休息了 房内没有灯火,进了房门,周小白便脱了衣衫,准备上床睡觉,刚钻进被子,却吓了一跳!却是一个女人已经脱了衣服,只剩下了红肚兜,睡在了他的被子里!周小白定睛一看:“是你!”那女子媚笑道:“公子与你那妹妹,卿卿我我的很,真把奴家看红了眼,不如让奴家教你一些趣事可好?”说罢就解开了肚兜,露出来美艳不可方物的身躯。这是周小白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身体,不禁有些血气上涌,一时间看得呆了。那女子并没有什么羞涩,笑了笑:“原来还是个童子。” 周小白连忙站起身来,背对着她:“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女子又调笑道:“昨日怎么进来,今日便还是怎么进来的。诺,这不我就想睡这儿了。”这女子却是昨夜来杀他的女子,正是血燕儿。 周小白见她狐媚的很,有些担心着了她的道心下很是提防。血燕儿却站了起来,将身子紧紧贴住了周小白:“奴家这身子,可还使得?”说罢,又轻笑了一声,言谈之间说不出的妩媚。周小白脸上一红,却正色道:“你快穿上衣服。”想挣扎着避开她,却哪里避的开来。那女子故意将胸口儿在周小白的背上晃蹭了几下,又将手儿渐渐摸向了周小白的胯下,言道:“这下子可舒服了?”周小白想躲开,却被这女子紧紧的抱着。 那女子又言道:“你不要见着姐姐这样,却把姐姐当作是个轻薄之人。”周小白吐了吐舌头,心道:说你是一个浪荡女子也是抬举你了,只怕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那女子仿佛能看穿周小白的心思,又娇羞的说道:“不瞒公子知晓,奴家还是完璧之身。不信,你试一下,却不就知道了。”说完这话,那女子越发的放浪起来。 周小白忽然道:“够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开来。那女子“咦”了一下,却有些不知所措。周小白转过了身,仿佛变了一个人,对着那女子道:“你可知道,人间自有真情在,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那女子被他的话震慑住了,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周小白见她后退,又走上来两步:“你可知道,并不是所有男人都稀罕你的美貌!真正爱你的人,即便你不是完璧之身,他也一样爱你!真正爱你的人,即便你容颜衰老,他也一样爱你!你病了,他会感到忧伤,你累了,他的怀抱就是你停靠的地方!我周小白自问虽然并非君子,却也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着暗中苟合的事情,即便我死,我也不会做的!”他说话并不大声,却是言之凿凿,让人感到信服。 血燕儿被他说的先是一愣,然后转身慌忙披上了衣服,竟然是跪了下来:“公子所言,感人肺腑,是小女子失礼了。”周小白叹了口气,扶她起来道:“我知你貌美,天下不知几多男子被你所迷。但你可有遇到真心爱你之人?可能遇到一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若是没有,你其实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那女子浑身一颤,牙关紧咬,久久说不出话来。良久,血燕儿叹了口气:“虞幽今生能遇到公子,才是虞幽今生最大的福气。”说罢又听她道:“我本来以为天下男子多为荒淫无耻之辈,豪门富户,尽都是龌蹉下流之人,所以才凭着貌美,想要杀尽玩弄女子之辈。”又长叹一声:“今日遇到公子才知道虞幽原来是错了。”周小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往后你若是能行正道,却也来得及的。” 虞幽苦涩的笑了一下:“回头只怕太难,但是公子的教诲虞幽不敢遗忘,今日我便以公子所说再赠与公子。”言罢,她口吐芬芳,轻声念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便是虞幽今生的誓言,虞幽等着公子。”说完,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脚踏如风,轻身一跃,便出了窗外,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十四章.苏凌 昨晚的事情,让周小白一夜都没睡。到了早晨,露出了一双熊猫眼睛,虽然累,但是自己也知道,今天要去府学上课去了。 吃罢早饭,便匆匆来到府学门口,看到十来个生员正鱼贯而入,周小白回忆了一下,还真没几个认识的。跟着他们进了府学正殿,随便找个位子坐了下来。 这处学堂正是金陵府学的“明伦堂”,明伦二字出自于《孟子.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意思是夏朝管学习的地方叫做“校”,殷商叫做“序”,周代叫做“庠”,而教学的原则三个朝代都是一样的,都是教人明白做人的伦常事理的。明代教育机构,两京的府学,各地的州学、县学,都是设有明伦堂的,作为教学的场所。金陵府学的明伦堂颇不一般,因为这里明伦堂的牌匾乃是宋代儒家大师,被称为圣贤的朱熹亲笔所书,可见此处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 周小白看了看这三尺多宽的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装笔的笔筒,还有镇纸,很有熟悉的感觉。他将自己的书囊解了下来,问旁边桌子道:“这位兄台,今日是上什么课?”那仁兄诧异道:“今日是王训导授课,乃是讲《大学》。”“多谢了。”道了声谢,从书囊拿出了《大学》摆在桌子上,跟着其他人一样,静候老师到来。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先生,头戴乌纱,穿着一身绿色的官袍,缓缓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皮肤有点黑,被生员们笑称为“绿老黑”。老先生本是一个举人出身,后来到了国子监学习,因为在讲《大学》《中庸》上颇有造诣,被何教谕看重,指定为金陵府学的训导。他平日里清廉自持,喜欢喝一口酒,经常没有酒钱,只能叫自己仆人出去卖画,所以经常受到同仁们的白眼,老头自己却是无所谓的。他对教学很是严谨,所以也不为生员所喜,也是无奈。 老头看看堂下,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开口道:“今日老夫教授《大学》,你们先自己背上三遍,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讲出来,老夫一一解答。”堂下的生员都习惯了,能中秀才的还不会读《大学》吗?也不敢在堂上和老师较劲,都按照吩咐,一个一个拿出书来摇头晃脑的背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周小白却没有背书,而是左顾右盼,感觉很是稀奇,这是他穿越的心性所致,感觉古人读书一个一个摇头晃脑的,看着好玩。忽然他注意到了一人,那人并没有摇头晃脑的背书,却是手拿着书,一脸的沉思。周小白心想:咦,这人不是苏凌吗。今天苏凌穿着一身白净的襕衫,戴着儒巾,这身打扮将她本来俊俏的脸庞衬托的颇为庄重,雪白细腻的皮肤看上去也更是让人心醉,她原本气质就是极佳,这样子更加显得俏丽。今日也是苏凌第一次来听课,原本也不会这摇头晃脑的背书方式,因而在众人中显得鹤立鸡群。周小白有心逗她,便在纸上写了赤子二字,揉了一团,轻轻的丢了过去,正打在苏凌的耳朵上,苏凌本来有些恼怒,往后一看却是周小白,脸色却红了下来,忙将纸团收了,又拿起书来。 “大胆!竟然当着老夫的面作弄同学!”绿老黑忽然咆哮道:“周小白,今日饶你不得!”此话一出,周遭都安静了下来,生员们齐齐看着周小白,有些带着笑意,有些带着几分怜悯,唯独苏凌轻轻咬了下嘴唇,有些不安。这些生员,年纪大多在二十来岁,小一点的也在十六岁之上,最老的却有三十来岁了,唯独周小白和苏凌是十四岁。 绿老黑来到苏凌桌旁,伸手到:“将纸团拿来我看。”苏凌的神色有些慌乱,她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无奈当着大家的面也不敢私藏,只能拿了出来。绿老黑打开一看,却是写着“赤子”二字,皱了皱眉,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问周小白:“你写这两字丢给苏凌,却是为何?”周小白心道:我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啊,赤子者,婴儿也,我是问苏凌愿不愿意跟我生个儿子啊,本来就是打趣一下苏凌其实是女儿身的。心里这么想,面上却颇为郑重,周小白站起了身对着绿老黑深施了一礼:“训导大人刚才令我等读书,我读到此处有些不解,便写了张纸条去问苏凌。” 绿老黑道:“荒唐,赤子便是婴儿的意思这都不知道吗?”周小白朗声道:“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此句,还请训导大人指点一番。”绿老黑笑道:“你竟然拿《大学》来拷问我,哈哈哈哈,你是问对人了。”说完神情肃穆道:“这话的意思就是凡治国者必先齐家,连齐家都做不到的人就去教授别人,那是没有的,所以君子能够不出家门却可以教授国家,孝者,才能侍奉君王,做弟弟的,才能侍奉兄长,仁爱的人才能指使大众,《康诰》说这就像是爱护婴儿一样啊。”周小白道:“我听训导大人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不等绿老黑接话,又问道:“《大学》所说志向无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已,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爱护婴儿却并非是要对其严苛,而是父母之爱。不外乎父之所教,母之所养,这与严格要求自身并不是一个意思。《康诰》却曰:如保赤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望训导大人教我?”“这……”绿老黑听得有些发愣,好半天说不出话。是啊,人家说的有道理,自古读《大学》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语,而爱护婴儿却并不是指要严格的对待他啊,难道小孩子撒了泡尿在身上,就是不修身了吗?自己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呢。 见训导大人和众位生员都是一脸苦思的时候,周小白却笑道:“我以为《康诰》曰:如保赤子的真正意思是指保持你的初心,即人之初,性本善之意。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要保持你们婴儿般的初心啊!这样就说的通了。” 听完这话,那绿老黑眼睛一亮:“这是你的理解?”“也是因刚才训导大人提点,我才恍然大悟。”绿老黑称赞道“好好好,有自己的见地,又能说得通,不愧是我金陵最小的秀才!”说完又道:“只是在考举人的时候,若是碰到此题,却不可如此说,否则上官不喜,恐怕丢了解元啊。”这话一半是提点周小白,一半却是在称赞周小白已经有了举人的学问。 苏凌听了,也是若有所思,心道:自己十三岁中了秀才,却是比他晚了一年,唉,既生瑜何生亮。但是想到之前他与自己在酒楼里的一番对话,又感觉此人的才学却是比自己高出了一头。 周小白心道:嘿嘿,你们一帮顽固不化的书呆子,听了我这新的解释,不服不行了吧。 一堂课上完,已经到了晌午,下午府学没有开课,生员们吃了午饭,要么是回家休息,要么是留在府学中自学。苏凌中午没有回家,周小白知道她是女儿身,有心逗她,便借故总来向她请教。苏凌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曝光,也愿意和周小白探讨学问,一来二去,很是熟悉了一些。 到了晚上,周小白正要回家,却被一帮生员围住了。为首那人叫做阎少卿,父亲乃是金陵大理寺正堂,真正是一个官宦子弟。阎少卿平日里为人还算谦和有礼,但是在学问上一向不肯服输,今日见周小白出了风头便有意刁难刁难他。 “周小兄,可否借一步说话。”阎少卿对着周小白施礼道:“今日周小兄所言,为兄佩服。晚上已经差人在得月楼摆下了一杯薄酒,还望周小兄赏光一番。” 周小白心道:你请我吃饭,我印象里你以前也从不请我吃饭,莫非是鸿门宴?有心要推辞,却听阎少卿又言:“此番还是大家同去,还望周小兄莫要辜负周围同学的美意啊。”周小白想既然大家都去,那你想使坏只怕也不容易,何况我比你多了几百年的见识,什么没见过,我还能怕你? 打算答应,却听苏凌冷声道:“莫以为我不知道得月楼是什么,那是金陵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我等有功名在身,照例不得进入此等烟花之地,尔等到底是何居心!”这话一说,周小白才恍然大悟,好吧,是要带小爷逛窑子啊!果然是够朋友,但自己记得大明有法律规定,凡是官员或者是有功名在身的人,是不可以出入这等烟花场所。谁料,那阎少卿笑道:“这位小兄台既然知道,我等岂能不知?得月楼虽然是烟花之地,但得月楼也开了普通的酒楼,去那不过是听些歌儿,唱个小曲,我等吟诗作赋,哪来的什么违规的地方?” 没等阎少卿说完,周小白打了个哈哈,笑道:“苏兄,既然诸位同去,所谓:其身正,不令乃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我等皆是读书之人,自有浩然之气,偶尔为之,也是无妨的。”“你!”苏凌急了,你字说出来,却不能向下说了,她原本想说你这登徒子,气死我了。心里面颇有些看不起他的为人。但是又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这么有学识的人,难道真是一个登徒子? 无奈之下,苏凌脸色一红,便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众人来到了得月楼。 第十五章.公子 得月楼里,已经是人声鼎沸,门前的小厮见着来了很多的生员,连忙迎过来。“不忙,”阎少卿一抬手道:“我等乃是有功名在身,不得进入此地,你得月楼不是还开了酒店么,就在旁边,你去找几个姑娘为我等唱些小曲也就是了。”小厮连忙答应。阎少卿像是驾轻就熟,跟出来的老鸨打了个招呼,赏了一锭纹银便招呼大家去旁边的酒楼上坐下了。这酒楼也是得月楼的招牌,分为上下三层,楼上是一个很大的地方,众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老鸨已经吩咐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上楼伺候,苏凌显得很不自在,看也不看那些姑娘,只是坐在周小白的身边,低着头,红着脸,也不说话。 为首的姑娘见苏凌这般样子,轻笑道“哎呦,这位公子,奴家莫非长的丑了,却落不得公子的法眼。”苏凌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你自去便是,我不需要人伺候。”“哎呦,奴家哪里得罪公子了,公子,奴家敬你一杯。”那姑娘还有些小性子,她原本长相不差,哪里见过这般冰冷的少爷,见他长的俊美,神情风雅,有心捉弄他。却被周小白拦住了:“这位姑娘,你生的美貌如花,只是我这同学,不能喝酒,你且上一杯茶来与他吃。”苏凌感激的看了一眼周小白,旋即又瞪了他一眼,心道:还不是你!叫我来这种地方。那姑娘笑道:“这位是?”阎少卿指着周小白道:“你连他都不认识?他可是12岁中秀才的周小白啊。”那姑娘恍然道:“原来是周公子到了。奴家失礼了。”便转身下楼,沏上一壶茶递给了苏凌,又拿起桌上的酒,给周小白倒了一杯:“奴家请周公子满饮此杯,只要周公子喝了这杯,奴家一会定然为周公子轻舞一番。”苏凌听得这话,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隐忍不发,犹如一潭深水,寂寞无语,实际上,此刻她心里已经很不舒服,只是不习惯将这些挂在脸上。“哈哈哈。”阎少卿对着周小白道:“周小兄,伊春姑娘的芳心已经向着你了,了不得啊。”说完又对伊春道:“我听妈妈说你歌喉舞艺乃是双绝今日能够为他献舞,莫非看上周公子了?”伊春姑娘轻笑一声:“奴家只怕没有伺候周公子的福气,他连一杯酒,都不肯喝呢。” 这个伊春,却是上楼来的几个姑娘中最出色的一个,平日里原本是不轻易见客的,此刻却被周小白吸引住了。说实在的,她心里,更加喜欢一些苏凌,因为苏凌比周小白更加的俊俏,只是他很是冷淡,自己靠近不得。 周小白笑道:“喝酒要有个名堂,李白斗酒诗百篇,我等岂可只喝酒不作诗?”伊春笑道:“原来如此,为助诗兴,奴家为公子轻舞一曲。”说罢,几个上楼来的姑娘们一个去抚琴,其余的都各自站到了伊春周围,却将伊春姑娘衬托的分外艳丽。只见伊春姑娘回转身子,长袖一瓢,四下姑娘便如潮水一般轻轻倒下,伊春在此间踮着脚尖漫步回旋,缓缓舒展双臂,忽然一个弯腰,却将自己纤细玲珑的腰身展露无遗…… 一曲舞罢,众人尽是陶醉之色。周小白穿越前什么没看过,只感觉舞蹈虽然新颖大方,只是与电视上那些劲歌热舞一比,也算不得什么。苏凌心道:这个伊春倒是不简单,这舞蹈正是莲花舞,能跳得好的,却是少之又少。阎少卿拍了拍手,连连道好,转眼看了看周小白:“伊春姑娘的舞艺堪为一绝,却不知周小兄可有这应景的诗句?”阎少卿为人并不坏,此番宴请实际上也只是想让周小白出出丑,心道:你若没有能与这舞蹈媲美的诗句,却不是落了下成? 周小白站起身来,将伊春拿上来的酒一饮而尽,他看着伊春道:“桃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尽把金钱买脂粉,一生颜色付西风。”这本是唐伯虎的诗《题菊花图》,只将黄花改成了桃花,只因伊春穿的是一身桃红颜色的衣衫。 伊春听完,神色黯然道:“周公子莫非是嫌弃我,却拿这诗嘲讽我的?”周小白感叹道:“我只是看伊春姑娘舞艺卓然超群,被埋没在了这樱红柳绿之地,有些感慨罢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伊春姑娘包涵。”这话却是说到伊春心里去了,伊春对着周小白施了一礼:“公子才学出众,出口成章,伊春不敢苛责公子。”周小白缓缓道:“伊春姑娘正值妙龄,以后遇到知心的人儿,定然会有一个好归宿的。”伊春施了一礼,算是谢过了。苏凌在一旁听了,心里头反而有些开心,心道:周小白果然还是看不上这样的女人,这首诗就是明证了。忽然转念一想:周小白看上谁看不上谁,跟我又有何相干,我替他高兴做什么?一时感觉脑子里很是凌乱,忙喝了口茶。 阎少卿笑道:“周小兄此诗虽然雅致,未免有些冷落了佳人,为兄也做诗一首,你看如何?”说罢,阎少卿轻声道:“绫罗香满地,玉帛透琼枝,若看眼前人,原是旧相识。”这诗却是不折不扣的拍马屁了。伊春听得忙对着阎少卿作了一福:“阎公子才情雅致,春儿佩服不已。”阎少卿笑道:“伊春姑娘本是难得的佳人,今日特意献舞,却无端遭讽,我心深为不平,此诗,算是我替周小兄向你赔不是了。” 苏凌心道:阎少卿怕是有些嫉妒周小白的才情,竟然当面说了出来,气量上已经落了下风。若光论诗句,周小白的诗清丽脱俗,说的是女子却全无献媚之气,在意境上已经超过了阎少卿了。 周小白哈哈一笑道:“阎兄说我唐突了佳人,那我就唱一首歌来,给伊春姑娘赔不是也就是了。”众人听他要唱歌,都是很好奇。苏凌心道:他也会唱歌的?却不知道是唱什么曲子。 周小白走到了桌案前,盘腿一坐,轻轻抚起琴来,弹得却是众人从未听过的曲子,只听他轻声唱到: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唱的是邓丽君的《月满西楼》,歌词乃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这首诗词原本大家都是很熟悉的,但是在这个曲调众人竟都未曾听过!只看他唱到情深处,那些女子们不禁潸然泪下。一曲唱完,周小白叹息一声,起身拂袖而去,那样子真是潇洒自然,将众人看得呆在一旁。 伊春姑娘早已经哭成了泪人,见周小白起身落座,忙擦拭了一下眼泪,对着周小白郑重一拜道:“周公子,奴家想问此曲是谁人所作?”周小白道:“乃我平日里偶尔所作,我弹琴的功夫乃是初学,还望诸位见谅。”此言一出,伊春震惊道:“能谱写此曲之人,音律造诣上怕是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却原来是周公子所作?”周小白嫩脸一红,点点头。伊春道:“公子才华横溢,又精通音律,还请公子将此曲传授给奴家。”“好说好说,你若是喜欢,我再弹给你听便是。”周小白心道,自己抚琴的功底还是原来的周小白传下来的,弹得算不得很好,勉强可以入耳,今天没出丑算是幸运了。听闻此言伊春喜道:“那就多谢周公子了。”于是周小白又起身重新弹奏了一遍。伊春在一旁不时的用笔记下些什么,待一曲弹完,笑道:“此曲我已经会了。”周小白道:“伊春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学就会。”说完,周小白又回到了座位上,苏凌小声道:“这曲子真是你所作?”周小白笑道:“不过偶尔为之,难登大雅之堂。”苏凌心中却是感叹莫名:这个男子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这一场宴会,一直到了深夜。周小白成为了众人追捧的焦点,又多饮了几杯,些许有些醉意。待宴会结束,周小白晃晃悠悠的下了楼,此时的他似是有着些许心事,看了看那挂在天上的月亮,叹息了一声,便驻足楼前,默默不语。在楼底下等候已久的周桐连忙上前扶住了周小白“少爷,你怎么了?”周小白却将周桐推在一旁,又叹了口气:“周桐啊,周桐,我心里烦得很,你不要来,让我一个人走走吧。”说完又是一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刚走了几步,只听背后有人追来,周小白回头道:“周桐!我叫你……”一看追来的人却是苏凌,周小白只能硬生生住了口。 苏凌摇了摇头:“周兄,你喝醉了。”“我哪里会醉?”周小白感叹道:“我若是能醉的话,便早就醉了。”突然,周小白一把抓住了苏凌的手,大声道:“你可知道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回不去了啊!因为我死了!我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苏凌脸色一变,想一把推开他,但是看他神色惨淡不似作伪,样子又生的俊俏,着实很可怜。苏凌缓缓抽出来手对周桐道:“你家少爷醉了,你扶他回去吧。”“是,小姐。”周桐下意识的答应道。这话一出口,周桐心底里这个后悔啊! 果然,苏凌脸色变了数变,到最后竟然红的就像傍晚湖畔的彩霞一般,苏凌心道:原来周小白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女子!莫非今天他就是故意这般作弄我的。苏凌也不说话,直接骑上了马,径自回去了。周桐扶住了周小白小声道:“少爷,我错了。”周小白有些醉了,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道:“怎么了?”周桐道:“我刚才说漏了嘴,苏小姐已经知道了。” 周小白此时很是困了,不耐烦道“知道就知道吧!不管她了!少爷我要回家睡觉。” 第十六章.背景 这一夜到底是不平静的,周小白是这样,苏凌何尝不是这样,甚至是得月楼的伊春姑娘,心里难道就不会起一丝涟漪?少女的心思又是谁可以轻易猜得到的。 这一晚苏凌是真的睡不着了,丫鬟小环看着小姐在闺房之中辗转难眠,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说小姐,已经四更天了,你若是再不睡,明天怎么还能去上课?”苏凌叹了口气,从枕头边拿出来一方手帕,这却是上一次在云中客的时候周小白送给自己擦衣服的。苏凌看着那手帕上的周字,心里无端的就会跳的厉害。 小环看着小姐又拿出了手帕,轻声道:“我说小姐,周公子哪里好了,竟然让你这般思念?”苏凌悄声道:“我原本不想去想他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偏偏就总是想起他来。”“小姐,你可是王爷的嫡女,与那穷酸的小子不可能的。”苏凌听到这话,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 苏凌的祖上原本是大明朝开国皇帝亲封的国公,死后被皇帝追封为固川王。明太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论其雄才大略,却是千古一人,因为明太祖是唯一一个从南向北统一了天朝的皇帝。追随太祖皇帝一起征战的人,只有几个人死后被追封为异姓王,这也是莫大的殊荣,更何况太祖封王,准许三代之内世袭罔替,真可谓是天恩浩荡。苏凌的爹爹正是如今的固川王苏孝犁。只可怜固川王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因而被皇帝破例,没有封县主,而是被亲封为:宝娴郡主。苏凌自幼被管教极严,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也因为这个关系,苏凌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寻常人家的父女之情,到了这个年纪自然就心生叛逆,常常和王爷对着干。一年前,她偷偷给自己报考了童子试,没想到中了秀才。王爷虽然对她管教严厉,心里面其实对她很是溺爱,见自己的女儿考上了秀才,又有些与一般读书人争雄的心思,不仅没有怪罪,前日尽然送她进入了府学读书,当然,这个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府学里也就何教谕一人知晓。 苏凌一夜未睡,早上醒来只感觉头晕目眩。无奈今日还要上课,只能拖沓着身子,硬生起了来。她住的地方,却并非在府邸,而是金陵城里一处寻常的宅院,这也是固川王溺爱与她,怕她读书会暴露了身份,却是买了一所宅子让她住下了。当然,宅院里的人都是王府上下的家丁,内中还藏有王府的护卫,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的。小环是苏凌的贴身丫鬟,苏凌与她亲密,没有外人时经常以姐妹相称呼。外出游玩之时,也只带她一人,却是女扮男装,苏凌一直也很喜欢这样。她哪里知道,她出去玩,王府却是派了高手暗中护卫的。护卫们每日将郡主的行踪都会上报给王爷。那一日在云中客的事情固川王苏孝犁却是知道的,但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第二日在府学门口,周小白又见到了苏凌,见她憔悴便关心道:“苏兄,昨日没睡好啊,那可容易引起衰老的。最高领导都劝告青少年不要老是熬夜,你没有听啊?”苏凌冷着脸道:“我的事你不要管,你记住了,如果你敢暴露我的身份,我却要……”不等她说完,周小白插嘴了:“怎么你要杀人灭口啊?”苏凌见他有时候就如孩童一般的口无遮拦,心里也是暗暗叫苦,无奈道:“我不杀你,但你若是曝光了我的身份,自然有人杀你。你却莫要靠的我太近。”周小白心道:呵,好大的来头,我金陵周家有通天的本事,还真怕你不成。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她的爹爹若真想杀自己,却不比踩死一只蚂蚁费上多少工夫。 今日乃是何教谕教授论语,课堂上见到了苏凌,见的面生,知道是固川王的女儿,宝娴郡主。何教谕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这位苏凌乃是新进的生员,以后与大家在一起读书。众位生员昨日已经见过苏凌,也没怎么奇怪,心里面还想着以后可有好戏看了,有一个与周小白一样大的生员,可以让周小白不那么嚣张了。何教谕的心里是不愿意让一个女子在圣人之地读书的,无奈别人家爹爹实在是牛,自己只是一个教谕,也只能应承下来。待上完了课,何教谕却把周小白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周小白跟着何教谕来到书房,刚一进门,何教谕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跪下!”周小白吓了一跳,心想今日怎么了,恩师为何发怒。也不敢违抗恩师的意思,连忙拜倒在地。何教谕厉声道:“你可知罪!”这话又把周小白听的蒙了,自己哪里做错什么了?何教谕看着他,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长叹一声:“你昨日可是在课堂之上丢了个纸团给那苏凌?”周小白点点头。何教谕脸色有些焦急道:“你胆敢在课堂上戏弄生员,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周小白也不是笨人,心道:今日苏凌也警告我说不要透露其身份,现在何教谕又这么神色严厉,只怕这个苏凌来头不小。何教谕道:“苏凌此人身份特殊,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情,也莫要与她来往。”周小白道:“苏凌此人究竟是何人?”何教谕想了想道:“此人乃是当朝权贵之子,你听为师的就没错了,以后切莫再与她有什么瓜葛。”周小白这下明白了,看来这个苏凌乃是当朝一个权贵的女儿,以为她是什么阁老、尚书的千金,恩师的意思是要我离她远一点,莫要惹祸上身。明白了以后,周小白便郑重道:“恩师的嘱咐,我已知晓,多谢恩师提点。”何教谕又道:“今日所说出自我口,入得你耳,却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否则为师丟职罢官事小,你的性命是大,你可明白?”周小白见恩师说的如此郑重,忙道了声是才缓步出门而去。何教谕看着周小白离去的背影,又是一声长叹。 谁知周小白出了府学大门,却已见苏凌正站在门外等着他了,苏凌身旁跟着的正是小环,也照旧是一个书生的打扮。周小白见到了苏凌笑了笑:“真巧啊,苏兄,你在这里等谁啊?”说罢迈开大步就走,刚走出了几步路,却听苏凌道:“你给我回来!”周小白停住脚步,四下里看了看,回身道:“你喊我?”苏凌不怒反笑:“你倒是跑得快。”周小白笑了笑:“苏兄,你早上刚跟我说不要离你太近了,我这不是碰到你就走了吗?”苏凌叹了口气道:“我在此等你,是因为我爹爹要见你。”周小白道:“你爹爹为何要见我?”苏凌道:“我爹爹怕是听说了昨日的事情,想见你一面。”周小白心道:不得了,闯了祸了,顿时脸色一白。苏凌见他有些害怕便安慰道:“我爹爹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莫要害怕,再说爹爹那里我自然会护卫你周全的。”周小白心里不服气,自己什么时候吃过软饭:“我要你护卫我周全?我周小白什么没见过,为何要怕你爹爹?”他以为是丢个纸团的事情。 昨日的事情其实指的并不是指丢纸团的事,而是王爷听说了有个小子竟然带苏凌去了烟花之地,心里很是恼怒,便交代手下告诉苏凌,自己想见一见那小子,打算是就地格杀了的。苏凌并不知道自己的爹爹起了杀心,自从云中客酒楼一别,自己心里头对周小白时常思念,想着这回不如就带他给爹爹看看,却有着一番女儿的小心思。 正说话间,苏凌的身后来了一个老仆打扮的人对着苏凌道:“公子,还请上车。”苏凌见了老仆人吃了一惊:“郭管家,你怎么来了。”再看身后不多远就停了一架马车,那马车之上坐着一个精壮的汉子,虽然是车把式的打扮,但一双眸子不时打量着周围,目光锐利,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苏凌转身对周小白道:“那我便先去了,你随后就来。”周小白点了点头。 郭管家见苏凌上了车,又指着旁边一辆马车道:“你便随我来。”说话很不客气。周小白笑道:“呵呵,你叫我来我便来,你叫我走我便走,你以为你是什么人?”郭官家被气得笑了,心道:老夫乃是固川王府的总管,你一个小小的秀才也敢对我无礼?但想到王爷还要见一见此人,老头只能笑道:“好吧,周公子,你且随老夫一同上那马车,可否?”周小白道:“这才像话嘛,小爷我又不是被吓大的。”郭管家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能在自己面前称爷的除了王爷,也只有眼前这位了,心道:到了地方,你就死了,我跟你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周小白上了车,不多一会便来到了金陵守备衙门。这守备衙门的提督正是固川王苏孝犁,他的王府本是建在京师,此时他被朝廷授予金陵守备衙门提督一职,正在任期内,所以便权且在此住下。 周小白刚进了衙门,却见衙门口出来一队兵丁,将守备衙门的大门关了,衙门内出来一个人,约莫五十岁,头戴乌纱折上巾,巾上镶边是金丝线,身穿大红官袍,前后和两肩用金线各绣着一条蟠龙,腰间缠着玉带,一看就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周小白再不懂事,见了这人穿的乃是龙袍,却着实吓了一跳,心道:莫非苏凌的爹爹,竟然是皇帝?不对啊,大明皇帝一定是姓朱啊,眼前此人究竟是谁? 第十七章.堂考 来人见着周小白,第一印象是此子相貌堂堂,气度不似一般人,见着自己竟然还敢平视自己,的确有些胆色。不等王爷说话,周围兵丁大喝道:“大胆!见到王爷还不跪下!” 周小白却没有跪拜,只是对着来人行了一礼,乃是长揖之礼。周围兵丁见此人如此无礼,都是愤愤不平,又大声道:“大胆!竟敢不拜!”说罢两个兵丁上来就对着周小白的关节处一脚踹了下去!周小白吃痛,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此时周小白心中愤恨,却是哈哈大笑道:“原来王爷也不知礼数!”苏孝犁疑惑道:“你见本王不拜,却说是本王失礼?”周小白大声道:“我乃是府学生员,有功名在身,按制,可以见官不拜!”这话说的没错,但是实际上见官不拜的说法只是限于见父母官这个级别,比如秀才见了知县,是可以不拜的,周小白现在见得可是王爷,这个说法未免有些牵强。苏孝犁笑道:“好一个读圣贤书的秀才,口齿果然伶俐,来人哪,给我掌嘴。”见要打自己,周小白连忙道:“王爷!王爷!……”两个兵丁哪里轮他分说,上来就扇了周小白两个大嘴巴。 周小白何时吃过这个亏,嘴角被打的出了血,但他性格偏偏是不服输的,只见他又是干笑两声:“打得好,我嘴里喊得是王爷,你们打我的嘴却是就在打你们王爷!”两个兵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对着苏孝犁跪拜道:“王爷赎罪!”苏孝犁心想:这还真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他嘴上说打他便是打我自己,那他岂非就是本王了?苏孝犁挥了挥手,示意兵丁退下。“你可知本王为何带你来,又为何要打你?”言罢,自顾自的说道:“你这个小子!竟然敢对宝娴郡主无礼,本王不但要打你,今日便是要杀了你!”言罢,神色一厉,示意左右就要杀了周小白。 左右护卫听得明白,就要上前将周小白一刀斩了,却听府衙内一个女子疯狂的跑了过来“不要!不要啊!爹爹!”正是一身书生打扮的宝娴郡主苏凌。苏凌原本先到了守备衙门,被爹爹哄得去了书房,她以为爹爹是要在书房见周小白,却没想到爹爹根本就没有带他进去的意思,就要在衙门内将周小白斩了。在书房等了一会的苏凌,立时感到不对,连忙跑了出来,正撞到自己的爹爹要斩周小白,惊慌的大叫出来。 固川王苏孝犁皱了皱眉头,却也不能当面就将周小白杀了啊,那女儿还不怪自己么?示意左右退在一旁。周小白长舒了一口气,嘴上却说:“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说你爹爹见我吗,这不就要杀我了。”苏凌神色惊慌,一脸的歉意,她护在周小白身前,对着父亲跪了下来:“爹爹,他是女儿带来的,这也是您的意思,你现在却要杀他?”苏孝犁忽然笑了起来:“我的儿啊,爹爹乃是带兵的人,不过是与这小子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当真了。来人啊,将秀才扶起来,送他到我书房回话。”苏凌依旧不放心,坚持不先进书房,而是陪着周小白一起到了书房之内。 苏孝犁坐在椅子上,示意手下还给周小白倒了杯茶水,这才缓缓道:“秀才,本王并非是那仗势欺人之辈,否则圣上也不会让本王来做这金陵守备提督。”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放下了又道:“你需知道,宝娴郡主乃是本王唯一的儿女,本王容不得有人欺负她。”周小白心道:奶奶的,真会装模作样啊,我不过扔了个纸团,你却要杀我,你还讲理了?脸上一脸的愤愤不平。苏孝犁叹了口气:“年轻人,若是你的女儿被人带到了烟花之地,你会怎么做?”周小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王爷是怪自己昨天怂恿苏凌去了得月楼。周小白道:“王爷,在下昨日并未带郡主出入烟花之地,只是府学中的同学一起聚个餐而已,虽然去得是得月楼,也只是得月楼的酒店,并未有越矩的地方。”“聚餐?”苏孝犁一愣:“聚餐是何意,是不是吃饭的意思?”周小白点点头:“王爷果然聪明,一点就透。”苏孝犁五十岁的人了,贵为郡王,还是第一次被人用个哄孩子的说法来说自己。无奈当着苏凌的面发作不得,又笑道:“聚餐一词却是颇为新颖,是你创的?”周小白点点头:“不过有感而发。聚者,相邀也,餐者,饮食也。”苏孝犁笑了笑:“不错,倒是贴切。这么说来,昨日原来只是去的酒楼,倒是本王错怪你了?”这话其实是个反话。周小白也听懂了:“王爷若是不信,府学之中生员皆可作为见证。”苏孝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本王这次就姑且相信你一次,乃是看在宝娴郡主的面上,你以后却不要再有什么其他的心思,若是被本王察觉,本王定斩不饶!”言罢,又对苏凌道:“我的儿啊,为父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见你最近茶饭不思,为父也是着急啊。”苏凌一听,脸色微红道:“女儿最近身体不适,不想用饭也是常理。”苏孝犁道:“生病了就要找郎中,不想吃饭却是不成的。”说完,示意送客。 周小白起身行了一礼,便转身走出了书房。苏凌还是有些不放心,竟然跟着出来,一直送周小白出了衙门,这才回去了。 待苏凌回到房中,苏孝犁这才道:“我的儿啊,为父不是人老了,更不是傻了,为父是看出来,你对这个小子有心了。”苏凌脸色一白,慌忙道:“哪里有。女儿不过是看他才学不错,他十二岁中了秀才,女儿十三岁中了秀才,却是要和他比较一番。”苏孝犁叹息一声:“我的儿啊,固川王到了我这一代已是第三代了,圣上在我死后,便会收回王爵。你娘走得早,爹爹我只有你一个女儿,爹爹不想你跟了一个白衣之人,如果你能嫁入皇室为妃,本王死后也能闭眼了啊。”苏凌这才知道,父王为何要杀周小白了。苏凌道:“女儿知道爹爹的心事,但我看周小白此人,学识颇不一般,若待以后历练,必是国之重器。”苏孝犁想了想:“也罢,他若是能中状元,到还有颜面娶我女儿。”这话说的苏凌脸色一红,默默垂下了头。苏孝犁笑道:“知女莫如父,我也感觉这小子是一个人才,至少有胆有识。为父老了,也不想你以后嫁了人嫁的不自在。此人是你看中,为父便给他一个机会。”苏凌大喜道:“女儿拜谢爹爹。”苏孝犁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说到后来,却是微微一笑。 其实苏孝犁对周小白杀心、爱心尽皆有之,杀心多了些,爱心么,当然是看在女儿面上。他一辈子就有这一个宝贝女儿,也怕她遇人不淑。老王爷在朝堂上遇到的多了,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嫁到皇宫或者将女儿嫁入那些藩王的府邸,自己在时女儿还有人撑腰,怕是不敢为难她,自己要是死了,只怕也会遭到欺凌。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心思,看到女儿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其实也是乐意的。不然以他王爷之尊,哪里会要亲自见周小白,真有心杀他早就叫人杀了。当然,若是自己看不上周小白,说杀也就杀了,免得耽误了女儿。现在试探了一下,感觉周小白此人还是颇有胆识的,若是以后真的有了出息,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自己当然也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 话说周小白回到家中,周氏见到他脸上鲜明的巴掌印,哭的眼泪都下来了。周小白只说与人打架,也不说那些让母亲害怕的事情。可是周氏是何等精明,在盘问之下,周小白还是说了实话。周氏叹了口气:“儿啊,此等人家乃是朝廷的勋贵,我们家虽然也是大户人家,但是也不敢和勋贵相比,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跟苏凌有什么来往了。为娘不想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够得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为娘也就知足了。”周小白郑重的点点头,心里却想:固川王你个老龟孙,小爷我不把苏凌泡到手,却也对不起你打我那两巴掌!贞娘在一旁听了,却是心下落寞,心道:我这个哥哥怎么如此招女子的喜欢,竟然王爷的千金也能看上他?想到自己的身世,突然有种很无奈的感觉,自己难道真的配不上哥哥了。 第十八章.邀请 自从被固川王苏孝犁赏了两个巴掌,一连三天,周小白都没有去府学听讲,原因很简单,自己脸上肿了。这对于一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又深以为自己长得英俊潇洒的周小白来说,这张肿了的脸,便是一个耻辱,虽然不像猪头一般,却也相差不远。 这几日陪着周小白最多的,便要数自己的妹妹贞娘了。每日里陪着哥哥在书房里读些书,周小白也会教习贞娘一些常用的文字,贞娘学的到也快,三日来竟然能看懂了百来个字。这把周小白吓到了,心想一个从来没读过书的y头,竟然如此博闻强记,要是从小就培养,估计也是一个才女啊。 “哥哥,这个字怎么读?”贞娘看周小白又开始看《易经》了,连忙指着一字问他。周小白端起了书桌上的茶碗,瞥了一眼:“哦,这个字啊,这个字是蛋。”“蛋?”贞娘微笑道:“是不是哥哥最爱吃的鸡蛋?”周小白心想,怎么问我这么奇怪的字,忙解释道:“蛋这个字啊,不单指鸡蛋,还可能是鸭蛋,也可能是鹅蛋。”贞娘又问“那是不是只要是鸡鸭鹅生的,写来都是这个蛋字?”周小白道:“恩,对的。不过呢,蛋这个字也能形容一些类似于蛋的东西,比如人的脸,可以说是脸蛋,如果长得好看,就可做叫鹅蛋脸。”贞娘又问:“类似于蛋的东西?那写的话可还是这个字?”周小白笑道:“不错,都是这般写法。”贞娘忽然道:“我知道了,哥哥身上也有着一个蛋的。”这话一出口,周小白噗的一声,一口茶水就从鼻孔里冒了出来。 贞娘又道:“哥哥,你不是经常把你的蛋拿出来看看吗,今日也给我看看。”周小白忙说:“这怕不太好吧,你到底要看什么?”贞娘瞥了一下嘴,似是不悦,指了指周小白的身上:“就是你经常拿出来看的,那个绿色的蛋啊。”周小白焕然大悟,从身上摸索出来乐知秋给他的那颗玉珠:“你说得是这个?”贞娘看了笑道:“对啊,这个玉蛋真漂亮。”周小白心想:感觉这y头挺聪明的,怎么有时候又这样笨,这放在21世纪,自己被卖了估计还要帮人贩子数钱啊。周小白正色道:“这个不是玉蛋,是玉珠。”“玉珠?那珠这个字怎么写?”“哦,珠是这样写的” …… 整整四天以后,周小白的脸上终于恢复如初。去吃早饭的时候,周氏告诉他今日不用去府学了。原来是周家收到了请帖,这请客的还不是一般人,乃是金陵镇守太监汤公公。今日是汤公公娶第六房小妾的大好日子,便请了熟悉的人过府来热闹一番,周大仁和汤公公交情匪浅,自然也在受邀的人当中,只是周大仁尚未回来,周氏又不便前往,这个事情就落到了周小白的头上。 一开始,周小白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太监还能娶小妾?他不知道其实明朝的太监只要有些权势的,都会娶妻,权力大的就如汤公公娶上几房小妾更是不在话下。只因明朝的太监大多不是在孩童的时候被阉割的,所以往往已经有了情欲,后来被阉割也只是割了蛋蛋,自身还留有一些本钱,所以才有这娶妻纳妾的事情。当然,太监纳妾,最重要的其实也是为了求财,请客吃饭顺便收个礼那是再自然不过。 汤公公纳妾,那可是大事,马虎不得。周小白就与周桐一起前往金陵有名的古坊斋花了一千两纹银买了一对宋代官窑的宝瓶,又准备了一对金元宝,还从自家店铺拿了五十匹上好的绸缎,这才匆匆赶到了汤公公的府邸。 今日汤公公的府邸分外的热闹,大门口停满了车马,一口一口装着礼品的箱子被下人们抬入大门。大门口还分了两处地方,一处是专供金陵城内的达官贵人进出的,却不需要排队,只是能进出的人,都是一个一个官员打扮,最小的品级也是穿了身青色官袍。另一处,便是供寻常人等进出的,门口排满了人。周小白排在人群中,看到汤府的下人们奸商似的将一口一口的箱子打开,细细验看礼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一旁记着账目。周小白暗自感叹:权贵门前果然是门庭若市,以前只知道是个成语,现在却见识到了。 轮到了周小白,那门子看他不过是个秀才,年纪也不大,有些欺生便问道:“你是何人?”周小白笑了一下,递过去一锭银子方才道:“我是周大仁的儿子周小白,今日便是替父亲大人前来恭贺的。”那门子收了银子,面上忽然好看了很多,听得是周大仁的公子,更是一脸的和气:“原来是周老爷的三公子到了,三公子您十二岁就中了秀才,金陵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快里边请。”周小白又将礼品吩咐下人们抬了进去,一会,便听那门子高声报道:“金陵周家三少爷周小白到……礼……精致宋官窑如意泰来宝瓶一对,官锭五十两金元宝一对,上好苏织精美绸缎五十匹……”周小白听了,心里笑道:这十两银子没白花啊,唱礼唱的多好听。果然,后面一个进来的,门子也唱道:“友来当铺眭老板到……礼……旧瓷器一对,元宝一对,无花绫罗十匹……”那后面进来的人,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说什么!我这可是上好的瓷器!我送的是金元宝啊……你也太欺负人了。”周小白听了,差点没笑出声,心道:这个当铺老板恐怕不怎么适合做生意啊。 进得大门,便有下人引着来到大厅,见到了正在和众位官员闲聊的汤公公。汤公公今日穿一身锈红蟒袍,头戴绣金幞头,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一看就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这一身穿着乃是皇帝所赐,今日是喜事,汤公公也就穿戴起来。周小白走上前对着汤公公行了一礼,面上笑道:“周大仁三子周小白参见汤公公。”汤公公转过脸来,见是一个年轻的后生,身形潇洒,举止大方,不禁有些喜欢:“快起来吧,本督与令尊是老朋友了,今日不过是本督一件小小的喜事,却也劳你前来,回去以后就替我谢谢令尊吧。”汤公公说的和蔼,已算很给面子了。周小白忙道:“家严常年奔波在外,此番还未回来,只得令我代替,还望汤公公多多包涵。”汤公公不察觉的笑了一下,心说这个孩子倒是聪慧,我不过一句话,他倒是能听出来我的意思,却是难得的聪明之人。原来,汤公公并不知道周大仁有没有回来,所以便试探的问了一句,那句“回去以后就替我谢谢令尊吧”,如果周小白不经意间说了声“是”,那么汤公公就要不高兴了,因为知道你周大仁原来是在家的。 只是点点头,汤公公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又和一众官员继续聊天去了。旁边的下人便带着周小白去外边的桌上坐下了。这个可有讲究,能在府邸里面吃饭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周小白不过是一个秀才,所以只能安排到外面的桌子上去。当然了,如不是看在周大仁的面上,那连外边的桌子,周小白也是没有资格坐的。 桌上之人都是些官员,都穿着青色官服,自己的恩师何教谕竟然也在这里。何教谕见周小白来了,很是高兴:“小白,你也来了。”周小白连忙行了个大礼:“拜见恩师。”何教谕笑着将他拉起来,又对着其他官员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学生周小白,他的令尊诸位想必都听过,乃是周大仁。”周小白又对着桌上其他人行了一礼:“见过众位大人。”诸位大人都是笑呵呵的,让周小白起身说话。一个官员道:“你便是周小白,十二岁能中秀才,也算是熟读圣贤之书了。今日不妨先作一首诗来,如何?”这是有意要考校一番。周小白微微一笑道:“这位大人还请出题。”那官员指了指自己和其他人身上的官袍道:“就以此为题。” 周小白凝神片刻缓缓吟道:今日百姓头上身,明朝天子脚下臣,红袍皆需青衫过,何必问我独一人?此诗一出,众官员皆是哈哈大笑,唯一不曾笑的却是何教谕。这首诗是周小白自己作的,意思虽然浅显,但胜在幽默风趣,却是博得诸位大人的好感。那官员也是哈哈大笑,对何教谕道:“你的学生,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之人。”何教谕却没有搭腔,反对周小白道:“为臣之道不在于媚,而在于直,学问之道毁于嬉,而得于勤,你今日为了赢得诸位在座大人的好感,却是忘记了君子本份。以后万不可如此。”这话呛得周围大人都停住了笑,无奈何教谕说的有理,又是自己教育自己的学生,都不好多说什么。 “听闻汤公公今日娶的那小妾,却是天姿国色。”一位官员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便岔开了话题。“是啊,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惜春坊的头牌姑娘吧?”另一个官员笑着应道:“此等女子也有如此福气,可见若不是天仙一般的美貌,怕是汤公公也看不上眼啊。”众人皆是点头。 这话将周小白听得一惊:汤公公所娶之人,难道是虞幽! 第十九章.刺客 虞幽,是周小白见过最为艳丽的女子,更何况还曾与周小白有过些缠绵往事,周小白的心中到底有些放她不下。虽然周小白口中说对她无意,心中难道真舍得如此佳人?这个问题,恐怕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一桌官员各自闲聊,何教谕做学问做的久了,本来就不喜欢应酬,早早告辞。说来有趣,此番他虽然来了,却只给汤公公送了一把折扇,题了一幅扇面,仅此而已。汤公公为人倒也是看得开,对何教谕不仅没有怪罪,还对身旁人言道:此人乃是忠直之人,本督为圣上储才,为国家留贤良,区区贺礼,如何能怪罪此等大臣?可见对于何教谕的人品,汤公公还是佩服的。 周小白见恩师都走了,本想也回去了,但是心中有些担心虞幽,却还是在这里等着。一直等到了周遭人尽皆离去,他却还未走。汤公公听下人说周小白还没有走,以为他是要跟自己打探一下乐万山的事情,却是让下人将他带入了书房。 汤公公虽然喜欢金银财宝,书房里却是显得不落俗套。书房内的桌案后面挂着一幅画,乃是北宋大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年代有些久了,纸张稍有些泛黄,画幅中迎面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顶天立地,极具质感,造成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视觉效果,在画幅右下角草丛之间,有“范宽”二字落款,却是真品无疑。此画气魄之雄浑,留白之巧妙,画工之严谨,都是大家风范。 画的旁边悬挂着一张古琴,正是从前司马相如的“绿绮”琴,司马相如就是靠它弹奏了一曲《凤求凰》,才得以与当时的富家小姐、巴蜀第一才女卓文君演绎了一场让人心驰神往的爱情故事。 周小白心中有事,却不曾细看房间中的布置,只是矗立一旁,听候汤公公的问话。 汤公公笑了笑,对着周小白说:“周小白,尔等到现在,莫不是有事情要向本督说明?”周小白行了一礼道:“今日是汤公公大喜的日子,我本不敢久留此处,无奈心中有一件事情还想向汤公公禀明一二。” 汤公公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乐万山的事情,我听你娘周氏与本督提起过此事,这乐万山究竟与你周家是何等关系,却是让本督好生找寻了一番。”周小白心道:幸亏我还没问,你却说了出来,很不错。周小白道:“乐万山乃是江湖闻名的大侠,与我有救命之恩,有恩不报却不是君子所为。此番有劳汤公公相助,小白感激不尽。” 周小白此时虽然知道汤公公是帮自己的,但是乐万山现在毕竟还是朝廷的钦犯,却不能不慎重回答。汤公公道:“我已经将人找到了,看在周大仁的面上,我还将此事上奏了朝廷,是非对错,朝廷自有公论。”周小白下拜道:“公公真是义薄云天,在下佩服之至。”汤公公听这种场面话听得多了去了,笑了笑便走出了书房,周小白也跟着告辞而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四面无风,却让人无端的有些冷清。汤公公到了院子里,见着几个下人正在打扫,并未说什么,就向着后院走去。此时后院之中,汤公公刚娶的小妾房间内却是站着一个男人,此人剑眉龙鼻,貌若朗星,身穿黑色的衣衫,腰间有着一口宝剑,却是一个神情潇洒,相貌威严之人。地上也躺着一人,正是伺候小妾的丫鬟,刚刚已被那人打晕过去了。 那男子对那小妾道:“小若,今番那老贼已经中了我的计,你晚上务必小心行事,待那老贼脱去衣衫背对你时,我便一剑将他刺死。”那名字叫做小若的女子点点头:“护法有命,小若自当谨慎行事。”那男子道:“事成之后,本护法自会回禀阁主封你为本帮内堂弟子,位列散仙。”小若听了大喜道:“护法大恩,属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男子道:“你知道就好。”说完轻轻一跃,躲在了房梁之上。 小妾听得门外有脚步身,忙将那打晕的丫鬟藏到了房内一口大箱子里,然后又坐到了床上。门开了,进来之人当然是今日的新郎汤公公了。汤公公进来之后,只见小妾一人,便疑惑道:“翠儿去哪里了?”小若起身笑道:“奴家让翠儿去给老爷沏杯茶水,尚未回来呢。” 汤公公哈哈一笑,抚摸了一下小若的脸颊道:“还是小若姑娘你体贴本督一些,也不枉本督今日待你之恩。”小若轻笑了一下道:“老爷的大恩大德,小若这辈子怕都报答不完了。”汤公公从桌上拿起酒壶,在两个杯子里倒了些酒,笑道:“不妨同饮一杯?”小若轻轻走过来,一把搂住汤公公的腰身道:“就让奴家伺候老爷如何?”说完,拿起了桌上的两杯酒道:“同饮交杯酒,便是知心人。”那样子说不出的妩媚来。汤公公笑着手挽着小若的手,一起喝了一杯。 喝完了酒,小若道:“奴家伺候老爷宽衣。”说完,便贴着汤公公的身子,慢慢脱去了他的衣衫,此时汤公公却是背对着床的。 说时迟那时快,房梁上那男子忽然飞跃下来,对着汤公公的腰间便刺了一剑。汤公公似乎早有准备一般,却是反手将小若一推,正好挡住了剑的来路,那男子一剑正好刺在了小若的后背心上,直接穿了一个窟窿,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汤公公立时转过身,脚下腾挪几步,却已离了那男子十来步远:“大胆狂徒竟敢行刺本督!来人啊!快来人!”喊得大声,手上也不慢,两手握爪向前一伸,脚下迈出一步,这正是鹰爪功的起手架势。 男子将剑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小若,又是一剑刺来,奔向了汤公公的咽喉。汤公公身子往后一仰,避开那一剑,手上往前一探,对准那男子的腰眼处抓了下去,这一手速度极快。男子急忙侧身一步,避了开来,对着汤公公的眼睛又斜着刺出一剑,这一剑的去势却像万点雨水从天而降一般。 汤公公惊道:“巴山夜雨!那巴山夜雨展枭的剑法你如何会的!莫非你就是展枭!”男子冷着脸道:“老贼!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汤公公忽然笑道:“你老子都打不过我,就凭你?也配!”忽然两手向前一推,一股雄浑的掌力便打在了展枭的身上,竟然让展枭后退了四步,展枭强自笑道:“风云掌也不过如此!” 此时,汤公公的卫护已经赶了过来,准备将那展枭团团围住。展枭眼见救兵已到,只能轻身一跃,破开了窗户,脚下踏空几步便已经到了院墙之上,飞身一跃便消失在了院墙之外。 众护卫却要前去追赶,汤公公却道:“不必了,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看了看地上小若的尸体,汤公公叹了口气:“将尸体拖出去吧。”众人连忙应是,将尸体拖了出去。这却有些奇怪了,汤公公明明知道此人是谁,还受了伤,却没有让人再追,小若本是从惜春坊来的,却也没有去查。 话说展枭到了外面,已经支持不住,口中吐了一口鲜血,坐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他恰好碰到了一辆马车。 正是周小白坐在车里,周小白此时刚出了汤公公的府邸没多远,正与周桐往着家中而去。“少爷,你看那屋子底下有个人。”周桐驾着马车,用手指了指展枭。周小白打开布帘抬眼看去,是一个黑衣男子,手上还握着一把剑,心道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要惹祸上身,连忙叫周桐避了开来,想绕道而行。 展枭见有马车过来,连忙用剑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脚下一点,已经到了车上,待进了车内,将宝剑横在周小白的脖子上道:“我不会害你的,只是想你带我去一个地方,到了地方,必有重谢。”周小白道:“你去哪里?”“惜春坊。”“好,我带你去。”说完,周小白对周桐道:“先不忙回家,去惜春坊。”周桐见宝剑架在周小白的脖子上,哪里还敢再出声,连忙拉起了布帘,催促一声“驾!”直向惜春坊的方向奔了过去。 此时的惜春坊,正当是忙碌的时候,两三个模样俊俏的女子站在楼外对着来来往往的男子吆喝“哎呦,这位俊俏的公子进来坐坐嘛…….”“这位大爷,进来坐坐嘛……奴家包您满意……” 周小白的马车停在了楼前,展枭从怀中拿出一个银质的燕子飞镖递给周小白道:“你令下人将此物送进去,就说要找老板。”周小白一看,呵,这东西我也有啊,我的还是金的,你嘚瑟什么。接了过来,递了给周桐道:“拿去,进去找惜春坊的老板。”周桐领命进去了。不多时周桐又走了出来,对周小白说:“后门已经开了,让我们走后门进去。”周小白点点头,车子便来到了后门口。 到了后门,只有两个年轻女子在此,手上却拿着两把弯刀,刀如玄月,看着让人心惊。两女子见着马车来了连忙拜道:“属下恭迎护法大人驾到!”周小白心道:一个银的就是护法,不知道金的又是什么。展枭拄着剑,晃晃悠悠的走下了马车,刚下了车便抬抬手对着那两个女子道:“快将车上那两人杀了!”两个女子听了这话,立刻走上前来,就要动手! 第二十章.阁主 此刻,周桐已经吓傻了,周小白却是勃然大怒,立时在车内骂道:“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小爷我以后定要取你性命!”展枭微微摇了摇头:“宝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不敢不从!我哪里忘了你的恩,又哪来负了你的义!你需要知道,若不是我有伤在身,你原本也活不到此时!” 两个女子已经飞身而上,对着周桐和周小白就砍了过去。 周桐慌忙跳到车下,就地一滚才险险避了开来,周小白在车里坐着,见弯刀已经向着自己脑袋而来,车内狭小,此刻哪里能够躲开,平生第一次真正的怕了,他急忙道:“等等!我身上也有飞镖!我的还是金的!” 此话一出口,袭来的女子大惊失色,连忙将弯刀向上高了几分,却是削掉了周小白头上的儒巾,连带着削了几缕头发下来。周小白趁着这个空当连忙跳下了车,披落着一头散发,神情极为窘迫。展枭盯着周小白怒道:“大胆狂徒,竟然敢冒充阁主!”又对那女子道:“阁主真容,我自是见过,尔等还不杀了他!” 听到这话,周小白连忙在身上摸索起来,末了掏出了一物,却不是金色的飞镖,而是一颗玉珠。那女子心里怒他骗了自己,还让自己得罪了护法,又是一刀斩了过去。周小白心道:我靠,金色飞镖去哪里了?心里这么想,嘴上连忙说:“等一下!我真有金色的飞镖的!你让我找找!”那个女子这回哪里还肯听,便一刀斩了过去。周小白眼睛一闭,心道:这回是真死了。就在刀将将离着周小白的脖子还有三四寸的地方,后门之中一把短刀已经猛的飞了过来,当的一声就打落了弯刀。 门内一个人,正疾步走了过来,这人戴着网巾,穿着一身明玉色的罩甲,披了身黑色的披风,面上也戴着面罩,却是个男人的打扮。 展枭和两个女子见了来人,慌忙下拜道:“恭迎阁主!”那人走到了展枭的面前道:“本座问你,今夜之事,你办的怎样?”说话声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来还上了些年纪。 听他问起,展枭顿时额头冒汗,连忙叩首道:“属下未能杀了那老贼,阁主息怒。”那人听得这话,一脚将展枭的脑袋踩在脚下,恶声道:“如此无用的东西,留你何用!” 展枭被踩在地上,嘴巴也不能说话,直吓得浑身哆嗦。那人见展枭怕了,忽然松开了脚下道:“你带回来的又是谁?为何要杀了他们?”展枭道:“这两人原是被我胁迫来的,现在知道了本帮许多机密,如何能够留得?”那人冷哼一声道:“说得好,不过这两个人,本座还有话要问他们,暂且不能要了他们性命,本座念你作为护法,也算劳苦功高,这次失败,权且记下你的性命,起来吧。”展枭心中一喜,连忙站起身来。 那人走到了一个女子面前指着周小白道:“将此人蒙上双眼,带进楼内,去吧。”说完,指了指周桐,又对着另一个女子道:“将此人看押在此,若是跑了,休怪本座无情。”说完,回身径自走了。 刚走出不多远,那人又折了回来,对展枭道:“你何时何地见过本座相貌?本座怎么不知道的。”展枭连忙又拜倒在地:“属下惶恐,刚才只是为了杀此二人,胡乱说的。”那人扬手一个巴掌打得展枭吐出了一个牙齿,才缓缓道:“你记下了,见过本座相貌的人,都已经死了。若是你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本座就要了你的脑袋。”展枭连连叩拜,直到那人离去许久,才敢起来。 周小白看那展枭竟然如此害怕来人,不禁有些诧异,心道:此人到底是谁?还没细想清楚,却被人从身后用黑布蒙住了双眼,直接推着就走。周小白胆战心惊的被带着转了好几个圈,又下了好几处台阶,待被人摘下了面罩,却是来得一处地方。 这里是一间石室,地方并不大,一进门便隐隐闻到血腥之气,石室的上方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黑龙雕刻的异常精美,让人看了以为这黑龙竟会随时飞出来一般,在黑龙的嘴巴里,却是叼着一只飞燕。石室的一面摆放着一张石椅,椅子上铺上了软垫。石室的地面上,有些黑褐色的痕迹,明显像是洗过了的,却是人的血液干涸之后,残留在那的。周小白闻到这种腐臭的味道,隐隐有些不适,有种要吐的感觉。 女子站在一旁,那人已经坐在了石椅上,他对着那女子吩咐道:“你且出去看守在门外,本座要单独问问此人。”女子道了声是,便走了出去。此时,石室内只有周小白和那阁主两个人。 忽听一声轻笑,那阁主摘下了面罩,却露出来一个熟悉的面孔。周小白看了,便笑了出来:“如此装神弄鬼,竟然会是你?”虞幽笑了一声,却恢复了老者的声音:“尔见到本座,竟然不拜?”这声音颇为严肃,将周小白听得愣住了。虞幽道:“你喜欢我这般说话,还是刚才那般?”周小白叹了口气:“你竟然会是什么阁主,那些人竟然如此怕你?”虞幽道:“怕我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人对于不知道的东西,总归会怕的。”周小白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地面上那些残留的东西问道:“这是不是人血?”虞幽神情悠然,淡淡的说道:“前几日几个不肯听从我话的人,给我杀了,所以弄脏了地上。”周小白此刻暗暗心惊:以前听她说杀这个,杀那个的,我本不信,今日见了才知道这真是一个歹毒的女子。 周小白叹了口气,忽然喝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视生命如草芥!”声音很大。虞幽正待回答,门口那个守卫的女子听到了室内传来的声音,以为阁主遇到了什么事情,连忙赶了过来,她看了一下露出真容的虞幽,讶然道:“你…….你是阁主!”虞幽笑道:“也罢,你既然看到了,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了。”抬手一送,一把短刀已经甩了出去,正扎在那女子的胸口上,女子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 周小白亲眼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内心震撼莫名,一时间,头脑之中一片空白,再看虞幽,就如同看到了一个可怕的魔鬼。 周小白的眼睛红了,他心里很难受,正是因为自己说的大声了些,竟然让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死在了这里,这从他内心深处是不可以接受的。毕竟21世纪的种种,都让他无法相信这刚刚发生的一切,竟然就是事实。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杀人就像杀死一只蚂蚁! 周小白抬头看着虞幽,看了许久,他忽然又大声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是魔鬼你知道吗!”声音异常的愤怒。虞幽惊讶道:“不过就是杀了个人,你疯啦!这么对我说话!”周小白一字一顿道:“她-是-人,她要是在我那时代,还只是一个上学的女孩子,你竟然抬抬手,就杀了她?就杀了她!”说道最后,已经咬牙切齿。 虞幽道:“我杀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周小白愤然道:“那你为何不杀了我!”虞幽奇怪的看着周小白:“我今生等着公子,为何要杀公子?”周小白怒道:“你听好了!我此生哪怕一直做孤家寡人,我也不会娶你这样的女人!”虞幽呆了呆道:“你是要我不再杀人?如果是这样,我便不再杀人就是了。” 周小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蹲了下来,轻轻的为那女子合上了双眼。此刻,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悠闲惬意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也并不是自己随便说说话,就能改变得了的。他感受到了这个时代带给他一种强大的压力。 虞幽见他一直不说话,只是蹲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那个女子,心中有些诧异,便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周小白还是没有说话,他伸手在自己的衣衫里摸了许久,最后掏出了一个金色的飞镖:“还给你。” 虞幽道:“此物是我送给你的,你现在却要还给我?”周小白狠狠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是,我还给你,我不想再留下你什么东西。”虞幽道:“若是你执意还给我,我便杀了你所有心爱之人,你却不能怪我。”“你敢!”“我说等你便会等你,我说杀你心爱之人,便一定会杀了。” 周小白这次再也笑不出来了。虞幽缓缓道:“周公子,虞幽杀人,自然有虞幽的道理。你想,若是不杀了此女子,她就会知晓我的身份,不但会误了大事,还会给公子你带来性命之忧。”这话将周小白说的一愣,的确,此女子若是不死,貌似自己连这个门都是出不去的。 虞幽看周小白若有所思,知道自己说的他已经听进去了,便又说道:“此地是我燕子楼的密室,你手里拿的正是我的令牌,公子若是想见我只需拿此物前来,自然就能见到我的。” 周小白道:“今夜你带我来此地,难道就是想跟我说这些?”虞幽摇了摇头:“原本你不来此,今夜我还是要去找你的。”周小白道:“为何要来找我?”虞幽媚笑道:“当然是奴家想你啦。”周小白顿时无语。 虞幽忽然正色道:“我找你,是想让你加入我黑龙会!” 第二十一章.黑龙 周小白听得糊涂了:“什么是黑龙会?”虞幽道:“你可知道,我燕子楼不过是黑龙会的一个分舵。我正是黑龙会此地的舵主。” 这话将周小白震惊到了,没想到看起来已经很是牛叉的燕子楼竟然只是黑龙会的一个分舵。他更不知道的是,这个分舵还只是黑龙会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其中之一。 虞幽看周小白惊讶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怕吓着他,故而语气变得又温婉了一些:“你可知道,就连金陵镇守太监汤老贼原本也是我黑龙会的长老。” 周小白再一次愣住了,他实在想不出看似位高权重的汤公公,竟然也是黑龙会的人,而且还不是老大,只是一个长老。周小白疑惑道:“汤公公已是位高权重,竟然也是你黑龙会的人?”虞幽解释道:“汤老贼原本是我黑龙会京师的舵主,也是我黑龙会十大长老之一,但是此人野心颇大,却是利用了我黑龙会。现在他就在金陵当镇守太监,我此次来就是奉了尊主的命令,前来杀他的!” 周小白道:“那你为什么会找到我?”虞幽道:“我黑龙会早就知道你周家和那汤老贼关系匪浅,我平日里也恨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当时来找你,就是要杀你的。” 周小白听了,心下道:我靠,我周家竟然也得罪了黑龙会!那岂不是死无全尸的下场? 虞幽忽然笑了一下,却露出来那千娇百媚的样子,低声道:“谁想,你这个人却是如此让人恨不起来。只是你周家与汤老贼关系匪浅,恐怕会殃及池鱼,在此地我尚能保你家平安,若是换了一个人,你们周家恐怕就要遭殃了。” 周小白道:“这么说来,你让我加入黑龙会却是为了保我周家。”虞幽笑道“你真是一个聪明人,现在只要你入了我黑龙会,便能证明你家与汤老贼再无瓜葛,却是能保平安。” 周小白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石室上那张牙舞爪的黑龙,又想到了家中的娘亲,再想到了贞娘,却是长叹一声。周小白现在知道了黑龙会的可怕,但是汤公公眼下却是能救乐知秋唯一的人选,若加入了黑龙会,便意味着与汤公公为敌,不加入,恐怕周家不保,却让他左右为难。 虞幽见他沉思的样子,知道他对加入黑龙会颇有顾虑,便好言劝道:“你加入我黑龙会,委实好处颇多,你却不必再有顾虑。” 周小白道:“那我入会之后的身份是什么?”虞幽道:“你入会之后,便是我黑龙会的内堂弟子。”周小白道:“才是一个弟子?这是你们黑龙会什么级别?”虞幽笑道:“我黑龙会加入之人,需要从各地选拔,每年每个分舵只有一个人才能成为弟子,还需要完成任务,才可能成为内堂弟子,你刚入会就是内堂弟子,已是天大的荣耀。” 周小白道:“你凭什么能保证你们总舵主就能答应此事?”虞幽笑道:“就凭我是黑龙会的十大长老之一!”周小白呆了,眼前这人竟然还是黑龙会的长老? 周小白好奇道:“依你说来,黑龙会这么厉害,就凭你也能成为长老?”虞幽媚笑道:“周公子原来这么小看奴家。我自幼便练习媚术,也只是遇到你这个怪人才会不灵,更何况我的武功,原本也是不弱的。” 不等周小白问话,虞幽又道:“你知道今天抓你来的是谁?”周小白道:“不就是你们黑龙会的护法吗。”虞幽笑道:“你错了,他只是我燕子楼的护法,他在黑龙会里才是一个内堂弟子,但是他在江湖上却是有名号的,别人都叫他巫山夜雨展枭。” 周小白心里默念了一下:好小子,原来你叫做展枭,md,敢要杀我,以后有你好看。 虞幽又道:“展枭他的爹爹正是被汤公公杀了的,所以我用他来刺杀汤公公,本以为一击可得,谁知这个人也只是个废物。” 其实展枭这个人并不是个废物,这从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一二,他有着很大的野心,隐忍的能力也远非常人可比。虞幽不知道的是展枭已经投靠了汤公公,算是认贼作父,还将小若姑娘顺便杀了,这次他去刺杀汤公公,原本就是演了一出戏而已。 停了好些时候,虞幽问道:“周公子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还加入我黑龙会吗?” “加入你们,有什么好处给我?”周小白原本就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人,便提出了条件。 虞幽心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竟然还想提条件,你一没武功,二没权势,有的也只是你爹娘那些钱而已,若不是我喜欢上了你,你也能加入黑龙会? 笑了一下,虞幽道:“好处自然是有的。”说完从身上掏出了一本秘籍,是一本泛黄的小书,上面写了三个字《般若功》,递了给周小白道:“此是少林武功,内功外功都有记载,你若是能学到七成,便可以算得上江湖上的大侠了。” 《般若功》有多个称呼,有人叫它《般若神功》,还有人叫它《龙象般若功》,乃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宝典秘籍,人若是练了此功,便有龙象之力,这门功法也是内外双修,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周小白笑道:“不过一本破书,就想收买我。”虞幽听了,只感觉此人也算是无可救药了,这么好的武功秘籍,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它争个你死我活,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拿来的,只恨自己是一个女子,不能修炼,这样的宝物在此人眼中竟然只是一本破书。 不过虞幽心里边却是喜欢他这股什么都看不上的劲,却是微微笑了笑,也不答他的话。 周小白见她不回答自己,便又问道:“这本书看上去是本秘籍,修炼需要多久?”虞幽想了一下:“若是日日勤苦修炼,二十年可获小成,五十年便可以大成,也能纵横江湖了。”周小白心道:我倒,这么遥远,“那有没有什么捷径?” 虞幽笑道:“任何武功都需要从基础开始,你已经不小了,起步已算晚的,这捷径就更谈不上了,不过呢……”说到这里却是没有说下去。 周小白道:“你这是吊我胃口啊,有捷径的是不是?” 虞幽沉吟了许久,忽然笑了笑道:“不错,若是你跟我有了夫妻之实,自然大有助力,我会阴阳双修之法,却能让你平白无故多十年的功力。” 这话乃是大实话,《般若功》虽是佛门武功,却是修炼的欢喜佛的法门,如果男子得一内功深厚的女子助力,却是短时间内就能见效,两三年间便能小成。 但是这话在周小白听来只感觉虞幽又再哄自己了,心道:这个女子长的这么漂亮,竟然天天都想着跟男人搞一搞,nnd,这样的女子我也能娶的?如果真娶回家去,却不是日日惦记着头上会多了一顶帽子? 周小白摇摇头:“你说你这么漂亮,能不能不想这些事情,就算为了骗我加入黑龙会,你也用不着使美人计啊。” 虞幽被他说的脸色难得的红了一下,心道:若是能凭着我的样貌就能取你真心对我,我也犯不着跟你说这么多啊,我衣服都脱光了过,还是不被你给赶出来的。 的确,虞幽的样貌真可谓颠倒众生,若与乐知秋、陆贞娘比起来,也是要高出来几分,就算是苏凌,乃是王爷的郡主,也只是比虞幽多了几分高贵的气质,光看样貌,两人却是难分伯仲。 话说回来,如果周小白真的在第一次见虞幽的时候动了色心,只怕也是早已经被她杀了的。 虞幽心下颇为郁闷,心说:说假的你不信,说真的你还不信,我做什么就能让你信我了? 叹了口气,虞幽又缓缓说道:“那好,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需为你那爹爹考虑,若是你不加入我黑龙会,你爹爹怕是回不来了。” 这一句话,震惊了周小白,周小白听后,浑身一颤大声道:“你敢威胁我!”脸上表情颇为狰狞。在周小白的心中,自己穿越以来虽然没有见过爹爹,但是之前的记忆犹存,知道周大仁对自己乃是极好的,这些年来为了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要说父子情深,莫过如此。何况周大仁平日里也是一个行善好义的人,就算不是自己的爹爹,只是那平常之人,自己也是崇拜的很。如今听到虞幽讲这话,哪里会不愤怒。 虞幽无奈道:“若是在金陵,你爹爹定然无事,只是他在外地,恐怕命不久矣。我告诉你这些,并无威胁的意思,只是跟你提个醒,我之前说了今日你就算不来此地,我也是会晚上去找你的。” 原来,周大仁现在已经被黑龙会关押在了外地,所以才很久没有回家来了,周家上下还以为他是在外地做生意。今日,虞幽得到了总舵主的飞鸽传书,提及此事,她也是无奈之下,才想到了让周小白加入黑龙会的,原本也是想救他一命。 但是现在,却让自己的好心变成了周小白的恨意,她也是算得上是一个苦命的人儿。 正所谓: 翩翩仙子落凡尘 无端猜忌惹祸根 从来只有人负我 哪里会有我负人 第二十二章.入会 此刻周小白对虞幽心存深深的恨意,无奈、爹爹在他们手上,自己连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好,我便加入你黑龙会!” 虞幽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心道:如此一来,我便成了你的阁主,你却要事事听命于我。 虞幽回身又坐到了石椅之上,重新带好了面罩,却是用男人的声音道:“本座代尊主行令:黑龙会内堂弟子周小白听令!尔既尊号令,便为同宗,生生世世,不得背离!尔以后需悉听宗命,不得有误!荣我宗门,不得懈怠!若尔叛宗,天人共诛!”这话说的颇有气势,乃是黑龙会收入门弟子时的训诫。 如果是黑龙会的弟子,此时需要行三拜九叩大礼,然后说:“尊主有命,光我圣宗,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周小白此时正心中不爽,听虞幽又拿出来这种架势,便不客气道:“你黑龙会不就是一个黑社会嘛,要是在我那时代,别说黑龙,你就是死亡之翼(魔兽争霸历史中最强大的龙)也早被抓进去吃牢饭了。” 虞幽听他说的不正经,又不太清楚其中的意思便问道:“你说的死亡之翼是什么意思?”这说话声又变成了一个女人。 周小白还在气头上,便故意说道:“你知道泰坦吗?那可是上古大神,这死亡之翼就是他们最强大的神龙。” 虞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们黑龙会行走江湖都有个外号,一般都不透露真名,既然你说那死亡之翼这么厉害,你以后外号就叫死亡之翼吧?” 这话把周小白逗笑了,只见他哈哈大笑道:“我是死亡之翼?哈哈,霸气,那我以后就叫死亡之翼了。” 虞幽又道:“你什么武功都没有,入我宗门,更需要小心行事。”说完又道:“这本《般若功》你务必收好了,以后需好生学习这本秘籍上的武功。你若有不懂的地方,便来找我。” 周小白心道:有总比没有强,我拿回去练练看吧,便将手中的小书揣在怀中。 虞幽道:“好了,恐怕你那书童都等得急了,我们便出去吧。”周小白见她要让自己走,忙问道:“那我爹爹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虞幽想了想:“此事还需我禀告尊主之后才能答复你,但你放心,你入我黑龙会,你爹爹的事,想来尊主应该不会再为难他了。” 周小白听了这话,心里面稍稍好受了一些。这一世,周小白将身边的人都看得颇重,更何况是自己的爹爹。听到爹爹可算是没有了性命之忧,也是长长舒了口气。 虞幽又对周小白交代了一番,待周小白全听明白了,两人这才走出了密室,走了许多台阶,又转了几圈,方才到了地面上。 回到原地,只见那女子依旧提着弯刀,很是戒备的看守着周桐。周桐痴痴呆呆的看着地面,脸上一脸的泪痕,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周桐等着少爷这么长时间都不上来,原以为少爷已经死了,想到自己马上又要死,不禁悲从中来,掉下泪来。 周小白见他可怜,唤了他一声:“周桐!”周桐见着了周小白,显得很激动,放声哭道:“少爷!你没死啊,太好了。”周小白道:“你少爷我乃是神仙下界,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虞幽对那女子道:“本座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此事本是右护法有失在先,与此二人并不相干,你放了他吧。”女子领命,便将弯刀收起,将周桐放了。 虞幽又对周小白道:“你三日之后巳时来此,本座要备下酒宴招待你一番。”周小白知道她是要给自己举行正式的入会仪式,当着周桐的面不好明说,于是便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两人出了门,周小白上了马车,重新收拾了一下衣衫,将儒巾又戴好了,吩咐道:“周桐,我们回去吧。”周桐应了一声,架着马车走了。 “少爷,你说这群歹人一会要杀我们,一会又放了我们,三天以后还要你再来此处,莫非又想耍什么花样。”周桐对周小白三天以后还要来这里,很不放心,便问了出来。 周小白叮嘱道:“我们救了他属下的性命,那人无非是请我吃顿饭,也没什么。但此事你务必要守好口风,不然让我娘知道了,她又要担心了。”周桐道:“少爷,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回到周宅。周小小白躺在床上,又将那《般若功》拿出来翻了几页,不过是些佛经,虽然记载了些运气的法门,但是自己从来没有修炼过武功,却哪里能够看懂? 周小白无奈,又将秘籍放入房内的小箱子里,暗道:这本秘籍怕是用不上了,难道真的要去找那虞幽?却不是卖身学武?这可万万划不来的,不学也罢。 三日后,周小白又来到了惜春坊的后门,只见依旧还是两个女子守在此处,他这番早有准备,掏出了令牌:正是象征阁主驾到的金燕子飞镖。 果然,两名女子一见令牌便急忙跪倒在地,拜道:“恭迎阁主。”周小白笑道:“你们阁主不是在里面等我吗,你们怎么见了令牌却又喊我阁主?”两女子回禀道:“此令牌乃是阁主持有,见令牌便是如见阁主亲临,还请大人不要调笑我等,请进。” 周小白这时却有些纨绔,见她二人说不要调笑自己,脸上便坏坏一笑,正经道:“大胆!我手持令牌便如阁主亲临!尔等竟敢出言不逊!” 两个女子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属下不敢。”周小白调侃道:“既然如此,尔等听令,将自己的衣服先脱了!”两个女子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哪里听到过这等命令,顿时脸上微微一红。 这也是无可奈何,燕子楼的规矩是很残酷的,如果不从,便是身死的下场,两个女子自然知道。于是便站起身来,忙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下来,内里却是只穿了两件轻薄亵衣,一派春光乍泄。周小白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金燕子飞镖竟然真的能让人遵命而行,连忙道:“喂喂,我说着玩的,你们不冷吗?” 两个女子又道:“阁主有令,莫敢不从。”却是帮中的套话。周小白心道:嚯,这个东西这么好用,看来以后进来这里,吃饭喝酒,找个陪睡都是不要花钱的啊,恩,很好用啊,不错,留着吧。 如果他这般想法被虞幽知道了,估计会立时一头栽倒。这个令牌全天下只有一个,却被周小白用来当作喝花酒的用途了。 让两个女子又穿起了衣服,周小白被一人带着到了密室之内,这回,却是没有再戴上黑布。 又到了石室内,却见虞幽依旧一身原来的打扮:戴着网巾,穿着一身明玉色的罩甲,披了身黑色的披风,面上也还是戴着面罩,此刻正堂堂坐在石椅之上,颇有些威势。石椅旁立着一人,正是燕子楼右护法展枭,身着黑色衣衫,披着黑色的披风,腰间配着一把宝剑,此刻看到周小白,却是面沉似水,一脸的不屑。 石室两侧各自立着十来个少女,都是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袄裙,腰间各系着一把弯刀,身后披着黑色的披风,此时都看向了周小白,神色肃穆。 周小白来到座前,躬身施礼道:“死亡之翼参见阁主。”虞幽笑了一下,却是戴着面罩旁人无法察觉。 虞幽站起身来,缓缓道:“咨尔死亡之翼,本座代尊主行令:黑龙会内堂弟子死亡之翼听令!尔既尊号令,便为同宗,生生世世,不得背离!尔以后需悉听宗命,不得有误!荣我宗门,不得懈怠!若尔叛宗,天人共诛!” 此言周小白是听过的,虞幽之前曾交代过他应如何回话,此刻便下拜道:“尊主有命,光我圣宗,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听到这话,展枭和那些女子纷纷跪拜在地,一起道:“尊主有命,光我圣宗,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尔等起来吧。”虞幽抬了下手,众人方才起身。 虞幽又道:“尔现在即为我黑龙会内堂弟子,本座便封你为燕子楼左护法,赐尔银牌。尔需竭尽忠心,报效宗门!” 这话说完,一个女子便走上前来,对着周小白跪拜道:“请左护法接令。”两手呈上来一块燕子式样的银质飞镖。 周小白将那银质飞镖拿了过来,对着虞幽施礼道:“多谢阁主,属下以后即当竭尽忠心,报效阁主。”此话原本应该说报效宗门,周小白内心对黑龙会不喜,便改掉了说法。 虞幽道:“本座有言,尔等静听:以后在我燕子楼内,除本座外,悉听左护法死亡之翼之命,尔等当尊令而行,不得有误!” 除展枭外,那些女子便又纷纷跪拜在地对着周小白叩拜道:“我等参见左护法,护法有命,莫敢不从。”这话听得周小白一身舒爽,心道:竟然如此多俊俏女子,都要听我的命令,而且个个还都会武功,若是在21世纪,我便可以组个女子组合,还不红遍娱乐圈?哈,每个想红,还都需要被我潜规则一下,我岂非艳福不浅。 想着想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虞幽见周小白神色不对,便道:“左护法,你在想什么,为何不让众人起身。” 周小白脸色一红,忙对着众人道:“美女姐姐们都快起来吧。” 这话让一众女子纷纷笑了一下,却是对这个左护法有了些好感。 礼仪完毕,众人各自散去。虞幽与左右护法一起吃了个饭,席间,展枭频频对着周小白示好,言语间极尽阿谀奉承之言,却把周小白面上哄了个开心。展枭却是心中暗暗计较,此人加入黑龙会的事情,还需要尽快跟汤公公说明。 第二十三章.月比 时间过得倒是快,一转眼已经到了月底。这期间,周小白虽然已经加入了黑龙会,却也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燕子楼内的大小事务也从来没有麻烦他去,这当然都是虞幽关照过的。 这日早上用饭的时候,周氏特意嘱咐了一句:这两日府学就要月比,切勿再怠慢了。 所谓月比,不过是各地府学、州学、县学每月的寻常考试,相当于现在学校里的月考。月比的目的就是在于考量生员们读书的状况,虽然不会因为一次月比就能定下些什么,但是月比成绩优秀者,当然更受教谕、训导大人的重视。待一年到头,岁试的时候,每月成绩优异者便更容易获得一等、二等的成绩。这对于一心科举的生员来讲,却是极为重要的。 到了月比那一日,金陵府学明伦堂内整齐的坐着二百来人,这却把周小白吓了一跳,心道:嚯,来了这许多人,平时怎么没见到这么多人的。他不知道,其实每日来听课的基本上都是住在府学内的人,要不就是家住在金陵,靠的近的。府学的生员并非都会在府学读书,很多人也就是通过了考试,被推荐而来,挂着府学生员的名头,真的上课却是很少来的。 要知道虽然大家都是秀才,却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如之前的周小白,他的资格是廪生,这是最高级的生员,由朝廷提供其吃穿用度,但也是有定例的。次一等便是增广生,意思是增加了的生员,吃穿用度都要自己来,是属于廪生的替补对象,再次一等便是附生,列为最末。 这次主持月比的正是何教谕,他进得门来,便肃穆道:“今番月比,尔等生员需认真作答,引论观点不可超过了《四书章句集注》。”众生纷纷站起,对着何教谕躬身道了声“是”,这才纷纷坐下了。 何教谕将手上的一张纸缓缓摊了开来,举向生员道:“此为题目。”周小白抬头看了一下,见出的题目是出自《论语》: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意思是孔子对颜渊说:“被任用就施展抱负,不被任用就藏身自好,也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吧!” 原来是作一篇八股文,周小白自己的功底还是不错的,只是想了片刻,便提笔道:圣人盖行藏之妙,出于微露而见能者则显矣……这是破题,说的意思是圣人的行为准则是很巧妙的,稍微展现一下,也只有有德有才的人才能体会到并且施展出来。 …… 写了大概一个时辰,周小白终于写完了这篇八股文。抬头看了看周围,只有几个人还在冥思苦想,怕是平日里就不怎么认真读书的,大多数则在奋笔疾书,看上去颇有些真材实料。 何教谕见周小白抬起头来,只是笑了笑,心道:此子果然聪慧,又要第一个交卷了。谁知还没有来得及问话,旁边一个人便已经起身交卷了。周小白看了那人一眼,却不是苏凌还能有谁? 何教谕对苏凌道:“你写好了,便交卷上来,切不可以在堂中喧哗私语。”苏凌点了点头,便交上卷子出去了。 周小白见苏凌出去了,也是赶忙站起身来,匆匆交了试卷,便追了出去。何教谕看在眼里,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仿佛很是无奈一般,对着周小白的背影,又是一声长叹。 出了府学大门,周小白已经追赶上了苏凌。 “苏兄,近来可好?”周小白一脸的俏皮,说话的腔调也是有些不正经。苏凌回头看了,见来人是周小白,却是笑道:“本公子自然是好的,倒是你,之前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你来,你最近却是去哪里了?” 周小白心道:哦?半个月没见到我,怎么,郡主你便想我了?面上却是冷道:“还不是你家爹爹所赐,害的我脸上肿了这么长时间。”苏凌听了这话,不禁脸上一红:“家父却是对不住你了些,但那毕竟是我爹爹,你却莫要再恨他了。” 周小白叹了口气:“罢了,谁叫你家牛叉的很,不服不行啊。”苏凌又是满脸的歉意,看周小白好像并不开心,便笑了道:“这样吧,既然你还是这般生气,我便做东,请你吃个饭怎么样?” 周小白找回了点在21世纪和女朋友约会的感觉,便也笑道:“嚯,你请我吃饭啊,那小爷我就要吃最贵的。”苏凌道:“那便还去云中客如何?”周小白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是周小白对在外等候的周桐道:“今日我与苏兄去吃饭,你便回家去吃吧,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了。”周桐当然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苏凌是女儿身,但并不清楚苏凌的郡主身份,知道自家少爷跟美女吃饭,自己肯定不适合待着,便笑了一下,知趣的骑上马回去了。 这个时候,书生打扮的丫鬟小环却不乐意了:“公子,你可不能和这个歹人一起去,我一定要跟着你。”苏凌将小环拉在一旁,悄声道:“小环,周小白这个人别看说话有时候坏了些,为人还是不错的,你就不需要跟我去了。”小环嘟着个嘴,一脸的不满:“公子,你出去玩什么时候没带过我呀,也就是他,你不肯带我去。” 苏凌也是无奈,平日里主仆二人关系非常亲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小环一同前去。周小白看了,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云中客当然不会是金陵城吃饭最贵的地方,但是对于苏凌而言,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地方,便是苏凌和周小白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平时若是无事,苏凌也会经常去那吃饭的。 三人来到店内,点了些酒菜,苏凌和小环并不喝酒,便要了一壶茶。因为有小环陪着,周小白却是老实了很多。 苏凌喝了口茶,对着周小白道:“今日月比,你写了些什么?”周小白笑道:“不过是寻常作一篇八股文而已。”苏凌见他不肯说,顿时打趣道:“听其他生员说,平时的月比都是你第一个交卷,今番却是我第一个交卷了。” 周小白笑了笑:“苏兄一向是才高八斗,与你一比,我不过是康乐公(谢灵运),哪里比得过你去。” 苏凌道:“我哪里敢与陈思王(曹植)相提并论,你却也太捧我了些。陈思王的诗赋早有定论,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说到这里,苏凌问道:“不知道周兄却是喜欢陈思王哪首诗赋?” 周小白道:“陈思王的诗赋我平日里读得不多,但对这一首《洛神赋》却是记忆犹新。”说罢,便吟诵出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还未等他念完,苏凌已是面色微红。这首《洛神赋》原本是曹植思念曹丕的皇后甄宓所作,把一个甄宓写的好比天仙一般,内中相思之情当真是露骨的很。这时对苏凌当面念来,却不是有别的意思? 苏凌心道:他莫非是假托洛神,却是在夸我貌美?这周小白人也太坏了些,从我问他开始,他却是步步设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的。但是天下女子,又有几个不喜欢男子说她美貌,听周小白这么说,苏凌还是有些开心。 小环在一旁坐着,嘟着嘴巴,也插不上话,本来就很无趣,听到这首诗,突然发声道:“你这人别的诗都不会背,专挑这首就会背了,你这人也太坏了。”转头又对苏凌说:“公子,周公子太坏了,你莫要被他骗了” 苏凌笑了笑:“周公子背的乃是陈思王写的《洛神赋》,仙子的容貌当然艳丽,这也没什么的。” 周小白小声道:“也不知道你和洛神比起来,哪一个更好看一些,要不,下回你见我穿一身女装,我来比较一番如何?” 苏凌脸色一红,看了看周围皱眉道:“我们在此处吃饭,如何提到此事,小环说的不错,你呀就是坏了些。” 正在闲聊的时候,楼上来了一人,一脸的汗珠,正是周小白的书童周桐。他寻到此地,见了周小白道:“少爷,家中有急事,你快些跟我走。” 周小白急忙道:“家里怎么了?”周桐道:“老爷回来了,点名急着要见你。” 原来是自己爹爹回来了,周小白不禁心中一喜,看来自己加入黑龙会还算没错,虞幽也算讲信用,于是忙跟苏凌打了个招呼,便与周桐下楼去了…… 到了家门口,只见排了一队的车马,把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周家下人们正在忙前忙后的到车上搬着东西,一派热闹的景象。 周小白在周桐的带领下,连忙到了大厅,却见周氏坐在一旁,神色悲切,周大仁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正在屋内踱着步子。 出事了?周小白顿时心里一惊 第二十四章.打劫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这要从一个半月前周大仁带着大儿子周伯文到了山东济南府新城县说起。 周大仁原本与大儿子已经将这次的买卖做完了,又进了好些个阿胶、山东大枣、刺绣之类,装了十来辆马车,正要赶路回家,在路过济南府新城县时,却是遇到当地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被请去了吃饭。 吃完了饭,父子两人便与下人们一起住在了客栈之中,谁料睡到半夜,房间里突然来了几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绑了父子二人就走。到了地方,却正是请他们吃饭的朋友的住处,这位朋友姓单,唤作单青,也是新城县的一个大商贾,以前跟周大仁有生意上的来往。 单青此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他的身份实际上是新城县黑龙会分舵的舵主,在当地也有着一个帮派,叫做留仙居,名字听着雅致,却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强盗帮派,平日里杀人越货的事情干的并不少。只是单青此人,平日里待人非常的和善,还经常散财接济穷人,甚至到了荒年,还会打开粮仓,赈济灾民。这在山东都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之人。所以就算留仙居再怎么样的猖狂,从官府到百姓,都不曾想到竟然会是此人在居中调度。 单青见到了周大仁,先是客气的让手下们放了周大仁父子,表示只是想请两位来住上一阵,并不没有要加害他们的意思。另一方面,却是要挟周大仁写了书信告诉在客栈中周家的那些下人们,自己是被朋友邀请,要去某处住上一段时间,这期间让他们看好货物,小心戒备,等自己回来就可以启程。周大仁之前做生意的时候,每逢做好了生意,经常也会这样,常被一个朋友喊去家中住了或者出门一块远游,一去都要很长时间,所以周家下人们也并没有怎么在意,真以为这次老爷又是被朋友请去了。 单青原本接到的命令,是扣住二人,要周大仁加入留仙居并断绝和汤公公的来往。哪里知道周大仁此人性格脾气颇为倔强,也不受他们威胁,断然拒绝。结果报上去之后,黑龙会总舵主大发雷霆,传书给单青,要他再给周大仁最多半个月考虑,如果再不加入,便要杀了他。同时还传递消息给金陵,要虞幽的燕子楼即刻行动火烧周宅。 也多亏碰到的是虞幽,劝说了周小白加入了黑龙会。总舵主这下方才高兴,便叫单青放了父子二人回去。谁料,单青此人竟然只放了周大仁一人,却把大少爷周伯文扣下了,要周大仁拿出黄金一万两来赎人! 周大仁并不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周小白救了自己,还以为单青诸多借口其实无非就是索要钱财,这才将自己的大儿子绑了,要自己回来就是为了拿钱的。 …… 话说周小白来到了大厅,见着父母二人都是一脸的愁容,连忙上前几步,对周大仁叩头道:“爹爹,儿子小白回来了。” 周大仁是一个年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脸型方正,有着些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方黑色的四方平定巾,穿了身墨绿色对襟程子衣,此刻见周小白来了,便停下了渡步,将周小白从地上拉了起来微笑道:“我儿回来了,却让为父好好看看。” 周小白看了看旁边偷偷抹着眼泪的周氏,心下很不放心:“爹爹,你这么着急找我回来,却是为了何事?” 周大仁听到此话,很久没有做声,仿佛有些走神。却是周氏在一旁哭道:“小白啊,你……”话说一半,便被周大仁打断了,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周氏不要说话,又挥了挥手将周桐赶了出去。这时,周小白才恍然发现,整个大厅里没有一个下人,就连一直陪着周氏的贞娘,自己的干妹妹都不在这里。 周大仁走到周氏身旁,拉起周氏的手道:“贤妻,是为夫对不住你,让文儿他遭此大难。不过你放心,文儿他一定会回来的。”默默叹息一声,又对周小白道:“儿啊,你大哥被歹人绑了,要价一万金才能赎人,唉……” 周小白听到这话就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便宜大哥,周家大少爷周伯文被人绑架了。心下颇有些疑惑:黑龙会不是绑的爹爹吗,如今自己加入了黑龙会,为何还要绑自己的大哥,这没有道理啊。如果不放人,理应自己的爹爹也是回不来的,现在为何放了爹爹,却只绑大哥一人? 周大仁见儿子低头不说话,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是他担心自己的兄长,心下道:我儿小白,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周大仁便安慰道:“小白,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谅那些歹人在没有拿到赎金前,不会伤害你哥哥的。” 周小白抬起了头,问道:“爹爹,大哥被歹人绑在了什么地方?”周大仁道:“是在山东济南府新城县,那个歹人原本还是爹爹生意上的好友,谁知道他竟然跟什么黑龙会、留仙居的匪盗是一起的,看来还是一个掌舵的,唉,怪只怪爹爹看错了人!唉!”又是一声叹息,言语之间,颇为懊悔。 周氏擦了擦眼泪,呜咽道:“老爷,家里是有些钱,一万两金子要凑,也能凑得出来,只是哪里去找这么多的现钱啊,而且万一那些强人拿了金子,却不放人,那该如何是好。” 周大仁沉思良久,缓缓道:“钱的事情,我自有办法。我以前也救过一个人,他乃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别人都叫他天平将军,我自去找他,想必他顾念旧情,理应会帮我一二。” 周小白道:“父亲说的那人,可是逍遥寨的天平将军段承宗?” 周大仁惊讶道:“你如何认识此人?” 一旁的周氏便将周小白落水被逍遥寨人搭救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周氏道:“老爷,你当年不顾风险救人,原本也不跟我说明他的身份,现在我才知道了。老爷,你乃是一个生意人,不要参合江湖上的是非,如若不然,怎么会惹到什么黑龙会,留仙居那。” 周大仁忽然正色道:“贤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天下人就应去管天下事。古人云: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为夫不是救人,而是救得自己的良心啊。” 周氏拗他不过,叹了口气:“此番却是惹上了那不讲理的强人,恐怕伯文要吃上许多苦头,我这心里啊,痛的慌。我只求老爷这次,救得伯文的性命,却莫要再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了。” 周大仁知道妻子乃是心疼自己和儿子,便不再言语,默默的点点头。 周小白道:“爹、娘,你们也不必担心,这次就让我去找那段承宗,务必让他安排一些精明强干的人和我们一起去救大哥。”话这么说,心里却是想着两件事情,一件事便是找段承宗要一些人去救大哥,第二件事却是想到了乐知秋,想见一见她,让她跟自己一起去。 周大仁哪里会让儿子冒险,便道:“小白,莫要胡闹,这件事还是让为父去,你就在金陵安心读书,八月份就要乡试了,也差不多只有半年的时间,却不要耽误了。” 周小白道:“爹爹,儿子读书识字的功底在那里,不会考不上一个举人,您就放心吧。况且,我这次去,还会带乐小姐一起去,想来逍遥寨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周大仁好奇道:“乐小姐是谁?”周氏道:“她本是乐万山的女儿,好像跟逍遥寨的人颇为熟识,有她去,再加上老爷您出面,应当可以请得那天平将军前来。” 周大仁想了想,便道:“原来是江南大侠乐万山的丫头,也罢,小白,你明日便去找她,爹爹我自去官府办来路引,我们中午就在城外王老吉的茶铺汇合,一起去那逍遥寨。” 周小白听到王老吉三个字,不禁笑了一下:“爹爹也认识那王老吉?”周大仁道:“那茶铺有些年头了,爹爹我这些年外出金陵都会去那里吃上一碗茶。我与他也算是熟识。” 商量好了对策,周大仁便出门借钱去了。要说一万两黄金,却是有五万两白银还多,也不知道周大仁怎么操作的,只是一个下午,便借来了这许多钱,整整装了十多辆车马,全都停在了周宅的后院里,却没有安排人把守,这却也是他聪明的地方。 周家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周大仁每次做了生意回来,院子里便经常停满了车马,平日里原本就没有安排人看守,这次装了这许多金子,却也没有人看守,在普通家丁看来,就如往常一样。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周小白便跟着爹爹出了门,到了城外父子二人便分道扬镳,周大仁去了王老吉的茶铺,周小白却是往静思庵的方向去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却是悄悄跟在周小白的身后,也随着他一起到了静思庵。 第二十五章.刀剑 这次周小白来的倒是很巧,在山路上就遥遥看见一个女子正在静思庵门前轻盈的跳动着,一会上了树,一会又跳了下来,仿佛是在练习什么武功。只见她一身白色衣裙,跳动的身子轻盈曼妙之至,宛如冬日里那漫天飞雪,一片一片落到这山麓之间,直让人惊为下凡的仙子。 周小白靠的近了,对那女子喊道:“知秋。”乐知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连忙回头一看,见到是周小白,便甜甜一笑道:“你来了。”声音满是喜悦。 周小白牵着马,慢慢走到乐知秋的身边,将缰绳松开了,一把捧住了乐小姐的小手,微微一笑故意说道:“怎么,你不愿意见到我?” 乐知秋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满脸的羞涩:“你呀,每次见我都喜欢这般作弄我,你下次在这样,我便要转身跑了。”周小白道:“你即便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是要找到你的。”说话的神情,满是诚挚。 乐知秋心道:这人脸皮真厚,从来说这些话,都是这般说了出来,却叫我如何是好。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周小白笑道:“今日我来这里,是想你跟我一起去外面走走。”乐知秋道:“我还是朝廷的钦犯,你带着我,怕是会多一些麻烦。”周小白笑了笑,顺手从马背上拿下了一个包袱,打开来一看,却是一套男子的衣衫:“这还不容易,你只要换了这身衣服,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乐知秋笑道:“你总是喜欢占我的便宜,如果在逍遥寨的时候我便女扮男装,却也不会受你的欺负。”周小白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当时要是扮作一个男子,路上只怕还会多一些麻烦。” 正说着话,山路上又走来一个女子,只见她牵着马,蒙着面纱,一路轻笑着走到两人的面前。 正是虞幽来了。 虞幽停下了脚步,收住了笑,看了看周小白和乐知秋,忽然冷哼一声:“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佳人。” 乐知秋听她言语之间颇为冷淡,心下不喜,便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虞幽忽然又笑了笑道:“小姑娘不必如此小气嘛,我是周小白的娘子,如何不能随我夫君来此?你以后想要进门,却还需要我的同意。” 周小白怒道:“谁是你的夫君!”虞幽却不搭理他,低着头幽幽说道:“奴家把身子都给你看了,却还算不得你的娘子,你这人,真是薄情得很。” 这话将乐知秋说的呆了,她面色顿时一片惨白,只感到头晕目眩,她指着虞幽,转过头来看着周小白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周小白摇摇头:“知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信我,她绝不是我的娘子。”乐知秋想也不想,竟然点了点头:“你说的,我都信,只要你说她不是你的娘子,我便知道了。”顿时,却是抽出了宝剑,将剑一横,对着虞幽道:“你究竟是何人!” 虞幽笑道:“好一个俊俏的佳人,原来这般鲁莽。”说着,从身后拿起来一把短刀,一刀就奔着乐知秋的面门而来。 乐知秋忙将周小白推在一边,身子向后连退数步,手上将剑斜着刺了出来,剑中负着内力,却是又快又急,将将好挡住了刀的去势。这一招看似简单,实则乃是乐万山交她的独门秘籍:乐家剑法,这一招唤作流星赶月。 虞幽“咦”的一声,轻声道:“小丫头你这手剑法,却是不错的。”说罢右手将刀一架抵住了宝剑,空出来左手却是化掌为爪,猛的朝着乐知秋的面上抓来。乐知秋连忙向后一个翻身,避了开来,人浮在空中趁势将剑一提,对着虞幽便刺了下去。虞幽笑了一下,回撤一步,将刀向上一翻,便挡开了剑锋。 正待她再要攻,却听周小白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虞幽听了,便笑盈盈的立在一旁,停了一会忽然怒道:“周公子,你倒是护着那y头,这可把奴家看得急了,奴家偏偏不喜欢这么俊俏的人儿,今天就要毁了她的容貌。”她说做就做,一伸手便飞出来两只飞镖,都齐齐向着乐知秋的面门而来。 乐知秋原本以为她不打了,谁知道她竟然突然发难,想要避开,无奈离着有些近,这时候哪里还避的过来。这时,周小白却是一个熊扑,竟然真真的挡在乐知秋的面前,刚才周小白听她话中语气不善,早已有了些准备,但是人的速度毕竟不如飞镖,原本想扑倒乐知秋的,却还是慢了一步,竟然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乐知秋的面前。 这一瞬间,两个女子都呆住了。“噗嗤”一声,飞镖都打在了周小白的后背上,周小白只感觉眼前一黑,背上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小白!”乐知秋惨呼一声,连忙扶着周小白坐了下来,细一看伤口,却是两个血洞,飞镖扎在肉里,都有一寸来深。乐知秋回身看向虞幽,却是双目血红,一脸的怒色,她大喝一声:“妖女!竟然伤我……”她一时愣住,却不知道应该称呼周小白是自己的什么人,手上却是不慢,提了剑便要上来报仇。却被周小白拉住了:“知秋……她也……不是有意的,我还没……死呢,你也不是她对手,别打了。”说的颇有些吃力。 乐知秋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小白,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她。”周小白惨笑道:“我不是护着……她,是护着你啊,我的亲亲……宝贝。” 虞幽叹了口气:“周公子,你若是有一半的心对我就如对她一般,我便是死了,也愿意的。”说完,连忙从身上掏出来两个小瓷瓶子,从一个瓶子中拿了两颗药丸,递给了乐知秋一颗道:“这是参香滴露丸,可补元气,快些与他吃了。”怕乐知秋不信,却是自己也吃了一颗。待周小白吃了药丸,虞幽先点了周小白后背几处穴道,然后才将飞镖取了出来,又从一个瓶子里倒出些药粉,敷在两个伤口之上。 乐知秋原本不放心,但是见周小白吃了药丸、敷上药后,面色不像刚才一般惨白,多了些红润色彩,这才放下心来。 “妹妹”虞幽缓缓道,眼中有些歉意:“没想到周公子竟然拼了性命去救你,到让我为难了。”缓了一下,见乐知秋没有刚才那般生气要拼命的架势,这才又说了下去:“此次我本是尾随周公子而来,不曾想遇见了你,你生的样子俊俏,我这才想要杀了你。谁知,周公子对你已是如此上心,你以后却莫要辜负了他。” 这话听得乐知秋一脸的疑惑,心道:眼前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一会说要杀自己,一会又要自己不要辜负了周小白,前面还说自己是周小白的娘子,这人莫非疯了不成? 虞幽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对着乐知秋道:“我原本是一个刺客,就是要杀周小白的,但是此人,是我生平仅见,不但不忍心杀他,心里面还有些喜欢。”这话却是故意说给周小白听的了。 周小白坐在地上,停了好些时候,仿佛在积蓄力气,忽然笑了笑道:“我也不要你喜欢我,你不要像今天这般害我,我就天天要念阿弥陀佛了。” 虞幽道:“算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原本就知道的。”话虽然说得简单,心里却很不好受。 乐知秋道:“小白,今天你就别回去了,留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背上你去。”说着也不搭理虞幽,就站起身来,扶起了周小白。 周小白叹了口气:“知秋,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跟我去王老吉的茶铺的。我哥哥让人绑了,爹爹还在茶铺里等我呢。” 虞幽听了这话,奇怪道:“你哥哥被人绑了?”周小白点点头,心里却说:你这是装那门子蒜啊,你们黑龙会干的,你能不知道? 虞幽道:“事情有些蹊跷,你爹爹回来了,你哥哥却被绑了?”周小白听她再问此事,原本的疑惑就更深了,反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此事?”虞幽叹了口气:“我一心救你,如何还要害你。” 乐知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听周小白说哥哥被人绑了,也有些担心,便说:“小白,我先将你送到屋里,有什么事情,你躺下来再说。”说完,背上了周小白,来到悬崖边上,脚上一点,用上了行云流水的身法,转了一圈,便到了悬崖上的草庐里。这里,正是乐知秋住的地方。 虞幽暗叹一声:这y头的轻功真是不错,比她那剑法还要高明许多。紧跟着也是脚上一点,在空中腾挪了三次,方才到了悬崖之上。 进了草庐,见到只有一张桌子,两个小凳,一张石床,两个箱子,桌子上有着一盏油灯,地面上挖了一个做饭用的土坑。此刻乐知秋已将周小白扶到了床上,将被子给他盖上了。 虞幽问道:“你平日就住在此处?”乐知秋心里埋怨她伤了小白,不想搭理她,便自顾自的在土坑上架上一口锅,从旁取了些水,准备烧些热水给周小白喝。 虞幽见她不搭理自己,又是笑了一下,将背后的短刀拿了出来威胁道:“你真的不怕我杀了你?” 第二十六章.家事 乐知秋见虞幽又来威胁自己,原本怪她伤了周小白,这下却是爆发了出来,立时站起身,冷眼看着虞幽道:“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说罢从旁拿起了宝剑,就拔了出来。 周小白躺在床上,见得二人就如天生的对头一般,也是暗自无奈,他心里头不想让任何一位受伤,要说更担心一些,还是担心乐知秋,怕这个y头不是虞幽的对手。 周小白咳嗽了一声对着两个女子求饶道:“好嘞,我的两位大小姐诶,你们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是杀来杀去的,真要杀,我们玩个三国杀好不好?” 这话将两个女子说一愣,纷纷看向周小白道:“什么是三国杀?”周小白笑了道:“三国杀么,就是一个游戏,我们各自扮演一个角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还有技能……”说着,便将什么是三国杀介绍了一下。两个女子都不曾见过这有趣的玩法,倒是非常好奇起来。 周小白见自己已经成功转移了两位大美女的注意力,便说起了正事:“三国杀么,我们以后再玩,它做起来还有些麻烦,现在是玩不了的。”两个女子都是瞪了他一眼,敢情白说了。周小白笑了笑:“你们说你们吧,见了面就这样掐架,多没意思。今天我来就是要与知秋你一起去茶铺找我爹,这下可好,你们叫我怎么办?” 乐知秋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下山一趟去找伯父,你就留在这里休息,晚上我便与伯父一起来找你。” 周小白听了这话嘱咐道:“好吧,你先换上男装,这样好掩人耳目。”乐知秋点点头,将桌上的包袱拿了,走出了草庐。走到门口,又回头对虞幽道:“是你伤了他,现在你定要保护好他。”虞幽点了点头:“小妹妹你就放心去吧,这里由我照应,不会有什么岔子的。”乐知秋听了,这才走出门去。 见乐知秋走了,周小白便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你真的不知道黑龙会为什么要绑我哥哥?”虞幽道:“我接到过尊主的飞鸽传书,上面说已经将你爹爹和你大哥都放了的。”周小白见她神情说的郑重,似乎不像是在说假话,低下头想了好半天才说:“也罢,我就相信你这次,也是相信总舵主一次。”虞幽笑道:“外人才称呼我们黑龙会尊主为总舵主,你现在是黑龙会的内堂弟子,又是我燕子楼的左护法,理应称呼尊主才对。” 周小白道:“我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你管我称呼什么。”虞幽知道周小白的性子,便笑了笑道:“也罢,就由着你吧,但是日后见了尊主,还是要称呼尊主的。” 周小白道:“既然总舵主都说放了我爹爹和我哥,那济南府新城县的歹人为何还敢绑了我哥哥?”虞幽道:“那地方分舵原是一个叫做单青的人掌握的,此人颇为贪财,许是看中你家钱财,方才动了些歪脑筋。不过,此人既然胆敢违背尊主的命令,我回去之后定然会向尊主说明,谅他也不敢不放了你的兄长。” 周小白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说了些话,周小白渐渐感觉有些困了,便睡了下去。虞幽见他睡了,轻轻走到床边,将被子盖好了,还怕他冷,竟然脱了一件外衣盖在他的被子上。 到了晚上,乐知秋和周大仁来到了静思庵。听说小白受了些伤,周大仁还花钱雇了一顶轿子,这才赶了过来。 乐知秋请周大仁在悬崖下等着,自己飞身到了草庐里,见虞幽脱了外衣,正要恼她,看见了被子上盖着的正是虞幽的衣服,心道:此女子对周小白倒不算坏。 睡了半天的周小白,此时面色红润开来,乐知秋将小白唤醒了,又看了看他背后的伤,竟发觉全部结痂了,这等伤势只怕三五天便会痊愈,却是了断一桩心思。 虞幽见乐知秋回来了,什么话也不说,从床上拿了衣服披上,便走了出去。周大仁见到另一个女子从草庐里出来,正有些奇怪,想拦住她问她一句,却被虞幽闪身避了开来,径自去了。 乐知秋背着周小白从草庐里飞身下来,周大仁不禁感叹:乐小姐真不愧是乐万山的女儿,武功如此高强。将周小白安顿在轿子里,又与乐知秋道别一声,父子二人这才上路回家去了。 到了大路上,周大仁骑上了马,跟在轿子旁边,心里有话,便忍不住问道:“小白,除了乐小姐,刚才有一个女子也从草庐里出来,却是何人?”周小白坐在轿子里道:“那是儿子游历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武功颇为高明。”虞幽的名字是不能提的,这是虞幽特意关照过自己让自己不能说的。 周大仁见儿子不太愿意提起她,便笑了笑道:“今日你的那位朋友与乐小姐打架,却是伤了你,这样的朋友未免太过鲁莽,以后莫要与她再有什么往来了。”周小白道:“唉,她也是一时情急,并不是故意的。” 见儿子维护那女子,周大仁重重叹了口气:“乐小姐和那女子不和,定然是因为你了,此二人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你却要好生斟酌。儿啊,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再过两年,便要娶妻,为父只想你娶一个贤淑端庄的女子,却不要和这等鲁莽之人再有什么瓜葛。” 周小白心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让自己不要和虞幽有什么往来嘛,爹爹啊,你可知道,如不是她,只怕你已经横死他乡了。知道父亲说话也是为了自己好,便轻声道:“爹爹,我知道了,以后我听你的。”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家中。父子二人用了晚饭,说到今天的事情,却让周氏好不担心。周氏连忙将周小白的衣服脱了下来,待看到两处结痂的伤口,好生心疼了一番,一旁的贞娘也是抹了抹眼泪。 “哥哥,你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了,乐小姐是会武功的,你什么都不会,你去替她挡什么。”贞娘说着,跺了下脚:“那个伤你的女子,心性太坏了,我以后见了她,定要她好看!” 周氏也道:“儿啊,这么长时间,为娘也没听你提起过她,这个伤你的女子究竟是谁?家住哪里?” 听母亲话的意思,好像还要找人家报仇一般,周小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母亲大人,她就是一个行走江湖之人,儿子游历的时候碰到了她,谈得颇为投缘,也就是儿子的一个朋友,您呀,就别担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不等周氏说话,贞娘猛然怒道:“哥哥!贞儿不管她是谁,只要她敢伤了哥哥,妹妹我一定要为你报仇的!” 周小白笑了笑:“妹妹,你呀就别替哥哥担心了,早点去睡吧。”谁知贞娘却哭了下来:“哥哥!你这般维护她,我……我恨你!”说完,便哭着跑回房中去了。 周氏在一旁看了,微微叹了口气:“儿啊,贞儿这丫头一颗心也是全在你身上,为娘想啊,你不要跟她这么亲近,你们毕竟是兄妹。” 这话让周小白难以自白,他是21世纪人的性格,一个男子被女子喜欢,却是求之不得的,更别说是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在他心里,仿佛对谁都是放不下的,唯一让他不太喜欢的只有虞幽,却总也摆脱不了她的种种纠缠,现在加入了黑龙会,更是脱不开来了。 见儿子不说话,周大仁却说话了:“小白,你年纪不算小了,为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对你也是疏于管教。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你现在这样,为父有不小的责任。但是你看,为父虽然只有你母亲一个人陪着,为父不也是好好的吗,天下女子艳丽之人何其之多?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将这许多心思花费在儿女私情之上,需想到孝顺父母,报效朝廷啊。” 不等周小白说话,周大仁又道:“你不必说话,为父知道我儿心性最是孝顺,你从小就喜欢给爹爹暖被,怕爹爹晚上做生意回来冻着了,那时家中却不像现在。如今我周家也算是有钱了,你母亲溺爱你,你却莫要志得意满,还是需要用功上进,将来考取进士,也好光耀门楣啊。” 周小白见父母都说的这么郑重其事,连忙跪下来道:“爹、娘,是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以后儿子定要发奋读书,将来一定会得中进士,光宗耀祖的。” 周大仁和周氏听得这话,稍稍宽心,周氏将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儿今日受了伤,快些回房休息吧。”周小白点了点头,走出了前厅,照旧由春兰伺候着回房休息去了。 周大仁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缓缓道:“贤妻,小白的性子是好的,只是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等他长大了,娶了妻子,心性自然就会定下来,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周氏道:“就怕贞儿那y头看上了小白,将来小白若是娶妻,只怕她会做傻事的。”周大仁笑道:“周忠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虽然出身贫寒了些,我们刚开始难道就发财了吗?我这两日看贞儿她虽然书读的少了些,却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以后小白娶了妻子,将贞儿纳入房中,也不是不行的。” 周氏有些意外,原来老爷还是很喜欢陆贞娘的,心道老爷原本也是一个念旧的人,便释然了。 周大仁忽然拍了下脑袋:“哎呀,今日发生许多事情,我却忘了找汤公公拿关防路引,人啊上了岁数,记性就差啊。” 周氏笑了道:“明日一早再去拜会汤公公吧,今日已经晚了些,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人。” 周大仁笑了笑,便起身与周氏一起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十六章.家事 乐知秋见虞幽又来威胁自己,原本怪她伤了周小白,这下却是爆发了出来,立时站起身,冷眼看着虞幽道:“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说罢从旁拿起了宝剑,就拔了出来。 周小白躺在床上,见得二人就如天生的对头一般,也是暗自无奈,他心里头不想让任何一位受伤,要说更担心一些,还是担心乐知秋,怕这个y头不是虞幽的对手。 周小白咳嗽了一声对着两个女子求饶道:“好嘞,我的两位大小姐诶,你们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是杀来杀去的,真要杀,我们玩个三国杀好不好?” 这话将两个女子说一愣,纷纷看向周小白道:“什么是三国杀?”周小白笑了道:“三国杀么,就是一个游戏,我们各自扮演一个角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还有技能……”说着,便将什么是三国杀介绍了一下。两个女子都不曾见过这有趣的玩法,倒是非常好奇起来。 周小白见自己已经成功转移了两位大美女的注意力,便说起了正事:“三国杀么,我们以后再玩,它做起来还有些麻烦,现在是玩不了的。”两个女子都是瞪了他一眼,敢情白说了。周小白笑了笑:“你们说你们吧,见了面就这样掐架,多没意思。今天我来就是要与知秋你一起去茶铺找我爹,这下可好,你们叫我怎么办?” 乐知秋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下山一趟去找伯父,你就留在这里休息,晚上我便与伯父一起来找你。” 周小白听了这话嘱咐道:“好吧,你先换上男装,这样好掩人耳目。”乐知秋点点头,将桌上的包袱拿了,走出了草庐。走到门口,又回头对虞幽道:“是你伤了他,现在你定要保护好他。”虞幽点了点头:“小妹妹你就放心去吧,这里由我照应,不会有什么岔子的。”乐知秋听了,这才走出门去。 见乐知秋走了,周小白便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你真的不知道黑龙会为什么要绑我哥哥?”虞幽道:“我接到过尊主的飞鸽传书,上面说已经将你爹爹和你大哥都放了的。【零↑九△小↓說△網】”周小白见她神情说的郑重,似乎不像是在说假话,低下头想了好半天才说:“也罢,我就相信你这次,也是相信总舵主一次。”虞幽笑道:“外人才称呼我们黑龙会尊主为总舵主,你现在是黑龙会的内堂弟子,又是我燕子楼的左护法,理应称呼尊主才对。” 周小白道:“我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你管我称呼什么。”虞幽知道周小白的性子,便笑了笑道:“也罢,就由着你吧,但是日后见了尊主,还是要称呼尊主的。” 周小白道:“既然总舵主都说放了我爹爹和我哥,那济南府新城县的歹人为何还敢绑了我哥哥?”虞幽道:“那地方分舵原是一个叫做单青的人掌握的,此人颇为贪财,许是看中你家钱财,方才动了些歪脑筋。不过,此人既然胆敢违背尊主的命令,我回去之后定然会向尊主说明,谅他也不敢不放了你的兄长。” 周小白点点头:“那就多谢你了。”说了些话,周小白渐渐感觉有些困了,便睡了下去。虞幽见他睡了,轻轻走到床边,将被子盖好了,还怕他冷,竟然脱了一件外衣盖在他的被子上。 到了晚上,乐知秋和周大仁来到了静思庵。听说小白受了些伤,周大仁还花钱雇了一顶轿子,这才赶了过来。 乐知秋请周大仁在悬崖下等着,自己飞身到了草庐里,见虞幽脱了外衣,正要恼她,看见了被子上盖着的正是虞幽的衣服,心道:此女子对周小白倒不算坏。 睡了半天的周小白,此时面色红润开来,乐知秋将小白唤醒了,又看了看他背后的伤,竟发觉全部结痂了,这等伤势只怕三五天便会痊愈,却是了断一桩心思。 虞幽见乐知秋回来了,什么话也不说,从床上拿了衣服披上,便走了出去。周大仁见到另一个女子从草庐里出来,正有些奇怪,想拦住她问她一句,却被虞幽闪身避了开来,径自去了。 乐知秋背着周小白从草庐里飞身下来,周大仁不禁感叹:乐小姐真不愧是乐万山的女儿,武功如此高强。将周小白安顿在轿子里,又与乐知秋道别一声,父子二人这才上路回家去了。 到了大路上,周大仁骑上了马,跟在轿子旁边,心里有话,便忍不住问道:“小白,除了乐小姐,刚才有一个女子也从草庐里出来,却是何人?”周小白坐在轿子里道:“那是儿子游历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武功颇为高明。”虞幽的名字是不能提的,这是虞幽特意关照过自己让自己不能说的。 周大仁见儿子不太愿意提起她,便笑了笑道:“今日你的那位朋友与乐小姐打架,却是伤了你,这样的朋友未免太过鲁莽,以后莫要与她再有什么往来了。”周小白道:“唉,她也是一时情急,并不是故意的。” 见儿子维护那女子,周大仁重重叹了口气:“乐小姐和那女子不和,定然是因为你了,此二人心思都放在你的身上,你却要好生斟酌。儿啊,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再过两年,便要娶妻,为父只想你娶一个贤淑端庄的女子,却不要和这等鲁莽之人再有什么瓜葛。” 周小白心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让自己不要和虞幽有什么往来嘛,爹爹啊,你可知道,如不是她,只怕你已经横死他乡了。知道父亲说话也是为了自己好,便轻声道:“爹爹,我知道了,以后我听你的。” 父子二人又说了些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家中。父子二人用了晚饭,说到今天的事情,却让周氏好不担心。周氏连忙将周小白的衣服脱了下来,待看到两处结痂的伤口,好生心疼了一番,一旁的贞娘也是抹了抹眼泪。 “哥哥,你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了,乐小姐是会武功的,你什么都不会,你去替她挡什么。”贞娘说着,跺了下脚:“那个伤你的女子,心性太坏了,我以后见了她,定要她好看!” 周氏也道:“儿啊,这么长时间,为娘也没听你提起过她,这个伤你的女子究竟是谁?家住哪里?” 听母亲话的意思,好像还要找人家报仇一般,周小白无奈的摇了摇头:“母亲大人,她就是一个行走江湖之人,儿子游历的时候碰到了她,谈得颇为投缘,也就是儿子的一个朋友,您呀,就别担心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不等周氏说话,贞娘猛然怒道:“哥哥!贞儿不管她是谁,只要她敢伤了哥哥,妹妹我一定要为你报仇的!” 周小白笑了笑:“妹妹,你呀就别替哥哥担心了,早点去睡吧。”谁知贞娘却哭了下来:“哥哥!你这般维护她,我……我恨你!”说完,便哭着跑回房中去了。 周氏在一旁看了,微微叹了口气:“儿啊,贞儿这丫头一颗心也是全在你身上,为娘想啊,你不要跟她这么亲近,你们毕竟是兄妹。” 这话让周小白难以自白,他是21世纪人的性格,一个男子被女子喜欢,却是求之不得的,更别说是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在他心里,仿佛对谁都是放不下的,唯一让他不太喜欢的只有虞幽,却总也摆脱不了她的种种纠缠,现在加入了黑龙会,更是脱不开来了。 见儿子不说话,周大仁却说话了:“小白,你年纪不算小了,为父常年在外做生意,对你也是疏于管教。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你现在这样,为父有不小的责任。但是你看,为父虽然只有你母亲一个人陪着,为父不也是好好的吗,天下女子艳丽之人何其之多?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将这许多心思花费在儿女私情之上,需想到孝顺父母,报效朝廷啊。” 不等周小白说话,周大仁又道:“你不必说话,为父知道我儿心性最是孝顺,你从小就喜欢给爹爹暖被,怕爹爹晚上做生意回来冻着了,那时家中却不像现在。如今我周家也算是有钱了,你母亲溺爱你,你却莫要志得意满,还是需要用功上进,将来考取进士,也好光耀门楣啊。” 周小白见父母都说的这么郑重其事,连忙跪下来道:“爹、娘,是儿子不孝,让你们担心了。以后儿子定要发奋读书,将来一定会得中进士,光宗耀祖的。” 周大仁和周氏听得这话,稍稍宽心,周氏将儿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儿今日受了伤,快些回房休息吧。”周小白点了点头,走出了前厅,照旧由春兰伺候着回房休息去了。 周大仁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缓缓道:“贤妻,小白的性子是好的,只是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等他长大了,娶了妻子,心性自然就会定下来,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了。” 周氏道:“就怕贞儿那y头看上了小白,将来小白若是娶妻,只怕她会做傻事的。”周大仁笑道:“周忠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虽然出身贫寒了些,我们刚开始难道就发财了吗?我这两日看贞儿她虽然书读的少了些,却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以后小白娶了妻子,将贞儿纳入房中,也不是不行的。” 周氏有些意外,原来老爷还是很喜欢陆贞娘的,心道老爷原本也是一个念旧的人,便释然了。 周大仁忽然拍了下脑袋:“哎呀,今日发生许多事情,我却忘了找汤公公拿关防路引,人啊上了岁数,记性就差啊。” 周氏笑了道:“明日一早再去拜会汤公公吧,今日已经晚了些,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人。” 周大仁笑了笑,便起身与周氏一起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十七章.思量 天亮了,周大仁起了个大早,用罢早饭,便安排了车马到了汤公公的府邸。门子见到是周大仁到了,连忙禀告汤公公知晓,汤公公便让人迎接进来。 周大仁进了门,在下人的引领之下来到了汤公公的书房,只见汤公公穿了身丝绸锦织的便服,正在房内喝茶。周大仁见了汤公公,双手抱了抱拳作揖道“叔铭(汤公公的字)兄,一别许久,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叔铭兄不要见怪啊。”汤公公回了一礼,笑了道:“甫年(周大仁的字)兄多时不见,风采更胜往昔,想必是日进斗金,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却比我这个吃皇粮办皇差的舒服多了。” 周大仁笑了笑:“叔铭兄又在笑话我了,我这个做小买卖的,哪里能和你相比,叔铭兄如今坐镇一方,大权在握,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忧心的?” 汤公公心道:别的不说,你儿子加入了黑龙会,黑龙会天天要杀我,却不是让我烦心的很。但是这件事情是展枭告诉自己的,此刻展枭还是自己安插在黑龙会的卧底,当然不能暴露,所以有些话也不好说出来。 汤公公让下人上了茶,请周大仁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一旁,又喝了口茶,方才缓缓道:“甫年兄来的这么早,可曾用过饭了?要是不曾,就在我这里吃些,莫要饿坏了身子。”周大仁奇道:“莫非叔铭兄还未曾用过早饭?”汤公公道:“我啊,今日刚要去吃早饭,你便来了。”说罢,自己笑了笑:“倒是让甫年兄笑话了。”周大仁哈哈一笑:“巧了,我也并未吃早饭,还要叨扰了。”汤公公听了,便让人引着周大仁来到前厅,自己也跟着走出了书房。 到了前厅,桌子上摆着几样寻常的早点,不过是烧饼、清粥、鸡蛋、还有一碟小菜,乃是腌制的白菜帮子加了些肉泥在里头。周大仁感慨道:“叔铭兄,你平日里就吃这些?”汤公公笑了道:“这却是我平日里吃的,甫年兄不要以为我是刻薄了你去。”停了一会,又道:“如今我大明国力日盛,圣上年幼,却是聪慧之主,有太皇太后主持大局,又有杨阁老他们在朝中辅佐,这天下当然太平。”话锋一转:“只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珍惜民力,我等当然要身体力行才是。” 周大仁抱了抱拳,肃穆道:“大人忧国忧民之心,体察民生艰难之意,着实让人佩服。”汤公公笑了道:“不过是寻常吃个早饭而已,甫年兄,你过誉啦,快坐下吧。”待周大仁坐下来,汤公公又道:“当年我穷困潦倒之际,却是甫年兄资助与我,还帮我安葬了母亲,这是孝道大恩,我平日里一刻也不敢忘却。”说罢示意下人们都出去了,又道:“我是一个不孝之人,自己断了子孙根,但是我并不后悔,如今坐到这个位子,也算了却平生心愿。” 周大仁道:“叔铭兄,那些陈年旧事,就不用提了吧。兄乃是忍辱负重,自古做大事的人,都是如此,此等胸襟远非寻常之人可以比的。”汤公公笑了笑:“不知道今日来,甫年兄找我何事?”周大仁叹了口气:“唉,我大儿子被人绑在了外地,我想请叔铭兄给我一个过关的关防路引,我好找一些人,去救我儿子。” 汤公公听了,勃然变色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绑了你的公子?我这就找些东厂的高手,帮你救人,定要那贼子碎尸万段!” 周大仁道:“叔铭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绑我儿子的叫做什么黑龙会、留仙居的,好像还是一个大的帮会,如果冒然围剿,只怕会引来更大的报复。我只是一个生意人,不想去招惹他们。” 汤公公听了,心下一愣:恩?你三儿子加入的不就是黑龙会吗,怎么你大儿子反倒被他们绑了,这是什么事情? 面上不露声色,叹了口气:“也罢,甫年兄这么说,我就不找人相助你了,你且在此吃饭,我去去就来。”说完,回身去了书房。过了些时候,拿了一张纸出来,递给了周大仁。 周大仁接过了一看,却是一张过关的行文,写明持此文书,所到之处官府都要放行,上面还盖了南直隶衙门的印章和金陵镇守太监印。 周大仁大喜道:“多谢叔铭兄厚赐。”汤公公摆了摆手:“你我多年的交情,何必如此,你家中还有事,就回去吧。”周大仁起身谢过,便出门而去。 周大仁拿了文书,却没有回家,而是又去了静思庵,与乐知秋一起到了江边上,乐知秋认识逍遥寨暗船的标记,找到了船,便与周大仁一起来到了逍遥寨中。 周大仁将事情与段承宗一说,惹得天平将军勃然大怒,就要点了兵马去那济南府救人,却是被梁笑劝住了。 众人商议了一下,段承宗让梁笑找来六十个精壮的兵丁,换了衣服,让梁笑统领,与周大仁、乐知秋一起回金陵城内。因为有着官府出具的行文,一路之上都是通行无阻,将众人带入了周家。 这事情整整忙了一天,还是紧赶慢赶的,到了周家已经是晚上了。周大仁安排兵丁们吃饭,还每人赏了五两银子,这把兵丁们高兴坏了。安排好之后,才又与乐知秋、梁笑、陆贞娘、周氏、周小白一起来到前厅吃晚饭。 晚饭的桌上多是一些大鱼大肉,这当然是为了照顾梁笑,照例也有一些淮扬菜,却是符合周家几个人寻常的口味。 周大仁倒了一杯酒,站起来道:“此次有劳梁兄弟亲自走上一遭,却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多有怠慢,还请梁兄弟不要见怪。”说完一口干了杯中之酒。 梁笑站起身来笑了道:“周老爷你是我兄弟的救命恩人,更何况我与你三子周小白还颇为有缘,这次救人原本就是应该的。”说完也是吃了一杯酒。 周小白道:“上次多亏了梁伯伯救得我一条性命,我敬你一杯。”贞娘听得这话,却也站起身来:“原来梁伯伯是我哥哥的救命恩人,我也敬你一杯。” 一旁乐知秋见了,心道:这姑娘与周小白乃是兄妹?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见陆贞娘也是一个俏丽的佳人,样貌并不输给自己,心下却是有些闷闷不乐。 周小白看在了眼里,连忙道:“知秋,不如我们三人一起给梁伯伯敬杯酒吧。”乐小姐这才展颜一笑,端起了酒杯。 梁笑道:“周公子相貌堂堂,才华出众,令妹也是难得的俊俏之人,乐小姐原本我就认识,这杯酒我却是非喝不可了。”笑了笑,又是喝了一杯。 周氏道:“此番有劳梁大侠亲自出马,我心感激,我儿伯文的性命就托付给大侠了。”梁笑郑重道:“嫂夫人嘱托,梁笑一定办到,定将令郎救出虎穴。”周氏起身施了一礼:“如此,就拜托梁大侠了。”梁笑连忙还了一礼,抱拳道:“嫂夫人且安心坐下,梁笑一定尽力。” 周大仁对周小白道:“小白,明日你就不要去了,你毕竟还有伤在身。”话未说完,周小白道:“这怎么可以,我一定要去,不见到哥哥回来,我在家里哪能呆得住?”这话,当然是假的,周小白心里虽然也惦记着一些自己的便宜大哥,但更重要的是乐知秋会去,他心里舍不得,自然要求同去。 见哥哥要去,贞娘也道:“哥哥,你此番去,还需带上我。”周大仁苦笑了一下:“贞儿,你去做什么?你一不会武功,二不善谋略,你去了,也帮不上忙的。” 贞儿指着乐知秋道:“她去,我便要去。我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我会做饭,爹爹和哥哥你们一路上,难免遇着荒郊野外的,有我在,还能做些好吃的给你们吃。” 乐知秋见她指着自己,暗道:此女子到底是谁,怎么如此看重周小白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姑娘,你是周小白的妹妹,你不会武功,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应该在家照顾好母亲才对。” 贞儿道:“我去不去,我哥哥说了算。”眼睛看着周小白撒娇道:“哥哥,你倒是带上我啊。贞儿做的菜,哥哥最喜欢吃了。” 周小白叹了口气,对着乐知秋道:“贞儿是周忠的女儿,她爹去世以后,我娘就收了她为义女,平日里我惯着她些,她是心直口快之人,你不要生气。” 乐知秋这下明白了,点了点头:“原来是你的干妹妹。”说完,对着陆贞娘笑了一下:“妹妹,我让你哥哥带你去就是。” 贞娘把嘴巴一撇,不乐意道:“我们谁大谁小还不一定呢,我哥哥喊我妹妹,你不能叫我妹妹。” 乐知秋笑了道:“你却是多大?”贞娘道:“我十四岁了,九月份生的。”乐知秋听了,更高兴了:“你我一般大,但是我是六月份生的,你却是要喊我姐姐。” 贞娘又要说话,周小白连忙打住了:“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比我小,你们都要听我的,快吃饭。” 贞儿哼了一声,却是埋头吃起了饭菜,不做声了。乐知秋见她虽然有些顽皮,但是性格开朗,倒是喜欢了一些,从旁夹了个狮子头放到贞娘的碗里:“妹妹,你长得瘦,多吃点肉。”说完,自己却是笑了。 贞娘吃了一口肉圆,嘴上说:“我哪里瘦了?比你还要胖一些的。不过,这肉圆倒是蛮好吃的。吃完了这个,我还要再吃一个。” 众人见她说的有趣,都是纷纷笑了起来。 众人又聊了些明日安排的事情,商量了一下行走的路线,待吃完了饭,这才各自休息去了。梁笑被下人伺候着,带到了最上等的厢房之中。乐知秋让一个丫鬟伺候着,被安排到了离着周小白稍远的厢房中。周小白跟着春兰来到自己房间,也是呼呼大睡。 待睡到半夜,却被一人叫醒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夜媚 来的人正是虞幽。 周小白见了她,感觉自己见了大头鬼,心中不喜,嘴上就说了出来:“喂,你从来都是晚上来的吗?你能不能走个正门呢?你喜欢熬夜,非要我陪着,虽然你是阁主,但是你也不能侵犯一个人的休息权,你知道么?” 虞幽道:“今日我就是从正门进来的,一会定然也走正门出去。”周小白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虞幽道:“我不过是想见你一面,如果不叫醒你,你哪里会知道我来过?”周小白叹了口气,心道: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什么,被你缠上了,只要你喜欢,我便天天要做熊猫眼,唉,罢了。 虞幽道:“我今天来是告诉你,我已经将你兄长被绑架的事情传书给了尊主,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周小白道:“我明日就要跟我爹爹前去济南府了,你现在说这些,没意思了。” 虞幽叹了口气,忽然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这把周小白吓了一跳:“你别乱来啊,你敢非礼我,我就喊人了。”虞幽气他不过,心道:天下男子我见得多了,个个都巴不得我脱了衣服,只有眼前这人,见我脱衣服就像见了仇人一般。平生第一次有了怀疑:自己长得真的有那么难看? 脱了外衣,从自己身上解下来一件薄如蝉翼的蚕丝甲。轻轻脱了下来后,又把衣服穿上了,这才将冰蚕丝甲递过去了道:“这是千年冰蚕吐丝做出来的冰蚕丝甲,你拿去了好生穿在身上。穿了此甲,寻常的刀剑都不能伤你,哪怕遇到弓箭,也是能救你一条命的。” 周小白接过了,却是带着微微的体温,鼻子闻了闻,更有女子特有香味,此香味有别于普通的胭脂水粉的香气,乃是一缕幽香,让人遐想,沁人心脾。虞幽见他闻了起来,面色顿时有些微红,怕他看出来了,连忙埋下头去。 周小白却道:“你送我也不送一件好一点的,这还是从身上脱下来的,我还要洗一下才能穿。”虞幽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心!我……我……”说到后来,一滴泪水却从眼眶里滴落下来。 这还是周小白第一次见着虞幽竟然会哭了,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最见不得的便是女子的眼泪,慌忙道:“好了,我知道这是你的宝物,你送了我心里定是舍不得的,还是你拿回去自己穿吧。” 听得这话,虞幽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哪里还能忍得住,嘴唇紧咬,两眼泛红,流下来两行清泪。 周小白心道:唉,安慰你一下,你却的更厉害了,我不嫌弃衣服脏了,收下来总可以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便说:“好吧,好吧,你别哭了,我也不怕脏,收下来就是了。” 虞幽看他收了,这才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嘱咐道:“此物雨水淋湿倒是不妨事,但不可以洗的,洗衣服不注意会断了冰蚕丝线。”周小白突然问道:“那你穿了多久了?”虞幽道:“这冰蚕丝甲已随我多年,大约是五六年吧,我记不太清了。”周小白吐了吐舌头:“哇瑟,你穿这么长时间?”虞幽想到这衣服自己贴身穿了这么长时间,今日却送给了一个男子,心下也有一些怪异,底头轻声道:“是啊……送你了。” 过了些时候,虞幽抬起头来,便将蚕丝甲怎么个穿法告诉了周小白,又亲手给他穿上了,方才笑道:“不错,倒是好看。”周小白穿在身上,原本感觉衣服有些紧,但是过了一会,冰蚕丝甲好像会自己呼吸一般,慢慢的舒缓开来,穿在身上不仅合身,似乎都没什么重量。 虞幽突然拿出了一把小刀,对着周小白便刺了过去,顿时让周小白吓了一跳,正要叫出声来,却见刀尖虽然刺的自己有点疼,却是不曾伤了衣服。这个时候,周小白才感叹道:“哇,这真是一件宝物啊。” 虞幽收起了刀,笑了笑:“这下你知道了吧。”周小白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又摇了摇头:“你穿这衣服,原本可以保命的,现在给了我,你怎么办?”说着就要将衣服脱下来。 虞幽连忙制止住了,笑了道:“我武功本来就不弱,有没有此物,倒是无妨,你什么武功都没有,穿在身上,倒是能让我放心一些。”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从来不占女子的便宜,但这次收了你这大礼,我该怎么报答?” 虞幽笑了笑:“不如这样,你再唱一首曲子给我听就是了。”周小白道:“要我再唱一遍《此间风骨》?”虞幽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暧昧道:“不要不要,我只要你唱给我一人听的才行。” 周小白想了一下,却是唱出了一首歌来: 多少英雄多少梦 江湖来去南北西东 功名权利一场梦 转眼都成空 多少的年轻岁月也耗尽 只为年少轻狂的梦 世事残酷的摆弄 幻灭多少英雄的梦 刀光剑影过一生 恩怨江湖无穷 翻过山几座水几重 任凭暴雨烈日和狂风 青春不再年轻不能重来 又怎堪午夜梦回时你不在 曾经浪漫真切的情怀 如今回首是否一切还在 青春不再年轻不能重来 又怎堪镜中的自己鬓已白 曾经有过你真挚无缘的情爱 而如今再回首只愿你依旧还在 刚唱完了,见到虞幽眼中已满是泪水。虞幽感慨道:“这首曲子,却是道出了江湖儿女多少的辛酸泪水,是你作的?你真是对我一人唱的?”周小白厚颜无耻道:“正是今晚见了你,方才想来唱的,也只有你听过。”虞幽心中很是不信,但是见他样子似乎又不像是作假,心道:此曲也只有在江湖之上经历过多少事情的人才能发出的感叹,这人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如何能够有这般感慨。 虞幽叹了口气:“我不信,这曲子分明就是你抄来框我来的。你不曾经历过江湖上几多是非,如何能为我唱此曲?”话虽这么说,但是感到这首曲子,除了眼前之人,哪里有人能够作得出来? 周小白笑了一下:“曲者,发乎于心,唱来自然真情流露。就如古人那般说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唱此曲,是想到了有一天,到你我都老的时候,可以远离江湖上的是是非非,笑傲江湖。” 这话将虞幽听得心中一震:“笑傲江湖?”心道:此人明明只是一个书生,胸怀气魄却不知道比那些江湖中人大了多少。 “莫非此曲名字就是《笑傲江湖》吗?” 周小白摇了摇头:“此曲是我为你所作,不如叫它《英雄梦》吧。虞幽,此刻你便是我心中江湖上最大的英雄了。” 虞幽被他逗笑了:“英雄当是男儿身,我如何能当得?”周小白道:“不然,古往今来,巾帼不让须眉者数不胜数,就如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又如抗金的梁红玉,哪一个不是让寻常须眉男儿为之汗颜。” 虞幽听他竟然将自己比作那许多著名人物,高兴的笑了道:“我心里也不想做那些名传千古的女子,我只愿意是那小乔,你做我的周郎,我伺候你一辈子,就足够了。” 周小白瞪了瞪眼道:“你是让我早死了?”虞幽连忙摇摇头:“我要你能活百年,能活千年,我哪怕死了,在天上看着你,我也是愿意的。” 周小白笑道:“人活百年,古之少有。那彭祖不过才八百岁,你却要我活千年,你呀。” 虞幽低下了头,娓娓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说完了,面色潮红开来,笑盈盈的看着周小白。 周小白听了,久久不语,心下有些诧异:我原本内心不喜她,此刻却为何要与她说了这么多话的。听她的意思,将来还要做我的妻子,这可万万使不得的。 虞幽见他久久不回答,强笑了笑道:“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这人如何这般小气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我年纪尚幼,现在来谈娶妻之事,为时尚早。我只愿你能够平平安安,远离江湖是非恩怨,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儿,就够了。” 虞幽心道:原来他是觉着自己年纪还小,却不回答与我。也罢,我就是等你到天荒地老也是要等的。想他话中的意思,对自己还是有些关心,再想到了那首曲子,却是默默在心里笑了一下。 不再言语,虞幽转过身,这次却没有从窗户出去,而是开了房门,径自走了。周小白躺在床上,回想起自己穿越以来与虞幽的种种,却不自觉的笑了笑,忽然又摇头默念道:我以后若是辜负她的心意,她是否真的就会将乐知秋、贞儿都杀了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毕竟还是困了,渐渐睡着了。 夜晚的妩媚不在于黑,而在于灯下的人。 还是这夜,还是这夜的风情。 红颜易老,佳人难期。 人生岂非就是如此,爱我之人,我不爱之,我爱之人,她不爱我。 …… 第二十九章.住店 天尚未亮,周小白已经被周大仁从被窝里拉了起来,逍遥寨的六十个兵丁押着十几架马车早早就在院子里等着了。乐知秋换了一身男装,穿着褐色的盘领衣,头戴乌角巾,背上背着那把青锋剑,正是一个儒侠的打扮,此时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派英姿飒爽,不知道的人,就会以为这是一个长相及其俊秀的男子。陆贞娘依旧还是一个女子的打扮,早早就坐在了马车里,却时为了等着周小白。 周小白有伤在身,周大仁不让他骑马,原想让他跟自己坐一辆车,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被贞娘喊去了。贞娘的马车内铺上了好几层软垫子,还准备了锦缎的被子,人在马车里坐的久了甚至还能小睡一下。 周小白上了车,斜躺着,将被子盖在身上,却是打起了哈欠。晚上他原本就没睡好,又是被周大仁拉起来的,寻常的路又不像金陵城内那样平坦,颇有些颠簸,这就让人更加的乏了。走了一段路,人又睡过去了。 从金陵到山东济南府,相隔一千四百余里路,周家这一次不是往常做生意,乃是为了救大少爷周伯文,走的倒是很快。 周小白睡着睡着,马车遇到一个大坑,颠簸了一下,这人就不由自主的扑了出去,周小白两手猛然的想扶一下,正好撞在了贞儿的怀里。周小白感觉自己两手扶着的东西,软绵绵的,不由自主抓了两下,睁开眼一看,两手却是摸到了贞儿胸口之上。 贞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这一叫,马车窗子的布帘就被一人拉开了,周小白转过头一看,却见乐知秋骑在马上,正在看着自己。还好贞娘反应的快,忙将身子躲在一边,脸上满是锈红之色。周小白愣住了,却是两手摆了一个泰迪熊的姿势,还是那般样子,见乐知秋看着自己,两只手还抓了两下。 乐知秋见到这种样子,对刚刚发生了什么,已经猜到了一二,眉头皱了皱,不客气的问道:“你对贞儿妹妹做什么了!”周小白愣了愣,刚想解释,却听贞娘道:“姐姐,没什么的,刚才马车颠簸了一下,哥哥把酒撒了。”说完,从一旁拿起了一个小酒坛子。乐知秋看了看湿了的被子,摇摇头道:“路上还喝酒,当心呛着!”却是把布帘又放了下来。 周小白长出一口气,转头对贞娘笑了笑:“你还带着酒啊?”贞娘不由自主的低下头道:“哥哥……你……你好坏的。”声音细不可闻,却是怕车外的乐知秋听了去。周小白咳嗽一声,尴尬道:“一个小失误而已,妹妹,你别放在心上了。”贞儿低着头道:“你以后就是我相公,也没什么的。” 周小白感觉这个气氛不太好,想转移下一下话题,但是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信口道:“你身上有什么吃的喝的没有?”贞娘从小就在恶霸家中长大,见得东西比较多,她又是经常做菜烧饭,曾经帮主人温过仙家酒,想到刚才那般,头却是垂下来更低了。周小白猛然恍然,刚才那话又有一些不对啊。 这个,太尴尬了啊。周小白故意笑了笑,想缓解一下气氛:“我的意思是,有吃的吗?我饿了。”贞娘听了,从身后拿出来一个包袱,打开了一看,却见包着几个糯米饼子,还有几块枣泥烧饼。周小白接过了,拿了一块烧饼吃了一口:味道不像自己厨子做的。看了一眼贞娘,问道:“这些,是你做的?”贞娘笑了笑,总段是抬起了头:“是啊,我怕哥哥路上饿着了,今个一早道厨房做出来的。”周小白笑了道:“还是你好。”吃了几口,感觉有点干,不由自主道:“要是有个豆浆牛奶之类就更好了。” 贞娘没有听过牛奶这个东西,便好奇的问道:“牛奶是什么?”周小白想也不想:“牛奶就是北方鞑靼瓦剌他们常喝的东西,就是从母牛……”说不下去了,笑了笑便不说了。贞娘意识到了什么,直感觉哥哥竟然这般坏,随便说什么,都是让自己好不害羞。 周小白心里头骂自己:说什么不好,怎么又绕进来了,哎呀,怎么搞的。难道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的吗?我的意识里就是这么的淫荡?我不过就是嘴巴干,吃早饭想喝口牛奶啊!唉! 两人各自坐着,一时之间,车内安静了下来。 …… 走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到了盱眙县。赶了一天的路,走了二百多里,众人都有些乏了,想快些找一个客栈住下。谁知道周大仁连寻了几家客栈,虽然还有些空房,却住不下住下这么多人。人若是分开了住,马车上又那许多金银,如何还能放心? 又寻到一处客栈,却已经打烊了。周大仁还是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好半天,一个年纪颇大满脸褶皱的老头出来开了门:“客官,有什么吩咐?”周大仁问道:“你这里还有空房吗?能否住得六十多人?”老头笑了笑:“你算是找对地方了,我这里却是能住得下的,只是你要有一些胆子住才行。” 周大仁听了一愣:“怎么说?”老头叹了口气:“你是从外地来的吧?我这店里本来就没什么生意,不满您说,因为这里闹鬼。”周大仁暗自心惊,闹鬼?却是个什么鬼?老头看了周大仁两眼缓缓道:“我这里有一间房曾经死过人,后来住进去的人,不是被吓傻了就是被吓疯了,官府也来查过,却没查出什么。” 周大仁道:“怎么官府来了,那鬼就走了吗?”老头叹了口气:“官府的人来了,住上一晚,却是没事。别人都说,官老爷自然有神灵护佑,一般的鬼近不得身的。”这话被一旁的周小白听到了,心道:闹鬼怕是假的,定是有人要谋财,乃是装神弄鬼,不然怎么见了官府之人就不见了。 不等周大仁再问,周小白笑道:“店家,这里我们住下了,我就住你那闹鬼的房子。”老头惊讶道:“小公子何必拿自家性命开玩笑,若是出了差池,小老儿也担待不起啊。”这老头见外面有许多人,一个一个都是精壮的汉子,却怕得罪他们。 周小白笑了笑:“不打紧的,说起来我也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一般的鬼还要让着我些。”老头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公子是穿了身襕衫,戴着儒巾,正是个秀才相公,老头连忙道:“原来是秀才相公,小老儿刚才失礼了,勿怪,勿怪。”说完就让众人进了门。 梁笑让兵丁们将马车停到了院子里,留下二十人看守,剩余的都是赶紧吃饭,吃过饭的,又去换那二十个人,休息也是同样,都是轮流着来。周大仁和周小白、乐知秋、陆贞娘坐在一桌,原想喊梁笑一起坐的,却被梁笑推辞了。梁笑是逍遥寨的头领,知道此时更应该与兵丁们同吃同睡,这是带兵的道理。 吃完了饭,周小白真的就要住那一间死过人的房间,这把周大仁急坏了,硬是不让。谁知,在一旁的乐知秋却笑了道:“这样吧,不如我去住那屋子,我会武功,原本就不怕的。”周小白哪里肯让,连忙说道:“不行,你一个人住那里,如何使得,要住,我也一起去。”周大仁怒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你这逆子!我打不死你!”说着就要打下来,却让贞娘拦住了:“爹爹,别生气了,哥哥也就是随口说的,您别见怪。” 周小白其实心里头是有些怕的,但是他性格有些执拗,认定了屋子里根本没有鬼,是有人装神弄鬼,这才想住进去。又闹了半天,周大仁才算同意了,但是心中还是放心不下,便与乐知秋说了些悄悄话。 乐知秋听了,转过身对周小白道:“既然你一意孤行,这样吧,我住你的隔壁,你晚上若是真的遇到了鬼,就喊我一声,我便来了。”周小白乐了:“好,若是我喊了你不来又该怎样?”乐知秋心道:你这人向来都这般油腔滑调,偏偏有时候又是一个谦谦君子,真叫人难以捉摸。她差了一句:其实我就喜欢你这般样子。却是没有想,更没有说出来过。 贞儿在一旁道:“我与姐姐你住一起吧。”乐知秋笑了笑打趣道:“这次出来,就我们两姐妹,你不与我住一起,莫非是想要与你那哥哥住一起?”贞儿想到白天的事情,却是一脸的害羞。乐知秋见她这个样子,心下感慨道:唉,周小白啊,你天生就是女子命中的克星啊,你与你这干妹妹如此不清不楚,可叫我以后怎么办? 商量完了,各自分头去睡。 周小白打开了房门,先是见着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盆热水,桌子的南边放着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放着一面铜镜。屋子已经刚刚打扫过了,显得焕然一新。梳妆台的旁边就是寻常的一张木板床,用的木料比较次,一眼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做的。周小白心道:都是平常的东西,普通的很,哪里来的什么鬼嘛,就为了吓唬我。 周小白用桌子上的热水洗了个脸,从床底下拿出来一个木桶打算泡泡脚,看着木桶有些脏,想了一下还是将就洗洗脚算了。脱了衣衫,便将床上的被子铺开,躺了下去,不久变睡着了。 约莫睡到三更天的时候,一阵阴风袭来,轻轻的吹开了房门,一个女子穿着白衣白裙,披头散发,来到了床前,她看了看周小白,并没有出声,却是径自到了梳妆台前,梳起了头发。 第三十章.奇遇 周小白此时似在梦中一般,忽然感觉自己醒了过来,他转过头一看,一下子就惊呆了:就在床边不远处的梳妆台前坐了一个白衣女子,正在那里自顾自的梳着头发。白衣女子背对着自己,看不出她的样貌,身段粗看看还是不错的。 忽然,那女子感觉到了什么,她转过了头!周小白顿时吓得心中一阵哆嗦,却是喊不出一点点声音。原来那女子此刻就是看着自己,但是身子还是向着梳妆台的,她的脑袋正是调了个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的!再看地上,哪里有这个女子的影子! 女子的脸蛋长得不差,透着月光看,是一个美人的脸蛋,只是女子脸上惨白的很,就如冬月里冷冰冰的白雪,看不出一丝红晕,她忽然回过头去,继续打理起自己的头发,仿佛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周小白颤颤惊惊站起身来道:“你是何人?”女子发出了一声叹息:“我不过是这房间里原来的住客。”声音冷淡的很,不过声音本身是蛮好听的,就如三月里树上鸣叫的黄鹂鸟一般清脆。周小白又道:“你几时在这里住的?”女子幽幽道:“我本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尚未出阁,三年前住在这房中的。” 周小白点点头:“原来你在这里住了三年了,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此时周小白已经定了定心神,他受那《倩女幽魂》的影响颇多,见这女鬼有些漂亮,说话也好听,并没什么恐怖之处,竟是有些不害怕起来。 女子听得此言,停下了梳头的动作,慢慢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子。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上竟然慢慢的腐烂起来,再看那女子已经两眼突出,嘴巴张大,一条舌头吐出来有一尺长,脸上皮肤早就没了,挂着些腐烂的肉丝,露出白色的骨头! 周小白吓得魂飞魄散,很想大喊一声:知秋!救命啊!声音却是卡在嗓子眼里,一声都不能叫得出来。女子见他害怕,又慢慢地变回原来的样子,转过身去幽幽道:“我本是鬼,你知道我死了就更不应该胡乱想些什么,莫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想的小倩是谁?”周小白愣住了,却是不敢再想什么《倩女幽魂》的事情。 女子坐了下来,继续梳起了头发,又听她道:“莫要想喊人来救你,我让你说你便可以说,不想你说你自然说不得。”周小白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女鬼姐姐,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能帮你什么吗?”此刻他脑子里一丝也不敢胡想,很是直白的问道。女子听了却是笑了一下:“我吓傻、下疯了不知道多少人,倒是你还能喊我姐姐。”说罢,又是叹了口气:“我生前不幸,死后却能遇见你这个人,倒是有趣。”说着便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下。 原来这个女子姓沈,叫做沈方芸,原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在一次诗会上遇到了一个秀才,那秀才仪表堂堂,谈吐不俗,两人一见钟情,后来竟发展到偷偷幽会的地步。沈小姐一心等那秀才来上门提亲,谁料那官宦人家早已经将沈方芸许配给了一个知府的公子,那里能够答应小小秀才的求亲,便将秀才赶了出去。 沈方芸知道后当然不从,便与那秀才约定某月某日私奔,两人一起跑到了盱眙县,正是住在这间客栈里。那官宦人家一路寻找而来,最终找到了他们,当时就将秀才打死了,沈方芸见到自己心爱之人已死,横下一条心,假装答应回去,却是来到房内悬梁自尽了。 “唉。”女子说完,叹了口气:“原本想死后能够见到郎君,却再也没遇到过他,或许已经投胎去了吧。”周小白奇怪道:“你怎么没被鬼差捉走呢?”女子道:“只因我死前心中默念诸天神佛,希望能对上郎君的对联才入地府,却是一直未曾遇到鬼差来捉我。” 周小白道:“是什么对联,竟然让你在此等了三年?”女子道:“那是我郎君死前口中说的对子,可惜只来得及说得一半。”“是什么对子,这么难对?”周小白自诩有些功底,便好奇的问道。 女子轻声道:“红红翠翠,年年暮暮朝朝。”说完又道:“从我死后,只要有人住我这里,我便会在半夜出来问他们对子,却是吓疯吓傻了许多人,但是我并未害过一人的性命。” 周小白心道:这个对子怎么如此熟悉,我好想在哪个电影里看到过的?他才一想,那女子便好奇道:“什么是电影?”周小白立刻不敢想了,解释道:“就是一本书的名字。”女子更好奇了:“我虽说不上博学多才,书却是读得多的,却从没有看过《电影》这本书,公子既然见到过这个对子,何不说与我听?” 周小白此时已经回忆起来了,道:“下联很好对的,就是:脉脉依依,时时鲽鲽鹣鹣。” 女子听后莞尔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多谢公子。”刚说完了,她的身体就好像流动的空气一般,慢慢缥缈起来,渐渐的看不见了。 周小白忽然感觉自己非常非常的累,就要上床继续睡,回过身来,猛然见到床上却是躺着另一个自己!一时之间,床上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磁铁一般,将自己不由自主的吸入进去。 …… “啊!”的一声,周小白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摸了摸额头,一脸的汗珠。连忙站起了身子,将屋里的灯点亮了,看看四周,再看看天上的月亮,都和原来一样。 莫非,莫非刚才是在做梦?周小白有点搞不清楚了。这时,房门猛然被推了开来,就连门栓子都被打折了,周小白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乐知秋衣服凌乱,提了宝剑正站在门口。 “出什么事情了?”乐知秋见他一头冷汗,关切的问道。 周小白长长叹了口气:“知秋,我又见鬼了。”乐知秋也是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周小白便把刚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了一遍。乐知秋道:“莫非是你今日赶路累了些,做的这个梦?”周小白也是拿不定主意,难道真的是梦吗? 乐知秋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明日还要赶路呢。你快睡吧。”周小白看着乐知秋凌乱的衣服,知道这y头一定是听到了自己的叫声连忙赶过来的,心中不免生出感叹:知秋对我是真的很好啊。此时也感觉自己非常的疲惫,就点了点头,便又去床上睡了。 ……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周小白穿好了衣衫,从房中走了出来,见到楼底下已经坐了好些人,兵丁们都在吃着早饭,周大仁与贞娘也正在吃着饭。 昨夜开门的老头见到周小白下来了,欢喜道:“秀才相公果然了得,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周小白笑了一下:“恩,都还好吧。”那老头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小老儿昨日见你就不是一般人,果然是见不到鬼的。” 见到周小白下来了,贞娘笑道:“哥哥,你起来了。快来吃早饭,我特地早上起来给你做了荷包蛋。”周小白便坐到了周大仁身边,面前正是一碗荷包蛋,鸡蛋很是完整,汤上飘着些猪油,闻起来却是格外的香。周小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这鸡蛋煮的刚刚好,柔软适口,鲜咸适中,味道正是自己喜欢的。 没见到乐知秋,周小白便问道:“知秋呢?她去哪里了?”周大仁道:“乐小姐早早就起了床,正跟着梁兄弟在外边看着车马呢。”周小白点点头。吃完了荷包蛋,又喝了一碗粥,这个粥不像自己平时喝的,米有些粗糙,还有糠粒在里头,不免皱了皱眉。周大仁见到儿子这个样子,笑了笑:“小白,在外不比在家,你将就些吧。”周小白叹了口气,便将粥喝了下去。 众人吃了饭,便要启程赶路。走到门口,周小白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店家,你说你店里头之前死过人,可是一个叫做沈方芸的大家闺秀?”老头听闻此言,顿时一惊:“秀才相公是从哪里知道的?”周小白笑了笑:“她已经走了,不会再出来了,以后你这店里那间房就可以住人了。”说完,便大步出门而去。只将那老头惊得呆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他见到了,他真的见到了……” 出了门,周小白又跟着贞娘坐在了一辆马车里,马车旁照旧是乐知秋骑马跟着。上车的时候,乐知秋便对周小白道:“今日你坐在车里安分一些,莫要欺负我妹妹。否则,我便不理你了。”这话听得周小白哭笑不得,只得说了声“遵命。”却把乐小姐逗得笑了。 车马一路往北而行,过了好多天,经过了许多的城池,走过了许多的关卡,都亏了汤公公给周大仁的一纸文书,方能畅行无阻…… 这一日,却是终于到了地方:山东济南府新城县。 第三十一章.酒宴 新城县离济南府不远,乃是一个不大的县城,人口不过六七万人,每年产粮还不到六万石,但是因为邻近济南府,县城里的人家大多经商,因而商业繁荣,而且南来北往的人途径济南,都会从这里过,倒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周家的车马进城以后,早就有留仙居的人将消息告诉了单青。单青听说周大仁已经来了,却是派了人要请周大仁等众人吃饭,这也是奇了,明明是绑架了别人的大公子,面上做的事情却是非常的和善,这也是单青一向的行事作风。 周大仁和梁笑商议了一下,便一起前往赴约。周小白和乐知秋还有陆贞娘却是都没有去,周大仁的心里压根就没想让他们涉险。 单青请客吃饭的地方乃是新城县有名的鲁菜馆,名字叫做聚福楼,此地已经被单青包了下来,还派了留仙居的人安插在周围,外面看了却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周大仁同梁笑来到了聚福楼门口,单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见到只来了两个人,却是笑着道:“甫年兄,好久不见,这次有劳您再跑一趟这里,都是单某人的罪过,还望甫年兄万勿怪罪。”这话在旁人听了,不知道有多客气,真以为是久别重逢的两个至交好友呢。 周大仁冷哼一声:“单青,你这歹人!你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儿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单青身后一人,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此刻见到周大仁如此说话,却是满脸的怒火,向前走出来几步,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要给周大仁一点颜色瞧瞧。 却被单青叫住了:“小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是做生意的,朋友来了不管他对我如何,我都是要好生招待一番。你不得无礼。”说着话,却是冲着周大仁抱了抱拳:“我这个随从,有些力气,可以举动三百斤的大水缸,只可惜没读过什么书,脾气不太好,甫年兄莫要见怪。”说完,笑着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姿势。 周大仁又想问话,倒是被一旁的梁笑拉了拉衣袖,示意他不用说了。梁笑哈哈一笑:“都说单员外为人最是随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单青笑了笑:“我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人,谈不上员外这等称呼,倒是您一看就是一条好汉,让人佩服。好汉,里边请。” 众人进了聚福楼,上了二楼,只见摆着一桌上好的酒菜,都是些大鱼大肉,桌上放了十斤好酒。单青道:“诸位请坐。”周大仁被梁笑拉着坐了下来。单青也和几个手下一起坐了下来。单青提起了筷子,指了指桌上一道菜道:“甫年兄,这是九转大肠,乃是鲁菜的名菜,也是这店里的招牌,你不妨尝一尝。”周大仁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单青对着小五使了一个眼色,小五便说话了:“既然周老爷不爱说话,那我就来会一会你身旁的朋友。” 说着,那个名叫小五的壮汉便倒了一碗酒,站起来对着梁笑道:“你这人看着有点功夫,不如一起干了这碗!”说完,手上一推,一碗酒便四平八稳的飞了出去,只是在推的时候,稍稍洒了几滴。梁笑没有起身,甚至都未曾正眼去看,只是听得声响,将手一伸便轻轻接了过来,却是一点酒都没有洒出来。喝了一口,梁笑道:“酒是好酒,你手上的功夫还得再练,不要枉费了如此好酒。”停顿了一下,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敬你一碗。”说完,放下了酒碗,将自己面前的碗倒满了,手上用上暗劲,酒碗就飞了出去,却是一滴酒都没有撒出来。 小五见酒碗过来,伸手要接,只是碰了一下,酒碗便碎裂开来,那些碎片竟然划了自己的手好几道口子。小五心中顿时一惊,见自己的手受伤了,满脸怒色道:“你敢伤了老子的手,老子就要你的命!”还未能出手,单青眉头皱道:“小五!我还不曾敬酒,你敬酒算个什么事情,还不够丢人现眼吗!”听了这话,小五才讪讪坐下了。 单青道:“好汉,你姓甚名谁?我今日好心请两位吃饭,这饭还未吃,你却出手伤人,若不留下姓名,我也不好交代。还望好汉赐教。”梁笑道:“我不过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学得些卖艺的把势,名字不足为道。”单青笑了:“既然这么说,那天下卖艺之人都可以称得上逍遥寨的二堂主了,梁堂主,是也不是?” 梁笑微微一笑道:“原来善员外早就知道梁某人了。”单青道:“我原本不知道是你,但是见你使出的功夫,乃是逍遥寨的路数,就知晓了。” 原来,梁笑刚才敬酒用的功夫,正是逍遥寨闻名已久内功:逍遥诀。此功夫乃是内功,打在人身上,外表不见一点伤痕,但是其实人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碎了,当真是霸道的很。逍遥寨中人,也只有段承宗、梁笑、夏猛学过,段承宗总喜欢书生的装扮,夏猛又是张飞形象的大汉,那么能够坐在此处的也只有梁笑一人了,所以单青才能说出梁笑的名字来。 梁笑肃穆道:“既然单员外知道是我前来,还请卖我一个面子,将周大仁的公子给放了?”单青听闻此言,冲着周大仁哈哈大笑道:“我不过是与甫年兄开一个玩笑,你倒是真的请了人来相助。”说完,摆了摆手,两旁站着的手下便下楼去了,不多时,就将周伯文带了过来。 周伯文跟周小白长得不一样,看上去二十岁的样子,长相有些平庸,谈不上好多看,却是有些耐看。乃是长脸、浓眉、细眼、鼻子稍稍有点高,嘴巴倒是方正,此刻已换了身衣服,穿着一件淡青色绸缎的袍子,身材修长,戴着方巾,脸上有些清瘦,看样子吃了不少苦头。 周大仁见到了儿子,眼泪就下来了:“儿啊,你最近受苦了。”周伯文却道:“单员外对儿子还好,每日吃的都有鱼有肉,只是我吃不下而已。”单青笑了道:“还算你有些良心,没说什么刻薄待你的话。”周大仁当然不信又问道:“他们可曾打你了?”周伯文摇了摇头。单青笑了笑:“甫年兄,你把小弟当作何许人了?我怎么还会打我的侄儿呢。” 周大仁道:“既然已经见到我儿,一会我就让人将金银送来,但是我儿需要先行回去,我在这里便是。”单青忽然哈哈大笑,笑了很长时间才道:“我原本就是与甫年兄开一个玩笑而已,今日又见到了逍遥寨的梁堂主,你儿子你只管带走便是,金银都是不需要的。” 这话将周大仁听得愣住了,心道:你既然这么容易就放人,何必要我千里过来给你送金银?你却还不要?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单青真的怕了逍遥寨么? 当然不是,只因单青接到了黑龙会尊主的书函,让他即刻放人,哪怕周大仁不过来,周伯文也是要放回去的。周大仁当然不知道:这些其实是周小白的功劳。 梁笑道:“既然如此,单员外,我等就告辞了。”单青道:“慢。既然两位远道而来,我又包下了这个酒楼,如果两位不吃一些,岂不是叫我单某人白白辛苦吗?”说完将周伯文拉着坐了下来:“贤侄,先不忙跟你爹爹回去,吃一些饭再走吧?”周伯文心里是怕单青的,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便坐了下来。周大仁见儿子坐下了,也只能闷头吃起了酒。 席上,梁笑倒是挥洒自如,与单青喝了不少酒。周大仁也不搭理单青,只是自己吃着自己的酒菜,时不时的看一眼周伯文。周伯文却是什么也不吃,只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样子,似乎心事重重。 周伯文究竟在担心什么呢?谁都不知道。 散席以后,单青真的就送三位出了酒楼,这让周大仁和梁笑都感到诧异,只是两人诧异的想法却不一样。周大仁诧异的是单青真的就将自己的儿子放了,梁笑却是诧异既然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周大仁还要自己带着六十个兄弟走上这一遭。 周大仁想了半天,出声道:“梁兄弟,你说单青到底在做什么?他莫非在酒菜里下了毒药?却是要暗地里谋害我们的性命?” 梁笑摇了摇头:“我行走江湖多时,酒菜有没有下毒我自然分的出来,不然我也不会出手试探。况且单青自己也是吃了这许多酒菜,这点周老爷可以放心。”停了一下,梁笑道:“只是今日之事,未免太过容易,也不知道单青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周大仁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啊。”周伯文在一旁听了却是一言不发。 三人回到了自己住的客栈。周伯文与自己的弟弟见到了,方才开怀道:“三弟,可算见到你了。”周小白也是笑着跟自己的大哥说了些话,又将乐知秋、陆贞娘引见给哥哥见过了。周伯文笑着打趣道:“我不在多时,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干妹妹,三弟你又能交上乐姑娘这样的佳人做朋友,也是三弟你的本事。”众人都是笑了起来,却将两个女子闹了一个脸红。 众人又商议了一下回金陵的事情,合计完毕,准备明日就走。待众人都散了,周大仁却是将大儿子单独留了下来,他将儿子带到了自己房中,将门关了方才道:“为父有些话想问问你。”周伯文自然知道自己的爹爹要问什么,忽然跪了下来道:“爹爹,孩儿不孝!” 周大仁道:“你起来说话,我问你,我一路上都见你闷闷不乐,单青又是这样容易将你放了,却是为何?” 周伯文不敢起来,哭泣道:“爹爹,孩儿已答应了单青,已经加入了留仙居!我现在是留仙居的弟子!” 第三十二章.惊变 周大仁听说大儿子周伯文加入了留仙居,顿时心中大动肝火,此时强压下怒气又问道:“那单青用了什么手段才叫你加入的?”周伯文无奈道:“父亲大人,那单青要挟我说:若是不加入留仙居,就要叫黑龙会覆灭我周家啊,父亲大人!” 周大仁听了,身形一顿,愣了半天呆呆的坐在了椅子上:“儿啊,你上了他的当啊,当初他也是这般威胁为父,可是为父却是没有答应他的。”周伯文道:“父亲大人为何能不受他威胁?”周大仁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为父不能多说,你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 周伯文见爹爹不愿意说起,也不好再问。周大仁让儿子站起了身,安慰了一番便道:“明日一早就要返回金陵,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周伯文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出门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就启程返回金陵…… 过了好多天,众人终于到了金陵地界,又辗转到了周家。原本梁笑就要带着兵丁们回逍遥寨,但是周大仁不让,他为人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便邀请众人又到了周家,安排下酒宴,将逍遥寨众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吃完饭又是拿出了几百两银子分赐给大家,众位兵丁都是乐呵呵的接了。 吃了饭已经到了晚上。周家门口忽然来了大队的官兵,为首之人却是汤公公。汤公公安排官兵将周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又是一声令下,让人杀进了周家! “大事不好了!老爷!”周家下人们慌忙将此事禀告了周大仁,周大仁急忙来到了前门的大院里。只见两队官兵已经从大门口闯了进来,一个一个手持火把,手中架着钢刀,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周大仁昂然不惧,厉声问道。汤公公笑呵呵的道:“甫年兄,多亏了你才能成全本督对朝廷的一片苦心呐。”说完对着周围官兵们喝道:“周家窝藏前朝余孽!意图谋反!本督奉命查抄周宅!如遇抵抗,立杀无赦!” 官兵们听得命令,即刻开始查抄周家。此刻,周小白还睡在房中,听得外面人声沸腾,连忙披上了衣服坐了起来。春兰此时也已经醒了,赶忙披上了衣服。 周小白刚刚推开门,见有两个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呦呵,这不是周家三少爷么,跟我们走一趟,快走!”两个兵丁立刻就拿住了周小白。春兰在一旁看了,焦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了我们少爷。” 一个官兵看了一眼春兰,只见这女子披了一件外衣,内中露出肚兜,顿时淫心四起:“哦?周少爷你真是艳福不浅啊,天天都有这样的女子伺候你,今天也轮到老子爽一把了!哈哈哈。”说完松开了周小白的手,一把上前就脱下了春兰的衣服,将春兰压倒在床上。 周小白看了,满脸怒色,两眼红的就要滴出血来,他大喝一声:“尔敢!”立时一把推开了拉着他的官兵,上前对着那床上的官兵后脑勺上就是一拳揍了下去!那官兵吃痛,却是一头栽倒。另一个官兵见了喝到:“竟敢拒捕!我杀了你!”抽出了刀就砍了下来。 周小白听到声音,转过身去,那刀子已经砍下来了。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周小白的面前,正是丫鬟春兰。那刀子毫不留情的砍在春兰的香肩之上,刀锋入骨,竟然一时拔不出来。春兰惨叫一声,两手却是死死的抓住了刀身,面色惨白,口中喷出大口的鲜血。 “春兰!”周小白趁着这个空,一脚踢倒了官兵,双眼含泪,一下子抱住了满身是血的春兰:“春兰,你这是何苦啊,春兰!”春兰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但见周小白抱着自己却是面露微笑:“少爷……婢子……不能伺候……少爷了。” 周小白闻听此言,泪水潸然而下,一滴一滴都滴在春兰的脸上。春兰吐了口血,强笑了笑:“少爷……婢子要谢谢少爷……救了婢子的身子。”周小白嚎啕大哭起来:“春兰!你别怕!有少爷在啊,少爷会救好你的。”春兰最后喘了口气:“少……爷……如果……有下辈子……你会娶……婢子吗?”说完头一偏,倒在了周小白的怀中。 周小白看着春兰死不瞑目的眼睛,心里面顿时空荡荡的,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如此模样。他轻轻合上了春兰的眼睛,哭泣道:“春兰,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说罢放下了春兰的尸体,将床上那官兵的钢刀拔了出来,两手紧紧握着刀把,一刀就剁掉了床上官兵的脑袋。他转过身,看着被自己踢翻了的官兵,走上前几步,一刀就插入那官兵的胸口上,接着拔出了刀又是刺了一刀!就这样连连刺了几十刀!直到自己再没力气将刀拔起来,才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走出了房门。 此刻外面已经乱了,到处都是喊杀声。刚走出几步的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又转身回房将小箱子开了,拿出了那本《般若功》的秘籍。他脱掉了身上血染的衣服,将自己的手和脸洗干净,连忙换了一套衣服,这才出了门。 在门口他一下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乐知秋。“小白,你没事吧?”周小白哭泣道:“我没事,春兰死了。”乐知秋看了一眼屋子里,顿时就知道了:“得快些将屋子烧了,不然一会官兵到了,就来不及了。”说完自己进了屋子,从油灯里倒出油洒在屋子里,点了把火,屋子里顿时间就燃烧起来。 “我们快走。”乐知秋催促道,周小白却是摇了摇头:“这里是我的家,我跑了又能跑到那里去?”乐知秋道:“赶紧随我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周小白再次摇了摇头:“不行!今天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能一走了之?”“你疯啦!朝廷在抄你的家!若不是谋反重罪!如何能够抄家!”乐知秋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她非常清楚:“谋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周小白道:“跑不出去的。朝廷抄家,我家周围肯定被官兵围住了,能往那里去?”乐知秋道:“你跟着我,我拼了性命也要带你杀出去的。”周小白却是再次摇了摇头:“你赶紧跑吧,一会我掩护你。” 房中大火已经渐渐蔓延开来,官兵们见着火光都是向这里赶来,听到脚步声,周小白忽然发疯一般向着前厅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我是周家三少爷周小白!” 乐知秋知道周小白之所以如此行事,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逃生的机会,眼下一红,来不及多想,就飞上了屋顶,刚上了屋顶,就看到一群官兵都向着周小白的方向追过去了。乐知秋哭了,他知道这个跑了男人正在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自己,她从没想过,一个没有武功的男人,也能会来保护自己,而且还是拼的他的性命。 乐知秋抹了一下眼泪,知道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自己一定要设法逃脱出去,她见很多官兵都去追周小白,自己便向着反方向跑掉了。 周小白一路呼叫这来到前院,见到自己的爹爹、母亲、大哥、干妹妹都被抓了,面上反而平和了下来,因为至少他们还活着,只要活着边还有希望不是吗? 周大仁见儿子来了,面上惨笑了一下:“儿啊,你也被他们抓来了?”周小白道:“爹爹,我们犯了何罪,竟然被抄家了?”周大仁惨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是为何事啊。” 汤公公听了此言,冷哼一声:“周大仁,你竟然窝藏逍遥寨那帮前朝余孽!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周大仁听了,笑了一下:“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汤公公哈哈大笑道:“我此生只忠于朝廷、忠于当今圣上,若是有人要造反,我定然容不得他。” 此时,周小白却是喝问道:“汤公公,说我周家意图谋反,证据何在!”汤公公笑了笑:“证据多得是,而且我保证你人证物证都在,只是现在还不到审理的时候,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就命令手下们将周家几人押了下去。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汤公公一手策划的。他的目的其实只是周小白一个人,因为他不能暴露展枭,但是他又想利用周小白,所以便设下了这个圈套。不得不说,汤公公是一个聪明的人,不然他也坐不上金陵镇守太监的位置。有一句话是对的,汤公公是忠心于大明的,更是忠心于当今圣上。 这次行动,抓了逍遥寨十几个人,梁笑因为功夫好,却是跑得很快,逃了出去。乐知秋因为沾了周小白的光也是逃了出去。这一次事情,是周小白穿越以来遇到的最严重的事情,可以说改变了这个人的一生。但是他不知道,在这件事情的背后,其实还有更大的阴谋。 第三十三章.探监 周家的人都被关押在了金陵应天府衙门大牢之内,因为是汤公公交代的,还派了东厂的高手看押,却是将几个人分头羁押在不同的牢房里,防止重犯串供。 此刻周小白一个人,正呆呆坐在牢房里。这个牢房陈旧不堪,一面是石头砌成,三面都是木质的牢笼,地上铺了些稻草,算是给犯人休息用的。牢房的角落里挂着蜘蛛结成的网,已经破了,积了些灰尘在上面,牢房中不时窜出来一只耗子,仿佛根本不怕人一般,自顾自的在牢房里溜达一圈,便自去了。牢房里并没点灯,只有牢房与牢房之间的墙上有着一个火把,火光并不明亮,四下里很是昏暗。 “吃饭了,吃饭了!”一个牢驿打扮的兵丁提了一桶不知道什么做成的稀汤,一边吆喝着一边走了过来。牢中的犯人都是赶紧掏出了破碗,将它放在门口,那碗小的很,隔着木栅栏也能伸出去。别看这个碗小,却是被牢中之人视为珍宝,因为每日吃的就全靠它了,若是没有碗,那就没有吃的。碗若是丢了,那就要看犯人有没有性命熬到发新碗的时候了。当然若是有钱,那又不一样了。 兵丁来到了门口,看了一眼周小白:“周小白,你的碗呢?”周小白并没有回答他,还是那般呆呆的坐着。那兵丁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周公子,你来这里大半天了,现在已经是早上了,你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周小白刚想说话,却见牢房的走道里走过来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是一身东厂侍卫的打扮,见那兵丁正蹲着身子跟周小白说着什么,走上前来一脚踢倒了兵丁:“你小子不要命啦!敢跟朝廷重犯私下说话!” 那兵丁被踢了也不敢恼,连忙从地上站起身子赔笑道:“两位大人,小的不过是跟周小白要他那碗的,他新来的不懂规矩,若是饿坏了,却不是耽误了朝廷大事。”两个侍卫哼了一声,便又走过去了。 周小白将这些看在眼里,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对自己还有这一些善意,便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大哥,刚才害你被他们踢了一脚,真是对不住你。”那兵丁笑了一下:“我受过周老爷的恩,理应对公子照顾一二。”周小白忙道:“爹爹和娘怎么样了,还有大哥和贞娘他们都还好吗?”那兵丁道:“周老爷和大公子都还好,只是你娘和你说的那个贞娘都关在女牢中,我并不知晓。”周小白慌忙道:“还要麻烦大哥帮我打探一下。”那兵丁听了,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来一个馒头塞给了周小白:“这个拿着,偷着吃了不要被人看见了。”说完就站起了身,径自吆喝着向前走去。 这个兵丁其实根本就未受过周大仁的什么恩,只是汤公公派来试探周小白的,想借其套出一些周小白的话而已。 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第二日已是满城皆知。中午的时候苏凌刚走出了府学大门,女扮男装的丫鬟小环就走上前来道:“不好了,少爷,周家被朝廷抄家了。”苏凌听了,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环道:“昨夜镇守太监汤公公带兵查抄了周家,说什么周家勾结张士诚的余孽,意图谋反。”苏凌大惊失色:“什么!周小白呢?他怎么样了。”小环道:“听人说周家的人都被关在应天府衙门。”苏凌听了连忙拉着小环的手,一起坐上了马车,就要车把式去应天府衙。 车把式在外头低声道:“郡主,我们这么着去应天府衙,王爷说不定要怪罪的。”苏凌道:“你赶你的车,快些去就是了,爹爹那里有我担待,你怕什么?”车把式心里却道:你是郡主,你当然不怕,王爷要是发怒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便哀求道:“郡主,您别为难小的一个小小的侍卫啊,小的也跟了郡主这么长时间,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我娘都七十岁了……”说到后来,竟然涕泪从横。 苏凌心肠毕竟还是软的,见到车把式这样涕泪交加,也知道自己确实为难他了,叹了口气道:“也罢,那你就送我去守备衙门,我要找我爹。”车把式听了,连忙道了声是,就赶着车去金陵守备衙门了。 进了衙门,苏凌就来到了大堂之上,固川王苏孝犁此时正在大堂上书写着朝廷的公文,见着女儿神色慌张的来了,就屏退左右站起了身,笑着道:“我儿来此,是为何事?怎的如此慌张,被外人看了,岂不是要笑话的。” 苏凌却是一头跪在地上:“父王,女儿求你,救救周小白吧!”苏孝犁很少听苏凌喊自己父王,走下了大堂,将女儿拉了起来:“周小白?他出了什么事情?”苏凌道:“昨夜汤公公带兵查抄了周家,说周家意图谋反,已经将周家的人全部羁押在应天府衙门了。” 苏孝犁皱了皱眉头,心道:带兵剿灭反贼,本是我守备衙门的事情,你金陵镇守太监却调兵前去,岂非不给我面子?苏孝犁笑了笑:“儿啊,你也不要着急,这金陵一亩三分地还不是汤公公一人说了算的,既然此事涉及谋反大逆,本王身为朝廷金陵守备衙门的提督,还是要管上一管的。”苏凌开心道:“就知道爹爹你最疼我了。” 苏孝犁笑了道:“本王就你一个女儿,不疼你还能疼谁?”苏凌道:“爹爹,我想去牢房里看一下周小白。”苏孝犁摆了摆手:“此事我还需要查探一下,周家真有谋反事迹,此时你更不能去的。”苏凌道:“爹爹!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就让我去看看嘛。”苏孝犁叹了口气:“那牢房里恶臭扑鼻,阴气又重,你一个女孩子家哪里能去?”苏凌惊道:“什么,牢房里竟然这么差,不行不行,我更要去看看了。” 苏孝犁板着脸道:“行事如此荒唐,成何体统!”苏凌原本只要爹爹板着脸,就会害怕,都会退下去,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跟自己的父亲对上了:“父王,女儿就是要去,父王如果不同意,我还是要去的!” 苏孝犁心里面道:唉,我这女儿真是看上周小白了,此子能得女儿如此看重,应该不会做那些谋反的勾当,这其中怕是有很多隐情啊。想通了这一点,从身上掏出来一个令牌递给了苏凌:“这样,你拿我的令牌前去应天府衙,切记,不可暴露自己是郡主的身份。”说罢,又唤来两个侍卫:“你们陪同前往,不可暴露郡主身份,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了。”侍卫连忙领命。 苏凌坐了马车,由两个侍卫开道,一起到了应天府衙。 到了衙门口,守卫的兵丁便拦住了苏凌:“你是何人!竟然敢闯衙门重地!”两个侍卫走上前去:“此乃固川王的使者,持令牌而来,尔等还不跪迎!”说完,苏凌拿出了爹爹给的令牌,是一个铜制令牌,上面写着:固川王令,四个大字。守卫的兵丁见了,连忙跪下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说完就放人进去了。 苏凌进了衙门,早有官员前来迎接,知道了来意,便连忙带着苏凌来到了大牢,暗地里却是让一个兵丁赶紧将此事报给汤公公知晓。 苏凌刚进了牢门,便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息,顿时感觉心中恶心的很,她自幼娇生惯养,哪里来过这种地方。此时,苏凌心中想的是周小白,也顾不上这些,在官员和牢头的带领下,来到周小白的牢房门口。 “起来起来!”牢头对着周小白道:“有大人物要见你。还不赶紧跪下来迎接!”周小白抬头一看,却是苏凌,刚想说话。却被苏凌抢先道:“我是奉固川王之命派来的使者,有些事情要询问与你。这跪拜么,就免了吧。”这话听得周围人心中一愣,心道:这周小白什么来头,怎么让固川王的使者如此宽待。 苏凌道:“开门,将他放出来。”那官员道:“使者大人,不可如此,此人乃是重犯,要是放出来伤了使者,下官担待不起。”苏凌笑了道:“那好,尔等都先下去,我有些事情要问问他。”再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东厂侍卫却说话了:“不可如此,我等奉命看守此人,若非汤公公有令,任何人不得单独跟周小白说话。” 苏凌还想说什么,周小白却说话了:“多谢使者厚爱,生员的冤屈并非不可对人言:我周家昨日被汤公公以谋反大罪抄家,真乃是天大的冤屈!我就是要告状!哪怕去京师敲登闻鼓都是要告的!”说完又道:“众所周知,我周家一直矜矜业业,不敢有违逆朝廷律令的地方,之前朝廷对北方用兵,我周家还捐献过军粮,得到朝廷奖赏。今日我周家蒙此大难,定要讨还一个公道!” “好,说的好。”一人笑着从牢房门口走了进来,却是打着不少的侍卫,苏凌回头一看,不正是自己的爹爹来了吗。 第三十四章.出手 苏凌见到爹爹来了,心里头有些惊讶。她不知道固川王苏孝犁虽然给了她令牌,但是心里头还是不放心她一人来这大牢,在苏凌走后不久,王爷自己就跟过来了。 众人见了王爷,哪敢怠慢,纷纷跪拜道:“我等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苏孝犁对着周围道:“本王来的匆忙,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说话吧。” 苏凌道:“王爷,属下刚才听到周小白喊冤,还请王爷详查。”她现在是一个使者的身份,当然不会去说爹爹之类的话,这也是固川王之前就告诫过的。 苏孝犁淡淡道:“此事本王自会处置,周家有没有谋反的事情,还需要查实以后才可以定夺,现在说他冤枉,未免无实无据。”王爷说话看似中肯,其实话中的意思已经明着偏向了周小白了,他要管这件事情是要管定了的 苏孝犁吩咐道:“来人,将周家此案一干人等带到我守备衙门问话,本王要审一审此案。”左右听了,即刻向牢头拿了钥匙,打开了牢门将周小白放了出来,押出去了。 东厂的人有心阻拦,奈何自己跟王爷的级别差的太多,王爷又是朝廷勋贵,还兼有金陵守备衙门提督的职衔,这缉拿反贼,审理谋逆大案,确实都是守备衙门的事情,于是未敢阻拦。 周小白被押着到了衙门外,上了一辆囚车,过了些时候,见到自己的父亲、母亲、长兄、干妹妹都已经被押到了外面的囚车之上,再过了一会,甚至连逍遥寨的兵丁,自家那些下人都被押着出来了,他这心里才算稍微安定下来。 苏孝犁和苏凌已经到了衙门外面,正要走,却被另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汤公公已经得知此事,于是带着兵马赶了过来,正遇上了苏孝犁准备将人犯带走。 “下官见过王爷。”汤公公骑在马上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苏孝犁笑了笑:“汤公公不用多礼,今日你为何来此?”大人物说话就喜欢绕着说,其实自己早已经心知肚明,偏偏要问出来叫你自己说,这就是为上者的高明之处。 汤公公严肃道:“王爷,昨日下官查办了周家窝藏前朝余孽,意图谋反的案子,这人正待要审,王爷何故要带走这些人?”苏孝犁道:“金陵乃是两京重地,竟然会出谋逆的事情。本王受命当今圣上,既然担任了守备衙门提督的官职,就一定要查实清楚,这也是本王分内之事。” 汤公公笑道:“王爷,下官斗胆问一句:这人不是王爷抓的,王爷又不知道其中的关节,不如先让应天府衙门审理之后再报与王爷知晓,如何?” 苏孝犁笑了笑:“关于周家谋逆之事,本王自会亲自处理,这事情本身就是我守备衙门职责所在,本王不过是按例查问。今日汤公公却是一味阻扰,莫非汤公公自己与此案有所牵连不成?”这话说的很重,已经告诉了对方:我怀疑就是你在搞鬼。 汤公公听得此话,哈哈大笑道:“王爷竟然怀疑下官?那好,下官就说明白了:如果王爷你要插手此案,本督一定会上奏疏给朝廷,将此事告知太皇太后和当今圣上的!” 苏孝犁知道这个汤公公的后台正是太皇太后,笑了笑道:“好,你自去写你的奏疏吧,本王恕不奉陪了。”说完,示意左右在前开路,押着周家一干人等,就走了。汤公公见到固川王如此袒护周家,甚至不管得不得罪太皇太后,也是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示意左右让开道路。 苏孝犁回到了自己的守备衙门,就将周小白带到书房之内,询问起事情的经过。苏凌此番都是为了周小白,自然跟在一旁也是到了书房之内。 等苏孝犁屏退他人,周小白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固川王苏孝犁,并没有提起自己是黑龙会的人。苏孝犁听完后,皱了皱眉头,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道:“本王原以为是一起冤案,谁料你周家竟然真的跟逍遥寨的人有些牵连,唉。” 苏凌听了道:“分明就是汤公公设下的毒计,为的就是覆灭周家。”苏孝犁了想了想道:“不然,汤公公此番目的并不是为了针对周家,也不像是为了针对逍遥寨,我现在也想不出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说这番话,苏孝犁是经过思考的:如果汤公公单纯为了将周家斩草除根,那就应该趁机诛灭满门,不会留下活口,到时候再有几个逍遥寨的人作证,此案就会定案,用不着把人抓回去。如果是只为了逍遥寨,此事又显得打草惊蛇,殊为不智。而且逍遥寨在金陵这个地方已经有很长时间,虽然进剿过一次,但是现在已经又立下了山寨,此番虽然抓了十几个人,杀了几十个人,但是对于逍遥寨来说并未损及根本。 周小白听了心中暗念道:既然不是为了周家,又不是为了逍遥寨,那么只有可能是为了黑龙会了!于是道:“王爷,在下刚才想了一下,汤公公的正真目的恐怕就像王爷说的:不是为了周家、也不是为了逍遥寨,他真正的目的一定是为了黑龙会!” 听到黑龙会三个字,苏孝犁眼睛一亮:“不错,此番你的兄长正是被黑龙会所关押,这次回来又被抄家,此事跟黑龙会定是有莫大的关系。”苏凌道:“爹爹,黑龙会是做什么的?”苏孝犁道:“黑龙会的出现是在洪武三十五年以后出现的事情。”他知道其中内情颇多,但是当着女儿和周小白的面却是不好说出来的。 周小白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记得不错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就死了,何来洪武三十五年之说?咦,对了,这个朝代虽然是辽王朱植最后得了天下,但是也是同样经过了靖难之役的,那么洪武三十五年之后才有,岂非就是建文帝死难之后?这么说来,黑龙会跟建文帝难道有关系吗? 苏凌道:“爹爹,你一定要救救周小白啊。女儿求求你了。”说着就要跪下来,却被周小白拉住了,周小白看苏凌为了自己着急,这般去求自己的爹爹,心下颇为感动:宝娴郡主对自己真是非常好啊,若是能够出去,以后一定要报答她的。 苏孝犁想了想吩咐道:“周小白,你下去吧。”说完就喊来了侍卫将周小白押到了大牢之内。这一次的大牢跟之前的大牢却是天差地别,不仅地方宽敞,甚至有床有被,想来也是苏孝犁特意吩咐的。 等到周小白走了,苏孝犁重重叹了口气:“我的儿啊,这回你让为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啊。”苏凌跪下道:“爹爹,女儿不求别的,只为了能救周小白一命,倒是让爹爹为难了。”苏孝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苏凌从地上拉起来,笑了笑道:“唉,我儿你的心啊都放在那周小白一人身上了,本王就你一个女儿,不帮你也不行啊。”苏凌红着脸道:“我……我……” 苏孝犁摆了摆手:“我儿不必多说,此番为父一定会设法将周小白救出来的。”又叹了口气道:“我看周小白此人,不想平常之人,他连为救婢女杀了官兵这等事情都告诉了我,想来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诚实之人。此番为父若能为他开脱,他必然念着你的好,以后定然会更加一心一意的对你的。”苏凌红着脸笑了一下:“爹爹,你也如此看重他吗?” 苏孝犁道:“我朝自立国以来,国力日盛,现在正当用人之际,我看此子将来是有大用的。”这番话虽然如此说,心里面想的却是:唉,女儿啊,你把自己一颗心都放在周小白身上了,为父想不帮他也是不成的。但是这个人得罪了权贵,却是锋芒毕露,这个性子还是要磨砺一下,如果不行,我还是要想办法让女儿你死了这条心啊。 苏孝犁这个人,疼爱女儿是真的,他一心一意想为苏凌找一个喜欢的人,又不想她嫁入藩王府邸,甚至送入皇宫之中都是不情愿的。他要的女婿,第一就是一定是一个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这个人还必须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女儿,第二就是要便与自己掌控,所以门第不能太高,当然,也不能太低了辱没了自家。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苏孝犁并没有再找过周小白,倒是苏凌天天都会到牢房里去看望周小白,陪他说说话,聊聊天。虽然苏孝犁阻止了几次,最后还是拗不过她,也只能当没看见了。 这天,两人正在说着话的时候,牢头过来了,他对着周小白施了一礼道:“周公子,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要千万保重。” 这话,牢头说的很是郑重。周小白感觉到一定出了很大的事情,连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牢头躬身行了一礼道:“令尊已经在昨晚去了,还请周公子节哀顺变。” 听到这话,真可谓晴天霹雳啊!周大仁死了!自己的爹爹,周大仁死了!这怎么可能? 周小白顿时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三十五章.迷惘 牢头眼看着周小白晕了过去,赶紧打开了门,用手探了一下鼻息,方才长出一口气:人还活着,没事。这牢头当差有年头了,遇到不少这样的事情,听闻噩耗,人往往会晕死过去,还有很少的倒霉鬼,晕过去后却是再也没能醒来。 苏凌焦急的扶起了周小白,和牢头一起将他放在了床上。牢头虽然不知道苏凌的真实身份,但是见他手持固川王的令牌,心中也知道此人定是固川王的心腹,所以事事都听苏凌的,不敢有半点违逆。 苏凌让牢头打了些水来,掏出了帕子,轻轻弄湿了,给周小白擦了擦脸,手指碰触到周小白皮肤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些红晕:她贵为郡主,何尝如此去伺候过别人,一双芊芊玉手也是第一次触摸到男子的肌肤,哪里能不害羞? 过了好半天,周小白才转醒过来,苏凌来又从桌子上倒了杯水,轻轻递过去给周小白喝了两口“小白,你可好些了?”苏凌见他已经醒来,便轻声问道。 周小白此时已经爬起来半个身子,他是一点一点爬起来的,费了不少的力气,他忽然一把抓住牢头的手道:“我父亲死了?是怎么死的?”牢头叹了口气,便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周大仁自从来到这里,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往往一个人坐在床上低头苦思,苦思半天后,往往又是唉声叹气一番。昨天夜里,周大仁却是变了一个人,他不仅要求要吃饭,甚至还要送饭的人打了些酒给自己,这酒原本是没有的,但是周大仁也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委托看守,这才换了一壶酒来。 他一个人坐在牢房之中,吃着桌上的菜,自斟自饮,心情似乎显得还很高兴。到了半夜,牢头去巡查的时候,只见周大仁依旧坐在椅子上,似乎喝醉了,低着脑袋,一点声息都没有。待牢头推开了房门,走上前去轻轻推了他一下,周大仁就像个木头一样,猛然间趴倒在了桌子上。牢头以为他喝醉了,想要搬到床上去,却发现周大仁身体僵硬的很,哪里能够搬动?牢头心里一惊,连忙用手探了一下鼻息,竟然是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牢头连忙将这事情报给了固川王苏孝犁知晓。苏孝犁先是吃了一惊,又想了想才说:“你带本王前去看看。”到了牢房里,检查了一下,发现周大仁确实是没有呼吸了,还从他身上搜出来一封血书和一封过关文书。 这份血书写的意思是:我周大仁,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是也曾一心为了朝廷出力,不仅仅捐献过军粮,还帮着修缮过城墙,甚至还从北方购买来军马无偿提供给朝廷。这是我忠心耿耿的表现。这一次只是因为要救自己的大儿子,请了逍遥寨的人来相助,还上报过金陵镇守太监,得到了他的手令才这样做的,自己并不知道这就算谋逆?况且自己并没有做过对不起朝廷的事情,这个可以请朝廷来调查。现在我落到了这步田地,不仅自身不保,还连累了家人,我现在只有用一死来证明自己了,希望朝廷能够给自己的家人一个公道! 这一手是很厉害的,周大仁不仅仅是为自己和家人开脱,甚至还要将金陵镇守太监汤公公拉下马来。 苏孝犁将血书和过关文书都收好了,又让仵作来验过尸体,说是服毒死的,苏孝犁便让人抬了尸体出去放到义庄,让人严加看守,这才走出了牢房。 说完了昨天的事情,牢头叹了口气:“周公子,既然令尊已经仙逝,还请你要保重身体啊。”周小白没有做声,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竟然选择了自杀这样一条路。虽说自杀可以说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枉,但是也可以被人说是畏罪自杀!这样做,并不明智啊。 苏凌见周小白闷头不说话,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被周小白推了出去,牢头见到犯人竟然对固川王的人如此无礼,便要上来训斥一番,却被苏凌喊住了:“他心里苦的很,不要再为难他了。这些天给他做些好吃的,尽量让他吃下去。”牢头连忙点头称是。 苏凌转身出了大牢,就走到了苏孝犁的书房内,见到爹爹正坐在椅子上,仰着头,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爹爹,你在想什么呢?”苏凌小声问道。 苏孝犁坐正了身体,微笑道:“爹爹还不是替你心上人在想办法啊。”这话说的苏凌红了一下脸。苏孝犁道:“爹爹原来还没有想到办法,但是周大仁死了,倒是一个借口。”苏凌听到自己爹爹提起周大仁,忙道:“他死了,跟周小白有何关系?”苏孝犁道:“那周大仁不是省油的灯啊,当真是生意做得久了,老奸巨猾!” 见苏凌一脸诧异,苏孝犁笑了道:“他这一死,至少有三个好处。”说着解释道:“这其一,他写了血书,显得自己是蒙冤而死,又给了我抓住汤公公的把柄。这叫反戈一击。这第二嘛,他这一死,此案最终就会成了一个悬案,没有了主要的人证,汤公公就是想要抓周家的把柄也是难了。这其三,却是为了逍遥寨,他这一死,不仅不会让逍遥寨的人再有怀疑,还会对他心生敬意。倒是会让他们彻底恨上汤公公了。” 苏孝犁推测的不错,他还有两点没讲出来,就是周大仁死的不好的地方,这第一就是会被人说成是畏罪自杀。第二就是人是死在守备衙门的,倒是让苏孝犁脱不了干系,若是不能证明周家清白,就会让苏孝犁遭受牵连,事到如今苏孝犁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帮他周家了。 跟女儿说了些话,便叫女儿回去休息了。苏孝犁又在书房里想了半天,便连夜去了大牢开始审问逍遥寨的人…… 这件事情过去了一个月,苏孝犁和汤公公的奏疏都送到了朝廷之上,交由朝廷定夺。在太皇太后、内阁、掌印太监王振互相博弈之后,朝廷终于将此案给定了下来。 处理的结果是这样的:先是确定了周家确实是藏匿了前朝的余孽,但是念周家乃是为了救大儿子周伯文,尚且没有构成事实上的谋逆,之前又对朝廷立过功劳,所以网开一面,只将周家家产悉数抄没,释放周家一干人等。金陵镇守太监汤公公疏忽值守,被周大仁骗取了过关文书,但是念及此案原本就是汤公公查获,所以不奖不罚,留任原职。周小白虽然系周家之子,但是能如实讲述事情的经过,对破获本案有功,也是不奖不罚,保留其秀才的功名。对于抓获的逍遥寨众人,全部拟定斩立决。这个决定,看似简单。其实是综合了各方势力的要求,最后妥协而来。 朝廷的消息传到金陵,又是一个月的时间。当周小白走出了牢房的时候,他便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当见到自己母亲,大哥和贞娘的时候,周小白恍如隔世。 四人走出了金陵守备衙门,苏凌跑了出来,还偷偷的给了周小白一百两银子,却是被周小白拒绝了。周小白心里感激是她救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却更加不好意思拿她的银子,所以才婉言拒绝。 四人来到了家门口,却见门上早就贴了朝廷的封条,是啊,家产悉数抄没,当然也包括自家住的宅院。 周小白看着大门上的封条,叹了口气:“母亲大人,我们还是走吧,先寻一个住处再说。”周氏的样子看上去何止老了十岁,一头的白发,脸上也是憔悴的多了,她心里念着丈夫,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周氏走上前,摸了摸自家的大门,哭了下来:“老爷,我回来了,但是我们的家已经没有了,老爷,你若是在天有灵,怎么能闭上眼啊!是我害了你啊!”贞娘上前搀扶住周氏:“娘亲,我们先寻一个住处,安顿下来,再去义庄将爹爹的尸骨收敛起来,爹爹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娘亲这个样子。”周伯文却是一头跪倒在地,连连对着周氏磕头:“母亲大人,千错万错,都是儿子一人之错,若不是爹爹为了救孩儿,哪里会丧命啊!孩儿不孝啊!”额头触地,磕得砰砰响,一直到额头破了,流出血来,都没有停下来。 周小白见了,连忙用力硬是拖起了跪在地上的周伯文:“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家这样子,都是被汤老贼害的!”周伯文听到汤老贼这几个字,顿时间眼睛露出来吃人的光芒:“不错!此人与我们兄弟有杀父之仇!我们兄弟以后一定要取了那老贼的性命不可!” 周氏听了,在一旁道:“我的儿啊,这话千万莫在人前说起,老爷为了救我们已经赔上了性命,若是这话被汤老贼听了去,岂不是要害了我儿的性命。如今之计,唯有隐忍。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说罢,连连咳嗽起来。周伯文连忙点了点头:“母亲大人说的是,孩儿知道了。” 田地、房屋、金银财宝、娇奴美婢……什么都没有了,周小白现在的心情就跟原来的自己听说了肿瘤扩散一样,显得心灰意冷。贞娘见他神色落寞,连忙抓起周小白的手道:“哥哥,你莫要灰心丧气,贞儿不是还陪着你吗?”周小白抬起了头,看着贞娘消瘦的样子,又看见了她鼓励般的微笑,却是哭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哭了。 正在四人在说着话的时候,猛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夫人,公子,小姐,小的还在这里!”四人连忙回头看去,却是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三十六章.扶困 来的人是周小白的书童:周桐。此时,周桐正背着一个小的包袱,穿着一身破败不堪的衣物,柱着一根竹子做的手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周桐到了四人面前,嚎啕大哭起来:“总算见着主人了啊!”说着丢了手杖,就跪下来了。周氏连忙让周小白将周桐搀扶起来,叹了口气道:“周桐,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周小白见着周桐衣服破烂,身上有伤,腿还一瘸一拐的,知道肯定是在大牢中受了刑了,也跟着道:“周桐,你在大牢里受苦了。” 周桐哭道:“那夜汤老贼来抓人,我们这些下人都被关押起来,晚上就动了刑。狱卒知道我是伺候三少爷的书童,就下了狠手,非要逼我承认三少爷参与谋逆。三少爷平时待我很好,我哪里会做这些背主负义的事情!”周小白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一个靠得住的。”周桐破涕为笑道:“小的有三少爷这句话,死了也算是值当了。”说着放下了身上背的包袱道:“三少爷,这是你的书,我给你拿过来了。” 周小白惊讶道:“这书哪里来的?”周桐道:“那夜外面乱的很,小的就偷偷藏了一本书在身上,后来又将它藏在了牢房里。”周小白心道:唉,周桐也是殊为不易,那夜乱得很,他却还惦记着这些书,也算为难他了。接过了包袱,周小白打开一看,却是一本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 周氏问道:“其他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周桐叹了口气:“唉,他们遭了大难,被放出来的时候就早跑了。”周小白心道:我靠,这就都跑光了啊!不是说我家对下人不薄吗,怎么就剩下一个周桐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明朝在初中期的时候对于奴仆的管理是很严格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就曾经多次发诏令,要求无偿释放奴婢。一般来说,只有皇亲贵族才有真正的奴仆,平民百姓是不能私蓄奴仆的。但是说起来,民间自然有这种需求,那怎么办呢?只能采取领养或者雇佣的性质。周家虽然家大业大,却也不敢真的让这么多下人都登记在官府作为奴籍,所以说白了,就是雇佣的关系。现在既然周家这个大公司倒闭了,那些人都还要吃饭的,又能有几个人还回来?且不说周家还得罪了汤公公,前途堪忧啊。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家几个人却是身无分文,连住客栈都住不起。周小白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穷成这样!早知道如此,就该把苏凌送的一百两银子收了也就是了,可惜这时候哪里还好意思去讨回来? 最后还是周氏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银质的手镯,这个手镯是周大仁送给自己的,老爷不在了,原本留着当做一个念想,此时却来不及再多想了,便拿出来叫大儿子去当铺换了几两碎银回来,众人这才能吃了个饭,在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一天一个人就要二十文,众人还要吃饭,这几两银子撑不到半年,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氏就关照要尽快找一个房子租下来,也好省下来一些钱。 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除了周氏因为生病了在房间里休息,其他几人都是去找房子去了。 原本以为偌大的金陵城要找一个住的地方这还不简单?没想到找了一天,只要说自己是周家的人,竟然没人敢把房子租给他们!唉,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市井小民都知道周家得罪的乃是汤公公,都是不敢将房子租给他们住,却是怕连累自己。周小白心道:唉,世态炎凉,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到了晚上,众人都在发愁的时候,却见一个官员来到了客栈里头。 那官员看见了周小白笑了道:“小白,你可算出来了。”周小白抬头一看,可不是自己的恩师何教谕吗?连忙跪拜道:“恩师,您怎么来了?”何教谕笑了笑说道:“为师昨日去了金陵守备衙门,才知道你们都已经被释放了,今日又是寻了你一天,这不,可算找到了。”说着,将周小白从地上拉了起来。 周小白叹了口气,将这两天的遭遇都说了一下。何教谕听了,叹了口气:“唉,这样吧,为师在金陵也有一个宅院,小是小了些,小白你若是不嫌弃,你们一家就到我那住吧。总算还能安顿下来。” 何教谕敢收留周家一家人,说真的,担了不少的风险,只是何教谕为人正直,却也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心道:怎么说自己也是朝廷的官员,汤公公要对付自己,总归还是要一些顾虑的。 结了两天的房钱和饭钱,周家一家人都是住到了何教谕那。何教谕住的地方并不大,只有一处院子,几间土坯做的房子,若不是宅子上写着进士第三个大字,还真是不知道是一个官员住的地方。 众人进了门,何教谕就唤道:“阔海,有客人到了,赶紧去倒些水。”喊了半天,并没有人出来,正要再喊,门内一个女子缓步走了出来。这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粗绸做的白色襦裙,配了一件淡绿色披帛,见何教谕来了,行了一礼道:“爹爹,你回来了。” 何教谕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还不回去!”那女子听了小声无奈道:“爹爹,家里没有米了,海伯去外面买一些,尚未回来。女儿见有客人到了,爹爹你又在唤我,总不能待在家里吧。”周小白却是一个不怕生的,走上前对何教谕道:“这位莫非是恩师的千金?”何教谕讪讪笑了一下:“唉,我俸禄微薄,家中只有一个老仆照应,今日却是有事情出去了,小女听我喊她,只能出来见客,倒是让你见笑了。”说着,便将女儿喊道跟前,对着众人介绍道:“这是小女何冉。” 何冉对着众人作了一福道:“小女子何冉见过诸位,诸位安好。”周小白看了看她,这女子年纪好像比自己大一些,相貌清秀,身材也不错,一看就是读过书的,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是一个小家碧玉。 何冉眼见周小白盯着自己看,心里不喜,连忙回身进屋去了。何教谕笑了笑:“小女平时不常见客,多有失礼,诸位还请多多包涵。”众人连忙道了一声“不敢。”这才走进了屋子里。 何教谕进了屋子,并未见到女儿,于是又走进了内房,只见女儿一个人立在一边,正在看着窗户外面。何教谕走上前问道:“儿啊,你在看什么?”何冉皱了皱眉,低头道:“唉,爹爹今日怎么带了如此多人来家里,一会还要做饭,只是家里已经没有米了,海伯又未曾回来,这可怎么办呢。” 何教谕停了,也是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想解决的办法。何冉忽然笑了道:“不如这样,爹爹,家中还有一些面的,我去后院中找一些青菜,做一锅面汤也就是了。”何教谕无奈道:“也只有如此了。” 两人走出了门,何冉就要到后院去做饭。却被周小白喊住了:“师姐,你去哪里?要不要我帮忙啊。”何冉怪他无礼,又不太好意思说自己要去做饭,却是愣住了。贞娘看到了,用手点了一下周小白的额头道:“何小姐出去自然有她的事情,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说罢,笑着走过来对何冉道:“姐姐,你是要出去么,不如我陪你一起去吧。”何冉看了一下,心道:此女子虽然比自己小一些,却是长的比自己还要好看。便笑了一下小声道:“妹妹,姐姐是要去做饭的。你是客人,你就坐下来吧,不用你帮忙的。”贞娘一听是要去做饭,却是笑了道:“姐姐,我在家中就喜欢做饭了,不如跟你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何冉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女子便出门到后院去了。 何教谕叹了口气:“唉,小女原本不会操持家务,今日老仆不在,倒是为难她了。”周氏道:“何大人为官清廉,令媛又是知书达理,真是好福气。”何教谕笑了道:“尊夫人过奖了,小女不过读了些书而已,谈不上知书达理。”周氏道:“今日多亏了何大人收留了我等,这个恩也不知道何时能报了。”何教谕道:“不可如此,当年我落魄之时,还多亏甫年兄帮了我啊,今日之事原本就是举手之劳。”周氏起身谢过了,方才坐了下来。何教谕连忙起身还了一礼,又陪着周小白说了些话,无非都是一些勉励之词。 周小白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何教谕道:“怎么没见着师娘?”何教谕听了,叹了口气:“你师娘早就不在了,当年我中了进士之后,你师娘就一病不起,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小女操持家务,唉。”这还是第一次听何教谕谈起自己的事情,周小白不禁感慨道:我这个恩师也是命苦,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怎么将女儿拉扯大的,实在不容易啊。 说这些话的功夫,贞娘已经和何冉进了屋子,面汤已经做好了。贞娘先给周氏盛了一碗,又给周伯文盛了一碗,最后却是笑嘻嘻的将面条多一些的都装在碗里端去给周小白了。 周小白看了看这青菜汤面,不禁叹了口气,又看了一下何教谕和何冉的碗里却是只有一些青菜,再看了一眼贞娘碗里,却是一碗面汤,连个青菜没有。 周小白心里不忍,站起身来道:“恩师,何小姐,你们就吃这些?”转头又对贞娘道:“妹妹,你却是把碗里的面条都给我了吧。” 这话一说出来,何教谕、何冉和贞娘都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三十七章.缺钱 何教谕咳嗽了一下,对着周小白笑了道:“为师晚上去找你们之前就已经吃过了,现在不过陪着再吃一些。”何冉也是笑了一下,面上有些泛红道:“我一个女儿家,原本就怕胖的,一般都是日食两餐,今天已算破例了。”说完看着贞娘笑道:“妹妹倒是应该多吃一些的。”贞娘当然知道厨房里头连个面汤都没有了,却是笑了道:“我嘴巴有些干,先喝一碗面汤润润嗓子,一会就去再盛一碗来。” 周小白心道:真拿我当傻子啊,明明就是家中只有这些吃的了。也不再多说,只是将自己碗里的面条分了一半出来倒在贞娘的碗里:“妹妹,哥哥我原本不就喜吃汤面,你帮我吃一些。” 贞娘看着周小白将面条放进自己碗里头,微微笑了一下,却是赶忙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贞娘倒不是哭她自己,她自己以前什么苦日子没熬过,心里头着实是心疼自己的干哥哥,她心想:哥哥以前一直都是华服美食,更有娇奴美婢伺候,何时曾为了吃饭这般发愁的。 何教谕看到周小白这番动作,心知自家没吃的了这件事定然瞒不过去,便笑了笑道:“一会阔海回来了,我再让他煮些粥,不要紧的。大家先吃吧,想必阔海一会就回来了。” 等吃完了面条,何教谕的老仆人总算是回来了。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精神看上去倒是健硕,背上背了两斗米,笑呵呵走进了屋子。“老爷,我把米买来了。”海伯笑着道:“这米比之前又贵了些。还好,卖米的人认得老爷,倒是多给了一些。”何教谕叹了口气,有心要斥责一番,但见了海伯一头的汗,心知他为了买便宜些的米,怕是走了不少地方:“阔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占别人的光,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下次买米,多给他一些。”海伯知道老爷的脾气,笑了道:“老爷,你不知道,这米现在要五钱银子一石,就这两斗米也要二钱银子的。”何教谕听了,苦笑了一下:“唉,也罢,你去再做一些粥来。”海伯知道定是为了客人,便将米背到厨房,做粥去了。 周小白好奇道:“恩师,朝廷不是应该发放禄米吗?恩师您好歹也是正六品的官,怎么家中都没有存粮啊?这连地主都比上啊。”周氏听了斥责道:“小白,怎么可以对何大人如此无礼。”何教谕摆了摆手,示意周氏不要责怪周小白,他叹了口气道:“我朝俸禄微薄,为师也是无可奈何。” 说起来何教谕的官职实职不过是一个正八品的小官,只是因为他是进士出身,又在府学任职,不像寻常县学,这才被加了学政的官职,给了一个正六品,算是很抠门的了,就这,还是临时性质的。 明朝俸禄,正六品月俸十石。说来可怜啊,明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官员都不准拿钱,只能拿粮食。好吧,一石粮食大致相当于一百八十五斤,要说十石,怎么也有一千八百五十斤,看着挺多啊,只是一石粮食才值银子五钱,也就是说何教谕一个月的俸禄满了算也才五两银子,这还不算朝廷实际上只发百分之六十的实际俸禄,另外百分之四十都是被朝廷赏赐一些麻布啊,粗绸啊这些东西抵扣去了。 何教谕一家虽然只有三口人,但是他自己要请轿夫,这是官场的规矩,还要迎来送往,不可能只给别人粮食不是?所以每月发下来的禄米,何教谕也跟其他官员一样,都是先卖掉了,这卖也不是说能拉着一大车米去市场卖,都是在发俸禄的地方折算一下银子拿走。说真的,在明朝当清官,那就是受罪啊。 听爹爹说起此事,何冉也是暗地里唉声叹气,家里明摆着养不活这些人,但是按爹爹的秉性,不可能会找周家的人要吃住的银子。何冉想了想,这事情不能找周氏,因为周氏知道了或许要告诉自己的爹爹,决定还是明天找周小白说一下这个事情,她觉着周小白是个能说上话的人,让他知道自家难处,也好早早搬出去。 海伯的粥已经熬好了,端了上来,众人都是吃了一碗。何教谕又吩咐海伯和自己的女儿何冉,将屋子腾了出来,倒是还能住得下。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何家的大门就被人叫开了,海伯连忙到了老爷屋里,他见何教谕已经起了床,便说道:“老爷,我们家外头来了一群人,看样子都是些做生意的。”何教谕有些纳闷,心道:自己平时也没跟生意人有什么往来啊?莫非是自己的女儿又在外头欠了人家猪肉钱,被人找上门来了? 何教谕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何冉有一次为了何教谕过生辰,偷偷买了些猪肉回来,却是赊账的,被卖猪肉的寻到府上要钱。就为这个,何教谕罚了何冉三天不准吃饭。那时候何冉才跟周小白一般大,现在女儿已经十六岁了,按道理不会再做这些事情。想了想,何教谕吩咐道:“阔海,你带我去看看。”说罢跟着海伯来到了家门口,一打开门,嚯,进来一帮子人。 何教谕向着为首的人问道:“尔等来找本官,是为何事啊?”领头的人连忙施了一礼:“何大人,我等来此并非是为了找大人,而是听说何大人收留了周家母子,特来拜会。”何教谕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顿时脸色冷道:“尔等要找周家之人,是为何事?”领头的人见着何教谕面色不善,心知他误会了,笑了笑道:“我等原也不敢惊扰了大人,只是古往今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周家老爷周大仁,两个多月前借了我等三万两银子,今日就是来要账的!” 何教谕一愣:什么,三万两银子?怎么这么多钱。他不知道,周大仁当初为了救自己的儿子周伯文,要缴纳一万两黄金的赎金,当时周家没有这许多现钱,还借了三万两银子的债务。原本周家一直被关在牢里,听说犯了谋逆大案,谁人敢去官府要银子?债主们也只好自认倒霉。现在听说周家的人被放出来了,说明朝廷已经了结了此案,胆子就大了,当然就过来要钱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何教谕看了看带头的人,问道:“既然说周家欠了尔等银子,可有凭据?”领头那人笑道:“我等都是些正经的生意人,哪里会是那些强盗无赖?没有借据何敢来此?”说着,就递过来几张借据。何教谕接过来看了看,却是周大仁签了名画了押的,没有丝毫作假之处。这就叫何教谕为难了。 正在此时,从房子里又出来一人,见他哈哈大笑道:“区区三万两银子,与我周家而言,何足道哉!”正是周小白出来了。他今日是被饿醒了的,在屋子里找了一下,没发现吃的,原想去后院厨房再找些吃的,没想到刚想出门就遇到了这档子事。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要钱的。 周小白是二十一世纪人的秉性,将欠债还钱这种事情看得不重,后世里欠钱的都是爷爷,那要账的才是孙子。自己原本是不怕的。他看古书里那些古人遇到什么要剐了自己或者烹了自己的事情,一般都是哈哈大笑一番,却有奇效,今天见到此事,便也想装个b,就照搬了过来。 他不知道他这一笑,却是吸引了何冉的目光。原来何小姐也是早早起了床,见到周小白在屋子里翻着东西,又听到他肚子叫了,知道他是给饿的,见他要出门,却是害怕他去后院将自己藏好的给爹爹吃的鸡蛋给找出来,就悄悄盯着他。听到外头有人要三万两银子,何小姐都蒙了,却见周小白像个没事人一样,竟然哈哈笑着就走了出去。何小姐心道:他这般说话,莫非真有三万两银子?若是真有这许多银子,那周家住这里就是住一辈子都没事啊。 要账的人中有认识周小白的,见他哈哈大笑着出来,便指着他道:“这人就是周小白,正是周大仁的三儿子,咱们快去要钱!”这话听得周小白心里一愣:nnd,古人都是骗子啊。不是说大笑一下就有用的吗,怎么自己笑的这么大声,这帮要债的非但没安静下来,却是更加吵闹起来了!眼见就要围住自己,周小白有些心慌了,但是这个b一定要装下去啊,不然让这帮人知道自己没有银子,却不是要扒了自己一层皮。 周小白忽然仰起头来,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比刚才更大了。何小姐在屋子中看着,就跟看一个傻子没多大区别。周小白笑的都要哭了,心道:怎么还没有人问“你笑什么”啊,小爷我快撑不住了啊! 这时,那领头的说话了:“周公子,刚才你说你周家不将这三万两银子看在眼里,莫非是说真的?”周小白心道:这兄弟救了我一命啊,再笑下去,小爷我都喘不过气来了,真够朋友。nnd,下次再有谁说笑一下装个b就没事,小爷我就跟他急! 收住了笑,周小白对着那领头之人施了一礼道:“不错,我周家却是未将那三万两银子看在眼里!” 第三十八章.忽悠 周小白说完,神色一正,排开众人,径自走到领头那人面前,施了一礼道:“还未请教仁兄姓名,仁兄可否告知在下?” 领头的人拱手笑道:“鄙人姓谢,是金陵仁心堂药铺的大掌柜,此番来也是出于无奈,还请周小公子见谅了。”这人年纪比周小白大出来不少,心下对周小白刚才那番所作所为也是瞧不上眼,以为周小白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所以并未告知自己的姓名,只是说了一个姓出来。 周小白道:“钱的事情好说,我周家虽然已经被官府抄家,而且查封了家产。但是我爹爹在外头尚有不少的外债没有收回,想我周家原本在各地都有经营,算少了说,一个地方若是欠了一千两银子,三十个地方便有三万两银子!我周家家大业大,经营各地何止百家商号,这三万两银子,真算不得什么。” 谢掌柜这时已经缓过神来,心道:好小子竟敢哄骗我!你周家家大业大不假,但你怎知你周家在外头有外债呢?三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家究竟又有多少外债?能不能要的回来都是两说,竟然敢夸此海口。 谢掌柜笑了笑:“我也不听你的胡言乱语,你说你家有外债尚未收回,且不说这外债朝廷是不是还要追回?再者说,就算朝廷不追,你如何能够保证能够收回来这些外债,现在你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而已,又让我等如何相信?”周围的人听了都是高声叫好,一个一个叫嚣起来“是啊,你凭什么这么说!”“别跟他啰嗦了,谢大掌柜,让他还钱!”“快些还钱!” 谢掌柜见状,不禁暗自得意,心道:你一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后生,也配跟我耍心眼子,哼,真是贻笑大方,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周小白见着周围人又吵了起来,想了想道:“诸位安静!谁先安静下来,我就还谁的银子!”这话一出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这个空档,屋子里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周小白的兄长周伯文和何教谕的女儿何冉。周伯文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些时候了,却是没有这个胆量出去,还是被何小姐说了一番,这才出来的。 周小白见了兄长,高声道:“大哥,劳驾你去屋子里取那本账簿来,就在我那本《四书章句集注》旁边。”周伯文听了,心道:你那书我倒是见过,旁边就是一个包袱,哪里有什么账簿啊?周小白见着大哥这样子,知道大哥是个老实人,怕他说漏了嘴,又道:“大哥若是找不到,就问问我那书童周桐,他知道在哪里的。” 周伯文答应一声,便回屋子去了。 谢大掌柜见周小白要拿账簿,心里也是在掂量:周家莫非真的有外债?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存心欺骗我等,我且再问问他看。 还没说话,周小白笑了道:“谢大掌柜,我家欠了你多少银子啊?”谢掌柜从何教谕手里头拿过来一张借据,递给了周小白道:“这是令尊写的借据,你看一下。”周小白拿到手上一看,上面写明了借银五千两,注明了一年之内归还,一分的利息。 周小白笑道:“我当多少银子,不过才五千两而已,借据上也说啦,一年之内归还,请问谢大掌柜,一年到了吗?” 这话却是让谢大掌柜有些心虚,但是他仍旧不肯被周小白压一头,还是说道:“你周家已经被朝廷抄没了家产,如何还能在一年里头还三万两银子出来,我不过是提前要账而已。” 周小白听他说这话,面色一冷:“好一个提前要账,这个道理我还是第一次听。看来真是谢大掌柜铺子里缺钱进药材了,知道我爹爹仙逝,却是欺负到我孤儿寡母的头上!你需知道,这是我大明朝的天下!朗朗乾坤!容不得你这小人的行径!我问你:大明律法记载出借反悔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 谢掌柜听了此言,却是吓了一跳,自己提前要账好像是触犯了王法的,有心辩解,周小白却哪里容他讲话。 只见周小白神色一正,怒目道:“就你这不义之人,我周家如何能借你的银两!你就在这里等着,小爷我去去就回!”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门,却将一干要债的人看得呆了。众人被周小白的一番话说的心下羞愧,都是不敢阻拦他。 周小白出了门,快步而行,径自走到了惜春坊的后门。门口照旧有两个女子守着,见周小白来了,慌忙下拜道:“属下恭迎左护法!”周小白一抬手道:“免了。”走了进去,又转了几个圈,下了几处台阶,到了惜春坊的石室之内。 此时,虞幽正堂堂坐在石椅之上,听一个帮中之人在汇报着什么。见到周小白来了,却是让那女子退了下去。 周小白见没有其他的人,便笑了笑道:“阁主,我来了,好长时间不见,你清瘦了一些。”虞幽摘下了面罩笑道:“今日周公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坐的?”周小白道:“我家出了那么大事情,你会不知道?” 虞幽听了,神色有些不自然,笑了一下道:“自从你家出了事,我便飞鸽传书给尊主,尊主却是一直拖延着我,直到一个月前,我才收到了尊主的书函,让我不要参与你家的事情。” 周小白听了,心道:黑龙会的老大竟然会怕朝廷?莫非此人就是朝廷中人?心中有些疑惑。 虞幽见他眉头深锁,叹了口气道:“你也不必胡思乱想,尊主虽然叫我燕子楼不可参与你家的是非,但是却要我暗中保护你。我听你家被囚禁在金陵守备衙门,却是花了很多银子托人对你家人照顾一二。” 周小白听了,方才知道自己和家人之前在牢狱中的待遇不错,虞幽竟然也是帮了忙的。但他也知道,即便虞幽不照顾自己,苏凌和苏孝犁原本也不会为难自己的。想到这里,他笑了笑道:“唉,你这银子花的冤枉了,留给我还债多好。” 虞幽听了,笑呵呵道:“周公子也会有缺钱的时候?”周小白见她打趣自己,笑了笑道:“怎么,我就不能缺钱了?我是欠了人几万两银子,卖了裤子也要还啊。”虞幽笑道:“你欠了钱,卖一条裤子就成了?”周小白从自己身上拿出了那个金色燕子的飞镖,笑了道:“卖了裤子,总比当了金子要好,你说呢?”虞幽看他拿出来这个飞镖,心中有些开心:没想到他纵然遭受如此大难,却能保管住我给他的东西。 其实周小白虽然遭受了牢狱之灾,过得其实也不是很惨,自己的东西都是保管的不错的,他连一本对他而言最是无用的《般若功》都舍不得丢了,何况其他? 周小白正经道:“此次来,是要跟你借钱。”虞幽道:“你要多少?”周小白道:“十万两银子。”虞幽叹了口气:“十万两白银,我这里没有。”周小白听了,便打算回身而去。虞幽忽然笑了道:“银子是没有,不过黄金倒是有的。”说着拉住了周小白的手,将他带到石室的墙边,转动了一下机关,那墙便慢慢沉了下去。 墙里头竟然是一个藏宝室,却见堆着许多的金银财宝,还有十几口大箱子,虞幽走上前去将箱子打了开来,却是露出了一个一个金元宝。周小白呆了:原来开个妓院,这么挣钱,难怪《鹿鼎记》里的韦小宝不想当公爵,却是想到要去做这个行当啊。 虞幽见他的样子,掩口笑道:“你莫非没见过钱?这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燕子楼一代一代的阁主传下来的,花了几十年的功夫。” 周小白叹了口气:“原来这些都是一代一代的血汗钱啊,从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熬成了老鸨,不容易啊。”虞幽见他说的没谱,又是笑了一下:“这些哪是能靠皮肉生意做来的,都是我燕子楼完成了各种任务,才会积攒下来的。”周小白道:“那好,我拿走一万两金子,一年之内一定奉还。”虞幽道:“你本是我燕子楼的护法,拿这些钱去,原本算不得什么。”说完,戴上了面罩,出了石室,喊了十个心腹手下来,将一万两黄金搬了出去,又将这些黄金全部装上了几辆马车。 周小白带着十个女子,跟虞幽道别,便押着几辆马车来到了何教谕家门口。 何教谕此时已经去了府学。债主们都是坐在院子里,已经等得很不耐烦,倒是周伯文和周桐在一旁好言相劝,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没少看债主们的脸色。原本周氏也是要出来的,却被何小姐劝住了,何小姐见周氏一头的白发,以为她年纪很大了,又是有病在身,却是心下不忍。周氏便由何小姐和贞娘陪着,在里屋休息,没有出去。 周小白进了大门,叫周桐过来帮忙,又吩咐几个手下一起将那几口大箱子抬到了院子里。 周小白打开了一口箱子道:“这里是一千两黄金,谢掌柜的,可够还你的钱了?”谢掌柜看了这许多金子,心里震撼莫名:这周家果然是瘦死的骆驼的比马大啊!原来这么有钱!面上立刻好看了许多:“周公子,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啊。” 周小白笑了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谢大掌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知我啊?” 谢掌柜听了,一脸的讨好道:“鄙人叫做谢德财。” 周小白听了,却是不再理他,而是对着一众债主道:“这里的黄金足够还你们所有人的钱了。以后,不得来我恩师这里再行滋扰!”说罢,去屋子里请了周氏出来,将借据都收了,这才对周氏道:“母亲大人,儿子已经将我周家所欠的银两足额还上了。” 周氏听了,非但不喜,反而有些担心,她吩咐大儿子在这里处理还债的事情,却将周小白带到了屋子里,又让贞娘和何小姐都出去了,这才问道:“小白,你跟我说实话,这么多金子你从哪里来的?” 第三十九章.锦瑟 周小白听周氏问起黄金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此刻便躬身施礼道:“母亲大人,不瞒您说,这许多金子是我向苏凌他爹爹固川王借来的。”周氏听了,想了一想道:“这次我周家遭逢大难,若不是王爷相救,我们周家恐怕就算完了。这次他又送来如此多的黄金,想必也是苏凌郡主的意思。儿啊,你现在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以后恐怕就要给人家当牛做马,为娘并不想你这样。” 周小白看着周氏满面忧愁的样子,知道母亲是真的对自己放心不下,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道:“儿子不孝,让母亲大人这般为难,都是儿子的错。”周氏道:“唉,小白,你听我跟你说:朝廷虽然抄了我们家,老爷又去了,但是我周家十数年来打下的根基倒是有的,这些根基不在于田地、房产,而是人。伯文一直以来都是随老爷在外做生意,老爷的经商之道他已经学了一半,如果有些本钱,以后再做起来,不会太难。” 周氏说到这里,猛然咳嗽起来,周小白连忙拍了拍周氏的后背,又从桌上倒了杯茶水,递到了周氏手里。 周氏喝了口水,接下去道:“为娘担心的只有你,儿啊,你自幼身体不好,只会读书写字,如今我们家得罪了汤公公,你以后的功名之路不会好走。唉,为娘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若是你没中什么秀才,倒也能学得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现在却是难啊。” 周小白道:“母亲大人,人各有志,兄长喜欢做生意,儿子喜欢读书,儿子将来不管前途如何,都是一门心思要走一条正道。爹爹在的时候也嘱咐过我,要我得中进士,报效朝廷。我正是要走这一条路的。” 周氏看着儿子,面上笑了一下:“我儿胸怀大志,这让为娘很是欣慰。听娘一句劝,功名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若是你要坚持,你以后一定要坚毅隐忍,切不可放浪形骸,让人抓了把柄。”周小白点了点头。 周氏道:“我儿出去吧,为娘有些累了。”周小白又是磕了个头,这才转身出门而去。 房子外面,要债的人已经拿了银子都走光了。只留下大哥周伯文、书童周桐还在那里查点剩下来的黄金。贞娘陪着何冉在一旁坐着,正在闲聊。周小白走出了大门,让燕子楼的属下留下一辆马车,其余的都让她们带走,待打发她们都走了,这才又进了院子。 周伯文见周小白进了门,笑着道:“三弟,你真有本事,能拿来这许多金子。”周小白笑了笑:“这些也都是借来的,以后还是要还的。”说完,吩咐周桐让他将马车停到院子里。 周小白又对周伯文道:“兄长,还剩下多少金子?”周伯文道:“还剩余三千两黄金。”周小白笑道:“这些黄金可够做本?”周伯文笑了道:“这些黄金,值银一万五千两,做什么生意做不得。”周小白道:“那好,这些就给兄长作为本钱,小弟不会做生意,全要劳烦兄长了。”周伯文道:“这些当然都是为兄的事情,父亲不在了,我周家的生意自然是要我来做的。三弟你放心,不出一年,我至少能让这些本钱翻上两番。” 周小白以为自己的兄长在吹牛,不出一年竟然可以将三千两金子变成一万两千两!这不是吹牛是什么? 却听周伯文道:“如今已经是五月,正是蚕茧上市的时候,我只要去姑苏买来,贩到浙江便能获一倍之利。到了浙江再进些丝绵贩运到四川又是三倍的利润。到了四川,进些蜀锦,贩卖到金陵何止五倍的利润。那时想必已经到了八九月份,正是江南稻米上市的时节,我只需贱价收购,等到冬日,再行售卖,可获利两倍。” 周小白听了,心道:我这个哥哥倒是一个做生意的料子,虽然没上过大学,倒是能抓住市场规律,懂得时贱而买,时贵而卖的道理,倒是符合经济学的规律。 想到这里,周小白便放心的将剩余的金子都给了兄长,自己只留了一百两黄金。周小白原本只打算留五十两黄金下来,却是周伯文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大手大脚惯了,硬是给留了一百两黄金。 周小白将十两黄金拿给了何冉道:“这些金子权做我周家在此的食宿之资,还请何小姐切勿推辞。”何冉看着那一锭金光闪闪的大元宝,眼睛都看得呆了,她自幼贫困,何时见过如此多的钱。有心要拿,却是又害怕爹爹怪罪,而且从一个男子手中拿钱,这事情也不好办,正在踌躇的时候,贞娘却是将黄金拿了过来,硬是塞到了何小姐的手里。 原来是周伯文在一旁看了,知道何冉是在意男女授受不亲的事情,便示意贞娘去接了过来。 “妹妹,这可使不得。”何小姐还想推辞。周伯文却在一旁笑了道:“我妹妹给你的,还请何小姐收下吧,等我做了生意回来,还有重谢!”何小姐看了看周伯文,只感觉这个人是一个会赚钱的,又知书达理,却是心下有了些好感,便收下了金子。 手里有了钱,何小姐却是大方了许多,让海伯去外面买了鱼和肉,又和贞娘一起在厨房做了些菜,姐妹两个一边忙活,一边聊天倒是开心得很。 到了晚上何教谕回来了,见着一桌子的菜,有些发愣。他指着桌上一盘东坡肉道:“这些菜是怎么来的?”不等何冉说话,周伯文笑了道:“何大人,这是我买来的,给何大人您补补身子。”何教谕见了周伯文如此,有心怪他,但是他又不是自己的学生,却是没有办法开这个口。总不能别人一番好心好意,你却将人骂一通,这也不合乎人之常情啊。 周伯文起身对着何教谕行了一礼道:“何大人,我近几日就要外出经商,家父不在了,多亏了何大人收留我们,我留了些钱给令媛,还想请令媛代为照顾母亲。”说完,竟然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叫何教谕为难了,何教谕听了他一席话,知道这桌上的菜想必就是周伯文给了钱给女儿,让女儿买的,但是他的借口很好,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百善孝为先,总不能连此事都不答应吧。 见周伯文不肯起来,何教谕也是无奈,连忙走到周伯文的跟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唉,贤侄啊,你有这份心是好的。我虽然俸禄微薄,却也不能拿你的银子啊。你家刚被抄家,我如何能够拿你的银子?”何教谕说的乃是推心置腹的话。 周氏在一旁听了,笑道:“何大人,你给了我周家安身之处,这是天大的恩情,你就不要推辞了。这也算是我的一些汤药费,我最近老是咳嗽,还要麻烦你找个郎中来给我看看病啊。” 这下,何教谕已经不好再说什么了,瞪了女儿一眼,便坐下来吃饭。嚯,别看何教谕是清官,这吃肉的功夫真不是盖的,只是一碗饭的便已经吃了六块大肉,他虽然吃的很多,动作却是不快,很是温文有礼,每吃几筷子菜,便会将筷子放下来,还与周家的人聊聊天。 何冉却是笑着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爹爹喜吃猪肉,不然她也不会在爹爹生辰的时候,特意赊账去买些回来。她又看了看周伯文,感觉这个男子比周小白好的多了,为人颇是稳重,而且会说话,就是胆子略微小了一些,想到白天他看到债主不敢出去的样子,却是心下笑了好几声。 周伯文没有注意到何冉看着自己,他为人恪守礼教,却不会做那些盯着人家一个小姐去看的事情,此刻正自己吃着饭,一本正经的样子。 周小白看着何冉盯着周伯文看,心道:恩?他们什么时候看对眼了。我怎么不知道的。 周氏吃完了饭,又喝了一碗青菜鸡蛋汤,忽然叹了口气道:“明日我们去义庄,将老爷的尸首收敛了吧。” 听到这话,几个还在吃饭的人都是停住了筷子。 周大仁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之前周家的人被关在大牢里,不去收敛尸体也不能责怪。眼下人既然已经放了出来,若是不去给老爷收尸,就让他葬在乱葬岗子里,怕是会被人戳穿了脊梁骨的。古人讲究孝道,这不孝里有一条就是不葬。所谓不葬,即是不让人死后入土为安。 周小白听了这话,郑重道:“母亲大人说的是,之前我们在大牢里不能归葬父亲,如今既然已经安顿下来,手里还有一些钱,理应让父亲大人入土为安。”贞娘道:“娘亲这番话说的在理,我们明天就去吧。” 周氏听了甚为欣慰,便吩咐周桐去外边订了一口棺材,又准备了孝服、麻衣、稻草这些孝子贤孙必须用到的东西。在古代乃至现代,父母死后,作为儿女之人都应该披麻戴孝,还要穿草鞋。现代人不习惯穿草鞋,便渐渐的换成了黑布鞋。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一群人就来到了金陵义庄。待说明了来意,义庄的看守却是疑惑道:“怎么,你们又来领周大仁的尸体了?” 听到又这个字,周小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道:“我们是周家的人,我是周大仁的儿子,今日来就是要归葬父亲的。” 那看守疑惑道:“周大仁的尸体在一个半月前便被人领走了啊!” 众人听了皆是心头一惊,是什么人竟然将周大仁的尸体领去了呢? 第四十章.曲折 周氏听说周大仁的尸首竟然被人领了去,只感觉头晕目眩,她与周大仁几十年的夫妻,这份感情又岂是别人能够懂的。 周氏焦急道:“是何人将我夫君的尸首领了去啊?”守卫的兵丁道:“是一个男子前来,他手持固川王的令牌索要周大仁的尸体,我等也是无何奈何。”周小白听了愣住了,心道:既然是固川王苏孝犁叫人领走了自己爹爹的尸体,为何不曾听他提起过。 周小白心中有疑问,便将想法说了出来:“此事,还需我们去守备衙门,找王爷问个明白就是了。”周氏听了点了点头。 众人来到金林守备衙门口,苏孝犁正在衙内的书房中喝着茶,侍卫知道了周家众人的来由,便报给王爷知晓。苏孝犁道:“让周家的人进来吧。”侍卫出门,便将周家众人都带进了书房,却没有将周桐带进去,只因他是一个下人的装扮。 众人见了王爷,便要叩拜行礼,苏孝犁笑了笑道:“此间不是官衙正堂,本王又是身着便服,这些虚礼都免了吧。”众人连忙谢过了。苏孝犁道:“尔等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周小白怕周氏提起送黄金的事情,却是抢先答道:“王爷,此番我等前来,一是为了感谢王爷赠金之恩,二是为了我爹爹的事情,还要向王爷请教。” 苏孝犁听到周小白说送金的事情,以为是苏凌送那一百两纹银的事情,便笑了笑道:“本王只是保下尔等性命,却未能保住周家的家产,区区薄礼也是郡主瞒着本王送的,尔等无需放在心上。” 周伯文听了却是心中赞叹:一万两黄金也是区区薄礼,固川王还真是一个豪杰之人啊!想到这里在一旁行了一礼赞叹道:“王爷,您是真豪杰真英雄啊。”苏孝犁笑了笑,却是没有说话。 周小白想到兄长马上要去外地做生意,有心要讹固川王一把,便笑了道:“王爷,我家兄长最近就要外出经商,只是一路之上关卡颇多,还想请王爷能给个路引,行个方便。” 苏孝犁听了,面色一冷:“关防路引原本要去各地府、州、县衙门办理,此事本王帮不到你。”原来,苏孝犁想到周家之前便是向汤公公要的关防路引,才惹出来不少麻烦,此时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替周家做这件事情。 话刚说完,却听周氏在一旁对周小白言道:“小白,你在王爷面前何敢如此无礼,这关防路引原是各级衙门办理,我等已经深受王爷的大恩,如何能够再让王爷为难。” 苏孝犁听了,心道:你表面上在说自己儿子,话中的意思却是还想让本王去帮你的忙吧。 正有心再推辞,却见门口又来了一个人,一身书生打扮,正是自己的女儿苏凌来了。苏凌今日没有去府学上课,只因近两日着了些凉,身体有些不适,苏孝犁舍不得女儿,却没有让她住自己的宅子,而是搬到衙门里由自己照看。 见到女儿来了,苏孝犁道:“我儿身体不适,还是回房早些休息去吧。”苏凌原本就是听得周小白来了,才特意过来的,现在爹爹要让自己走,自己哪里肯依从。 周小白听说苏凌病了,却是问道:“王爷,郡主得了什么病?”苏孝犁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儿身体偶感风寒,感到头痛,本王也是日日担心。她却嫌药苦,不肯按时吃药,本王也是无可奈何。” 周小白听了,心道:原来是得了感冒,小事情啊。周小白对苏凌道:“郡主,我有一个方子,你只需日服三次,七日之内便可痊愈。” 苏凌好奇道:“是什么方子?”周小白道:“喝板蓝根啊。” 苏孝犁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原来这板蓝根在唐代《千金方》中就已经有了记载,板蓝根的名字最初记载于宋代《太平圣惠方》,宋元之后,已经使用广泛。苏孝犁笑道:“我当你开个什么方子,都是众所周知的寻常药方。” 周小白道:“我听刚才王爷您提起,郡主怕药苦而不肯吃药,又不能按时吃,我有一法,只需用热水将板蓝根冲泡就能喝了。味道也甚是甘甜,并不苦的。” 苏孝犁听了,有些好奇:“依你说法,却是好像喝茶一般,这药原本每贴都需煎熬,你如何能够做到?” 周小白道:“此法不难。先将板蓝根熬制好汤药,再将汤药取出,加入一些糯米粉,再配上蔗糖,入火慢煮,到了最后就会烧干,将烧干后的药揉成粉末,用纸包好。如想吃药,只需将粉末加入热水,便可服用了。” 苏孝犁听了,奇道:“如此巧妙之法,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周小白胡诌道:“我平日里最喜读朱子的书,朱子所言尽在格物。既然格物,则天底下便无一物不可以格之,有一日我格物到了板蓝根上,便悟到了。” 此时的明朝,王阳明的心学尚未诞生,从朝廷的达官显贵到寻常士人都是奉程朱理学为经典。周小白这一番话,正是讨巧在此处。 苏孝犁听了这一番话,感觉眼前的周小白是一个天底下难寻的人才,似是感慨道:“本王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所讲理学,竟与那些大儒一般。好一个:天下无一物不可以格之。此乃醒世之言啊。” 周小白心道:这话就是后来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讲得,他为求圣贤之道,天天格物,从日月星辰格到人的大便,这一番苦功夫做下来,说出来的话,能不深刻吗? 苏凌听着爹爹竟然如此夸奖周小白,心里很是开心,对于周小白的学问就更是崇拜了。她笑着道:“爹爹,既然周小白献出了为我瞧病的药方,爹爹却是不能白拿了他的东西啊。” 苏孝犁听了,苦笑一下对着周小白道:“也罢,你刚才说你大哥要外出做生意,需要关防路引,今日本王便给你此物。”说罢,从书房里找出来一个铜制令牌递给了周小白道:“此物乃是本王的手令,虽然不能调动兵马,却能让人在我大明境内通行无阻。” 这个令牌就跟给苏凌的那块令牌是一样的,手持令牌便如王爷亲临,虽然不能调动朝廷的军队,但是一般的衙门见了,都要跪迎,所到之处,都要各级衙门派衙役捕快进行保护。也就是说,周伯文若是拿了这个令牌到了一处做生意,那么当地的官府都是要派人保护的,却是让他外出做生意安全了许多。 周氏见了,惊讶道:“王爷,这如何使得?”苏孝犁笑道:“无妨,本王知道周小白是要拿我的令牌,去给你家大郎做生意的。既然这样,这令牌过了一年之后,再叫周小白还给本王就是了。” 周氏听了,暗自高兴,便让周小白将王爷的令牌给了周伯文,周伯文接过了,又对王爷施了一礼。 周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方才焦急道:“王爷,我等此番来并非是为这关防路引的事情。而是今日去了义庄,说我家老爷的尸身也是被一个手持王爷令牌之人拿去了。” 苏孝犁惊讶道:“什么,有人持我令牌去义庄将周大仁的尸体拿走了?”周氏听了,不安道:“莫非王爷不知晓此事?” 苏孝犁对苏凌道:“我给你的令牌在吗?”苏凌从身上拿出了令牌:“这令牌我一直带在身上的。”苏孝犁奇怪道:“令牌原本只有三枚,一块我给了你,一块刚刚给了周小白,另一块却是在本王这里。”说着,从自己身上拿出了一个同样的令牌。 周小白听了心知不妙,想了一想道:“王爷,一个半月之前可有人进出王爷的书房?”苏孝犁道:“一个半月之前的事情,本王记不太清了,我这里来往的人不是官员就是我的心腹手下,要不就是如你们这般,是本王让人接进来的。” 周小白道:“既然如此,我想一定是有贼人偷了王爷的令牌,又去义庄取走了我爹爹的尸身。将这些都做完了,才将王爷的令牌归还给了王爷。” 苏孝犁想了想,站起身来道:“此人来去我金陵守备衙门,入我书房盗走令牌,武功怕是颇高。而且他必然熟悉我这里,才会知道令牌的藏匿之处。” 周小白道:“能熟悉王爷书房的人,必然都是王爷的心腹手下,寻常贼子哪怕武功颇高,想要找到令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苏孝犁听了,便叫来侍卫,让他们去查一查近两个月来都有哪些侍卫来过自己的书房。等了很长时间,侍卫拿来一张纸道:“这些都是近两个月间来过王爷书房的侍卫,只是有一人,一个月前得了重病死了。” 苏孝犁听了,眼前一亮,忙问道:“那死了的人是谁?又是怎么死的?”侍卫道:“此人是王爷从京师带来的,原本是王爷的心腹,名字叫做韩虎。此人一个月前突发恶疾,暴病而亡。”苏孝犁听得这个姓名,叹了口气。 原来韩虎此人原本是苏孝犁从京师带来的心腹,这人之前是一个江湖中人,刀法造诣颇高,后来投军效力,在沙场上救过苏孝犁的性命,从此以后就一直跟着苏孝犁。 苏孝犁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韩虎会跟一个做生意的周大仁究竟有什么牵扯?但是苏孝犁毕竟经历过很多事情,他感到这件事情,不会一般,便吩咐侍卫道:“尔等拿上韩虎的画像马上去义庄,让看守看一下,是不是此人取走了周大仁的尸体。”侍卫领命,转身去了。 此时已经到了晌午,苏孝犁便让人摆下酒宴招待周家的人。吃完了饭,侍卫已经禀报过来:义庄看守确认,正是韩虎带走了周大仁的尸体。 现在的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也就是说,周大仁死后,韩虎去苏孝犁的书房偷走了令牌,又去义庄取走了周大仁的尸体。现在周大仁的尸体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韩虎却是死了。那么,一定是有人指使韩虎盗走了周大仁的尸体,并且杀了韩虎灭口。 苏孝犁对周家众人道:“此事是本王失查,让贼人盗走了周大仁的尸身,这件事情,本王一定会去查,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周氏听了,心中茫然,这件事情错综复杂,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老爷的尸体。想到老爷含冤而死,现在竟然连个尸体都保不住,心中愤恨,站立不稳,似乎就要晕倒。 周家众人连忙搀扶住周氏,又与苏孝犁道别,先将周氏安顿到了何教谕家中,再去请来了郎中。 正在众人一边忙活的时候,何教谕家门口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他们敲开了何教谕的家门。 周小白打开门看了,大喜道:“知秋!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第四十一章.两难 乐知秋今天的神情不像往常,见了周小白非但没有开心,反而眨巴着眼睛,似是有苦难言的样子。这让周小白很是纳闷,正当要再问话,一把略带弧度的长刀已经森然出鞘,刀锋正抵在周小白的脖子上。 周小白偏过头一看,拿刀的男子正神色严肃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周小白也打量起男子:这个男子已经到了中年,似乎还要更老一些,额头上有烙铁的伤痕,头发有些花白,两鬓已是白发如雪。他此刻戴着棕丝制成的网巾,穿着一身烟灰色的布衣,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寒光逼人,似乎有戳穿人心的本事。 周小白忽然叹了口气道:“足下相貌堂堂,浑身上下都是英武之气,既然来见我,又何必要试探与我?”那中年男子听了,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周小白感觉男子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哪里还敢无言乱语。 周小白又道:“足下若是再不把刀放下,我纵然身死,也要把你赶出去的!”那男子听了这话,神情一顿,忽然大笑一声:“好!果然有些胆色!倒是可以做我乐万山的女婿!”说罢,哐当一声将刀收入了刀鞘。 乐万山?周小白明白了,原来眼前的男子正是乐知秋的爹爹,江南大侠乐万山啊!咦,他不是被关押在金陵应天府大牢里吗,怎么会放出来了。 乐知秋听得爹爹说周小白是自己的女婿,顿时满脸通红,神情窘迫的很,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周小白了。 乐万山笑道:“儿啊,自己喜欢的人如何看他不得?爹爹让你抬起头来。”乐小姐听了,只能将头抬了起来,看着周小白,却是更加的羞涩。 周小白连忙施礼道:“方才不知道是伯父前来,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伯父海涵。” 乐万山眉头一皱,冷声道:“什么海涵不海涵的,我最是瞧不起你们这些穷酸秀才的繁文缛节,刀架在脖子上了,再说什么礼节,那就是狗屁不通!” 周小白心道:这乐万山不是从小就教乐大小姐诗书礼仪吗,怎么自己说起话来如此粗浅。 他不知道,乐万山之前在朝廷做过中州兵备道的游击将军,乃是真正上过战场带兵的勇士,骨子里有着武夫的傲气,却看不上男子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对于女子,他却认为贤良淑德才是妇道,知书达理原是本份。倒是并不冲突。 周小白道:“伯父说的不错,好男儿就当手持钢刀,身骑快马,踏平楼兰,拜将封侯!”乐万山听了,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也有如此见识!当真是我的好女婿啊!” 说着话,周小白便将两人引进了屋子里。乐万山先是见过了周氏,他竟然一头拜倒在地:“嫂嫂,此番来就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说罢就要叩头。 周氏听得糊涂,连忙让儿子周伯文制止住了,从床上坐起来道:“你是何人?为何拜我?我并不认得你啊。” 乐万山道:“我正是乐知秋的爹爹乐万山,若不是嫂嫂施救,我怕是早已经命赴黄泉。况且此番朝廷为我正名,这就洗刷了我乐家百多口人的冤屈,这是大恩,不容我不拜!”说完,推开了周伯文,当、当、当就叩了三个响头。 周氏连忙让一旁的周小白拉起了乐万山道:“我也未做得什么事情,只是委托汤公公帮忙施救与你。”周氏为人一向谨慎,她并没有称呼汤老贼,只因眼前这人正是汤公公救的,不知道他对汤公公态度如何,所以说话也很慎重。 听到汤公公那几个字,乐万山呸了一声道:“那汤老贼不过是利用我对付当朝掌印太监王振!若不是之前朝廷已经为我翻案,这些日子你周家得罪了汤老贼,恐怕他也是要杀我的。” 事情是这样,汤公公确实替乐万山呈递过奏疏,但是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周家或者是帮乐万山翻案。他只是为了对付自己的死对头王振。 此时的朝廷皇帝尚且年幼,国家大事都是由太皇太后张氏定夺,三杨组阁辅佐,朝廷吏治还算清明。因为这件事情,引发了朝廷对王振的调查,调查之后,发现王振骄奢淫逸,欺压官民,恶迹斑斑。太皇太后听了当即发了雷霆之怒,就要处死王振!却是被小皇帝保了下来。王振也是赶紧收起尾巴做人,不敢再像从前一般胡作非为。 后来汤公公虽然陷害周家,但也没有再将乐万山的事情另行裁处,毕竟是惊动了太皇太后的事情,总不能出尔反尔,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巴掌,又帮了王振的忙吗?这种事情,以汤公公的政治头脑,他是不会去做的。 不过汤公公还是留了一手,虽然释放乐万山的旨意早已下达,他却推脱阻挠,拖着不办。直到朝廷对周家有了裁决,才知道事不可为,便宣读了朝廷的旨意,替乐万山平了反。 乐万山出狱的消息,被静思庵的了尘师太告诉了乐知秋,父女相会,抱头痛哭。待乐万山知道了事情前因后果,对周家人当然是感激万分,这才有了乐万山带着女儿去拜访周家的一幕。 周氏吩咐周桐出门买了好酒好菜,又让贞娘下厨做饭。何教谕的女儿何冉本是在家中,知道了这件事情,也替乐家父女高兴,便主动帮着贞娘一起下厨做饭。 饭菜上桌,倒上美酒,众人坐下,真可谓是其乐融融。 乐万山喝了口酒道:“嫂嫂,有一件事情我还需跟你商量。”周氏笑了道:“你年岁比我还大一些,嫂嫂的称呼我担不起,不如你叫我一声弟妹,我称呼你为兄长,这样听着顺耳些。”乐万山道:“这如何使得,嫂嫂你对我家有再造之恩,我不敢如此称呼。”周氏道:“也罢,我随了你的心意吧。” 乐万山道:“不瞒嫂嫂知晓,乐知秋是我唯一的女儿,她平日里也跟令郎交情甚好。若是嫂嫂看得起我,我就想将小女许配给令郎,你看如何?” 吧嗒一声,贞娘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只见小姑娘一脸的震惊,脸色刷白,竟然呆在那里。周氏见了,心道:唉,乐万山怎生在此时提起此事,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乐万山见周氏没有答话,脸色变了数变,最后道:“罢了,看来嫂嫂你也看不上我这丫头,以后我定然不会再让小女来找令郎的麻烦了,告辞!”说罢起身,就要带着乐知秋离桌而去。 周氏见此人如此莽撞,心下不喜,要待挽留,又怕贞娘不高兴。这时,周小白连忙站起了身道:“伯父,请留步,在下年纪尚幼,爹爹又是仙逝不久,这娶亲之事,还要容我再等几年。”乐知秋也道:“爹爹,周小白丧事在身,此时说起嫁娶之事,也不合时宜啊。” 乐万山想了想,也知道自己是着急了些。但是话已经出口,以他的脾气哪里还能再留在此处。他忽然对着贞娘严肃道:“莫以为我是个莽夫,就要欺瞒与我,你这姑娘,听到周小白要娶亲,筷子都拿捏不住,定然是想着你的情郎!我告诉你,小丫头,我乐万山的女儿绝不做小!”说罢拽走了乐知秋,大步出门而去。 乐知秋一边走,一边回头,神色有些焦急,却是被爹爹拉着,没办法留下,只能转身对着周小白幽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径自走了。 乐家父女走了以后,众人再也没有吃饭的心思,都是各自离去。 晚上,周伯文约了弟弟周小白出来,说是一起上街逛逛,散散心,其实是为了开导一下自己的弟弟。 周伯文一边走着一边开口道:“三弟,你的人品相貌都要高出为兄许多,被女子看上了,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现在父亲不在了,我便是你的兄长,所谓长兄如父,为兄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周小白看了一眼街边的灯火,对着秦淮河的流水长叹一声道:“兄长有话,不妨直说。” 周伯文道:“男女之事,最在意的是一个诚字,以诚待人,两不相伤。为兄见乐小姐和贞儿妹妹都是喜欢你的,但是你只能娶一个妻子。你若是对谁有意,便要告诉她知道,若是对谁无意,也要告诉她知道。否则,你便是脚踏两只船,却让乐小姐和贞儿妹妹平白无故多了许多委屈。” 周小白叹了口气:“兄长所言极是。只是我若是两人都放不下呢?” 周伯文正色道:“乐小姐和贞儿妹妹都是好姑娘,断不会去做小的,你要考虑清楚,再要拖延,使得二人情深难以自拔,最后吃苦头的,还是你啊!” 周小白被兄长说的有些难堪,他原本心底里不是很在意这个便宜大哥,以为他只是一个生意人。现在看来,自己的哥哥其实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看上去不聪明,却是心细如发,看事情看得很准,说话也是能说到别人的心里去。 周小白道:“此事还容我三思。”说罢,停顿了一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兄长,我看出来何小姐似乎对你有意,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这话将周伯文弄得哭笑不得,好吧,自己的弟弟娶媳妇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却是担心起自己来了。笑了一下,周伯文道:“何小姐乃是何教谕的千金,为人良善,知书达理,又会操持家务,为兄也是心向往之。” 周小白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四十二章.救美 周伯文和周小白回到了何教谕家中,此时天色已晚,两兄弟各自回房休息。周伯文和海伯睡一个屋子,周小白和周桐睡一个屋子。何教谕家不大,只能这样安排。原本是要让两兄弟睡一起的,周小白却是死活不答应,倒不是因为兄弟感情不好,只是周小白害怕自己晚上说梦话,说出穿越之前的事情,让兄长听了去感觉怪异。 周小白回到房中,发现周桐已经睡着了。周桐忙活了一天早已经乏了,在床上打起了呼噜。周小白自己打了些水,洗了个脸,用柳枝沾了点黑色的“牙膏”刷了个牙,又取过脚盆泡了个脚,这就上床睡了。 刚躺下去没多久,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脚步声还很急促,周小白连忙起身叫醒了周桐示意他出去看看。周桐出去了一会,不多时回房道:“不好了,三少爷,贞儿小姐不见了!” 周小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穿好了衣服就走了出去。只见屋子里坐着周氏和何教谕,何冉也立在一旁。 周小白见几人神色似乎很焦虑,忙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何教谕叹了口气道:“唉,刚刚小女从房里出来,跟我说陆姑娘到现在都没回来!” 陆贞娘原本与何冉住在一个屋子里。晚上吃过饭以后,贞娘见两个哥哥都出去了,就说要跟着出去一起逛逛,结果等到了周伯文和周小白都回来了,也不见贞娘回来。 周小白看着何冉责怪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说啊?”何冉被他这么一说,惭愧的低下了头,小声道:“我原以为贞儿妹妹跟着你们后头回来的,谁知等我出来见你们都回房休息了,也没见贞儿妹妹回来,我这才告诉我爹爹去的。” 此时,周伯文也已经到了屋子里,他走上前几步拍了拍周小白的肩头道:“何小姐在屋子里,她并不知道贞娘有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这事情不能怪她。”周小白心道:好嘞,我的亲哥哥诶,你这是帮着何小姐说话啊,这还没做我嫂子呢。 周伯文对着何教谕和周氏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赶紧出去找人了,母亲大人和何大人年岁大了,你们就不要去了。我带着周桐和三弟出去找找。”何教谕道:“我让阔海跟你们一起去找找,阔海虽然看上去年纪大了,却是有着些功夫,行走的速度不会逊于你们。” 周伯文点点头,对着何冉施了一礼道:“何小姐,你可知道我那妹妹出门是往哪一个方向去的?”何冉道:“我看贞儿妹妹是往东边去的。”周小白一听,知道是去了自己和周伯文出去的方向,忙道:“刚才我与兄长乃是原路返回,并未碰见妹妹,可见她没有走大路啊” 周伯文道:“不错,我们现在赶紧去找,唉,天色晚了,贞儿妹妹长的好看,若是遇到了贼人,那就不妙了。” 说罢,四人出门往东而去,各自分头找寻。 贞娘此时却是一个人行走在秦淮河畔的小路上,一脸的悲伤。她今日晚上吃饭的时候,被乐万山说了一通,心下极为难受。她虽然并未读过几天书,也就是周小白教了百多个字给自己,却是把名节看得很重,今日被乐万山说她是惦记情郎,她真是满肚子的委屈。 正在走着,路上迎面走来了两个男子,却是一个公子带着自己的一个小厮。小厮笑着对那公子道:“洛少爷,您看,前边有个小娘子在河畔走着呢。” 洛少爷是金陵兵部尚书洛鸣的大公子,名字叫做洛青城,此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色之徒。虽然洛尚书平日里也对儿子管教很严,却是不敌自己夫人对儿子的百般溺爱。 洛青城仗着母亲溺爱,在金陵城里经常会做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有一次还被应天府衙门抓了起来,无奈,洛尚书这个尚书乃是兵部尚书,在金陵可谓权势极大,应天府衙门最后也只能判洛家赔钱给苦主,放人了事。 洛青城顺着小厮的指引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穿着一身象牙白的袄裙,披着件淡青色的比甲,样子煞是好看,心中不禁赞叹道: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儿!要是在床上,那一定是让人销魂入骨啊! 轻笑一声,骆青城走上前去,故意挡住了贞娘的去路。贞娘原本低着头,见到有人挡着自己便抬起头来,却见是一个颇为俊俏的公子挡在自己眼前。 洛青城对着贞娘施了一礼到:“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贞娘见他虽然长得俊俏,出口却是挑逗之言,心下不喜,也不搭理他就想从他身旁绕过去。谁知,旁边走出来一个小厮,又是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贞娘心知不好,怕是遇到了歹人了,连忙回身向后跑去。洛青城见她要跑,也并不着急,笑了一下,飞将起来一个翻身便又站在了贞娘的面前。洛青城是兵部尚书的儿子,自幼习得一些武艺,却是用在了这里。 贞娘看了怒道:“你是何人!竟然百般阻挡我的去路!”洛青城轻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是见姑娘你一个人在这秦淮河畔想要寻死,这才多方阻扰,乃是为了救姑娘一命啊。”贞娘瞪着眼,指着洛青城骂道:“你这无赖,谁要寻死了!快些给我滚开,不要让我再瞧见你!” 洛青城听了,却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我本是金陵兵部尚书的大公子,路见不平,自然要出手相助。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不在家中休息,却来这秦淮河畔,不是想寻死是什么?”停了下又道:“佛曰:芸芸众生,皆有菩提之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日就是要救你,你能奈我何?” 说罢,竟然欺身而上,要将贞娘挽在怀中。 贞娘见状急忙向后退去,大声呼救道:“救命啊!有人强抢民女!”喊了几声,并没有一人来救。天色实在是已经晚了些,小路上几乎就碰不到人,偶有人见到了,有心出手相助,一看是洛青城,知道他并不好惹,也就自行去了。 贞娘见无人来救自己,此地已经退无可退,眼睛一闭,转身便向着秦淮河跳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看着贞娘就要掉到河里去,旁边有一人,飞身而来,一把抱住贞娘的腰间,两脚在水面轻轻点了一下,回身一转,脚踏随风,已然是回到了岸边。 贞娘睁开了眼,却见是一个男子,年纪并不大,剑眉龙鼻,貌若朗星,眉宇之间有一股英气,端的是神情潇洒,相貌威严。当真是好看的很。 眼见自己被那男子抱在怀里,贞娘脸色一红,害羞道:“快些放我下来。”那男子听了,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将贞娘放了下来。 洛青城见来了一个会武功的帮手,心里也有些害怕,嘴上却道:“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你可知我爹爹是金陵兵部尚书!” 那男子还是不说话,只是将一把剑抱在怀中,护住了贞娘,两道目光就似两把利剑一般看向了洛青城。 洛青城见他不搭理自己,更生气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跳将起来,对准那男子的太阳穴便是一掌打去,这一掌力量极大,掌风连带着吹起了那男子耳边的头发。 那男子不闪不避,见洛青城过来之时,竟然还闭上了眼睛。就在洛青城的手掌离着男子太阳穴还有一寸的距离,男子猛然睁开双眼,抬起一脚踢到了洛青城的身上!一声惨呼过后,洛青城竟然被这男子踹飞出去十几步远。 一旁的小厮害怕了,连忙扶起了洛青城,焦急道:“洛少爷,你没事吧?”洛青城恨恨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恶声道:“好小子,有你的!你给我等着啊,等着!”说罢,带着小厮,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贞娘见了却是笑道:“你的武功真厉害。”那男子转过身看了一眼陆贞娘,还是不说话,就准备走了。 贞娘心道:此人莫非是个哑巴,怎么没见他说一句话的。连忙用手指了指自己回家的路,做了一个睡觉的手势,示意自己要回去休息了。 那男子却是微微笑了一下,笑的很好看。贞娘见他笑了,高兴道:“你救了我,不如留下姓名,我也好改日报答你的恩情。” 男子听了,摇了摇头,又想要走。 贞娘却是挡住了那男子的去路,笑道:“你若不答应,我便不让你走。”那男子听了,又是摇了摇头,忽然拔出了剑,走到河岸边,在河畔的泥土地上写了两个字。 贞娘走过去看了,笑道:“展枭,原来你的名字叫做展枭。”男子听了,点点头,飞身一跃,一路踩着秦淮河的流水到了河对岸,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贞娘低下头,又看了看那两个字,想到自己被那男子刚刚抱在怀里,却是又羞红了脸。正在此时,听到后头有人道:“贞儿,可算找到你了!” 贞娘回头一看,正是周小白走了过来,周小白气喘吁吁的,满头是汗。待走到贞娘面前,周小白道:“贞儿,再找不到你,哥哥我就要到秦淮河里去找你了。”说着就看向了秦淮河,猛然间见到泥土上写着两个字,却是“展枭”。 周小白顿时心中一颤,忙问道:“怎么,你遇到了展枭,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贞娘奇怪的看着周小白:“哥哥,你认识此人?”周小白道:“也不是很熟,我和他曾经都在一个饭馆吃过霸王餐,是一起刷过盘子的交易。” 贞娘好奇道:“什么是霸王餐?”周小白心道:原来这个词,明朝还没有啊。笑了一下道:“霸王,那当然就是西楚霸王项羽啊,他吃饭一般不给钱的,所以叫霸王餐!”贞娘道:“西楚霸王乃是豪杰,打了败仗也不肯过江东,他怎么可能吃饭不给钱。” 周小白无奈道:“西楚霸王确实是个豪杰,但他吃饭我们谁也没见过对不对。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哥哥问你,你怎么遇到展枭的?” 贞娘道:“他救了我,他是一个好人。哥哥你既然认识他,等哪一天你遇到了他,就替我谢谢他。” 周小白叹了口气,点点头,便带着贞娘转身走了。 第四十三章.前奏 时光如斯,岁月荏苒,岁月就像杀猪刀一般不留情面,总是蓦然匆匆而去。这时已经到了八月初,金陵城热的就跟煎猪油渣子一般,冒着烟,滋滋的响。 周小白自打夏天来了之后,每日就混迹于金陵的茶楼内,点上一壶碧螺春,两三碟小点心,由贞娘陪着,喝喝茶聊聊天,却是自在的很。 周小白喝茶的地方正是金陵鼎鼎有名的茶楼,名字叫做魁光阁。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与夫子庙东边的江南贡院,仅隔着一条秦淮河,每到乡试的时候,都会有各地来的考生在此住下,时间开的久了,出过几个解元,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周小白喝了一口茶,翻开来一本《四书章句集注》,又低头看了起来。八月初八就要进场了,他的压力还是很大的,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参加在明朝的考试,很怕自己考不上。 贞娘见着周小白一直在看书,也没有去打扰他,她知道哥哥最近就要参加大比,心下也会替哥哥感到担心。为此贞娘还特意还去了一次文昌庙,给周小白求了个高中的符箓过来,希望它能保佑哥哥一举考中。 周小白又看了一会,感觉有些累了,揉起了眼睛。贞娘总算才有了一个说话的空档:“哥哥,你不必担心,你的学问可大了,必定会考中的。”周小白叹了口气道:“中与不中,除了人为,还要靠天命啊。马上你大哥就要回来了,我若是能考中,才有脸见他啊。”贞娘道:“大哥在外做生意,想必辛苦的很,前些日子来信,说是到了安庆府了,真是快要回来了。” 周伯文两个多月前就出去做生意去了,因为有了固川王的手令,所到州县不仅不收过往的行路钱,还要派人护送,这到让他做生意方便了许多。况且他自己还请来了江湖中人保护,更是黑白两道通吃,一路生意做下来,却是赚了不少的钱。眼见赚够了银子,周伯文想到自己的弟弟就快要参加乡试,心里惦记弟弟能否考上,便来了书信,说自己就要回来了。 周小白正在和贞娘聊着天的时候,身旁桌子坐下了两个人。那是一主一仆,主人也是个秀才打扮,看上去二十来岁,是一个长相颇为丑陋之人。这人看起来还得了病,脸色蜡黄,想拿出书来看,却是连连咳嗽起来,这天气又热,竟咳出来一头的汗。仆人见了,连忙拍了拍自家主人的后背,又给倒了一碗茶水。那秀才一口气喝了一碗茶,平复了一下心气,才算缓了过来。 仆人道:“唉,少爷,你病了这么久了,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您何苦来这金陵参加什么大比啊。”那秀才缓了口气道:“这大比之年,三年才有一次,我若是不来,怕是今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周小白在一旁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佩服此人的毅力,想来此人也是拖着病殃殃的身子来的,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愿望。想到这里,周小白走上前去施礼道:“在下周小白,是本地人,也是今年参加乡试的生员,不知道兄台是从哪里来的?” 那秀才忙起身回了一礼,又坐下来道:“在下吴臻,字佐行,是扬州兴化县人,也是到这里来参加大比的,”周小白抱拳笑道:“原来是佐行兄,幸会幸会。”那人也是笑了一下道:“周兄年纪不大,却是能参加大比,想来学问定是有过人之处,幸会幸会。” 周小白道:“佐行兄,我见你面色蜡黄,不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啊?”吴佐行叹了口气道:“唉,我身体一直不好,不知道找了多少郎中来看过了,这病总也不见好,郎中说我得的乃是绝症,叫做消渴症。”周小白听了,心道:这个病症的名字好耳熟啊,好像自己在哪个明清传奇小说里看到过的。 周小白又问道:“消渴症都有一些什么症状?”吴佐行道:“乃是体虚,盗汗,舌苔发苦,郎中说是阴阳不调,虚火所致。得了此病,多则三五年,少则几个月,人就要死啊。”说罢,又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在下只希望能中个举人,就算死了,也是罢了的。” 周小白此时已经想起了那则传奇小说,便笑道:“在下有一个偏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说是能治得了消渴症的。”吴佐行听闻此言,一脸的喜色道:“莫非周兄家里是悬壶济世的人家?”周小白摇摇头:“我家虽然也做些药材生意,却只是进些药材来卖,并不会看病的。”吴佐行听了,神色一黯,摇头道:“周小兄既然不是医家,如何能看得了我这个病?”周小白道:“消渴症,无非是因人五脏六腑虚火旺盛所致,只要寻一清热润肺,生津止渴之物服下,渐渐调理,便能痊愈。” 吴兴祚听了,吃了一惊,因为周小白说的病因郎中们也都是如此说的,但是开了很多去火的方子,却只能让自己肚子难受,经常要上茅房,却让自己病得更加厉害了。此刻听到周小白说得头头是道,还说能治愈自己,便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道:“周兄既然有偏方,不如告诉我。” 周小白笑道:“要治你的病,只需天天吃梨子便可以了,你渴了就拿梨子当茶,饿了就拿梨子当饱。只要如此吃法,只需一个月,你的病就好了。” 吴佐行听了,笑道:“不过是一个吃的东西,这能治病吗?”周小白正色道:“在下见仁兄病重了,这才献出此法,信与不信,仁兄自己看着办。只是在这一个月间,你不能再吃其他的东西。”吴佐行听了,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却吩咐仆人去外面买梨去了。 此时尚未到月底,市面上只有些青涩的梨子,那仆人也是个实在人,只要见到梨子就买,也不挑剔,倒是让卖梨子的笑了好半天。这是后话。 周小白与吴佐行道别一声,带着贞娘下了楼就要回家。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那人见了周小白和贞娘,走上前笑道:“周兄,今日又带你妹妹出来喝茶了?”周小白见了,也是笑了一下,原来,来的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苏凌。 周小白打趣道:“苏兄,这么巧,你也逛街啊,不嫌热么?怎么没见你带小环一起出来?”苏凌道:“小环嫌天气热,要去买些果子给我吃,还没回来呢。”周小白笑道:“原来如此。” 苏凌想到了什么,忙问道:“周兄,马上就要大比,你可增被保举了?”周小白听了奇怪道:“我就是府学的生员,虽然被削了廪生资格,但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增广生,有司理应为我保举啊?” 苏凌道:“你父亲死了,按照常规,你并不可以参加此次的乡试。”这话,周小白听得大惊失色!什么?自己竟然不能参加乡试?忙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待回忆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条规定的。 明朝初年规定:学官及罢闲官吏、倡优之家、隶卒之徒与居父母之丧者,不可以参加乡试。 周小白想到此处,一脸的失望,没想到爹爹死了,自己竟然就不能参加考试了,这叫什么事情,那不是还要等上三年? 苏凌见到周小白这个样子却是笑道:“看把你急的,我就知道你会急。”周小白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别的办法,忙问道:“你有什么法子吗,能让我参加考试?”苏凌从身上拿出一张纸道:“这是我爹爹出具的行文,已说明令尊生死尚未查明,还要继续调查。你拿了它再去府学,就可以被保举了。”周小白听了,接过了行文,大喜道:“这次真是多亏你了。”苏凌道:“你家没有找到令尊的尸身,却是一直没有发丧,若非如此,我爹爹怕是也帮不上忙的。”周小白道:“还是多亏你了啊。” 苏凌道:“这行文只是避过了朝廷的监试官,你回去以后还要邻里结状,将这两件事情都办下来,才可以参加乡试的。”周小白听了,心道:什么年代考个试都很麻烦啊。想到自己前世的高考,又要身份证,又要本地居住满三年的户口本,原来都是从古至今相传而来。 其实周小白不知道,此时的明朝在乡试上,已经是很好说话的了。明初的时候,太祖皇帝规定:有司保举性资敦厚、文行可称者,各具年甲、籍贯、三代、本经,经过县、州、府各级审查,再由府报给布政司,这才可以参加乡试。也是因为乡试的规定实在是繁琐的很,到了洪熙皇帝朱高炽的时候,便简化了流程。周小白这一世的洪熙皇帝,虽然年号一样,却不是朱高炽,而是辽王朱植的儿子朱贵煐。 又道了声谢,周小白见到小环已经买了果子走过来了,怕被她说,便与苏凌道别,回到了何教谕的家中。 何教谕此时早已经不能在家中住了,马上要乡试,他有学政的官职,要做乡试的副考官,为了避嫌,早在一个月前就搬进了贡院。乡试的主考官,都是朝廷委派下来的翰林院学士或者是进士中的佼佼者,一般都是六部衙门的部院堂官充当。 周小白第二天便请了乡邻过来做了保,出具了结状,这也算是何教谕的功劳,他被左领右舍尊敬,他的学生,领居们自然也都放心。 到了八月初八那天,周小白终于要跨进江南贡院的大门,开始面对他穿越以来第一次重大的人生转折点了。 第四十四章.文昌 八月初八,江南贡院门口已经堆满了人,到处都能看见秀才装扮的考生。这些考生有的还带着家眷,大多数都是有一个小厮陪着,都拥挤在江南贡院门口不远处的“腾蛟”、“起凤”牌坊前各自对照着自己的排号。 莫小看这个排号,这排号可是中举的关键,若是得了一个好的排号,便能坐在东边或者南边的号舍中,却是避免了夏日西晒太阳之苦。 需知,这一进考场就要待上三日,若是天天被毒辣的太阳晒着,人别说考试了,往往还会中暑的!有些考生中暑之后,有些竟然直接死在了贡院里头。 待考生核对好了排号,都是自觉排成两队等在江南贡院门口。此刻,江南贡院门口开了两扇大门,都有守备的兵丁看守着,在巡场官的监督之下,一个一个验看考生是否存在夹带舞弊的情况。 轮到周小白的时候,也是一如往常,先将身上里里外外的衣衫细细摸索一遍,再脱下鞋子布袜,又是检查一遍,最后还要验看食盒、文房四宝。食盒中若是存在馒头糕饼,都需提前切好了,不能完整,以防止夹带。轮到文房四宝,检查同样也很细致,先看看笔中间是否夹着小抄,再敲打两下墨块,看是不是空心的,再看看砚台是否有夹层,最为关键的纸也都需要一张一张摊开了看,检查是否有字存在。 周小白心道:我的妈诶,比高考还严格啊!心知这对大家都是一样的,也算公平,由他去吧。全部检查完了,兵丁给了周小白三支蜡烛,这算是考试唯一的福利了。收起蜡烛,周小白被一个兵丁带着,前往自己的号舍。这次,周小白抽的还不错,是一个偏南的号舍,总算是免去了西晒太阳之苦。 江南贡院,每一列号舍长二三十米,分成数十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里边都有着两块木板。 这两块木板,一块是用来答卷用的,隔间两边墙上用楔子固定住了两个木条,这答卷用的木板正好可以架上去。另一块稍稍长一些,固定在隔间里,充当晚上睡觉用的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周小白刚进了隔间,隔间外的栅栏就被锁上了。想到自己就要在这里呆上三天,周小白也是暗自叫苦,这还是第一场啊。 乡试一共分为三场,分别是初九、十二、十五正式考试,考生都是提前一天入场,后一天出场。每到第三日早上,贡院会鸣炮示意可以交卷,考生若是答完了便可以出场回家休息,若是还没答完的,可以一直答到晚上,再过了时辰,巡场官就会清场。 乡试第一场考的是四书的题目,是写一篇八股文,第二场考的是五经的题目,需要考生选择一经写出其中的经意,也是写一篇八股文,第三场考策论五道。 周小白等了一天,中间唤来看守的兵丁过来,从巡场官那里领取了出恭牌,到号舍的顶头上了三次厕所。 晚上的时候,周小白躺在光秃秃的木板上,哪里睡得着。心中暗自凄凉,这哪是考试啊,这比在苏凌爹爹的监狱中蹲的还惨哪。想到明日就要考试,也只能硬着头皮睡了,好在这是夏天,原本就热,和衣而睡也没有多大关系。 初九上午,在主、副考大人的带领下,一众官员进入考场,宣布考试开始。巡场官便开始分发考卷,其实也就是一张纸,周小白将籍贯年龄名字写在上面后,由巡场官员糊封,这就可以答题了。 周小白一看,这第一场的四书题目,自己是比较熟悉的,乃是出自《大学》中的一句话: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意思是:德行好的就会得天命,德行不好就会失掉天命。 这个题目是写一篇八股文,周小白仔细想了一下,沉吟很久,方才在自己纸上写下了一篇文章,写完了,看了一遍,自己却是并不满意。他在脑子里想了想,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八股文来抄袭。毕竟一篇八股文,不如一篇诗歌好背,自己记得些好的诗词,这八股文却是不曾记得出名的,何况还要与题目对应,难啊,实在是难啊。 一直写到晚上,周小白已经写了三篇文章,却是感觉这三篇文章并不够好,怕是考不上这举人的,也很无奈。到了晚上,人毕竟累了一天了,还是困得很,于是倒头睡去了。 约莫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周小白被人叫醒了过来,却见隔间栅栏外面站着一个青衣使者,正在外头唤他,那使者身后还有着一辆马车。 周小白愣住了:这是什么人?怎么还能带着马车到贡院里来的?那使者笑道:“周公子,我奉了我家主人之命,还请你前往一叙。”周小白道:“我还要考试啊,哪里有功夫跟你家主人去聊天?”青衣使者又笑了道:“我家主人知道周公子的难处,特意来请的,还请公子快些坐上马车,莫要耽搁了时辰。” 周小白听了这话,恍恍惚惚走出了门外,上了那辆马车。却见马车腾空而起,须臾之间竟然到了一个宫殿之中!宫殿上堂堂坐着一个王者,正在看着自己。青衣使者道:“君上,人已带到。”那王者笑了道:“好,尔等下去吧,寡人与他说些话。”青衣使者就退了下去。 周小白心中道:此人自称寡人,难道是一个王爷?不对,这里虚无缥缈,好似是神仙住的地方,莫非自己遇到了神仙? 那王者走下台阶,并不着急说话,先是让人拿上来一杯酒道:“此酒名为甘露,饮之可通神,你喝了吧。”周小白原本喜欢喝酒,就接过来喝下去了。那人对着周小白道:“你不认得寡人,寡人却是被人求了,要相助与你。”周小白道:“敢问君上是何人?”那王者笑道:“寡人乃是天上二十八宿之一,文昌星君是也。”周小白吓了一跳,以前碰见的都是鬼,今天竟然碰到了神仙?慌忙就要下拜,却被那王者拉住了,文昌星君笑了道:“故人耳,不必如此。”周小白听了蒙住了,自己跟这个神仙还是朋友? 那文昌星君道:“你可记得你遇到一个女鬼,她叫沈方芸。”周小白点了点头。文昌星君道:“沈方芸原是寡人座下书文仙子,因她思凡下界,被贬人间,为的是了却往世的情缘。她本为情所困,倒是你提点了她,让她重新回到了仙宫。”周小白道:“在下不过举手之劳,不想帮了君上。” 文昌星君听了笑道:“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寡人而言却是了却一桩心事了。”停了一下,文昌星君让人去取来一个册子,周小白看了,那册子上面写着《魁榜》两个字。文昌星君道:“这册子里记载的乃是天下读书之人的科举排名,你本来只能考取一个末榜,今日寡人就赐你福禄,让你得个一等,也算报了你的恩情。”说罢,手里拿出一支笔,就要修改那典册上的姓名。 正在说话,周小白身后走过来一个人道:“万万不可啊,星君。能做高官的,莫不是寒窗苦读而来,这事情要被孔圣人知道了,却不是要怪罪我等?” 文昌星君听了,想了一下道:“也罢,孔圣人知道了,却是不好办。”那人走到文昌星君身边,附耳道:“不如把将他……” 文昌星君听了,喜道:“如此一来,也是甚好。”便拿起笔来在册子上写了一些什么。周小白原本站的不远,伸头想要看册子上的字,文昌星君身旁那人忽然怒道:“赐尔福禄,乃是天机,岂可被尔看去。”说罢轻轻一挥手,周小白就被一道旋风打了出去! 周小白此时就好像在天上,低头一看,下方正是贡院,自己正在急速下坠! “啊!……”周小白一声惨叫,猛然间惊醒过来! “吵什么啊!”隔间外看守的兵丁道:“马上就要天亮了,你也不让我睡个好觉,唉!”周小白连忙赔了不是,抬起头来,只见自己依旧躺在木板之上的。 周小白想了一想,感觉脑子很疼,却是记不起来什么了。想到还要考试,便离了木板,又提起笔来。才拿起笔,就感觉文思泉涌,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好了一篇让自己很满意的文章。 他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文昌星君给他喝了一杯甘露所致,他还以为是自己今天临场发挥的好。写完了文章,又抄在试卷之上,便无事可做了。正要回木板上再行休息,却听号房外面一时人声大作。 周小白忙问道:“出什么事情了?”那守卫的兵丁走过去问了一下,回来四下看了看,方才道:“我听守卫的人说,有一个秀才因为考不出题目,刚才竟然抓碎了自己的蛋蛋。被人抬出去了!唉,可怜啊。” 这话听得周小白一愣,这么猛?考不出来就考不出来嘛,何必跟自己下半辈子的性福过不去啊,不能大登科也能小登科啊,这下可好,大小登科都是没了,仁兄啊,你也忒惨了点,也对自己忒恨了点。叹了口气,便还是回木板上继续睡觉去了…… 第四十五章.归来 周小白这一睡,便是白天接着黑夜,一夜睡到天亮。门外看守的兵丁心道:这也是位大爷啊,别看年纪小,在考场能睡得这么香的,自己还真没遇到过。兵丁也乐得清闲,倒是相安无事。 等周小白睡醒了,已经听到了外头鸣炮的声音,他知道鸣炮之后,自己就能交卷,便唤来守卫的兵丁,请了巡场官到来,交了试卷。巡场官检查了一下试卷,见糊名封的很好,没有揭开的迹象,便收了试卷。因为周小白是第一个交卷的,巡场官起初以为他年纪不大是一个小孩子的心性,也没多想,等收好了试卷,看了一下上面写的文章,不禁心中赞叹道:能写此文,当得解元! 周小白此时已经离开了考棚,在兵丁的跟随下走出了贡院大门。刚走出来,就见到外头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了,都是秀才们的家眷还有小厮。“少爷,你考好了?”周桐见到周小白出来,连忙排开众人,走了上去。 周小白点头道:“是啊,其实我昨天就已经考好了,不能出来,便又睡了一天。”这话让周围人听得好笑,众人都想:这人只怕是个文疏学浅的,定然是答不出来考题,不然哪里能有心思在贡院考试的时候睡上一天啊。周小白听见周围小声的议论,哈哈一笑道:“周桐,跟少爷泡澡去。”说罢再不理睬身后的目光,便与周桐二人向着瓮堂走去。 澡堂的历史由来已久,这个行业的成型是在宋朝的时候,那个时候叫做“香水行”。原本是宋朝一个做生意赔了本的商人想到的注意,他赔了本,便想自我了断,却遇到隔壁的人过来借热水,说是要洗澡,这让他发现了一个商机:这大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总不至于就是隔壁一个人要洗澡啊。于是便借了块地方,做起了这个生意,没想到竟然靠这个发了财! 明朝时候,澡堂子一般叫做瓮堂,也有叫做浑堂或者混堂的。在金陵地界,最出名的有五家,这五家乃是太祖皇帝手下第一军师刘伯温建造的。其最初的作用,是为了太祖皇帝修城墙,来的那二十万民夫洗澡之用,后来城墙修好了,便让生意人买了去,专门经营。 周小白和周桐推开布帘进了澡堂子,就有澡堂里的小斯上前来替二人脱了鞋子,这是进澡堂的规矩,又递过来两双木屐。这木屐跟现在的样式差别不大,唯一差别的可能就是明朝的木屐一般都是用草绳绑定好,现在的木屐大多是皮革固定的。 穿上木屐,两人又推开来一个布帘子,就见了一处颇为宽敞的地方。这里面摆着椅子、桌子、小案还有靠案。很多人已经洗好了澡,有人正坐在椅子上悠然的下着棋,不时从小案上拿一碗茶水在嘴角抿上一口,还有人正在靠案上躺着,打着呼噜。二人脱了衣衫,就有小厮将衣衫裤子用布包裹好了,打了一个绳结,这才叉到离地面高出很多的架子上去,这就是古代的防盗技术。小厮又递给了二人两块布条子,这就是搓澡用的了。 二人又过了一个帘子,看到一池清水,这池子不大,里面的水也不烫,就是让人先过一下身子,洗去尘埃,也是让人的身体在洗澡前适应一下。 又往里走,才见到一个很大的池子,里面的水比外面的烫了许多,正好可以让人舒舒服服的泡一个澡。大池子的一边,又间隔出来两个小池子,两个池子的水很烫,是给人烫脚用的,上面用木栏盖上,防止有人不小心掉下去。 周小白和周桐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这才走了出去,穿上衣衫,回家去了。这一路上,周小白都在琢磨:光是用水洗洗澡也不过瘾啊,别说没有沐浴露和洗发水了,就是块肥皂都没有啊。 其实在这之前,周小白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自己总是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将这个肥皂发明出来。明朝之前便已经有了类似肥皂的东西,那就是胰子,乃是用猪胰脏和草木灰混合制成的东西,黑乎乎的,也没有香味,但有一定去除人身上油脂的作用,一般都是富裕人家才会用的。 周小白在周家没抄家之前,也用过胰子来洗澡,当他知道这东西的实质就是猪胰脏后,便再也不想用了。现在被抄了家,何教谕家也没有这个东西,所以很长时间,周小白就是用水洗洗澡而已。 回到家中,周小白和周氏、贞娘、何冉一起吃了个饭,周桐和海伯因为是下人,都是在一旁的小桌上吃饭。周氏听说周小白考得不错,心里也很高兴,就叫他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考第二场呢。 第二日,八月十二,周小白再次走进了考场,有了经验就熟悉了很多,写了一篇《周易》的经义,周小白又是在里头睡了两天。除了吃些糕饼馒头喝一些水,请了出恭牌去上个厕所,其他时间都是在睡觉。这让看守的兵丁和寻场官都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人那?竟然这样不把考举人当个事情。只是二人好奇的出发点又不一样,兵丁以为周小白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主,没什么真才实学,这才天天睡觉。巡场官因为见过周小白写的文章,却是感叹此人乃是有解元之才啊。 过了三天,周小白再次第一个交卷。出了门,照例还是先去澡堂子泡了个澡,再回家吃饭。 如此这般又过了三日,周小白总算是考完了所有的考试。 这次走出贡院的大门,却是遇到了自己的大哥周伯文,这让他很高兴。“大哥,你回来了啊!”周小白笑呵呵的走上前行了个礼。周伯文道:“三弟,你在里面吃不好睡不香的,大哥已经安排了晚宴,到云中客替你接风洗尘。”周小白笑道:“别啊,大哥,我在里面人都馊了,先陪我去洗个澡吧。”周伯文也是哈哈一笑便一同去洗了个澡。 到了晚上,云中客三楼的小间内,周氏和贞娘还有何冉都已经坐上了桌。周小白和周伯文行了个礼,也坐了下来。周小白看着一桌子的菜,这里面天上飞的、陆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还有几样菜,竟然连自己都不认识。 他指着一道菜问周伯文:“大哥,这东西看着像粉条,究竟是什么东西?”周伯文好奇道:“粉条是什么?”周小白一拍脑袋:现在连做粉条的山芋还没有呢,哪里有粉条这个东西啊。见大哥在问,也不能不回答:“粉条啊,粉条就是跟米线差不多的东西,却不是米做的。”周伯文点头道:“哦,你说的是米糷(làn)啊。”周小白想了一下,在自己的记忆中米糷就是米线,心道:以后说话要注意啊,不能老出来现代词汇,这让自己曝光了怎么办? 周伯文接下去道:“这可不是米糷,这是用鲤鱼胡子做成的菜,叫跳龙门,也是为兄给你讨一个彩头。”周小白心道:哇塞,这么一盘胡须,这得用了多少条鱼啊,忙问道:“这一盘菜,值得几两银子?”周伯文笑道:“为兄只是为你讨个彩头,你管那银子的事情做什么。”周小白笑道:“看来兄长这次外出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啊。”周伯文道:“赚的不多,还没有一万两金。”周伯文听了,乐了:“一万两金啊,都够还债了。”周伯文笑了一下道:“为兄这次回来就是等着做稻米的生意,到了年底,也能赚不少钱的。一万两金,就可以还上了。” 周氏对着周伯文道:“儿啊,辛苦赚来的钱,要珍惜才是。王爷的钱,我们能早一天还上,就要早一天还上啊。”周伯文连忙站起身来道:“母亲大人教训的是,您放心,等我稻米的生意做完了,就将一万两千金还给三弟,这样,也好让三弟还了王爷的稍许人情。”周氏听了,点了点头:“不错,我儿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说完了话,众人就吃起酒菜来。何小姐何曾吃过这样名贵的宴席,不禁心中感叹:真是做大生意的人家,吃食竟然如此贵重。 周伯文倒了一杯酒,站起来对着何冉道:“何小姐,这段时间我不在,都是何小姐帮忙照顾母亲,我心中感激万分,先干为敬。”说罢喝了一杯酒。 何小姐听了,心道:照顾母亲也是分内的事情,何况你还出了钱的,现在的日子不知道比以前好了多少。这么一想,又诧异道:他说照顾母亲,却不说是照顾谁的母亲,这不就是说照顾我的母亲吗,咦,他的母亲何时成了我的母亲了?想到这里,脸上竟然羞红开来。 周伯文没有注意,周小白却是看出了何小姐的羞涩。忙站起来道:“何小姐,说起来你是我的师姐,我哥哥便也是你的师兄,吃一杯薄酒,不妨事的。”这其实是偷换了概念,他自己是何教谕的学生,叫一声师姐也使得,他哥哥跟何教谕有什么关系?这不是硬攀亲戚吗。 何小姐果然上当,也是倒了一杯酒喝下去道:“师兄,照顾你母亲乃是我的本分,不妨事的。”这话让周伯文听了,笑了一下。 贞娘道:“你们吃酒,从来不带上我这个妹妹。”说罢,赌气似得坐在一边,撅起了嘴。周氏笑道:“我儿啊,你不要跟你那两个哥哥生气,他们虽是我亲生的,到底是个男儿,为娘只有你一个闺女,定然疼你更多一些。”贞娘听了笑道:“我就知道娘亲对我最好了。” 众人吃着菜,喝着酒,气氛一时颇为融洽。 就在这时,一人大笑着走进门来,众人往门口一看,都是收起了笑,停住了言语。原来来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周家的杀父仇人:金陵镇守太监汤公公,汤叔铭! 第四十六章.黑白 见到不速之客到来,周家的人都是冷眼相对,只有周氏的态度貌似和善。周氏站起身来向着汤公公施了一礼道:“汤公公此番来,莫非又是为了捉拿朝廷乱党么?我周家的事情朝廷早有结论,还请汤公公明察。”这话,不卑不吭,说的掷地有声。 汤公公笑道:“前些日子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吧。本督也是朝廷的人自然要向着朝廷说话。甫年兄对我有恩,我也并非是那知恩不报的人,只是从古至今,忠义之间,必然是忠心朝廷乃是大忠,报效圣上乃是大义,本督可是迫于无奈啊。” 周氏想要再说,却听周伯文咬牙切齿道:“你带兵杀入我家,我父周大仁就是因你而死,我跟你势必不共戴天!”汤公公听了这话,非但不恼,反而拍手道:“不错,真是一个孝子,甫年兄在天有灵,可以瞑目了。” 周伯文还要再骂,却被周小白制止住了,周小白心道:这个汤老贼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的原因,自己还是要了解清楚。周小白道:“汤公公此番来,有何见教?” 汤公公道:“本督忠于朝廷,忠于圣上。对你们,本督也是无愧于心。你们都这样恨我,我不得不说实话。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们:你们被人骗了!”说罢吩咐手下带上来一个人。带上来的男子四十来岁,是一个精壮汉子,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汤公公的侍卫刚一松手,那汉子就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看来伤势颇重。 何冉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顿时吓了一跳,看着那汉子流淌下来的血迹,自己不禁害怕的叫出声来。周伯文连忙对何小姐道:“何小姐,你不要怕,听那汤老贼如何说。” 汤公公的侍卫见着此人竟敢称呼老公公为老贼,不禁勃然发怒道:“大胆!竟然污蔑朝廷命官!”说罢就要走上前来将周伯文带走。汤公公一伸手道:“且慢,贤侄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他要骂我,不能怪他。” 说完,汤公公对地上的汉子道:“把你知道的,都说给他们听一听。” 那汉子不敢违抗,就将事情说了出来…… 这汉子正是黑龙会的人,外号叫做单刀赴会郑大千,乃是黑龙会一个内堂弟子,他被尊主指派到金陵与血燕儿接头,不想被汤公公半路抓了起来。他说出来一个秘密:周家因为与汤公公交往甚为密切,早在谋逆大案前,尊主就有意铲除周家一干人等,已经派了杀手,准备杀光周家全家。汤公公却是派兵率先以谋逆大罪抓走了周家一干人等。 这话将周家的人听了都是大惊失色,周伯文自己本身也是黑龙会分舵的人,尚且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周小白倒是知道黑龙会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这是听虞幽说的。 周氏听了道:“这么说来,汤公公抓我们进去,还是为了帮我们?”汤公公抱拳道:“我受过甫年兄大恩,无奈事态紧急,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周氏听了叹息一声:“汤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周伯文道:“莫要被这汤老贼骗了,他不知道有何目的,却是抓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来顶罪的!” 汤公公道:“黑龙会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要去取我性命,不想竟然连累了你们。这人就是黑龙会的人,不信你们看。”说罢,将那汉子肩膀的衣服拉下来,却是露出来一个黑龙的标记。然后,长叹一声道:“你们想想,甫年兄是死在本督的牢房里吗?”这话将周家一干人等说的一愣:的确,周大仁不是死在汤公公那里的。 汤公公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唉……”说罢流出泪道:“你们想想,你们出来以后,本督为难过你们吗?”贞娘道:“你都不让我们租房子住,你还不为难我们?”汤公公道:“那些不过是市井小民,以讹传讹造成的,本督近日就会在金陵张贴布告,让他们安心。” 周氏道:“汤公公,你告诉我们这些,莫非是要我们感激与你?”声音依旧颇为冷淡。汤公公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罢让手下拿上来一个奏疏。 周氏让周小白接过来,翻看起来。看了一半,手上一松,却是将奏疏掉到了地上。周小白见到周氏愣在那里,连忙将奏疏捡起来翻看,也是非常惊讶。 这份奏疏,正是汤公公递上去给朝廷的奏疏,这封奏疏上说:周家之人并无谋逆大罪,只是因为周大仁念及大儿子的性命才会收纳逍遥寨中之人,还请朝廷宽赦……云云。这封奏疏上盖着皇帝印玺,断然不是假的! 这就怪了,汤公公竟然是要让周家脱罪的?按照汤公公的说法,是黑龙会要杀周家,汤公公抄家乃是为了救人,周大仁死在苏孝犁那里,周大仁的尸首也是苏孝犁命人放在义庄的,却被苏孝犁的手下盗走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汤公公道:“这封奏疏,乃是本督上奏朝廷的原文,上面盖有圣上的玉玺,你们不会认为本督会做一个假玉玺来骗你们的吧?”这话让周家一干人等,都是哑口无言。 汤公公道:“你们被人骗了,苏孝犁才是这件事的主谋,我怀疑苏孝犁正是黑龙会的尊主,他想要让你们恨我,正是为了借刀杀人!” 周家众人惊呼道:“什么!”汤公公道:“据我所知,苏孝犁的奏疏上是写明了甫年兄是畏罪自杀,他不仅没帮你们,倒是害了你们!” 这件事情让周小白听得晕了,究竟怎么回事啊!不是因为苏凌吗?固川王苏孝犁才要帮自己的么。难道真如汤公公所说,这也一切的幕后黑手,竟然是苏孝犁! 汤公公见到周家的人都是不再言语,却是心道:哼,你们有苏孝犁做靠山,本督就要你们恨上苏孝犁,即便你们有怀疑,也会对苏孝犁心存芥蒂,这样你周小白才能为本督所用! 这一切,竟然还是汤公公的阴谋。一个人若是能将假话说的像真的,实在不是因为这个人口才好,而是因为他说的确实是真的。汤公公说了三个事实,第一,黑龙会确实对周家有过杀人的想法,不仅要杀人,还要烧了房子。这件事情后来因虞幽阻止,没有成行。第二,周大仁却是是死在苏孝犁那里,而且周大仁的尸体也是被苏孝犁的人偷走的。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苏孝犁的指使,他并不知情。第三,苏孝犁的奏疏上确实是说周大仁是畏罪自杀,然后才说周家是被汤公公陷害的。要求释放周家一干人等。苏孝犁的本意,是用死了的周大仁来顶罪,为的就是保护周家其他的人。 汤公公此刻却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用现在的话说,这人的情商智商都是高的。他的目的,就是让周家的人淡化对自己的仇恨,转移他们的仇恨,他只希望有一天能够利用周小白盗取了黑龙会的秘密,再将苏孝犁和周家闹个不可开交,自己也好从中渔利。只要苏孝犁跟周家闹翻了,那么周家就再没有了保护伞,自己对付周家就是小菜一碟。 汤公公眼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拿回了奏疏,吩咐手下将地上的汉子带了下去,又跟周家之人告别,这才转身走了。 云中客的饭,众人都是吃不下去了。周氏道:“汤公公此来,是什么目的,你们猜到了吗?”心下对汤公公的话还是有些疑心。周伯文想了想道:“汤老贼来此绝无好意,但我实在想不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周小白道:“汤公公来这里,刚才那一番话,那一番作派,就是一个目的。”周氏道:“什么目的?”周小白笑了道:“就是让我们恨上苏孝犁。” 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都是点了点头。周小白道:“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苏孝犁竟然会说爹爹是畏罪自杀的,现在爹爹的尸身也找不到,苏孝犁跟这件事,或许有点关系。” 贞娘道:“爹爹正是死在苏孝犁的牢里的,爹爹死时,也是他发现了血书和汤老贼的关防路引。” 周小白道:“我想苏孝犁不会害我们,他必然是帮我们的,但是刚才汤公公说他是黑龙会的尊主,我想的确有这个可能。”这话听得众人又是一愣。 周小白道:“黑龙会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要管理这个组织,必须是一个权力和财力极大的人,苏孝犁正好符合这连个条件。”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周小白听虞幽跟他说过,自从周家出了事,尊主便没有让人她再插手此事。周小白一直怀疑,这个黑龙会的尊主,就是朝廷中人。 一个人如果不想让别人去管那件事,那必然是自己想管。周家人的性命,当时全部握在苏孝犁的手中,他不想让人管,显然是很正常的。 此时周家的人,一个一个都在沉思。周氏想的是:黑龙会和汤公公都是自家的仇人,如果苏孝犁真的是黑龙会的老大,那么周家岂非很危险?周伯文想的是:苏孝犁如果是黑龙会的老大,他为什么要帮周家?周小白想法与众不同,他想的是:如果苏孝犁是黑龙会的老大,那么苏凌这个郡主,自己又要怎么泡到手呢?贞娘想的是:那个王爷,竟然是老大?哥哥一向不喜欢搞阴谋诡计的人,那他的女儿自然不是个好东西,恩,哥哥还是会喜欢我的啊。 回到家中,众人都是怀着心思,上床休息去了。 第四十七章.放榜 三天以后,八月二十,已经到了秋闱放榜的时节。这一天一大早,参加考试的秀才们就等在了贡院的大门口,这自然是急着看自己有没有考中。 辰时三刻,江南贡院从里面打开了大门,出来一队兵丁,跟着出来的是主考和副考官员,他们身后有跟着十个穿着黑衣的官差,手中各自捧着一个大红报贴,都是一脸的笑意。这十个人是给本次乡试前十名报喜的人。 乡试第一名称为解元、二至十名都称为亚元,这其中又有差别。乡试第一名到第五名,这五人必须是写出五经经义某一经写的最好的人,因而称为五经魁,第六名则被称呼为亚魁。 主考官笑呵呵的看着贡院门口的考生们,在受过周围人等大礼参拜后,便吩咐手下人将榜文公布在“腾蛟”、“起凤”两个牌坊上。此时的明朝乡试,榜文只有正榜,能中正榜的当然就是举人,可以参明年京师二月份的会试。 周小白也是挤在人群中,他不像别人是从榜尾开始找,他是从榜头找的,因为他感觉自己考得不错。忽听周围一人拍手笑道:“我中了!哈哈哈!”此言一出,立刻引得周围人人道贺,那人哈哈大笑,竟是顾不上向周围拱手致谢,就急匆匆的跑走了。 周小白看到榜首第一个名字,写的是扬州兴化县吴臻,年二十二岁。看到这个名字,周小白顿时心头一凉:解元怎么不是自己?忙又向下看去,一连找了前十个名字,都没有自己!周小白心道不好,这次不仅没有中解元,连一个亚元都没中啊! 他连忙又向下看去,却是找到一个名字,写的是金陵应天府苏凌,年十四岁,排在第三十二的位置。周小白叹了口气,没想到苏凌一个女子也考中了举人,想到还没有找到自己,心下颇有些着急,连忙又向下找去,一直找到榜尾,却见写着最后一个名字镇江府丹阳县孙山,年四十四岁。 周小白顿时呆了,连忙擦了擦眼睛,又从榜尾找起来,这样反复看了三次,榜上却是没有自己的名字。周小白感叹一声:自己没有考中啊,真是名落孙山啊,心中顿时间别提多难受了。眼见周围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就连报喜的差官也都走了,自己竟然还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周桐心下不忍,叹口气道:“少爷,我们回家吧,没中就没中,少爷你才十四岁,再过三年考就是了。”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唉。” 这话才一出口,身后一人赞叹道:“好一个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周小白回身一看,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雅致的酱色袍子此刻正在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那人看到周小白的神情,知道他肯定是没考上举人,笑了道:“我听你刚才吟诵的诗,很有深意,时运一时不济也是不妨的,只要以后下定苦功,终归有鱼跃龙门的时候。” 周小白道:“多谢足下指点。”那人带着笑意的看了他一下,便回身走了。周小白心道:唉,怎么碰到的人也这么奇怪,都不说自己是谁。 没有考上举人,周小白心中烦闷,便带着周桐寻到魁光阁去喝茶。周小白这个人很奇怪,别人伤心难过都是喝酒,没穿越前的他也是这样,但自从穿越之后,他反倒是高兴的时候才喝酒,难过的时候都会喝茶。 喝了两碗大碗茶,周小白又站起身来。他对周桐道:“周桐,今日我心里烦闷的很,不如陪我去外面走走,我想去静思庵,看看乐知秋是不是在那里。” 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周小白却是再没见过乐小姐。这段时间,他一直以来都是用功读书,温习功课,都是为了乡试做准备,倒是没有去找过乐小姐。 此刻时刻,周小白很想找一个女子说说话,他感觉乐小姐是一个可以倾诉之人,自然而然的就在难过的时候想起她来。 两个人出了魁光阁大门,骑上来时的马匹,就向着城外而去。到了静思庵门口,只见了尘师太正在庵门前跟乐小姐说话。 周小白两手合十道:“在下参见了尘师太。”了尘师太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周施主来了?”周小白道:“今日来此,原本是为了找乐小姐一叙,不想见到了师太。我今日心中烦闷,还请师太为我指点一二。” 乐知秋插话道:“你怎么了,小白,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我定会帮你的。”周小白叹口气道:“今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我没有考中啊。”了尘听了,微微一笑道:“贫尼见周施主额前有祥云笼罩,此乃是富贵之气,却为何这么苦恼?” 周小白心道:师太啊,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连个举人都没考上,你还说我有富贵之气,不知道这富贵之气却是从何而来? 了尘师太见他不能会意自己的话,便道:“周施主若是无事,贫尼就先行告辞了。”说罢,也不理周小白,就走回了庵内。 乐知秋听说周小白没有考中举人,也是暗地里难过,便道:“小白,你跟我去悬崖上看看我种的花吧。”周小白点点头,吩咐周桐看住马匹,自己便和乐小姐到了悬崖边上。 两个月不见,乐知秋行云流水的身法更是巧妙了,都不需要背着周小白,只是拉住他的手,空中一个转身便到了悬崖上的草庐边。 这还是周小白第一次被人拉着在空中飞起来,那感觉比坐过山车爽多了。到了悬崖上,见到草庐边上竟然种了大片叫不出名的野外,真是姹紫嫣红,分外的好看。 乐知秋笑道:“自从爹爹把我带走了,我便会在山中寻一些花来这里种上,到今天已经种了第八十三株了。”周小白道:“为何是八十三株?”乐知秋心道:这真是一个呆子,叹了口气到:“我一日不见你,便种上一株花,到了今日已经是第八十三天了。” 周小白眼睛一红,一把拉住乐小姐的手道:“知秋,我没来寻你,却不曾想你日日都在惦记着我,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来的。”乐小姐摇头道:“这些日子你都要温习功课,参加朝廷的乡试,是我也不敢去找你,怪不得你的。” 周小白拉着乐小姐的手道:“知秋,如今我没有考中举人,你是不是会怪我?”乐小姐笑道:“我又不贪图那些功名利禄,小白你是有真才实学的,考不中举人,也是时运未到而已,你不要太难过了。” 周小白终于笑了一下道:“知秋,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对了,你爹爹呢,我怎么没见到乐大侠的?” 乐小姐叹了口气道:“爹爹自从带走我后,就一直住在旁边的栖霞寺内,他日日与老和尚谈天说地,倒是很少来看我。” 乐万山的确是住在栖霞寺里,他天天跟寺内的老和尚探讨经文,这个经文却不是一本佛经,而是一本武功秘籍。 这本经文的名字叫做《遥天俯地真经》,其经曰:玄黄出,天地生,人入寰宇,乃有八荒。是故先有色,然后有空,先有空,然后有所得。遥天之气,浩瀚曰寰宇,俯地之门,逍遥称四海。遥天之气,入我体则增我心智,是故气之所在,人命系之,气之所败,人命亡焉;俯地之门,出我心而强我躯体,是故身之所在,事有所成,身之所灭,事亦败矣。天道有常,人世无常,思之媕娿,得之躞蹀,非人之所能故,非人之所能长…… 乐知秋只知道爹爹很少来看自己,却不知道乐万山是一个武痴,所以才住在栖霞寺里,整日与老和尚谈论经文。 周小白看着乐知秋,笑道:“你爹爹不常来看你,不如你搬我那住,我恩师何教谕人很好的,也能住得下。”乐知秋脸色一红,摇头道:“我一个未出阁的人儿,如何能跟你回家去住的?何况那里也是你恩师的家,我住进去,这不让人笑话死了。”周小白心道:自己说的却是有些不妥。 乐知秋笑道:“你烦心的时候,便来这里找我,我跟你说说话,你心里或许就好些了。”周小白点了点头,心里面想的是:总要让乐知秋搬到金陵去的,老住在尼姑庵中,总不是长久之计。想到这里,周小白道:“不如这样,我回金陵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等我买下两处房子,你住我隔壁可好?” 乐知秋心道:要我住他隔壁,哎呀,真是羞死人了。面上一片红晕,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小白的话。 周小白道:“你若真不愿意就算了。”乐知秋忙道:“官府已经将我家还给爹爹了,原本可以搬回去住。只是爹爹怕我睹物思人,让我难过,所以才没有搬回去,原本就是要重新买一个宅院的。” 周小白听了喜道:“那好,我家也正好要买宅子,等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也帮你打听一下。”乐知秋红着脸,点了点头。 快到中午的时候,周小白不让乐知秋做饭,他也知道这个草庐里也做不出来什么吃的,便约了乐知秋去金陵吃饭。乐知秋却笑道:“我可不敢下山,要是被我爹爹看见了,怕是会找你的晦气的。”说完,便送周小白回到山崖下去了。 周小白与乐小姐道别,带着周桐便回到了金陵。他没有约到乐小姐吃饭,也没有吃饭的心思,便回到何教谕家。 刚走到何教谕家门口,却见一个黑衣官差率领了几个小兵正在家门苦等着,门口还围了一群围观的人。那黑衣官差见到周小白来了,忙问道:“敢问来人可是应天府十四岁的秀才周小白?” 周小白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心道:这官差不是自己早上见过的吗,怎么跑到自家门口来了。 那官差听得真切,连忙跪拜道:“小的恭喜周老爷,贺喜周老爷,周老爷得中今年乡试第一名!”周小白差异道:“你说什么!我考中了?” 那官差道:“正是,周老爷不但考中了,而且是解元公啊!”周小白大笑道:“我竟然是解元,哈哈哈。”想到榜上不是没自己的名字吗,又问道:“我中了解元,为何没在榜上看到我姓名?” 那官差差异道:“秋闱放榜,一到五名都是不写在榜上的,叫做五经魁,榜上第一名是第六名啊。周老爷您竟然不知道?” 周小白哈哈大笑道:“周桐,快些打赏!”心道:我以后也是官老爷了啊! 第四十八章.贺喜 周桐听到自家少爷周小白竟然考中了解元,心里面乐坏了,连忙从身上掏出来一把碎银子,大约有二两的样子,都递给了那为首的黑衣官差。 那官差连连推辞,一边推辞一边还说:“小的刚才已经进屋报过喜了,太夫人已经赏了小的们五两银子,如何还能再拿周老爷的赏钱?”周小白听了,心道:原来是嫌我给的少了。连忙又吩咐周桐再拿一些钱出来。周桐道:“老爷,小人身上也没有银子了。” 周小白听到老爷的称呼,一时还不适应,笑道:“你刚才叫我什么……老爷?”周桐道:“少爷你现在中了举人,理应称呼为老爷,再叫少爷未免不合适了。” 周小白想了想,脑子反应过来:的确,明朝只要考中了举人,一般都被叫做老爷,这并无年龄的差别。等到中了进士,便称呼为大老爷。就是一方知县,也只是称呼为大老爷,却担不起大人的称呼。 宋朝之前,只有称呼自己的父母长辈才是大人,称呼官员一般都是以官职相称呼,比如称呼诸葛亮,就称诸葛丞相,称呼岳飞,他身前最高当过宋朝的太尉,便称岳太尉。到了元朝,因为读书人的地位急剧下降,有九儒十丐的说法,官场中人为了巴结上司,渐渐有了些大人的称呼。到了明朝,大人的称呼渐渐推广开来,但是一般也只是称呼六品以上的官员士大夫这个层次,对于七品及其以下,还是称呼为大老爷,并不称呼大人。到了清朝,只要是个官员都被称呼为大人,读书人的骨头渐渐软了下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黑衣官差原本的确是想要再讨一些赏钱,见到周桐说身上没钱了,也不好讨要,正要离开。何教谕的家门口走出来一个女子,正是陆贞娘,她手里握着一个银钱袋子,递给周小白道:“哥哥,这里是十两银子,娘亲让我给你打赏用的。” 周小白接到手里,又给了周桐道:“打赏,全部给他们,老爷我中了举人,哪里能不掏银子。”周桐便将银钱袋子递给了那官差,黑衣官差见了,和那几个兵丁乐的合不拢嘴,忙跪下道谢,这才离开了。 周小白中了举人,亲族里面的人理应前来道贺,周小白却是一个都没遇到。 等进了屋子,周氏正堂堂坐在堂前,受着街坊邻里的道贺。来的人很多,却没见到自家的族亲,这让周小白有些意外。古人家族势力庞大,一般都是一个大家族住在一起,每年还要去祖宗的祠堂祭拜,家族里有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尊称为族长,家族里的事情都由他来决定。 周家之前虽然在金陵家大业大,在人口上来说却是一个小户,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除了周大仁一人,竟然没有亲戚,这也是件怪事。倒是周氏原来的娘家姓黄,是一个大家族,这回听到周小白中了举人,还专程派人来道喜。 周小白从周氏手里接过了那份报喜的帖子,再确认了一下,的确,自己真是高中解元了。周伯文也是一脸的喜色,心中想的是:自己的弟弟真的中了举人,还是解元公,这十四岁能解元的,怕是古往今来也不多见吧。 周伯文笑道:“三弟中了解元,从此便是举人老爷了,真该庆贺一番。”周小白道:“都是兄长在外操持,家中才有余粮啊。”周伯文听了笑道:“三弟,你啊,你又打趣你大哥来了。”周小白道:“我的好大哥啊,晚上掏钱请客吃饭的事情,都包在你身上了,你不要舍不得花钱啊。”这话,让周伯文哈哈笑了起来。 何冉在一旁见了,也是一脸的喜色:“没想到师弟你这么有学问,竟然中了解元。”周小白道:“何小姐,这都是恩师教我教的好啊,你若是男儿身,只怕我也当不上这个解元了。”何冉听了,心中很是受用,也是笑了一下。 周氏道:“小白,你中了解元,明年就要去京师参加朝廷的会试,这事情还需要早些做准备的。”周小白点点头道:“会试是在二月初九,还早着呢,等过了年,我就去,来得及的。”周氏道:“凡事早作准备为好,从金陵到京师有四五千里之遥,路上要走一个多月的,为娘实在是不放心啊。”周小白道:“母亲大人不必担心,儿子以前就喜欢游历,这外出的事情我原本就很熟悉。”周氏心道:你喜欢游历不假,那又是谁栽到江里去的?这话说出来不吉利,周氏不好将这话讲出来。周伯文见母亲不与弟弟说话,道别一声,出门去办酒宴去了。 到了晚上,又有官差来递上了请帖,周小白打开了一看:是本次乡试主考官,太子少保、京师户部尚书黄福递来的请帖,帖子上说明日将在应天府后衙摆鹿鸣宴,邀请周小白等一干中试举子出席。 看到对方的官职和姓名,周小白吃了一惊,太子少保啊!乃是从一品的大官啊!实际上黄福这次来应天府主持乡试,乃是奉了太皇太后张氏的懿旨,他来的目的并不是主持乡试这么简单,他更重要的目的,是要接替固川王苏孝犁,出任金陵守备衙门的提督。 这对于黄福而言,实在是一件苦差事,因此在去金陵之前,他就找到了阁老杨士奇抱怨说:我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少保啊,虽然现在没有太子,但是我实际上就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太皇太后要我去做江南守备衙门的提督,这不是让重臣靠边站吗? 为了安抚这位黄大人,阁老杨士奇专门去找了太皇太后,给他再加了一个参赞机务的职衔,这才打发过去了。 黄福到了金陵之后,倒是把事情办得很漂亮,他先找最难的事情做。他刚到金陵就拜会了固川王苏孝犁,说自己这一次来就是接替你的,王爷以后回到京师,那日子就舒服了,这是朝廷要重用你的意思。 苏孝犁何等聪明,哪里会听不出他的酸话来,便安抚了一番,说明了这守备提督职位的重要性,这才让黄福意识到,这个守备提督,实在是不好当的。 黄福为官算是清廉的,对自己和家人包括下人要求都很严格,为了防止乡试舞弊,竟然不让下人们出门,更不允许家人出门,全部住在宅子里。自己也是早早就搬进了贡院。可想这个老头,其实是一个好官,只是功名的心思稍重了一些而已。 鹿鸣宴乃是源自于唐代,当时只是地方官吏为了庆祝考生考中举人设下的乡中酒宴,并非多么隆重。到了北宋,鹿鸣宴便是主、副考官和外帘官为了勉励考生而举行的宴席,此时的酒宴已经较为繁琐,南宋之后,因为财政匮乏,地方上虽有鹿鸣宴之说,实际上已经不再举行。元朝的时候,读书人地位本来不高,更别提鹿鸣宴了。直到明朝永乐之后,鹿鸣宴终于有所恢复。 鹿鸣宴的名字来源于《诗经.小雅》中的一首乐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其意是鹿发现了美食不忘伙伴,发出“呦呦”叫声招呼伙伴一起来进食。这被古人认为是一种美德,所以取其意来作为宴席的名称,这也是让举子们要相互帮助、相互提携之意。 这次去鹿鸣宴,还是周小白第一次出席朝廷官员举行的正式酒会,他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心里还是很忐忑不安的。想到自己又是解元,无疑会试鹿鸣宴的主角,这心里就更加不安了。 还是周氏笑道:“我儿如今中了解元,明日又要去鹿鸣宴,这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更帽换衣。”说罢叫贞娘从屋子里取出来一套衣衫帽子来。 这衣衫乃是団领深绿色的袍子,上面点缀黑花,没有镶边。帽子是一个大帽,上为圆而高的帽筒,底部有一圈帽檐,有些类似西方的礼帽。周小白到房内穿戴完毕,走了出来,却是显得气度沉稳了许多。 贞娘笑道:“哥哥穿这身打扮,真是好看极了!”周小白心道:唉,衣服上还有黑色花纹,又是深绿色,样子不知道有多老气,这还好看?周氏道:“我儿明日就要去赴宴,又要见到朝廷从一品的大员,切记要恪守礼仪,不得有一丝懈怠啊。”周小白道:“儿子也不是第一次见朝廷的大官了,母亲大人放心。” 正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个人,周伯文刚刚去外面安排酒宴,此时已经从外面回来,见到周小白这身打扮,笑道:“三弟这身举人打扮,却是大气了许多,比秀才的襕衫好看多了。” 周氏问周伯文道:“酒宴安排的如何了?”周伯文笑道:“早已安排妥帖了,母亲大人放心。” 于是周家众人在道贺之人的陪同下,一起去外面赴宴,因何教谕家实在摆不下这么多宴席,这次去吃饭的地方依旧是外面的酒楼。 周小白心里高兴,未免多喝了两杯,回家后睡了一夜,才算清醒了过来。 想到今日还要去鹿鸣宴,周小白起身收拾了一下,由周桐陪着,骑上了马,向着应天府衙门去了。 第四十九章,鹿鸣 在路上,周小白想到自己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座师,心道:这得买点什么礼品吧,不然去人家那白吃饭,这不合礼数啊。这其实是他受到前世送礼观念的影响,在此时的明朝,赴鹿鸣宴根本不要带什么东西的。 好在周小白也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送金、送银都是要被人笑话的,还会惹得座师不喜,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买一坛美酒带去,这样自己既不失礼,也不会让座师难堪。 来到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酒楼,进得楼来,周小白问道:“店家,你这里最好的酒,值得几两银子?”那掌柜的是一个生意人,一听这话,就知道来了大主顾了,忙介绍道:“我这里的好酒可多了,这最好的,要数埋在地里三十年的女儿红。”周小白听了,心道:这酒有年头了,可以啊,就吩咐掌柜带自己去看看。 掌柜将周小白带到后院,命小二挖开了地上,只见底下整整齐齐的码好了几十坛美酒,周小白随手挑了一坛,就要打开来看。掌柜道:“举人老爷,这使不得,这酒都是泥封的,打开了你如何拿走?”周小白一想也对,揭开了封,座师他老人家或许还以为是喝过的呢,也并不好。 但是自己毕竟不知道这三十年的女儿红究竟是什么样子,便开口问道:“掌柜的,我这是要送人的,若是酒不好,怎么说?”掌柜的笑道:“举人老爷,我这里的酒可是宝贝,你若是要看,就需要给两坛的钱。”周小白想了想,感觉人家说的有道理,又问了价钱,不过才二两银子,心道:也不贵啊,就买了两坛。 付了银子,打开来一坛,只见这里面的酒颜色就如琥珀一般,闻起来醇香之极,周小白是爱酒之人,看到美酒自然要喝上一杯。掌柜的便让小二拿了一个碗过来,倒了一小碗,周小白拿起来喝了一口,入口绵软浓香可口,也并不是很辛辣,让人喝了,只感觉神清气爽,周小白忍不住赞道:“好酒,果然是好酒。”心下满意,便让周桐付了钱,将那没开封的那坛用草绳绑定好了,提了就要出门。 周小白吩咐掌柜道:“另一坛酒钱我已经出了,存放在你这里,明日来取。”掌柜忙道了声:“好咧,举人老爷不需要来自取了,你报上府邸在哪里,我明日让人送来。”周小白听了,便笑着将何教谕家的住址告诉了掌柜的,自己转身离开了酒楼。 出了酒楼,周桐道:“老爷,一坛酒就要二两银子,这可好贵啊。”周小白笑道:“物有所值,你知道为什么贵的东西大家都说好贵吗?”周桐摇了摇头道:“小的不知。”周小白笑道:“好贵,好贵,东西好了自然就贵啊,所以叫好贵。”周桐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老爷你真有学问啊。” 两人到了应天府衙门口,看守的兵丁见到周小白是一身举人打扮,知道他是赴宴而来,连忙请了进去。到了后衙,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都是中试的举人。 见到周小白来了,众人都是喊了起来:“这位看年纪,就是解元公了吧?”苏凌此时也是穿了身团领深青的袍子,坐在厅内,刚才自己进门已经被众人误会过一次了,见到周小白来了,对着周围人道:“这才是解元公呢!”众人一听,一个一个过来作揖道:“周兄真是学识出众,文采斐然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等不如啊。” 周小白连忙一个一个回礼道:“我不过是运气好一些,得了解元,众位仁兄学识渊博,小弟以后还要多多向在座诸位请教啊,还望诸位不吝赐教。”众人见他说的客气,心下都是有些好感。 这时,走过来一个周小白认识的人,对着周小白就跪下去道:“恩公,愚兄在这里拜谢你了。”周小白一看,这不是吴臻吗?连忙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吴臻道:“恩公,自从你教了我吃梨子的法子,我一天要吃二十个梨子,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戏耍于我,没想吃了三天,咳嗽就好了许多。我吃到今日,感觉病都已经好了,愚兄能捡回来这条命,都是靠你啊。” 周小白摆了摆手,笑道:“诶,此乃是佐行兄命里带来的富贵,不是小弟的功劳。”吴臻道:“恩公此言差矣,若非恩公,我别说能考中亚魁,只怕早已是身死此地,恩公的大恩大德,日后定当厚报。” 寒暄完了,众人又说了一些话,见到时辰差不多到了,都是各自坐回了自己位子。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侍卫进门喊道:“太子少保,京师户部尚书黄大人到……”众人连忙跪拜在地迎接。 侍卫们保着太子少保、京师户部尚书黄福进了大厅,何教谕也是紧随其后进了大厅之中。 黄福身穿一声大红的官袍,官袍下摆绣着径宽五寸的大朵花纹,身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祥云仙鹤,头戴乌沙,腰缠玉带,正是一个从一品大员的打扮。相比之下,何教谕依旧是穿了身青色官袍,显得很是小家子气。 黄福是一个看上去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他慢慢走进来后,便笑呵呵道:“诸位都是本次中试的举子,今日本官设鹿鸣宴正是为了招待尔等,无须多礼,都起来吧。” 众人叩拜道:“多谢大人!”便纷纷站起了身子。 按照惯例,生员们都是按照名次排好的,为首一人正是周小白。黄福见到了周小白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本次秋闱的解元了,你写的《易经》经义,实在是很难得啊,本官看了也是受益匪浅。” 周小白道:“不过是偶感而发,此文若有稍许能入得大人法眼之处,便是我的幸事了。”黄福笑道:“年轻人不必过谦,写的好就是好,本官点你为解元,就是看出了你的才气。”说到这里,回头指着何教谕道:“何教谕是你的恩师,糊名拆封之后,他还不同意点你为解元呢。” 何教谕笑道:“黄大人,你如此偏爱我的学生,下官是副考,定然要反对的。”黄福笑道:“自古举贤不避亲仇,考试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何况考举人也是先点了名次,才会拆了糊名,哪里能够随意的更改?”何教谕道:“黄大人说的是,下官受教了。” 两个主、副考官,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过了,进了门就在众人面前唱了一出戏,却是让众人更加敬佩起何教谕的为人来。 鹿鸣宴开始,众人都是入席而坐,黄福先是让人奏了“鹿鸣”雅乐,这才举杯道:“今日乃是鹿鸣盛宴,在座诸位定要开怀畅饮,皆可一醉方休,哈哈哈。请……”众人都是举杯道:“大人请。” 酒菜吃到一半,黄大人提议道:“今日作诗,定要有新意,你们看谁先来啊?”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看着周小白,直看到周小白头皮发麻,他连忙起身道:“今日鹿鸣盛宴,我还带了一样礼品来献给座师。”黄大人听了,微微皱眉道:“本官从来不喜礼品,今日又是这鹿鸣盛宴,周小白,你到底带了什么来啊?本官可不喜黄白之物。”周小白笑道:“黄大人稍待,晚生那礼品放在门口,我去去就回。”说完起身行了一礼,就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周小白拿上来一个坛子,此时周小白的面色些许有些不好看。因为这坛酒不知道被何人拿去偷着喝掉了,只将封口的泥土倒进了坛子里。想到黄大人还在等着,也只能拿上来了。此刻他的心里,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很想将那偷酒贼抓起来,直接绑在柱子上,打上一顿踹上几脚才好。 到了座位上,周小白将那坛子恭恭敬敬的递到黄福面前道:“黄大人,这就是晚生送给黄大人的礼品。”黄福拿过来看了看,只见是一个酒坛子,里面并没有酒,还装着些泥土,一时弄不清楚这个周小白要干什么。 倒是一旁的何教谕见了,问道:“小白,你拿一个酒坛子给黄大人是何用意啊?” 周小白肃然道:“我听闻黄大人原是山东人,在京师为官日久,一心为朝廷做事,少有回家乡的时间。这酒坛子里装的正是山东的泥土,乃是上次我从山东带回来的,原是纪念之用。今日来此特意献给大人,正是故土难离之意,聊慰大人思念故土之情啊。” 黄福听得半信半疑,但是这时候既然说到故土,总不能说自己不思念家乡吧,那还不被家乡人戳着脊梁骨骂吗?现在在酒坛子里装的是土,不管这个土是哪里的,黄大人都不好说什么。于是黄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费心,唉,本官离开山东好多年了,真是想念家乡啊。但是为了朝廷,为了圣上,本官也只好鞠躬尽瘁啊。” 周小白肃然起敬道:“大人一腔拳拳报国之心,真是我等在座举子的榜样啊。”黄福道:“在座诸位以后都是朝廷的人,说不定将来就有朝廷的栋梁啊。诸位以后定要忠心报国,报效朝廷,勿忘本官今日之言。”众位举子连忙起身答道:“晚生等不敢忘大人今日之教诲。” 黄福示意众人坐下来,又吩咐侍卫将那坛酒坛子抱走了,嘱咐好生留着。这让周小白心底里暗暗发笑,无奈笑不出来,只好憋着。 黄福见周小白脸色发红,似乎想说什么,又问道:“周解元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周小白道:“晚生刚才作了一首诗,正要念来。”黄福笑道:“既有佳作,不妨念出来,与在座共勉啊?” 周小白站起身来道:“还请黄大人借宝剑一用。”黄福道:“念诗就是念诗,要剑做什么?”周小白道:“晚生有意起舞一番,正有用到宝剑之处。”黄福笑道:“来人啊,将取剑来,命人奏乐,本官要看周解元的剑舞。” 须臾时间,侍卫拿了一柄剑上来,周小白拔出来一看,寒光冷冽,铸造精良,真是一把好剑。听到乐声已经响起来,便将宝剑提在手中,学着《三国演义》里周瑜赤壁之战前舞剑的样子,潇洒的舞了起来。 周小白虽然没有武功,但是从小也是喜欢舞刀弄剑,一些基本的架势还是会的,他一便舞剑一便念道:“沉沉心事北西东,一望人材海内穷,岁中始参鹿鸣席,年少惜堕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情回肠荡气中。万一玄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念到最后一句,忽然回眸一笑,冲着苏凌看去。 苏凌听着雅乐,看着周小白似是而非的剑舞,再听他念出来的诗词,感觉自己都不认得他了,心道: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豪情如此,壮志如斯,好一个翩翩起舞的美周郎啊!听到最后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又见得周小白正看着自己笑,苏凌心头猛然一颤,筷子险些掉了下去。 周小白刚才念的诗,本是清代龚自珍的《夜坐二首》其中之一,为了迎合此情此景,他改动了一些内容,倒是让诗歌更加符合自己的身份。 一曲舞罢,全场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周小白将宝剑递给了侍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黄福盯着周小白看了好一会,忽然感叹道:“周解元,你如今已经是解元了,可有表字?”周小白听了,吃了一惊,心道:莫非黄福有意要给自己取表字?这个表字可了不得,替人取表字,就是要收自己是弟子的意思。 周小白起身道:“晚生还差两岁才是成年,因而一直未取表字。”黄福笑道:“你如今已经是堂堂的举人,如何能没有表字,待老夫给你取一个。” 第五十章.对白 周小白听说黄福要给自己取表字,连忙站起身来道:“黄大人的厚意,晚生铭感五内。”说罢站起身来冲着黄福叩拜道:“弟子拜见师相。”这一句师相的马屁拍的不错,黄福满意的点点头道:“小白,你为人聪明,素有报国的志向,为师便给你起个表字,叫做桓锡吧。”说罢解释道:“小白二字,出自齐桓公公子小白,所以我从中取一个桓字,有顶天立地、刚折不屈之意,为师表字如锡,锡色为白,正好符合你的名字。” 周小白听了大喜道:“桓锡,此字甚好,多谢师相厚赐。”黄福笑道:“为师很欣赏你,今后在学问上遇到不懂的问题,尽可以来找为师。”何教谕在一旁听了心道:有黄福这等朝廷大员为靠山,周小白以后的仕途必然会平坦许多,甚好啊,甚好。 周小白拜完了黄福,站起了身子,他并没有落座,而是又走到何教谕面前跪拜道:“恩师教我启蒙,没有恩师就没有小白今日,请受弟子一拜。”何教谕道:“黄大人的学识比起为师来,真是如沧海比一粟,你今后跟着黄大人要多多请教,学识定当更上一层楼的。”周小白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两位都是我的老师,在我心里面同样敬佩。” 这话让何教谕在心中感慨道:此等有良心的学生,还真是被我何某人遇到了,上天待我,何其厚哉。黄福听了心道:遇到了我,周小白还能不忘却昔日老师的恩德,此人真是忠直可信之人,老夫倒是没有看错人。 鹿鸣宴结束以后,黄福亲自出门送周小白一直到了应天府衙门门口,这让侍卫和其他的举子都很惊讶,没想到黄福竟然如此看重周小白,对其竟然有如此礼遇。这让周小白受宠若惊。 辞别而去,周小白就要回家,却被门外的苏凌喊住了。周小白见苏凌要找自己,便吩咐周桐先回家,自己要跟苏凌一起走走。苏凌见到周小白的时候,脸色微微还有些发红,看来那句“美人如玉剑如虹”是说道苏凌心底里去了。 “小白”苏凌习惯称呼如此,倒是没有喊周小白新取的表字:“你那句美人如玉剑如虹,究竟怎么想出来的,此句可谓传颂万世的篇章。”周小白哈哈一笑:“我这个人嘛,三杯酒下肚就喜欢看美女了,有如此佳人在桌上坐着,焉能不看?” 苏凌听了,脸色更红了,这也就是周小白了,一般男子若是敢如此调笑自己,只怕此人也是要性命难保。苏凌跟着周小白走出去很长一段路才淡淡道:“你可知调笑郡主可是要被砍头的。”周小白笑道:“若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人,连说出来都不敢,那也并非好男儿啊。”苏凌叹了口气道:“你有时候彬彬有礼,有时候又这样纨绔”说罢,竟是笑了笑道:“说你是君子吧,偏偏说话像个登徒浪子,不过却又是个才学好的,也是天下少有。”周小白心道:那是你不知道我们后世的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见周小白不搭理自己,苏凌忽然郑重道:“以后你怕是见不到我了。”这话说的周小白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苏凌,你要去哪里?”苏凌心道:果然,不说这一句,你也不搭理我。苏凌微微叹息道:“你的恩相黄福来金陵,并非是单单主持科考这么简单,他是来接替我爹爹做那金陵守备衙门的提督的。” 周小白听了心道:这么说来,苏凌要跟他爹爹回京师去了。停下了脚步,周小白问道:“你跟你爹爹是不是要回京师了?”苏凌听了,淡淡一笑:“不错,下个月就要动身回去了。”周小白惊讶道:“这么快?”苏凌点点了头,她往前走了两步,小声道:“到了京师,我便不能像现在这般出来逛了,你哪怕到了京师也是难见到我了。” 周小白道:“没事,明年二月份朝廷会举行会试,你总归还要考试的,自然还是能见到。”苏凌笑道:“我不考了。”周小白道:“你说什么?你不参加会试了?”苏凌瞪了一眼周小白,心道:你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苏凌道:“会试我若是再考上了,岂非就犯了欺君之罪,这以后如何收场?”周小白道:“在我那时代,还真有一个女驸马的故事。” 说着,周小白便将故事简单描述了一下。苏凌听了,不禁赞叹道:“这个冯素贞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说完,笑着看着周小白:“这故事我从未听过,是你编的?”周小白道:“我会的故事可多了,以后你嫁了我,我每晚都说一个故事给你听。” 苏凌先是脸色一红,转而一白,却是不说话了。周小白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当真就没意思了。”苏凌冷色道:“你莫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听了不知道你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又是假的,你莫要害我。”周小白吓得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不再无言乱语就是了。”苏凌叹了口气道:“我回京师,原本也不担心什么。只是你家得罪了汤公公,我和我爹爹这一走,你还是要小心为上。” 周小白听了,默默伤感道:的确,固川王不在此地,汤公公还是留在金陵的,自己一家人可怎么办? 苏凌道:“你今日拜了黄福为师,我和我爹爹走后,你一定要跟他多多走动,他的后台是杨阁老,有他撑着你,便不会有事情。”周小白默默记了下来,原来自己师相的后台是阁老,他忽然好奇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你家爹爹的后台又是谁?” 苏凌笑道:“我经常和我爹爹在一起,朝中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要说我家的后台嘛,其实就是朝廷的勋贵一派。”周小白听明白了,原来如此,这苏家的根基就是勋贵一派。 走着走着,周小白不知不觉已将苏凌送到了守备衙门的门口。两人道别,各自离开。苏凌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看周小白离去远了,这才返身进了大门。心里却是叹息道:周小白啊,你也不回个头看看我,唉。 其实周小白不是不愿意回头,只是怕自己回头了,自己会更加思念苏凌,一想到恐怕要好长时间才能见到她了,心中一时有些失落感。 周小白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从路旁闪出来一个人,周小白一看:竟然是展枭! 周小白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忙问道:“展护法专程在此等我,莫非要请我吃饭?”展枭笑道:“你中了举人,理应是你请我吃饭。我找你呢,是奉了阁主之命,要你明日早上就去阁中密室找他。” 周小白听到虞幽要找自己,心道:莫非是来要钱的?现在本钱还都在兄长那里,还不能还的。看了一眼展枭笑道:“我知道了,还请展护法回禀阁主,明日我一早就到。” 展枭听了,就要转身离去。却听身后一个女子道:“展枭,是你吗,上次你救了我,我还没谢谢你呢。”原来是贞娘见天色晚了,出来看看自己的哥哥有没有回来,却是撞见了展枭。 展枭转身看见了陆贞娘,笑了一下道:“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贞娘指了指周小白道:“我和我哥哥都是住在这里,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周小白听了暗道不好,这不是暴露了妹妹嘛,唉,怎么这么巧的。 展枭笑了一下道:“我听说周公子中了举人前来祝贺,不想在这里见了你。”陆贞娘怪异道:“别人都是白天来,你怎么晚上来此?”这把展枭一时问住了。 周小白连忙打了一个哈哈,对着贞娘道:“他不过是赌钱赌输了银子,想从我这里借一些银两去,故意寻个由头来找我的。” 这话,让展枭尴尬的笑了笑,也不说话。贞娘听了却道:“展大哥,赌钱可不是好事情,你不如留些银子做做营生也是好的。”展枭郁闷的看了一眼周小白,又对贞娘道:“好,我听你的,以后就不去赌了。” 贞娘笑道:“我就知道展大哥是个好人,哪里会去喜欢赌银子的。”这话,让展枭讪讪笑了笑,他心道:小妹妹,我可不光是赌钱,我还会杀人,若是被你知道了去,只怕你会被吓坏了的。 贞娘却是走进了屋内,不一会拿了一个银钱袋子出来道:“展大哥,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你拿去做点营生,莫要再赌博了。”说着,也不管展枭是不是拒绝,便一把放在了他的手中。 展枭的脸色,顿时变了数变,他出道以来,见惯了尔虞我诈,却未想到一个小姑娘会以真心待自己,一时感慨万千。 拿了银子,展枭也不说谢,转身就走了。 周小白看了,叹口气道:“妹妹,别看了,我们回去吧。”贞娘点了点头,便跟着哥哥进了屋子里。 第五十一章.考核 因为虞幽今天要见自己,周小白起了个大早,穿着那身举人老爷的打扮,也不要周桐伺候,自个出门骑上了马就到了惜春坊的后院门口。 这后院门口照旧是两个女子守在此处。周小白有时候很纳闷,两个女子守在这里究竟能顶个什么事情?好在见惯不怪,也没有细问。实际上,这外头守着的人只是个摆设,门外路上和惜春坊的楼上都有暗哨监视着外头的动静,并不指望门口两个人可以报信。 两个女子将周小白迎了进去。待来到密室,虞幽依旧坐在石室内的石椅上等着他呢。 周小白见到密室内并无他人,也不行礼,只笑了一声道:“阁主,你每次坐那个石头椅子不嫌硬吗?”虞幽摘下了面罩,笑了一笑,并没有说话。周小白问道:“你要我今天来见你,莫非是要我还钱的?”他心里最怕虞幽要他还钱,便提前说了出来。 虞幽从石椅上站起了身子,走到周小白身边轻叹一声:“奴家在周公子眼里,莫非只值得些黄白之物?”说着,将手轻轻捏了一下周小白的脸蛋,笑道:“奴家喜欢你,莫说银子,只要你想要,奴家什么都依着公子。” 周小白听得头大,心道:又来了,又来了,这女子每次见我都想着要占些我的便宜,唉。 虞幽忽然严肃道:“我这次要见公子,不为别的,只是收到了尊主的飞鸽传书,要你去京师参加我黑龙会每年一度的内堂弟子考核。”说罢,从身上拿出了一个纸条递了过去。周小白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要自己参加考试去的,时间就在明年二月份。 黑龙会的内堂弟子考核,是为了比较内堂弟子的优劣而制定出来的考核方法,每年一次。各个分舵都要将上一年新入门的内堂弟子,推荐到京师参加考核。考核优胜者,可以获得身份的提拔。 周小白问虞幽道:“这内堂弟子考核,究竟是一个什么考法?”虞幽道:“当然是比试武功了,一般都是两个内堂弟子相互比试,谁的武功高,自然谁就赢了。” 说到这里,虞幽笑道:“周公子,奴家给你的《般若功》你练习了没有?”周小白道:“我认得它,它不认得我,大家还不是很熟。”虞幽叹了口气:“早在入门的时候我就让你好生修炼,若是练上几个月,说不定就过关了。” 周小白道:“我拿了秘籍,去了趟山东回来,家里就被抄家了,前面又在参加科举,哪里有时间修炼武功?”虞幽听了,想了想,感觉他说的还算有理,却有些伤感的说道:“你这般什么武功都不会,去参加考试,那不是送死去的吗。” 这话让周小白心脏猛然跳了几下,心道:怎么比个武还能送了性命?虞幽低着头,叹了口气道:“比试武功,刀剑无眼,你什么武功都不会,还不是枉送了性命去?”周小白道:“比武嘛,我上台就认输好啦,他哪里还能杀我?” 见周小白还是不能理会,虞幽生气的说:“你以为人人都有你一样的心肠么?我黑龙会的内堂弟子,哪一个不是希望自己爬的更高,得到尊主的赏识?若是在比武之时能一击杀了对方,那不就显得自己的武功高明吗?” 周小白见她生气了,有心逗她笑一笑,便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武功都不会的。”这话将虞幽听得呆了,忙问道:“你会武功?” 周小白突然大喝一声,双腿并拢,两手握拳放在腰间,猛然左手向侧方一推,身体呈弓步,右拳便是向着侧方打了出去。 虞幽看了笑道:“这么粗浅的拳法你是哪里学的?” 周小白正色道:“此拳法乃是我后世体育课老师传授的高级搏击技能,名字叫做《步行拳》。” 虞幽听了惊讶道:“听着名字,感觉也是一门高深的拳法,怎么你打出来,竟然这么粗浅。” 周小白道:“我好久不打了,自然不太熟悉了。”虞幽道:“不如这样,你将这套步行拳从头到尾打出来我看看。” 周小白便将步行拳又演练了一番。虞幽看了,叹息道:“此拳法,有些像《太祖长拳》,不过似乎又精简了许多。”周小白心道:果然是行家啊,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的门道,这《步行拳》本身就是来源于《太祖长拳》。 虞幽道:“既然你会此拳法,我便改动一下,你照着我这样做,寻常三五人也近不得身的。”说罢,竟然将步行拳打了一遍出来,只是其中很多地方又变了许多,让拳法威力大增。 一套打完,虞幽道:“你可看明白了?”周小白当然是摇了摇头。虞幽想了想,脸色一红道:“实在不行,你便与我行周公之礼,我传你十年的内力,这样你即便不能赢,也是死不了的。” 周小白当然大摇其头。 虞幽一跺脚道:“你这人!唉,我自己都不要了我的身子,莫非还委屈了你吗?”说罢,流下泪来,呜咽着,转过了身去。 周小白看了,正色道:“虞姑娘,周公之礼乃是人伦大礼,若不是夫妻,那便是暗中苟合了,我是不会做的。” 虞幽听了,心道:此人心中正直,倒是我逼迫他了,但是若不能传功与他,他又怎能过得去比武这一关。 周小白笑道:“生死自然有天命,我不信我去参加那内堂弟子的考核还会丢了性命。” 虞幽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我这里给你一物,遇到危急关头,便用出来,一定可以保得性命的。”说罢,从身上掏出来一个小竹筒,竹筒上有着一个小的机关。 周小白接了过来,问道:“此物是什么?”虞幽道:“这是我的暗器,叫做白蛇吐信,这竹筒里有着三百银针,只要拨动机关就能使出来,可用三次。人若是在五步之内,定然会中,不死也难了。” 周小白心道:既然有此物,为何刚才还要骗我说要传功给我。唉,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莫非学的是采补之术,见我是一童子之身,就想拿去练功?以后更要当心啊。 虞幽道:“这暗器威力非常大,需要小心存放,你小心收好了,莫要被它误伤了。”周小白道:“我会收好的,你放心吧。对了,我去了京师,二月初九就要参加会试,我们黑龙会的比武也在二月份,不会冲突吧?” 虞幽道:“你二月到了京师,只需找到京师的城隍庙,到了晚上就会有人来此处,那人会问你:足下来拜城隍爷,要烧几支香啊?你便说:一年三百六十五,我烧香自然是烧第二支香。那人就知道了,会问你要信物,你拿银色燕子的飞镖给他,他便会带你去我黑龙会的内堂。” 周小白笑道:“我问你的是比武的时间,你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虞幽道:“我若是不告诉你,你能寻得到吗?比武一般都是月底了,你放心吧,不会耽误你考功名的。” 周小白听了,这才稍稍放心,只要不影响自己的科举大业,什么事情都好说嘛,不就是去比个武吗,大不了认输,有什么了不起的。 虞幽道:“你以后去京师,我想让你带一个人一起去。”周小白道:“带谁啊?”虞幽道:“我想让你带展枭一起去,他也是要去京师办事,正好可以一路上保护你的。” 周小白当然不愿意,忙摇头道:“此人当时就要杀我,我带他去,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快活吗?”虞幽笑道:“展枭虽然狠毒了些,但是一心为了帮中大业,你既然是我阁中的左护法,他自然不会害你的。” 周小白还是不愿意,虞幽却道:“此人武功颇高,有他保护你,定然不会出岔子,我也好放心一些。”周小白道:“你不放心,为何你不跟我一起去京师呢?”虞幽笑道:“我是此地的阁主,当然还有要事要办,不过你放心,我让展枭去保护你,自然有我的安排。” 周小白见推辞不得,也只能应承下来。 出了惜春坊的后门,周小白也是无事可做,他又想到了乐知秋,便想着出城去看望她。谁料到,刚走到城门口,就遇到了放榜时那个称赞自己做诗做的好的男子。 那男子见到了周小白,笑着道:“今日真是有缘,没想到在此处又遇到了小友。”周小白连忙下了马,笑道:“足下莫非特意在这里等我?”那男子笑道:“我平日里最喜闲逛,今日遇到你也是偶然,不如一同去喝杯酒去?” 周小白推辞道:“我今日出城要去寻访一个故人,改日我请你喝酒便是。”那男子哈哈一笑道:“巧了,我也是想出城寻访一个旧友,不如一同前去?” 周小白心道:此男子怎么如此说话,自己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莫非是存心要跟着我。 那男子道:“我去寻的那人住在栖霞寺中,小友要是有空不妨一同前去。” 这话让周小白听了更是狐疑,他去栖霞寺,却不是离着静思庵很近,他真的是有意跟着自己的? 那男子道:“小友你去哪里?”周小白道:“我去静思庵。”那男子哈哈一笑:“正好顺路啊,小友我们一起去吧。”说着,也不管周小白愿不愿意,便骑上了马,就跟着周小白出城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栖霞寺前。 早有一人已经在寺庙前等着了,周小白一看竟然是乐万山? 乐万山见了周小白一脸的不喜,呵斥道:“你这小子,莫非是来寻我女儿的,你既不想娶她为妻,我还是劝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周小白连忙施了一礼道:“伯父,我去见乐小姐,只是心中思念她,想见一见她。” 乐万山道:“既无意娶她,何必见她!”周小白又要说话,身后那男子却是笑道:“乐大侠,一别数年,风采依旧啊。” 乐万山向周小白身后一看,讶然道:“古兄,真的是你吗!”言语中很是欣喜。 周小白心道:此人姓古,竟然真的跟乐万山是认识的,却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依着乐万山的性子,寻常之人数年不见,断然不会如此欣喜,此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来头呢。 第五十二章.神刀 那男子哈哈一笑,走到了乐万山的身前道:“贤弟,一别数年,你竟然记得为兄。”乐万山正色道:“古兄,你的样貌小弟如何敢忘却,有道是纵剑山河唯宗主,天下难敌古有刀。” 那男子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罢了,哪里会有这般名声,不过是人吹嘘而已。” 周小白在一旁听了,心道:乐万山也是江南大侠,为人粗狂,怎么在这人面前竟会如此拘于礼数?看来此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老秀才。 他不知道,所谓纵剑山河唯宗主,天下难敌古有刀,指的就是黑龙会的尊主和眼前这个男子。这个男子的姓名,正是古有刀。 乐万山道:“古兄今日来此,究竟有何要事?”古有刀笑道:“我不过是跟你的准女婿一起来看你的,这又何必问我,你该问他。”周小白连连摆手道:“伯父,是他跟我来的,原本就是要来寻你。” 古有刀笑了一下:“小友何必如此胆小怕事?莫非见着你的老丈人,就要把我卖了去?”周小白道:“我又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帮你说话?我们又不熟的。” 乐万山听了,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古兄,我知道你脾气不同常人,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乐万山自然知道古有刀的为人,此人看上去谦和友善,性格其实古怪得很,前一刻跟你非常要好,下一刻就可能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古有刀笑道:“我不过是一个不第的秀才,如何敢为难举人老爷,贤弟,你多虑了。”乐万山听他这么说,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谁料,古有刀刚说完话。周小白笑道:“你看上去也颇有几分本事,今后小爷我中了进士,就请你去做一个看门护院的,也算不埋没了你的武功。” 这话一说出来,乐万山也是一头的冷汗。古有刀却是哈哈大笑道:“小友,你可知道我是谁?就让我去做你的护院?”周小白道:“天下难敌古有刀,这古有刀听着像个人名,应该就是你了。” 古有刀奇道:“原来你早就猜到了我是谁?” 突然之间,古有刀脸色一变,面如寒霜。周小白只感觉自己周围仿佛来了千军万马,刀剑之声充盈于耳,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一阵哆嗦。 再看古有刀,竟然就像看到了一柄杀气凛然的大刀,这刀就像从天而降一般,正朝着自己砍下来! 周小白怕的要死,想喊出来,却是一声也不能发出,真的是被此人的气势所摄。古有刀收了气势,笑道:“连我的刀意都不能抵挡,还敢夸此海口,还要我做你看家护院的人?若不是看在乐万山的面上,你项上人头早已落到地上去了。” 周小白此时方才知道,眼前这人真的是一个高手,自己刚才那番话原本是想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谁知差点就要了自己的性命。想到这里,周小白也是暗自叹了口气:不是说穿越而来的人,只要王霸之气一出,古人都要纷纷拜倒的吗?看来我是穿越的书看的太多了,被骗了。 但是周小白的性格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人,他心里虽然害怕,嘴上却说:“你的刀意虽然能取我项上人头,也只是一般,真正的刀意你还不曾领略到的。” 古有刀听了,意外的没有恼怒,只是两眼平静的看着周小白道:“我的刀意,尚缺何物,你讲出来看看。” 周小白道:“刀,被称为百兵之胆,自古就有。足下的名字,想必也是取的这个意思。胆者,并非是指匹夫之勇,逞一时之快而已。足下刚才要杀我,只是因为我言语之间对你不敬,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又怎能称得上勇士?真的勇士,他会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所以我才说你刀意尚未到达臻境。” 古有刀听了,笑道:“我也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也罢,算你说的有理。” 说完此话,古有刀大笑一声,回身便走了。 等他离去的远了,乐万山怒道:“混小子!你可知道你刚才差点就没命了。”周小白点了点头道:“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乐万山一把逮住周小白,将他顺手一横过来,一巴掌就打在周小白的屁股上,就像打自己的儿子:“我叫你再逞强!不打的你疼了,你以后还要闯祸!” 一连打了三下,周小白疼的龇牙咧嘴,嘴上连连求饶,心道:这真是一个粗人啊!妈蛋,不讲道理的啊!忽然他看到了地上躺着一样东西。 他不想被打了,连忙指着地上道:“伯父,求求你别打了!你看地上那是什么?”乐万山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把小飞刀。 乐万山吃了一惊,连忙将周小白放下来,自己走上去拿起了那柄飞刀,看了一眼,乐万山大吃一惊道:“这是古有刀的神刀令!”周小白忙问道:“什么神刀令啊?” 乐万山将小飞刀递给了周小白,缓了口气道:“这神刀令,乃是古有刀的信物,非铜非铁,非金非银,乃是一柄钝刀,入火不化,入水不沉,手持神刀令的人,都被视为古有刀的弟子。” 周小白将那飞刀拿在手上,重量适中,刀身上面刻着一个令字。 乐万山哈哈大笑道:“你也真是有机缘,没想到古有刀竟然看上你了,你以后在江湖之中,凭着这把神刀令,除了黑龙会的总舵主,没人会为难你的。” 周小白道:“天下之人这么多,神刀令若是被人抢了去,我还不是一个死?那古有刀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被人杀了他能怎么办?” 乐万山道:“你可知道我朝开国功臣蓝玉?”周小白道:“当然知道,蓝玉案是我朝四大案之一,死人无数。” 乐万山道:“蓝玉之所以会死,原本就是他私藏了神刀令,蓝玉死前为保性命,将神刀令送给了安庆公主,此令后被驸马欧阳伦偷偷藏了去,才会被太祖以贪污罪名杀死!这神刀令就回到了太祖皇帝手里。” 周小白大吃一惊道:“什么!我朝开国的时候就有神刀令!”心道:那古有刀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这怎么可能! 乐万山道:“这也是我听寺庙里的老和尚说起过的。再后来辽王朱植趁着燕王举兵的时候破了金陵,这神刀令就失去了踪迹,有人说被建文帝带走了,也有人说是被太监拿出宫去了。后来不知道怎的,就到了古有刀手里,江湖传说谁得神刀令,谁就是古有刀的弟子,不想今日却是被古有刀送给了你!” 周小白听得呆了:“我拿这神刀令有好处吗?” 乐万山道:“从来拿到神刀令的人大都不得善终,要不就家人枉死。你要好自为之,莫要轻易拿了出来。”周小白听了,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好吧,此物原来是个不祥之物啊!想到这神刀令原本就是古有刀给自己的,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心中这么想,才算给了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周小白收好了神刀令,对乐万山道:“伯父,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想去见见乐小姐。”乐万山道:“你想去就去,问我做什么,你问了我,我叫你不去,你就会不去了?” 周小白听得蒙了,怎么这乐万山变化如此之快,刚刚还不让自己去见乐小姐呢。他不知道,乐万山之所以有这个变化,完全是因为神刀令的关系,他有一句话骗了周小白。 手持神刀令,并非是古有刀的弟子这么简单。有传言道:手持神刀令,坐稳大明朝! 这样一个东西竟然会如此轻易到了地上,又恰好被周小白看到了?有这么巧吗? 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一切仿佛都是有一个人安排好了的,这个人竟然会让刀神为其效力,可见此人绝对不是一般人。古有刀正是为了完成神刀令主人的委托,才会去见周小白的。 乐万山见到自己女儿喜欢的人会被古有刀看重,又见他拿了神刀令,他就感觉这个周小白绝对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但是说起来,周家不过是一个生意人家,又能有什么背景呢? 如果是一个有背景的人家,又怎么会被一个金陵镇守太监害的那么惨,弄了一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还需要依靠固川王苏孝犁的保护? 周小白得到乐万山的首肯,便要去静思庵。谁知,刚走到半路上,就见乐知秋提着一个食盒从山路上下来了。 乐小姐看到了周小白,微微一笑走上前去道:“小白,你来看我的?”周小白笑道:“我不过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乐知秋道:“我做些点心,要去送给爹爹。你跟我一起去吧?”周小白苦笑一声:“我刚刚见过了伯父,就是来找你的,怎么,又要我回去?” 乐知秋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不喜,她以为是周小白中了解元后看不起自己爹爹,所以才不愿去见自己的爹爹。摇了摇头,乐小姐叹了口气道:“我爹爹从小对我很好的,他虽然不读书,你也莫要欺负他是一个武夫,就看不起他,其实爹爹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得罪朝廷中的那帮小人。” 周小白连连摇头,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知秋,我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乐小姐以为他说的是对自己有意的事情,面色顿时微红,好在与周小白相处时间不算短了,有了一些抗体,要不然,依着从前的乐小姐,只怕就要羞红了脸,回身而去了。 第五十三章.是非 周小白和乐知秋两人顺着山路走着,又来到了栖霞寺前,乐万山此时已经进了寺庙里去了。周小白陪着乐小姐进入了栖霞寺,刚要进内殿,听得身后一声佛号,便转过身看去。 周小白喜道:“原来是你啊,小师父。”正是周小白第一次来栖霞寺时遇到的小和尚。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拜了一拜道:“两位施主,乐施主正在内殿跟我师父参禅,如果两位施主有事情告知小僧即可。” 乐知秋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道:“小师父,这里面是我做的一些糕饼,还请小师父送去给我爹爹。”小和尚接了过来,径自走进内殿去了。 周小白跟乐知秋出了栖霞寺,周小白想起了一件事情,笑着道:“知秋,今日时辰尚早,不如跟我一起前往金陵寻一下有没有适合的宅子。”乐小姐笑道:“买宅子的事情还需要我禀告父亲大人知晓,我不敢擅自行事的。”周小白也不勉强,笑着道:“也好,等我先在金陵寻找到了宅院,便带你去看看。”乐小姐点了点头,将周小白送下山去。 周小白回到了城门口,却见到城门口绑了几个犯人带着枷锁,正在受站笼之刑。周围围上了一群看客,大多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少有悲天悯人的善意。周小白看了看那些犯人头上插的木牌,写明了站笼的缘由,这些人是犯了鸡鸣狗盗之事,看着穿着,也是一些贫苦的百姓。 周小白叹了口气,心道:古时民风淳朴,这些人其实也是一些可怜之人。正看着的时候,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邋遢的娃娃,年纪只有四五岁的样子,哭着跑到一个站笼前呜咽道:“爹爹,我再也不要吃馒头了,爹爹……。”站笼中的男子,因为踮着脚尖,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能艰难的叹了口气,流着眼泪看着面前的孩童。 “是哪里来的野孩子!”一旁的看守兵丁神色显得很不耐烦,走过去一把推倒了孩童喝到:“去去去,别扰乱我等看守人犯!”那孩子被推倒在地,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周小白正要上前,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女子,这女子年纪看上去不大,穿着一身粗布做的衣裙,长得也不好看,头发盘的发髻也是不伦不类,倒让女子原本丑陋的相貌更加显得怪异一些。 女子上前扶起了孩童,对着那官兵道:“官差大爷,他爹爹犯了事情,又不是他的错,还请手下留情。”说罢作了一福。那兵丁看了一眼女子,笑道:“我当是谁来这里多管闲事,不过是个丑丫头!” 那女子知道自己样子不好看,像是习惯了道:“我丑是丑了些,做的豆腐尚可,就是你们知府大人也赞我做的豆腐好吃的。”那兵丁指着孩童道:“丑丫头,你今日是要替这孩童强出头吗?” 女子道:“我不敢阻扰官差大爷执行王法。”那兵丁听得不耐烦,呵斥道:“既然不敢,就不要再这里丢人现眼!”那女子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叹息一声,看着孩童,心下却是有些不忍。 周小白走上前对着那女子拱手道:“姑娘心存慈悲,好心定然会有好报的。”说完,对着那兵丁道:“尔等不过是些衙门里呼来唤去的小卒,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调笑一个女子?” 那兵丁听了这话,有心要辩解,看了一眼周小白的穿着打扮,心中惊讶道:此人年纪不大,竟然是个举人老爷!便不敢说话,退回一旁。 女子看了一眼周小白,顿时呆住了:这男子长的竟然如此好看。看到周小白出手帮助自己,又称赞自己心肠好,那女子连忙施礼道:“多谢小哥出手相助。” 这话让兵丁听了,心中暗自发笑:小哥的称呼也能对举人老爷讲的吗,真是一个蠢丫头。周小白听到女子称呼自己为小哥,也是哭笑不得,小哥的称呼在宋朝还能用作街坊领居相熟之人打招呼用,现在是在明朝,小哥一般多是指店铺中帮忙的小二。 好在周小白是一个穿越的人,并没有多么在意,笑着道:“姑娘不必客气,我是周小白,是这金陵本地人士。”那女子微微一笑:“我想请小哥帮一个忙,能否借我一些银两。” 周小白疑惑道:“不知姑娘要银子做什么?”女子道:“我想替那孩子付了他爹爹站笼的赎金。”周小白心道:此女子心肠是好的,做事未免有些莽撞,我们之前并不熟识,素未平生如何能借你银子的? 想了想,周小白对那兵丁道:“我替那孩子的爹爹付赎金,你们将人放了吧。”兵丁笑道:“这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举人老爷有钱,十两银子就成了。”周小白摸了摸身上,掏出来一个银钱袋子递了过去:“钱你拿去吧,快把人放了。” 兵丁就开了站笼,除去了枷锁。孩童看到爹爹被放出来了,哭着跑上去道:“爹爹,爹爹,总算没事了。”那男子领了孩童走到周小白和那女子身前,叩拜道:“多谢两位今日救了我,大恩难谢啊。” 女子连连摆手道:“你不是我救的,要谢也是谢我身旁的举人老爷。”那人又要叩拜,被周小白拉起了身子,嘱咐道:“你孩子还小,莫要再做这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让孩子学坏了去。”男子听了这话,神色一悲:“举人老爷有所不知,我和我孩儿都是金陵本地人士,原先就是在城外耕种的普通农户……” 话说到一半,男子忽然不说了,周小白看了看周围,知道这男子恐怕是有些难言之隐,便让男子跟着自己出城说话,那个女子也是尾随而来。到了城外一个僻静处,那男子才说出来事情的经过。 这男子原本是城外的普通农户,虽然家庭不富裕,但是在城外也是有着十亩上好的水田,日子平时节省一些,倒也能过得去。谁知,在半年前,金陵兵部尚书的大公子洛青城在城外游玩的时候,看上了自家的水田,就叫人巧取豪夺了去。 男子不服,上告衙门,却被应天府衙门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男子的妻子因此事积愤成疾,卧病在床。这男子也是一个疼爱妻子的人,将家中东西能典当的都典当了去,换了钱给自家妻子治病。 久而久之,家中再无银钱,妻子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儿子实在是饿了,吵闹着要吃馒头。一个馒头不过才两文钱,男子竟然买不起,便去卖肉的地方偷了几枚铜钱。蛋他毕竟不是一个惯偷,当时就被卖猪肉的发现了,押到了衙门,就被判了一个站笼之刑。 听到这里,周小白不禁唏嘘感叹,这男子的所作所为竟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穿越之前的老爸。感慨以后,周小白又掏了掏身上,摸出来二三两散碎银两,硬是塞到那男子手里道:“这些钱你拿去给你妻子治病,小孩子要吃馒头,就给他买一个,别再偷了。” 那男子忙拉着儿子跪了下了道:“举人老爷真是菩萨心肠,怪不得能高中举人,我赵毅这辈子一定会报答老爷的恩情,还请老爷留下姓名。” 周小白道:“区区小事而已,我并不要你报答,你放心,你的事情我管定了,定要官府还你家的田地。” 赵毅听了连忙道:“举人老爷,那洛青城仗着有他爹爹撑腰,在这金陵经常为非作歹。但是此人家中势力颇大,举人老爷还是不要管这件事情了。” 周小白道:“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的。” 送走了赵家父子,周小白回过身来,却找不到那女子的踪迹了,顿时心中颇为诧异,恩?刚刚还在附近的,怎么就没人影了。 看到天色已经不早了,便骑着马回到了何教谕家。到了何教谕家中,周小白便将今天遇到的事情跟老师说了一遍,当然未曾提起神刀令的事情,只是讲了一下赵毅父子之事。 何教谕听了,摇头道:“金陵兵部尚书,乃是朝廷正二品的大员,这位大人叫做洛鸣,为人也不是那么坏的啊。” 周小白道:“可他那大公子洛青城,却是个恶人,在这金陵城真可谓为非作歹!若是没有他父亲撑腰,凭他也能这样横行无忌吗?” 贞娘听了,吃了一惊,那晚自己遇到洛青城调戏的事情,自己没有敢告诉哥哥,只是说遇到了几个地痞要调戏自己。今日听到哥哥提到这个名字,有心想说,又是有些犹豫。她害怕洛家势力庞大,自家在金陵城已经得罪了汤公公,再得罪洛家,怕是更难安身了。 想到此处,贞娘反而劝道:“哥哥,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去京师参加科考,不要被这些事情耽误了行程啊。” 这话说中了周小白的心事,周小白也是低头凝思起来:马上固川王苏孝犁就要回京,自家靠山就要走了,汤公公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再添一个对头,确实殊为不智。 周小白有心要帮赵毅父子,现在却是显得有心无力。贞娘看到哥哥愁眉紧锁,心里面也是暗自叹气,可惜自己是一个女儿身,实在帮不了哥哥什么忙,想了想,贞娘又道:“哥哥,我去厨房给你煮一些豆浆来喝。” 周小白好奇道:“豆浆需要黄豆泡发,你现在去做豆浆,哪里能做出来。”大哥周伯文在一旁听了,白了一眼周小白道:“三弟,妹妹她早上就托海伯买了黄豆回来,今天在家里忙活了一天,将黄豆一颗一颗挑出来,就怕你吃到坏的。” 周小白听了这话,感激的看了贞娘一眼道:“贞儿,以后不要这么辛苦自己了,哥哥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谁料贞娘笑道:“哥哥,在周家宅子的时候,我见厨房都是这样挑选黄豆的,不是这样的豆浆你也不爱喝啊。” 周小白听到贞娘提起从前,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以前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去了很久了。有爹爹周大仁在的时候,自己的日子过得真可谓舒坦啊。只是如今,唉…… 第五十四章.对策 贞娘去厨房煮好了豆浆,端过来给周小白喝了,周小白的心情依然还是有些沮丧,他发现以自己目前的能力,的确帮助不了赵毅父子,但是他的性格告诉他:凡事不试一下,怎么会知道一定会失败呢? 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去再找一下固川王苏孝犁,离下个月还有几天,哪怕苏孝犁不能帮助自己,以老王爷的睿智,一定可以给自己一些可行的建议。 所以,第二天,周小白早早就起了床,去拜访固川王苏孝犁去了。谁知,到了金陵守备衙门,正遇到苏孝犁在跟黄福办理交接手续。幸亏两位大人都认识他,便让守卫将周小白请了进来。 守卫将周小白带到大堂,周小白也是先行了一个大礼,两位大人吩咐他起来之后,周小白才说道:“今日过来拜见二位大人,是我昨日遇到一件冤案,还想请两位大人能够帮忙。” 苏孝犁笑了一下,却没有理睬周小白,反而对着黄福道:“黄大人,本王就要回京了,以后周家的事情还要拜托黄大人了。”黄福笑道:“王爷,小白是我的弟子,只要我在这金陵一日,便不会让人能伤及周家。”苏孝犁听了,转过头对周小白道:“你看看,黄大人是多么器重你,小白,你以后一定要好自为之,不要给黄大人添麻烦,知道了吗?” 周小白心道:王爷这么说,怕是不让自己去掺和是非,这是不想帮忙的意思啊。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还是郑重道:“王爷,您放心,小白知道该怎么做。” 苏孝犁想了一想又道:“小白,你父亲周大仁尚未找到,虽然本王就要离开金陵,不过你放心,这一件事情我一定还会让人去查的,一有消息我便让人传书给你。”周小白听了,连忙叩拜道:“多谢王爷厚意。” 黄福在一旁忽然说道:“小白,你方才说有冤案,你不妨跟为师说一说呢。”周小白便将昨日赵毅父子的事情讲了出来。 黄福听了,默然不语,沉默很久后,方才看着苏孝犁道:“这件事情本是一件小事,只是下官领了参赞机务的职衔,这职位原本就是兵部尚书洛鸣的,此事若是由我提出来,洛鸣心里怕是更不好受,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苏孝犁心道:这真是一个老狐狸。 苏孝犁想了一想,忽然笑到:“黄大人,你刚来金陵,若是想在此处站稳脚跟,你就要做一件大事。” 黄福听了,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想了一会道:“王爷是说?” 苏孝犁道:“黄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洛鸣那点事,你会不知道?这次朝廷夺了他参赞机务的职衔却给了你,这……你还不能领会吗?” 黄福道:“不错,王爷所言,真是醍醐灌顶,正如王爷所说,看来太皇太后那边,是想让洛鸣挪一下位子了。” 苏孝犁道:“那赵毅父子这件事情,岂非正好可以当做一个契机。若是扳倒了洛鸣,又能树立黄大人爱民如子的形象,岂非一举两得?” 这话,正好说到了黄福的心里面去了,人人都有爱好,有人爱钱,有人爱官,有人好女色,有人好男色,当然就有人好名。黄福好名,苏孝犁是知道的。 不得不说,苏孝犁是块老生姜了。就在刚才一番对话中,苏孝犁不仅成功帮助了周小白,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还让原本畏首畏尾的黄福看出了朝廷的用意。也正是苏孝犁将事情挑明了,算是让黄福和周小白找到了这件事情利益的共同点。 还有一点,苏孝犁是没有说出来的。苏孝犁真正的用意,不在于帮助黄福或者周小白,更谈不上会为了一个平民百姓去跟朝廷大员作对。他真正的用意,恰恰是为了他自己。 苏孝犁深知,黄福来金陵接替自己,这一定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旁人看来是要重用自己的,实际上苏孝犁暗暗感觉到这是太皇太后对自己心存戒心,要削了自己的兵权。 官员接替,现任总不会将上一任的麻烦留给自己,那么黄福上任之后,必定会调查苏孝犁这几年在金陵守备提督衙门的事情。苏孝犁本来还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倒是在周小白身上想出来了这么一个计策,那就是:驱虎吞狼! 有了洛鸣这个替死鬼,苏孝犁就安全了许多,而且洛家在金陵也有势力,黄福要调查起来,还是有困难的,这样他就更加没有精力来管苏孝犁的事情了。 现在的周小白尚未想到这么深,他只感觉,苏孝犁确实是大力帮自己的,做事情很有责任感!王爷就一个女儿,自己撩住了苏凌,苏孝犁就会帮自己。 世间之事,其实谁又是谁的棋子呢?只有下棋的人才会知道吧。 苏孝犁示意周小白现在就去找赵毅父子,将他们带到守备衙门来,便叫周小白出去了。自己则是和黄福留下来,继续商量对付洛鸣的办法。 周小白出了守备衙门,骑上了马就到了金陵郊外。一路上,一边找寻,一边打听,好在赵毅还有些痴汉(指疼爱自己老婆的男子)的名声,走了十几里路,便在城外的赵家村找到了赵毅父子。 赵家村因赵姓居多而得名,住着几十户人家,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朴实本份的农民。这村上三面环绕着水田,一面背对着青牛山,村上的人喝的是山间的清泉水,还开了几条沟渠将水引下来灌溉农田。此时正是靠近晌午,远望而去,山林郁郁葱葱,屋上袅袅炊烟,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称得上是如诗如画。 周小白赞叹道:好一个没有雾霾的世界,好一处青山绿水,真是旅游的好地方啊。 在村口打听了一下,便有牧童指引着来到了赵毅父子的房前。 这是一间土坯的茅草屋子,很小,墙皮都没有刷上一些新粉,显得破败不堪。房前有一个梯子,堆着几大捆稻草,赵毅正在屋顶上修补着漏雨漏风的破洞,那个看上去邋里邋遢的孩童在屋下帮着打下手。 见到周小白来了,赵毅慌忙下了梯子,赶紧将周小白迎接进来,笑呵呵道:“举人老爷,您怎么来了?” 周小白摆了摆手:“赵兄,你比我大了许多,不要这么叫我了,就喊我周小白吧。”赵毅连连摆手道:“举人老爷,您是有学问的人,以后就是官老爷,我可不敢这么称呼。”说完了,叫儿子去屋子里搬了一个竹凳子,拿了出来。 “周老爷,我这里实在没什么能坐的地方,您别嫌弃。”赵毅说完,一脸的歉意,非常的不好意思。那小孩道:“家里就这一个凳子,是爹爹为了给娘煎药才留下来的。” 周小白听了,心中一阵感慨:看来赵毅为了救妻子,真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掉了。 赵毅请周小白坐了下来,自己蹲在一边,周小白道:“赵兄,你也坐下来,别蹲着。”赵毅道:“我哪里敢跟周老爷一起坐下。”周小白道:“你蹲着我看得更难受,你坐稻草上不就行了。”赵毅听了,不敢违逆,就坐到了一捆稻草上。 周小白道:“嫂子的病怎么样了,可买来药了?”赵毅听了,又要叩头,被周小白拦住了,赵毅才说道:“多亏了老爷给的银子,昨日才买了些药材,今天我那婆子喝了药,就不咳嗽了,这都是老爷的大恩啊。” 周小白道:“我今日去了官府,找到了我的恩师太子少保黄大人,已将你们的冤情跟他诉说了,他定会替你们讨还公道。”赵毅听了,一下子跪倒在地,周小白是拦都拦不住啊。 赵毅道:“周老爷,您对我们大恩啊!我赵毅别的没有,就有一条命在,老爷能为我们伸冤,我这条命就是老爷的。我这里给您磕头了!”说罢,拉着儿子一起叩了三个响头。 周小白将赵毅父子扶了起来,正色道:“我恩师想让你们到他那里去告状,你们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 赵毅猛然点了点头,一会儿,却又犹豫起来。周小白看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难事吗?”赵毅道:“周老爷,我和我儿子都走了,我那病了的婆子怎么办?我怕她一个人在这里,没有饭吃,又没有人给她熬药。” 说完这话,从小屋中出来一个女子,年纪大约二十来岁,面色蜡黄,她是扶着墙出来的,刚走了几步,就喘着气咳嗽起来。 赵毅见了,连忙上前去扶住了道:“婆娘,你出来做甚!还不回去躺着!”那女子微微笑了一下:“他爹,你带着儿子去告状吧,我撑得住的,若是讨不回来祖宗留下的地,我就死了,也闭不上眼。”赵毅听了,目中含泪,叹息一声道:“婆娘,说什么死的话,有我在,小鬼便是要收你,我也堵着门不让他们进来的!”那女子笑了一下,伸手擦了擦赵毅的眼角:“他爹,莫哭,在孩子面前哭,显得没本事。” 周小白起身道:“嫂子,你家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们讨一个公道的。”那女子听了这话,想跪下来,被赵毅拦住了:“婆娘,我替你给周老爷叩头!”说罢又准备跪下来叩头,被周小白硬是拉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从外面走进来道:“你娘子由我照顾,你放心好了。”赵毅看了,却是昨日帮自己儿子出头的女子。 周小白道:“诶,你怎么来了?”女子道:“我家就住在青牛山中,离这里不远,今日我去城里卖完了豆腐,就过来了。”周小白道:“还未请教小姐姓名?”女子笑道:“我姓胡,别人都叫我胡家豆腐。” 周小白一愣:胡家豆腐,这算人的名字?看着女子丑陋的脸,周小白心道:此女子虽然长得难看,心肠却是好的。不禁收起了轻视之心。 第五十五章.郡马 赵毅虽然见到胡姑娘肯帮忙照顾自己的妻子,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两人之前只见过一次面。谁知赵毅的妻子却说话了:“他爹,既然胡姑娘肯照顾我,你就更别担心什么了,安心跟周老爷去告状吧。” 胡姑娘笑了一下,对着赵毅道:“你放心吧,我一定帮你照顾好嫂子的,我天天磨豆腐也累得慌,正好可以休息一下。”这下,赵毅更加不好说什么了,人家生意都不做了来帮自己,自己要是在说什么,也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啊。 胡姑娘说罢,便扶了赵毅的妻子进屋躺下了,自己却是将药罐拿了出去,搬了周小白的竹凳过来坐下,加了点柴火便煮起来。 周小白见了,递了一个银钱袋子过去,笑道:“胡姑娘,这段时间就要麻烦你了。这些钱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赵毅在一旁看了,连连摆手道:“恩公,这可如何使得,昨日你给的钱还有不少,如何能再拿你的银子。” 周小白故作威严的瞪了一眼赵毅道:“我这是给你的吗?我是给胡姑娘的。”说罢,将袋子放到胡姑娘的脚边。胡姑娘见了,伸手拿了起来,一点已不客气,连个感谢的意思都没有。 安顿好了一切,周小白就带着赵毅和他那儿子,赶往金陵城内。因为只有一匹马,坐不下三个人,周小白便将赵毅的儿子放在马上,赵毅却自愿当起了牵马人,一路就这么走着来了。 回到金陵,来到了守备衙门,天色已然到了黄昏。周小白引着赵毅父子二人来到了大堂,黄福却是到书房里去了,只有苏孝犁还在大堂上写着一些什么。 “王爷,我将赵毅父子二人带来了。”“哦,本王知道了。”苏孝犁抬起了头。 堂下的赵毅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口气都变了:“王……王爷,小人……小人……” 苏孝犁笑道:“不必如此,本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站起来说话。”赵毅的腿却是软的,他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之前见到里正都不敢高声说话,这次见到的听说是王爷,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周小白道:“赵毅,王爷是好官,你放心吧,有什么说什么,你就当他是应天府的知府不就得了。”苏孝犁听了,苦笑道:“对,赵毅啊,你不是去应天府衙门告过状吗,在本王面前不需要拘束的,本王的祖上也是一个农人。” 这话,将赵毅的心拉近了许多,他跪着道:“王爷,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苏孝犁道:“小白,你去书房请黄大人来此,顺便将郡主也喊过来,她去书房拿本王的玉箫去了。” 周小白将黄大人和苏凌请了出来,苏孝犁却是叫苏凌带周小白出去,自己和黄福要单独跟赵毅谈一谈。周小白听了,也没有反对,就抱起赵毅的儿子道:“宝宝,叔叔带你去吃糖葫芦。”那娃娃听了,立刻就笑了。 出了守备衙门,周小白将赵毅的儿子抗在肩头上,一路走来,都引起路人好奇的目光。苏凌见了,问道:“你啊,将个脏娃娃举得这么高,还叫他宝宝,看来你挺喜欢男娃的啊?”周小白道:“宝宝怎么了,哪个娃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都是当金当宝的,当然叫宝宝了。”苏凌被他说的一乐,笑道:“也亏你这么说。走吧,去我那宅子坐坐,我让下人们安排晚膳,你也好将那娃娃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周小白听了,打趣她道:“苏凌,你住的地方,怎么会有男娃的衣服?莫非你是未婚先孕,有个儿子在外面养着?”苏凌听了,面色一白,有心要恼,看了下周小白转而变得红彤彤的道:“我,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什么未婚先孕,都是从哪里听来怪事。” 周小白笑了一下,忽然唱道:“不是我不小心……只是真情难以忘记……”苏凌听了,好奇道:“这又是哪里听来的曲子?”周小白道:“不过是我以前在广播里听的歌曲,是一个堕胎广告唱的。”苏凌听了,心道:唉,怎么越来越不正经了。顿时间,面上有些不好看。 周小白笑道:“你啊,就是太正经了,难怪除了环儿那丫头,你就没个朋友。”苏凌听了这话,虽还是有些生气,心中却感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便抬起头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人,也就环儿跟我说的上几句心里话。” 周小白听了,感觉这郡主也是不容易啊,自己是个少爷,以前也是锦衣玉食,出去逛逛街,那就是很简单的事情,苏凌是一个郡主,估计从小就被管的很严。她有些理解苏凌为什么喜欢穿男装了。 苏凌道:“你刚才说到朋友,那你说说何为朋友?”周小白想了一想道:“《孟子》曰:寡人好勇,寡人好货,寡人好色。朋友嘛,就应该一起打架,一起发财,一起……”苏凌听得正专心,听他不说了,忙问道:“一起做什么?”周小白讪讪一笑道:“一起泡妞呗。”苏凌不太懂泡妞的含义,但从前面话中的意思来看,只怕不是什么好话。 苏凌摇了摇头道:“好好的圣贤之书,被你说起来就是如此不堪?”周小白道:“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见着美女总想一亲芳泽。”苏凌听了,面色又红了:“唉,自从我遇见你,第一次感觉你这个人吧,是一个谦谦君子,学问也高,接触的多了,发觉你还真是一个登徒浪子,我啊…..”周小白接口道:“我啊….真是亮瞎了我那双娇艳不可方物的眸子啊。”苏凌听了,笑道:“你拐着弯骂我?” 周小白故作紧张道:“我哪敢啊,郡主。”苏凌摇了摇头,却是笑了一下,快走几步,走到前头去了。苏凌虽然感觉到周小白的性子并不像自己最初的印象,但却是一个能让自己开心的人,跟他在一起说话,没有什么顾虑。在习惯了被他“欺负”之后,心中还有些甜蜜的滋味。 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凌住的宅子门口。这是一处颇大的宅院,原是宋朝时候一个官员的家宅,前后有屋百余间,还有庭院假山,植被丰茂,又有活水串流其间,倒是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后来,苏孝犁到了金陵,盘下了这个宅子送给自己的闺女,为了不违背祖制,拆了一些不重要的房屋,减了一些面积,倒是让宅子看上去更加的雅致起来。 苏凌进了宅子,先是让厨房去准备晚膳,又让下人带那娃娃去洗个澡,还派人去寻了一套小孩的衣衫来。 过了半个时辰,小环过来禀报道:“郡主,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苏凌便带着周小白和那娃娃去吃饭。 桌上放着十来个菜,却是以素食为主,有一尾清蒸鲈鱼,到算是一个大荤了。周小白见了,叹口气道:“你家在我那时代,就是副国级干部啊,怎么吃的还不如我一个伪豪门啊?”苏凌虽听不太懂,但是也能听出来他似乎对饭菜不太满意。 苏凌道:“我自幼喜欢素食,不爱荤腥,小环喜欢吃荤菜,我倒是陪着吃一些。今日是你来了,我还特意让厨房准备了鱼。”周小白听了,呵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鱼?”苏凌道:“你说话喜欢油腔滑调,就和水里的鱼一般滑,物以类聚,这当然是我猜的。” 周小白倒是自来熟,自己拿起筷子,就要吃菜。旁边的家丁看了,呵斥道:“大胆!郡主尚未动筷子,你就敢先吃?”周小白瞥了一眼那家丁道:“是你们郡主请我吃饭,又不是我自己要吃的。既然你这里规矩这么多,小爷我走便是。” 苏凌听了,对那家丁道:“张护卫,他是我的客人,主随客便,你莫要多言。”那家丁听了,连连告罪,退在一旁。周小白夹了块鲈鱼腹部的大块鱼肉,递到赵毅儿子的碗里道:“宝宝,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一些,这样,长大了才好为我大明效力哦。”苏凌刚喝一口茶,听了这话,强自咽下去了,就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周小白吃着饭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问道:“郡主,你跟你爹爹要回京师,这宅子不就空了吗?”苏凌点点头道:“不错,我爹爹准备将宅子空下来后,再找一些人来看守的。”周小白道:“哦…..那你这宅子就给我吧,我想买下来。”苏凌道:“你要这宅子?” 周小白叹了口气:“唉,我家不是被抄家了么,我们一家子人都住在我恩师何教谕那里,正想买一处宅子搬出来。”苏凌想也不想道:“这好办,你拿去住就成了,我也不要你银子。我还会让父王派些心腹兵丁帮你看家。” 周小白听了,心里一乐:这感情好,自己不要掏钱,还有人帮忙看守,这样自家就安全了许多啊。 吃完了饭,周小白便带着赵毅的儿子告辞,苏凌一直送他到了大街上。宅子中那些家丁们都看得呆了,个个心中思量起来:这……莫非是自家郡主看上了这个小白脸?他以后就是郡马爷?真的假的啊? 第五十六章.乔迁 周小白将赵毅的儿子带回了何教谕家中安顿。没过几天,就传来了洛青城被抓的消息,这抓人的正是新任金陵守备衙门的提督黄福。 黄福虽然是个老头,看上去温和的很,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是真的做起事来,丝毫不见手软!他抓洛青城用的借口,竟然是说洛青城通海!这通海的说法可不是说通海贼王,而是指未奉诏私自出海寻找建文帝的子嗣。 靖难之役以来,建文帝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魅笼罩在如今历代大明朝皇帝的心头。这个时代,从称帝的辽王朱植,到儿子朱贵煐再到继位的皇帝朱贵烚,一直到如今的皇帝朱祁镇,一代一代都是视建文帝及其子嗣为洪水猛兽。 这就是在正统和旁系的区别,现在是辽王一系做了皇帝,那么自然在这大明朝,辽王才是正统!与周小白熟悉的历史有区别的是,这一世辽王朱植算是一个老实人,他即位时承认建文帝的确没有找到尸体,为了当时的形势考虑,朱植还曾经下诏说:帝若来归,后世子孙当奉为正统。 为了表示自己起兵不是为了谋反,朱植还专门下诏总结了一下:靖难之役,内因齐泰、黄子澄惑乱朝纲,要铲除太祖的子嗣,意图不轨。外因燕逆(朱棣),倒行逆施,起兵谋反。朕起兵平叛,乃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策略在当时确实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在建文帝失踪以后,辽王朱植就完全控制住了朝局,称帝也是众望所归。为了进一步表示自己没有谋反,朱植还派降将郑和七次下南洋去寻找建文帝,当然都是没有找到的。 因为有承诺,只要找到建文帝或者是他的子嗣,自己的一系就要让位,这却给后来继位的皇帝们带来了很大麻烦。这几十年来,不断有建文帝或者他儿子的传闻出来,此时的皇帝当然不会承认的,都是以冒称的罪名全部诛杀了。 皇帝这么做,做大臣们的当然不傻,所以慢慢的,建文帝的说法连名字都不太听得到了,提到建文帝,大臣就以通海来代替,也是为了避讳。 这一次黄福为了整洛鸣,就说他大儿子洛青城是通海罪犯。这还了得?这就是要造反啊。果然,案子报上去了,朝廷给的说法就是杀无赦!判了洛青城斩立决,还不允许收尸,将尸体剁碎,挫骨扬灰。他爹爹,南京兵部尚书洛鸣被判了绞监候。洛家上下该死的死,该充军的充军,该流放的流放,总之没一个是好下场的。 黄福用的手段虽然并不光明,效果确实好的,杀了洛青城也是为金陵除了一害,受到金陵老百姓的交口称赞。赵毅父子那十亩地的事情,跟这件大案比起来,那还叫一个事吗?黄福吩咐将洛青城霸占的田地全部发还,赵毅的地当然就回来了自己手里。 这件事情,从洛青城被抓算起,到发还土地结束,前后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可见朝廷对于建文帝的事情还是有着深深的忌讳的。 十一月初一,黄历上说:宜安床,作灶。这一天是周家乔迁的大喜日子,搬进去的地方正是苏凌原来的宅子。 固川王苏孝犁和苏凌回京师了以后,这宅子就送给周家人住了。苏孝犁原本还真派了侍卫去帮周家看门,却被大哥周伯文谢绝了,周伯文自从听了汤公公的话,害怕苏孝犁真的是黑龙会的老大,心里头还是对他有些提防,就婉拒了王爷的好意。 周家因为有周伯文的操持,周氏的打理,又一次有了新的开始,首先是将原先的家丁能找回来的都找回来了,还新招了一批人。金陵城的店铺,也是照常运转起来,不过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周家乔迁,恭贺的人来了不少,周家在宅子里摆下了几十桌的宴席,都是坐满了人。 “张掌柜,请进请进。”周伯文站在门口,乐呵呵的招呼着。不一会,又道:“李大人,您怎么来了,快里边请……” …… 此时,周小白却是由新的丫鬟香草陪着,和乐小姐,贞娘、周桐等人在书房里玩起了三国杀,乐的清闲。 三国杀是周小白专门请了木匠来做的,将曹操、刘备、孙权……这些人都用木片做成一张一张的角色牌,木片上还专门让人绘制了小人书中的图案,显得很是有趣。其他的牌,诸如身份牌,勾玉(人物血量),杀、闪、南蛮入侵、万箭齐发等等这些牌也都做了出来,还做了一些空白的木片,用来盖住血量。而三国杀用到的扑克牌,则还是用黑桃、红桃、草花、方片来表示,只是没有有阿拉伯数字,比如j,那就写一个十一在木片上。 乐小姐这回抽到的身份是忠臣,贞娘抽到的是内奸,周桐和香草抽到的是黄巾贼(周小白考虑到反贼的意思在古代太过敏感,就将反贼身份用黄巾贼代替),周小白自己是主公。 现在两个反贼早已经被发现了,已经被干掉离开了游戏,只剩下主公、忠臣和内奸。 周小白伸手打出了一张南蛮入侵,笑道:“是忠臣的都不准闪,要掉血,别用技能啊。”贞娘用的人物是诸葛亮,她一听这话笑道:“哥哥,我是忠臣,我不会出杀的。”乐小姐用的人物是关羽,此时只有两滴血了,心下有些不甘心,皱眉道:“小白,你这个刘备怎么连自家二弟都信不过,我的技能是红桃都能当杀用的,我再掉血,我就一滴血了,那司马懿还有两滴血,你这个刘备只能送牌回血,你就等死吧!” 周小白笑道:“一个是我的军师,一个是我的二弟,我还真看不出来你们哪一个是内奸。”贞娘因为就在宅子里,玩这三国杀的机会很多,她显然更加熟悉一些规则,便笑道:“诸葛亮的技能是空城(手上无牌,则不能叫杀)你的刘备别人打不过,却是能克制我的。” 周小白笑道:“妹妹乖,就知道你是忠臣!”一旁的乐小姐不愿意了,叹了口气道:“唉,结拜兄弟都信不过的啊?”周小白笑道:“我是刘备,真心打不过你关羽,你死了可别怪我。” 轮到贞娘出牌,用诸葛亮观星的技能将好牌都拿了去,然后出了一个杀,就将乐小姐的关羽给杀了。乐小姐翻开了身份牌,赫然是一个忠臣。乐小姐摇了摇头,对着周小白笑道:“你看看,你上当了吧。” 周小白哈哈一笑,继续跟贞娘玩了下去。此时,门外来了个下人,进了书房道:“老爷,太夫人让你赶紧过去,黄大人来了。” 周小白一听自己的老师来了,立刻赶了出去,见到了黄福连忙叩拜道:“弟子拜见师相。”黄福笑呵呵的拉起了周小白:“小白啊,近日都在看些什么书啊?”周小白道:“回禀师相,近日弟子在读王右丞(王维)的诗作。”黄福听了,笑道:“王右丞的诗作多蕴含佛理,你年纪尚轻,能看懂吗?”周小白道:“弟子对诗歌常有一些见解,对佛理却是不太懂的,只知道佛曰:不可说。而已。” 黄福听了,哈哈笑道:“你中了举人,还会打趣起为师来了。”周小白忙道一声“不敢”,便将黄福请进了大宅,自己陪在一边。 到了最大桌上坐下,黄福就让周小白坐在自己的身边。周小白看了看一桌上坐着的大人,哪一个不是身披红袍,连忙推辞。谁知,桌上一个官员道:“周解元,你是黄大人的弟子,弟子坐在老师的身边,这又有何不可?”周小白心道:你这人真会拍我师相的马屁啊,拍的好。 刚想坐下来,周桐却从门外急着过来了,对着周小白小声道:“周老爷,不好了,汤公公来了。”周小白听了,心中一愣:汤公公今日来是何意?周桐道:“太夫人怕他跟大爷起冲突,让你赶紧过去。” 周小白听了,忙对着诸位大人行了一礼,便告辞而去。 到了大门口,只见汤公公带着几名侍卫,又带了十几个家丁,抬了几个箱子走过来了。汤公公见到周小拜笑道:“周解元,你不会怪本督不请自来吧?” 周伯文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汤公公,一言不发。周小白却是笑道:“汤公公此番来,不知所为何来?”汤公公道:“今日是你周家乔迁的大好日子,本督如何能不到场?”说罢就要让下人们将礼品抬进来。 周伯文见了,挡在门口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说话还是很不客气。汤公公笑道:“看来贤侄对我成见颇深,我此番来本是一番好意,贤侄何必连门槛都不让我跨进来?” 周氏在一旁听了,心知汤公公此来一定有事情,便叫周伯文让了进来。汤公公进来之后,先是到了内厅,与黄福等众位大人打个招呼,便竟自坐在了黄福身边。 宴席开始之后,汤公公也只是说些寻常的话,陪着黄福等诸位大人聊聊天,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直到周伯文和周小白前来敬酒,汤公公还是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宴席散了,汤公公借着周伯文送客的时候,忽然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贤侄,你可听过留仙居这个名字?”这话一说出来,周伯文心中猛然一颤。汤公公笑道:“贤侄不必惊讶,我只是听我手下人说,最近山东济南府破了一起大案,朝廷查获了一个叫做什么留仙居的匪盗组织。” 周伯文强自笑道:“你究竟想说什么?”汤公公道:“我不过是给贤侄提个醒,听说这次能够破获此案,也多亏了你的事情。但是你却被黑龙会惦记上了。” 原本周家的案子,始作俑者正是留仙居的单青。此番被朝廷拿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汤公公却告诉周伯文,他已经得到了密报,黑龙会为了报复周家,会派人来行刺,要周伯文好自为之。这让周伯文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第五十七章.叮嘱 自从周家搬了新家之后,周伯文一直将汤公公的告诫放在心上,请了一些江湖中人住在家中的前院里看护家宅。谁知道过了一个月,别说刺客,就连一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周伯文还以为是被汤公公骗了,是这斯要诈自己。其实这倒不是说汤公公骗了周伯文,而是想来杀周家的人其实算不得黑龙会的人,只是些黑龙会分舵留仙居的残余势力。这些人刚进了金陵就被本地的燕子楼盯上了,虞幽接到了尊主的书函,要她保护周家,于是这些人进了金陵城没多久,就被燕子楼的人暗地里杀了个干干净净。 相比兄长周伯文的战战兢兢,周小白这段时间过得倒是很舒心,有新丫鬟香草伺候穿衣吃饭,倒是让他找到一些过去的感觉。只是新的婢女香草被周氏安排住在周小白的隔壁,却是让他再也找不回来春兰在的时候那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感觉。 想到春兰,周小白时常暗自叹息。自家被抄家以后,春兰的尸体也是不知道被官府埋在了什么地方,总感觉欠了人家一条命,此时却连上坟烧几张纸也是做不到的。 天涯路远人断肠,断肠人在天涯,天涯又在何方? 乐小姐现在倒是搬了进来,只是他爹爹乐万山也是跟着住进来了,乐万山还当了周宅那帮江湖中人的统领。这是周氏的意思,乐万山原先不肯,经不住周氏三番五次的劝说,最终还是同意了。 周小白有了乐知秋和贞娘陪着,又做出来了三国杀,便经常在一起玩游戏,倒是清闲自在。 因为整日里都有美女陪着玩牌,周小白也是飘飘然起来。倒是让周氏暗自担心:自己的儿子只有半个月就要赶往京师,也不知道温习一下功课,整日里只知道玩那什么三国杀,唉,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日,周氏便将乐小姐请了过来,带到内堂叙话。 周氏穿了一身花荫百褶衣坐在椅子上,正自等着。见到乐小姐来了,便吩咐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乐小姐见到周氏坐的端正,神色不怒自威,心道不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情惹得她不喜了。周氏却道:“乐小姐,你来这里已有些日子了,不知道住的可还习惯?” 乐知秋作了一福,退后三步道:“承蒙老夫人看重,将爹爹和我都接到宅院里住下,这份恩情我感激于心。老夫人这儿,吃得好,住得好,我若再言不是,就是不知足了。” 周氏听了,摇了摇头道:“你爹爹本是一方大侠,也是看在我的薄面上请了来做个统领,为的也是护卫我周家,这对于我们一家人都是大恩。”乐知秋道:“爹爹也是有恩必报的人,老夫人您无需放在心上的。” 周氏笑道:“如此,就算我亏欠了你们了。”乐知秋连忙道:“老夫人哪里的话,您是在帮我们呢。” 周氏让乐小姐走上前几步,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看了一会笑道:“乐小姐,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乐知秋道:“老夫人有话直言,我一定听从的。” 周氏叹了口气道:“唉,乐小姐,近些日子我见你跟小白还有贞娘经常在一起玩耍。小白马上要去京师参加会试。我是怕他玩物丧志,到时候悔之晚矣。” 乐小姐听了笑道:“老夫人放心,小白虽然爱玩,但是他暗地里还是很用功的,我昨日还见到他在书房里背书呢。”周氏听了,也是笑道:“如此就好,但是玩性太多,难免伤了心神,还请乐小姐你帮我劝劝小白,叫他安心备考才好。” 乐知秋起身行了一礼道:“我明白了,今日我就去劝劝他,老夫人您放心。”周氏满意的点点头,便送乐小姐出了内堂。 乐小姐回到小白的书房,便将周氏的话都告诉了他。周小白也知道自己最近过的有些舒服了,没将备考的事情放在心上。算了算日子,这离赴京的日子也不远了,倒是要认真一些的。 于是下午,周小白就带着周桐前往金陵守备衙门拜访自己的老师黄福。进了守备衙门的大门,周小白就被守卫的兵丁带到了书房内。黄福此时正在书房里练字呢。 进了门,周小白叩拜道:“弟子拜见师相。”黄福放下了笔,吩咐手下沏了一杯上好的太平猴魁端了上来,这才笑道:“小白啊,你尝尝这茶,这可是圣上赐给老夫的茶叶,老夫平日都舍不得喝的。” 周小白端起了茶碗,先是闻了一闻,就感觉一股清爽之气吸入了毛孔,此茶茶香淡雅,香而不腻,闻了仿佛置身于山间绿树之间,听着小泉流水的声音,别有一番味道。再喝了一口,品了一品,只感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放下了茶碗,周小白赞道:“此茶果然不是凡品,师相真是舍得啊,竟然给我喝这么好的茶。”黄福笑道:“这茶虽好,泡茶的水也要好啊。” 说到泡茶的水,周小白道:“茶叶与水,真可谓相辅相成,好茶若无好水,那就是明珠暗投了。”黄福听了,笑道:“小白,你对这煮茶的水也有研究?” 周小白施了一礼道:“弟子之前拜读过陆羽的《茶经》,其中就提到煮茶的水,其实大有区别。”黄福点头道:“有何区别?”周小白道:“《茶经》上说茶的好坏,是因十种原因产生了差别,这第五种原因就是煮。茶的好坏,与煮茶的水有莫大关系,煮茶的水以山泉水为上,江河之水次之,井水为最下。” 黄福笑道:“不错,正是如此说的,你果然是一个喜欢喝茶的人。”黄福自己也是很喜欢喝茶的人,总是千方百计搜寻好的茶叶,好的器皿,找好的水来煮,对茶道有着很深的研究。 周小白道:“弟子不过是一个粗人,哪里会品茶,只是知晓一些皮毛而已,说起喝茶,师相才是其中的大家呢。”黄福道:“老夫上了年纪,平日里也就清茶为伴,所以稍许讲究一些,当不得大家之说的。”面上虽然谦虚,心里面还是有些得意的。 喝了茶,黄福问道:“小白啊,今日你来找为师是不是为了上京的事情?”周小白道:“师相果然是慧眼如炬。”黄福笑道:“已经十二月了,老夫估摸着你还有半个月就要启程了,原本就想让人去找你的。” 停了一下,黄福道:“我朝虽然太平,各地尚有一些匪盗,都是些绿林豪强,你这一路前往京师,万不可走山中小路,一定要沿着驿道大路而行。”周小白道:“多谢恩师指点。” 黄福从身上拿出了一份信函,递了过去:“这封书信,乃是我写给当朝阁老杨士奇的书信,我在信中举荐了你,你收好了。等到了京师,你就去杨大人府上拜访一下,将这书信给他,想必杨阁老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周小白接过来,对着黄福拜道:“师相如此看重弟子,弟子不知何以为报?”黄福道:“老夫不过是看你年纪虽小,学问上的造诣却是并非一般,所以才会向阁老举荐你,也是为国储才啊。”周小白郑重道:“恩师如此看重弟子,弟子一定不负师相厚恩。” 黄福道:“你去了京师,千万不要惹两个人,切莫要去一处地方。”周小白道:“不知道是哪两个人,又是不能去哪一个地方?” 黄福道:“这第一,就是别去招惹内廷的太监,现在内廷是掌印太监王振把持,此人心胸狭窄,为人狠毒,若是遇到他要千万小心。”周小白连忙点了点头。 黄福又道:“这第二,就是千万别招惹郕王朱祁钰府上。这位王爷虽然才十岁,却是当今圣上最是亲近之人。他府上的下人经常在京师为非作歹,你喜欢管闲事,却莫要得罪他去。”周小白听了,心中差异道: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孩,有这么难缠吗? 黄福叹了口气道:“这第三,就是千万别去京师的兰若菩提寺。”周小白听了这个名字,心中诧异:怎么是兰若菩提寺?莫非是住着千年老妖的兰若寺? 周小白好奇道:“这寺庙之中,都是一些出家人,乃是人间净土,如何不能去?”黄福道:“这间寺庙并没有僧人,供奉的也不是寻常的佛菩萨。” 周小白道:“那这寺庙里是做什么的?”黄福道:“这间寺庙,存放着当年靖难之役的时候,被诛杀的乱臣贼子的尸骸,那里面阴森恐怖。有人不知道的,晚上去了,就死在了里面。” 周小白这下明白了,他又忍不住问道:“师相,既然此地如此诡异,朝廷为何不把寺庙拆了?” 黄福听了,叹口气道:“此地虽是诡异,但是有着一个天下读书人的种子埋在那里,所以朝廷怕拆了寺庙,会失去了士人之心,因而一直未曾轻动。而且白天去此处,也没什么,只是晚上不可以去。京师本地人士到了晚上也没人会去那里。” 黄福说的天下读书人的种子,正是方孝孺。这方孝孺是历史上第一个被诛十族之人,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比原来的历史,方孝孺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却是朱植,朱植只是让人杀了方孝孺,并没有祸及全家,也算是唯一可以欣慰的地方了。 周小白记住了黄福的叮嘱,又与恩师聊了聊别的,见天色已然不早,便起身拜别而去,黄福依旧还是亲自送他出了衙门口方才回去了。 第五十八章.护卫 十二月二十一,再有三天便是南方小年,周小白因为要赶往京师,已经等不到小年夜了。周氏很舍不得他,毕竟这么多年了,周小白还是第一次没有在家过年。今年的事情又特别多,周大仁不在了,小白又要去京师科考,对于周氏而言这个年过的真是很是冷清啊。 周氏站在门口,看着打点好行装的周小白,嘱咐道:“儿啊,你每到一处驿站就写一封信来给家里报平安,切莫忘记了。”周小白点了点头,叩拜道:“母亲大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写信来的。” 贞娘陪在周氏的身旁看着周小白,心中也有许多的不舍,此时到了分别之际,心中有着万语千言,却是都化成了泪珠儿滴了下来。天气冷了些,寒风一吹,贞娘的眼睛上便蒙上了一层薄雾。 周小白笑道:“贞儿,不是哥哥不带你出去,这次哥哥是去考试的。马上又要过年了,你要多陪陪母亲才是。”贞娘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哥哥这话跟我说了最少百十遍了,我知道的。”说罢,从身后拿出来一个木制食盒递了过去:“这是我做的糕饼,都是哥哥平日里最爱吃的,你放在车上,饿了的时候就拿出来吃一块。” 周小白将食盒拿了过来,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很多各式各样的糕饼。光是烧饼就有三种,一种是枣泥馅的,一种是芝麻糖馅的,一种是鸡蛋肉馅的,还有有糯米做的甜团子,馅是猪油瓜子仁做的,这时候的明朝还没有花生,味道也还凑合。还有一些春卷,荤的素的都有,油炸的金黄黄的,看着就很有食欲,还有周小白最爱吃的油条,糯米做的软饼…… 看了这些点心,周小白心道:唉,贞儿妹妹怕是花了不少功夫,真是难为她了。将食盒盖好,给了周桐,让他小心拿到车里。 周伯文看着小白,笑道:“三弟,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你需要多多小心才是。”说罢对着马车前的两个汉子道:“王力、赵赫,你们一路上要好生保护我三弟,待这次回来后我另有重赏。”那两个汉子笑道:“大爷就放心吧,我们兄弟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就是北方绿林也要卖我们两兄弟的面子。” 这个王力,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刀客,与赵赫这个剑客,江湖人称刀剑双侠,却是有点本事的。这两人也是周伯文请来的人中名气最大的了。让这两个人来保护自己三弟,周伯文还是放心的:在出发前,这两人的家眷都被接到周家住下了。 这一次去京师,周家做了很多准备,周小白拿了五百两银子,还有散碎的银两,在马车上还有十个金元宝,每个十两重,这么算起来,周小白去京师,身上就带了相当于一千多两银子。这相当于现在二三十万人民币的样子。 除了周桐和两位保镖,乐小姐也是陪着一起去的。原本乐万山不让她去,倒是被周氏说通了,这才陪着一去。乐小姐此时,头上罩着马尾编织的网巾,戴了一顶乌角帽子,穿着一身烟灰色的棉制袍衫,脖子上围着一领兔皮暖领,背上照旧背着一把青锋剑,她原本就是女子,看着就俊俏的很,此刻骑在马上更是显得英气十足。 周桐驾车,王力和赵赫骑马在前头开路,乐小姐骑着马陪在马车旁边,神色严肃。 刚出了城没走多远,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只见驿道当中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将一把剑抱在怀中,神色似笑非笑,正有趣的打量起王力和赵赫来。 “驭……”王力停住了马蹄,将一柄精铁刀握在手上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是何人,为何阻拦在此?” 展枭笑道:“你们连我都不认得?”说完,旋风般飞了上去,将怀中宝剑舞了几朵剑花出来,快要到地上的时候,剑尖点了点地面,又是飞身而上,当空一剑刺出,这气势犹如万点雨水散落下来。 王力看了,笑道:“原来是巴山夜雨展大侠到了,都说展大侠行侠好义,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赵赫也是抱拳道:“听闻展大侠锄强扶弱,乃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子,我们刀剑双侠在此见过了。” 展枭落在地上,微微一笑道:“哦?原来你们便是刀剑双侠?”王力和赵赫见到展枭提起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禁暗暗得意。 展枭笑道:“我听说刀剑双侠,一个能吃饭,一个会喝酒,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 王力有心要要接话,赵赫却怒道:“展枭!你敢骂你祖宗是酒囊饭袋?!”王力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展枭是笑话自己呢。 展枭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二位不打自招,自己说出来的。” 赵赫大怒道:“我来试试你到底有几斤几两!”说罢抽出那把淬火精铁剑,两脚一踩马蹬,便飞上前去,对着展枭的胸膛刺了下去。 展枭见他来了,后仰一个弯腰,避了开来,借势倒地,一个鲤鱼打挺,两脚就朝着赵赫的肚子上踢了下去。赵赫此时正在空中,避无可避,有心用剑抵挡,奈何太近了些,使不上力,只能用左手硬生生接了这一脚。 拳脚一碰,赵赫“哎呀!”一声,吃痛从空中跌落下来。他勉强用剑撑住了身体,这才没有摔倒,面上却是一片惨白。 展枭道:“我这一脚,叫做踢鬼脚,味道如何啊?”赵赫手上虽然疼痛,却是强自笑道:“也不过如此而已。”说罢,右手扶住左手咔嚓一声,将脱臼的手骨归了位置,提起淬火精铁剑又是刺了过来,用的招数正是沧海派的玄灵剑法。 王力在一旁见到赵赫使出来绝学,也是提刀砍了过来,这刀不似寻常从上而下砍去,而是刀锋自下而上,挥舞过去:“展枭!吃你爷爷一刀!”用的功夫,正是他成名江湖已久的鬼刀功。 赵赫攻展枭的上身,王力砍展枭的下盘,用的又是自身的绝学。展枭看上去,也是避无可避。 忽然之间,展枭急匆匆往后退去,退到大树之前,飞身跃起,脚上点了一下大树的躯干,身体与地面平行,施展出来一式剑法,正是巴山夜雨剑法中强势的一招:剑平山河! 剑风扫过,落叶无数,赵赫和王力运气内力,强自攻来,展枭将剑一提,便架开来刀剑,顺势又是一剑刺出,却是将王力和赵赫膀子上的衣衫划破了。 两人神色一凛,心道不好,没想到展枭年纪轻轻,功夫竟然如此了得。两人毕竟是在江湖上厮杀过来的好汉,此时也不肯栽了面子,对着身后喝道:“周桐,乐公子,你们快走,我们兄弟在此拖住他,快走!” 展枭听了这话,心道:此二人武功不是我的对手,骨头还有几两的,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人。 乐小姐听了这话,提剑上前道:“展枭,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为何在此阻拦我等?” 展枭笑道:“我是来投奔你们的,你们不等我说完就要砍要杀,我能怎样?也只好手底下过两招了。” 周小白坐在车里,心道:虞幽还是派他来了,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既然来了,自己哪里能不见面,刚要下车,周桐道:“周老爷,这人不就是上次要杀我们的人吗?他来这里只怕绝无好意!”周小白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他这次来,说不定就是来帮我们的。” 说罢,也不管周桐,径自下了车,走到展枭身前笑道:“展护卫来了?”他这么说是故意逗一下展枭,要是展枭说一声“包大人好”,那才叫绝啊。 展枭听了,淡淡道:“周公子,我做你的护卫可还使得?”周小白笑道:“你的武功这么高,有你护卫我,自然安全许多。”展枭叹口气道:“如果我告诉你,有人要我杀了你呢?” 周小白道:“要杀我的人只有一个人。”展枭道:“是谁?”周小白笑道:“除了汤公公还能是谁?” 展枭听了,心中顿时一惊,自己这次虽然是被虞幽派来保护他的,暗地里却是奉了汤公公的命令,要自己监视周小白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周小白这次要去参加黑龙会的内堂考核,汤公公让展枭需要更加的留心。 展枭心中惊讶,面上却是笑道:“我若要杀你,还会告诉你吗?不过是试一下你有没有这份胆色而已,若是连这点胆子也没有,我便转身走了。” 周小白笑了一下:“好吧,你就跟着我,护卫我到京师,顺便一路上游山玩水,吃吃小吃,也是不错的。”展枭听后,微微一笑。 王力和赵赫见展枭竟然真的是来帮自己的,心里面自然高兴,只是刚刚动过手,不好意思来亲近,便与展枭抱了抱拳,道一声“佩服”也就去了。 展枭没有骑马,周小白就让他坐到车里来了,这搞得周桐一脸的不适应,就害怕身后突然一把剑刺来,要取了自家性命。无奈周小白都不怕,自己还能怎么说? 坐在车里,周小白顺手拿了食盒出来,打开来道:“这是我家妹子做的,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这是周小白在试探展枭,若是展枭对自己妹妹无意,应该不会吃里面的东西。 果然,展枭道:“这一定是你妹妹做给你吃的,我如何能吃,你自己留着吧。”周小白心道:这还差不多,你可别救过我妹妹一次,就看上了我妹子。 展枭是什么人,见惯了尔虞我诈,周小白这点小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他去? 车马一路往东北而行,走了一百八十多里,晚上总算是到了镇江府丹徒县。 第五十九章.路闻 众人来到县城,寻到了一处离江边较近的客栈住下。周小白吩咐周桐将银锭小心藏在几个行囊里头,自己随身携带了金元宝,这才跟乐小姐、展枭他们进了客栈。 客栈的伙计见到有客人来,连忙迎接上来道:“诸位客官,是打火还是住店啊?”周桐走到伙计身前,指了指周小白道:“我家老爷要去京师参加科考,今日路过此地,既要吃饭也要住店,你们安排几间上房。” 那伙计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看了周小白的装束,笑道:“小的不知道是举人老爷到了,我这就安排。”于是从后房叫了几个伙计出来,去收拾房间去了。 这家客栈,住宿还是很贵的,一天一个人要三十文钱,还不算吃饭的钱。周小白是有钱人啊,随手从怀里摸了些碎银子递了过去道:“这是食宿的银两,再准备一桌好饭好菜来。”伙计接了过来,掂量一下,这些碎银子只怕有二两,连忙笑道:“好嘞。”便又去厨房准备膳食去了。 过了好些时候,伙计将八样菜送上桌来,回去厨房又端上来一大碗汤,还上了两壶好酒。这八样菜,是红烧鸡、红烧肉、烧羊肉、煮豆腐、猪油白菜、烧鳙鱼、烧鳝段、清蒸江鳜,那汤是鱼头豆腐汤。 镇江府近邻长江,因而江鲜很多,江鲜中以鲥鱼、刀鱼、河豚最为鲜美,现在是十二月份,这些都还不到吃的最佳时节。真要吃这三鲜,都要是清明节之前,春天里吃才是最好的。 六人围桌而坐,喝着酒吃着菜。周桐原本是一个下人,不敢跟主人坐在一起,还是周小白让他坐下来,说是出门在外,方便为主,周桐这才坐下了。 周小白吃着菜,喝了点酒,酒意有些上来了,便喊那伙计过来问道:“小二,你这一桌菜怎么没见个牛肉?”伙计笑道:“本朝太祖定下的规矩,不允许民间私自宰杀耕牛。现今倒是宽了很多,本店也有牛肉,都是从官府衙门里买来的上好牛肉,只是客官要吃那还得添一些银两。” 周小白笑道:“还需多少银子?”伙计道:“半斤牛肉,一两银子。举人老爷你要多少?”周小白从身上摸出来一锭纹银递了过去:“来五斤吧,做成干切下酒。”乐小姐见了,摇了摇头道:“小白,你也太能花钱了,不过吃个饭,你就花出去了十几两纹银,都够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了。” 伙计没听懂干切是什么意思,又问道:“举人老爷,你说的干切是什么意思?”周小白一拍脑门:这干切的说法还要等到满清入关之后才有,清军因为行军打仗没时间烹煮,就将牛羊肉整块下锅煮透,再用弯刀割来吃,这才有了干切的说法。 周小白笑道:“就是将牛肉下锅煮透,将肉切成片装盘,就是干切了。”伙计心道:这都是什么吃法啊,也太简单了,真是不会吃饭的。既然有了吩咐,自己也只好照办了。 伙计要走,周小白又道:“这里的醋不错,你拿上一些上来,我蘸着吃。”伙计听到香醋,点头道:“镇江府的醋是有名气的,您真识货。”周小白道:“不错,镇江有三宝,这醋就是其中之一。”伙计听了,纳闷道:“举人老爷,镇江三宝是个什么?我们丹徒县就属镇江府管辖,小的怎么从未听过?” 周小白听了一愣,想了想:敢情肴肉和锅盖面还没出来呢。周小白信口道:“哦,这镇江三宝嘛,我也是听旁人说起的,说镇江好山好水、出美女,还有这香醋,统称为叫做三宝。”伙计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就下去了。 牛肉端了上来,王力和赵赫都是猛吃起来,这牛肉可是很金贵的。周小白夹起一片牛肉,蘸了些香醋,送到嘴里嚼了嚼,恩,还真是本地的黄牛肉啊,味道很好。乐知秋和周桐也学着周小白的样子吃了一片,感觉这牛肉虽然没有什么烹调,却是能吃出牛肉本身的香味,蘸着醋,这肉香又更加厚实一分,果然是很好吃。 展枭吃了一片牛肉,喝了一杯酒,忽然叹息道:“唉,真是白喝了十几年的酒,这吃酒用牛肉蘸着香醋吃,真可谓一绝,好得很。”说完,又是吃了一片,一边吃一边在心中感叹:这盘干切牛肉的下酒菜,比什么烧鸡烧肉要好多了,味道单纯,倒是更能将酒的香味凸显出来。周小白这个人别的本事寥寥,这吃菜上,自己倒是要佩服他的。 众人吃完了饭,都要回去休息。周小白却是又掏出了一锭纹银,还要买五斤干切牛肉,吩咐小二用纸包好,说是路上吃。伙计无奈道:“举人老爷,这牛肉很难有的,您一个人就要十斤,小店实在是拿不出来了。小的店里,还有三斤牛肉,都给客官,再送你一些香醋,你看可好?”周小白知道这时代牛肉金贵,便点了点头,不再为难店家了。 第二日众人上路,走到江边的码头,等了半天,上了一艘运货的大船,将马车、马匹一起运载过江去了。在船上住了一夜,大船靠岸,周家一行人来到了扬州府。 坐了一天的船,周小白浑身上下都感觉很是难受。这次赴京赶考,他选择从陆路去京师,而不是选择从长江坐船沿运河的水路去京师,是有原因的。明朝的船只虽然也有大船,但是风浪大了还是会颠簸,更大的船也有,但是进不了运河,周小白属于晕船的,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滋味,便还是从陆上行走。这也是周氏的意思,周氏想到周小白曾经掉到江里头,所以宁愿他不在家过年,也要他选择从陆上去,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在扬州府住了一晚,众人又是启程赶路…… 路过扬州府兴化县的时候,周小白还去拜访了吴臻。吴臻原本也要进京赶考,因为选择的是坐船,所以准备过了年才去。 吴臻将周小白视作救命恩人,自然摆下宴席招待。还安排周家之人都住在自家宅院里,照顾的很是妥当。果然应了那句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啊。 从兴化县出来,众人一路往北而去。过了几日,众人到了淮安府沐阳县。这一日,正是除夕。 众人要去寻客栈住下,路过一家人门前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哭泣的声音。是一家人正在屋子里嚎啕大哭。周小白心道:过年了,怎么这户人家竟然哭的如此凄惨,还是要问上一问。 这户人家是城中一户做小本生意的人家,平日里卖豆腐,也做一些豆浆的生意,虽然本小利薄,一家人生活也还能过得去。这次遇到了不知道什么困难,竟然在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哭的死去活来。 周小白吩咐周桐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很长时间,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男子头上裹了一个布巾包头,穿着一身补丁的布衣,眼睛哭的红通通的,开了门道:“各位有什么事情吗?” 周小白向前作了一揖道:“在下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路过此处,听到兄台家里传出来哭声,所以敲门问问。” 男子听了,回了一礼叹气道:“官老爷到了,我本来应该接待,只是家中出了事情,实在不便,官老爷就别为难小人了。” 乐小姐走上前道:“兄台家中究竟出了何事,为何在这过年的时候哭的如此伤心?”男子心道:举人老爷也是个官老爷,有些学问,我便问问他吧。 这户人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前几日在自家店铺里卖豆腐,来了几个当地的地痞流氓要讹诈他家钱财。男人的儿子十三岁,血气方刚,便与那群混混打了起来,在打斗之中,被混混刺了一刀,伤了大腿,当时也没什么,就用了些药止住了血,包了块布头了事。 除夕这日,男子的儿子忽然昏迷过去,男子连忙请了郎中来看,郎中却说自家儿子恐怕命不久矣。男子和他家娘子,只有这一个儿子,想到马上要办后事,顿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就嚎啕大哭起来。谁知碰上了周小白这些人。 周小白心道:只怕是伤口发炎,导致昏迷不醒。只要不是破伤风,应该还有救的。想到这里,对那男子道:“我所学博杂,医书也看过的,能否让我进来替令郎看看病呢?” 男子听了这话,大喜道:“如此,我那不成器的小狗子就有救了!老爷快快请进。”将周家之人都让了进来,男子回身道:“娘子,快去煮些水,有一个去京师的举人老爷要替咱家儿子瞧病哩。” 听到这话,门内走出来一个女子,三十来岁,穿了一件碎布做的袄裙,皮肤有些黑,五官生的端正,看上去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妇人。 与周小白一行见了礼,妇人便去烧水去了。 男子将周小白带到儿子床前,将伤口的破布拆开了,只见是一处刀伤,有些深,伤口上红肿的厉害。周小白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心道:果然不错,真的是发炎了。 周小白问道:“兄台,伤令郎的刀子在哪里,我能看看吗?”男子道:“刀子是我平日里切豆腐用的小刀,混混伤了人后,被衙门的捕快当做罪证拿走了。” 周小白问道:“那刀上可有锈迹?”男子摇了摇头,递过来一把小刀说:“我平日里用这刀切豆腐,时常打理,就如这把一样,刀上若是有锈迹,切了豆腐就不好吃了。” 周小白将刀子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片刻,刀身光洁,并无锈迹,如果伤人的刀也是在这个样子,那就没事了。 周小白道:“快去取一些凉水来,再取一块布来,用水浸湿了,放到令郎的额头上去,他现在发烧了,要赶紧降温。” 男子愣住道:“发烧是什么?郎中说我儿子怕冷,要我给他盖好被子,说是需要发汗。” 周小白心道:真是庸医啊!发汗也不看看是什么原因。感冒发烧你发发汗可以,这次是伤口感染,若是不能通风透气,赶紧降温,真的就要死人了。 周小白正色道:“你若是信得过我,就照我的话做,不然令郎恐怕……”话没有再说下去。 男子听了连忙点头,回身出门,去打水去了。 第六十章.预兆 男子打来了水,周小白便吩咐周桐将帕子浸湿了,盖到伤者的额头上。周小白又从被窝里拉出来那少年一条胳膊,将手搭在他的手腕处,有模有样的听了一些时候。 过了许久,周小白站起身道:“令郎是体虚导致邪侵入体,伤了元气,若要救治,就需要内外兼治。”他根本不会郎中望闻问切的方法,这时为了获取主人的信任,便煞有介事的说了一番。 在那男子听了,却感觉真的遇到了一个行家,连忙请教道:“小儿要怎么救治,还请老爷您出个注意啊。” 周小白问道:“你家可有酒,要烈酒。”男子听了以为他要喝酒,连忙点头道:“家中藏有一些酒的,有些辛辣,因该算是烈酒。”周小白道:“你去取来,我要给令郎用酒擦拭伤口。” 展枭听了,疑惑道:“刀伤可以用酒擦拭吗?若是酒滴入体内,那可是要死人的。”周小白笑道:“我看他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外表发炎,需要消毒。” 众人听了,都是一脸的疑惑,完全不明白发炎和消毒是个什么意思。周小白也不跟他们解释,只是让男子照着去做。 不一会儿,男子拿上来一坛酒。周小白要了一个酒碗过来,倒了些酒出来,又问周桐拿了一块帕子,将帕子浸在酒碗里再拿出来,细细擦拭起少年腿上的伤口。 刚一碰到伤口,床上躺着的少年就疼的叹了口气出来。周小白见了,心中一喜:还有疼痛的知觉,很好。擦拭完了,周小白吩咐那男子道:“兄台,你今日看护在床前,每一刻就替令郎更换一下头上的帕子,记住帕子一定要是凉的。”男子连忙点了点头。 周小白又道:“令郎的伤口不可用碎布包裹,一定要用干净的布,还要在沸水里煮一遍晾干了才可以用作包扎,切记,切记。”男子听了,又是点了点头。 男子从桌上拿出来一张方子递过去道:“周老爷,这是郎中开的药方,您看看呢。”周小白看了,识得其中几种药材,想了想道:“这药方是清火败毒之用,可以照方抓药。” 见自己的儿子还是没有醒来,男子心里头有些着急,忙问道:“周老爷,狗子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周小白摇了摇头,他自己只会些现代医学中基本的常识,其他都是不知道的。 展枭看了,却笑道:“要他醒来还不容易,待我来用针。”说罢,从身上掏出一个银针,就要去扎伤者的穴位。周小白忙道:“等等,展兄,你将银针先放到沸水里煮一下。”展枭听了,便依言去沸水里煮了一下。 准备妥当,展枭施展起自己的内力,将银针刺入那少年上星、地机、照海几处穴道,针上蕴有内力,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床上的少年迷迷糊糊的睁开了双眼。 展枭笑道:“不错,人已经醒过来了,只要悉心调理,应该无碍了。”这下喜得男子跪倒在地叩拜道:“你们都是活神仙啊!谢谢,谢谢!”说罢从门外唤来娘子,又要跪拜,却被周小白拦住了。 周小白从身上拿出了一锭银子道:“这些银两,算是我与令郎有缘,你们收好了。”不等男子说话,那妇人道:“老爷救我孩儿,民妇尚未出银子感谢老爷,如何还能收老爷的银子,这真是折煞我们了。”男子听了,也是叩拜道:“小狗子的命是老爷救的,小人还未曾报答,如何能收老爷的银子?” 周小白道:“那好,若是你们要感谢我,就收下这银子,令郎身体要紧,需要补些元气。” 这户人家家中本来没什么钱,为了给儿子看病,也花出去了不少的银子,现在确实是需要用到钱的。见周小白硬是要给,男子便接了过来,又是叩拜道:“小人惭愧的很,不能报答老爷的大恩,反倒收了老爷的银子,唉……老爷请留下姓名,我日后定要报答老爷您的大恩。” 周小白听了,本不想说起自己的名字。乐小姐却说道:“我家公子姓周,名为小白,乃是金陵人士。”男子听了,郑重道:“周老爷大恩,我一定报答的。” 辞别而去,周家众人寻到了一处店里住下了。第二日一大早,又是启程赶路。谁知走到城门口,又见到了那男子,原来是男子做了一些沐阳当地有名气的食物:朝牌,特意在城门口等着,一定要将这些吃食送给恩公。 男子道:“受了周老爷的大恩,心里实在惭愧,今日一早我做了一些朝牌,给老爷路上吃。”这朝牌,是用发好的面碾成薄片,抹上素油和芝麻,放在特定的炉子里烤好了的,形状类似朝臣上朝时候的牌子,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周小白让周桐收了,男子这才离去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周小白终于长了一岁,如今终于是是十五岁了。周桐架着马车,忽然笑道:“老爷,你这次去参加会试一定能考中的。”周小白奇道:“这是为何?”周桐道:“老爷你想啊,今天是初一,一大早就有人送朝牌给你,却不是说你要入朝为官的意思?” 听了这话,周小白笑道:“不过谐音而已,哪里说的准的。”乐知秋在一旁听了,也是笑道:“哦?那可说不准。今天那男子不送别的,偏偏是朝牌,朝牌是民间的俗称,正确的说法就是笏(hu)板。本朝要五品以上才可用,看来小白你要当大官啦。” 周小白听了,将马车的布帘拉开来道:“你真会说话,行行行,算你给我讨了一个不错的彩头,小生在此谢过乐大小姐你啦。”乐小姐见他逗自己,笑了一声,骑马走到前头去了。 周小白拿出来一个朝牌,吃了一口,发现这东西很脆,吃着口感也不错。贞娘做的糕饼,这一路上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还剩下些需要水煮才能吃的甜团子了。 周小白忽然想起来,还有些牛肉,于是便在马车里找了出来,将朝牌折成两段,拿出几片牛肉放在两块朝牌中间,又是咬了一口:这倒是吃出来一些肉夹馍的滋味。 感觉味道不错,自己又做了一个“肉夹馍”,从窗口中递了出去:“知秋,你尝尝这个新鲜的吃法。”乐小姐听周小白喊她,便回马过来,接过了那朝牌,也是吃了一口:味道确实是不错的。 乐小姐笑道:“你啊,总会想出这些奇怪的吃法,偏偏还都蛮好吃的。”周小白道:“那当然,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这话是故意说反了的,果然,乐小姐听了这话,在马上笑弯了腰道:“你一直锦衣玉食,倒是真没见过猪跑,呵呵。” 展枭在马车内喝了一口酒,也从盒子里拿出来一块,学着周小白的样子放了几片牛肉进去,吃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又喝了一口酒,展枭道:“小白,这种吃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些日子,展枭跟周小白熟悉了许多,平常时候,也是直呼其名,不再客套的称呼他为周公子了。 周小白答道:“世上原本没有包子,吃馒头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包子。诸葛亮发明了馒头,后人吃的腻了,再加一些肉馅、菜馅进去,当然会比馒头好吃了。这就是事物发展的必然啊,什么叫理,这就叫理。” 展枭听了,默默点点了头,心道:周小白此人,看东西就跟别人不一样,我原本看不起他,现在却感觉这个人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 众人继续前行…… 过了大半个月,终于进入了京师地界,这一日到了直隶的天津卫。天津的称谓,意为天子渡过的地方,始建于隋代隋炀帝时期,原本用作南北运河交集之处囤货的地方,便于上货下货之用,史称“三会海口”。唐中叶以后,天津成为南方粮食、茶叶、绸缎等物,北运时的水陆码头,从而繁荣起来。 明朝永乐二年,设立天津卫,称天津三卫,每一个卫所设置军士5600人,三个卫所总计军士16800人,由指挥使统领,从属于五军都督府中的后军都督府,是明朝拱卫京畿的重要军事力量。 进入天津城内,周小白一行人先是在客栈住下了,这才出门逛逛。天津是有名的大城市,又有卫所保护,城内一片繁荣,治安也是非常好,一路走来不时能看到巡街的兵丁。 逛了一圈,周小白心道:这天津真是个好地方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知道哪里有麻花卖的。一连问了几个路人,被问得路人都是一脸的懵逼:“麻花?麻花是什么?没见过。” 周小白心中叹息道:天津的相声、麻花,都是一绝啊,怎么连个麻花都没有的。他不知道,明朝这个时候天津还没有麻花呢。天津麻花的出现,也是近代两百年间的事情,真正出名,也才一百多年。这其中最出名的,当然是天津十八街麻花了,这其中又以桂发祥店铺做的最好。现在是在明朝,还没有十八街呢,就更别提麻花了。 第六十一章.包子 周小白与乐知秋逛了半天,眼见快到中午了,周小白感觉有点饿,便想回客栈中吃饭。乐小姐笑道:“天天吃那么多菜,也不怕你撑着,不如我们去吃一些小吃可好?”周小白笑道:“都听你的。” 向路边的行人打听了一下,路人道:“我们天津好吃的可多了,如果两位是想吃一些小吃,可以去尝尝张嫂的糖炒栗子,还有老街的包子。”周小白点点头笑道:“多谢兄台指点。” 寻到了张嫂的栗子铺,只见排了很多人,周小白心道:在古代能排队,看来这个栗子真的不一般啊。等了一会,轮到周小白,店铺中那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问道:“这位举人老爷也是来买我栗子的?”周小白道:“我是从南直隶金陵来的赶考举子,路过宝地,听闻张嫂做的栗子好吃,便想买些回去尝尝。” 张嫂笑道:“我这栗子都是九月份存起来的,颗粒大,肉又多。不知道举人老爷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周小白问道:“都有些什么味道?”张嫂道:“这最好吃的当然是糖炒栗子,甜的很,味道又香,包管您吃了一会就像吃第二回。” 周小白转过身看着乐小姐,笑了一下道:“知秋,你喜欢吃甜的吗?”乐小姐笑了一下:“我喜欢吃些甜的,打小的口味了。”张嫂是个机灵的人,见这位公子虽然穿着男装,却是没有男子的喉结,知道是一个女的,也没有点破,只是笑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俊俏,吃了我的栗子啊,包管您心想事成,与心上人能够双宿双飞。” 乐小姐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周小白道:“张嫂,我买一些糖炒栗子,你看着给吧。”张嫂便用纸包了一些,递过去道:“这里是半斤,吃栗子不能吃冷的,这是我家相公刚炒出来的,只要二十文钱。”周小白拿了过来,摸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张嫂将银子掂量了一下,还找出来五十文。 走出了店铺,周小白将纸摊开,拿了几个栗子出来,剥了一颗递到乐知秋嘴边:“你尝尝,看看好不好吃。”乐小姐脸上红得更厉害了,看了看周围迥异的目光,苦笑道:“小白,在大街上给一个男子喂东西吃,你羞不羞啊?”周小白道:“我是给我亲亲宝贝吃的,你不吃,那我可吃了?”乐小姐被他说的心中欢喜,就张开樱桃小口轻轻咬了过来。 “哎呀,真甜,可好吃了。”乐小姐吃了一个,顿时称赞道。周小白也吃了一个,感觉这栗子肉很厚实,酥软可口,带着淡淡的甜味,的确是不错的。周小白道:“知秋你喜欢吃栗子,等回去了,我让人给你做栗子糕吃。”乐小姐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吃了栗子,两人又来到老街的包子铺。这间包子铺比寻常的店铺大了许多,有两层楼,里面摆放着桌椅可以供人休息。周小白和乐小姐进到铺子里,找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店铺的掌柜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见两人进来,走上前施礼道:“两位是否从外地来的?”周小白拱手道:“我是从金陵来的,前往京师参加会试。”掌柜听了,又施了一礼:“原来是举人老爷到了,不知二位想吃些什么?”周小白好奇道:“你这里不是就是包子吗?”掌柜的听了,笑道:“我这里的包子可不一般,都是用精细的面食做的,光是馅就有十几种,两位第一次吃,小店想请两位尝尝我这里最有名的大鲜包子。” 周小白听得岔了,疑惑道:“大馅包子?到底有多大?”掌柜哈哈一笑:“这大鲜包可不是包子有多大,而是用羊肉跟鱼肉做成的馅,味道鲜美,两位可想尝尝?”乐小姐笑道:“我吃的包子也算多了,还没吃过羊肉跟鱼肉混在一起的包子,掌柜的,劳你拿一笼上来吧。”周小白这才反应过来,鱼、羊合起来不就是一个鲜字吗,看来这里的包子的确一般。 掌柜的去了厨房,让小二拿来了一笼包子放到桌上,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放着六个包子。小二又给二位沏了一壶茶,这才回身去了。 周小白拿了一个递到乐小姐手里:“知秋,你尝尝看。”乐小姐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浓浓的汤汁裹住了鱼肉和羊肉的鲜味,吃不出一丝腥膻味道,鱼肉本身就很细腻,加上羊肉,更显的软糜适口,吃起来实在是好吃的很。 吃完了一个包子,乐小姐感叹道:“这包子实在是很好吃,我长这么大,这个包子是我吃的最好吃的包子了。”掌柜的听到了,出声道:“这包子里可不光是鱼肉和羊肉,我还将肉皮熬成的汤汁混在里面,这手艺,可不是一般包子能够做出来的。”周小白也是吃了一个:果然很是鲜美。 两人正吃着包子,店铺门口走进来一位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那少年生的一张国字脸,卧蚕眉,眼大而有神,天庭饱满,鼻梁挺拔,穿着一身桃红色丝绸的袍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走路很是沉稳,气度轩昂。 少年的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打扮的仆人,门外停着一驾马车,马车装饰的也很奢侈,就连马车的篷子都是绸缎做的,拉车的也是两匹枣红色的骏马。 少年来到店里,掌柜的就迎接上来:“少爷又来了?”少年道:“我路过这里,拿上一些包子带走。”掌柜的连忙叫人去拿了两笼包子出来,少年就吩咐家丁放到马车里去。 少年见包子拿到了便欲离开,掌柜的却是拦住了他。少年一愣,呵斥道:“大胆!”掌柜的陪着笑脸道:“少爷,我看你穿者打扮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您这次来已经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小店做生意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您一次两次,小店还担待得起,您总不能次次都不给钱啊?” 少年面色一冷:“钱算什么,真没带。”掌柜的心道:这位也是个爷爷啊,没钱拿东西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家丁们已经进来了,见掌柜拦住了自家少爷,顿时间大惊失色,连忙护在少爷身前,对那掌柜的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挡住我家少爷!” 周小白听了,有些不服气,便走了过来对着那两个家丁道:“你家主人拿包子不给钱,怎么你们还有理了?”两个家丁见来了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顿时笑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也敢来管我家少爷的闲事!”周小白一路走来,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举人是小小的举人,感觉很新鲜。 周小白对那少爷抱了抱拳道:“这位公子,凡事都要讲理吧,你拿人家的包子,又不给钱,却不是西楚霸王的作派?”少年道:“哦?不给钱怎么了?和那项羽又有何关系?”周小白道:“西楚霸王项羽吃饭从来不给钱,所以我们老家的人都叫吃饭不给钱的做法叫做吃霸王餐。”少年听了,想了想:“真没钱,不如给你个恩典,让你出吧。” 周小白笑道:“你还真有意思,小小年纪就这么颐指气使,好像别人都要买你的面子。”少年道:“尔给还不是不给?”周小白听了这话,笑了一下,从身上掏出了一个金元宝道:“我虽然有钱,但我更讲道理,区区几个包子的钱我还是付得起的。”说罢递给了掌柜的道:“掌柜的,这位少爷的账都记在我那里,我请客!这一锭金元宝,足够他吃很多回了吧。” 掌柜的自然高兴的接过了,点头道:“举人老爷真是有钱,够了够了,这位少爷以后再来吃包子,我也不收他钱了。”周小白对着那少年道:“天底下有权有势的人很多,《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才是大丈夫。你家一定是有势力的人家,但也不能欺压良善。” 少年不悦道:“尔敢如此说,可知犯的是什么罪?”周小白道:“这是我大明朝的天下,朗朗乾坤!我叫周小白,是从金陵来参加会试的举子,你若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就去告官,你看官府帮你还是帮我。” 少年道:“周小白么,知道了。”说完,便出门上了马车。上车的时候,一个家丁道:“那个小小的举人竟然出言讽刺少爷,要不要……”说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少年道:“他虽然无礼,心中却有这些良善之心,尔等不要多生是非了。”那家丁点了点头,不敢再出声了。 周小白回到了座位上,对这乐知秋道:“也不到那少年是谁,看上去富贵,连个包子钱都掏不出来。”乐小姐道:“我看他举止气度异于旁人,只怕是哪个达官显贵家人家的公子。”周小白也是点了点头,心道:这人究竟是什么人?小小年纪说话的口气就这么大,真是家里面的大人疏于管教。 吃完了包子,周小白又买了一些带回到客栈里去,说是带给其他人尝尝鲜。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行人又朝着京师的方向去了。 第六十二章.元宵 大明直隶,京师。 此地自古以来就是天朝王气的聚集地,历代定都于此的王朝,享国的时间都很长,可见其威势之重,气场之大。哪怕是处理民族矛盾最差的元朝,也享国近百年,远比定都金陵的朝代时间要长。 京师布局分为外城、内城和皇帝居住的紫禁城。周家一行人一路走来,都被深深的震撼到了,天子所居之地果然是大气磅礴,繁华异常。周小白从天津过来,进了外城,从顺承门(宣武门)到了城内。 周桐感叹道:“老爷,这就是咱大明的京师啊,道路比金陵的还要宽阔,真是大气的很啊。”周小白坐在车内笑道:“那是自然,京师乃是天子所居,大国自然有大国的颜面。” 乐小姐骑在马上,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很新鲜。周小白吩咐道:“周桐,我们到了京师了,你让我下来走走吧。”周桐听了,就停下了马车,让周小白走了下来。众人一路闲逛,来到一处客栈,被它的名字吸引到了,这家客栈的名字竟然叫做状元楼。 状元楼离着京师城南的贡院不远,住了不少的客人,周小白来到店门口,小二就迎接过来:“这位老爷,您也是来参加今春会试的吧。”周小白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来参加会试的。”小二笑道:“那您住这个地方就真住的对了。”周小白笑着问道:“就因为你们客栈叫做状元楼?” 提到状元楼三个字,小二一脸的自豪:“本店确实出过状元,本店的牌匾正是状元公写的。”乐知秋道:“小白,我们就住这吧,这地方名字好啊。”周桐问那小二道:“你这里住一晚需要多少银子?”小二道:“本店普通的房间住一晚每人每天只需要五十文钱,本店还提供一顿早饭。”周小白听了笑道:“你这地方真是不便宜,不过不要紧,我喜欢这里。”说罢递上一锭银子道:“这些权且当作食宿之资,老爷我喜欢吃的好睡得好,给我们安排几间上房。” 小二笑着接过了银子道:“好嘞,上房还有几间的,客官请随我来。”周桐去停马车,其他的人都跟着那小二走进了店里头。这家店果然不同寻常,桌椅板凳都是上好的杉木做的,还上了漆。一楼的正中处,挖出来一个火坑,里面烧着木炭,倒是让人感觉很暖和。 周小白跟小二定下了四间房,周小白和周桐住了一间,展枭一个人住了一间,王力和赵赫住了一间,乐小姐住在周小白的隔壁,也是单独一间。 住处定下来后,周小白就在房中写了一份家书,吩咐周桐送去驿站。这也是周氏关照过的,所以一路行来,周小白只要有条件都会写上一份书信向母亲大人报平安。 周小白正在屋中坐着,乐小姐推门进来了:“小白,晚上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可好?”乐小姐笑盈盈看着周小白,说的声音也很柔和。周小白疑惑道:“今日刚到京师,我晚上正想睡一觉,你怎么就要出去?别太累着自己了。”乐小姐听了,问道:“莫非你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周小白想了想:“不是我的生辰啊。” 乐小姐听了哭笑不得,随即瞪了一眼周小白道:“莫非连元宵灯会都忘记了?”周小白心道:对啊,今天是正月十五,可不就是元宵节吗?想到这里,周小白笑道:“都怪我,你看我这记性,把元宵灯会的事情都忘记了。” 有明一代,历代皇帝都很重视元宵佳节。太祖皇帝曾命有司置灯于秦淮河畔,与民观赏。靖难之役迁都之后,永乐帝在京师东华门处开辟了两里长的灯市,开放日期从正月初八起到正月十五达到高潮,一直到十七日才正式结束。在这段时间,东华门里每晚花灯、烟火照耀通宵,到处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为了官员也能参加灯会,永乐七年开始,皇帝每年从正月十一日起都给京师的百官放假十日,以度佳节,可见明朝的皇帝是多么喜欢元宵节了。 乐小姐道:“我听人说,东华门那里的灯市可好看了,我们一去走走。”周小白笑道:“我也喜欢热闹,去逛逛呗,不过晚上看灯,现在却要睡觉了,我们早些吃饭,到晚上早些去。”乐知秋欣喜道:“好,那我就回房休息去了,待会再过来喊你吃饭。” 到了晚上,周小白跟着乐小姐一路前往东华门。到了那里一看,灯火宛如银河,将漆黑的夜晚衬托得如同白昼一般,一条长长的灯市里,到处都是人,除了看灯的人,还有卖糖葫芦的、卖汤圆的、卖烟花的,也有杂耍的、舞花灯的、看相的,真的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周小白买了一个荷叶灯自己提在手上,又给乐小姐买了一盏莲花灯,这让乐小姐高兴了好半天。两人随着人流向着灯市的中心彩楼、鳌灯处走了过去,哪里正是灯市最有看头的地方。所谓彩楼,就是用灯火搭建起来的简易楼台,有两丈高,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而鳌灯,则是用很多灯拼起来一个鳌形,放在水上供人观看。彩楼和鳌灯都是官府做的,费资千金,可见不是一般的东西。 乐小姐指着前方道:“快看,那就是彩楼了。”周小白抬头一看,果然是灯火搭建起来的高大建筑,煞是好看。彩楼之下,里里外外都是人,周小白道:“好多人,我可怕挤啊。”乐小姐笑道:“我一个女儿家都不怕,你怕什么。”说着牵起周小白的手就向人群**了过去。 到了彩楼之下,见到一个官员打扮的人正在那维持秩序,旁边还有兵丁们看守着。官员见时辰到了,便笑着对周围人道:“诸位,这次进彩楼的规矩还是和以往一样,都是以文会友,如果能在一炷香的时辰里,作出来一首切题的诗作,最好的,本官代表朝廷赏银百两,还能登楼观赏一番。”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都是一片叫好之声。官员笑道:“如此,本官就出题了。”说罢让兵丁点燃了一炷香,摊开了一张纸念道:“本次的题目只有四个字:观灯如昼。” 周围人中有着不少读书人,一个一个的暗自思量起来。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周围的人却是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诗,毕竟时间很短,还要切中题目,并不是人人都有七步成诗的本事。 话虽如此,还是有几个人做了几首诗出来,官员听了,却是笑而不答,不置可否,这肯定是看不上眼了。正要发声再问,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周小白走出来了,他对着官员施了一礼道:“这位大人,晚生也做了一首诗,还请大人评判一番。”官员见到他是一个举人的打扮,也是笑道:“不妨念出来看看。” 周小白念道:“晚直东市月未斜,升平乐事览繁华;九边鹿静平安火,上苑春催顷刻花。跋浪鱼龙烟似海,劈空雷电炮为车;归途尚有余光照,一路林峦映紫霞。” 这一首诗,本是明朝一个人做的《西厂观烟火诗》,说的正是元宵节的情景,周小白只是将第一句的地点郊原改成了东市,毕竟现在是在东华门的市集中。 官员听后,赞叹道:“好诗,真的是好诗啊。”说罢就吩咐左右拿了一百两纹银过来道:“恭喜这位公子中了今日诗会的一等,这是赏银。” 周小白笑着接了过来,正要告辞,那官员道:“且慢,还请公子随本官登楼观赏一番。”周小白听了愣了一下,还是笑着跟随那官员走到彩楼之内。 沿着梯子到了彩楼的楼顶,见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此时背对着自己,正在看着天外,身旁站着一个卫护。那官员道:“郡主,人已经被下官带来了,下官告退。”说罢,下楼而去。周小白听到郡主两个字,心下一喜,忙问道:“苏凌,是你吗?”女子转身过来,对着周小白笑道:“周小白,你还真是敢猜,还真是被你猜对了。” 真的是苏凌,此时的苏凌穿着青罗长裙,外面罩着红罗背子,长裙上绣着火纹、华虫,头戴金花钗,神色虽有些俏皮,却是显得庄重大方,出落的极为靓丽。 这还是周小白第一次见到苏凌穿女装,只感觉惊为天人,周小白痴痴道:“苏凌,你真的很好看诶。”苏凌笑道:“莫非我穿一身男装就不好看了?”说完,脸色微微泛起一些红晕。 周小白笑道:“你穿什么都挺好看的,我这不是第一见你穿女装嘛。”苏凌道:“也对,你还真是第一次见我穿女子的装束呢。”周小白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苏凌笑道:“每次元宵节的灯会都是朝廷举办的,我今日是为赏灯而来,来到这彩楼,就遇见你了。” 周小白问道:“你来这里我怎么没见到你?”苏凌笑了一下道:“你眼里只有你的乐小姐,哪里能看到我呢?”周小白道:“原来你早就让官员等着我了。”苏凌摇头道:“我不过是跟他说了一下,但如果你真的做不出来好诗,那便是无缘相见了,也是天意无可奈何。” 周小白道:“你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苏凌听了,神色有些不自然,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又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我想再见你一面而已。” 周小白听她话中的语气,似乎有些别的意思,没来得及问,苏凌又道:“既然见了你,我便安心了,你走吧。”周小白想要再问,苏凌却让侍卫送周小白下楼去了。 待周小白下了楼,苏凌叹了口气,两眼又是看着天外,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了两行泪水。一会,又低下了头,似乎有着重重心事一般。 第六十三章.心事 苏凌之所以心事重重,是因为前几日父王苏孝犁告诉自己,太皇太后张氏下了懿旨,要让苏凌参加皇帝秀女大选。如今的大明皇帝朱祁镇虚岁已经达到了十三岁了,虽然实际年龄才十一岁,但是太皇太后还是想给皇帝早日定下后宫之主,以便于统御后宫。 太皇太后张氏之所以有这个做法当然不是心血来潮,她感觉自己身体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很担心自己看不到孙子结婚了。当然,最关键的是她不想让皇太后孙氏来掌控后宫,太皇太后张氏深知朱祁镇与皇太后孙氏之间有着不可弥补的隔阂,因而想让皇帝早立皇后,便于在自己薨逝后,后宫有人能够与皇太后孙氏分庭抗礼。 为什么皇太后孙氏跟朱祁镇的关系不太好呢?因为有传言说朱祁镇不是孙氏亲生的,事实上,朱祁镇的确不是孙氏所生,他的生母乃是后宫中一个宫女,朱祁镇出生后就被当时的孙贵妃抱了过来,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养着。 随着朱祁镇越来越大,对自己的身世也有所耳闻,所以渐渐的不太喜欢自己的母亲了,在他看来一定是皇太后孙氏弄死了自己的生母,又把自己领养过来。虽然皇太后孙氏对朱祁镇真可谓视如己出,但是朱祁镇的心里总归想着:就是这个人杀了自己的生母!朕现在年幼暂时没有办法,以后总归要报仇的! 为了达到目的,朱祁镇便利用自己身边的心腹——掌印太监王振来帮自己夺权,这也是朱祁镇重用王振的一大原因。 太皇太后张氏是何等圣明,她自然知道朱祁镇的心思,她心里不喜王振,认为这是一个奸佞小人,但是皇帝没办法踢开这个人,所以她也需要有一个人来管住王振,这也是她想让皇帝尽早将婚事定下来的原因。 于是,太皇太后张氏下旨:凡朝廷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有女未曾婚配,年龄在十三岁至十六岁,品貌端正贤良淑德之人,都需要来参加皇后的遴选。 为了扩大遴选的层面,太皇太后张氏还要求全国选出来五千名美女,层层选拔,最后留下三百人充为皇帝后宫。这三百人,大部分都只会是宫女,在这三百人中还会再挑选出五十人,这就是后宫中备选的嫔妃了,这五十人会跟官员的女儿在一起再进行选拔,最后挑选三人给皇帝自己选择,其中一人便是皇后。 苏凌听到消息,只感觉与周小白再无缘分,因为以她的样貌,可以说是这几十人中最出色的。所以在周小白没来京师的时候,她已经派人在打探消息了,当她知道周小白到了京师后,心中总算是稍稍宽慰一些。 周小白到了哪里,都会有人告知苏凌,但是她再也不能像在金陵的时候可以穿着男装出来闲逛,毕竟这是京师,如果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万一被爹爹的对头知晓,只怕会被御史弹劾给朝廷,要治自己的罪过的。即便不为自己着想,还要为自己的爹爹固川王苏孝犁着想啊。可怜苏凌思念之心夜夜,盼君之心切切,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日日在闺房之中以泪洗面,看得环儿很是心疼。 幸亏今天是元宵节,苏凌可以出来赏灯,她这才想出来一个法子,指望再见周小白一面。其实这个概率已算很小,苏凌就为了这个很小的概率等在彩楼之上,谁知真的让自己愿望成真了。周小白就是有这样的运气,这一切,似乎都是命啊。 周小白并不知道这些,苏凌没告诉他,因为苏凌知道以他的性格很可能做出来一些出格的事情,万一惹恼了太皇太后,周小白只怕就难逃一死。所以,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苏凌面上还是笑盈盈的,心里面却是疼痛难当,这让自制力很强的苏凌也是流露出来一些伤感。 苏凌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我想再见你一面而已。”一个再字,包含了苏凌想对周小白说的全部的话语,可惜周小白没有能听得出来。 周小白下了彩楼,陪着乐小姐又去看了鳌灯。水面上的鳌灯显得安静而祥和,这鳌灯的周围还漂流着各式各样的花灯,都是一些有情人写的祝福,大多是一些郎情妾意的念头。 湖畔卖花灯的见到走来一男一女,心道:生意上门了。连忙笑呵呵的走上前去道:“这位老爷带着夫人来看灯,不如买上一盏花灯,写上些心中所想,再投到湖水中,自然可以成真的。” 乐知秋听到卖花灯的称呼自己是周小白的夫人,心里面笑了一下,面上却是微红,显出女儿家的羞涩来。周小白笑道:“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就看出来我们是夫妻啊?”卖花灯的心道:小的不就一句吉祥话嘛,莫非这位举人老爷与这女子是一对奸夫***那就更好啦,更应该买个花灯啊。 卖花灯笑道:“我看老爷俊朗的很,身旁小姐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真可谓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也是小的斗胆猜的呗。哪怕老爷若是要怪罪,这话我还是要说的。” 乐小姐听到此人夸自己,笑着对周小白道:“周郎,不如我们买上一盏花灯,也写一句吉祥话在上头,你看如何?”周小白楞了一下:“知秋,你刚才叫我什么?”乐小姐顿时间满脸的羞涩:哎呀,怎么说漏了嘴,将自己心底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了,这可如何是好,真是羞死人了啊。周小白也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见到乐小姐这个样子,也是哈哈一笑打趣道:“娘子,当着为夫的面有什么害羞的,我们来看灯市,不就是想买一个花灯,写上一些求得子嗣的话吗?” 这话,让乐小姐更加的羞涩了,心道:他怎么想到这么远去了,若不是真心实意的,断不会如此说话的。此刻,她心里面就如八月天吃了冰块一般,浑身上下都是感觉很舒服,想想都美得很。 周小白笑呵呵的花了五十文,买了一盏求子观音灯。又从卖花灯的那里拿了一支笔,在花灯上写道:乐得此时半刻闲,知晓功名在眼前,秋闱解元称第一,愿我妻贤月更圆。 周小白写好了,拿过去给乐小姐看:“你看我写的可好?”乐小姐轻声念了一遍,笑道:“原来你想着要功名,又要贤妻,还要月更圆,却不是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到了?” 周小白见她没注意,又是笑道:“知秋,你再看一遍看看。”乐小姐又读了一遍,忽然愣住了,脸上神情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只见她拿着花灯的手都在颤抖。 好半天,乐小姐郑重道:“小白,这真是你的心愿?你莫要骗我。”周小白道:“我原是如此想的,为何要骗你啊,你愿意吗?”乐小姐流下泪道:“我愿意陪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愿意陪着你的。” 乐小姐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看出来周小白做的是一首藏头诗:乐得此时半刻闲,知晓功名在眼前,秋闱解元称第一,愿我妻贤月更圆。前三句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乐知秋三个字,后一句是愿我妻,连在一起就是乐知秋愿我妻。要让乐小姐做自己的妻子,这是周小白写的,乐小姐能不激动吗? 两人拉着手儿将花灯放进水里,花灯随着水波漂流而去。乐小姐静静的看着花灯远去,眼角留下来一行泪水:这当然是高兴的眼泪。 周小白在一旁看了,摇头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可真没骗我。你高兴也哭,难过也哭,我要你开开心心的,不要哭了。”说着拿出来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乐小姐的泪水。 这一刻,乐小姐的心已经定下来了,她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越看心里越是喜欢,心里面甜蜜的很。 周小白见着乐小姐花痴般的样子,吓了一跳,心道:恩?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莫非古人不懂浪漫?这就是谈恋爱时的浪漫感啊。乐小姐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啊。 过了好些时候,乐小姐道:“小白,从此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说罢,伸出手来道:“诸天神佛在上,小女子乐知秋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只嫁周小白一人,若违誓言,叫我日后神形俱灭!”说罢,很认真的看着周小白道:“我今生只会嫁你一人!我只希望将心比心,换你真心待我一人可好?” 这话让周小白感到震惊,他从来没见过乐小姐如此严肃的样子,他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是在浪漫,恋爱时的浪漫你懂吗?”乐小姐摇了摇头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莫非不愿意吗?”周小白看着乐小姐的神情,似乎有些愤怒,连忙道:“不,乐小姐,你别误会,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想娶你为妻。” 乐小姐听了这话,展颜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周小白心道:我想娶你为妻不假,但是你是我的妻子,贞娘怎么办的?还有苏凌?她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心中有些后悔,早知道古人不懂浪漫,自己今天就不该玩的这么high啊,唉! 接下来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周小白推脱说自己有些困了,想避开这种尴尬,乐小姐听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回客栈中休息去吧。”说完,拉着周小白的手走出了灯市,将他扶上了马,自己陪着他回到了状元楼内。 第六十四章.阁老 正月十六,周小白一大早就被乐小姐喊醒了,说是要周小白陪自己去吃些京师有名的早点。在店小二的建议下,两人去吃了一碗本地特有的面茶,又尝了尝李记烧饼。 京师的面茶是一种用小米面熬出来糊糊,加了一层芝麻酱在上面。周小白前世在北京待过,吃过这种传统小吃,原来以为这东西至少要到清朝才有,谁知穿越到了明朝的京师竟然也有。 周小白爱喝棒子面做的面茶,可惜现在玉米还没进入明朝,玉米要到嘉靖皇帝的时候才会出现,如今也只好吃小米熬出来的面茶了。 到了喝面茶的地方,乐小姐和周小白坐在位子上,店铺中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妪端了两碗面茶出来放到了二位面前,说了一声“贵客慢用”就又回厨房里去了。乐小姐看到桌上没有筷子,也没有勺子,正要问店家索要,却见周小白乐滋滋的捧起碗来,沿着碗边转着碗吃了起来。 只一会的功夫,周小白就砸吧着嘴吸了一圈下去。旁边一位京师的本地人对着周小白道:“兄台真是外地来的?”周小白笑道:“我是从金陵来的。”那人听了,翘起大拇指道:“这个吃法地道!以后我也这么吃。” 周小白听了一愣:这面茶最传统的吃法不就是这么吃的吗?莫非此时不是这么个吃法?哎呀,起了个不好的先例啊。 邻桌那人原本是端起碗舔着吃的,被周小白的吃法吸引住了,照着一学,很快发现果然有着妙处:小米糊糊和芝麻酱同时流入嘴里,这滋味,好吃!比舔着吃爽多了。 乐小姐也是学着这样吃了起来,只是她不喜这砸吧嘴的声音,没有去吸食,而是轻轻舔着吃了起来,吃的不地道,自然嘴边上沾了一圈芝麻酱,看得周小白哈哈乐了起来。 吃完了早点,周小白心中记得恩师黄福的关照,便去拜见杨阁老。杨士奇的府邸就在城东,倒是离着城南不是很远。这一次去见杨阁老,周小白连周桐都没有带,只有乐小姐一人跟着前往。 他不知道,有一个人其实是跟着两位出来的,这个人就是展枭,展枭一路尾随而来,离着他们很远,倒是没让周小白和乐小姐发现。 寻到了杨士奇的府邸,周小白递了一张名帖进去,这上面写了:南直隶乡试第一名周小白。门子将名帖递了进去,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了,他对周小白道:“我家大人说了,今日不见客,二位还是请回吧。” 周小白听了,连忙道:“是我恩师举荐我而来,我的恩师原是京师户部尚书黄福黄大人,还望您再去通禀一声。”门子听了,微微皱眉道:“既然是黄大人举荐来的,何不早说?”周小白陪着笑脸,递过去一锭纹银道:“麻烦您再去通禀一声。”门子见了,脸上也无笑意,只是收了银子,又进去了一趟。 过了好些时候,门子出来道:“我家大人尚在忙于公务,吩咐将二位带到偏厅用茶,请两位随我来吧。” 周小白和乐小姐便跟着门子,穿过了大院,进了前厅,又转到了偏厅去了。到了偏厅,门子让府中的下人上了两碗茶水,就出去了。 周小白坐下无事,看了看房中的摆设,不过都是一些寻常的器物,桌椅也只是杉木做的,这放在寻常百姓家中就是奢侈,但是放在当朝正二品大员的房间中,实在是显得有些寒酸了。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总算是有一个下人走进来道:“我家大人请二位去书房叙话。” 到了书房,杨士奇堂堂穿着大红的官袍,补服上绣着锦鸡,腰缠犀带,头戴乌沙,别看杨士奇只是一个二品官,最高职位才是京师兵部尚书,却是实际上的内阁第一人,所以周小白的恩师黄福虽然有少保的身份,品级也比杨士奇高出半级,却不敢在他面前显摆。 杨士奇已经七十二岁了,身体却还是很硬朗,走路也不需要拄拐,言行举止都很有气度。 周小白和乐小姐进了书房就跪拜道:“晚生(民女)拜见杨阁老。”杨士奇打量了一下周小白和他身旁的女子,点了点头道:“尔等起来,今日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周小白和乐小姐站起了身。周小白道:“晚生今日来是黄大人有一封书信要晚生转呈阁老。”说罢从身上拿出来那份书信。杨士奇示意身旁的护卫将书信接了过来。 看完了书信,杨士奇笑道:“如锡(黄福的字)兄在信上把你夸了个遍,称你是我大明难得的少年俊才,要本官对你多加照顾。” 周小白道:“晚生不敢称自己是少年俊才,只是想为我大明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杨士奇听了,不置可否道:“我大明需要的是俊才,你自称无才,那你就下去吧。” 这话将周小白听得一愣,心道:这位杨阁老说话怎么如此直接,我不过是一个谦虚之词,他就要赶我走。想了想,还是说道:“杨阁老说的是,大明需要的是年轻俊才,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解元,当不得少年俊才之说,晚生告辞了。”说罢就要退出房去。 杨士奇心道:此人年纪虽小,气度也很不错,只是性子有些高傲,我激了他一下,这就要走了。我还要再打磨一下他才好。 想到这里,杨士奇沉声道:“你打算一走了之?真是荒唐至极!如锡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周小白施礼道:“当今圣上统御天下以来,重用像阁老您这样的大臣,才有我大明如今蒸蒸日上的局面。我大明人杰地灵,青年俊才大有人在,只是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而已。” 杨士奇听了这话笑道:“你是说你自己是千里马,老夫却不是伯乐?你是说老夫没有识人之明咯?”言语之间,倒是将本官改成了老夫,这说明杨士奇对周小白有了些好感。 周小白道:“晚生不敢。”杨士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读书最重要的是什么?”周小白听了答道:“读书自然是修身养性。” 杨士奇听惯了这种场面话,冷笑道:“那不过是一句骗人的话,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是讲理的,这理字正是利也,美女、珍馐、金银财宝谁人不爱?” 周小心道:这个杨士奇还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难怪可以做首辅。我若是顺着他说,他反而会瞧我不起,不如说一些新鲜解释给他听听。 周小白笑道:“杨阁老所言不虚。只是晚生还有些别的想法,想直言相告,若有不当处,还请阁老大人勿怪。” 杨士奇道:“你说吧,说错了什么也是你少年心性所致,老夫不会怪罪的。” 周小白道:“正如阁老所说,美女、珍馐、金银财宝,都是利之所在。人性自是趋利避害,才会对此趋之若鹜。然而,天下之根本,不在于以利来获人心,若是以利诱人,则世风日下,那时则悔之晚矣。” 杨士奇听了,心道:此子如此说话,倒是难得。有这样的见识,才不会被眼前的利益引诱,这才是做大事的人啊。 杨士奇道:“那依你所见,应当如何?” 周小白道:“当以仁孝治天下,倡导以仁孝治国,依法治国,这才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仁孝治天下,朝堂之上皆是铮铮敢谏之臣,四海之人皆存忠义孝道之心,而宵小之辈畏惧国法,则不敢肆意妄为矣!” 杨士奇听了这一番话,不自觉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也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杨士奇道:“不过是迂腐之见,并无奇特。来人啊,送客。”侍卫听了,便走到两位之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周小白和乐小姐又是施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回到了状元楼,乐小姐叹息道:“小白,你说你跟杨阁老辩什么,他是当朝首辅,你今日得罪了他,却不是又要惹祸上身。”周小白知道杨士奇是一个贤明的大臣,于是笑道:“今日是杨阁老故意试探我的,如果我照着他的意思说,必然会被他看不起,这样说,反而效果更好。”乐小姐听了,摇了摇头,她还是感觉跟当朝首辅抬杠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正在说这话的时候,门外来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闯进了屋内。 周小白见了来人,惊讶道:“环儿,你怎么来了?”环儿焦急道:“周公子,你赶快去看看我们郡主吧,她生病了。” 周小白听得仔细,焦急道:“什么?苏凌病了?怎么回事?”环儿叹气道:“周公子,你当真不知道吗?郡主明日就要去皇宫了,这些日子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还不都是你害的!”周小白惊讶道:“什么!” 乐小姐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是打起鼓来:苏凌,倒是挺贞儿妹妹说起过,是个郡主也是周小白的好友,但是听刚才说话的意思,这个郡主好像得得是相思病,这…… 环儿道:“快些随我去吧,郡主在等着呢。”周小白连忙点点头,就随着环儿走了。 走了一半,周小白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因为这条路明显是向着城外去的,按照道理,苏孝犁的王府应该在城内才对啊。 第六十五章.过往 周小白见着路途离着京师越来越远,就“驭”的一声停住了马蹄。环儿见周小白停下了马匹,转过头问道:“周公子为何停下了?” 周小白细细端详起骑在马上的环儿,他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自己跟苏凌接触的时间不算短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见过她的贴身丫鬟环儿骑过马。再看看环儿,感觉这个环儿神色有些虚假,个头也比印象中的环儿要高一些。 周小白道:“你并不是环儿,你究竟是谁?”环儿听了,娇笑了一声,却是从面上撕下一个面具,露出来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人竟然是虞幽。 周小白见到是虞幽,心底里稍稍安心了一些,毕竟虞幽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只是不知道她化妆成环儿的样子将自己引来所谓何事。 虞幽翻身下马,对周小白道:“原本想瞒着你的,不想被你发觉了。”周小白道:“你刚才说苏凌郡主生病了,我心神一时慌乱,不然早在状元楼内就会看破你的行藏。” 虞幽叹息道:“我变声和易容的功夫都是一流的,没想到还是逃不脱周公子的法眼。”周小白心道:后世ps技术发达,化妆术就是魔鬼术,我什么没见过?于是笑道:“你不是在金陵吗?怎么会跑到京师来?”虞幽道:“我来京师是为了一件大事,在你离开金陵之后,我得到尊主的飞鸽传书,言道此次黑龙会内堂考核会有叛徒出现,要我前来京师助尊主一臂之力。” 周小白笑道:“没想到你的本事这么大,总舵主竟然会找你来帮忙。”虞幽道:“此番事出突然,或许不止是我,只怕黑龙会所有的长老都要来了。” 听闻此言,周小白好奇起来:“黑龙会究竟有多少长老?” 虞幽露出往常的的娇羞姿态,嗔声道:“奴家偏偏不肯告诉公子。”周小白笑道:“不说就不说,我在会里待的时间长了,总归会知道的。”虞幽道:“你不让我说,奴家偏偏要说出来,我们黑龙会一共有十二名长老,乃是按照十二生肖排列的,我便是青蛇长老。” 周小白有心逗她,打趣道:“你的腰身也不是很细,当不得这个称呼。”虞幽笑了一声:“没想到周公子也跟楚王一样,都好细腰。”周小白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我可没那么变态,女儿家身材样貌都是天生的,何必强求。” 虞幽笑道:“变态这个词我倒是没听过,是什么意思?” 这把周小白问到了,他发现自己不太好解释这个词的含义,咳嗽一声周小白摆了摆手道:“就是说这个人凡事喜欢做的太过的意思,又比较讲究。”虞幽道:“这也不是什么坏词啊,周公子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变态吗?” 额……周小白竟是无言以对。 虞幽道:“其实苏凌郡主的事情我很早就听说了,这次她要去参加皇后的遴选,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周小白感叹起来:“唉,这黑龙会还真是无孔不入,什么都能被你们知道了去。”虞幽笑道:“周公子自己就是黑龙会之人,何分彼此?” 心底下来说,周小白实在不喜欢这个什么黑龙会,它给自己带来不少的麻烦,要说爹爹的死,也跟黑龙会脱不开关系。 虞幽收起了自己嬉笑的样子,正色道:“周公子,尊主要见你。”周小白笑道:“这还是尊主第一次指名道姓要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虞幽道:“尊主让你今夜前往京师的城隍庙,他想见见你,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周小白道:“大概是什么事情呢?”虞幽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知道的。” 周小白心道:不知道是虞幽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假的,那尊主要见自己的目的何在?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一个小小的黑龙会入门弟子,有什么价值要让尊主亲自见的。 周小白听了,就准备回城去了。谁知虞幽道:“我这次虽然是替尊主传话,但是我自己也有事情要见你。”周小白道:“你自己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 虞幽道:“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周小白听了,便跟在虞幽身后,经过了很长一段路,走过一片山林,到了一个村庄之中。这个村落已经荒废了很久,似乎没有什么人居住在这里,到处都是残垣片瓦,都是烧的黑漆漆的,看来是经历过战火。 虞幽带着周小白到了村落后面,眼前的情景将周小白吓了一跳:这里竟然是一片坟冢,密密的排列在一起,坟头上的草有一人高,看来很长时间这里都没有人来祭拜过了。 周小白谨慎的问道:“虞幽,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虞幽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身世吗?”周小白点点头道:“不错,以前我的确很好奇,曾经问起过你。” 虞幽指着这些坟冢道:“这里埋着的都是我的家人。这个村子叫天狗村,我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天狗村是京师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小村落,这里原来住着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沾亲带故的。这里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往常的村落并无二致。虞幽一家正是住在这里,父亲是村里唯一的木匠,会做一些活计,时常会打一些桌椅板凳送到城内去卖,倒是能赚的比村里其他人多一些。 十五年前的一天,小虞幽跟着父亲去京师卖货,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了村子里透着火光!虞幽的父亲将虞幽留在原地,叮嘱她不要回去,自己去了村里查看情况,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小虞幽一人来到了村里,遇到了一个蒙面的男子,这个人正是黑龙会的尊主,他告诉虞幽:这个村子已经被朝廷夷为平地了,所有人都死了。 周小白听到这里,忽然打断道:“你为什么要相信尊主的话,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个村子根本不是朝廷屠灭的,说不定正是黑龙会的人做的呢?”虞幽听了这话,神色一变:“若是如此,尊主为何要收留我,还教我武功?我的仇人只会是朝廷!” 周小白想了想道:“朝廷何必要屠村?这事情若是被天下人知晓,朝廷的颜面何在?威严何在?” 虞幽道:“这件事情我后来做了调查,但是似乎那些参与屠村的人,都好像在人间消失了一样,再无踪迹。” 周小白问道:“如果是朝廷所为,那朝廷为何要屠村?”虞幽道:“这事情我听尊主说起过,因为这天狗村住的人,似乎跟燕王朱棣有着一些牵连。” 周小白听到朱棣两个字,有些恍然了:如果跟朱棣有些牵连,朝廷确实是可能来屠村的。但是这个村子存在时间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为什么早不屠晚不屠,只是这个时候?看来这个村子中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朝廷断然不会这样着急的。 虞幽道:“我一直在追查屠杀我们天狗村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查出来。” 周小白道:“以后我若是进入朝廷为官,一定会帮你去查一查这件事情。”虞幽听了,笑道:“你就算中了状元,也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能查到什么?” 周小白心道:黑龙会势力这么大,朝廷中必然有人的,正如虞幽所说,哪怕自己中了状元,也不过在翰林院当个编撰,真能帮到她的忙吗?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硬气道:“我们黑龙会虽然势力很大,只怕没有人是进士及第的,翰林院中存在很多记载,我去查阅一番,说不定能查到一些什么。” 虞幽听了这话,笑道:“你的口气可真大,就像状元是给你准备的。”周小白听了,也是笑了一下,自己说这话确实托大了,中状元这个事情,还真是没什么把握。 陪着虞幽锄掉了坟头的草,虞幽上了几支香,口中念念有词,周小白却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从村子里出来以后,周小白问虞幽道:“你在坟前都说了些什么?”虞幽道:“不告诉你,若是到了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见虞幽不肯说,周小白也不好多问。 虞幽陪着小白走了一段,忽然说道:“周公子,你是不是喜欢苏凌郡主?”周小白道:“她是郡主,我就算喜欢她,只怕也是不可能的。”虞幽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真是喜欢苏凌郡主了。你怎么喜欢这么多人?” 这话将周小白问得一愣,也就虞幽这个女子这么直接问了出来,倒是让自己有些难堪。 虞幽道:“周公子,你本性是一个好人,但你也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你身上总有着一些让人说不清楚的东西,很是让女子着迷。”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多情却似总无情,多情总被无情恼。”虞幽道:“你这样多情,只怕终归会害了那些女子。” 周小白笑道:“我如果跟你说,我是从五百年后来的,你相信吗?”虞幽被他说的一愣,摇头笑道:“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一千年后来的?”周小白心道:果然这话说出来,没人会信。 虞幽道:“苏凌郡主要去参加皇后的遴选,你真的不怕她会被选上了?”周小白道:“她选上了,便是皇后,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阻止?”虞幽笑着从衣服里拿出来一盒脂粉道:“你若是不想让她被选上,我这里有一个东西可以帮到她。” 周小白接过了这盒胭脂,问道:“这个有什么用处?”虞幽道:“此物只需要涂在脸上,第二日脸上就会长出痘子来,脸色也会显得很是灰暗,但是过了三日,用清水洗面,便可恢复如初。” 周小白心道:这东西这么神奇。看了一眼虞幽,周小白笑着问道:“此物如此神奇,叫什么名字?”虞幽道:“这叫做草露薇,是我常用的东西,用来遮蔽相貌是很好用的。”周小白听了,也没有怀疑,便收在了衣服里。 这个草露薇的作用,就如虞幽说的那般,可以遮蔽相貌。但是虞幽送周小白这个东西,其实是为了毁了苏凌的相貌。她的心里,可不会做那些成人之美的好事情的。 第六十六章.任务 周小白和虞幽分别之后,回到了京师,他并没有急着去城隍庙,而是先去了固川王苏孝犁的府邸。 固川王的王府在京师都是很出名的,因为这里本是元朝最后一个丞相脱脱的府邸。脱脱此人和王保保一样,都是元朝末期很有才干的人物,脱脱任用察罕贴木尔为将曾经打的刘通福百万红巾濒临灭亡,就是朱元璋也曾想要投降元朝,后来因为察罕贴木尔遇刺身亡,脱脱丞相病故,王保保独木难支,才有了朱元璋东山再起兴兵灭元的故事。 到了固川王苏孝犁的府邸,卫士并不认得他,在周小白恳求之下,卫士方才进门通报。固川王苏孝犁却是没有让周小白进门,推辞说天色已晚,有事明日再说。 可是明日苏凌便要去皇宫参加遴选,这已经是周小白最后的机会。正当他无可奈何准备回身而去的时候,身后一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周小白回头一看:来人就是苏凌。 周小白纳闷的问道:“郡主,你怎么会跑到外面来了?”苏凌穿着书生的服饰,笑道:“你来见我,我自然会知道。”苏凌一直是派人跟着周小白的,所以他来王府的事情,就有侍卫告知了苏凌。苏凌从王府的后门口出来,走到了正门,正遇到周小白要走,就喊住了他。 周小白刚要说话,苏凌示意他不要多说,将他带到了后门,领着他去了王府中的花园内。 两人坐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苏凌问道:“天色将晚,你来见我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周小白叹了口气,缓缓道:“苏凌,我听说你明天就要参加皇后的遴选,我放心不下,就过来寻你了。” 苏凌听了,心中暗自神伤,她原本就不想去参加什么遴选,可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不能违抗,自己也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原本不想周小白知道此事,就是怕他来找自己。 苏凌忽然神色肃穆道:“天家之事,非你我可以违逆,过了明日,你我便是路人。小白,你要好自为之,多加珍重,不要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 周小白站起身子,眼睛迎着苏凌的目光看去,他笑了一下:“你若是真的不想见我,何必要出来寻我?” 苏凌心道:唉,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瓜葛的,过了明日,一切就要随缘了。 周小白很想将虞幽给他的胭脂拿出来给苏凌,但是他做不到,他感觉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自私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破坏别人的选择? 苏凌听到周小白问自己,很长时间都没说话,静静的坐在亭子里,神色说不出来的平静。她忽然笑了一下道:“皇后哪里有这么容易选上,我可没有这个命的。” 周小白笑了一下道:“当皇后,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却百般推脱。”苏凌道:“好了,什么都不必说了,你能来见我,总算你没有骗我,我送你走吧。” 周小白点点了头,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苏凌送周小白出了后门,这一切都被固川王苏孝犁看在眼里,却也只能摇头叹息:自己的宝贝女儿,怕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子。 苏孝犁很是疼爱女儿,他不想女儿嫁入皇宫,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虽然琴棋诗画样样精通,但是没有什么心计,皇宫是什么地方?那里面充满了阴谋、欺骗、尔虞我诈,自己的女儿实在是不适合去的。 周小白出了王府,看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先是去了一家酒楼吃了一些晚饭,这才骑马去了城郊的城隍庙。 京师的城隍庙不是很大,这里的香火也不旺盛,还不如京师的土地祠。城隍庙的门口并没有挂着灯笼,远远望去黑漆漆的一片。 周小白借着月光缓步走入了城隍庙中,这里竟然什么人都没有。周小白心道:莫非是自己来早了?正在疑惑,突然之间,一声威严的声音飘进了周小白的耳朵里:“尔见到本尊,为何不拜?” 周小白听到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四下张望:并没有人的身影!那声音又道:“本尊乃是京师城隍,尔见到本尊竟然不拜?” 周小白连忙抬起头,发现香案之上供奉着的城隍竟然在跟自己说话!这城隍穿着红色袍衫,头戴官帽,手中持着一把宝剑,虽然在说话,却并没有动嘴唇。 周小白大着胆子,走到香案边,摸了一摸城隍的脚:这当然是泥土塑造的。 那声音忽然消失了。周小白心道: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有人在说话的。这时,从城隍的背后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是一个矮小的个子,样子显得老实,穿着一身补丁的袍子,看上去年纪应该是一个中年人,大约三四十岁。这人走出来,对着周小白笑道:“你也是来烧香的?” 周小白道:“不是,我来这里是有人约我在此见面。”那人笑道:“既然不是来烧香的,自然就是来找麻烦的。”说罢,一伸手就抓起了周小白的衣领,竟然将周小白从地上抓到了空中! “好大的力气!”周小白惊讶道:“你谁何人!”那人笑道:“我就是城隍庙的庙祝。”周小白道:“你放我下来!” 那人道:“你刚才说不是来烧香的,说要找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要找的莫非是我?”周小白此时忽然想起了虞幽的话,连忙道:“误会了,我就是来烧香的。” 那人听得真切,竟然就把周小白放了下来。那人笑道:“足下来拜城隍爷,是烧几支香啊?”周小白道:“一年三百六十五,我烧香自然是烧第二支!” 那人听了,哈哈一笑:“原来是金陵的朋友到了,可有信物?”周小白连忙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飞镖,却不是自己的银质燕子样式的飞镖,而是虞幽的金色飞镖。 那人见了,疑惑道:“青蛇长老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周小白这才发现,自己拿错了,连忙又掏出来一个银质的燕子样式的飞镖。那人见了,又是一笑:“这才对嘛。” 说罢,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鼠长老,以后见到我要跪拜行礼,知道了吗?”这话再也不是嘻嘻哈哈的声音,反而显得很是严肃。 周小白听了,却是笑了起来:“哈哈,你是什么?鼠长老?”鼠长老道:“我们黑龙会的长老,除了飞龙长老外,便是我最大了。”周小白感觉眼前这个人有些意思,便笑着问道:“为何飞龙长老最大?” 鼠长老反问道:“你见过龙吗?”周小白自然是摇了摇头。鼠长老笑道:“没见过自然就是没有的,所以还是我鼠长老最大!”周小白感觉眼前这人,心性就像孩童一般,很是有趣。 鼠长老又道:“你倒是来的早,这考核尚未开始,你怎么就来了?”周小白道:“是青蛇长老约我来此,说尊主要见我。”鼠长老想了想道:“青蛇长老最是喜欢骗人,或许是她在骗你的。” 周小白听了,心下有些犯嘀咕:这不应该啊。鼠长老道:“尊主行事,来无影去无踪,他想见你总会让你见到,若是他不想见你,你自然是见他不到。” 这话刚说完,门外走来一个人。鼠长老见他到来,连忙跪拜道:“属下拜见尊主!” 周小白没有跪拜,而是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此人身材高大,神色肃穆,相貌英伟,神采飞扬,一看就是一个英雄人物。这人年纪在四十来岁,戴着网巾,穿了一身酱色的对襟衣衫,腰间有着一把宝剑,此时,来人也正在看着周小白。 鼠长老吓了一跳,连忙对着周小白喝道:“大胆!见到尊主竟然还不跪拜!” 尊主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也有一些不悦。周小白笑道:“原来你便是黑龙会的尊主,当真是个英雄人物!”尊主听了这话,忽然问道:“你便是周小白?看来青蛇太惯着你了,见到本尊,竟然敢不跪迎,你可知这是要惹上杀身之祸的。” 周小白从对方的言语中听到了威胁的意味,但是并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杀气。自从与刀神古有刀一别,周小白便隐约的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势,而且不为气势所摄,他以为是他自己的本事,实际上这样的能力是来源于周小白身上带着的神刀令。 尊主道:“罢了,周小白,你是我黑龙会的内堂弟子,这是你第一次见本尊,姑且念你无知,放过你这次,若是下次还不跪迎,本尊自然就要了你的性命!此番找你来,是让你替本尊找一样东西。” 周小白道:“尊主,以您的能力都找不到的东西,属下又能有什么本事找到?” 尊主道:“你有这个本事,本尊让你找的东西就在兰若菩提寺内,你需要晚上去。”这话让周小白吓了一跳,自己来京师之前黄福就关照过自己,千万不能在晚上前往兰若菩提寺! 尊主又道:“兰若菩提寺中有一样宝物,叫归葬剑,这把剑都说是埋在兰若菩提寺内,可是本尊派了很多人,都没有找到。”说到这里尊主叹了口气:“之前本尊遇到高人指点,说是你的命格可以找到这把剑。” 周小白心道:奶奶个熊,哪一个老不死的污蔑我,真是吃饱了撑的。 尊主道:“白天兰若菩提寺并无异样,只有晚上非常的诡异,本帮虎长老晚上去找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了。” 周小白也是无奈:唉,连黑龙会的长老都找不到,自己就能找到?这是听谁瞎说的。 第六十七章.遴选 周小白接了黑龙会尊主要他去兰若菩提寺取归葬剑的事,还要他晚上去,他实在是很不爽,但是又害怕尊主怪罪。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周小白苦就苦在还不能和人说起,他心里很想乐小姐能够跟着他一块去,又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乐小姐说这一番事情。 回到了状元楼之后,周小白便独自上楼回房休息,却被乐小姐喊住了。乐知秋一直等着周小白,一直等到了深夜。 “小白,今天你被环儿喊去见苏凌郡主了,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乐小姐陪着小白进了房间,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他。 周小白点了点头,接过茶碗一口气喝完了方才道:“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纷繁了,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乐小姐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看他神色有些慌张,便关心的问道:“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看把你急的。”乐小姐心里想的多半以为是苏凌郡主要去参加皇后的遴选,周小白心里舍不得,方才显得惊慌。 周小白想把话说出来,到了嘴边上却还是咽了下去:要去取归葬剑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听老师黄福说起过,晚上去那的人都死了。黑龙会的尊主说自己是有造化的,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信口雌黄,既然这样,就用不着知秋跟着自己冒险啊。 想了一想,周小白道:“苏凌郡主马上就要参加皇后的遴选,她跟我说,今后便是路人了。” 乐小姐听了这话,心下一喜:这么说来苏凌郡主应该不会再来找周小白了。 看到周小白神色落寞,乐小姐安慰道:“人各有命,苏凌郡主本是金枝玉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周小白笑了一下道:“的确,她有一条通天大路可走,我还要参加会试,跟天下读书之人争一个名头,唉……” 乐小姐道:“小白,你的学问连黄大人都很称赞,不然也不会得了解元啊。有道是:龙藏天涯云深处,凤在海角浪里淘。做大事的人或隐或显,都是要看时机的。” 周小白听了这句:龙藏天涯云深处,凤在海角浪里淘,感觉很是新鲜,便问道:“刚才那句诗是何人所作,我怎么没有听过?” 乐小姐笑道:“那两句不过是我之前闲来无事作的。” 周小白赞叹道:“我一直以为你就会武功,没想到你的学问也不错嘛。”乐小姐道:“我自幼熟读诗书,写上两句不算精致的诗词还是可以为之的。” 乐小姐之前便是金陵有名得出才女,她生性不喜欢自夸,在周小白面前却是从未吟诗作对,实际上她的学问虽然不见得比周小白高,却是差不了太多的。 又说一些话,乐小姐见着周小白言谈之间有些倦意,便起身走出了房门回房休息去了。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今日乃是太皇太后张氏为自己的孙儿朱祁镇遴选皇后的大日子。 一大早,官员们便带着自己的女儿等待在宫门前,等候太皇太后的懿旨。辰时三刻,宫门打开了,出来一队宫女和太监,为首之人正是掌印太监王振。 诸位官员见到了王公公,大都围了上去示好,王振拱手道:“咱家不过是一个内廷之人,诸位大人无需客气,这一次乃是太皇太后为当今圣上遴选皇后娘娘,咱家就是想帮谁,那也说不上话不是?”说罢便吩咐宫女和小太监们将各家官宦小姐从马车上迎接下来,排好了队伍进入了皇宫之内。 这些官宦小姐在这之前,都是已经被重重选拨过的了,均是家世清白,贤良淑德之人。 诸位官宦小姐们依着次序进入了储秀宫,经过太皇太后派的宫人一一验看样貌、身体,样貌若是丑陋或者身患恶疾之人都被排除在外,剩下来的人又被宫女或小太监带着前往永和宫拜见太后孙氏。 孙氏并无实权,所以在拜见过之后,再有王振亲自带领,到了慈宁宫拜见这次遴选皇后的正主:太皇太后张氏。 现在只剩下来二十几名官宦家的小姐和五十名从民间遴选出的美人,一共七十几人都到了慈宁宫内。 太皇太后张氏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身穿华服,刺绣为九凤翔天,头戴九龙八凤金冠,此刻端坐在宫中宝座之上,面色慈祥的看着前来参选的女子,待众人叩拜之后,张氏道:“哀家这一次是为了皇帝遴选正宫,才将诸位请来。诸位中有的是大家闺秀,有人是民间女子,都是身世清白之人,你们中可有人不会读书写字吗?” 来的女子都是官宦女子或者是民间富贵人家的女子,从小诗书礼仪都是有先生教导的,哪有一个不会写字的? 见到诸位小姐们都是沉默寡言,太皇太后张氏道:“女子贤德为佳,为人品行端正才是最重要的,哀家这一次选皇后,最看重的便是品德心性。你们需要知道,皇后乃是六宫之主,要帮着皇帝打理好内宫的事务,要让皇帝安心处理朝政才是。” 诸位小姐们听了,都是叩拜称是。 太皇太后张氏道:“好了,你们既然都会诗文,那就以德才淑人为题意,各自说说自己的见解吧。”说着便唤来身边的太监,跟他说了一些话。 身旁太监听了,转过头道:“诸位可以畅所欲言,若有不当之处,太皇太后也不会怪罪的。但是每个人只能说三句话,以三句为限,不必多讲。” 苏凌此时站在众人之中,一心不想被选上,便暗自沉默,心道:我不说话,便可以选不上了吧。 等太监说完了话,这七十几个人中陆陆续续站出来六十多人,都是一一讲明了自己对德才淑人的理解,她们都是考虑好的,讲得大多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女子当以德行为先。 等她们都说完了,太皇太后张氏道:“可还有人要再说话了?” 等了一会见无人说话,张氏道:“刚才说话之人,都可以出宫去了。”这话将诸位小姐都是震惊到了!这是让她们走的意思。 太皇太后张氏道:“皇后之位,最忌口舌是非,刚才哀家只是试探了一下你们,你们便已经按耐不住,都要说了出来。如此心浮气躁,如何堪当皇后的宝座?” 说罢吩咐太监们将那些说话的人都带了出去。苏凌看了,心底下这个后悔啊,早知道如此,刚才自己便第一个跳出来说话了。 这一下慈宁宫中空阔了许多,还留下来是十个女子。这十个女子,有一半出身是平民,其余的都是官宦家的小姐们。这五个人是固川王苏孝犁之女,开平王常继祖之女,镇国公李胜通之女,诚文侯冯进之女,正三品都指挥佥事钱贵之女。 除了钱贵,其他的人都是当朝的勋贵重臣,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无一不是手握兵权之人。 太皇太后张氏自己也是出身官宦,她的父亲也是一个都指挥使,所以在张氏心底里还是看不上平民百姓家的女儿。 此时,已经有太监将这些女子的身世资料都递给了太皇太后张氏,她一一细细翻阅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留下来三个人,一个是固川王的女儿,一个是都指挥佥事钱贵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平民出身的女子。 苏凌见自己被留到了最后,心底里非常的惊慌,这三分之一的概率未免太高了一些,自己偷偷看了看身旁之人,样貌都不如自己,这可怎么办? 忽听慈宁宫外有太监高声道:“皇上驾到!”话音刚落,朱祁镇就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还是一个虚岁十三岁少年,相貌也很是英俊潇洒,算是一个俊美之人。 除了太皇太后张氏,其他的人都是叩拜道:“吾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祁镇威严的看了一下四周,忽然笑道:“诸位平身,今日乃是朕遴选皇后的大喜日子,诸位不必拘泥礼节。”这话当然是对剩下来的女子说的,可见朱祁镇年纪虽小,已经有了一些城府。 众人起身之后,朱祁镇对着太皇太后张氏叩拜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一个虚礼道:“皇帝不必多礼,快过来坐下吧。”朱祁镇便站起了身子,坐到了太皇太后张氏的身边。 太皇太后对朱祁镇道:“这三位都是皇祖母为你挑选的皇后人选,皇帝可以自己看一下,你可有相中之人?” 朱祁镇道:“朕听闻君子怀德之语,这皇后的人选还请皇祖母决定,孙儿不敢自作主张。” 太皇太后张氏道:“眼前三人一位是固川王之女,另一位是民间的佳丽,中间那位是都指挥佥事张贵的女儿。” 朱祁镇抬眼看去,一下子被苏凌吸引住了:如此女子,真可谓人间绝色,比之天上的仙子只怕也无不及!再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一些惊慌害羞之意,却更加显得美丽动人,这些就都罢了,偏偏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当真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朱祁镇看着苏凌道:“此女子果然出色,朕心甚慰。” 苏凌不敢抬头,她不知道皇帝已经一眼便看中她了。 第六十八章.抽签 太皇太后张氏见到皇帝没有在意她说的话,而是一眼就看中了固川王之女苏凌,便出言道:“皇帝,六宫之主的皇后可是正宫娘娘,你喜欢何人不妨说出来吧。”张氏特意将正宫二字讲得很重,生怕皇帝听得岔了去。 古人居中为正,太皇太后张氏强调正宫二字自然是看中了都指挥佥事钱贵的女儿,因她本是站在三人正中的。 朱祁镇当然不是一个笨人,他刚才已经看着苏凌说了这一番话,但是皇祖母的意思还是让他再说一遍,看来皇祖母是不想让固川王的女儿当这个皇后了。 朱祁镇笑道:“都指挥佥事张贵之女,朕看了感觉端庄大方,仪态不俗,不知道皇祖母您怎么看?”太皇太后听了这话,顿时笑道:“皇帝眼光不错,张贵之女果然是不错的。” 说罢就让钱氏抬起头来。钱氏果然是长得不错,举止也很娴静,此时虽然抬起了头,也不敢和太皇太后或者皇帝对视,而是看着两人的胸口处。 商议定了皇后的人选,自然就要加封以后就是国丈的张贵。朱祁镇与太皇太后商定,当即下旨要封都指挥佥事张贵为安昌伯。 谁料钱氏叩拜道:“今日乃是遴选皇后,若是定下,当会诸有司公告天下。朝廷法度不可违,也应当有司至臣女家行问名、纳吉等婚事礼仪,今诸事未定而加封臣女之父,臣女受之有愧。” 这一番话说出来,太皇太后张氏欣慰道:“没想到你年纪虽小,也懂得朝廷制度,在殊恩面前能够识大体、晓大义,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说罢对着皇帝笑道:“此女当得皇后之位。” 朱祁镇也是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之所以看中都指挥佥事张贵之女,是在于其人握有兵权而又不是出身勋贵,这样的门庭自然会忠心皇帝,也便于皇帝的掌控。这是扶持朝廷的新贵来针对老一辈勋臣的做法。若是皇帝选的还是勋贵之女,那么勋贵势力必将进一步做大,到时候尾大不掉,就可能重演外戚干政乃至谋朝篡位的事情。 从这一点来说,太皇太后张氏实在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 一般按照惯例,最后三人没有选上的女子,都会在皇帝大婚之后被皇帝册封为妃嫔,只是这一次皇帝的年龄实在不算大,太皇太后张氏又忌讳勋贵之女,便没有给苏凌当上妃子的机会,却是称了苏凌原本的心思。 苏凌走出了皇宫,她很高兴自己并没有当上皇后,另外一个女子却是神色失落的继续留在宫内,她原以为可以一步登天,谁知又沦落到后备妃嫔的地位上去了。 说完了皇后遴选的事情,我们再来看周小白。此时周小白正是愁眉苦脸的在街上闲逛,乐小姐却是陪在一边。 路过月老祠的时候,乐知秋笑着对周小白道:“不如去求个签吧?”周小白知道乐小姐的心思,当即高兴地陪着她走了进去。 两人来到月老祠内,看到男男女女都在叩拜烧香,有人还从庙祝那里买上一根红绳和两个木偶,在木偶上写上自己生辰八字和对方的生辰八字,将红绳绑住了两个木偶的脚,挂到了月老祠内的长绳上。也有人去求了一把同心锁,准备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总之,都是一些痴心人而已。 周小白陪着乐小姐在月老祠进完香,乐小姐便来到庙祝那里施礼道:“我想求一支姻缘签。” 庙祝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两位走到身前,又听女子要求姻缘,便笑了笑道:“姻缘自有注定,小姐您不必求了吧?” 乐小姐道:“我只是想看一下姻缘,还请长者行个方便。” 庙祝点了点头道:“也罢,你且从签筒中掷一支签出来吧。”说完,将桌案前的签筒递给了乐小姐。 乐小姐将签筒拿在手中,心中默念一声,轻轻的将签筒摇了起来,只是摇晃了三下,签筒里就掷出一支签来。 乐小姐拿在手上一看,上面写了四句话:十亩之间,可得饱足,桑者闲闲,余者千千。这签上并没有上中下之分,乐小姐也不知道这签说的是什么意思。 将签递给了庙祝,那庙祝看了一遍,当时就笑了:“此乃是上签啊。”乐小姐疑惑道:“这四句话作何解释?” 庙祝笑道:“前面两句话十亩之地,一家人就能吃得饱饭,这很好理解。后面两句,桑树乃是为了喂蚕吐丝作衣之用,桑既有闲,余者千千,可见小姐所嫁之人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啊!” 乐小姐听了喜形于色,暗地里想到周小白,却不正是富家公子吗?周小白问庙祝道:“十亩之地,可见其穷啊。”庙祝笑道:“那就是说小姐所嫁之人,必然有过贫寒之时,但是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见其人虽有一时之困,终有大富大贵之日啊。” 周小白心道:不过是一个骗钱的,这四句话随便怎么说都行啊。 庙祝见到周小白脸色似乎不善,便又乐呵呵的问道:“这位举人老爷不如也掷一支签出来如何?” 周小白连忙摆摆手:“我就不必了吧。”庙祝笑道:“这一支签我又不要你的钱。”周小白见推脱不来,便学着乐小姐的样子,摇了起来。 没想到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一支签蹦出来。周小白疑惑的看了看庙祝:“为何乐小姐只摇了三次便已经有签,我摇晃了这么多次还是一支都没出来?” 庙祝笑道:“小姐已经心有所属,自然可以掷出签来,举人老爷心念未坚,神明也是无可判断,自然是摇不出来的。” 听了这话,乐小姐瞪了一眼周小白,吓得周小白连连笑道:“别听他说的,出不来只是运气不好,哪有那么玄乎。”说罢拉着乐小姐就要走。 庙祝见状,忙道:“这签要二十文钱,还请小姐付了钱吧。”乐小姐随手拿了一个银角子出来放在案上,便被周小白拉着走了。 周小白走的着急,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案,签筒里却是碰出来一支签。此时周小白已经和乐小姐出门去了。庙祝将那支签拿出来一看,上面也是四句话:月在梢头,人约黄昏,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庙祝叹了口气站起了身,看到那位公子和小姐已经去得远了,想了想还是坐了下去。 到了晚上,周小白陪着乐小姐用了晚饭,就想上楼休息去了。却在楼道上被展枭拦了下来,展枭看着周小白道:“小白,你跟我出去走走如何?”乐小姐本是跟着周小白一同上的楼,听到这话就问道:“晚上了,你约小白出去所为何事?” 展枭道:“我约小白出去走走,没什么的,乐小姐不必担心。”周小白知道展枭找自己,一定是有要事,当着乐小姐的面不好直说而已。 周小白笑道:“展枭是我的朋友,他一路护卫我到京师,今日是想我陪他出去走走,没什么的。你不必担心。”乐小姐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着你们了,但是你们要早一些回来。” 展枭同周小白走出了状元楼,一路向着兰若菩提寺的方向去了。展枭在路上说道:“小白,今日我接到阁主的传书,他让我带你去兰若菩提寺,说那里有一样宝物要我陪你去取来。” 周小白心道:怕什么来什么,看来尊主已经知会了虞幽,虞幽不放心,便让展枭陪着自己一起前去兰若菩提寺。 展枭见周小白不说话,又是问道:“那兰若菩提寺究竟埋着什么?”周小白道:“那里是埋死人的地方,葬着靖难之役之时被杀的人。”展枭疑惑道:“靖难之役不是攻破的金陵吗?跟京师有何关系?” 周小白道:“靖难之役当时捉了很多大臣还有他们的家人,永乐帝迁都的时候将这些人一并押解到了京师,这些人中后来被处死了,便埋在了这兰若菩提寺内。”这话,是周小白在金陵的时候听黄福说起过的。 展枭道:“这么说来,这一处地方都是埋着一些死人而已,能有什么宝物埋在这里?” 周小白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听没听过这个名字:归葬剑?” 听到这个名字,展枭楞了一下:“这归葬剑乃是有名的神兵,可以克制煞气,乃是玄门中人的法器。” 周小白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归葬剑的来历,见展枭似乎了解不少,便又问道:“什么?是用来克制煞气的?” 展枭点了点头道:“我闯荡江湖多时,曾听武当派长生道长提起过,他说玄门之物能克制煞气的法器,归葬剑就算一个。” 这归葬剑,原本是一个将军的佩剑,当时并不叫这个名字,将军的爱妻死了,他就让人将这柄宝剑跟爱妻葬在一起,意思是自己会一直守护着他的妻子。归者,同归也,葬者,埋死者也,归葬剑这三个字正是这样叫出来的。 这一柄宝剑本是将军杀伐之物,威势极重,剑本身象征的是将军,正气凛然,当真是玄门中人克制煞气不可多得宝物。 听到这里,周小白猛然想到:那兰若菩提寺不正是埋着那些冤死的人吗?这归藏剑岂非就是为了镇压之用?若是如此,尊主要将它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第六十九章.正学 周小白和展枭一路前往京师郊外的兰若菩提寺,这间寺庙因为不是什么好的去处,位置本身也比较偏僻,此时到了晚上,通往此处的山路上竟是连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山路一侧乃是悬崖,深不见底。山里树林密布,不时传出一两声狼嚎,在夜晚惨白的月光衬托之下,更显得阴森可怖。 周小白和展枭一路牵马而来,到了兰若菩提寺的门前。 这处寺庙虽然破败,山门却是修的很好,乃是三扇大门,从斑驳的大门来看,这里曾经还是一处颇大的寺院。 周小白上前叩了几下门环,“咚咚”几声,回音传来,又是咚咚的声音,似乎飘向里面很远的地方。周小白此时心中说不害怕那可真是假的,他手上虽然拿着火把,并不显得昏暗,内心却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这寺庙里究竟会有着什么东西。 展枭一脸漠然的看着,他经历过很多事情,倒是不害怕,此刻看到周小白一脸严肃的表情,不禁心中暗自嘲笑: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胆子果然不大,哪里比得上我这般行走江湖之人。 等了很长时间,并没见到有人来开门,展枭道:“不如我们推门进去看看吧,好像里面没人啊。”周小白听了,便轻轻推了推门,吱嘎一声,大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周小白透过门缝向里看去,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楚什么。周小白暗自定了定心神,便大着胆子推开了大门。山门内,是一处颇大的院落,空阔的很,庭院里长满了杂草,似是很长时间没有修缮过了。 两人来到院子里,走了并不远,便看到了一处大殿,周小白打着火把照耀着四周,隐约看到大殿上方挂着一块牌匾,看不清楚上面究竟写了一些什么。周小白和展枭正打算往里头走去,突然哐当一声,大殿上方的牌匾就掉了下来,幸亏周小白躲闪及时,否则就算不被砸死只怕也要送了半条命了。 周小白看到掉下来的牌匾,恨声道“什么东西,差点砸到我!”借着火把的光细细看去,只见牌匾上写了三个字:森罗殿。周小白心中顿时一惊:森罗殿,那不就是阎王殿吗。想到这里,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展枭打着火把,看到森罗殿三个字,也是微微惊讶,没想到这里会是供奉着阎王爷的地方。 展枭道:“既然到了这里,那就进去看看吧。”周小白道:“这一处地方诡异的很,怎么还会有供奉阎王爷的。”展枭道:“阎王爷乃是地府的正神,此处地方既然埋葬着许多死人,供奉着阎王自然是常理。”周小白道:“恐怕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展枭笑道:“莫非是你害怕了吗?”周小白道:“我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拍门。”说着就推开了大殿的门走了进去。 大殿里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借着火把的光隐约看到正中间供奉着一个王者,两旁立着几个随从。中间供奉着的正是阎罗王,他身边站着的乃是崔判官,还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这些地府的鬼差。 殿内四下里静悄悄的压根听不到什么声音,周小白便跟着展枭转到了大殿的后面。大殿的后面也并没有什么,还是一扇大门,两人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又是一处大院子。 这一处大院子里秘密麻麻的到处都是坟冢,还有一些未来得及下葬的棺木。周小白看着这一切,不禁毛骨悚然。展枭却是若无其事道:“看来这里便是埋葬那些冤死之人的地方了。” 展枭探口气道:“只是这么大的地方,我们去哪里寻找归葬剑呢?”周小白脸色惨白,他只想早些离开这个地方便说道:“总不能一个一个坟冢扒开来看吧?实在找不到我们就走吧。”展枭摇头道:“阁主的命令不可以违抗,我们再找找看。” 周小白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似乎有着灯火。”展枭顺着周小白指的地方看去,并没有看见什么,顿时奇怪道:“那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来的灯火?”周小白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连忙擦了擦眼睛,再看远处,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周小白奇怪道:“刚才那里明明有着灯火,为何现在看不到了?”展枭道:“若是不放心,我们前去看看就是。”周小白听了这话,便蹑手蹑脚的向着远处走去,尽量让自己的脚不要踩上什么坟包。 到了刚才周小白看到灯火的地方,周小白隐约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里似乎存在着这什么,但是看看地面什么都没有,就连那坟包都没有一个。这处地方,正是这个院落的中心。 周小白对着身旁的展枭道:“这处地方没有坟包,莫非是下面埋着什么,不如我们挖开来看看?”展枭此时面色呆滞,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地上道:“不……不……”声音都变了,变得沙哑而低沉,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忽然,展枭就好像发疯一般,惨呼一声,拔腿就向着刚才大殿跑去!这把周小白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追了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展枭总在前面,而自己偏偏还追不上,这院子也仿佛变得无边无垠一般,怎么跑都跑不到森罗殿内去。 在院子里跑了一段路,周小白累的气喘吁吁,他停下了脚步,蹲下身子来喘了口气。身后却传来了脚步身,周小白连忙回头一看,见到一个儒家打扮的老者,正在身后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周小白连忙问道:“足下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那个老者笑道:“老朽住在此处多时,这里就是老朽的家啊。”周小白听了这话,恍恍惚惚,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他似乎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到了这里。 老者道:“贵客远道而来,不如去老朽家中坐坐如何?”周小白施礼道:“多谢老丈。”老者听了便带着周小白走过了一片空地,不一会便来到了一个村子里。 这处村子里到处都是灯火,热闹非常,看来这地方住了不少的人。老者将周小白带到了一个大宅子的外面,对着周小白道:“此处乃是老朽的家,贵客随我进去坐坐,避一避也是好的。” 周小白听了疑惑道:“为何还要避一避?”老者道:“此地住着一个将军,日日吞噬人肉,喜欢喝人血,你被他看见了便是在劫难逃了。”周小白听了这话,顿时吓了一跳,心道:这里竟然住着这么可怕的恶人。 老者笑道:“不必如此,时辰尚未到,他还没有出来的。”说罢就上前敲了敲门,不多一会,门便开了,走出来一个俊俏的女子,年纪大约在二十来岁,生的端庄秀丽,一看就是一个大家闺秀。 女子见到了老者,施礼道:“爹爹,您回来了?”老者点了点头便走了进去,周小白也跟着走了进去,女子看到周小白,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几步道:“你是谁?如何到了此地?”老者回身笑道:“他是一个举人,我看他文气鼎盛,怕他遭了那人毒手,便将他带回来避一避。”女子听了这话,埋怨道:“爹爹,你又要救人了,如果被将军找到,怕是又要打你了。”老者道:“将军打我又怎样,难道比得上那篡位的乱臣贼子狠毒?”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爹爹,以后不可如此了。”老者笑道:“不知道为何,这人长得很像一人,文气又高,三丈之外都可以看到,我不帮他这里还有谁敢帮他?” 这话将周小白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自己遇到的究竟是谁。来到宅院里,进了屋子坐下,周小白感觉有些饿了便问道:“敢问小姐,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我感觉肚子饿了。” 听到这话,老者笑道:“这里的吃食粗鄙,不适合贵人吃,你在这里熬上一会,等将军走了,我便送你出去。” 周小白施礼道:“敢问老丈尊姓大名?”老者笑道:“我的姓名不足为道,旁人都叫我正学先生。”周小白听了笑道:“原来您是一位教书先生啊。”立在一旁的小姐听了,不禁掩面而笑,笑了一会方才对着周小白道:“这位公子好生奇怪,为何你说我父乃是一个教书先生?” 周小白道:“老丈刚才说自己是正学先生,正学之说当是正道之学的意思,先生二字不就是教书之人吗?”老者听了,也是微微笑道:“你这么说倒是也没什么大错。” 周小白道:“先生为何跟小姐住在此处?府上莫非只有你们二人?”小姐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道:“家父原本在金陵为官,因违逆了皇帝的意思,被发配到了这里。”老者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道:“乱臣贼子也敢称帝!今后不准说他是皇帝!我大明的皇帝就是建文帝!” 周小白疑惑道:“老先生,如今我大明的皇帝乃是正统皇帝,建文帝早已经不在位了啊。”老人听了,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周小白,似乎对周小白所说很不以为然。 小姐在一旁看了,对周小白道:“公子无需见怪,我爹爹就是一个直性子,他认得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周小白点头道:“原来如此。” 正在说话,忽听宅子外面马蹄之声响起,夹杂着许多士兵的喧嚣之声。老者顿时变了脸色吩咐道:“快将他带入后房之内藏好了,这里由老夫等着。”小姐看了一眼父亲,还是将周小白带到了屋子里便又转身出来,临走的时候关照周小白道:“你好生躲在屋子里,等到那些人进了屋子,不管发生何事,你都不要出来!” 周小白知道,一定是老者口中说的吃人肉,喝人血的将军到了。 第七十章.石眼 周小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过了一会,便听到外面有人闯进了宅子里。 外头进来一个身高一丈的大汉,身穿铁甲,手上握着一支红色的马鞭。大汉的身后跟着一些拿着钢叉的鬼卒。这个大汉两只眼中泛着湛蓝色的光芒,开口说话也是吐出来一团一团的蓝色火焰——这自然不会是人。 正学先生见到将军闯进了自家宅子里,上前厉声问道:“将军为何带兵闯入我的私宅?”那将军开口道:“孤上次就是在你宅中寻到了生人,那人武功高强,若不是孤乃金刚之身,怕是就被他杀了!”将军口中说的生人,正是上一次来兰若菩提寺寻找归葬剑的黑龙会虎长老。 正学先生道:“上次有生人闯了进来,老朽并不知晓。”那将军恨声道:“这兰若菩提寺中除了你,还有谁敢对孤对着干!”这时候周小白实在憋不过气,便呼吸了一下。 那将军立时嗅了嗅鼻子对着正学先生道:“孤就是被这一股生人之气吸引过来,刚才孤又感觉到了,似乎就在附近!”老者的女儿笑了一下道:“将军,家父住在此处几十年,何曾违背过将军的禁令,怕是将军您想多了吧。” 那将军一摆手道:“你这个臭丫头,机灵古怪的很,上次有生人闯入估计跟你也有关系。”女子娇笑一声道:“我一个弱小女子何敢抗拒将军的威严?”将军听了冷笑一声:“哼,孤多次想要娶你,你为何不从?”那女子道:“小女子能嫁得将军自然高兴得很,只是家父尚在修炼,平日里无人照顾,若是家父能够得道升仙,我便从了将军。” 将军道:“你父跟你不过乃是一缕鬼魂,要不是看在孔圣人的面上,你父早就被孤打的魂飞魄散了。” 周小白在屋子里听了,猛然记起来了:自己不是去兰若菩提寺寻找归葬剑吗?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听屋外之人的言语,刚才自己见到的父女恐怕都是鬼啊! 心下顿时一阵凄凉,心道:以前遇到鬼都是自己在梦中,今天难道也是在做梦不成?想了想,猛然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感到很痛,这不可能是在做梦啊? 将军感觉到了什么,又是嗅了一下,顿时喝道:“小的们,给我搜,此人就在这个宅子中!”身后的鬼卒听了,立时便四下散开搜了起来。 眼看鬼卒们就要闯进周小白所在的内房,女子立时走过去挡在门口道:“这里面是我闺阁所在,不容你们进去!”声音虽然不大,却是说的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将军哈哈一笑道:“一个女鬼也有闺阁,可笑,可笑!哈哈哈哈!”正学先生正色道:“人虽身死,其魂不灭,小女自幼读书习字,哪里是你这个武夫可以嘲笑的!” 将军哈哈一笑,也不管那老者,径自来到女子身前,一把就将女子提了起来,眼中射出两道蓝色的火焰,这火焰刚碰到那女子,顿时就在浑身上下烧了起来。女子惨呼一声,拼命挣扎,却是动弹不得。 正学先生立时急道:“怪物,你快放了我的女儿!”那将军道:“你有孔圣人撑腰,你女儿可没有,你要是想救你女儿,就将生人交给我!”正学先生道:“狂徒!你也不怕遭天谴!” 那将军笑道:“孤就是奉命在这寺庙里镇压你们这群死了也不让人省心的恶鬼,孤奉的就是王命,尔等孤魂野鬼能奈我何!” 哐当一声,内房的门打开了,周小白从屋中走了出来,他心中虽然害怕,但也知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如此自己也不甘心做一个乌龟王八,便挺身而出。 出来以后,看到那将军和那些鬼卒,自己也是一愣,心下震撼莫名。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心下虽然震撼却并不害怕那个怪物。那将军看到有人出来了,便放下了那女子,盯着周小白奇怪道:“尔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见到孤竟然没尿裤子,胆子真大啊!” 说着,将军放开了那女子,伸手将周小白提了起来,就在一瞬间,周小白身上射出一道金色的光芒,不一会又窜出来一道红色的光芒,两道光芒渐渐越来越大,竟然将周小白和那将军包裹了起来。 将军此时已经哀嚎起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痛苦,手上一松周小白便跌落在地上,而那将军却依旧被两道光芒笼罩着,痛苦的在地上打起滚来。那将军的鬼卒,见到那两道光芒都是吓的瑟瑟发抖。 正学先生的女儿也是害怕那两道光芒,躲在了爹爹身后。 将军哀嚎许久,声音越来越羸弱,终于不出声了…… 待光芒散去,将军已经看不见了,原地躺着一把三尺长的宝剑,周身黑色,将军手中握住的马鞭,也化成了一缕剑橞挂在了剑上。而刚才还在喧嚣着的鬼卒,都已消失不见。 周小白将宝剑提了起来,正学先生和那女子都是露出来害怕的神情。周小白缓缓道:“你们不必害怕,这把剑是不是就是归葬剑?”正学先生叹了口气:“不错,这一把剑正是在此处镇压的归藏剑。”说着就将宝剑和他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 归藏剑本是一柄年代久远的宝剑,靖难之役之后,永乐帝杀了很多人,都是埋在这间兰若菩提寺里面,因为这里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朝廷便加盖了一间森罗殿,又将这柄宝剑埋在寺院的中心位置,也是太平了一段时间。 这柄归藏剑由于年代久远,渐渐的竟然变成了精怪,宝剑本身杀人不少,埋得时间长了正气消散,这个精怪便越来越邪恶了。到了晚上,只要有生人进入这间兰若菩提寺,都会被这个精怪捉了去杀了吃掉。因为这柄剑是奉着皇帝的命令镇压此处,这精怪就自称将军,还称孤道寡。那些鬼卒都是被他驱使的冤魂,现在宝剑现了原形,冤魂自然飘散而去。 正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建文朝的大儒方孝孺,那个女子就是方孝孺被皇帝赐死时自杀的女儿。 周小白听了疑惑道:“这么说来,这柄宝剑厉害的很,为何会被我收了?”方孝孺道:“你身上刚才那两道光,我却是认识的。金色的光芒乃是龙气,正是天子之气,红色的光芒乃是文气,正是福禄之气。这两种光只会在有大气运的人身上出现,你身上竟然会同时有着龙气和文气,我也看不出来为何如此古怪。” 龙气,就是天子之气,乃是真命天子散发出来的气势,文气,却是福禄之气,就是读书之人中的佼佼者才会发出来的气势,也就是民间所说的文曲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大为不同,周小白的身上却带着这两种不同的气势,真是奇谈。 方孝孺道:“天命,这是天命啊。你以后贵不可言。”周小白想起了一件事情,就将身上的神刀令拿了出来问道:“此物刚才在我怀中散发出来一股力量,老先生所说的天命莫非是指它?” 方孝孺见了神刀令,顿时大惊失色:“此物乃是我大明的护国神器,陛下逃离的时候将它带在身边,为何会在你手中?”周小白道:“是刀神古有刀给我的,我一个朋友认识这东西,说是神刀令。”方孝孺脸色一冷道:“什么神刀令,老夫不曾听过。此物的名字叫做石眼。” 周小白细细看了一看手中的物件,自己听乐万山说过,这是神刀令,看着像一个刀子的形状,为何方孝孺会叫它石眼呢?这也不是石头做的啊。 方孝孺道:“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周小白听着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来这句话到底出自哪里。 方孝孺看着一脸茫然的周小白,正色道:“元朝末年,黄河决口,当时元朝征调四十万民夫抢修河堤,挖出来一个石人,你手上拿的正是这个石人的眼睛。” 周小白点了点头:“我隐约有些记得,《明史》里似乎有这个记载。”方孝孺一愣:“本朝建文年间只有《元史》,你从哪里看到的《明史》?我大明日月齐天,国号何等的大气磅礴,你竟然说我朝要亡!还要修什么《明史》?!”老头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就要差来跟周小白拼命了。 还是方孝孺的女儿拉住了爹爹:“爹爹,我们现在不过是一缕鬼魂,您心中还是惦记着大明啊,这些都是凡尘之事,与我们何干?”方孝孺听了,神色落寞道:“唉,爹爹身前就是这副心性,我就死了,也惦记着朝廷啊。”说罢,老泪从横,眼泪鼻涕都哭了出来,让人看了好不伤心。 周小白施礼道:“老先生,您是忠心为国,一代忠良,我心里尊敬你,刚才不过是一时失言,万勿怪罪。”方孝孺停了许久方才道:“年轻后生,以后不可信口雌黄。你手上拿的就是那石人的眼睛,传言都说那石人是刘福通埋得,其实不然,如传言是真的,太祖皇帝也不会如此重视这个石眼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石人正是元朝灭亡的起因,也是大明开国的预兆。神刀令只是石眼后世的称呼,其实这神刀令,却是藏着大明开国的秘密所在。要不然,太祖皇帝何必要诛杀拿到了这个神刀令的蓝玉?甚至还杀了自己亲女婿! 周小白听了还想再问一些,方孝孺叹了口气道:“时辰不早了,贵客早些走吧,不然误了时辰,你就要待在这里了。”周小白听了,连忙点了点头,他还是想早些走的。 跟方孝孺的女儿道别,周小白就跟着方孝孺走出了宅子,沿着来时的路恍恍惚惚走了出去。到了村口一个悬崖处,方孝孺对着周小白道:“你快些跳下去!”周小白一看山下,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心里面不敢。方孝孺叹了口气,忽然大喝一声,一脚就将周小白踹了下去! 第七十一章.有请 “小白、小白,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周小白听到有人唤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之人竟然是乐知秋。周小白下意识的握了一下左手,感觉那把归葬剑还在手中,这才放下心来。 乐小姐尾随周小白和展枭而来,离着他们很远,自己的轻功又好,这才没有被他们发现。到了兰若菩提寺之后,乐小姐看到周小白和展枭进了兰若菩提寺,便也跟着走了进去,在森罗殿里偷偷看着他们,一会的功夫却见展枭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大喊:“鬼啊!”乐小姐便急忙走了出去。 待来到了院子里,乐小姐自己便被一股煞气围了起来,看不到周围的情况。过了很长时间,煞气忽然就散去了,远远看见周小白一个人静静的待在一个坟头前,一动不动。乐小姐走了过去,看到周小白手中握着一把宝剑,还是在那坟头前一动不动,便轻轻推了他一下,谁知周小白就倒下去了。 这下乐小姐着急了,喊了他好半天,周小白这才醒了过来。“小白,你还能走吗?”乐小姐关切的问道:“如果走不了,我便背着你走。” 周小白淡淡笑了一下,拄着归葬剑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只记得自己找到了这把宝剑,却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找到的。 周小白看了看地上的坟头,这是一个颇大的坟墓,墓碑上刻着:正学先生方希直之墓,坟墓的旁边连着有一个小坟,光秃秃的墓碑上也没有刻着什么,看起来似乎跟这个大墓主人有着一些关系。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在这人墓前?”乐小姐看了看墓碑上的字,想了想道:“这座墓里埋着的人就是方孝孺啊。”听到方孝孺的名字,周小白道:“原来是方公,恩师黄福说起过他,说他是天下读书之人的种子。”乐小姐点点头道:“方孝孺虽是有罪之人,学问却是非常好的,被称为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两人缓步走出了院子,此刻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走到森罗殿的门口,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展枭。 乐小姐从马上解下来一个水囊,递给了周小白道:“你喝几口水,我去看看他。”周小白此时正自饥渴,接过水囊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这才好受了许多。他记不起来了昨晚的事情了,他昨晚就从阴间被踹回了阳世,喝了几口阳间的水,才算去除了体内阴间之气,人的精神才算恢复了一些。 周小白看着地上的展枭叹了口气道:“他怎么了?”乐小姐探了一下鼻息,转过身来道:“他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晕死过去了。”周小白听了,便将水囊递到展枭的嘴边,给他灌了几口水。 过了一会,展枭也是醒了过来。 乐小姐道:“你们二人昨日晚上出去,我就感觉不对,所以一直跟着你们,你们到这个寺庙里来做什么?” 周小白道:“都是为了寻找这把剑,这是展枭家中的传家之宝,他硬是要我来帮他找寻的。”乐小姐道:“这处兰若菩提寺阴森怪异,我进去之后见到几团黑气将我围了起来,我便什么都看不到了,自己也是心神恍惚,感觉过了很长时间,黑气忽然就散开了。” 展枭道:“兴许正是小白找到了这柄宝剑,才能够逢凶化吉。”乐小姐盯着展枭道:“你以后不要带他来如此危险的地方,还要瞒着我,你到底是何居心?”展枭苦笑了一下道:“我原以为找到这柄宝剑原本是很简单的,谁知出了这些事情。”想到昨夜见到的鬼脸,展枭也是暗自后怕。 三人骑马回到了状元楼,周小白累了一个晚上,在状元楼吃了一些早饭,便上楼到屋子里呼呼大睡去了,临走的时候将归葬剑交给了乐小姐,要她好生藏起来。乐小姐和展枭有着些武功,倒是还能撑得过去。乐小姐原本想问展枭归葬剑的事情,谁知展枭道:“乐小姐,这柄剑的事情恕我无可奉告,你可以替小白留着这一把剑,我想他一定有用到的时候。”乐小姐见展枭不肯说出事情的经过,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结果,便将归葬剑包裹好,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周小白一直睡到了晚上才算真正的醒了过来,但是他还是想不起来昨夜的离奇遭遇。 陪着乐小姐吃了晚饭,周小白道:“我今夜想出去一趟。”他心里想着既然拿到了归葬剑,不如早些将它交给尊主,这样以后无事,也可以安心备考。 乐小姐却道:“自从你来到京师,脸上似乎总有一些心事,不知道你究竟怎么了,不如你跟我说说可好?”周小白想了想,感觉自己还是不能说出黑龙会的事情,不然乐小姐恐怕又要担心了。 乐小姐看着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小白,有时候我总感觉你是瞒着我什么,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周小白微微叹息一声道:“世间之事,实在是难说的很,我没什么事情想瞒着你的,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了。” 乐小姐听了这话,顿时笑道:“既然你相信我,那我便不问你了,若是你想起来跟我说,便告诉我。”周小白点了点头,心中却道:有些事情哪怕是你,我也不能说出来啊。 一连过了几日,周小白都是找不到晚上出去的由头,他日日被乐小姐盯着,也是无可奈何。乐小姐之所以盯着周小白,也是想到周小白前几日在兰若菩提寺的事情,她心中实在放心不下,生怕周小白又瞒着自己出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 这一日,已经到了一月份最后一天。周小白一大早就被乐小姐喊了起来,乐小姐叹了口气道:“固川王派了人过来请你,说是有事要找你。”周小白听了笑道:“是固川王要请我去,又不是苏凌郡主,你呀,就别担心了。”乐小姐道:“固川王就是她爹爹,王爷请你去一定是为了苏凌郡主的事情。”周小白笑道:“那不如我们一起去吧。”乐小姐道:“王爷只是请了你,我去做什么?”心下却道:我就算跟你去了王府,你要见苏凌还是要见的,我何必让你看着碍眼? 周小白下了楼,便见到了固川王派来的侍卫,那侍卫道:“周公子,我家王爷有请,还请您上车随我去一趟。”周小白奇怪道:“你如何认得我?”那侍卫笑道:“公子是贵人多忘事,我在金陵的时候便见过公子的。”周小白心道:此人是跟着王爷从金陵而来,只怕是王爷的心腹。王爷这么着急要见自己,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来不及多想,周小白只能跟着侍卫来到固川王的府邸,又被侍卫领着到了书房之内,固川王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见周小白到了,固川王苏孝犁就屏退了左右,看着周小白道:“本王这次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本王一个忙。” 周小白施礼道:“王爷有吩咐,在下照办就是。”苏孝犁道:“你可知道,当今圣上就要大婚了?”周小白摇了摇头道:“在下不知。”苏孝犁笑道:“当今圣上已经昭告天下,皇后便是钱贵的女儿。”周小白听得有些糊涂,心道:既然皇后不是苏凌,你找我来究竟有什么事情? 苏孝犁道:“本王昨日被太皇太后召见,要给宝娴郡主赐婚。”周小白心下一愣:苏凌也要结婚了?面上显出来一丝焦虑。苏孝犁看了看周小白的神情,心道:此子对我女儿还存有心意,如此便好。 周小白想了一想,拱手道:“既然太皇太后想给郡主赐婚,王爷找我来莫非是为了郡主赐婚之事?但是这件事情,我能做什么呢?” 苏孝犁道:“太皇太后想将郡主赐婚给郕王朱祁钰,你说这件事情本王该怎么办?”周小白道:“太皇太后赐婚乃是大事,我不敢妄加揣度。” 苏孝犁冷哼一声,站起来指着周小白道:“如此胆小鼠辈,郡主如何能看上你呢!”周小白正色道:“郡主之尊,非现在的周小白可以比拟,我不敢冒昧。”周小白说这一番话,心中想的是:固川王苏孝犁今日挑明了说郡主赐婚之事,这里面藏着玄机,在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之前,自己还是要谨慎一些为好。 苏孝犁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本王就叫你去劝劝我那宝贝女儿,让她嫁给郕王朱祁钰也就是了。” 原来,苏孝犁昨日被太皇太后召见,谈到了苏凌的婚事,太皇太后有意将其许配给郕王朱祁钰。太皇太后就算再高明,也不会知道十年之后会有一场土木堡之变,郕王朱祁钰就会成为皇帝。太皇太后只想让固川王的女儿嫁一个藩王,这样也好断了皇帝朱祁镇的心思。她也看出来了,皇帝对苏凌很是喜爱,若不是自己出言阻止,只怕皇后就是苏凌的了。 但是固川王却是不愿意的,苏孝犁这个人不会被眼前的繁华而迷失了自我,他深知如果不能找一个入赘的女婿过来,苏家这一门勋贵就算走到头了,嫁给一个藩王?自己实在是不愿意的,甚至是皇后,他也不想让苏凌去当!他心里只想着自己一门姓的是苏,一定要延续自家的门庭。所以他谢绝了太皇太后的好意,表示苏凌郡主已经有了婚约,这人就是周小白。 太皇太后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着一些印象的,那当然是周家谋逆的案子里提到过,所以心下就好奇起来:能被固川王看上的人,怎么也是一个官宦子弟吧,如何会看上一个小小的秀才? 第七十二章.遭遇 苏孝犁对周小白道:“我已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起宝娴郡主的婚事,指明跟你有了婚约,太皇太后不相信,我已作保,实话跟你说,本王这一次找你来就是让你答应这门婚事的。” 这件事来的实在太突然了,周小白丝毫没有准备,此时王爷让他答应下来这门婚事,搞得自己一下子措手不及。要说起来,固川王苏孝犁也有自己的难处,他虽然知道苏凌对周小白一往情深不能自拔,之所以会在太皇太后面前作保,也是为了成全女儿的心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苏孝犁不想让苏凌嫁给藩王,这样苏家一门算是绝了。 周小白思量了半天,还是没有出声。这将苏孝犁惹得有些恼怒,自己的女儿贵为郡主,天下之人谁人不想娶自己的女儿,这般好事在眼前之人看来却如同是一个很难抉择的事情,这让苏孝犁的老脸往哪里放? 苏孝犁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本王要杀你也不费多大功夫,这次只是让你和凌儿成婚,你为何不言不语,真当本王的郡主嫁不出去吗!” 周小白听了这话,知道老王爷已经生气了,连忙施礼道:“王爷,我只是一个举人,若是要跟郡主成婚,我还需做两件事情,这第一我先要考取进士,这才能配得上郡主啊,这第二尚且要跟家中老母商议,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做主,所以刚才迟迟不言,还请王爷赎罪。” 苏孝犁想了想道:“也罢,算你有心良心,就依你之言。”听到王爷说了这话,周小白心底里长长抒出一口气来。 辞别了王爷出门,周小白还想在王府中见一见苏凌,谁知苏凌却是避而不见,只让环儿出门对周小白言道:“郡主说了,虽然王爷要你做女婿,我家郡主尚在思量,这一段时间周公子就不必来了,就算来了,我家郡主也是不会见你的。” 周小白心道:唉,女儿家的脸皮果然是薄得很,不想见我也是常理。实际上,苏凌到没有这个想法,她听得父王说起要招周小白做女婿,一开始非常开心。事后,却又是暗自思量起来:周小白此人身旁有着不少女子,他心里到底待我如何,我并不知晓,若是我心中有他,他心中无我,就是我嫁了他去,他何曾能真心待我? 女儿家总有一些小心思,这就是男子不明白的地方,实际上,这也是女子对自己的意中人有着一番考验,若是男子畏惧不前,那么大好姻缘也可能就此泡汤。 周小白回到了状元楼,一回来就被乐小姐喊住了:“小白,这次王爷找你去是为了什么事情?”周小白道:“你不要着急,随我上楼喝一杯茶水,我再跟你细说。” 来到楼上,周小白便将固川王苏孝犁有意招自己做女婿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乐小姐神色为之一黯。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此事实非我所能预料。”乐小姐盯着周小白的眼睛道:“你实话跟我说,你可曾答应了?”周小白道:“我跟王爷说,此事尚需从长计议,至少要等我考取了功名以后再说。”乐小姐叹了口气,流下泪道:“小白,这么说起来你已经答应了王爷了,只是时日长短而已。” 周小白一时语塞,的确,这件事情似乎自己已经答应下来了。乐小姐此时心乱如麻,对周小白顿生恨意,这还是乐小姐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心思。 乐小姐缓缓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果然就如《诗经》所说你们男子见一个便喜欢一个,哪里知道女子心中的苦楚,小白,我恨你!”说罢,出门而去。 周小白连忙追了出去,却见乐小姐下了楼,独自一人骑上马走了。这……周小白自己也蒙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乐小姐这个样子,这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周小白扪心自问:我究竟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竟然还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做错,实际上这已经是最大的错了。 话说乐小姐一个人骑着马,在京师内闲逛,正走在街上,迎面走来了一个男子。 此男子手中握着一个幡,相貌丑陋的很,路过乐小姐身边的时候,那男子喊住了乐小姐道:“我看姑娘似乎有着重重心事,不如我给你算上一卦,或许能为姑娘排解忧愁。” 乐小姐看了看幡上的字,写着:布衣神相,四个大字。乐小姐看了,摇了摇头道:“看相算命,就能化解我心中之事,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那男子道:“我看姑娘你乃是富贵之人,一时不如意而已,不如算上一番,且听我说的准还是不准。”乐小姐道:“不必了,我还要出城逛逛。”那男子却是拦住了她:“你万不可出城,出城恐怕性命难保。” 乐小姐听了这话,更加怀疑眼前之人就是一个骗子,自己不过是出城而已,这又是天子脚下,如今天下太平,哪里会有性命之忧? 说罢,也不理睬那个男子,一夹马腹,避开了男子就向着城外去了。那看相的男子摇了摇头道:“唉,我本想救你一命,谁知你还不信。” 乐小姐来到城外,顺着大路而行,过了一个山岗,见着山岗上有着一家酒店,此时她腹中有些饥饿,便催马走了过去。 这处山岗的名字,叫做吉祥坡。这家酒店经营了很长时间,都是做一些来往路人的生意,这坡子上面,乃是一片树林,树林颇大,京师中很多人喜欢到此来打猎,也有一些毛皮商贩,会到此处来向山林中的猎户们收购一些毛皮。 乐小姐进了酒店,便吩咐小二道:“来一碗面条,两个小菜。”小二笑呵呵应了一声,便去厨房里端来一碗面条,过了些时候又拿出来两碟小菜,乃是清炒竹笋和酱豆腐。 乐小姐一边吃着,一边在想:吃了面,我便回去了吧,可能小白刚才没说清楚,或许是自己误会他了。 乐小姐总是想着周小白好的一面,到了这时候,乐小姐的心中还存着一分幻想,也许周小白根本不会娶苏凌郡主呢? 吃了面条,乐小姐出门骑上了马,又沿着来时的路下山去了。走着走着,迎面来了两个人,乃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那和尚是一个高瘦之人,道士却是体态微胖。 走过两人身前,和尚突然说话了:“道兄,你有没有看刚才骑在马上的姑娘?”道士笑道:“大师,你一个出家之人盯着人家姑娘脸上看想做什么?”和尚道:“我看她天庭存着黑气,透着血光,似乎命不久矣。”道士道:“如此说来,只怕就在须臾,但是我们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事情啊。” 和尚道:“我们赶紧去追,或许还能救。”道士听了,笑道:“她骑马,我们走路,能追的上吗?”和尚念了一声佛号,猛然回头,便跑了过去。 乐小姐此时尚未走出很远,听得身后有人追来,回头一看,见到是一个和尚,正要问话,那和尚大声喝道:“快走!”和尚已经看到了:在乐小姐的头上方,有一株倾斜着的树木,已经砸落下来。 乐小姐听了这话,抬头一看,却见一株大树正朝着自己砸落下来,乐小姐心中一慌,两脚点了一下马镫,飞身越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树木已经砸下来了,乐小姐所乘的马匹也是下意识的冲了出来,乐小姐此时飞身出去几步,刚刚站住了脚跟,那马匹却撞了上来,这一下,将乐小姐直接撞飞了出去,向着侧方山谷跌落下去! 和尚看了,叹息一声:“唉,此乃施主命中由此劫数,贫僧也是无何奈何。”道士已经走了过来,看着和尚道:“你已经救了她一命,她被马匹撞下山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和尚道:“这处悬崖,怕是有十丈高,跌落下去,恐怕性命难保,贫僧还是要在此超度一番。”说着,就在乐小姐跌落的地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说出一些经文出来。 正在念着经的时候,山路上骑马来了几个人,正是周小白带着展枭、周桐、王力、赵赫他们寻找来了。他们一路上询问而来,最终找到了这里。 见到山路前方有一株大树挡住了去路,周小白道:“看样子没砸到人,这人得有多倒霉,才能被树砸中?”周桐看到了前方的马匹,顿时失色道:“老爷,那匹马不就是乐小姐乘坐的吗?”周小白惊讶道:“什么!”看了看马匹,果然是乐小姐乘坐的。 四人连忙下了马,看到树木对面有着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和尚正在念经,周小白问道:“大师,你看到这匹马的主人了吗?”和尚还在念经,道士说话了:“看到啦,要不是和尚提醒,她就被砸死了,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那马上的姑娘被马匹撞下山崖去了。” 周小白一看山崖下方,感觉有几十米高,心下猛然一疼,对着山崖下方大叫一声:“乐知秋!你在哪里啊!” 第七十三章.倾诉 知道乐小姐坠下了山崖,周小白顿时急的满脸通红,他不顾一切的想要下去找人。周桐道:“老爷,我们赶紧沿着山路下去或许能够找到乐小姐。”其余的人听了,也是纷纷点头。 和尚和道士也道:“我们跟着几位施主,一同下去找寻一番。”周小白心神慌乱,点了点头,便让王力和赵赫载了两人,一路向着山坡下寻找而去。 话说乐小姐被马匹撞上,跌落了山崖,她慌乱之中两手死命的抓住一切她可以抓的到的东西,不管是岩石、藤蔓、杂草、树枝,只要是能抓到的就不顾一切的去抓。 她这样抓了一些东西,手掌也被锋利的岩石划了一个大口子,身上也被树枝杂草划伤了很多地方,乐小姐最终跌落在山崖上一棵老松之上,顿时就晕死过去。 周小白等人沿着悬崖下方四散寻找,找了一大圈也并没有找到乐小姐。周桐看着周小白痛苦的神色,心下不忍,便安慰道:“老爷,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乐小姐,可见乐小姐没有摔到地上来。乐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周小白见山崖之下这一片地方并没有,也想到了乐小姐很有可能没有摔下来,而是被山崖上的树木托住了。 想到此处,周小白看着悬崖之上的树木,有好几棵,现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却是看不得十分仔细。这个年代又没有直升机、望远镜之类,光靠肉眼识别,只怕很难分辨树上有没有挂着人。 众人找了很久,有些劳累,展枭便提议大家先去吃个饭再过来寻找。周小白道:“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寻找到乐小姐,不找到她我绝不回去!”和尚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先让一个人上去,到吉祥坡上的山村里寻找一些猎户和采药之人,他们熟悉这里的地理,或许能帮到我们。”周小白一听,连忙对周桐道:“你骑马赶紧上去,按照大师说的找一些能用的人手来,一定要请他们来帮忙。” 周桐听了便骑马去找人去了,其他的人依旧四处寻找,到了天色黑了,周桐总算是带了三十几个人到了山崖下面。 众人都是打着火把,站在山崖之下。周小白看着那些猎户和采药之人,忽然跪拜道:“今日全要仰仗各位,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乐小姐。”众人连忙将他拉了起来,一个猎户道:“山崖之下不曾找到,一定是跌在悬崖之上,若是跌在树上,还可活命,若是跌在石头上,只怕也是死了。”周小白想了想道:“这样,你们上去几个人到山路上乐小姐出事的地方去,那里挡着一棵树,还是很好认的,然后找几个好手,用绳子绑着下到山崖下再找一下。” 众人顿时面露难色,周小白道:“找到乐小姐的人,我给五十两金子,只要肯下山崖的,不管找不找得到,我都给二十两银子。”一个采药的听了这话,肃然道:“也罢,既然这位举人老爷肯出大价钱,我们就拼上一拼,万一有人找到了乐姑娘,这就发财了啊。”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应道:“不错,我们分头去看看吧,看谁能有这个造化。” 说做就做,按照周小白的提议,山中之人有十几个人都绑了绳子都坠到山崖下去了。等了半个时辰,一个猎户笑道:“我找到乐姑娘了!”喊完了话,便摇动起手中的火把,周小白看到了,顿时喜道:“有人找到乐知秋了!” 众人连忙又找了几个人来到那猎户身旁,将乐小姐小心的在老松上用绳索绑好,山崖之上的人便将绳子慢慢拉了起来,为了防止乐小姐再受到意外的伤害,几个坠在山崖下的人都是小心的调整好角度,不让乐小姐碰到石头什么的,又以火把为号,一点一点将乐小姐拖了上去。 来到山路之上,乐小姐已是昏迷不醒,周小白粗看一下,乐小姐只是手掌被划了一道口子,却不知道受的内伤如何,见到乐小姐昏迷不醒,心下一阵酸痛。按照周小白的安排,一个猎户去吉祥坡的客店中租了一架马车过来,将乐小姐小心抬到车上躺下,这才向着京师的的方向去了。诸位帮忙的人也都跟着周小白到了状元楼内。 周小白安排店家去请郎中,又将赏金分给了众人,原本打算还要请众人吃一下饭,众人知道这位举人老爷现在有事在身,都不肯依从,纷纷告辞而去。谁知他们一出门,便让那个找到乐小姐的猎户请客吃饭,那猎户心下虽不愿意,也只能乐呵呵的答应了。 郎中不一会就来了,查看一下乐小姐的的面色,再搭脉听了一下,过了很长时间方才道:“举人老爷,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这位姑娘脉象混乱,她乃是从高处跌落下来,还要请一位药婆来给姑娘验看一下身子才可下得了定论啊。” 周小白知道,这时代男女大防甚为严厉,自己糊涂了,怎么只请了郎中过来,乐小姐是跌落悬崖的,当然应该请一个女性来看一下乐小姐身上的伤势。 又让店家去请药婆过来,等药婆来了以后,查看了一下乐小姐的伤势,那药婆道:“这位姑娘真可谓命大,身上只有一些擦伤,没有摔断骨头,她只是受了惊吓,只需安心静养,一晚上就可醒来。” 郎中与那药婆商量了一下,开了一个安神补脑的方子和一个调理身体的药方,药婆又帮着乐小姐包扎好了伤口,这才告辞而去。 周小白听到两人都说乐小姐无事,心下稍安,自己一个人守在乐小姐的床头,陪着她。 过了些时候,周桐熬好了药,端了进来:“老爷,药熬好了。”将碗递给了周小白,便回身出去了。周小白端起了药碗,将乐小姐的枕头垫高一些,便给乐小姐喂起药来。喂完了药,将药碗放在桌上,周小白一脸的懊悔。 此时的周小白双目含泪,看着昏迷着的乐小姐叹了口气道:“知秋,都是我错了,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赌气出门,唉。” 他心中懊悔,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似乎是在跟自己对话:“知秋,你知道吗,你是我第一个遇到的女子,我很喜欢你,怎么舍得你吃苦受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真恨不得是我跌下的悬崖,你平平安安的多好……” 这一晚,他说了很多话,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全然不知乐小姐在睡了一阵子后已经醒过来了,听到他自言自语,也不做声,就这么静静的听着。 周小白说自己是真心喜欢乐知秋的,但是他也喜欢苏凌和贞儿,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受伤,一直以来他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但是从这件事情来说,他感觉到自己错了。 说着说着,周小白昏昏沉沉的伏在床沿上睡着了。乐小姐听了他说的话,心中也是感慨一番,她第一次知道了周小白内心的想法。乐小姐算是明白了,周小白不是对自己无意,而是他对苏凌和贞儿也有同样的心意。她心里一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心道:这一次我本已经死过一次,原本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周小白并不是一个专一的男子,这个人很重情义,却不知道这份心意同样也能伤害到别人。 乐小姐想要找的相公,是一个一心一意待她之人,现在周小白的心意明显不是这样,那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到了早上,周小白睁开了双眼,他看了一下乐小姐,见到乐小姐正在看着他。周小白惊喜道:“知秋,你醒了?”乐小姐微微点了下头道:“我原本早就醒了,后来又睡去了。”周小白心中一愣,莫非夜晚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乐小姐叹了口气:“我这次侥幸不死,心中已无牵挂,小白,你不必顾虑我了,若是你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便娶了她吧。” 周小白以为她尚在生气,故意说出这一番话来便道:“知秋,你别说了,我去给你拿一些粥来。”乐小姐脸色微红道:“那你快去吧。” 周小白将粥端了上来,却见乐小姐已经支起了半个身体,忙问道:“知秋,你想做什么?”乐小姐被他一问,顿时面色红了一下。周小白一下子明白过来:只怕乐小姐是要去上厕所。 周小白道:“你等一下,我马上叫人来。”说完就下楼吩咐店家找一个女子来照顾乐小姐,店家没法子,就从自家娘子身边喊了一个小丫头跟周小白上楼去了。 周小白将小丫鬟带到了乐小姐房中,自己便出门而去。 周小白下了楼之后,先吃了一些早饭,跟着周桐出门给乐小姐寻找丫鬟去了。 要说京师中的丫鬟,最出名的就是京师里官府的教坊司,教坊司里的女人一般都是民间买来的,也有一些人是犯官的家眷,通常在这里经过教导而成为一名歌姬、舞姬,专供朝廷和官宦人家宴请之时歌舞助兴之用。有钱有势的人家,看重这里女子的典雅,便会暗地里出些钱再买了去,朝廷虽然知道,也不方便阻止,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它去了。 第七十四章.会试 周小白与周桐在教坊司里给乐小姐找了一个丫鬟,是一个罪臣之女,她爹爹原来是朝廷八品的县丞,因为被人告发错判了人命案,还对告发之人报复,因而惹怒了当朝内阁老臣杨荣,被判了抄家之罪。 这个小丫鬟名字叫做单如玉,人如其名,长的不赖。她已在教坊司里待了两年,日日想着能够早日出去,毕竟她年纪才十五岁,如果再过几年,恐怕就不能嫁个如意郎君了。 周小白好歹也是一个举人,听他自己说起来还要参加今科会试,单如玉也是一眼就看中了此人,感觉这个举人老爷年轻俊俏,自己跟的是他夫人,说不定就有机会嫁给他作妾的。 周小白并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看中了自己才自愿过来当丫鬟,看着小丫头什么都会一些,感觉乐小姐用起来应当顺手,便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去。 过了几日,已经到了二月初六,乐小姐渐渐好了一些,只是手掌上的划伤很重,不方便自己做很多事情,也幸亏有一个小丫鬟跟着自己。单如玉跟着乐小姐几日,感觉主人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女子,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倒是好伺候的很。 这些日子里,周小白到京师的贡院办理了考试的一应手续,出具了保人的凭证,他的保人有一个是自己的好友吴臻,这个叫相互作保,如有一人弄虚作假,则两人都会被剥夺考试的资格。 会试的时间是二月初九开始,也是三天一场,一应程序包括考试的范围都跟乡试没有什么差别。只要考上了,实际上考生就已经有了进士的头衔,因为最后一场殿试是不会淘汰人的。会试的第一名被称为会员,其他都称呼为贡士。能中会员的人在殿试的时候很沾光,容易引起皇帝的注意。 眼看着周小白二月初八就要去考场,周桐也没见周小白在温习功课,自己有心想劝一劝老爷,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劝法。周桐担心的是周小白考不上,周小白自己却是担心另外几件事情,根本没拿考试当一回事。 近一段时间,周小白时常暗自感叹:怎么有这么多的麻烦,乐小姐受伤了差一点就丢了性命。黑龙会又要进行什么内堂弟子考试。尊主还要问自己拿归葬剑。苏凌对自己又是避而不见……总之什么都不顺当。 生活不顺,钱也花出去不少,看着自己剩余不多的钱财,周小白也是暗自叹气:早知道花这么多钱,就该再多带一些。这倒是正宗富二代的想法。若是富一代一定会这么想:怎么回事,这个地方应该能省一些的,以后要注意啊。 到了去考场那一日,周小白便约了吴臻一起去考。一样的搜查,一样的蜡烛,似乎又是把乡试再考一遍。周小白感觉啥都一样,就连考试的地方也是京师贡院,自己还是睡木板。 一连考了三场,周小白并没有感觉多么的疲惫,他发现考试的时候可以让自己安定下心神,贡院的大门似乎能给自己一种安全感,他竟然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在第三场的时候,他考完了试,领了出恭牌,在路上还捡到了一张考卷,上面写了一个开头,他偷偷收了起来,回到自己的号舍之后,还帮着把这一张考卷也给填了,在出场的时候还一并交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在多年之后和同年一起闲聊的时候说到了这个事情,结果第二天就有一个聊天的同年过来拜谢周小白的大恩。 那个同年道:“当年我参加会试的时候考到第三场,领了出恭牌回来,发现自己的考卷竟然没了,当时以为无望,不禁痛哭流涕。可是后来放榜的时候,却是见到自己的名字,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昨日您说起来,我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恩人是谁啊。”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会试结束之后,因为等待放榜的时间比较长,要到四月份。周小白闲来无事,便想着去一趟京师的城隍庙,将归葬剑交给尊主。于是,他约了展枭一起去了乐小姐房中,将归葬剑拿了回来。谁知还是引起了乐小姐的警觉,她原本就感觉周小白和展枭瞒着自己什么,这一下晚上看的更加紧了,这让周小白有苦说不出来,早知道如此,当时就该把归葬剑直接给展枭保管的。 这一日,周小白的好友吴臻过来请他去吃饭,周小白总算有了一个晚上出门的由头。谁知,乐小姐还是不放心,硬是让周桐跟着一起去。周小白带着周桐,跟吴臻一起吃了个饭,便早早打发周桐先行回去,自己一个人去了城隍庙。 进了城隍庙的大门,又遇到了庙祝黑龙会的鼠长老。周小白记得鼠长老说过的话,不等他开口,便先行施了一礼道:“鼠长老,别来无恙乎?”鼠长老笑道:“又是你。”周小白见他没有怪罪,便也是笑道:“自然是我。” 鼠长老看了看他手上提着的布包裹,看上去是一把宝剑,顿时惊讶道:“你竟然真的寻找到了归葬剑?”周小白道:“是啊,这宝剑邪乎的很,我都想不起来自己怎么找到的。” 鼠长老道:“可惜你来的不巧,尊主并不在。不如这样,你将宝剑给我,我替你呈上去。”周小白当然不肯,顿时摇了摇头道:“此物关系重大,我只能亲自呈给尊主。” 鼠长老笑道:“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内堂弟子,也敢不尊我的号令?”周小白心道:黑龙会等级森严不假,只是小爷我实在不放心将东西给你,老鼠本来不是什么好动物,专门会偷东西。 周小白摇了摇头道:“既然尊主不在,那我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鼠长老哈哈一笑,一个闪身,便到了城隍庙的门口,正堵在周小白眼前。 周小白心道:此人武功如此高明,怕是不能善了。鼠长老皱眉道:“拿来!”说罢就伸手要去夺那归葬剑。 周小白连忙退后几步,从身上掏出来一个竹筒对准了鼠长老。 鼠长老一愣:“青蛇长老竟然将他护身的白蛇吐信给了你?”周小白看到鼠长老认得此物,便威胁道:“不错,这暗器只需拨动机关,任你武功再高估计也是讨不了好去!” 鼠长老似乎对这个暗器颇为忌惮,连忙后退几步道:“你别乱来!”周小白看了,顿时笑道:“你别想着抢我的宝剑,我们便相安无事。”鼠长老道:“也罢,我放你离去,你将暗器收起来。”周小白满脸的不信:你真的当我是三岁的娃娃啊,我收了暗器,你只怕马上就要来抢我的归葬剑了。 周小白也不说话,就这么和鼠长老僵持着。门外忽然来了一人,对着鼠长老笑道:“鼠长老,我不在这里,你就欺负起我的人来了?” 鼠长老见了来人,面色一冷道:“青蛇,你怎么来了?” 正是虞幽来了,她此时照旧是一身男人的装束。在黑龙会中知道她女人身份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失踪已久的飞龙长老,一个便是尊主。虞幽的功夫了得,鼠长老不是她的对手,心里面是有些怕她的。 虞幽故作威严道:“尊主既然不在,这归葬剑便给本座保管,死亡之翼,你看如何?”周小白心里面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信得过虞幽,见到烫手的山芋有人肯接,便点了点头道:“属下谨遵阁主之命。”说着就将归葬剑递给了虞幽。 虞幽道:“很好,那你便随本座回去吧。”说罢,也不理睬鼠长老,径自带着周小白离开了城隍庙。 回去的路上,虞幽对周小白道:“我们黑龙会中,争权夺利的人数不胜数,周公子你以后千万要小心啊。”周小白道:“唉,我上一次来就在城隍庙见到尊主,于是今晚就过来交任务了。”虞幽听了好奇道:“交任务?”周小白笑道:“就是做完一件事情,交给委托的人,我们那就叫做交任务,一般能够有些奖励的。”虞幽疑惑的摇了摇头:“金陵那也没这个说法啊,你总喜欢说一些奇怪的东西出来。” 这话把周小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停下道:“我跟你说我是五百年后来的,你不信。”虞幽道:“周公子你总是这般乱说,就是喜欢欺负我什么都不懂。”周小白心道:得,其实你懂得挺多的,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你全部都懂。 周小白想转移一下话题,便装作好奇的问道:“蛇也有和多种啊,为何他们叫你是青蛇?”虞幽道:“因为我喜欢穿玉色的衣服,玉色以淡青淡蓝为雅,所以他们习惯叫我是青蛇。”周小白道:“那为何你的暗器叫做白蛇吐信?怎么说也是青蛇吐信不是?”虞幽心知周小白在逗自己,便不做声了。其实这个很好理解,因为这个暗器里藏的是银针,所以叫做白蛇吐信。 周小白见到虞幽不说话,便笑道:“我看过一本书,叫做《白蛇传》,这里面写了一个丫鬟便是青蛇变的,很是有情有义。”虞幽听了,想了想道:“你说的我也听过,不就是白蛇的传说吗?她有一个青鱼变的丫鬟,后来白蛇嫁了一个叫做许宣的男人。但是也没什么青蛇啊。” 周小白心道:什么?白蛇的丫鬟还是青鱼,嫁的男子还叫许宣,这跟我看的不一样啊。 他不知道,青蛇还有许仙,甚至是《白蛇传》的名字都是后来经过历代民间说书人的改编,一步一步演变过来的。 虞幽将周小白送到了状元楼门口,便回身走了。这却被暗地里盯着周小白的展枭看在眼中。 第七十五章.杏榜 大明正统四年,春,三月初三。 杏榜公布。 称会试公布的榜为杏榜,是因为农历三月里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 状元楼里的举子们都是呼朋唤友的前往看看自己有没有中榜,此时大明会试的录取比例大约是7.5%-10%,远远低于现在的大学录取比例,可见要中一个贡士是多么的困难。 但是这还比不上乡试,乡试的录取比例平均只有3.5%,所以秀才考举人才是明代读书人最大的门槛。 “老爷,今日公布杏榜,老爷何不带上夫人前去看看?”丫鬟单如玉笑盈盈的看着正在吃早饭的周小白,生怕他忘记了这件事情。 在周小白坐着的乐小姐微微皱眉道:“如玉,你怎么又喊起夫人来了,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周小白尚未婚配,我也不是什么夫人。” 单如玉并不害怕,而是笑了道:“老爷若是中了会员,以后再中状元,加上老爷之前中的解元,那就是三元及第,我朝尚未出过呢。到时候小姐不就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老爷了?” 周小白心道:这丫头口齿真是伶俐,溜须拍马的功夫那是信手拈来。周小白看了一眼单如玉,纠正道:“我朝之前就出过三元及第之人。” 单如玉听了一愣:三元及第可是莫大的殊荣,如果朝廷之前出现过这人,我在教坊司里就该听到过啊。 周小白笑道:“我朝之前有一个叫黄观的人,是靖难之役时候的臣子,曾经在县考、府考、院考(这三场考中就是秀才)乡试、会试、殿试,均获第一名,时人赞誉他“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若不是因为是叛逆之臣,这个称号可说是连中六元!” 单如玉听了,满脸不可思议道:“一个叛臣贼子也能这么厉害?” 在原本的历史中,黄观是被朱棣革去了功名,所以再也没有他连中三元的说法。朱棣的太子是一个老好人,那就是明仁宗朱高炽,他曾经部分平反了靖难之役时的罪臣。可惜周小白这一世是朱植当的永乐皇帝,此时已经到了正统年间,靖难之役的罪臣尚未平反。 乐小姐休息多日,身体渐渐好了些,在状元楼住的有点闷了,听了单如玉的话,便对周小白道:“小白,一会我们去看看如何?” 周小白听了,喝完了碗中最后一口米粥,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道:“好,等你吃完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知道你喜欢热闹。” 于是,周小白带着周桐,乐小姐带着单如玉,便来到了贡院的大门口,杏榜此时已经公布了。周小白排开人群,看着榜上之人,这第一名会员就是写的是杨鼎的名字,籍贯上写的是陕西咸宁人。 周小白心道:会员没有中,看来三元及第没自己的事情了。其实他这想法是错的,三元及第并不是说要连着考上。你可以中了解元后没有中会试,但是过了几年中了会试,再中了状元,依然还是三元及第。 不知道为何,看到杨鼎的名字,周小白隐约有些熟悉,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人自己是不是认识的。 此刻杨鼎早已经被里里外外几层人围着,都是恭贺道喜的人。周小白远远看了他一眼,这是一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年纪之人,就没有去多管,而是继续看了下去,看到第十八名,写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也是一喜:既然中了会试成为了贡士,后面自然混到了一个进士的头衔啊。 周小白笑着对乐小姐道:“我中了第十八名,考上了,一会回去好好庆祝一下!”这话一说出来,引得周围人都是大为好奇:只因这个贡士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乐小姐听了这话,也是微微一笑:“看把你美的,刚刚谁人说要三元及第来着?”周小白道:“这话我可没说。”顺手指了指单如玉道:“是她说的。” 周小白与乐小姐的对话,又引来周围人的好奇:这个年轻的举人之前竟然还是一个解元! 人群中走过来一个人,笑着对周小白施礼道:“在下是施槃,字宗铭,乃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听兄台说话的口音似乎是金陵人士?” 周小白看了看施槃,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非常俊俏,比起自己的相貌也是只高不低,而且施槃此人自有一种气度,当真是一个美男子,但是又不是小鲜肉的感觉,沉稳之中带着大气。 周小白施礼道:“兄台说的不错,在下是周小白,字桓锡,正是金陵人士。”施槃笑着对周围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正是我们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公啊。” 周围人听了都是过来见礼,毕竟这小的年纪能夺得南直隶的解元,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施槃笑着对周小白道:“我们在鹿鸣宴上见过,桓锡当时慷慨激昂,一边舞剑一边念出一首诗来,当真是潇洒的很。” 说罢,施槃就将那首周小白的《鹿鸣宴题诗》念了出来,念到最后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之时周围的举子都是纷纷叫好。 周小白连忙对着周围人施礼道:“不过是偶感而发,当不得什么的。”周围人见他小小年纪,谦和有礼,心中也是暗自称赞他不骄不躁、谦虚有礼的品性。 施槃笑着对周围道:“在下这次也是中了会试,不如我们南直隶的中试之人一起去京师的天香楼吃个饭怎么样?” 周围纷纷一片叫好之声。 会试中试的人一共才一百带个零头,可见会试的选拔真可谓苛刻的很,南直隶一地竟然就出了十几个人,可见南直隶地方文气之盛。 周小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天香楼。这处酒楼,乃是京师有名的去处,这倒不是说酒楼的菜有多么好吃,而是因这酒楼的老板娘乃是一个寡妇,却是被人传她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这酒楼的名字原来叫做味香楼,因为老板娘的缘故,就被叫做了天香楼,意思当然取自国色天香的说法。 众人上得楼来,一桌上坐了十来个人,除了周小白年纪最小,名头最大以外,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就是周小白刚刚认识的施槃,还有一个叫做倪谦,他们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四岁,都算得上是年轻有为的青年俊才。 众人吃着饭菜,谈论一下京师的趣闻,这说着说着就说到天香楼的老板娘身上了。这老板娘姓杭,叫做杭秋月,名字听着很普通,正因为名字普通却能在京师这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出来一个艳名,可见不是一般的人物。 施槃喝了几杯酒,忽然轻笑道:“诸位兄台,我这次邀大家来这个天香楼,正是为了这老板娘,她姓杭名秋月,听说是这京师首屈一指的美人儿。” 倪谦听了这话,也是笑道:“宗铭兄由此雅兴,莫非你认得这店中的老板娘?” 周小白也是好奇道:“克让(倪谦的字)兄说的正是,莫非宗铭兄请我们来吃饭就是为了一睹美人的风采?” 施槃大笑一声,将酒杯举起来又是喝了一杯方才道:“世间之物,能动人心魄者,无外乎财帛美色而已。汉乐府《上山采蘼芜(miwu)》云: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新人工织缣(jiān),故人工织素。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说完,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一首汉代的乐府民歌,说的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美女,在上山采摘香草的时候遇到了原来的丈夫,就问丈夫:新娶的妻子怎么样啊?丈夫就老实回答说:新娘子还不错,但是比不上你漂亮,长相就算差不多,她手却比不上你的巧。新娘子来了,你就走了,新娘子只会织一些厚的粗布,你却会织丝绸,她一天只能织一匹,你织丝绸一天就五丈多长,从这点来说,新娘子却是不如你啊。 施槃念出来的这首乐府民歌,正好解释了他说的财帛美色动人心的意思,比喻的相当巧妙。 倪谦听了,指着施槃笑道:“宗铭兄你啊,说的妙哉!妙哉!”周小白也道:“宗铭兄说的实在是太巧秒了,明明是想着见一见老板娘,这还能引经据典,真有你的。” 施槃笑道:“诸位过奖了,我去去就来,一定将那老板娘带上来给诸位见一见。”说着便告辞而去,径自下楼去了。 众人以为他是吹牛,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他上来。桌上一人道:“我听说这老板娘虽然艳名难得,却是不轻易见客的,能见她的据说都是大官。”另一人笑道:“既然宗铭敢说出来这个话,自然是有些把握的。”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声大喝:“尔等小人竟敢殴打我!天子脚下你们也不怕……”这声音就是施槃的声音,话未说完,又听到掀翻桌子的声音。 周小白惊讶道::“不好!宗铭出事了,我们下去看看!”一桌子的贡士老爷便纷纷下了楼。 第七十六章.殿试 众人下了楼,见到楼下已经乱成一团,吃饭的桌子都被掀翻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带着一帮子家丁,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地上的施槃。 施槃倒在地上,嘴上依旧嘟囔着:“尔等……仗势欺我一个醉鬼,若我没醉,拔剑便能砍一个……” 周小白连忙上前扶起了施槃,在他耳边悄声问道:“宗铭兄,到底出了何事?”施槃抬手一指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孩道:“我才下楼问小二老板娘在何处,这小儿就令人要殴打我,我出言喝止,他那家丁就将我打了一顿,连桌子都掀了,可见其嚣张跋扈!” 周小白听了,心道:这小孩看上去穿者打扮估计也是一个勋贵子弟,那些个家丁一看就是如狼似虎的样子,怕不是一般的人。 周小白走上前去施礼道:“你们为什么殴打我的朋友?”那小孩哈哈一笑:“他想要见老板娘我便要揍他!”周小白道:“我朋友见不见这里的店家,与你何干?” 小孩还没说话,他身旁一男子,脸上也没有胡须,升起公鸭嗓子道:“我家王爷喜欢来这里,这京师下上谁人不知?尔等也是读书之人,何敢出言挑衅?” 周小白听到那声音,知道此人只怕是一个太监,他说的王爷自然是这个小孩,京师中这么小的年纪就有王爷的爵位一定是皇子龙孙啊! 朱祁钰,周小白猛然间想到了这个名字。之前老师黄福说起过,京师不能惹的几个人,这郕王朱祁钰就是一个。 周小白看着那小孩朗声道:“莫非是郕王当面?”那小孩笑道:“不错,正是孤。”小孩身后的太监笑了:“既然知道郕王爷的名号,尔等还不跪拜行礼?” 一众下楼的贡士都是呆了,怎么在这地方吃个饭也能遇到郕王,这位王爷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但是自己人被打了,哪里好下跪道歉,都是一个一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没有人下拜。 周小白听了这话,正色道:“我等乃是今科会试的贡士,你家王爷并未身穿亲王服饰,恕我等不能行礼。” 那太监听了大怒道:“一帮小小的贡士也敢无礼?”朱祁钰听了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是小孩的心性,却也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不太对的,何况眼前这些人并非寻常百姓,都是一些贡士,也怕皇兄责怪,想了想,朱祁钰道:“孤念在事出突然,就饶了尔等。” 那太监惊讶道:“王爷,你就这么放了他们?” 朱祁钰正要说话,从后房出来一个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清丽脱俗,远看近看都是一个美人,她的样貌不俗、不艳、不媚,走路的仪态也是端庄大方,要是不说,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生意人。 那女子来到朱祁钰身边行礼道:“小女子杭秋月见过王爷。”朱祁钰喜道:“杭秋月,你怎么来了?”杭秋月道:“施公子的才学我深为佩服,今日他不过是约了同年喝酒,想见一见我,还望王爷恕罪。” 朱祁钰听了这话,顿时笑了:“原来如此,都是一场误会。孤原以为又是一个登徒浪子,既然你看重此人,怕是孤错怪他了。”说着就命人给施槃赔了不是。 说起来施槃还真是杭秋月的知己,他初来京师就是在这里吃的饭,偶遇化妆为掌柜的杭秋月,杭秋月和他一聊便深深为他的才学所折服,这一来二去,竟然心生情愫,于是穿了女装去见施槃。 施槃见了杭秋月顿时惊为天人,这以后就借故聊得更多了。杭秋月之所以是一个寡妇,是因为她的丈夫是一个军将,战死在了沙场之上,他们两人从小就订了亲,但是杭秋月其实尚未过门。听到丈夫死了,杭秋月不顾亲友的劝阻,为他披麻戴孝发丧,这才有了寡妇的名头。 朱祁钰也是听人说起过这个女子,感觉是一个奇女子,便暗地里保护这处酒楼,自己有时也过来坐坐,无非是想多见一见杭秋月,一来二去,跟杭秋月熟悉了一些,私下里还称呼她为姐姐。此前,施槃和朱祁钰并没碰过面,这才有了这么个误会。 误会既然说清楚了,王爷的下人也是赔礼道歉,双方便各自散去了,只留下来杭秋月一人陪着施槃,也不知道众人是不是故意的…… 这一日,乃是三月十一,乃是朝廷进行殿试的大日子。从会试选拔的众人除了几个倒霉鬼,能在短短这么几天里生了重病、死了老爹、老妈需要丁忧不能参加殿试之外,剩余九十九人都可以参加殿试。 此时的殿试就是一天的时间,由皇帝亲自主持,请了阁老、礼部尚书、身兼大学士官职人等作陪,考试只是一道策论,一般都是皇帝在帘官呈报的题目中亲自圈定,如果皇帝尚且年幼,就会由大学士们圈定题目报告给皇帝,皇帝批准后就以此为题。 殿试的地点就是奉天殿(太和殿)外,诸位贡士在太监的带领之下来到大殿之外,都坐在广场之上准备好的书案前,这里就是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 此时的奉天殿因为永乐年间失火正在重修,大殿虽然已经初步建立起来,皇帝按照惯例还是喜欢在奉天殿外的门厅听政。 接受贡士三叩首的大礼之后,皇帝便发布考题,这一次的题目是皇帝询问诸位考生,如何才能减轻百姓的赋税又可以增加皇帝的收入,这算是一道经济题目。 周小白自己以前学的是经济学,对这个太了解了,想也不想便提笔道——臣对: 天道与君,本为一体,天有哺育苍生之恩,君有自理天下之意。天下足,百姓足,百姓既足,君岂有独贫之理哉?公之加赋,以朝廷用度不足者也,民之不足,以冬去春来青黄不接者也。间隔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育者无忧矣。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国法之立,本以为民,而国用之足,乃由于此,以此观之,君何必加赋以求富哉? 周小白写这个策论的中心思想就是:让人民富足,则皇帝自然就会有钱,朝廷的用度也不会有所欠缺,所以皇帝要整肃法纪,以此作为征收朝廷赋税的保障。 写好了奏对,周小白便又要第一个交卷了。这引起了皇帝朱祁镇和首辅杨士奇的注意,待他上交了试卷,便回到座位上端正坐好,一派怡然自得之色。 朱祁镇在前厅中坐着,看到有人交卷,便好奇的问道:“此人是谁?”杨士奇看了看,笑道:“陛下,此人乃是金陵人士,叫做周小白。” 听到这个名字,朱祁镇感觉有些耳熟。旁边的掌印太监王振便走到皇帝身边,跟皇帝耳语几句。朱祁镇听了,恍然大悟:此人原来就是自己在天津包子铺里遇到的人,还是一个曾经被朝廷抄家之人。 原来,周小白当日在天津在包子铺中遇到的人,正是当今的皇帝朱祁镇,他那次是微服出巡,到了天津小住了几日。感觉那家包子铺的鱼羊肉馅大包好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些送给太皇太后尝鲜,正是周小白出的钱。 朱祁镇心道:此人倒是一个忠义之士,不知道文采如何。便命人将周小白写好的试卷拿上来亲自阅览,待看完了,朱祁镇心道:如此才情,真可谓难得,更何况此人年纪尚未弱冠,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皇帝也是一个少年郎,自然喜欢跟他一般年纪的人,此刻已经有心要点他为状元。王振从皇帝神色中察觉出来自己刚才那一番话,似乎没能让皇帝讨厌周小白,而且皇帝看了周小白写的文章,似乎还很高兴。 王振走到皇帝身边,小声道:“周小白此人,小的早已耳闻,当得是状元之才啊。”他说这一番话的意思,实在不是什么好意,乃是为了试探皇帝对周小白的想法。 朱祁镇道:“朕刚刚看了他的卷子,文采斐然,正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才子。”王振一听,感觉不妙,便笑道:“陛下能否将卷子给小的看上一看,也好让小的一饱眼福。”朱祁镇笑了一下道:“你拿去吧。”说着就将试卷给了王振。 王振看了,心道:能写出这样的卷子,真是文采一流啊。但是杂家不喜欢你,你啊,就没有状元的命咯。 手上指甲悄悄一划,将周小白的名字划出来一道浅浅的墨迹。这卷子本是刚刚写好,墨迹尚未干透,自然可以划出来一道墨痕。 千万别小看这么一手,就这一手,周小白已经失去了状元的资格!因为朝廷的考试是有规定的:卷面不整洁者,就要除名!殿试不可能淘汰人,但是也能让周小白失去了状元的资格。 这似乎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待殿试结束,过了一天的时间,便有阁老、礼部尚书、大学士们定下了前十名的卷子,送至皇帝朱祁镇的御案上,让皇帝亲自选择三甲的排名。这样的大事,太皇太后张氏自然是要过问的,此刻也在殿中陪着。 朱祁镇仔细看了看这十份试卷,并没有自己看到的周小白的卷子,便问道:“殿试之时有一人乃是第一个交卷,朕看了他的卷子,感觉有状元之才,为何诸位爱卿呈上来的试卷之中,并无此人的卷子?” 礼部尚书胡滢道:“陛下说的那人可是周小白?”朱祁镇点头道:“不错,朕说的就是此人。”胡滢叹了口气道:“此人的答卷堪称乃是今科第一,只是他写名字的时候不慎沾染了一些墨迹,导致卷面不整,故而臣等商议将他剔除出了前十名。” 阁老杨士奇也是叹了口气,却并未同意胡滢的话,反而启奏道:“陛下,此人就该是状元,老臣恳请陛下施恩,恢复他的状元资格。” 朱祁镇一时感觉有些难办,这时太皇太后张氏说话了:“诸位大臣不必让皇帝为难,将周小白的卷子呈上来给哀家看一看吧。”说完话,就有大臣将周小白的卷子呈上。 太皇太后看完了,心道:此人果然是难得的人才,难怪苏孝犁能看中他做女婿。想到那墨迹似乎是有人刻意为之,太皇太后张氏知道这怕是周小白得罪人了,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第七十七章.雅号 说起来,周小白的运气算是好的,他写的奏对若是让慈禧这样的皇太后看到了,别说不会维护他,还一定会要了他的脑袋。因为周小白在奏对中明确写道:天有哺育苍生之恩,君有自理天下之意。这意思就是明确支持皇帝亲政。这也是朱祁镇喜欢周小白文章的一大原因。 太皇太后张氏不是一个贪恋权柄之人,她一心为了朱明天下,所以看了这奏对,也是看出来周小白是一个支持皇帝亲政的人,在她眼里这样的人至少是忠臣,心里就有心维护他。 太皇太后张氏道:“哀家刚才看了周小白的奏对,此人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年纪尚幼,这次奏对的名字写的也不是很工整,既然做不得状元,那就赏他一个一甲进士及第了吧。” 朱祁镇听了,顿时笑道:“还是皇祖母说的中肯,那朕是赏他一个榜眼,还是探花呢?”太皇太后笑道:“我听固川王言道周小白此人乃是家中第三子,不如就赏个探花给他吧。”朱祁镇听了,也是微微一笑,这个探花真可谓是我大明年纪最小的探花了。 考中殿试之人都是进士,这其中又有许多差别。进士分三等,一甲只有三个人,就是状元、榜眼、探花,这叫做进士及第。二甲和三甲人数没有定额,二甲称为进士出身,三甲称为同进士出身。其中二甲第一名比较特别,称为传胪,以后可以做庶吉士,跟状元、榜眼、探花一起到翰林院任职,只是庶吉士是临时性质的官衔而已。 明朝此时,渐渐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翰林院可以说就是国家中枢储备干部的聚集地,只要进入了翰林院,就有机会平步青云。 周小白的探花头衔定了下来,又轮到状元之争了。现在有三种不同的意见,一派是支持以会员杨鼎为状元,这是帘官的意思,一派以支持施槃为状元,这是礼部尚书胡滢的意思,一派以支持张和为状元,这是阁老们的意思。 每一派都有他的道理,支持杨鼎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会试的会员,他之前还是解元,再中状元,可谓三元及第。支持施槃是因为这人乃是南直隶人士,胡滢正是常州府武进县人,也是属于南直隶的范围,自然是要帮着自己那地方的人,张和写的文章仅次于周小白,阁老们见周小白扶不上了,便转眼支持张和起来。 几派人互不相让,最后还是王振出了一个馊主意:既然文章都差不多,那就看看三个人哪一个最漂亮,我大明的状元郎总不能长相难看吧? 王振的意见一出来,朱祁镇便明确支持,让他派了太监去看看三个人哪一个长的最好看。结果显而易见,当然是施槃了,这人长的比周小白还要帅气,可见俊俏的很。杨鼎也就罢了,命中没有三元及第,只是可怜张和此人,他的文章明明高出施槃,却因为眼睛视力不太好,长的不如施槃俊俏,这就丢了状元的名头。 时隔多年,张和还是不服气的,他曾经作《赞千眼观音》诗云:汝有千目,众皆了了。我有双目,一明一眇。多者忒多,少者忒少。可见他是多么的无奈了。 既然排名已定,就有太监呈上黄纸,请皇帝御笔书写三甲的名次,再交由填榜官员书写其他的排名。 第一名状元:施槃,第二名榜眼:杨鼎,第三名探花:周小白,以上为一甲,第四名传胪:张和,第五名:倪谦……历史上倪谦才是探花郎,周小白真正是夺了别人进入内阁的机会。 因为殿试的排名是在黄纸上书写,黄色乃是皇帝的颜色,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这才是金榜题名说法的来由。 三月十三日,太监们带领着参加殿试的考生们跪在奉天殿前,等着排名的公布。辰时三刻,小太监手拿一条长鞭,迎接宣旨的太监到来,众位新科进士三拜起身,恭听排名。 小太监舞动长鞭,打出三声响鞭,宣旨太监才高声唱名道:一甲第一名,苏州府吴县人施槃……连着念三次,小太监又打出三声响鞭,宣旨太监才继续说了下去……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唱名三次,鸣鞭三次,以示恩宠。从第四名开始,便只是唱名一次,鸣鞭一次。 周小白听到自己中了探花,心中也是一乐,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捞了一个进士及第,探花,恩?以后人称小周探花,我再修炼一门小周飞刀,那就跟李寻欢一样啊,心里yy的暗自舒爽。 宣读完了排名,将榜文公布在宫廷院墙之上,新科进士便被太监带领着去领取进士的衣衫。 再看周小白,此时穿了一身蓝色的官袍,没有补子,头戴进士巾,就是跟乌纱帽差不多的样式,顶部微平,帽子上有簪翠叶绒花装饰,上面系着一个小的铜牌,上面写着:恩荣宴三个字。 施槃的打扮不同于别人,除了身穿蓝色的进士服之外,还挂着一条红色的带子,这叫披红。帽子上簪翠叶绒花乃是银质抹金装饰,称为金簪花,凸显出状元的尊贵。 众人换好了衣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先去祭祀孔庙,再去给皇帝叩谢圣恩,最后还要在京师跨马游街。在游街完毕之后便一起去参加恩荣宴。 恩荣宴的地点是在京师的翰林院,恩荣宴之时,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都会参加这个宴会。 宴会的标准是钦命大臣、礼部正堂以及侍郎都是一人一席,受卷以下各官二人一席,状元一席,榜眼、探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一席。 杨鼎跟周小白坐在一席,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跟十五岁的少年感觉上实在是没什么可聊的,谁知两人竟然还聊得来。原来杨鼎之前也是去金陵的应天府求过学,拜的老师乃是国子监祭酒陈敬宗,此人在金陵很有名气,乃是一代宗师,周小白听自己的老师何教谕多次提到这个人,心中也是对陈敬宗心存敬意,这就和杨鼎聊到了一起。 恩荣宴进行了一半,皇帝朱祁镇来了,诸位都是叩拜行礼。朱祁镇笑道:“今日乃是赐宴新科进士,朕来这里,就是与众位卿家同乐,今日不必拘礼,定要一醉方休。”说罢,端起一杯御酒道:“朕满饮此杯。” 诸位大臣都是端起了酒杯叩拜道:“圣恭安!”说完都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朱祁镇喝了一杯酒,坐在上首道:“今科状元施槃何在?”身旁王振听了便宣道:“陛下口谕,今科状元施槃上前呐。” 施槃听了,赶紧走出了座位,恭敬的走上前几步叩拜道:“臣施槃叩见吾皇万岁。”朱祁镇见到施槃有些紧张,笑了道:“状元不必拘谨,朕命你抬起头来。”施槃便微微抬起了头。朱祁镇一看,心道:此人相貌果然如此俊俏。顿时大悦道:“卿家果然仪表堂堂,卿家住的吴中可有什么名胜吗?” 施槃朗声答道:“启奏吾皇万岁,臣家乡只有四寺四桥,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来苑、吉利、太平。” 朱祁镇听了,愉悦道:“卿家所说之地名,无一不是吉祥之名,难怪能出了卿家这等俊才。”说罢示意施槃退了下去。 接着又见了榜眼杨鼎,见到是一个中年男子,朱祁镇没有太在意,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下去了。 轮到周小白的时候,朱祁镇道:“朕听闻新科探花郎年纪最小,只有十五岁,如此年纪能够考中进士,朕心甚慰。” 阁老杨士奇道:“陛下乃是英明的君主,上天自然赐给陛下年龄相仿的保驾之臣。”朱祁镇听了,点了点头道:“周卿家何在?”刚说完话,王振便宣道:“陛下口谕,宣今科探花周小白上前呐。” 周小白听了皇帝要见他,连忙起身,恭敬的走上前几步叩拜道:“臣周小白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祁镇听他说的与众不同,见他和自己一般年纪,顿时心生好感道:“卿家抬起头来。” 周小白便学着施槃的样子,微微抬头。朱祁镇一看,果然是自己在天津包子铺遇到的少年,心中想逗他一下,便问道:“卿家白面无须如女子一般俊秀,卿家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这话将周小白听得郁闷啊:皇帝说自己像一个女子,这在封建时代可不是什么好的比喻。想了想,回答道:“臣启奏陛下,臣平日里只是喜读书,好音律而已。” 朱祁镇笑道:“既然卿家喜好音律,朕命你在此高歌一曲如何?”这是皇帝有心要戏弄一下周小白,也算是当日在包子铺里周小白对他言辞不恭的惩罚。 此言一出,诸位在座大臣都是忍俊不禁,有心要笑出来,却只能硬生生的憋着。 周小白却是坦然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只是臣之歌谣,需要甲士五十人与臣同舞才可。”皇帝要他唱歌,周小白却表示唱歌算什么,我还要跳舞呢! 朱祁镇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好,爱卿有此心,朕便命你当众歌舞一曲,来人,宣朕的亲军侍卫五十人进来。” 一会的功夫,大厅里走进来五十个威武雄壮的甲士。朱祁镇道:“卿家,你要的甲士朕给你找来了,卿家的歌舞,朕拭目以待。” 周小白口中念道:“遵旨!请陛下稍待,臣要与甲士们准备一番。”朱祁镇一挥手:“准了,你去吧!”周小白便带着五十名甲士到了外面,又请来了伴奏的乐师,如此这般嘱咐一番…… 过了两刻钟,大厅之内响起了一阵雄浑大气的音乐,乃是用编钟、大鼓敲起来的。朱祁镇和诸位大臣听了只感觉这音乐似曾相识,却是大气磅礴的很。 伴随着音乐,五十名甲士一停一顿的手拍甲胄来到大厅之内,甲士进了殿内散开来,露出来手持令旗的周小白,周小白挥舞令旗,高声唱道:“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五十名甲士也按照周小白的指示呼喝……唱到“我是男儿当自强!”五十人便同时唱了出来…… 一曲舞罢,朱祁镇惊讶道:“周卿家,此曲朕听着有些像将军令,却是比之更加的大气磅礴!好一个男儿当自强啊!” 周小白立时叩拜道:“臣启奏陛下,此曲正是《男儿当自强》。吾皇英明神武,日后定能像太祖、太宗皇帝一样带领臣等开疆拓土,壮我大明声威!陛下万岁!大明万岁!”甲士们也是叩拜道:“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朱祁镇听了这马屁,顿时大笑道:“好!爱卿之言,朕心甚悦!三国孙仲谋有一个美周郎,不想朕也有一个美周郎啊!” 臣子们见到皇帝高兴,也都纷纷叩拜道:“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周小白不知道,因为皇帝说过了这话,这以后,自己在大明就就有了探花美周郎的雅号。 第七十八章.编修 宴会结束后的几天,周小白依旧还是住在状元楼里,直到吏部官员找上门来,周小白才知道自己已经旷工了好几天。他不知道中了进士第二天就需要前往吏部报到,其他人都去过了,只剩下周小白没有去,这让吏部尚书郭璡(jin)有些郁闷:好一个探花美周郎,莫非你不把老夫看在眼里不成? 这真心冤枉了周小白,他不知道古代考取了进士功名以后,任命竟然也是如此紧凑,都不需要组织部开一个会来任命自己,只需要自己去吏部报到就可以。 按照他的想法,自己怎么也是个探花,朝廷应该派人来接自己吧,可是明朝这时候没这回事,你当官了,轿子——自己买,轿夫——自己请,朝廷没有补贴。 当吏部官员找到了周小白,周小白吓了一跳,赶紧骑了马就去吏部报到。到了吏部,首先是面见吏部尚书郭璡。 周小白诚惶诚恐的来到郭璡面前,郭璡见了他很害怕的样子心道:探花郎尚有廉耻之心,估计不是故意不来的,应该是忘记了。 果然,周小白郑重上前施礼道:“下官见过郭大人,这几日下官并不知道要到吏部报到,这才耽误了报到的事,不知道旷工这几日,需要扣罚多少纹银啊?” 郭璡被他似是认错的话说的一愣,想了想道:“周小白,你逾期未来报备,本官就可以上奏朝廷革去你探花的功名,你可知道?” 周小白正色道:“老大人说的不错,是下官犯错,却叫老大人替下官担了干系,下官着实汗颜,下官这就回去写请罪的奏疏。只是老大人,这旷工一事,究竟要扣罚多少纹银啊?” 郭璡听着意思,大约明白周小白问得是:这些日子没来报备,会不会罚俸禄?但他实在搞不懂旷工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要让自己厚着脸皮去问一个年轻的后生,这事情郭尚书实在是做不出来啊!这扣罚银子的事情就更加算不出来了,这涉及到《九章算术》上的记载,自己堂堂一个吏部尚书,又不是户部尚书,哪有这个闲工夫去打算盘?就算去打算盘,自己也不一定算得出来啊,这都是小吏做的事情啊。 可怜郭老大人本来拿出上官的威仪要质问周小白的,现在反而被周小白问住了,这算个什么事情? 郭璡叹了口气道:“桓锡啊,这事情老夫念你是初入仕途,不懂这官场上的规矩,就不做处罚了。但是往后,你需要恪尽职守,报效皇恩,明白吗?” 听了这话,周小白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出来,连忙跪拜在地行了一个大礼,一脸的感动道:“郭老大人您真是厚待下官啊!下官就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老大人您的恩情!” 郭璡连忙将他拉了起来,嘱咐道:“桓锡,你还年轻,我这也是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以后切需好自为之。” 这件事情,从郭璡对周小白有一些小意见冷言相对开始,到此时犹如对自己学生诫勉一般结束,就凭周小白的“厚黑学”实行了神反转。现在郭璡不仅对周小白没有什么意见,还感觉这人是一个秉性忠良之辈,是一个可造之材。可见,李宗吾的《厚黑学》是多么的可怕了。 周小白在吏部做了报备,过了三日,便有吏部的文书送来,任命周小白为京师翰林院编修。 翰林院是作用主要是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跟现在首长的秘书有一些相像。此时的明朝翰林院地位虽然依旧较高,但是很多实际权力已经被内阁取代,所以翰林院的最大官职才是一个正五品的翰林院学士。 翰林院学士之下,设从五品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二人,之下又设置正六品侍读、侍讲各二人,再之下设置从六品修撰、正七品编修、从七品检讨各官无定额,还有从八品典籍二人、正九品侍书二人、从九品侍诏六人;未入品流孔目一人。另有庶吉士的官衔,不算是翰林院的正式官职。 周小白的官职就是编修,是一个正七品官,主要负责史书的编撰工作,现在《元史》已经修好,此时去翰林院上班倒是稍显清闲。 周小白有了官职,就不再住客栈了,可以搬入翰林院内的官舍之中,跟现在单位提供的宿舍相比,古代的官舍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是一个单间,还有食堂吃饭(要自己花钱)。 现在周小白要带着一帮人住进去,官舍之内也是住不下了。于是他花了一百两银子在京师租了一个房子,他的住处,有六间住房,有自己独立的书房,有一个正厅可以招待人,也有一个前厅能在这里吃饭,算是不错的了。 古代京师跟现代比起来,房价更高,而且不是说你有钱就能买到房子住。因为古代京师的官员也很多,但是造不出来什么摩天大厦,而且京师面积也没有现代这么大,古代的官员也是想自己住在城里,谁会没事搬到郊外去? 明朝有一个叫做李东阳的人,是朱祁镇儿子朱见深的首辅,他的官职是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士,正一品,一生为官清廉,死后没有钱下葬。他死后,房子还是被官府没收了,儿子只能搬到别处去住。也就是说这位大人,他住的房子也是朝廷分配的。所以明朝这个时候,皇帝说在京师赏赐你一个宅子,那真是天恩浩荡啊!那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啊! 所以明朝的御史特别喜欢弹劾大臣,那就是被房子逼的!谁有宅子,嘿,这小子有啊,大伙联名参一下?什么,那房子归谁?以后再说啊,这不是还没参倒的吗? 周小白安顿好了住处,这一天来到翰林院开始他编修的生涯。他的小组长就是状元施槃,直接领导是前科状元,现在的侍讲学士周旋。 他第一次见到周旋被吓了一跳,周旋长的可真不好看啊!这样子能成状元?没错,周旋就是明朝历史上长的最丑的状元,但是人不坏,很有哥们义气,他的老师何文渊被弹劾下大狱的时候,这哥们跳出来给老师抱不平,结果被撸了官帽一起逮捕下了大牢,这是以后的事情。 两人见了面,周旋道:“你就是周小白?圣上夸你是探花美周郎,果然长的俊俏。”周小白施礼道:“下官以后就要跟您多多学习了,您是前科状元,我们两人又都姓周,下官要学的还有很多,希望您不吝赐教。” 周旋叹了口气道:“哪里哪里,大家同殿为臣,互相帮扶那是应该的。只是我们这是一个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你若是想来这里发财,那是门都没有。”他见周小白的举止气度,似乎生于富贵人家,怕他在这里不能安心潜学而是想着捞钱,就说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谁知周小白正色道:“周侍讲,我也是熟读圣贤之书的,若是为了钱财,不瞒您说,我家之前就是大商贾,我要是跟着我哥去经商,一定比在朝廷拿的俸禄要多。” 周旋听了这话,心中一喜:这人还有点脾气,有脾气好,说明坦诚啊。他家中之事第一次见面就告诉我,由此心性,这人应该是一个做学问不错的苗子。 也不多说话,周旋给周小白分配了第一个工作:给即将成为国丈的钱贵写一个诰敕(gàochi),太皇太后张氏和皇帝已经封他为安昌伯了。 诰敕就是古代朝廷封官授爵的敕书,有着固定的各式和书写规范,周小白之前没有做过当然不会,便虚心求教,这自然是周旋愿意看到的。 过了半天时间,周小白在周旋的指导下,完成了这份官方诰敕。周小白这才感觉到在古代当官,学的东西实在是很多啊,这么一份看似简单的授爵敕书,写起来竟然也是这般讲究。 写完了诰敕,周旋又指导周小白如何写奏疏,这也是有着一定的规范,不可违规。 周小白学会了奏疏的格式,忽然问道:“周侍讲,下官想问一下,我可以给圣上写奏疏吗?”周旋笑道:“只要是京官,就可以上书陛下的。不过你现在只是一个编修,也没什么奏疏可以上奏。哦,对了,你需要给陛下写一封奏疏,是谢恩的奏疏,毕竟陛下点了你为探花。” 周小白便依言当场现学现卖,不到一个时辰就写好了《进士及第谢恩疏》,上面有一句话:臣蒙圣恩,擢为探花,悉心依之,皇恩浩荡。周旋看了认为不妥,周旋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你奏疏上说是自己用心考虑过才感觉这是天恩,这话不妥。”周小白听了便修改了一下,这次,周旋看后点了点头:“恩,这两句写得好:恩深似海,浩浩汤汤。” 周小白道:“我就随便改了一下,周侍讲为何感觉好呢?”周旋道:“恩深似海,可以谐音为恩深四海,这就是妙处。”周小白顿时感到这奏疏也是难写的很啊! 忙了一天,学会了不少东西,周小白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他感觉周旋实在是一个好人,指导自己非常的细心,实际上周旋这么做也是杨士奇的授意。 第七十九章.秘密 周小白在翰林院混了一段时间,就已经到了三月底。这期间他自己买了轿子,请了轿夫,给的工钱是每月二两银子,别人请轿夫都是四个人,他请了六个。 能给探花老爷抬轿子,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收入,周小白还管饭,那些原本在码头上做苦力的人都感觉遇到这样的好事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周小白给安排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抬轿子,做五休一,每天四个人抬轿,一个人充当开路的人,一个人休息。 周小白从六个轿夫里选了一个人当做领头人,这人的名字叫做张安,是一个二十岁的汉子,身体健硕,很有臂力,长的样子比较凶恶,所以其他几个人都怕他,实际上这个人倒不是恶人,也是正宗的佃户出身,现在得了这份差事,倒是很有干劲。 每日一大早,轿夫们就到周小白京师的住处等候,王力或者赵赫开门让他们进来吃饭,敞开供应米粥、白面馒头、有时还给每人准备一个鸡蛋。周家熬粥很稠,周小白原本也不缺这一点钱,轿夫们一开始甚至以为这是水加多了的烂饭。其实周小白只是怕轿夫们水喝多了要上厕所,耽误自己的行程。 周小白还将以后的福利制度引入轿夫们的管理之中,那就是休息的人一样可以来吃饭,听着很可笑,实际上没办法,因为轿夫们没人愿意休息! 对于轿夫而言,每天干活那吃饭就不需要自己掏钱,周家的伙食还很不错。早饭前面说过,中饭周小白在翰林院的食堂吃饭,轿夫们都是跟着一起去吃,虽然是跟其他官员的轿夫混在一起,但好歹是吃的白米饭,一个月内也能吃上好几回荤腥,这钱自然也是周小白出。 晚上就更加好了,餐餐都有肉,轿夫们刚开始都舍不得吃,将荤菜包好带回家中给自家妻儿老小,后来看到天天都有肉,才知道自己跟的这个官是一个有钱的官,心也很好,轿夫们从内心深处尊敬自家的老爷——虽然周小白实际年龄也就十五岁。 话说回来,周小白月底最后一天忽然接到了虞幽来的书信,信上说:原本二月份就要举行的考核,推迟到四月初,也就是清明节前后的日子,对于为什么推迟书信上并没有说明,只是让周小白早做准备。 四月初二,周小白照例去翰林院当差,他先去周旋那请了个假,将轿夫们安顿好,自己骑上马出门单独走了。张安见老爷离去并没坐轿子,心下很是疑惑,但是也不敢多问,就按照老爷的吩咐在翰林院等着。 周小白到了城隍庙内,与鼠长老见过礼,说明了来意,就被鼠长老带到了城隍庙后门外,前往黑龙会京师分舵。 黑龙会京师分舵自从出了汤叔铭汤公公这个叛徒之后,就再没设立过分舵舵主的职位,乃是由黑龙会尊主亲自掌管。以往黑龙会的内堂弟子考核就是在这里进行。 黑龙会京师分舵外面是一片竹林,曲径幽深,走过了羊肠小道到了一个古庙前。庙门上写着归来寺三个字,外面有十几个人看守着,都是僧侣的打扮,但是眉目之间显得阴冷暗淡,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僧人。 进了寺庙的大门,这里同样也是有着前殿、大雄宝殿,再往后有着一个单独的殿宇,上面写着皇觉殿三个字,走了进去却是只供奉着一个塑像,看上去是一个和尚。 尊主已经在此地等着了,见到鼠长老带周小白进来,尊主便示意鼠长老出去了。 “属下黑龙会内堂弟子周小白拜见尊主。”周小白见到了尊主,便叩拜行礼,他还记得上一次尊主说过的话:若是下次见面不叩拜就要杀了自己,因而不敢放肆。 尊主点了点头:“恩,你还记得本尊说过的话,很好。”周小白肃然道:“尊主有命,光我圣宗,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尊主听了这话,忽然笑道:“恩,宗门的套话说的不错。但是本尊问你,你知道光我圣宗究竟是光的什么吗?” 周小白一愣,心道:光我圣宗自然是光我黑龙会啊,但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尊主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心下疑惑,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光我圣宗自然就是光我黑龙会啊!” 尊主严肃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你可知这间殿宇为什么叫做皇觉殿?”周小白当然是摇了摇头。 尊主一指供奉着的和尚雕像,悲切道:“这里供奉的正是我大明真正的皇帝建文帝啊!”说罢,尊主感叹道:“靖难之役之时,建文帝死难,这是伪朝的说法,实际上建文帝在城破之日取出了太祖皇帝留给他的度牒出家为僧去了,这里供奉的就是建文帝的真身塑像。” 周小白听了这话,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这尊塑像真的是建文帝的真身塑像?”尊主听了这话,勃然发怒道:“什么!你也怀疑本尊说的话?” 周小白心道:这和尚看上去绝对不止六十几岁,我在翰林院这几日查询过记录,建文帝出生于洪武十年,到现在怎么也就六十几岁啊。周小白想的没错,实际上,建文帝若是真的活到现在,只有六十三岁。 周小白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看和尚的年纪,不止六十几岁,建文帝若是活到现在,也只有六十几岁,所以属下才斗胆一问。” 尊主听了这话,忽然笑道:“好一个周小白,好,非常好。本尊总算没有看错人。”周小白以为尊主说的是反话,不禁心中一紧:尊主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杀了那自己可是太冤枉了啊。 尊主道:“你说的不错,这里供奉的的确不是建文帝,而是他的太爷爷朱五六,法号悟空禅师。”朱五六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叔父,建文帝赐的法号:悟空,跟孙大圣没什么关系。 周小白疑惑道:“尊主,属下这次来只是为了参加本帮内堂弟子考核,尊主跟我说了这么多,不知用意何在?” 尊主叹了口气道:“这次本宗的内部考核出了一件大事,本尊告诉你:这次考核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举办了。本宗失踪已久的飞龙长老回来,他蓄谋已久,要夺尊主之位。” 黑龙会一共有十二个长老,乃是按照十二生肖取名,虎长老死在了兰若菩提寺内,飞龙长老失踪了很久一直没有消息,汤公公汤叔铭原本是灵猴长老,之前已经叛变逃离了京师。实际上黑龙会现在还有九个长老,而这一次飞龙长老居然回来了!他回来的原因居然是要夺黑龙会老大位置。 飞龙长老的武功高强,是原本黑龙会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据说是黑龙会中唯一的一个可以跟尊主匹敌之人。他这一次忽然回来,还要夺权,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尊主跟周小白说了这么多,却让周小白越听越糊涂了,黑龙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但是跟自己一个小小的内堂弟子有何关系?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尊主似乎看出了周小白的疑惑,沉声道:“飞龙长老如果是真的那也就罢了,关键这个飞龙长老就是假的!” 周小白一愣:“尊主,你刚刚说飞龙长老回来了,现在又说飞龙长老乃是假的,属下实在是听不明白啊。” 尊主听了,叹了口气道:“因为本尊就是飞龙长老!” 什么!周小白呆住了,这件事情好像非常的复杂,尊主是飞龙长老?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尊主,而是飞龙长老!那么,那个回来夺权的飞龙长老又是谁?黑龙会的尊主又在哪里? 飞龙长老看着震惊的周小白说出了一个埋藏了数十年的秘密。 二十四年前,也就大明永乐二十一年,这个时代尚在辽王朱植,不,应该说永乐帝朱植统治下的时代。 这一天,被朝廷任命的寻访使胡濙回来了。他来到了宣府,很急切面见永乐帝。当时已经是晚上,永乐帝早已就寝,但听到这个消息竟然连夜起床召见胡濙,两人见面一谈,胡濙至漏下四鼓方出,也就是说谈了整整一个晚上。 是什么事情能让君臣二人谈了这么久,这就要说起胡濙这个寻访使的身份。寻访使就是寻找仙人的使者,这不是明朝的正式官职,但是胡濙一干就是十七年,甚至自己的母亲死了,他都没有回家丁忧。 那么寻仙,究竟是寻找哪一个神仙呢?想必看官们已经猜到了,胡濙要找的这个仙人正是建文帝。 胡濙能跟永乐帝谈了一个晚上,如果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绝对不可能谈一个晚上,永乐帝这样的皇帝绝对不是好糊弄的。 胡濙与永乐帝具体谈了什么,黑龙会不得而知。毕竟是密谈,没有小太监或者侍卫跟在身边。而奇怪的是,这次谈话过后没多久,黑龙会的尊主竟然失踪了。 尊主走之前,召见了当时年轻有为的飞龙长老高起潜,要他担负起黑龙会的重担,为此还诛杀了黑龙会六个长老,这些人都是熟识高起潜的人,并留下来尊主的信物。 这以后飞龙长老高起潜成为了尊主,他凭借信物和自身的才干稳稳当当干了二十四年。黑龙会中还传出来消息,说飞龙长老失踪了——见过高起潜真面目的人大都死了,那么当然不会有人站出来否认这一点。即便偶然有人知道高起潜其实就是飞龙长老,这些人也不敢站出来说明。 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却来了一个自称是飞龙长老的人,现在要来夺权。高起潜首先想到的就是会不会是之前的尊主回来了? 第八十章.前奏 黑龙会能够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不是徒有虚名的,它的能量非常庞大,可以说上至皇帝的宫廷的小太监,下到平凡的庶民,都有黑龙会的人混迹期间。 但是再深的组织,也会有查不出来的东西,高起潜想知道胡濙究竟跟永乐帝谈了什么,所以他将秘密告诉了周小白,就是为了让他利用自己现有的身份去接近胡濙,从而知道这个秘密。 周小白知道了高起潜的意思以后,他有些心绪不定,似乎这件事情不像表面上说的那样简单。 但是周小白不敢再去细问,因为他知道的本来就已经太多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他实在不知道这个高起潜他究竟要做什么? 从黑龙会京师分舵归来寺出来以后,周小白一脸的茫然,黑龙会不知道的秘密,他能知道吗?难道跑到胡濙府上去问:我想知道你在二十四年前究竟跟永乐帝说了什么?那估计非被人打出来不可。 周小白想要的是一种悠闲惬意的生活,在古代泡个妞、写写诗歌、搞一搞发明创造,那些穿越者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人家天天约个诗会,可以高谈阔论,自己怎么就混得这么惨,凡事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小白回到翰林院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张安见老爷来了,高兴的请老爷上了轿子回到周小白的住处去了。 看着轿夫们在一旁小桌上热情的说这话,吃着菜,兴高采烈的样子,周小白忽然有一点羡慕他们:这样的生活,岂非就是平安而祥和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的算计,那么多的忧愁,每天只需要将我抬上轿子,再抬回来就可以了。 想到此处,周小白叹了口气。乐小姐见了,安慰道:“小白,你今天回来以后就很少说话,又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周小白道:“唉,在翰林院的规矩太多了,天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这当然是假话。 乐小姐听了,笑道:“凡事都是开头难,你现在初入官场,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慢慢来不要心急。”周小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下去,长长叹了口气。 乐小姐道:“你高兴的时候喜欢喝酒,不高兴了就喜欢喝茶。唉,看来你担心的事情肯定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周小白点了点头,却是这件事情很麻烦。 乐小姐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到麻烦的根源,就可以解决了。”周小白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想了半天忽然笑道:“对啊,我怎么把她忘记了。” 周小白想到的人是虞幽,自己加入黑龙会就是她让加的,现在遇到这样的烦心事,自然要跟她去说说。 可是自己除了能接到她的书信,自己并不知道她在哪里,这又该如何去找?对啊,可以去问问展枭啊! 晚上的时候,周小白找到了展枭。展枭似乎知道周小白要来找自己,竟然没有锁门。周小白轻轻一推,展枭房间的门便开了。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周小白坐了下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展枭笑了:“你今天是不是去黑龙会京师分舵了?”周小白点了点头:“不错,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展枭道:“不是我跟着你,而是今天你回来之前,我接到了阁主的书信,她说你今天去了黑龙会的京师分舵,原本是要去参加考核的。” 周小白道:“不错,我原本就想去参加考核,可是尊主又给了我一个任务。”展枭道:“哦?尊主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告诉一个秘密?”周小白愣住了:“不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展枭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他是不是告诉你今年的考核取消了,让你去查探一个秘密,就是胡濙跟永乐帝的对话?” 这话一说出来,周小白疑惑道:展枭怎么会知道? 展枭道:“我去年参加考核见过尊主,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周小白呆了。 展枭道:“没事的,这个任务只要是我黑龙会内堂弟子,尊主都会告诉你让你去办这件事情。” 展枭解释道:“原本我也是很当真,后来阁主跟我说,这个任务尊主对每一个内堂弟子都会这么说,所以你别担心。” 周小白心道:我靠,高起潜你搞什么啊?见一个人都这么说? 展枭道:“这个秘密黑龙会中之人都听说过。” 周小白反问道:“那也叫秘密?”展枭笑道:“尊主不过是试探你一下,你真是太天真了。” 周小白笑了:原来只是试探我一下?但是尊主究竟在试探什么呢? 展枭告诉周小白,实际上二十四年前的尊主还是这位,只有一个尊主,那就是高起潜自己。但是他一直跟别人说自己是飞龙长老,真的尊主早就消失了。 周小白心道:这人是受了多大刺激,能够将自己人格分裂成这样?心里面对展枭的话还是有些怀疑,毕竟高起潜说的有模有样。他让展枭帮自己联系一下阁主虞幽,说自己想见她一面,展枭答应了。 过了几天,展枭从翰林院出来就被虞幽喊住了。 虞幽照旧就是一个男子的打扮,还是那一件明玉色的罩甲,周小白一看就知道是虞幽来了。于是他吩咐轿夫们自己回去吃饭,自己骑着马跟着虞幽到了京师郊外。 这是一处农家小院,只住着虞幽一个人。 进了屋子,周小白就将自己见到尊主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虞幽道:“这个秘密不算什么,我黑龙会内堂弟子、帮中散仙、长老都知道的。” 周小白忍不住问道:“尊主何必将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虞幽道:“你知不知道假作真时真亦假这话,尊主告诉的人多了,大家都觉得这是假的。” “那实际上呢?”周小白感觉虞幽话中有话,似乎另有所指。 虞幽道:“我自幼被尊主抚养长大,尊主的性格我太了解了,尊主说的话断然不会是假的。” 周小白苦笑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幽想了想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不是很清楚,毕竟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但是我相信尊主说的:他就是飞龙长老。因为飞龙长老确实从来没有人见过。” 周小白又说道:“这次尊主说有一个假的飞龙长老回来了,要夺权。” 虞幽惊讶道:“尊主把这件事情都告诉你了?” 周小白点了点头:“尊主告诉我了,怎么了?”虞幽道:“这次尊主召集诸位长老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周小白道:“怎么,尊主也会怕这个人?”虞幽道:“能让尊主如此重视的人,天下少有,那人说要取尊主的性命,重新回到黑龙会中。” 周小白道:“既然那人要取尊主的性命,何必要事先通知尊主知晓?”虞幽想了想道:“这恐怕就是尊主害怕的原因。” 周小白道:“既然如此,这与我何干?”虞幽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尊主要告诉你这些。” 周小白无语了,停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事情好像应该是黑龙长老才知道的,高起潜何必要专门告诉自己,还搞得故弄玄虚。 虞幽笑道:“周公子,既然尊主告诉你这件事情,恐怕这件事情跟你一定有所牵连,你要千万小心。” 周小白实在想不出来别人当老大这件事情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周小白沉默在那里,虞幽又嘱咐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帮着尊主,毕竟尊主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周小白笑道:“如果尊主不会做诗,我还能抄两首送给他。这是别人要取他性命,我能怎么样?” 虞幽也想不明白为何尊主会如此行事,周小白跟那个假的飞龙长老一定有着牵连,否则以尊主的性格不可能如此行事。虞幽现在有些害怕,她既不想让尊主出意外,也不想让周小白参与其间,毕竟这件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 离别的时候,虞幽叮嘱周小白:没有自己的命令,周小白千万不能去黑龙会京师分舵。 又过了几天,周小白照例回家吃饭,吃过了晚饭,一个人躺在自己的房间中休息了。这些日子烦心的事情很多,周小白自己也感觉很累,每天都是早早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一个人将自己拉了起来,周小白真难开眼睛一看:来人竟然是虞幽! 此刻虞幽满面的忧愁之色,似乎很是无奈,她将周小白从床上来起来,不等周小白问话,虞幽道:“尊主要你明日前往京师分舵,你千万别去。我已打探到了消息,明日那个假的飞龙长老就要来了!” 周小白道:“我不去又能怎样,事后还会被尊主责怪,如果尊主知晓是你告知于我,也会责罚你的。明日我一定还是会去的。” 虞幽叹了口气:“也罢,但你要千万小心!”说完,便又离开了。 第八十一章.缘由 第二日一大早,周小白又跟周旋请了一个假,说是自己要陪着金陵来的朋友前往寺庙做一个法事,周旋以为周小白是受人所托,便应允了。 去归来寺之前,周小白换了一身普通人的服饰,只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袍衫,戴了网巾,这就过去了。 来到归来寺,周小白混在内堂弟子之中,倒是并不怎么显眼。可是高起潜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示意周小白站到他的身后。此时站在高起潜身后的都是黑龙会的长老,这让黑龙会众人有些意外,纷纷猜测这个能站在尊主身后的少年究竟是一个什么来头。 高起潜示意周围安静下来,他出声道:“本宗今日会有大敌来犯,这次黑龙会的内堂考核便不再进行,待来人走了,以后从长计议。”众人附和道:“遵命!” 高起潜身后一个人,生的肥头大耳,看上去就是一个吃货。那胖子笑道:“尊主,是什么人需要我们众位长老一起到来对付他?” 高起潜道:“猪长老,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他今日来是要来杀我的。”猪长老的名字叫做谢临风,名字听着雅致,其实长得并不好看,但是此人年纪跟高起潜差不多大,乃是众位长老之中资格最老的一个。 谢临风道:“尊主,你的武功要说是天下第二,也没人会称天下第一,你怕什么?”高起潜摇了摇头道:“此人为了证明能杀我,接连破了我黑龙会十一个分舵!还敢知会我时辰、地点,此人绝对是有必杀我的把握。” 谢临风听得一愣:这人能破我黑龙会的分舵,那武功一定是高超的很,还接连破了十一个?更何况他还敢跟尊主约定,看来这个人来头一定不小。 谢临风道:“敢与我黑龙会为敌的,江湖上也只有少林、武当这些大的门派,但是近二十年我们黑龙会似乎也跟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啊。” 高起潜道:“本尊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取我的性命,还扬言要取我代之。” 高起潜身后一人忽然笑道:“猪长老,我听你说的话都是废话,不如不说可好?”说话的是一个三十来岁年纪的人,此人说话之时,脸上满是微笑,似乎并不是在骂人。 谢临风道:“你说什么?我只听到有狗在叫。”那人听了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本是狗长老,说的话自然就是犬吠之声,你说的倒也没错。”谢临风道:“你这种脾气我就不喜欢,说话阴阳怪调的。” 众人正在说这话的时候,只听屋子外面一人大笑而来,他的笑声中似乎透露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直将人听了为之心头一震。 那人速度极快,呼啸之声伴随着风声飞也般的穿过了殿前的大门,闯了进来。 此人穿着一身酱色的袍衫,年纪大约四十来岁,两脚落地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的声音,仿佛他的身体就像一根鹅毛一般轻盈。 周小白见了此人,顿时一惊:这人不就是自己之前遇到的刀神古有刀吗?自从在金陵栖霞山一别,自己已经蛮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他,他来这里做什么? 众人中有认识他的,顿时震惊道:“这人乃是古有刀!是刀神古有刀!” 古有刀看了一眼讲话之人,笑道:“我的名声在外,你不需要介绍,你们尊主身后之人有一些应该见过我的。” 高起潜道:“阁下来此所为何事?”古有刀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不屑于回答他的问话。 猪长老谢临风:“你是亚尊?属下不知是亚尊来此,有失远迎。”另外一个长老却是不认识古有刀的,顿时傲然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你也敌不过我们这许多人!” 古有刀笑道:“是吗?”说罢,脸色一冷,竟然又变得跟冰霜一般,众人耳边顿时传来金戈铁马之声,似乎来到了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之中,再看古有刀,就像看到了一柄巨刃。 周小白之前见识过这招,心下虽然震撼,却是有了一些准备,并没有第一次见到那样显出来害怕。反观其他人,除了高起潜之外全都面露惊恐之色。 古有刀“咦”了一声,疑惑的看着高起潜道:“你身上似乎带着什么东西,竟然能抵挡住我的刀意。” 高起潜笑了一下,从身后拿出来一柄包裹着粗布的宝剑,打开来一看,却是周小白之前帮他找到的归葬剑。 古有刀见了这柄宝剑,就像见到了好玩的东西,笑道:“原来是归葬剑,这柄剑乃是辽王朱植那逆贼埋在兰若菩提寺内的,竟然会被你找到了,真是奇怪的很。” 高起潜道:“阁下无端杀我门人,毁我分舵,我们黑龙会究竟怎么得罪你了?” 古有刀平静的说:“高起潜,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吗?黑龙会在你手中几乎就成为了你谋私利的工具,你要我说什么?黑龙会的宗旨你都忘记了。现在的黑龙会,分舵之内藏污纳垢,专门欺压良善百姓,有的甚至就是盗匪,你对得起至尊和我吗?” 说完这话,古有刀拿出了一张泛黄的卷轴,打开了出示给大殿之内所有的人,这上面写的是一则任命,乃是至尊离去之时留给古有刀的,要他接任尊主之位的凭证。 古有刀笑道:“至尊对我等不薄,当时传位于我,但是我实在是不喜欢去管别人的是非,就将尊主之位托付给你,飞龙长老是不是这样?” 高起潜道:“不错,你当时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亚尊,如果不是你让位给我,我原本也不可能当上尊主之位。”事到如今,高起潜也只能承认此事,毕竟这个泛黄的卷轴的确就是真的,若是自己执意否认,恐怕更加会被属下所怀疑。 殿内众人很多都是一愣,原来二十四年前的事情竟然另有隐情。 古有刀看着众人疑惑的神色,就说出了二十四年之前事情的真相。这事情是这样的: 黑龙会原本是忠于建文帝的地方势力组建而来,第一个尊主被称为至尊,因为他就是建文帝自己。至尊者,九五之尊,说的就是皇帝。 二十四年前,当时的寻访使胡濙找到了已经当了和尚的建文帝,请他回宫。建文帝答应了此事,并与胡濙约定:若是永乐帝能够赦免建文朝忠臣的罪行,自己就会回宫,并给了自己的度牒作为凭证。这封度牒,乃是朱元璋留给建文帝的,天下之间绝无第二份。 胡濙拿到了度牒,便去见永乐帝朱植,提出了建文帝朱允炆的要求,永乐帝知晓了朱允炆的下落总算是去了一块心病,当即答应下来。但是永乐帝却要求建文帝先行回宫,然后自己再颁布赦免臣子罪行的诏书,这引起了建文帝的怀疑。 为了避免自己被永乐帝捉到,建文帝又一次开始了逃亡的生涯,他临走之前将尊主之位传位给了当时的亚尊古有刀,谁知古有刀不肯接任,又传给了飞龙长老高起潜。 说起来,高起潜此人,手段阴狠毒辣,假借尊主之命诛杀黑龙会内不肯臣服的其他长老,竟然杀了六人,都算在建文帝的身上。后来他又培养忠心自己的人作为长老,虞幽就是他培养出来的一个长老。 建文帝原本不想再掺和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他只想安心做他的和尚。但是古有刀找寻到了建文帝后告诉了建文帝一个藏了很久的秘密,那就是建文帝尚有儿子在世的事实。 建文帝一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说是死于宫中大火之中。二儿子被永乐帝抓了,关在中都凤阳,废为庶人,称为“建庶人。”这本是一个很少人知道的秘密,但是古有刀知道了。 所以他找到了高起潜,要他协助自己利用黑龙会的力量将建文帝的儿子“建庶人”朱文圭解救出来。谁知高起潜虽然答应了此事,却是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只因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古有刀,又不想为了此事涉险,便有意一再拖延。 古有刀是什么人,他的性格脾气原本乖张,见到高起潜竟然敷衍自己,一怒之下毁掉了黑龙会十一个分舵,这些分舵就如单青的留仙居一样,都是强盗团伙。 古有刀到了京师以后,便告诉高起潜,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来取他性命。高起潜当然不想束手待毙,他打听到京师的兰若菩提寺内有一把归葬剑,乃是神兵利器,可以克制古有刀的刀意,就派了虎长老去找,结果虎长老死在了里面。 后来高起潜请了一个神算之人,算出来此剑需要一个文气很高的人去取才能取得出来,还一定要晚上去。黑龙会虽然庞大,要找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容易,找一个文气高的人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还是高起潜通过虞幽知道周小白乃是解元,就命令他去取出此剑,为的就是对付古有刀的。 事情既然已经说开,高起潜笑道:“我有这柄归葬剑在手,你能奈我何?”说罢飞身而上,施展出自己的剑意想击杀古有刀。 纵剑山河唯宗主,天下难敌古有刀。江湖有此说法,可见高起潜的剑法也是很厉害的。 这是刀剑之间的对决,似乎一触即发。 第八十二章.散仙 古有刀看到高起潜竟敢抢先攻来,那一剑带着凛冽的杀气,似乎还藏着嗜血的快意,古有刀微微皱了皱眉头。 高起潜用的剑法乃是自己成名的绝学:飞龙剑法。此剑法使出来犹如苍龙遨游于天地之间,当真是威力无穷。周小白看在眼中,只感觉这套剑法快的很,看不到人是怎么移动的,就飞也似得浮在空中,径自向着古有刀的咽喉攻了过去,指望一剑刺死刀神。 这当然是痴心妄想,古有刀是何许人也,当年能在漠北战场以参领军机的身份凭借一人之力,力战瓦剌四大勇士,杀了三个,放跑了一个。古有刀对放跑的瓦剌勇士说:且放尔走,不然无以知道我的姓名,砍尔何敢欺我大明无人呼? 那瓦剌勇士来的时候是四个人,当真是雄壮威武,个个身穿重甲,手提战刀,一个一个威风凛凛,却被古有刀三个回合杀了三人,瓦剌人已经心胆俱裂,收起了对大明的轻视之心。 古有刀见高起潜使出来的飞龙剑法,他原本很是熟悉,知道这套剑法的漏洞在哪里,原本以为可以一击得手。但是没想到,有了归葬剑的高起潜,身法更加迅速,攻势更是凛冽,而且昂然不惧自身的刀意,这让古有刀一时措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高起潜已经杀到古有刀的面前,剑锋离着古有刀的咽喉只有三寸。古有刀本能的两手一握,双拳一挥,打出来两刀寒风,宛如战刀出鞘一般,顿时让高起潜的飞龙剑法为之一顿。 高起潜连忙将剑一偏,脚落在地上,一剑刺向古有刀的腰间。只一瞬间,归藏剑划出来几道剑光,剑的去势更疾。古有刀不闪不避,两手化拳为掌,右脚抬起,身子向前一偏,两掌正好将归葬剑夹住了。古有刀内力深厚,这一招乃是专门破去剑法攻势的“空手入白刃”,被他用这招夹住了剑,只需运气内力,轻轻一折,兵刃就会被他折为两段。 谁知这把归葬剑不像寻常的宝剑,古有刀竟然折不断它,连忙将合掌将剑一送,便将高起潜又推了出去。 高起潜向后一点,正要再攻,却被一人喊住了。 却是周小白大喝道:“都是黑龙会的自家兄弟,何必打来打去的!”这话一说出来,在场众人都是看着他,就像看一个稀奇的事物。 古有刀见到了周小白,笑道:“没想到黑龙会中也只有你说了一句帮我的话,哈哈,有意思的很。” 高起潜皱眉看了一眼周小白道:“古有刀想取我性命,你身为我门中内堂弟子,如何帮着他说话?” 周小白心道:唉,以前看香港的骗子看多了,没想到说这些场面话还不管用,那怎么办?既然尊主询问,不如索性说了出来,也好让两人都承我的情。 周小白道:“我刚才听刀神言道:他原本是我黑龙会的亚尊,尊主也是刀神让的,怎么说来也是我黑龙会的元老。如今不过是对一些事情看不过去,这才想来刺杀尊主,我觉得不如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天下之事,少有谈不妥的,若是真谈不妥,那就再打不迟?” 古有刀乐了,心想:这小子一点武功不会,居然敢在两大高手之间说一些风凉话,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高起潜本来无意与古有刀拼个你死我活,他深知自己的功力不是古有刀的对手,刚才强攻,也是怕对方先出手,此时既然有着一个台阶可下,也是乐的做一个好人。 高起潜想了想道:“古有刀,你让我去救建文帝的建庶子,这事情原本可以商量,只是你的脾气拳很急躁,两句话说不到一起就毁了我黑龙会十一个分舵,今日又是杀上门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古有刀面色一冷:“如今以你的势力,难道真的救不出来?” 高起潜笑道:“人好救,只是你救了出来,必然会被朝廷追杀,那我黑龙会的大业岂非毁于一旦?” 古有刀一愣:的确,人很是好救,请了帮中死士前往营救,必然可以救得出来。但是也会引起朝廷的重视,那黑龙会就有危险了。 不管任何组织,只要威胁到了江山社稷的利益,那就是朝廷头等的敌人,现在黑龙会虽然分布广阔,但是也没有到扯旗造反的地步。试想三国时期,张角是何等高明,最后还不是被朝廷给灭了? 高起潜道:“这些年来,我黑龙会一直都在壮大自己,指望有一日可以找到至尊,请他号令天下,自然可以匡扶正道,重新登基的。” 古有刀心道:唉,我倒是知道建文帝在哪里,只是他现在一心想当和尚,哪里还以江山社稷为意?若不是我寻到了建庶子,建文帝怕是都不会见我的。 周小白道:“凡事要顺势而行,现在的朝廷虽然是朱植一脉,但是在老百姓看来也是朱家的子孙,若是正要起兵,只怕应者寥寥,这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高起潜道:“你哪里那么多废话!” 周小白心道:得,说句实话就是不讨好啊。 古有刀长叹一声,不再言语,径自从门内走了出去。他知道今日已经事不可为。何况周小白的话确实有道理,这个人虽然年幼,却往往有惊人之言。 见古有刀走了,高起潜并没有阻拦,毕竟只要对方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不要来跟自己抢尊主之位,自己也是不愿意跟他结仇的。 对于黑龙会来说,十一个分多算什么? 周小白见到古有刀走了,便也是起身告辞,他还是怕高起潜会怪罪自己刚才多话。 谁知高起潜道:“今日死亡之翼仗义执言,你们一个一个见到我跟古有刀打斗,竟然没有一个出来帮忙的,你们都不如一个内堂弟子!” 众位长老心道:古有刀之前就是帮中亚尊,我等出手,岂不是以下犯上?何况你也没说让我们帮忙啊。 高起潜道:“今日多亏了死亡之翼,有功不赏,何以服众?本尊宣布,今日起,死亡之翼便是我帮中散仙!” 说着便让执事长老:牛长老拿出一个散仙的牌子给了周小白。这牌子是银质的,只有几个铜钱大笑,上面写了散仙儿子,背后刻着一条黑龙。 没想到自己随意说了说话,竟然也不能晋升?这是在后小白没有想到的。 回去的路上,虞幽陪着周小白一起走着,周小白问道:“散仙是个什么职位?”虞幽笑道:“本宗自创立历来,你也是最小的散仙了。本宗最大就是尊主,然后是长老,之下便是散仙。散仙之位可比一般分舵的舵主职位还要高,你也真是走运的很。” 第八十三章.升官 接下来的日子周小白天天在翰林院里埋头做学问,很是清闲了一段时间。他整日与自己的上级周旋、施槃混在一起,倒是学会了很多东西,至少汉字上面很多不常用的字自己竟然也是认识了,也熟悉了很多朝廷的规章制度。 这期间发生一件好玩的事情,以内阁首辅杨士奇为首,竟然上奏疏给皇帝,请他暂缓几年大婚。理由是皇帝年纪尚幼,没有成年,正是学业的关键时期,不可因为大婚而耽误了学习。 这一下太皇太后张氏算是明白了,臣子们对于皇帝大婚之后的亲政还是有意见的,还希望自己能多管管事情。实际上,杨士奇等人是看中了内阁正在发展的关键时期,若是此时皇帝亲政,那么就会削弱内阁的权力,但是明着阻止皇帝亲政是做不到的,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请皇帝推迟大婚。 朱祁镇对于臣子们的意见很是郁闷,自己要结婚竟然还有大臣提意见,还不是几个人,乃是朝廷绝大多数的大臣。最后皇帝也是无奈,跟大臣们妥协了一下,改在皇帝成年后再行大婚。 周小白看到皇帝没成年结婚还有大臣反对,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去泡苏凌,估计就会由御史弹劾自己的。为了这件事情,周小白再一次去拜见了固川王苏孝犁,想推迟结婚,苏孝犁想到皇帝的婚事也是推迟了,这时候结婚却是不太妥当,也就答应了。 正统四年八月,北方的瓦剌派了人来进贡。这是瓦剌原来的可汗脱欢死了,其子也先当上了瓦剌的大可汗。也先此人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他看到父汗兴兵败于大明,自己继位后反倒是降低了姿态,派人到京师朝贡,示奉大明的正统,自己在国书中也对大明称臣。 瓦剌竟然来朝贡了,这让大明臣子们都很高兴,以为是对方服软了。实际上瓦剌正是使用的韬光养晦的策略,用来麻痹明朝的统治者,暗中却是休养生息,以期有朝一日厉兵秣马,攻占中原。 八月十五日,乃是中秋佳节。朱祁镇为了表示对瓦剌这次进贡的奖赏,在宫内设宴招待众位大臣和瓦剌的使者。 这次宴请的范围很广,京师之中只要是正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参加,周小白正好是一个正七品的小官,也是占了瓦剌人的光,这才能去尝一尝宫廷宴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众大臣和瓦剌使者到了大殿之中,先是给太皇太后张氏、皇太后孙氏、皇帝朱祁镇行了三叩首的大礼,明朝三叩首已经是最大的礼节,三跪九叩这样繁琐的礼节还是要到清朝才有。 周小白以前看惯了电视剧,之前自己行过三拜九叩的礼仪,后来才知道明朝没有这种礼节,也是乐得接受,毕竟自己是一个现代人,能少跪一次就必须少跪一次。 朱祁镇令诸位大臣和瓦剌使者起身,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小白跟周旋、施槃、杨鼎坐在一起,算是四人一桌。这桌上的菜,也就是九个菜,只是一些鱼、肉,并没有见到什么珍馐菜肴,好不容易上了一道汤,也就是木耳海参汤。这东西,周小白前世吃的并不算少。 施槃见到了木耳海参,顿时赞道:“御宴果然是不一般的,汤中乃是木耳和海参,这道汤的名字叫做山珍海味。”说罢自顾自的喝了一碗,顿时连连赞叹。 周旋笑道:“木耳和海参乃是各地朝贡送来的,一般还真是吃不到,陛下将这东西拿出来招待瓦剌人,看来陛下很高兴啊。” 杨鼎道:“陛下聪慧,乃是有道明君,对于臣服之外邦自然会恩宠优渥的。” 三个人说完了话,看了一眼周小白,示意他也要说些什么。周小白笑道:“我说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喝汤,诶,喝汤吧。”周小白刚才喝了一碗,才发觉与自己前世吃到的木耳海参大为不同,真的是汤鲜味美,完全是纯天然的味道,恩,好喝。 宴席进行了一半,瓦剌国师阿剌站了起来,对朱祁镇道:“陛下,外臣此次来朝贡,带来了几样宝物,还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笑道:“卿家之前在朝堂之上不是已经进贡过了吗?”阿剌道:“陛下,外臣这次奉了也先可汗之命,给陛下进贡牛羊万头,这是我家可汗的善意。大明如今如日中天,真正是富有四海,天下第一。” 朱祁镇道:“朕知道你家可汗的心意,此次互市通商一事,朕还要与皇祖母商议,一定会有厚赏的。” 阿剌道:“外臣谢过陛下好意。外臣这几样宝物,恳请陛下过目。”朱祁镇道:“卿家到底带来什么?”说罢,示意阿剌拿上来。 阿剌笑了一下,拍了拍手,大殿之外便走进来几个胡女,胡女的穿着打扮都是异域风格,奇怪的是都是白种人。 阿剌道:“我家可汗为陛下看守北藩,来朝贡之前攻灭了不臣的哈密国,得了几个与众不同的美女,我家可汗不敢私专,特意让外臣带来献给陛下。” 朱祁镇第一次见到白种人,很是好奇道:“朕之前只知道有皮肤黝黑的人,没想到还有皮肤如此白皙的女子,天下之大,真的是无奇不有。” 阿剌道:“陛下说的是。只是这些女子不通我国语言,既不会我瓦剌语,也不通汉语,外臣想大明乃是天朝上邦,定然有人能够知晓她们的语言。” 朱祁镇示意阿剌让这些女人说说话看。阿剌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女子便叽里呱啦说了起来。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位大臣也是在看稀奇,都是闭口不言。 朱祁镇道:“鸿胪寺卿何在?”官员中跑出来一个老头子,对着朱祁镇道:“臣在。”朱祁镇道:“爱卿能否听懂这些女子在说什么?”那老头顿时老脸一红:“臣听不懂她们说什么。”朱祁镇道:“卿家乃是鸿胪寺卿,本有礼教藩邦之责,竟然言语不通?” 那老头连忙叩拜道:“臣不通此言语,臣知罪。臣知晓几种藩邦语言,却是从未听过这些女子的言语。想来是距离我大明甚远,所以臣才会不知道的。” 朱祁镇示意那老头下去,又唤来礼部尚书胡濙道:“爱卿学识广博,能否听懂这些女子说的话?”胡濙道:“这些女子所说的话,不同于我大明周边藩国的语言,想来是蛮夷之地未经教化所致。” 朱祁镇无奈的摇了摇头:“唉,没想到殿内饱学之人无数,竟然没有一个听得懂这几个女子说的话。若是这些女子的藩邦来下战书,朕岂非还可能理解为是来朝贡的?” 周小白心道:这几个女子说的话乃是英语,但是是古典英语,我上大学英语也只是过了四级,真的对话,还是跟古典英语对话,我也没有把握啊。 但是看到殿内安静的可怕,周小白将心一横,走上前道:“臣启奏陛下,臣略懂这些女子的言语。” 朱祁镇看到了周小白,听他说略懂,以为他是谦虚,立时高兴道:“我泱泱天朝上邦,果然还是有人能够懂的。” 周小白走到那几个女子面前试探性的问道:“hi,canihelpyou?(你们好,我有什么能帮你们的吗?)”众女子见到周小白说的是英语,虽然不太正宗,但是好歹可以交流了,顿时流着眼泪,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周小白蒙了,这话怎么这么难懂,连忙又说道:“icanspeakalittleenglish,simpletosay,ok?(我只会说一点英语,简单点说好吗?)”一边说一边还做做手势,示意她们不要说得复杂。 这些女子顿时有些失落,看来眼前之人只会一点点她们国家的语言。其中一个女子擦了一下眼泪,看着周小白的眼睛认真的说道:“redrose,redrose!(红玫瑰,红玫瑰!)” 周小白心道:跟我说红玫瑰是什么鬼?莫非爱上我了?英国女子这个时候就这么开放了? 他不知道,这个女子说的红玫瑰,指的是英国兰开斯特王朝的标志,此时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英国存在,实际指的是英格兰,正是兰开斯特王朝统治时期,国王乃是亨利六世,这位仁兄以后打了一场有名的玫瑰战争,是个正经的好战分子。 周小白跟女子一边说话,一边做手势,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这些女子是为了躲避战争,从遥远的国度来的,其中一个女子还是一个贵族,其他几个都是她的随从。 明白了这一点,周小白启奏道:“陛下,这些女子来自于一个名叫英格兰的地方,有一个女子还是贵族,臣只问到这么多了。” 朱祁镇道:“周卿家果然博学广闻,朕很高兴。卿家是何时学的这些藩邦的语言?”周小白道:“臣之前于各地游历之时,遇到过一个她们国家的人,所以学了一些她们的语言。” 朱祁镇笑道:“卿家真可谓乃是奇才,如今卿家只是一个正七品的编修,这样吧,朕加封卿家为承务郎,授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的职位。卿家以后还是在翰林院任职,若是郕王去上课,你就陪着郕王一起去吧。” 皇帝非常慷慨,竟然封了周小白文官的散阶从六品的承务郎给他,而且加封他为右赞善。詹事府的主要职责是为了皇子或皇帝的内务服务,一般都是从事教育、咨询的工作。现在皇帝年纪尚幼,没有太子,所以周小白这个右赞善只能陪着郕王去读书了,说白了就是一个跟班书童。 第八十四章.实验 朱祁镇宣布了任命之后,令太监将这些白人女子带下去,在鸿胪寺(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招待外宾的地方住下来,并没有留在宫里。 瓦剌的国师阿剌原本是想借着送美女的机会,有意压大明一头,所以给朱祁镇出了一个难题。谁知道明朝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居然真的能够懂得这些异域女子的语言,阿刺便注意起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阿刺见周小白穿的乃是一声青色官袍,补子上绣着鸂鶒(xichi),知道是一个七品的小官。刚才皇帝封了他为承务郎和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升了半级,是一个从六品的官员了,但也还是小官。 阿刺心道:此人年纪尚幼,品级也很低,但是皇帝看上去很喜欢他,此人的才华恐怕不是一般的高。 周小白此时已经谢完恩回到自己那一桌去了。朱祁镇今天因为周小白给自己挣了面子,心里很高兴,便让诸臣畅饮,自己也是喝了几杯这才陪着太皇太后离去。 皇帝离去之后,大臣们不再拘谨,纷纷举杯推盏、开怀畅饮,其乐也融融。 阿刺走到周小白身前道:“承务郎,我乃是瓦剌的国师阿刺,今日有幸见识了承务郎的风采,当真是三生有幸,我敬你一杯。” 周小白看着阿刺,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虽然一身瓦剌的服饰,却是进退有节,颇有风度,一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可轻视的厉害人物。阿刺在瓦剌的官职乃是知院,就是知枢密院使,乃是瓦剌管理军政之事的大员。 周小白恭敬道:“国师抬爱,我就先干为敬。”说罢,倒满杯中酒,一口气喝了下去。阿刺笑道:“我们瓦剌人最喜欢喝酒的汉子,我们那里冬天寒冷,全靠喝酒暖暖身子。”周小白道:“瓦剌大可汗继位,就到我大明示好,足见也先大可汗希望两国交好的诚意,我深为佩服。” 阿刺心道:此人小小年纪,说话却是滴水不漏,是一个人才。阿刺笑道:“我看出来皇帝陛下很喜欢你,我这次来除了朝贡递交国书之外,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两国能够通商互市,这样互通有无,对贵我两国都是有好处的。所以,想请承务郎能在皇帝陛下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周小白笑道:“在下官小职卑,恐怕不能帮到国师,但是我个人而言,却是希望两国永世和好,不再妄动刀兵。”周小白知道,北方的瓦剌非常缺乏铁这个重要的战略物资,所以对于瓦剌平民而言牛羊并不值钱,但要是能够有一口铁锅,那就算是有钱人了。 瓦剌急于互市的目的,就在于拿到铁这种军事上、生活上不可或缺的战略物资,只要边境开了,那么在暴利的驱使之下,明朝的商人将会源源不断向瓦剌送去铁而换回来牛羊、皮革这些东西。 而对于明朝而言,互市是想交换回来作为战马的马匹,明朝虽然不像宋朝那样缺马(因为有燕云十六州的关系),但是对于马匹的需求也是很大的。明朝如果与瓦剌互市,对于朝廷而言,最重要的物资就是马匹。 瓦剌深知明朝的算盘,当然不可能贡献出来战马,明朝也是知道瓦剌缺铁,不想给瓦剌这种战略资源,这就给两国的互市增加了困难,也是长期以来没办法谈拢的原因。 阿刺见周小白说的很圆滑,知道他不可能真心帮助自己,面上笑了笑,便告辞而去。 晚宴结束,周小白回到住处休息。第二天就有小吏送来了官服和吏部新的任命,周小白这次升了半级,却是有了一身新的官服,虽然还是青袍,补子已经换成了鹭鸶,这正是六品官员的装扮。 九月份,周小白有课就陪着郕王朱祁钰去上课,没课的时候还是在翰林院做他的编修。日子虽然过得很平淡,倒是加深了一些两人之间的感情。朱祁钰跟周小白相处下来,也很喜欢周小白这个人,感觉跟他说话不像与那些老学究说话那样让自己紧张,能够聊得来。 这一日,周小白又陪着郕王朱祁钰前往詹事府上课。给朱祁钰上课的是侍讲学士马愉,这个人也是一个状元,是宣德年间的状元,也是大明立国以来江北第一个状元。 马愉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太皇太后张氏觉得此人才学不错,为人厚道,便让他教授郕王朱祁钰的功课。 像往常一样,朱祁钰先给马愉见礼,周小白也是跟着见礼,然后马愉开始上课,这次学的是《春秋》。 马愉今天讲的是楚庄王问鼎的事情,周小白知道这段历史,便听得不怎么仔细。 朱祁钰还是第一次听这段历史,听先生讲完了,却是好奇的问道:“先生,楚庄王问鼎的重量,他不是白问的吗?” 马愉点了点头道:“郕王殿下说的不错,问鼎之事乃是楚庄王有不臣之心,他既然是诸侯,就该戮力王室,而不该问鼎之大小,所以问了也是白问的。” 朱祁钰道:“孤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孤是说鼎那么重,重量怎么称的出来?就算是能造出来这么一杆大称,也没人抬得起来不是?” 马愉听了顿时脸色一黑:“郕王,你怎么如此胡闹,本官讲得不是重量的事情,而是……”话还没说完,周小白笑道:“大人讲得是春秋大义,郕王殿下当然是知道的,但是殿下说的也没错,这涉及到物理学的知识了,马大人可否介绍一下?” 可怜马愉实际上并不知道物理学是个什么意思,但自己一个老状元,今日竟然被新科探花问住了,那说出去还是不被人笑死哩。 所以,马愉故作深沉道:“万物皆有理,这是圣贤朱熹所说,物理的意思嘛,就是这个意思。” 周小白心道:你跟我讲别的我可能讲不过你,说到物理学,我比你多了几百年的见识,我还能被你说服了? 周小白施礼道:“正如马大人所说,万物皆有理,下官想问大人,为什么木头放入水中可以浮起来,石头放进水中就会沉下去呢?” 马愉道:“那是因为木头比石头轻啊。”周小白道:“马大人所说不错,这就涉及到水的浮力问题了。水有着一定的浮力,木头的密度比水轻,所以能浮起来,石头的密度比水重,所以会沉下去。” 什么浮力、密度这些术语马愉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一时竟然被周小白所说震惊到了,心道:这个新科探花,理学上的造诣竟然如此之深,有的东西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 马愉好奇道:“何谓浮力?何谓密度?” 周小白笑道:“浮力简单的说就是水的承载力,油比水轻,所以能够浮在水面上,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油的密度比水小的关系。” 这话说的马愉和朱祁钰都是似懂非懂。 周小白又道:“圣人言格物之说,就是要探究物的究竟。大海是由千千万万的水滴组成,王爷和先生想一下,若是将一滴水比作大海,那组成这一滴水的东西又是什么呢?”不等马愉回答,周小白道:“那就是分子。其实不光是水,任何东西都是由分子和原子组成的。” 马愉惊讶道:“这学问我也是从未听过,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周小白心道:我说是我初中物理课老师教的,你信吗? 周小白正色道:“我很喜欢朱子的格物之说,这学问乃是我经过实验思考后得来的结论。”说罢就让侍卫找来一个碗,装了一些沙子在里头。 周小白问道:“两位看这个碗,是不是被沙子填满了?”马愉和朱祁钰都是点了点头。周小白让侍卫又拿来一个称,称了一下这个碗的重量,记录下来。然后将一杯清水倒了下去,沙子遇到水顿时就被吸收了进去,周小白再一次称了一下重量,又记录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周小白道:“两位请看,这是原来碗的重量,加了水进去之后,碗的重量更加重了,这就是因为碗中沙子的密度已经改变了关系。” 马愉顿悟道:“好办法!这么说来,我已经知道密度是个什么意思了!”说罢,大声笑道:“周小白啊,你格物的本事当真是我大明数一数二的,可与南方那位一较高下。” 周小白好奇道:“南方的人是什么人,也是做这格物之学的?” 马愉笑道:“我听固川王言道,南方有一人说过一句话:天下无一物不可以格之,却不是跟你所说如出一辙?” 周小白听了,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马大人,那句话就是我说的。” …… 这一堂课上下来,无论是马愉还是朱祁钰,都对周小白的格物之说推崇备至。马愉是从一个学者的角度出发,朱祁钰是感觉周小白做的实验很好玩,感觉这个人很会玩,玩起来还能长本事,这个能耐厉害啊。 周小白不知道,今天这个随意的做法,竟然会推进了古代人对于自然科学的研究,他这种实验的求知的说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人们广泛采纳和接受起来。 第八十五章.蒙冤 正统四年,十月初,夜,浙江台州府。 知府周旭鉴正跟自家小妾在房内挥汗如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之中,夹杂着甲士盔甲碰撞发出的声音,后面还有人在追。这是台州府所辖宁海县知县郭公敏带着县尉、兵丁们闯了进来! 门外的丫鬟看着一个知县带着几个兵丁到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向着房内大声道:“大人,外面来了一个知县和几个官兵。” 知府周旭鉴听了这话,心里不由一阵恼怒:自己正跟小妾在兴头上,哪一个不长眼的知县竟然敢闯进来。 宁海知县郭公敏冲着房内大声喝道:“周府台,大事不好了!我宁海县被倭寇包围!还望大人赶快调兵啊!” 倭寇来了,这次来的人还不少,有几千人,宁海县只有守备兵丁三百人,郭公敏奋力抵抗,奈何自己兵卒太少,城池被围,派了几次快马前往台州府报信都被倭寇截杀。 这一次是郭公敏自己带了县尉等人,拼死突围出来,就是要来台州搬救兵的,事出紧急,见府衙的人不让他进来,只能硬生生闯了过来,来到了后衙知府周旭鉴休息的地方。 周旭鉴听了这话,顿时一惊,连忙披上衣服开房门走了出去。看到郭公敏官服上满是血迹,神色疲惫,忙问道:“公敏,发生什么大事了?”郭公敏一头跪拜在地,悲泣道:“周大人,你赶紧调兵前往宁海县,我那里已经被倭寇包围了,他们有好几千人啊!” 周旭鉴一愣:“什么!来了好几千倭寇?这可如何是好?”郭公敏急道:“请府台大人赶紧命令台州卫指挥使罗盛带兵前往支援,解我宁海之围啊!” 周旭鉴道:“台州卫指挥使乃是三品,他并不受本官节制,本官只是一个四品的知府,如何能够调的动他?” 郭公敏看到周旭鉴似乎很害怕的样子,顿时起身道:“大敌当前,如此窝囊,知府何为哉!真是尸位素餐而已!告辞!” 说罢,自己带着县尉和几个兵丁径自前往台州卫求援。指挥使罗盛一听倭寇来犯,竟然也是连连摆手:“郭知县,台州卫那是拱卫台州之用,本指挥使刚才听你言宁海县围了几千倭寇,我卫所上下不过五千六百人,若是分兵前往,倭寇转而攻打台州,岂非要出大事?” 郭公敏气急而笑,向着苍天大笑道:“老天爷,你就开开眼吧!救救我宁海县的百姓啊!”说罢,又转而哭嚎起来。让人看了撕心裂肺,觉得很不舒服。 罗盛手下有一个千总,叫做常大佑,他是宁海县人,听到自己家乡被围,顿时道:“郭知县,我跟你去!” 罗盛大怒道:“好你一个常大佑,你若是不听本指挥使军令,本指挥使就斩了你!”常大佑笑道:“你虽然是三品的指挥使,但是要斩我一个正五品的千户,你没有这个权力,若要斩我,请你去都指挥使那里告了状再说!”说罢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郭公敏见到有人肯跟自己去,顿时大喜,急忙跟着常大佑走了出去。常大佑回到千户所,点了本部一千余人,跟着郭公敏去了宁海。 靠着这一千余人,宁海县总算没有被倭寇攻破,倭寇随后退去,又回到海上去了。这个时候,台州知府周旭鉴和台州卫指挥使罗盛的“救兵”也到了。 事后,台州知府周旭鉴上奏疏给朝廷说:宁海县知县郭公敏渎职,在倭寇围攻之时竟然弃城逃跑,而台州卫千总常大佑不听军令,擅自出兵,导致本部伤亡过半,幸亏台州卫指挥使罗盛增援及时,这才解了宁海之围。 奏疏到了朝廷之上,内阁奏报给了太皇太后张氏和皇帝朱祁镇:言明沿海防范倭寇的重要性,请整顿临海卫所,设备倭官。要求奖赏此次抗倭有功的台州知府周旭鉴,台州卫指挥使郭盛。对弃城逃跑的宁海县知县郭公敏判处斩立决,对不听号令擅自出兵的台州卫千总常大佑判处绞兼候,待来年秋天处决。 原本朝廷对于弹劾官吏、上报战功这样的事情,都会有一个复核。但是这一次台州府知府周旭鉴却是将倭寇的首级、倭刀、旗帜等物连同奏疏一起交给了朝廷。皇帝朱祁镇看了,顿时就相信了,他最恨的就是弃城逃跑的官员,所以想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不但同意给了重判,而且抄了宁海知县郭公敏的家。 而立了大功之人,当然要派人前去犒赏。周小白因为好久没有回家,就自请为这次犒赏的使者,想着路过金陵的时候回家一趟。朱祁镇答应了此事,就让周小白做了这个犒赏使者,这让周小白很是高兴,毕竟自己已经近一年没回过家了。 听到要回去了,乐小姐等人也是很高兴,早早打点起行装,没几日就启程了。 十一月初,周小白坐的是轿子,乐小姐坐的是马车,由丫鬟单如玉陪着,周桐、王力、赵赫、展枭都是骑马,启程往金陵而去。 今时不同往日,周小白现在是官员的身份,民间说起来那就是钦差大臣了,有一百多名官军随行,前面有鸣锣开道之人,之后有人举着:进士及第、承务郎、右赞善、犒赏大臣等牌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当真是威风的很。 说起来,周小白自己是想着轻车简从回家,但是自己在翰林院的经历告诉他:现在是封建社会,这次犒赏,自己就是代表朝廷的脸面,若是轻车简从,不仅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肯定会受到御史、言官们的弹劾。这是有一条罪状的:威仪不整、轻慢圣恭。 好在周小白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虽然奉了皇帝的旨意犒赏功臣,实际上与钦差大臣之说相去甚远,所到之处大多也是在驿站投宿,并没有地方官吏前来巴结。 当然,凡事都有特例,若是碰巧遇到的是周小白的同年官吏,那到了地方上自然会被拦下来吃请,毕竟大家都是同一届的进士,周小白是京官,很多人是地方官,难免会巴结一番。 过了二十几天,这一日到了南直隶徐州府沛县,周小白就被自己的好友倪谦拦了下来,倪谦现在正是沛县的县令,早早就等着周小白来了。 见到有地方官吏前来迎接,领军的总旗向着轿中恭敬道:“大老爷,前方是沛县县令前来迎接你了。”周小白道:“知道了。”说着,便笑着下了轿子。 一看来人是倪谦,周小白笑道:“克让兄别来无恙?”倪谦却道:“下官见过周兄。”周小白道:“诶……克让兄在我面前自称下官,我听着不习惯,别这么叫了。”倪谦道:“礼不可废,你现在是从六品的右赞善,陪着王爷读书,我这个七品的县令见了你自然要自称下官的。” 周小白上前几步,拍了拍倪谦的肩膀道:“我不过是一个书童,哪里比得过你啊,乃是一方父母了。”倪谦这才笑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了官才知道,这个官是多么难做了。” 周小白疑惑道:“克让兄这是怎么了,莫非遇到什么难事?”倪谦点了点头道:“一边走一边说吧,走,去尝尝我沛县的狗肉,那可是别处吃不到的。” 到了地方,是一家乡村里的酒肆,看上去普普通通。倪谦笑道:“这地方的狗肉是最正宗的,你别嫌弃地方,味道好才是真的。”酒肆里的店家是一个乡民,没见过什么官吏,看到倪谦带着周小白进来了,顿时叩拜道:“草民见过两位大老爷。” 周小白笑道:“起来吧,你们县尊说这沛县一地,你家的狗肉最好吃,我今天就是跟着他来吃肉的,不要害怕。”店家一听这话,顿时笑道:“好咧,别的草民不敢说,这做狗肉,草民还是拿的出手的。” 周小白和倪谦入席而坐,其他人都坐在店外的棚子下。狗肉不一会就端了上来,周小白吃了一块,感觉味道还很不错,没什么土腥味。 倪谦笑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周小白道:“恩,是很好吃。但是我以为狗不同于别的,它很忠心,毕竟是我们的朋友,还是少吃为妙。”倪谦笑道:“乡野之间,牛羊肉不用说,就是猪肉都吃不到,乡民嘴馋了,只能打一只狗来解解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倪谦以为周小白是将狗比作忠心的臣子,看到吃狗肉有狡兔死走狗烹的感慨,所以才对周小白说的话好言相劝,其实周小白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一个现代人,虽然不是爱狗人士,但多多少少受了一些影响。 吃着吃着,倪谦放下了筷子道:“你这次去台州,可是为了犒赏抗倭有功之臣?”周小白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前去犒赏的。” 倪谦叹了口气道:“我前些日子捉到了一个女子,乃是罪臣宁海县知县郭公敏的女儿,她乔装改扮要进京告状,到了我这里被识破了,我将她捉了起来。” 周小白道:“郭公敏弃城逃跑,不是已经被处决了吗?按照律法,缉拿罪臣之女本是应该,克让兄何必为难?” 倪谦道:“桓锡啊,试想一个弱女子,为了父亲竟然乔装改扮要去告御状,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像平常。” 周小白疑惑道:“台州知府之前呈报给朝廷的奏疏上,写明了郭公敏乃是弃城逃跑,而且人证物证都有,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啊。” 倪谦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毕竟是圣上的决定,我等做臣子的却也为难。但是若是其中真有冤屈,我就是拼了这顶乌纱帽不要,也是要向朝廷上奏疏的。” 周小白见倪谦说的如此郑重,知道这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了。 第八十六章.故里 吃完了饭,倪谦领着周小白到了沛县县衙的牢狱之中,见了宁海县知县郭公敏的女儿郭怜心。 郭怜心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此时穿着一身囚服,呆呆的坐在牢房之中,地上只是铺着一些稻草,她不时被偶然刮进窗口风冻得瑟瑟发抖。 见到倪谦来了,郭怜心叩拜道:“罪臣之女拜见大老爷。”倪谦没有理她,而是看着一旁的牢头道:“天气寒冷,如何不给她一床被子?”女牢的牢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听到这话忙说道:“大老爷,小的这就去办。”说罢就出去了。 等牢头人走的远了,倪谦指着周小白对郭怜心道:“这位上官乃是朝廷任命的犒赏大臣,正是要去台州犒赏抗倭有功之臣,你若有话,就早一点说出来。” 郭怜心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的少年,居然穿的是一身鹭鸶的补子的官袍,比自己爹爹和倪谦都要大上一级,有些不敢相信。 周小白端详了一下郭怜心,此女此时虽然瘦的有些可怕,却不能掩盖其是一个美人的事实,郭怜心原本就是宁海县第一美人,周小白见后未免有些可怜她。 周小白跟郭怜心聊了几句,郭小姐却是不讲出实话,这让周小白有些郁闷。 咳嗽一声,周小白肃穆道:“郭小姐,你家爹爹乃是弃城逃跑才会被明正典刑,你却要去京师告御状,究竟为了什么?莫非是朝廷冤枉你了吗?” 郭怜心见他认定自己爹爹有罪,心下有些愤怒,无奈这人是朝廷派来的,自己却是不敢得罪,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郭怜心道:“这位大老爷,我家爹爹乃是被台州知府冤枉的。” 周小白道:“你家爹爹乃是宁海县的知县,倭寇来犯之时却是弃城逃跑,你还说是台州知府冤枉了他?” 郭怜心道:“我家爹爹是一个好官,当日宁海县被围,爹爹派了几次快马去台州府求救,都是被倭寇截杀了。【零↑九△小↓說△網】后来无奈,爹爹不顾生死,领了县尉等人杀出一条血路,这才去了台州府搬救兵的,并非是要弃城逃跑啊!” 周小白疑惑道:“你家爹爹乃是县令,在倭寇被围之时竟然还带走了县尉,那县中谁来主持抗倭大事?你分明是信口雌黄,为你那死了的爹爹抱不平而已!” 郭怜心哭泣道:“大老爷不是这样的!我家爹爹后来带来了台州卫千总常大佑,这才解了宁海之围啊!” 周小白神色一肃,厉声道:“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刁嘴,竟然想抹杀台州知府和台州卫指挥使的功劳!照你这么说,你家爹爹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咯?但是为什么台州知府能够呈上来倭寇的首级、倭刀这些证据,你家爹爹带兵抗击,却是什么都没拿到?你说啊!” 郭怜心听周小白所言处处维护着台州知府和台州卫指挥使,心道:这又是一个狗官!不再辩解,而是冷面相对道:“狗官你究竟收了台州知府什么好处,竟然处处维护与他!可怜我家爹爹抗倭未死,却被你这样的狗官冤杀!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要骂你出一出老娘胸口的恶气!” 周小白顿时一呆:这丫头片子说翻脸就翻脸,连老娘的话都骂上了,看来不像是假的。周小白之所以认定宁海县知县有罪,一是先入为主,毕竟自己在京师听到的完全是两回事情,其二是圣上对此事已经有了明确的裁处,自己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回去陪陪母亲,并不想节外生枝,第三周小白还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个郭怜心的,看到她骂了出来,心中确实有些相信她说的话了。 在一旁的倪谦看到周小白挨了骂,面上有些不好看,心底下有些责怪周小白问话的时候立场过于鲜明,也对郭怜心恶言相向颇为不满。 倪谦喝道:“大胆刁民!竟然在朝廷命官面前自称老娘?还不快给周老爷赔罪啊!” 周小白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不用,不用,方才我一席话不过是为了试一下郭小姐说的是真是假。【零↑九△小↓說△網】既然她恶言相向,说明心中有气,这就对了,若是蒙了冤屈还是憋在心里,岂非要憋坏了身子?” 倪谦一愣:我这同年就是欠骂啊! 周小白道:“郭小姐,我现在命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向朝廷讨一个公道!” 郭怜心顿时喜道:“谢谢周大老爷!谢谢周大老爷!”拜了三拜,这才说出事情原本的经过。 …… 过了些日子,周小白启程上路,他将郭怜心留在自己身边,将事情的原委写好了奏疏,上奏给朝廷,还写了一封书信送到内阁首辅杨士奇那里去。 一路向着金陵而去,到了金陵,早有本地乡绅在此迎接。应天府知府却没有来,只因这人知道周家跟金陵守备太监汤公公的关系并不太好,只是派了一个应天府的小吏在此等候。 周小白下轿与父老乡亲见过了面,寒暄几句,便来到了自己的宅子中。 这时周宅的门楣已经换了,高悬着一块牌匾写着探花府三个字,上面的小字还写明了中探花的时间、人物姓名,右下方印了皇帝的御宝。这块牌匾是皇帝朱祁镇御赐之物,在大明朝那可是相当荣耀的一件事情。 周小白的母亲周氏、大哥周伯文、妹妹贞娘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 见到自己的母亲,周小白的眼睛顿时一红,连忙走上前几步叩拜道:“母亲大人,儿子回来了。”周氏将他拉了起来道:“我儿不负众望,考取了探花,这不光是我周家的荣耀,更是金陵城的荣耀啊。” 周小白道:“儿子承蒙圣恩,高中探花。儿子以后就是官身了,恐怕不能像以往那样日日陪着母亲大人,儿子惭愧。” 周氏笑道:“自古做官的有几人可以床前尽孝?忠孝不能两全。我儿为官,定要忠心报国,莫要辜负圣上的厚恩,这就是在给为娘尽孝道了。” 周小白点了点头,陪着母亲大人来到大厅之中。 黄福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他了,自己的恩师何教谕也是陪在一旁。周小白见到两位老师,连忙又叩拜起来,自称学生,并没有称呼下官。 两位大人笑呵呵的搀扶起周小白,对他又是诫勉一番。 晚上,周家大摆流水席,请金陵城内的达官贵人和街坊领居前来吃饭。就连汤公公也是派人去请了,这是周氏的意思,毕竟不能在明面上得罪此人。 宴席散去。周小白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刚要休息,却被贞娘叫住了。 贞娘道:“哥哥,如今你已经高中了探花,哥哥心里头可还有妹妹吗?”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妹妹,我心里自然是有你的。”贞娘道:“唉,今日我见你跟乐小姐一起回来,神情亲密的很,只怕哥哥心中已经相中了她吧?” 周小白道:“妹妹,不要胡思乱想。你和乐小姐一样,都是哥哥心中的宝贝,哥哥不会忘记的。” 贞娘叹了口气道:“唉,做男人真的好,可以三妻四妾,妹妹知道哥哥的心意了。”说罢,径自回身而去。 周小白纳闷道:以前自己的妹妹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会看上去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竟然说起三妻四妾这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这其实都是周氏一直在做贞娘的思想工作,周氏是一个明白人,前些日子也接到了固川王使者送来的王爷亲笔书函,知道周小白似乎要跟苏凌郡主成婚,想到儿子以后有了个坚挺的靠山,周氏自然是愿意的。 在金陵盘旋数日,期间周小白带着郭怜心去见了自己的恩师黄福,黄福知道了宁海县县令郭公敏事情的真相之后,也是大为震怒,写了一封书信让周小白带去给浙江承宣布政使大人,让其协助彻查此事。 明朝管理地方不像清朝那样设置固定职位的巡抚、总督,这些职位都是临时性质的,完成使命之后,还是要回归朝廷。而真正管理地方是三个人,第一个就是承宣布政使,他主管一省的行政事务,第二个人是提刑按察使,他主管一省刑名,第三个是都指挥使,主管一省的军事。 因为浙江刚出了倭寇围攻宁海之事,朝廷已经任命京师兵部尚书王骥巡抚浙江,因为比周小白去的晚,所以黄福和周小白都不知道此事。否则黄福一定会写信给这位大人。因为巡抚有节制三司的职权,到了一地就是那一地的土皇帝了。 有了恩师的帮助,周小白感觉心中有了一些底气,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到了台州,知府周旭鉴不一定买他的账,何况自己还是要去彻查此事的。 正统四年十二月初三,周小白一行人来到了杭州府。先到杭州,是因为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衙门设在这里,而且也是前往台州的必经之路。 谁知到了地方,浙江承宣布政使已经换了人,新人还没有来,老的已经走了,现在的承宣布政使由京师兵部尚书、浙江巡抚王骥兼任。好在之前在京师的时候两人见过面,倒不算生疏。 王骥将周小白带到了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内的书房,询问过一些周小白的情况,周小白便拿出了黄福写的书信,王骥看了后笑道:“如锡兄倒是帮衬着你,这封信虽然不是给我的,但是却是写给浙江承宣布政使的,既然本官现在忝为浙江巡抚,兼着承宣布政使的差事,本官自然还是要帮着你的。” 这是给周小白吃了一颗定心丸,王骥是什么人?那可是明朝历史上著名的将领,此人的胆量不可谓不大。 第八十七章.台州 周小白与王骥告辞之后,带着一行人走了几日,在十二月初八来到了浙江台州府。台州府知府周旭鉴早早就等在城门口,等待着朝廷犒赏大臣的到来。 周旭鉴早就听过这次来的犒赏大臣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很受皇帝朱祁镇的看重,在半年时间里就成了一个从六品的官员,还赞赏他是探花美周郎。 看到犒赏大臣的轿子渐渐到来,台州知府周旭鉴就让人鸣响了鞭炮,等周小白下了轿子,周旭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品级比周小白要高而怠慢,反而先躬身施礼道:“本官台州知府周旭鉴见过犒赏大臣。” 周小白连忙还了一礼道:“下官见过周大人。”周旭鉴笑道:“您是圣上任命的犒赏大臣,本官不敢受您的礼,您请。”说罢示意让出一条路,迎接周小白一行人进城。 周小白跟着周旭鉴到了府台衙门,在衙门内摆上了香案,周小白拿出了皇帝朱祁镇的圣旨,台州府一众官吏连忙叩拜在地。 周小白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台州府知府周旭鉴,抗倭有功,擢升一级,授尔两浙都转运盐使一职,钦此。”两浙都转运盐使就是负责浙东浙西两地盐政的官员,是从三品的品级,周旭鉴原是一个正四品的知府,被加封这个职位,实则是皇帝给了他一个肥差。 古代盐税是朝廷税收的重要来源,身为都转运盐使,负责的就是这个差事,那可是富得流油的肥差! 周旭鉴听后,连忙三叩首大声道:“臣周旭鉴,领旨谢恩!” 周小白将圣旨交到周旭鉴手上道:“恭喜了,周大人。”周旭鉴笑呵呵道:“犒赏大臣,本官略备薄酒,还望犒赏大臣赏光啊。”周小白道:“周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我还要去台州卫所宣旨,一会还要去宁海县宣旨,恐怕时辰上来不及啊。” 周旭鉴知道周小白有要事在身,肩负的是皇命,于是点了点头道:“犒赏大臣有要事在身,本官不敢阻拦,那就等您宣旨回来,下官在晚上替您接风洗尘,还望您能够光临啊。” 说罢,示意手下之人送上来一口箱子,还有几样扁担挑着的土特产,箱子是一个装书的箱子。看着周小白疑惑不解,周旭鉴笑道:“这箱子里装的乃是几本书,另外的都是我台州的土特产,犒赏大臣远道而来,这些东西不成敬意,望您笑纳才是。” 周小白道:“这……不太好吧。”周旭鉴笑道:“来人,将这些都打开来。”衙役听了命令,即刻将箱子打开,又拆了包裹,周小白看了,箱子里面装的的确是书,包裹里装了一些腊鱼腊肉,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周旭鉴道:“犒赏大臣,这书您回去以后细细翻阅,才学自然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些土特产只是寻常的东西,并不值钱,本官一向清廉自守,这送金送银的事情,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周小白不置可否的看着跟自己来的总旗,总旗道:“这是官场上的定例,周大老爷收下就是了。”这个总旗乃是一路跟随自己而来,周小白颇为信任,便点了点头道:“也好。” 收好了礼品,周小白又到了台州卫。台州卫的指挥使罗盛并没有像周旭鉴那般看重周小白,说话虽然客气,但是隐约之中有着一些自己身为上官的姿态。 周小白倒是有着一些准备,他这次来台州,姿态放的还算是比较低的,毕竟要自己犒赏的除了宁海县的守卫人员,两个官员的品级都比自己高出了很多。 朝廷对罗盛的表彰是萌一子成为卫所的百户。百户的官职乃是一个正七品的武官,有一个儿子可以成为朝廷七品的命官,远比自己升半级好多了,罗盛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下午的时候,周小白又带着自己的一行人来到宁海县。周小白在宁海县新任县令任南春的陪同下视察了一下宁海县的情况,还去城墙之上转了一圈。一路走来,宁海县内到处一片荒凉的景象,街上时常看到有人家中在办白事,不时传来凄惨的哭声。 宁海县的城墙上也是遍布着被倭寇围城之时留下来的痕迹:有刀砍枪刺的印记、火药爆炸留下来的缺口、还有石墙中埋着的箭头。看来当时打得非常激烈,虽然过去了两个月,竟然还是恍然若新,历历在目。 不知道什么缘故,宁海县的百姓们对于周小白的到来,看上去不怎么欢迎,甚至周小白自己亲眼看到一个百姓等他走过的时候,对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周小白心道:自己初次来到宁海县,是什么缘故造成这里的百姓对自己竟然是如此厌恶? 事情其实很简单,郭公敏是一个好官,在宁海任职期间做了很多好事,这一次倭寇来犯,正是这位县令带兵抗击,作战有勇有谋,这才迟滞了倭寇的进攻,也是他最后搬来了救兵解了宁海之围,因而深得众心。就是这样一位官员,朝廷竟然派了人逮捕了郭公敏,还将他押往台州府处斩了。 这样的事情对于宁海淳朴的百姓来说,实在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这才对周小白这位京师来的官员怀恨在心,似乎正是周小白杀了自己的父母官。 停了下了脚步,周小白问任南春道:“任知县,为何本官所到之处,老百姓都没有一个好脸色呢?”任南春道:“上官有所不知,县内百姓对于前任郭知县的事情都有耳闻,见到他被抄家,都为其鸣冤,因而愤愤不平。” 任南春是跟着王骥来的,他原来是王骥的一个幕僚,是个举人出身,在国子监进过学,这回王骥当了浙江巡抚,便派了他来料理宁海县的事情,也算是有了正式的官身。 周小白听了,顿时明白了:原来自己成了前面东厂抓人的替罪羊了。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前任知县郭公敏是因为弃城逃跑才被处以极刑,这其中怕是有着许多的隐情。” 任南春道:“上官所言正是,我到任之后,便着手调查此事,查到了一些东西。”说罢叫身旁的书吏送上来一叠公文。 周小白接过来看了看,这些公文都是郭公敏写给朝廷的奏疏,上面写明了这次宁海县被围之事的真相。 周小白震惊道:“任知县,这些证据都是从何而来?”任南春道:“这些都是被台州知府周旭鉴扣押下来的,原本都要被烧毁掉,但是被他府中一个幕僚偷偷留了下来。” 周小白惊讶道:“这个幕僚是何人?竟然有如此胆识!”任南春道:“他是浙江淳安人,名字叫做商辂(lu),乃是四年前浙江乡试的解元。” 周小白听到这个名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方才恍然:莫非就是以后连中三元的那位?他不是商洛吗? 周小白一直将这个辂(lu)字与洛的混淆,因而没有想起来,但听到是一个解元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之前念得名字一直都是错的。 “原来是他。”周小白呢喃道。 任南春笑道:“莫非上官认识此人?”周小白知道自己失态了,也是笑道:“此人少时就有才名,曾经拦住了主考要对对子。” 任南春奇道:“哦?竟然有此事?” 周小白道:“他年少时遇到一个主考官,竟然让考官出对子,考官当时站在岸边,看着拉纤的纤夫,出了一联道:龙须缕缕升天际。他马上就对了下联:虎爪尖尖伏水中。因而才名广播。” 任南春捋须笑道:“原来竟是有此趣事。” 周小白道:“这次圣上派我来,本是为了犒赏有功之臣,但是我之前遇到了郭公敏的女儿,因而知道了郭公敏之事,我已上了奏疏将事情的原委呈报给朝廷了。” 任南春顿时笑道:“下官正要上奏疏给朝廷,不想上官已经做了。” 周小白道:“公道自在人心,这次有了任知县的物证,再加上关在此地的千总郭大佑,那我们就是人证物证聚在。宁海县的冤案,就有了翻案的可能啊。” 任南春摇了摇头道:“可惜啊,我晚来一步,郭大佑已经被周旭鉴他们押往台州府去了。” 周小白慌道:“什么?郭大佑被他们带走了?他们岂非会杀人灭口?”任南春道:“这倒不会,郭大佑自己说他手中握着宁海被围真相的物证,在没拿到这个证据前,周旭鉴他们不敢杀他。” 周小白听了这话,心中稍稍放下心来。 郭大佑此时被关在台州府衙门的牢狱之中,虽然经历过严刑拷打,此人却是硬气的很,并没有说出证据所在。 周小白来到宁海县县衙,按照朝廷的旨意奖励一众有功之人,追赠围城时战死的县丞为正七品,萌一子在县学读书,追赠来援时战死的县尉为县丞,萌一子为县尉,宁海县是一个中县,县丞为正八品,县尉是正九品。原本的明朝并没有县尉的职位,称为典史。这一世中,永乐帝朱植又将典史改为县尉,算是一个变革。 周小白宣读完了朝廷的表彰,又走到县衙门口当着百姓的面宣旨免去宁海县三年的赋税。百姓们都是纷纷叩拜,感激朝廷的恩德。 周小白宣布完了旨意,正要离去,忽听跪拜的百姓中一人高声问道:“我等庶民皆感朝廷的恩德,为何带领我们抗倭的县令郭大老爷却被朝廷害了呢!” 此言一出,跪拜的百姓们都是纷纷看向了周小白,等着他的回答。周小白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现在表明了态度,晚上我还能去吃周旭鉴的饭吗?若是连饭都不去吃,岂非表明跟他干上了,那以后还怎么查案?怎么从虎口之中救出来常大佑啊。 第八十八章.契机 周小白看着宁海县的百姓,正色道:“父老乡亲们,本官正是朝廷派来调查此事的犒赏大臣。朝廷不会忘记这次抗倭的有功之臣,也不会放过敢于罔顾朝纲的不法之徒!” 这话说的看似郑重,实则是模棱两可,但是却算是给了宁海县的百姓一个说法。 现任知县任南春也说到:“父老乡亲们,本县是朝廷委派的知县,也是你们的父母官,你们的苦本县都知道,你们放心,朝廷既然派来了大臣调查此事,就一定会给你们讨还一个公道的!” 任南春到任没有多长时间,但是他迅速安定了治下,帮着抚恤抗倭死伤的家庭,已经初步在宁海县树立了一个踏实做事的形象,有他帮着周小白说话,百姓们也是纷纷散去。 晚上的时候,周小白并没有回台州府,而是住在县衙之中,两人聊的来,都很欣赏对方,倒是便熟悉了一些,周小白聊着聊着便与任南春探讨起翻案的办法。 现在周小白手中握着物证,缺乏的就是人证,而重要的人证常大佑正被羁押在台州府衙。 周小白与任南春相对而坐,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永林(任南春的字)兄,这一次圣上派我来其实只是为了单纯犒赏抗倭的有功之臣。现在这里发生了冤案,人证还被对方羁押着,要想翻案,恐怕是难上加难啊。” 任南春笑道:“桓锡不必有所顾虑,这次正是你立功的好时机。”周小白道:“此话从何说起?”任南春道:“朝廷此次派了王大人来这里巡抚,这正是翻案的契机。王大人初到浙江立足未稳,正需要一个能压得住浙江地方官员的由头,若是能够翻案,对于王大人和你都是很有好处的。” 任南春所言不虚,王骥此次来巡抚浙江,是肩负着朝廷设置备倭官的重担,王骥虽然在朝廷很有声望,但是来到浙江时日尚短,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很多浙江地方官吏对于这位大人基本是虚与委蛇。王骥急需找一个由头来整顿浙江的官场,那么替冤死的宁海县知县翻案,无疑是现在最可行的办法。 周小白道:“永林兄,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出常大佑呢?”任南春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回答。他在想的是:救人容易,但是怎么在救人的同时,还能够不引起对方的怀疑,这个很难。这件事情的重点,其实就在王骥的身上。 任南春道:“救人其实容易,但是救人之后,必然引起周旭鉴和罗盛的怀疑,这却是一件难事。若是打蛇不死,必遭反咬,那个时候罗盛恐怕会凭借着手中握着的军权,与我们对抗啊。” 罗盛掌军已久,在卫所中颇有亲信,若是强行救出来常大佑,周小白恐怕连台州府的城门都是出不去的。 忽然,周小白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商辂,此人能够连中三元,定然不是易于之辈,而且他偷偷藏了郭公敏写给朝廷的奏疏,那么他一定有着自己的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周小白便返回了台州府与周旭鉴见了面。周旭鉴有些不满周小白昨夜没有按约赴宴,但是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满是笑意。 倒是周小白先行道:“周大人,昨天下官去宁海县宣布旨意,又安抚了百姓,做完这些事情实在是已经很晚了,这才没有赴宴,还请周大人不要怪罪。” 周旭鉴笑道:“犒赏大臣说的哪里话?公私自然以公事为重,对你的做法,本官很是欣赏。”周小白笑道:“既然下官的差事已经了结,我也要早早启程回去跟朝廷复命了。” 周旭鉴惊讶道:“这才一日,犒赏大臣您就要急着离开?本官还未尽地主之谊啊。【零↑九△小↓說△網】”话虽然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你早一点走自然是好的,本官巴不得你早些走呢。 周小白道:“这次犒赏之事,下官的打算就是想顺道回我老家看一看,多待一些日子,倒让周大人见笑了。” 周旭鉴笑道:“原来如此,看来犒赏大臣真的是归心似箭,现在年关将近,也罢,本官就不让您为难了。” 周小白问道:“听闻周大人府上有一个幕僚,是浙江乡试的解元,我想见一见他。”周旭鉴道:“不错,我府上却是有这个人,但是不巧的是这位幕僚已经辞别而去,说是要回家悉心苦读。” 周小白一愣:莫非自己的计划被周旭鉴知道了?已经秘密将商辂抓了起来不成? 实际上商辂之所以辞别而去,正是为了避祸。他知道在台州这地方待得久了,自己又是周旭鉴的幕僚,一但事发,必将殃及池鱼,所以还是早早脱身为好。 这下难办了,原来以为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关键人物竟然走了,那常大佑的事情可怎么办?这人是重要的人证,也是宁海案事发时候另一位蒙冤的受害者,他的供词无疑将是翻案的关键所在。 中午的时候,周旭鉴还是请周小白一起吃了个饭,只不过不再是接风洗尘,而是欢送的酒宴。这让周小白有了一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没事情,我说要急着走做什么?事到如今,自己想不走也是不成的啊。 拖延了三日,周旭鉴每日都是催着周小白早一些离开台州府。正在周小白愁眉苦脸无计可施的时候,台州城来了一个人,他就像救星一般出现在周小白的面前。这个人就是京师兵部尚书、浙江巡抚兼浙江承宣布政使王骥。 王骥在周小白走后,后脚便跟着他来到了台州。他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宁海县出现的冤案而来。 王骥到了台州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夺了台州卫指挥使罗盛的兵权,他自己是兵部尚书,在军队里的威信颇高,现在是浙江巡抚,有节制三司的职权,所以别说是一个台州卫指挥使,就算是浙江的都指挥使名义上还是受他的节制的。 王骥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将周旭鉴收押。用的名义正是宁海案乃是此人一手造成,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以前,有必要将他先收监起来。 王骥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放出了台州卫千总常大佑,并开始审理宁海案。 这三件事情真可谓一气呵成,过了十天,案件审理结束,王骥将宁海案的真相上了奏疏,汇报给了朝廷。 在这之前,朝廷已经收到了周小白的奏疏,也收到了沛县知县倪谦的奏疏,对宁海案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这一次王骥的奏疏,无疑是最有重量的,直接将案子翻了过来。 王骥借着这一案子,这以后大力整顿浙江的官场,扫除了一些隐患,诛杀了一批贪赃枉法的官吏。他这一手,直接将浙江的局面打开了,为他以后设置备倭官的事做好了准备。 年关将近,周小白眼见事情已然告了一个段落,便向王骥辞行,想着在过年之前能够赶回家中,陪周氏一起过年。王骥笑道:“本官倒是疏忽了,辛亏还有十天的时间,若是走的急一些,还能赶得上回家过年的。” 说罢,王骥又道:“桓锡啊,你就要离开浙江,本官送你一个见面礼吧。”说着就命手下人拿上来一封公文。 周小白拿过来一看,吓得一身的冷汗。 原来这封公文正是原台州知府周旭鉴的供词,他供述了自己的罪行,但是也供出了一件可以减轻自己罪行的事情:他检举周小白受贿!周旭鉴说,自己当时为了巴结周小白送给了周小白一箱金叶子,都是藏在书里面的。 看到周小白在大冷天里冒着热气的额头,再看看周小白拿出来的书箱子,王骥笑道:“桓锡,本官拿这一封供词给你,就是想提醒你,以后千万要小心啦。官场之中迎来送往很多,其中的门道也很多,周旭鉴送你的钱财乃是藏在书里面,一片金叶子值银五两,你拿了人家一箱子,最少也有三千两银子,这要是被御史言官知道了,你不仅丢官罢职,恐怕还有性命之忧啊。” 听了这话,周小白慌忙叩拜道:“下官多谢王大人保全之恩。”王骥道:“你是第一个上奏疏给朝廷检举宁海案的,本官相信你不会去收周旭鉴的银子,但是圣人之道易行,小人之心难防,桓锡啊,这官场之中,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周小白道:“多谢王大人出言指点,下官铭感五内。”王骥道:“这件事情我在奏疏中已经向朝廷禀明,言你并不知情,乃是被周旭鉴栽赃陷害的。想来朝廷不会再为难你,只是以后,你自己切需廉洁自守,不要再上这种当了。” 周小白再次施了一礼,这才与众人一起上路。 等到周小白去得远了,王骥吩咐道:“来人,将这口书箱搬到我的府上去,马上要过年了,本官正愁没有东西可以拿得出手送一送京师的同僚,周小白却是帮了本官一把。”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只是一个顺水人情。实际上,周小白因为有阁老杨士奇和固川王苏孝犁的保护,周旭鉴的脏水自然泼不到他的头上,王骥玩的这一出,既收了好处,也让周小白承了自己的情,正可谓是老谋深算。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第八十九章,迎新 周小白一行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除夕的前一天赶回了金陵。周小白自己回到探花府住下,将随行的兵卒由总旗统领,都驻扎在城外守备衙门的巡营之中。 快要过年了,金陵城内一派祥和的景象。家家户户都在贴对联,换桃符,包饺子,周家也不例外,周氏令下人们扫地擦桌,打扫卫生,将门神贴在大门之上,在门旁放上桃符,祈求来年能够太太平平的,没有祸事。家中也是按照旧历,张贴了福神、财神、禄神、寿星等正神的画像,摆上贡品,点燃香烛供奉。 做完了这些,还要准备三牲祭祀祖先,按照规制,皇家用的是猪牛羊三牲,这是三牲的最高级别。一般官员祭祀祖先用的三牲乃是鸡鸭鱼,当然也有用猪鱼鸡的。寻常百姓祭祀祖先,富裕的人家供奉一个猪头、米、面就算不错的了。贫穷的人家也要面子,一般都是等别人家祭祀完了,借来猪头,再行熏制,这么转了几家下来,猪头就熏的发黑了。不知这算不算秘制猪头肉的起源。 周家原本就是大户人家,周小白又中了探花,家中已经跨入士大夫的阶层,况且这一年下来,周伯文赚了不少钱,所以舍得花钱将事情办得风光漂亮,祭祀祖先用的自然是猪、鱼、鸡。 周伯文在之前还购买了十几口猪,宰杀之后腌制、晒干成腊肉,赏给周家的下人们。这次周小白能够回来过年,不光是周氏高兴,周伯文同样也很高兴,所以给每个下人,多多少少赏了一些银钱。按照周小白的意思,多发的银子都用红纸包裹,叫做抢红包。 周伯文不知道抢红包是个什么意思,但弟弟是一个读书人,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便照办。 有银子拿,还能带回家中好些个腊肉,周家的下人们一个一个都是笑的合不拢嘴,经常见面问的话就是:“你这次红包抢了多少?”这让周小白听了不禁莞尔。【零↑九△小↓說△網】 “哥哥,过来帮妹妹包饺子啦。”贞娘满脸笑意看得周小白,示意他来帮自己。一旁的乐小姐见了笑道:“贞儿妹妹,他是一个读书人,哪里会做这包饺子的活,还是我们自己做吧。” 周小白刚贴完了外头的门联,拍了拍手笑着走进屋子道:“我包饺子可是一绝,贞儿妹妹都叫我来帮忙了,这个忙自然是要帮的。”说罢洗了一下手,就坐下来帮忙。 周氏在堂上看到了摇了摇头道:“儿啊,你现在也是朝廷的官员,做这些事情传出去要被别人笑话的。” 周小白笑道:“母亲大人不必担心,这包饺子的事情原本都可以让下人来做,但是我们家人自己吃的饺子,还是要自己来包这才吃的香啊。这也是儿子的一份心意不是?就算传出去了,儿子包饺子给娘吃,怎么说也是个好事情啊。” 周氏笑道:“我儿当了官,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孝顺,为娘高兴啊。”贞娘道:“娘亲,哥哥这一年都在京师,难得回来陪您过年,他自然是要多做一些孝顺您的事情才对。”周氏笑道:“我儿此言,言之有理。我也来帮你们。”说着就走下堂来帮着一起包起饺子。 饺子的馅是贞娘配的,肉馅就有好几种,有猪肉馅的、羊肉馅的、还有鱼羊肉馅的,这鱼羊肉馅还是周小白回来说起在天津吃的鱼羊肉馅的包子,贞娘见哥哥念念不忘,便特地做了出来。另外还有白菜猪肉馅的,萝卜丝馅的。除了包饺子的馅,旁边还有些很小的银元宝,只有八个,包在饺子里头,能够吃到的人便预示着来年兴旺发达。 过了一些时候,大哥周伯文从外头走了进来,看到一家人都在包饺子,顿时乐了:“嚯,都忙着呢?”周氏停下了手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周伯文道:“母亲大人放心,店铺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还去了一趟何教谕那里,送了些鸡鸭鱼肉给他们,感谢他们一家的帮助。” 周氏笑道:“我儿的心思为娘算是看出来了,你去何教谕那里,感谢不说假的,但去见何教谕的女儿何冉才是真的吧?”周伯文听了,脸色微微一红道:“母亲大人,儿子的心思哪里瞒得住您?” 周伯文过了年便是二十三岁的人了,这个年纪在明朝尚未娶妻的人那是少之又少。这一年多来,除了在外经营,周伯文只要回到了金陵,总会有事没事的去看望何教谕,带上一些自己在外买的土特产。周氏自然知道大儿子去看何教谕,为的正是何冉。 周氏看何冉也是很喜欢的,所以心底里也是有心要将她娶过门来当自己的儿媳妇。这事情,对于何教谕而言也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周小白听了大哥周伯文的话,顿时笑道:“大哥真的看上了何小姐?那好办,我明日去拜年的时候就帮你说说此事,恩师一定不会驳了我的面子。”周氏道:“不可如此,哪有哥哥成亲要弟弟去说项的,此事还是我找媒婆来,再去何教谕那里说项就是了。” 周伯文笑道:“三弟是何教谕看着长大的,他去帮我说一说也无不可,若是有了准信,再请媒婆来说项,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之所以对自己的三弟有这个信心,是因为周伯文知道周小白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依他的口才,断然不会将提亲的事情直接说出来。 周氏听了这话,想了一想道:“也罢,小白啊,你明日去拜年的时候就提一提此事,若是何教谕应允,等过完年我就找媒婆上门提亲。”周小白笑道:“母亲大人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除夕晚上,周家一家人坐在桌上吃饭。周氏还请来了乐万山和乐小姐,毕竟周小白跟乐小姐的关系,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年夜饭饭菜自然颇为丰盛,乐万山也很高兴,便多喝了几杯。 乐万山道:“嫂嫂,过了年我这女儿又大了一岁,您看何时与小白完婚啊?”周氏知道他会这么说,已经有了准备,便笑道:“自古长幼有序,我大儿子周伯文尚未娶妻,小白的婚事还要等一等的。”乐万山想了想道:“恩,这话说的有理,好,那就等伯文娶妻之后,再说此事。” 今时不同往日,周小白此时已经高中探花,而且是朝廷从六品的命官,乐万山虽然是一个莽夫,但是骨子里却是害怕朝廷那帮文臣,现在周小白在他心里就跟文曲星下凡没多大区别,所以便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话了。 再者说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乐万山一直在周家当他的护院教头,一年下来,多多少少对于周氏还是有一些敬畏的,更不用说乐家能够翻案,周氏帮了大忙,对于自己的恩人,乐万山也要给几分面子不是? 年夜饭吃的时间很长,有一种说法,越是大户人家,这年夜饭吃的时间就要越长,有的甚至能吃到深夜。 这其实也是古人为了守岁想出来的办法,所谓守岁,就是全家人在除夕这一天不睡觉,等待新年第一天的到来。这个习俗,在西晋的时候就有了。 晚上吃饺子的时候,周氏一个人就吃到了三个银元宝,周伯文、周小白、乐万山、乐知秋、陆贞娘都是每人吃到一个,看来大家来年还都有福气啊。 吃完了饭,周小白跟乐小姐、贞娘在一起玩三国杀,还让周桐和单如玉一起加入进来。周伯文陪着周氏在一边说话,不时笑出声。乐万山则跟王力、赵赫还有其他护院在外面玩起了骰子。 到了初一五更天的时候,庭院里传来了门栓落地的声音,门外几个下人高声道:“跌千金咯!” 周氏听了这话,笑道:“跌千金了,我们一同前去看看吧。”说罢带着周家一干人等来到庭院之中,周家下人们顿时贺道:“我等给主家贺喜!愿主家大富、大贵、大吉祥呐!”周氏笑道:“赏。”周伯文便从怀中拿出一把碎银子,递给了贺喜之人。 这跌千金的说法,是明朝新年一个特有的习俗,就是用门栓或者木杠在初一五更天的时候在地上抛掷三次,只要没有摔断,便意味着家宅永固,是一个好的兆头。一般也都是大户人家才会这么做,下人们便想出了这个由头来讨赏,主家也是乐意。这就跟现在大年初一叫花子上门送财神是一个意思。 跌千金完了,下人们便鸣响起迎春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此起彼伏,金陵城内家家户户都在迎接春天的到来。 周小白抬头看着这温馨而祥和的一幕,不禁两眼流下泪来:这得给大气造成多少污染啊,pm2.5的值又上升了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亮,周家之人请周氏上座,周伯文、周小白、贞娘作为儿女,先要给长辈拜年,拜年过后,周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早茶。这一顿,必定要有糕,这是高的谐音,吃了糕就意味着新年能够步步登高。 第九十章.拜年 吃完了饭,周小白让周桐准备了不少礼品,其中大多数都是在台州府的时候知府周旭鉴送的腊鱼腊肉,还有一些周小白自己购买的土产,都不怎么值钱,还是大哥周伯文听说弟弟要去拜年,给了他不少茶叶。【零↑九△小↓說△網】这些茶叶这都是周伯文从各地收集而来,是当地的名茶。 明朝的官员,喝茶意味一种高雅的情操,那就是:君子淡薄名利之说。所以不管这个官员是不是真的自甘淡泊,这喝茶的事情总是少不了的,因而茶叶也是大行其道。甚至在一些地方,不管当地的老百姓能不能吃饱饭,也要将农田开辟成茶场,专门用来培植茶叶。 周小白先去了黄福那里,黄大人并不在守备衙门,也是早早出门参加六部的茶话会去了。新年第一天,金陵的官员都是要前往明故宫前,按照仪式集体向北叩拜,算是给皇帝拜年。之后再前往议事厅,参加所谓的朝会,金陵这个地方并没有皇帝,自然就开成茶话会了。 周小白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只是在纸上写一个名字,就算拜过年,而是在黄福的守备衙门坐着,等黄福回来。这倒不是说周小白真的愿意等,而是他知道官员们都去参加茶话会了,此时出门去何教谕那里同样也是见不到人,既然如此,不如就在黄福这里等上一等。 一等等了一个时辰,黄福总算是回来了。他听说周小白已经等了他很久,心中不禁想到:我这个学生来拜年,那才是真心实意的啊。 两人见面,周小白先给黄福拜年,再送上了茶叶、腊鱼、腊肉这些东西。黄福皱眉道:“小白,你来为师这里,拜年就是拜年,何必要破费呢?”周小白道:“师相,学生这次也是奉旨犒赏,这才有机会在金陵过年,才能给师相您拜个年。学生知道师相喜欢喝茶,这才准备了些茶叶,这些腊鱼腊肉并不值钱,只是些台州地方的特产,冒昧之处,还望师相见谅。” 黄福笑道:“为师不过是不想让你破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人来了,这就够了。” 黄福问起了周小白在京师的近况,知道他做了右赞善,正在陪郕王朱祁钰读书,便嘱咐道:“郕王此人年纪虽小,却是圣上看重之人,你需要小心应付,不要得罪他去。”周小白笑道:“郕王与学生能够聊得来,倒是有些交情的。” 黄福听了,眉头一皱,停了一会道:“小白啊,郕王乃是皇子龙孙,他不可能真的与你交心,你跟郕王交往,切需记得上下有别,尊卑有分之说,明白吗?”周小白心道:郕王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师相说的却是如此郑重,莫非自己真的不该跟他交朋友吗? 周小白虽然心存疑惑,但是还是点了点头道:“师相说的意思,学生已经明白了。”黄福道:“小白啊,你初入官场,为师现在说的你不一定能够真的理解,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周小白又说起这次台州之行,黄福知道这个事情,特意说道:“你这次回京复命,不要提起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功劳,行事一定要小心。这件事情圣上不一定会喜欢,所以千万不要在这件事情上邀功,反而要显示出自己有罪的意思,最好上奏疏给圣上请罪。” 这话将周小白说的一愣:怎么自己翻了冤案,反而还有罪呢?便说出来自己的困惑。 黄福笑道:“你的使命是犒赏这次抗倭有功之臣,现在却岔了出来,查获了冤案。但是在圣上看来杀了有功之人,赏了有罪之臣,这就是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所以圣上一定不会高兴的。” 周小白听了,顿时恍然:师相这么说,却是有道理啊。 黄福道:“这次的功劳你要推给王骥,此人乃是朝廷重臣,深得太皇太后的信任,圣上还需要靠他安边,所以他得这个功劳是可以的,你却要不得。【零↑九△小↓說△網】” 跟黄福谈了许久,周小白感到受益匪浅,越来越感觉到:这官场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复杂了,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啊。 辞别了黄福,周小白带着周桐又来到了何教谕家中。何教谕正在书房内看书,见到自己的得意弟子来了,连忙让海伯请了进来。 周小白同样也是给何教谕拜了年,又送上了一些土特产。何教谕笑道:“昨日你大哥刚来送了些鸡鸭鱼肉,今天你又来送了些腊鱼腊肉,这是知道为师喜欢吃肉的啊。” 看何教谕说的风趣,知道自己的恩师心情不错,周小白也是笑道:“恩师,您长的清瘦,自然要多吃一些肉,这些腊肉开春以后烧竹笋吃,那味道可是很不错的。” 何教谕笑道:“东坡居士(苏东坡)说过: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想不俗又不瘦,天天吃顿竹笋炖肉。哈哈,此言正合我意。” 何教谕看来心情真的很不错,他这人平时不苟言笑,今日见了周小白却是开了两次玩笑,也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周小白好奇道:“恩师,今天您心情很不错啊,遇到什么好事情了,能否说给学生听听呢。” 何教谕也不回答,反而道:“小白,这次你见为师除了拜年,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啊?” 周小白笑道:“我就是来给恩师拜年的,不过家母时常念叨想见见师姐,想请您跟师姐来我家吃饭。恩师明日要是无事,学生想请您到我家众做客,您看如何?” 何教谕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令堂有此邀请,我自然是答应的。” 何教谕明白周小白话中的意思,周小白先说周氏很想念何冉,又要自己和女儿一起过去吃饭,那能有什么事情?定然是儿女婚嫁之事了。 这一年来周伯文经常来自己家中,自己的女儿何冉也是对其心生情愫,想到自己女儿已经不小,能够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家,何教谕当然是愿意的。 不过何教谕今天心情好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是他得到了确切消息,年后自己就要调往浙江,出任台州府同知。同知的官职是正五品,何教谕之前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学政,这次出任台州府同知,真可谓连升两级。而且目前台州府没有设知府,自己这个同知就是台州府的一把手了。 对于能够升官,又可以为百姓做一些事实,何教谕当然是求之不得。他这一次升迁,也是得益于黄福的帮助,黄福很敬重何教谕的人品,就推荐他去台州府任同知去了。 对于朝廷而言,台州府前些日子出现倭寇围攻,是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方,此时需要有一个清廉,能够做事的官员去接任。何教谕就是一个很适合的人,他不仅是进士出身,而且担任过知县,后来调任金陵做了府学的长官,兼着学政的职衔。这样一个人,自然是合适的。 因为朝廷的任命还没有正式下达,何教谕虽然高兴,却不敢透露出这件事情,毕竟煮熟的鸭子也能飞,何况是升官的消息呢? 何教谕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的女儿,台州府算是抗倭的前线,他不放心让女儿前去,若是在自己调任之前,能给自己女儿找一个婆家,那就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了。正想着这件事情,周小白就来了,听他话中的意思,何教谕感觉自己另一个心愿,也将快完成了。 中午陪着何教谕吃了个午饭,周小白这才回到了家中,他将自己邀请何教谕和何冉来家吃饭的事情说了一下,被大哥周伯文好好夸了一番: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什么提亲的事情都没说,却能让人家来上门。 正统五年,正月初二,何教谕和自己女儿何冉来到了探花府。周伯文为了迎接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和自己心仪的妻子,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着。 看到何教谕坐的轿子,何冉的马车到了,周伯文连忙上前迎接道:“何大人,何小姐,伯文在此恭贺多时了。”何教谕下了轿子,走到周伯文身边道:“贤侄不必多礼,我这次来也是有事情想跟令堂谈一谈的。”何冉在一旁听了,脸色顿时一红。 昨天晚上,何教谕已经与女儿何冉谈过,问她愿不愿意跟周家结亲,何小姐自然是愿意的。她早就看中了周伯文,这一年多来,两人有很多时间见面,她感觉周伯文既风雅有趣,也很温柔体贴,虽然没有功名在身,学识却也不弱,偶然写出一两首诗词,倒也能拿得出手。 周伯文陪着两人来到前厅,周氏等人也在这里等着了,周氏笑道:“何大人,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你倒是清瘦了一些。”何教谕笑道:“我天天吃肉,也不能长得胖一点,这也没有法子啊。” 贞娘道:“何姐姐,你倒是胖了一些,脸色也很红润,倒是越发的俊俏,真是个美人呢。”何冉笑道:“贞儿妹妹又来打趣起我来了。” 众人说了些话,贞娘陪着何小姐在府中参观,周小白与周伯文也是先后退了出去。 前厅里只留下来周氏和何教谕。 周氏道:“何大人,伯文这孩子也不小了,我们两家熟识,我想请您应允一件事情。”何教谕笑道:“我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莫非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周氏笑道:“既然何大人这么说我,我就放心了,我想替我家伯文跟您提亲,何冉小姐我看了是真心的喜欢。” 何教谕道:“女大不中留,我家那丫头也是看中了你们家周伯文啊。” 闻听此言,周氏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过些日子,我就找人上门提亲,行问名、纳吉之礼。” 何教谕笑道:“那自然是好,这以后两个孩子成了亲,我们就是亲家了。” 说到这里,两人都是笑了起来。 第九十一章.劫匪 周伯文和何冉的婚事定了下来,周小白请了自己的师相黄福作为媒人,这可是朝廷从一品的大员,能请到他做媒人,那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黄福原本并不乐意,但是拗不过周小白,他对周小白非常的偏爱,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做了此事。这一下,整个金陵都轰动了,周家的人走在路上,寻常百姓看他们的眼神都变了:周家现在实实在在成了金陵当地一个豪门。 周家有钱,周小白是探花,这一回大儿子周伯文结婚,迎娶的是何教谕的女儿,也算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更有当今太子少保、原京师户部尚书、金陵守备提督黄福做媒,这一下子周家的身份就好像上了几个台阶。时人再说起来周家,第一时的反应不再是金陵城内的大商贾,而是实实在在的官宦之家。 周小白原本想过了元宵节,参加大哥周伯文和何冉小姐的婚礼之后,再去京师。可是请假的奏疏递了上去,皇帝没有批准,反而要求他尽快动身,回京复命。 皇帝朱祁镇倒是无所谓,你家大哥结婚就结婚吧,休息几天来上班不要紧,但是郕王朱祁钰却是三番两次来求自己的哥哥,要他催促周小白尽快回京。朱祁镇虽然有些欣赏周小白,但是更多的还是疼爱自己的弟弟,既然郕王开了口,那么周小白的假期就算是黄了。 此刻,周小白站在金陵城门口,与众人告别。这一次,周伯文给了周小白一万金,说是还给固川王的,还另外送了周小白黄金一千两,算是给周小白在京师的开销之用。 周小白看着十几口大箱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你马上就要结婚了,小弟还没有送礼,大哥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出来,小弟真是惭愧的很。” 周伯文笑道:“这一万两黄金是还给固川王的,与你何干?大哥我不过给了你一千两金子,这点钱,算不得什么。倒是三弟你在京师孤身一人,有些钱总归好办事的。”说罢从身上掏出一个令牌道:“这一枚固川王的手令,早就应该还给王爷了,这次你去京师一并带去吧。” 周小白点了点头,接过了令牌,贴身收好了。见到周小白似乎有些不舍之意,周氏道:“儿啊,在京师做官路途遥远,莫要念家,好男儿就该志在四方。” 这句话一说出来,周小白含着眼泪,叩拜在地:“母亲大人,儿子大了一岁,您就老了一岁,还请母亲大人多多保重身体,儿子只要有机会,一定将你们接到京师去住。” 周氏笑道:“我儿的心意,为娘都知道。”说罢扶起了周小白。 乐小姐这次还是跟着周小白一起前往京师,照例还是带了王力和赵赫两人护卫左右。贞娘原本也想去,却被周氏阻止了,她怕两个女子在周小白身旁,不要惹出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在周小白还没有结婚前,这样毕竟不太好。 周伯文道:“三弟,你就放心在京师做官,家中之事有我照看。今年我还要去京师做生意,到时将母亲大人接到你那住几天也是易事,你就不要难过了,快些启程赶路吧。” 周小白拜别了家人和送行的乡亲父老,转身坐上了轿子,带着来时的人马,浩浩荡荡前往京师而去。 古语有云:财不可露白。周小白携带众多黄金进京的事情,还是惊动了一个人。此人原是盘踞在山东一带有名的匪盗:帅麒麟。这个人据说是一个中年大汉,手下养着上万的贼人,朝廷多次进剿,都被他击退了。后来朝廷派了一个使者诏安了他,封他做了一个卫所的指挥使,设立了原本明朝历史上并不存在的麒麟卫。 连卫所的名字都是取的帅麒麟的字号,可见纯粹就是一支私兵,它名义上受朝廷的节制,还帮着朝廷镇压叛乱,但是对于朝廷的旨意,帅麒麟往往是听调不听宣,也就是说:皇帝下得命令,我可以服从,也可以不服从,这全看对我有没有好处。 皇帝朱祁镇年幼,朝廷的旨意帅麒麟有时竟然不听,朝廷当然不喜欢他。但是此时的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云南麓川宣慰使任思发叛乱,朝廷之前派了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等人率师讨伐,谁知作战失利,黔国公沐晟因病忧愤而死。朝廷为了稳住局面,由右都督沐昂接替其兄长,拜为征南将军继续讨伐任思发。 朝廷的难处不止如此,西北还有阿台朵儿只伯的余孽进犯甘肃,朝廷派定西伯、都督蒋贵取代了甘肃总兵任礼,与都督同知赵安一起镇守甘肃,以抵御叛军的威胁。 谁知,南边、西北的战事都未结束,东边沿海又来了倭寇,去年倭寇围攻宁海一事,威胁到了大明富裕的浙、闽、南直隶这些区域,朝廷实在是调不出什么可用的人,无奈之下,才将兵部尚书王骥派了过去。可见此时的朝廷,对于用兵一事,实在是力不从心。 话说回来,帅麒麟听说新科探花周小白要路过自己的地盘,还带了一万多两的黄金,帅麒麟坐不住了,他只要抢了这一票,这些金子足够他今年养兵之用,这会省去自己很多的麻烦。一年干一票就够了,谁还会没事干第二票? 所以他自己带了五千兵卒,埋伏在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抢周小白的黄金。 这日,周小白带着一百多的兵卒到了山东济宁府凤凰山的地界。这里前后都是高山,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过,这条路周小白之前已经走了好几次,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威胁,这次也跟往常一样,正常通过此处。 走到了快出山口的地方,忽然之间,黑压压乌沉沉来了一票人马堵在了前方。为首之人是一个中年大汉,他身穿一身铁扣金锁甲,手提一支亮银枪,背上背了一把弯弓,插了一些箭羽,正器宇轩昂的挡在山路正中。 他将手中银枪向前一举,身后的兵卒们顿时摇旗呐喊起来,声势颇为雄壮。 总旗见到这个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惊慌来报:“周大老爷,大事不好,前面来了许多的劫匪,看上去有几千人,这次恐怕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这……也超出了周小白的预料:奶奶的,出了鬼啊,这地方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次,怎么今个能碰见劫匪? 强自镇定,周小白走下了轿子,向前一看,在前方二里远的地方,果然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一个武将模样的人挡在路中间,身后的人马都在摇旗呐喊。 乐小姐此时也是双眉紧锁,提了宝剑护在周小白的身前,她低声道:“这恐怕是麒麟卫的人马,我听爹爹说起过这处人马虽说是卫所的官兵,其实与强盗无异,今日撞上了肯定不能善了。这样,一会我带人马在此厮杀,你骑上我的马赶紧往后跑吧!” 王力和赵赫也道:“老爷,我等受了周家的厚恩,此时正是出力的时候,一会你赶紧骑马逃走,我们来殿后。”声音说的颇为悲壮,似乎在劫难逃了。 说实话,周小白心里是想跑的,因为这不是在开玩笑,这次是真的有性命之忧。但是他骨子里不允许自己抛弃心爱的女子逃跑,他心里想着就算逃了出去,乐小姐死了,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乐万山呢?要跑,也是让乐小姐跟着自己一块跑啊。 周小白想了想道:“既然碰上了,不会上一会就跑,这说出去,小爷的脸面往哪里放?以后还怎么在朝廷混啊?走,跟我去看看,对方究竟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打劫朝廷命官!” 在王力、赵赫和乐小姐的保护下,周小白上前高声道:“对面的朋友,劫道有劫道的规矩,你们怎么没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你们也太不专业了!只会在这里咋咋呼呼!” 挡在路中间的大汉明显的一愣:嘿,这小子是哪里冒出来的,说的顺口溜挺不错,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周小白见对面不说话,又是高声道:“他奶奶的!是老虎是虫拿出来溜溜,是老鹰是小鸡,拿出来瞅瞅啊!” 这回,那大汉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官,说话说的我都没有听过,你是新科探花周小白?” 周小白大声道:“不错,本官就是去年的新科探花,翰林院编修,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承务郎,犒赏大臣周小白是也!”他心里没有底气,所以将能说的官名都说了一遍。 那大汉笑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只是听说你带了一万两的金子,你只要拿出来给我,我保证就放你们过去。” 恩?果然是来要钱的。但是,但是,自己一万两金子没有了啊! 原来周小白在出了金陵城之后,遇到虞幽和展枭来给自己送行,这一万辆黄金都还给了虞幽,因为这些黄金本来就是从黑龙会燕子楼借来的,跟固川王没什么关系。 为了避人耳目,周小白与虞幽约定在晚上的时候,周小白放了黑龙会的人进来,将黄金拿出来,装了一些石头放在原本的箱子里,在上面铺了一层金元宝,这自然是用一千两黄金铺的。 这件事情只有自己和黑龙会燕子楼内的几个人知道,就连乐小姐也是蒙在鼓里的。 现在可好,被人打劫了,自己怎么办?早知道如此,就该留着这些黄金啊。 想了想,周小白笑道:“原来是为了金子而来,来的好,钱财原本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之何用?”说罢就吩咐手下的兵丁将马车上的箱子卸下来,一口一口打开了放在路旁。 做完这些,周小白道:“前面的朋友,黄金你们拿去吧,放我们离开如何?” 那大汉一愣:一个人能这么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这还是自己出道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却是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那大汉正在迟疑的时候,有一个人从他身后走了过来,那大汉见了来人,慌忙道:“帅大人,您说怎么办?” 原来打劫的大汉还不是帅麒麟,这人只是他手下的一员战将,帅麒麟本人,竟然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人如其名,帅麒麟真的很帅,他的帅不同于施槃的俊秀,也不同于周小白的俊俏,他有一种真男人的味道,是一种阳刚之美,他的脸庞菱角分明,嘴角有意无意的带着些许微笑,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帅麒麟道:“褚坚,我们来是为了金子,不是为了杀人而来。你找个人去看一下黄金是不是真的,如果都是真的,就放他们走吧。” 褚坚听了,点了点头,就派了一个小兵前去查看。那小兵来到十几口大箱子前,每个箱子都查看了一番,将金元宝细细验看:这些金元宝,果然都是真的。 回头冲着褚坚点了点头,褚坚又看了看帅麒麟,帅麒麟道:“有金子就成,命人抬走吧。我们回去!” 刚才那个小兵在验看金元宝的时候,周小白真是捏了一把冷汗,见到对方将箱子抬走了,这才放下心来。 趁着对方让出了道路,周小白赶紧让人通过了山口,走出去二三里路的样子,身后又传来大队人马的声音。 追来之人正是帅麒麟,此时他手上提着一个人头,正是那个验看金元宝小兵的人头,看到追上了周小白,顿时大怒道:“竖子,竟然敢欺骗于我!” 周小白顿时心中一惨:完了,被发现了! 第九十二章.保命 帅麒麟的人马来到面前,帅麒麟道:“我本来只想要钱,谁知尔等竟然敢欺瞒我,偷偷将黄金调了包,小的们给我杀!” 此言一出,身后的兵卒们顿时潮水一般掩杀过来。【零↑九△小↓說△網】周小白心道:我这穿越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见到贼军杀来,周小白的护卫兵卒纷纷作鸟兽散,两军尚未接触,周小白的一百多人就跑了一个一干二净,只有一个军士没有跑。此时周小白的身边只有轿夫五人,还有乐小姐、周桐、王力、赵赫和那一个唯一没跑的军士。 贼军将他们围在当中,只等帅麒麟一声令下,就要上前将几人砍成肉泥。其他轿夫面露惧色,轿夫的头头张安却是抽出一把精铁刀向前一指大喝道:“丈夫死便死了,怕他什么!” 乐小姐看了一眼周小白,惨笑道:“活着不能做夫妻,总算最后是能死在一起,小白你不要害怕,等会打起来你就闭上眼睛,我不想你见我惨死的样子。”话虽然说的凄惨,却看不见乐小姐流出一滴泪来,周小白这才发现乐小姐也有刚毅的一面。 眼见大军一步一步逼上前来,周小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帅麒麟奇怪的看着周小白,见他笑的非常大声,便出声问道:“尔死到临头,有什么好笑的!” 周小白心道:我再不装b笑一下,眼见就要死了,既然你问我,这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这是他第二次施展这个伎俩,模仿的完全是古书上说的装b技巧,前一次是为了钱,这一次是为了命,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前一次装的不太好,但是多了一些经验,所以这一次施展出来,却是笑的让人怅然若失、毛骨悚然。 周小白停住了笑声,神色温和的看着帅麒麟道:“大帅,我不是在笑你,只是在笑我自己,我明明只带了一千两金子,却被人以讹传讹说成带了一万两金子,平白无故引来杀身之祸,你说可笑不可笑?” 帅麒麟心道:如此说来,是传言有误?心中这么想,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又问道:“既然只带了一千两金,刚才为何不像本帅说明?”他被周小白戴了一顶高帽子,竟然连称呼都改了,朝廷给的不过是一个指挥使,实在当不得大帅这个称呼。 其实周小白说的大帅跟帅麒麟理解的有偏差,周小白心说:你姓帅,叫你一声大帅,就跟你姓赵,叫你一声老赵是一个意思,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蒜,其实你算那根葱啊? 毕竟生死攸关,周小白不得不谨慎对待,他笑道:“大帅既然问起来,我不得不如实以告,方才我害怕说出来实情,便会被大帅杀死,所以不得已没有说出来实话。” 帅麒麟听了,感觉对方说的有道理,但是自己已经带了人围住了他们,又怎么好意思轻易撤军呢? 帅麒麟道:“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是刚才你总是欺瞒了我,你说这一笔账该怎么算?” 周小白施礼道:“我听闻麒麟卫乃是虎狼之师,大帅英明神武,威震八方,实在是当世了不得的英雄人物,谁料闻名不如见面,大帅竟然也会为了黄白之物,就要滥杀朝廷命官?” 嘿,你敢跟我抬杠啊,好小子!刷麒麟这么想,脸色不变道:“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喜欢钱!没钱就养不了兵,没有兵,我这个大帅还是大帅吗?” 周小白心道:刚才说的失误了。想了想,周小白道:“大帅,既然说到钱,那我就跟大帅算一算。我想请问大帅,是抢来的钱容易,还是送来的钱容易?” 帅麒麟道:“这不是废话吗,要是有人来送钱给我,本帅还需要带兵……”忽然发现说不下去了,帅麒麟虽然实际上干的就是抢劫的勾当,却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愣了一下道:“还需要带兵收钱吗?” 周小白笑道:“这就是了,现在大帅乃是为天子牧守一方的朝廷命官,为何不开征养路税?” 帅麒麟道:“哦?养路税,这是什么税?本帅为何从没听过?” 周小白道:“大帅治理一方,手下雄兵万人,不公开征税,反而行绿林之事,这是舍本逐末的做法。其实,只要大帅保护沿途过往的商旅,抽取养路税,就够大帅养兵之用了。” 帅麒麟听了,有些明白周小白的意思了,他是让自己设置关卡,收税。帅麒麟心道:这法子简单易行,我怎么之前没有想过?。 周小白道:“大帅,养路税的意思就是这条路是大帅你修的,有不平整的地方,自然要花钱修补,这算不算公平?很公平啊!但是大帅收养路税,只能收取骑马、马车、坐轿之人的税收,却要放走路的平民百姓通过,这样大帅不仅能得到钱,还可以得到百姓们的交口称赞。” 帅麒麟不知不觉竟然被周小白说服了,他哈哈一笑道:“说的好,既然你给本帅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本帅也是讲理的人,这第一笔养路税就收你的了。”说罢,示意手下退了一百两黄金给了周小白。 周小白一愣:这是收税?十抽一的税已经很重了,你要十抽九?想到这里,周小白笑道:“税不可过高,大帅,十抽一足矣,否则大帅收一次税容易,收第二次的时候别人就会绕道而行,那时大帅就收不到税了。下官恳请大帅为长远记,十抽一的税足矣。”看到对方已经进了自己的圈套,周小白便自称下官起来。 帅麒麟道:“恩,说的有道理!来人再拿八百两金子给他们。”手下兵卒得令,连忙将金子装在箱子里,放回了周小白的马车之上。 刷麒麟道:“周小白,后会有期!”说罢带着手下人退走了。 看到对方确实走的远了,周小白扶住了马车,喘了口气道:“吓死我了。”这样子,看得周围人都是哈哈笑了起来,他们原以为周小白是真不怕死的,谁知也是硬撑的。 乐小姐道:“小白,真有你的,不仅保住了我等性命,还收了九百两黄金回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周小白道:“凡事只要顺势而为就容易成功,逆势而行就容易失败,我刚才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此人极好面子,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叹了口气,周小白看着那军士道:“刚才他们都跑了,为何你没跑?”那军士笑道:“周大老爷不认识我了?”说话的声音竟然是一个女子。周小白再次端详片刻,终于笑道:“郭小姐,你怎么还在我这里?” 这个军士正是冤死的宁海县知县郭公敏的女儿郭怜心乔装的。郭怜心道:“从沛县而来我便一直都在军中,大老爷不记得了?”周小白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为了掩护郭怜心的身份,就让她住在军中,还派了军士看护她。 郭怜心原本是女装,但是受不了身旁军士炽烈的目光,就给自己偷偷换了男装,打扮成军士的模样,还故意在自己脸上抹些泥巴,的确少了一些自己的麻烦。 周小白道:“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郭小姐,一会你还是坐马车走吧。”说罢,吩咐周桐驾车,让郭小姐坐上了马车。 几个人继续向着京师而去,保护周小白的兵卒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又陆陆续续回到了周小白的队伍中,这让周小白哭笑不得。 那个总旗见了周小白的时候拼命叩头请罪,求他不要将自己逃跑一事告诉朝廷,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全靠这个总旗的官职混口饭吃。周小白的心肠毕竟还没黑,看到别人可怜,便答应了此事。 明朝律法:将领或者士兵临阵脱逃那是死罪!原本那些兵卒都跑了,以为周小白在劫难逃,后来在前方的小镇上看到了自家的大老爷,逃兵们就陆陆续续回来了,毕竟大老爷没死,自己就不用跑的。 回到了京师的时候,已经到了一月底,周小白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噩耗:新科状元、自己的上级领导、同年好友施槃死了,死在去年周小白离开京师不久之后。 这人才二十三岁,正当年轻有为的时候,竟然就死了,死的颇为蹊跷。坊间都传言他乃是因为要迎娶杭秋月,结果就死了。一时之间,杭秋月克夫的名声超过了她的艳名,连天上的文曲星都能克死,这女人究竟有多么的克夫? 杭秋月实在是很可怜,也很无辜,但是蹊跷的是前后两个想要娶她的男子,一个战死,一个病死。这……真的是巧合吗? 施槃已经下葬了,周小白念着这位仁兄的好处,便前前往祭拜一番。谁知,施槃并没有葬在京师,他是苏州府吴县人,又有状元的名头,死后自然还是要落叶归根。周小白想要祭奠好友都做不到,这让他有些失落。 回京之后,周小白按照黄福的意思,给朝廷上了请罪的折子《因犒赏事请罪疏》,皇帝朱祁镇看了这个奏疏,与太皇太后张氏、内阁首辅杨士奇商议之后,批了一个“勉”字在奏疏上,事情就算了解了。 这个“勉”字看似很简单,却是藏着皇帝的告诫,勉字可以拆分成免、力两个字,这意思很简单,皇帝在告诫周小白:以后不该你出力的事情,不要出力啊!这就是在责怪周小白多管闲事了。但是勉字,有一个免在里头,皇帝的意思也很明显:原谅你了。力这个字,却是还要让周小白出力,看来皇帝又想到什么新的差事要他去做了。 周小白在翰林院不是白干的,这个字的意思他看懂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汉字,真tm的是博大精深啊! 第九十三章.春荒 从二月份开始,京师直隶地区各府、州、县都送上来奏疏,称因没有足够的食物,很多地方出现了流民,请求朝廷进行赈济。 这一次春荒比往年来的时间更早、规模更大,而且出现的区域是在京畿重地,直接影响到了京师的安全。要知道流民都会往有粮食的地方去,直隶地区哪有一个地方比的上京师富庶?流民成群结队的涌往京师,朝廷不得不派了大理寺少卿李畛(zhěn)会同五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等人扼守通往京师的要道,防止流民进京。 此刻,朱祁镇眉头紧锁,坐在龙椅之上,颇有些无奈的意味。他叹了口气道:“杨阁老,这一次京师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春荒,是为什么呢?”杨士奇奏道:“启禀陛下,此次京师出现春荒,乃是因为今冬降雪不足,去年的收成又不太好,百姓们到了此时,口粮难以为继,便出现了大规模的流民了。” 朱祁镇摇了摇头道:“可惜内阁次辅杨荣老爱卿病重,不然有他出面,定然能够平息此次流民之患。”朱祁镇说的杨荣,因为为官清廉,又长时间在京畿之地出任要职,无论在朝廷还是在京畿百姓的心中,此人都有很高的声望。可惜他病了,还病得很重,派去给他瞧病的太医也悄悄对太皇太后和皇帝说,杨荣怕是撑不过今年了。 内阁少了一个得力的干臣,无奈之下,太皇太后只能将侍讲学士马愉、侍讲曹鼎入阁参与机务。一个人下来,两个人顶上去,可见杨荣确实蛮有本事的。 太皇太后张氏坐在帘后,对皇帝说道:“此次京畿因春荒出现流民,当务之急,哀家以为一定要派干练的大臣到京畿各地巡视才是。” 阁老杨士奇道:“太皇太后所言正是,但是此次安抚事宜,又该派哪一个大臣前往呢?” 礼部尚书胡濙上前道:“臣保举一人,此人乃是左佥都御史张纯,张纯为官清廉,做事练达,有此人巡视京畿,想必定能安定这次的春荒。” 刚入职内阁的侍讲学士马愉也上前奏道:“臣也保举此人,另外臣想保举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周小白一同前往。”马愉自从在上课的时候目睹了周小白的格物之学,打心底里非常佩服,所以就站出来推荐了他。 朱祁镇道:“派张纯去朕觉得可以,只是这周小白要陪郕王读书,他又从来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派他去合适吗?” 马愉道:“周小白年纪虽小,但是此人学识出众,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一次正好可以历练一番,臣这也是为了朝廷储才啊。” 杨士奇道:“马学士的推荐臣不敢苟同,周小白年纪尚幼,如何能够代替朝廷巡抚地方?这并非儿戏啊。” 马愉笑道:“杨阁老,这一次朝廷能够在宁海案中识破真相,周小白是有功劳的。他犒赏一事既然做的不错,那么代表朝廷巡抚京畿、安抚流民又有何不可?” 杨士奇心道:安抚流民,那一次不是见了血的?这可是危险的差事,若是办砸了,轻则丢官,重则没命。周小白是老夫喜欢的后起之秀,如何能让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刚想反驳,礼部尚书胡濙笑道:“诸位大人不必争论,周小白此人的才学有目共睹,现在正可以看看他处理政务的能力,这样不好吗?” 朱祁镇道:“这样吧,朕也想看看周小白是不是名实相副,就让他跟着张纯一起巡抚京畿,安抚流民吧。” 皇帝开了口,做大臣的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称赞皇帝圣明。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零↑九△小↓說△網】 只过了一天,周小白就接到了朝廷新的任命,委任他为京畿巡视副使的临时官职,还是一个从六品。左佥都御史张纯是一个正四品,周小白的品级比他低了很多,能做一个副使算是很不错的了。 两人一路巡视而来,向着这次受灾最重的大名府清丰县而去。一路之上,饿殍不时就能遇到,时不时还能遇到成群的流民,要不是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护卫,只怕也要被流民抢了。 张纯骑在马上,看着路上的情景,摇了摇头道:“这次春荒竟然如此严重,我们出来并没有带出来很多粮食,此次巡抚地方,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周小白同样骑在马上道:“是啊,看来有必要打开保定粮仓,开仓赈济了。” 闻听此言,张纯吓了一跳:“保定粮仓乃是皇家粮仓,若无圣上的旨意,我等何能打开?”周小白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张大人不必在意的。”他穿越前看惯了电视中赈灾的事情,总感觉没有开仓放粮,这还叫赈灾吗? 就在聊天的时候,路边的草丛里传来一个妇人痛苦的哭嚎声。周小白连忙停住了马,带着兵丁前往查看。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面黄肌瘦、衣不遮体,正在奋力与一个男子争夺一个小孩子。官兵抽出刀喝道:“京畿巡视副使周老爷到了,尔等还不停下来!” 女子全然不顾衣不遮体的羞涩,顿时惊呼道:“大老爷!救救我的孩子,不要让这畜生杀了他!” 周小白看着那小孩道:“这是你的儿子?”女子道:“正是。我丈夫要杀了他!”那男子手上本来拿着一个石头,看到官兵到来,腿上一软,跌倒在一旁。 周小白呼喝道:“虎毒不食子,这是你的亲身孩子,你舍得杀了他?”男子惨呼道:“我也是没办法,儿子吃的肉我原以为是从尸体上割下来的,刚才我才知道,这小畜生吃的肉,是她娘亲从身上割下来的啊!” 吃人肉?周小白顿时感觉有些反胃。男子一把扯开女人大腿处的衣衫,露出来一个血洞,虽然不再流血,却看得人瘆得慌,看来那男子说的都是真的。 小孩子吓得呆在那里,不知所措。男子怒道:“就是你这逆子要吃肉,把你娘害了啊!” 女子道:“夫君,儿子活着是我最大的心愿,我即便死了,也是死而无憾的。” 周小白连忙从马背上拿出了几个面饼递了过去道:“这些吃的你们拿着,不要去京师了,回家去吧。本官已传令各州县设置粥棚赈济灾民了。” 小孩子饿的狠了,拿过饼子就啃了起来。那对夫妻却是掰了一小块饼子,放到嘴里咀嚼良久才咽了下去,将剩下来的小心藏好,挣扎着就走了。 周小白还想说什么,身后而来的张纯阻止了他:“让他们走吧,不然一会其他流民看到了,他们不敢来围攻我们,却会抢了这对夫妇。”说罢,叹息一声返身而去。 周小白道:“张大人,我们早在从京师出发前,就传了朝廷的旨意,让府州县设置粥棚,为何还有这么多流民?” 张纯道:“你有所不知,设置粥棚赈灾,底下的官员也要有粮食才行啊。这次春荒这么严重,京畿各地都没有多余的粮食,我们到了一处地方官吏为了应付,自然会将粥棚开出来给我们看,等我们走了,说不定就停了。” 周小白之前一直都是在翰林苑中当他的编修,对于地方官吏的做法了解不多,但是前一次的犒赏,周小白多多少少了解到官府的黑暗,心里也是赞同张纯的话。毕竟这位仁兄,当御史的年头是很长的了。 来到了春荒最重的大名府,知府王礼并不在府上,而是去各个县赈灾去了。问了一下王知府的去向,正是去的重灾区中的重灾区清丰县。 此时的清丰县除了县城,乡村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只剩下一些实在走不动路的老年人。 来到清丰县,张纯和周小白耳边几乎只听到两种声音,这地方处处回荡着嗷嗷待哺的叫声和人们肚子饥饿而发出来的咕咕声。这里的粥棚已经开了出来,知府王礼和清丰县知县颜正在那救灾,指挥着衙役们分头运送粮食前去各个粥棚。 见到两位巡视使到了,知府王礼第一句话就是:“两位上官来的正好,可有带来粮食吗?”张纯道:“我等出京师的时候带了十万石粮食,如今走了一圈下来,到你这里还有三万石。” 王礼听了这话,叹气道:“三万石粮食远远不够,光我大名府清丰县就缺粮食三万石。”张纯道:“这些粮食不可能都给你们,我只能留下来一万石,其他的粮食都是给剩下来的府县的。” 听了这话,清丰县知县颜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二位上官!卑职求求你们,将这三万石粮食留在我清丰县吧,这里每天都在饿死人啊!” 这位知县并没有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布衣的袍衫,他的官服在送粮的时候被抢了,被饥饿的灾民扒了衣服。实际上这个官员,倒是一个清官,可惜人们没饭吃,就不会讲道理了。 张纯见这位知县没有穿官服,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是被灾民抢了,立刻勃然大怒,他以为这位知县是一个无能的官员,当场就要将他革职问罪! 第九十四章.筹措 清丰县的县令颜正因为被灾民抢了官服,正要被左佥都御史、京畿巡视使张纯就地革职查办,周围正在做事的县衙门的捕快都是纷纷跪了下来,一口一个张大人叫着,求大人开恩放过自己的大老爷。 张纯一看,这个县令还蛮有众望的,看来其中一定是有隐情,便让颜正以戴罪之身听候发落,在朝廷没有定罪之前,依旧署理县衙门的事情。颜正连忙在地上叩谢上官的大恩。 周小白又学到了一点,就是身为官员,嘴上说出来的话那就是要一口唾沫一口钉,刚才张纯已经要将颜正革职了,众人求情这才以戴罪之身继续办差,就是说县令还是有罪的,做官有做官的威严,不能刚说出去的话就自己咽下去。 周小白搀扶起颜正,询问道:“你们清丰县人口多少,受灾人口多少,每天饿死的有多少人?”颜正想了一下道:“清丰县人口有二十二万,算是一个上县,目前因为春荒出逃的人就有八万人,之前每天饿死二三十人,现在粥铺开起来了,饿死的人就会大大降低了。” 周小白看到颜正很熟悉当地的情况,知道是一个做事情的人,应该是一个好官。大名府知府王礼对周小白说:“我大名府情况跟这里也差不多,出去逃荒的人也有好几万人。” 张纯听了,皱了一下眉头道:“一个县就出逃了八万,直隶这么多县,情况比这里好一些,但是算起来这一次的流民就有百万之多!”听了这个数字,在场的人都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百万的流民啊,这要是有人要带头造反,那就不是春荒的事情了,会出大乱子的。 四人走进了县衙,在大堂上商议,衙役们端了四碗茶水上来,说是茶水,却连一个茶叶的影子都没看到。 颜正看周小白喝水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头,连忙赔罪道:“衙门里的茶叶被我拿去换了粮食,得罪了。”周小白心道:嚯,连茶叶都给当了?这还是一位拼命的主啊。 张纯笑了一下道:“知民之困苦,而与之甘苦与共,颜县令还真是爱民如子。” 颜正道:“下官既然当了这个县令,就要对得起圣上的恩典,现在正是大灾之时,理应与民甘苦与共。” 张纯嘴角又是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大名府知府王礼道:“现在粮食不够用,两位上官可有应对之策?”张纯道:“可先向本地富户用朝廷的名义借粮,本官来这里之前听闻朝廷已经从南直隶调了粮食过来,只要半个月,京畿的春荒就可安然度过。” 王礼叹了一口气道:“本地能借粮的富户我与颜知县已经去借过了,剩下来的都是官绅故吏的人家,可以不纳粮的。” 张纯听了变色道:“荒唐,平时这些人家可以不纳粮,那是朝廷的定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差人去借!本官不相信他们会不借!” 王礼面有难色,颜正却道:“下官这就带人前去借粮!”说罢就要站起身来带着衙役出门。 张纯连忙喊住了他,张纯心道:这县令的架势哪里是去借粮,这是要去抢粮啊,这么干不行的。张纯看到周小白一直没有说话,感觉自己应该问问他的意思,毕竟出了事情,也好多一个人抗啊。 张纯知道周小白是内阁首辅杨士奇的人,第一想法就是一定要把他拉下水,这样自己在朝廷里也好多一个人帮自己说说话。 张纯道:“周副使有什么建议吗?”周小白笑道:“张大人,下官就是跟您来学习的,谈不上有什么建议。”张纯可不允许他被这么糊弄过去,也是笑道:“周副使在宁海县的时候可是有勇有谋啊,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说话了呢?既然大家都是为朝廷办差,你就不要藏着掖着啦。” 周小白心道:你已经出了注意,我还能说什么呢?记得《明史》记载崇祯年间江南的茶税才收上来十几两银子,这些官绅故吏都是士人,他们的粮食真的好收吗?如果好收的话,也不会出现只收十几两银子茶税的事情了。 周小白笑道:“既然张大人要我说,下官可就说了:向官绅故吏强行借粮那是借不到的,下官的意思是我们要想想别的办法。” 张纯心道:周小白此人年纪不大,却是圆滑的很,既不想得罪人还想着把事情办成,这怎么可能呢? 张纯做的官职一直都是得罪人的御史言官,就是靠得罪人上去的,所以他习惯性的会认为做事情那就一定会得罪人,这其实也算不得不对。 张纯道:“周副使,这别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你说出来,我们大家商议一下,你看如何?” 周小白想起了后世村干部那套,便笑着说道:“这样,我们给每个大户送去一面匾额,上面写着慈善之家的名头,然后再去借粮。”说着就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下。 周小白的这套做法在后世是见怪不鲜,就是送锦旗。人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好名声,这名声怎么来?官府认定的自然就是过硬的。清丰县的这些官绅故吏都是一些致仕的官员地主家庭,他们也希望有个好名声的。 这注意一说出来,在场诸位都是拍案叫绝,这么简单易行的法子,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说做就做,当天就赶制出十块牌匾,落款上面刻了朝廷京畿巡视六个字。 第二天一大早,清丰县的衙役们分头出动,抬着牌匾跟着众位官员前往借粮。 周小白去的那户人家住在城北,是一位知府致仕的人家,众人抬着牌匾敲锣打鼓的上门去了。 来到门口,周小白让人鸣响了鞭炮,门子见来了朝廷的官员,连忙回家报给自家老爷知晓。那位致仕的知府听得一脸的懵逼:这是啥情况?连忙出门来看。 周小白笑着看着这位致仕的官员道:“老大人,下官给你送朝廷的牌匾来了。”那位老大人以为是朝廷有什么奖励给自己,连忙叩拜道:“老臣叩谢朝廷的恩典啊。” 周小白道:“朝廷知道大人家中这次为了救灾,那是尽心尽力啊,所以派我来给老大人送来慈善之家的匾额,老大人起来吧。” 那位老大人心道:救灾?这次春荒老夫也没做什么啊。但是既然有官员开口说了,那一定是真有其事的。便让人打开大门,将牌匾迎接了进去。 周小白当时就让人将牌匾挂在了堂中,又寒暄了一番这才说道:“朝廷听闻老大人家中愿意捐粮一万石,特赐匾额予以表彰。” 那位老大人似乎没有听清,还是连连感谢,倒是他的儿子听懂了,惊讶道:“我家什么时候要捐粮一万石,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周小白疑惑道:“恩?怎么你们家没有准备捐粮吗?那就是朝廷弄错了?来人啊,将牌匾摘下来我们走。” 听了这话那老大人阻止道:“朝廷行事岂可儿戏?既然朝廷还看重我这位致仕的官员,这一万石的粮食我们家捐了。”这位大人心道:一万石粮食算什么,朝廷给的荣誉那就是明哲保身的利器啊,我贪了这么多年,有了这块牌匾,以后万一被查到了,也可以算一个将功赎罪的由头。 周小白也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只是半天的时间,就将一万石粮食运到了县衙内。到了晚上的时候,众人都回来了,这回认捐的事情很顺利,全借到了,这一下多出来十几万石的粮食。 有了粮食,清丰县的事情可以解决,甚至是大名府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张纯特意将此事汇报给了朝廷,朝廷中的官员对此做法是褒贬不一,但是因为太皇太后支持张纯、周小白的做法,这件事情倒是被朝廷作为先进的例子推广开来。以后这样的做法太多了,被时人笑称为:纳粮匾。这是后话了。 过了几天,张纯和周小白处理完了春荒重灾区的事情之后,就要离开清丰县,在出城的时候,被一个秀才打扮的人拦住了,此人举着状子大声道:“我要告本县县令颜正,此人贪赃不法,危害乡民!” 那县令颜正就在送行的人之中,听了这话,顿时喝道:“哪里来的秀才竟敢当着大人的面胡言乱语,来人,给我轰走!”县衙门的差役也很奇怪:自家这位大人也被人告了?听到吩咐后就要将秀才赶走。 张纯出言道:“慢着,既然秀才要告状,本官总要看看状子上写的什么吧?”说着让手下人接过了状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状子说清丰县县令颜正为非作歹、祸害乡里,趁着春荒更是大肆与粮商勾结,抬高粮价…… 张纯心道:这状子上说的事情虽然严重,却是并没有提到什么准确的人证、物证,这就奇怪了。 那秀才道:“这位颜县令被乡人称为青天高三尺。” 张纯道:“既然被百姓称为青天,还高出了三尺,那应该是一个好官啊。” 秀才蔑视的看了一眼张纯,笑道:“大人果然好学问,只是大人你错了,青天高三尺的真正意思是:地皮被这位大人刮下去三尺了,所以青天才会高出来三尺啊!” 第九十五章.作死 清丰县县令颜正听了这话,顿时怒道:“什么青天高三尺,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周小白在一旁劝道:“颜县令不必生气,是非对错,朝廷自然回去调查的,您说呢?” 颜正听了这话,一时语塞,回答对与不对似乎都不太妥当。其实颜正心里面是很委屈的,他当了好几年的县令,因为清贫所以没有钱给当朝权贵送礼,但是对于自己治下的百姓,他认为自己算是对得起他们了。谁知,万名伞没有迎来,倒是来了一个秀才说自己是青天高三尺,这意思就是指自己是颜扒皮啊。 这个秀才说的话引来了围观百姓的热议,大伙都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周小白仔细听了一下,发现这些百姓说的意思似乎是:原来我们的县令是个大贪官,我们都没看出来啊! 周小白问那秀才:“你来告官,是你自己想来还是受人指使而来?”那秀才脸色顿时为之一顿,他是被人收买了前来告官的,为的就是尽早赶跑这个颜正。 周小白心道:我问他话,他竟然一时愣住了,看来心里头有鬼啊。想到这里,周小白大声呵斥道:“大胆秀才!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啊,给我拿下!”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门立刻围了上来,一把逮住了秀才就要将他押走。那秀才看到自己真的要被抓,顿时哀求道:“这位大人!小的是受人指使而来的。” 周小白笑道:“说实话就对了,你老实说,是受了何人的指使?”那秀才道:“我是受了本县县丞杨凛的指使,特来告状的!” 张纯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周小白,并没有去插话,等到周小白问出了杨凛,张纯方才说道:“清丰县县丞杨凛何在!” 送行的队伍中走出来一个青色官袍的小官,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看上去并不像什么恶人,却偏偏告了刁状。 杨凛对着张纯和周小白施礼道:“不错,下官是指使这个秀才来告状,但是下官所说也并不是假的。颜正此人欺压良善,在本县哄抬粮价,这不是他的罪状又是什么呢?” 说着,从手上递过去一封公文道:“这是颜正颁布的公文,上面说但凡来我县贩售粮食的商贩都可以加价出售,官府并不干涉。” 听了这话,张纯和周小白都是皱起了眉头。现在是春荒的时节,各地官府都在打压粮商哄抬粮价,这个清丰县知县颜正竟然允许他们私自加价,这就是违反了朝廷的律令啊,若不是收了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正听了这话,却哈哈笑道:“两位上官,这是下官想出来的法子,谁知被别有用心之人告了刁状。”说着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原来直隶今年春荒的时候,很多地方都在哄抬粮价,但是被朝廷给压了下来。清丰县因为受灾很重,颜正就反其道而行之,让来这里出售粮食的人可以加价出售,这样一来,到这里的粮商反而多了起来,粮价不升反降,却是救活了一些人的性命。 周小白听他说了这话,也是赞赏道:“颜县令做事倒是不拘一格,有些头脑。” 张纯想了一想,也是笑道:“此法倒是巧妙,幸亏你想得出来。” 颜正却忽然跪拜道:“虽然下官的做法是为了一县百姓,但是确实是触犯了朝廷的律令,下官知罪了。” 张纯将他搀扶起来道:“颜县令不必如此,本官会据实上奏,是对是错,就交给朝廷定夺吧。” 周小白看了看杨凛,厉声道:“你不过是一县的县丞,本该辅助县尊治理地方,现在却暗怀私心想要取而代之,来人啊,给我将他拿下!” 清丰县县丞杨凛听了这话,顿时跌倒在地,心中一阵的后悔:早知道如此,自己何必要这么做呢?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又将杨凛抓了起来。 此事告一段落,两位巡视使又去了别的灾区视察了一番。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月中旬。 这一次办差,朝廷对两位巡抚使很满意。他们二人不仅赈灾有功,还查办了一批办事不力的官员,朝廷对于这批官员杀的杀,治罪的治罪。比如那个清丰县的县丞,因为蓄意诬告,被罢免了官职,充军边塞。 处罚完毕,就要奖赏有功之人,这是朝廷不变的做法,只有这样,才能树立朝廷的威信。周小白因为刚刚被提拔过,所以只是赏了他一些金银,钱这个东西周小白不缺,但是朝廷既然奖励了自己,也只能收了下来。张纯被提升了两级,成为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个正三品。那个清丰县的知县颜正,因为丢失官袍,所以功罪相抵,还是做他的县令。 接下来的日子,周小白又是闲了下来,照例还是有课的时候就陪着郕王朱祁钰去上课,没课就在翰林院里头跟着周旋做学问,日子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六月份的时候,周小白自己作死上了一个奏疏《请复休沐疏》,这一下子就吸引了朝廷官员的眼球。这个奏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周小白想休息了,但是发现明朝政府不给官员日常的假期,实在感觉累了,就上了这道奏疏。 明朝的时候,太祖皇帝对官员们很苛刻,取消了唐宋以来官员日常的休沐制度,全年只给了三个假期:即春节、冬至、还有皇帝的生辰,具体的是月假三天,加上元旦、元宵、中元(农历七月十五)等节日可放假十八天,每年休假只有五十多天。 一上班就要上十天半个月,周小白忍不了啊,没办法上了这个奏疏。结果奏疏递上去后没多久,自己就被抓了起来。抓人的是东厂,现在的都督就是王振的心腹曹吉祥。 曹吉祥本来不想抓周小白的,毕竟这个人是阁老杨士奇的人,皇帝朱祁镇对他也很喜欢,又是固川王苏孝犁未来的女婿,但是王振下令,自己也只能照办。即使这样,也只是将人关进了大牢,并没有什么虐待,好吃好喝的供着。因为曹吉祥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看周小白还有些顺眼,这就是所谓的人缘吧。 周小白刚被抓,杨士奇就找到了王振,问他为什么抓人。王振说:“咱家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圣上的旨意,咱家不敢这么做,您说是吧杨阁老?” 杨士奇就纳闷了,圣上朱祁镇一向对周小白有所偏爱,为何会把他抓起来呢。 这是因为周小白提出了一个让皇帝感觉不可思议的制度:上五休二。朱祁镇感觉这周小白是不想干活了!当时就将他的奏疏扔到了地上,怒道:“此人慵懒之极,朕天天都要看奏疏,天天要处理朝廷的政务,朕休息过几天?他却要上五天休息两天,古人休沐也不过是十休二,他是从里看来的五休二?朕看他是不想干了!王振,你把他抓起来问问!” 周小白被抓的消息,被人第一时间告知了固川王苏孝犁。苏孝犁询问了缘由,看到了他上的那封《请复休沐疏》,也只能是哭笑不得。 苏孝犁知道周小白应该会没事,倒并不焦急,却是将苏凌急坏了。她带了丫鬟小环赶去了天牢,想要探视周小白。东厂的人不敢自作主张,将消息报给了曹吉祥,曹吉祥笑道:“既然郡主要来看他,那自然要允许的。” 苏凌这才跟周小白在牢里碰面了。 这处天牢与苏凌印象中的天牢真是天差地别。苏凌看到周小白的时候,周小白正躺在竹制的床上,悠闲的看着他的书,身旁一个看守模样的人正在给他扇风。 周小白旁若无人道:“你小子是扇扇子的一把好手,等我出去了,会记着你的好。”那守卫赔笑道:“谢爷的夸赞,您也是为了百官出头,这休息的事情如果批下来,那我们这些个小兵也跟着沾光啊。”周小白笑道:“恩,你还算有点良心。” 苏凌在外头看见了,摇头道:“周小白!我当你在这里受苦,没想到你过得这么舒服啊!” 周小白听了这话,顿时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着苏凌道:“郡主,您怎么来了?” 苏凌没有说话,小环却说话了:“周公子,我家郡主听说你被抓了,急的两天吃不下饭,这回来看你,还让厨房做了一些糕饼让我带过来。” 周小白笑道:“你们别担心,朝廷的官员自然会为我说话的,毕竟这个奏疏对官员而言没什么坏处。” 苏凌道:“你呀,就喜欢做这些事情,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周小白道:“唉,我是实在有点累了,所以写了这个奏疏递了上去。”苏凌道:“你天天只是在翰林院做编修,要不是就是陪着郕王去读读书。这你也喊累?” 周小白道:“身体不累,心累啊。”这话说的没什么毛病,苏凌却是面色微微一红,心道:他嘴里总说不出什么好话,我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个登徒子?莫非是前世欠了他的? 那个扇扇子的看守感觉自己有些多余,找了个理由自己走了,看来古人也不愿意当这个电灯泡啊。 第九十六章.烫手 周小白和苏凌聊了一些时候,又有一个女子前来探视周小白,此人就是郭怜心。郭怜心被周小白安置在京师住下之后,两人平时很少见面,周小白近乎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但这一次郭怜心听说周小白被抓进了大牢,她却赶过来探望了。 见到牢房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就如天仙一般的美丽,而且衣着华贵,上面绣的华虫象征着她高贵的身份,郭怜心不禁一愣:她从来没有听周小白提起过苏凌。 郭怜心来到牢房门口,对着苏凌施礼道:“见过郡主。”郭怜心的父亲乃是朝廷命官,对于衣服的花纹,郭怜心自然可以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苏凌看了看郭怜心,笑道:“不必多礼,姑娘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郭怜心道:“郡主,我是原宁海县知县郭公敏的女儿,周小白正是我的恩公,听说恩公被抓了,小女子过来探视一下他。”郭怜心说话的时候温和有礼,说的很有条理,正是怕对面的郡主误会一些什么。 苏凌是何等聪明之人,当即笑道:“原来是忠良之后,你爹爹虽然枉死,最终朝廷还是给他平反了,可见公道自在人心。你能过来看一下小白,我替他谢谢你。” 周小白在一旁听了,纳闷道:我就隔着一面木头牢房,她来看我,我谢谢她就是了,你替我谢谢算怎么回事。 其实苏凌说的也不算含蓄了,只有周小白这种人才会没有注意到,在古代一个女子替一个男子说谢谢,其实正是彰显出了自己和这男子并非是一般的关系。苏凌正是在告诉郭怜心:我是周小白的未婚妻。 郭怜心听了这话,也是喜道:“恩公竟然能得到郡主的看重,那是再好不过了。”说着将自己带来的一些衣服递给了苏凌身旁的丫鬟小环,又说道:“我怕恩公在天牢里遭受委屈,这些衣服是我赶制出来的,劳烦郡主给他吧。”说着施了一礼,便想转身离去。 周小白见到两个女子对话,都说是来看自己的,可郭怜心靠着自己这么近,竟然也不跟自己说话就要走了,顿时郁闷道:“怜心姑娘,你这就走了?”郭怜心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周小白道:“恩公既然无恙,我东西也已经送到,留在这里多有不便,还请恩公见谅。”说罢,自顾自的走了出去。 苏凌见她走的远了,叹了口气道:“这女子倒是知书达理,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周小白,你说是吧?” 周小白点了点头:“她确实蛮好看的。”苏凌笑道:“那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周小白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女子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呢。 周小白笑道:“你笑起来比她好看多了。”这话如果在一般女子听了,顿时就会心生欢喜,其实这话说的很是模棱两可。 苏凌笑道:“那我不笑的时候却非比不过她了?”周小白连忙摇了摇头:“你的样貌,当真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美丽的了,只有一个人勉强可以跟你相比,却不如你气质好。” 苏凌听了前半句,心中顿时一喜,听到后半句,却是摇头道:“你为人处世与普通人大不相同,自有一种吸引人的脾气,唉。” 周小白见到苏凌叹气,又是安慰了一番。 走的时候,苏凌道:“我爹爹不打算帮你,他说你自然会有人帮你的,他如果帮你便是画蛇添足了。”苏孝犁知道自己似乎不为太皇太后所喜,而阁老杨士奇与太皇太后关系很好,自己不出面,周小白反而能早些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皇帝朱祁镇的气消了,便将周小白放了出来,依旧官复原职。 将周小白放出来之后,朱祁镇还特地召见了他,问他上五休二的休沐制度是从哪里看来的。周小白回答的是:臣游历之时遇到的西方夷人曾说,西方有圣人曰上帝耶和华,他有个儿子叫耶稣,他们倡导工作六天休息一天,臣想我大明乃是天朝上邦,自然不能比他们休息的少啊,所以提出来这个想法。 朱祁镇一听,感觉周小白说的好像有一点道理,便笑道:“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若是这么休息,朝廷的公务就要乱了,还是容后再议吧。”实际上,朱祁镇已经打定了注意,不会采纳周小白的建议,但是朝廷的官员似乎比较支持周小白的做法,于是退了一步:不久之后,朱祁镇下诏,将春节和元宵的假期扩充至整个月,这应该就是后世寒假的最初模型了。 本来周小白以为自己可以在明朝过上第一个寒假,但是一切都被一件事情打破了,十一月份,朝廷来了一个僧人,他牛气冲天,竟然要皇帝给自己跪拜! 这个僧人不只是一个人,还带来一帮和尚,他说自己就是建文帝! 这一下朝廷炸了锅了。 要知道建文帝的事情现在非常的忌讳,连询问都是以通海之事来代替的。本来朝廷以为诛杀了不少冒充或者寻找建文帝的人,天下已经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人或者事了。谁知,现在建文帝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帮人。 更要命的是,建文帝是从广西一路而来,每到一个地方还都宣布一下自己是建文帝,这让地方官员抓不得他,还要当亲爹一样供着。毕竟永乐帝朱植是下过诏书的:帝若来归,后世子孙当奉为正统。这就麻烦了。最后到了南直隶,总算被黄福给抓了起来,送往京师。 虽然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愿意相信他话,但是他说自己就是建文帝,一副不要命的架势,谁都没办法奈何他。 唯一见过建文帝真人的礼部尚书胡濙,他心里是很清楚的,但是有些事情只能告诉皇帝,并不能在朝堂之上讲出来,于是他也就装聋作哑起来。 现在朝廷急需要一个人去证明这个僧人不是建文帝,这个差事,便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谁知这个僧人非常的硬气:他看上去已经很是苍老,但询问他的名字,他便一口咬定自己叫朱允炆,再问他的年纪,他却说自己记不清了。 马顺打算用刑,但是朱祁镇没有同意,毕竟这样的人最后是要当众处决的,如果游街的时候已经伤痕累累,那就起不到效果了:大家都会以为这是严刑拷打,屈打成招的! 马顺是一个死脑筋,让他用强可以,让他动脑子不行。既然不可以用刑,马顺便没了办法,他为这事情,天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就连他最喜欢的第十二房小妾那里,也是不去了。 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有个人替他出了一个主意:指挥使大人,何不去问问周小白呢? 周小白自从在宴请瓦剌国师的宴会上有了亮眼的表现,他就被朝廷中的许多官员看成是一个了不得的聪明人物,似乎没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对这样的人,马顺应该马上就去拜访,请教怎么才能撬开那个建文帝的嘴。可是,马顺听了这个建议之后,犹豫了。 因为马顺是王振的人。 他不能不顾及王振对周小白的态度。 于是,马顺先去拜访了王振,他请教道:“王公公,您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王振只说了一句话:“马大人,你真是猪脑子啊!”在王振看来,马顺跟一头猪没多大区别,却偏偏是自己的心腹,他没有什么优点,却对王振非常的忠心,这就是王振用他的理由。 马顺听了这话,却认为王振这是在怪自己没有找周小白,不然以他的脑子,估计早就将这件事情解决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马顺便派人请了周小白前来,商量一下对策。 周小白听到是锦衣卫指挥使找自己,起初以为自己莫非又犯事了?似乎没有啊?一路之上都是心怀忐忑,生怕自己被锦衣卫惦记上。 到了北镇抚司的衙门口,看到马顺竟然在门口等着自己,周小白知道了:这位大人一定是来找自己帮忙的。于是笑呵呵的走上前道:“马大人,要下官前来是为何事?” 马顺一把拉住了周小白的手,亲切道:“走,兄弟,啥事都不说,先去哥哥那里喝一杯!” 周小白心道:见过爽快人,没见过这么爽快的。 马顺在衙门里准备了一桌的饭菜,他请的是京师最有名气的厨师,用的食材也是一等一的好,那桌上摆放着的美酒,正是宫廷里都为数不多的西域葡萄酒。 马顺亲自给周小白倒了一碗酒,也给自己倒满了,一口气干下去道:“周赞善,哥哥我先干为敬,不瞒你说,我这次找你来,就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小白看着满满一碗葡萄酒,喝了一口,轻轻将碗晃动了一下,露出故作深思的样子。 马顺看了,更感觉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便问道:“周赞善,你在看什么呢?”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我想看一看这葡萄酒有没有挂杯。” 马顺没听懂这话,心道:挂杯?没听说过是啥意思啊!有学问!人有学问说话就是不一样。面上却是更加尊敬起周小白来。 第九十七章.劫数 周小白在饭桌上坐着,见到马顺一副恭敬的样子,心中便有些暗暗嘚瑟,故意说道:“马大人,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马大人该说说让我来的目的了吧?” 马顺一愣:这才喝了一口酒,吃了几筷子菜,怎么感觉你像是要急着走的样子,连忙说道:“周赞善,唉,哥哥我不是接了一个麻烦事吗?你知道吗,圣上要我证明那老和尚不是建文帝,又不让我用刑,你说该怎么办呢?” 周小白道:“这好办啊,你带我去问问他,我一准帮你问出来。”周小白在京师黑龙会分舵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建文帝是真的存在的,他知道刀神古有刀曾见过建文帝,所以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马顺一听,哈哈一笑道:“那好,一会我们喝了酒吃了肉便会上他一会!”说罢又与周小白碰了一碗。 待吃过了饭,马顺领着周小白来到了北镇抚司的大牢之中,将自称建文帝的老和尚提了出来。 周小白一见这个人就知道他不是建文帝了,因为这个老和尚的年纪看上去绝对不止六十几岁,倒有些八九十岁的样子。 周小白疑惑道:“马大人,这就是建文帝朱允炆?”没等马顺说话,那老和尚叹了口气道:“在朕面前也敢直呼朕的名字,你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马顺听了这话,顿时怒道:“你个老秃驴!就爱装神弄鬼!真以为爷爷没有办法治你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双目炯炯有神的看向马顺道:“卿在朕的面前也敢如此诋毁朕,看来你也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乃是乱臣贼子啊。” 马顺又要发怒,周小白却说道:“既然大和尚说自己便是建文帝,可有什么凭证吗?” 那老和尚笑道:“朕若是什么都不带,何敢来此?”说罢又道:“朕被抓进这里之前,已将随身携带的一方玉玺呈给朝廷了。” 周小白一听,竟然还带着玉玺,便询问了马顺这枚玉玺的事情,马顺便将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周小白。 这老和尚被抓到了京师之后,就拿出来一方玉玺,乃是皇帝的印玺,这枚印玺不是很大,但是用的玉和那做工都是皇家的样式。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是民间可以仿制出来的,应该是一个真的东西。 周小白听了这话,顿时疑惑道:既然有建文帝的印玺,看来眼前这个老和尚跟建文帝似乎有些关系,那他这次大摇大摆来京师送死的目的是什么呢?莫非真的是要搏一场富贵吗? 看到周小白和马顺都在谈论自己的事情,那老和尚忽然高声宣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朕有些累了,卿等送朕回去休息吧。”那样子颇有些帝王的架势。 马顺才刚刚将他提来,他就要回去休息,什么都没问到,怎么可能放他回去休息呢?马顺道:“秃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若是你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官无情!” 老和尚叹了口气道:“朕贵为天子,辽王朱植也曾下旨道:帝若来归,当奉为正统。朕这次来了,倒并不想坐那皇帝的宝座,只是想当今的皇帝给朕一个交代就可以了。” 他口口声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丝毫没有将两位官员看在眼中,似乎他们实在不配跟自己这么说话。 周小白忽然笑道:“大和尚,我想问你一下,你既然已经出家,为什么口口声声自称为朕呢?若是我记得不差,赵宋大理国的皇帝都喜欢出家,但是出家之后便不会自称朕了,我说的对不对?” 周小白对历史了解的不多,但是《天龙八部》还是看过的,他便用了大理国的例子。 那老和尚顿时一愣:的确,出家之人都是以释为姓,既然无家,又怎么好称呼自己在家时候的称谓呢? 看到老和尚愣住了,周小白笑道:“大和尚,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你的法号来吧!” 老和尚顿时面露难色,他知道,一但自己说出来真的法号,朝廷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但他又不知道建文帝的法号是什么,所以不敢乱说。 周小白见到老和尚面露难色,又笑道:“怎么,大和尚莫非连自己的法号都记不得了?” 那老和尚又是一愣,好半天才道:“朕……朕想不起来了。” 周小白忽然厉声喝道:“大胆贼子!还在自称朕!莫非你当真不知道天日昭昭,国法无情吗!” 那老和尚见面前这个少年实在不好惹,索性双目一闭,不再言语。 周小白对马顺道:“这个老和尚一定不是建文帝,哪里有出家之人不知道自己的法号的,你明天就将这件事情上一道奏疏呈给朝廷。” 马顺顿时欣喜道:“周赞善果然厉害,只是三言两语就让这个老秃驴没有了脾气,好,好的很啊!” 两人不再管那老和尚,径自出门离去。 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一但被撕开了口子,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在周小白的协助下,马顺有了一个突破口,一天一天审理之后,那个老和尚再也支撑不住,供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老和尚俗世名字叫做杨行祥,原本是一个普通的僧人,他在寺庙修行的时候有一天接待了一个僧人,这个僧人走的时候落下了一个包袱,他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枚皇帝的玉玺。他这才知道自己接待的僧人,竟然就是建文帝。 老和尚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去冒充建文帝,还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出人意料的还收了一批弟子。这些弟子以为跟着皇帝和尚,自己似乎有机会成为保驾之臣。这都是贪念啊。 事情已经查明,皇帝朱祁镇本来要将这和尚凌迟处死,但是太皇太后张氏没有允许,她考虑到此事关系到天家的颜面,不能让外人非议。所以只是将老和尚杨行祥禁锢在北镇抚司的大牢之中。 马顺之前受了这老和尚不少气,王振又深谙皇帝朱祁镇的心思,便下令马顺在大牢之中悄悄杀死了此人。周小白经常被马顺拉着一起去审理这个案子。周小白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马顺请来了皇帝朱祁镇的旨意,让他协同查办此案,这件事情前前后后花了很长时间,让周小白连个寒假都没过好,这让周小白非常懊悔:没事,我逞能做什么? 虽然杨行祥死了,但是还是留下来很多的疑点,朝廷最担心的还是此人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更加担心建文帝还活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本建文帝还活着这件事情朝廷之中也只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却是闹得满城风雨。这件事情的背后,似乎有一个幕后之人在操作这一切。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统六年正月二十五,周小白算了一下,剩下来只有五天的假期。他打算利用这最后的五天寒假好好休息一下,陪着乐小姐逛逛街。 这天上午,他刚出门,忽然感觉天色暗了下来。他不自觉的抬头向天空看去,发现了一件事情:日食了。 正当他煞有兴致看日食的时候,他被一个女子喊起了名字。 周小白低下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前站了一个艳丽的女子,这个女子正瑟瑟发抖的看着周小白。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衫,容貌娇艳的不像是人间女子,这个人周小白也不认识。 周小白疑惑道:“你是谁?” 那女子声音微弱道:“周郎,我是胡家豆腐,你记不起来了吗?” 胡家豆腐?好熟悉的名字,但是周小白还是没有想起来。 那女子急道:“你快扶着我,我要撑不住了。” 周小白更加的疑惑起来:“姑娘生病了吗?” 那女子笑了一下虚弱道:“你看看我的眼睛。” 周小白忙好奇的看了过去,那女子的眼中忽然射出两道赤红的光芒,一瞬而逝。周小白心中顿时一惊:这个女子不是人! 那女子急道:“你快些扶着我,今日乃是我的大限之日,你若是不保我,我便要被天庭捉了去了。” 周小白听得有些糊涂,但是还是连忙出手扶住了她。这还是周小白第一次搂住一个女子的腰身,一时感觉有些莫名的激动。就在周小白扶着那女子一瞬间,天空中传来一声怒喝:“何方人士竟然挡我伏魔将军降妖!” 声音好似惊雷一般,响彻云霄。 周小白听了这声音,不自觉的浑身一颤,心道:这世上还有伏魔将军,这是个什么神仙? 那女子转过头看着周小白,安慰道:“周郎不必害怕,他奈何不了你的。” 空中的伏魔将军似乎也听到了这话,顿时怒道:“尔不过是千年的精怪,也敢让他为你挡劫数!” 那女子不理会空中的怒喝,反而对着周小白笑道:“周郎,你当真不记得我吗?” 周小白忽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痛,似乎是从很久之前的时空中传来的,他猛然道:“我认识你,我们见过的!” 那女子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她流着泪道:“没想到周郎还能记得我。” 空中再次传来大喝之声:“尔敢泄露天机啊,休怪本座无情!”说着,空中打下来一道霹雳闪电,直直的向着周小白的方向窜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前世 周小白眼见一道亮闪闪的光芒向着自己奔了过来,心中顿时诧异万分,心里惊恐莫名,就连揽着女子腰身的手也是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好在周小白还是没有放手,就在那道电光快要打在自己身旁的时候,周小白身上猛然腾出来一朵云雾似的红气,恰恰挡住了那道电光,随即那团雾气就将电光吸了进去。 女子看了这个场景,虽然身体很是虚落,却是依旧笑道:“虽然已经被贬了,到底还是一个桃花仙人,你还是神仙,寻常神灵的法力毕竟比不过你的仙气。” 空中的传来一声叹息:“本座乃是伏魔将军,也是人间帝王封的正神,竟然还是破不了你的仙气,罢了,自有上仙会问你的罪,本座去也!” 周小白依旧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女子道:“我是胡媚娘,和你有三生之约,你可还记得吗?” 周小白听到胡媚娘三个字,感觉非常的熟悉,想了想道:“你莫非就是武夷山的玉兔精?”胡媚娘惊讶道:“你真的记得我?”周小白咳嗽了一声道:“说实话,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看过一本书,叫做《新白娘子传奇》,里面有一个玉兔精就是这个名字,她跟一个叫许仕林的状元谈了个恋爱,可惜她最后死了投胎做人去了。” 听到这话,胡媚娘身形一顿,惊呼道:“你连你前世的事情都还记得?”周小白诧异道:“我只是看过这本书,知道其中的剧情,你的事情我是记不得的。” 周小白说的是实话,他只是看过《新白娘子传奇》这个电视剧,知道有胡媚娘这个人,赵雅芝演的胡媚娘周小白还是很喜欢的,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胡媚娘摇头道:“你只是看过这本书所以才记得我?”周小白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准确的说是我看过这本书,才知道有这么件事。” 胡媚娘叹了口气,将事情说了出来。 周小白的三世之前,正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投胎做了白蛇的儿子,叫做许仕林,后来高中了状元。许仕林在私塾读书的时候,遇到了男扮女装的玉兔精胡媚娘,两人是好友,在后来的交往中,许仕林知道了胡媚娘的身世,并没有害怕,反而跟她私定了终身。 这其中的曲折是非与《新白娘子传奇》中的情节并无多大区别,唯一区别的是胡媚娘没有死,她在被金钹法王出手杀死之前,观音菩萨降世将金钹法王收了去,因而留得一条性命。 可惜天命难违,仙、妖毕竟殊途,两人私定终身的事情有违天和,最后胡媚娘被太乙真人收了去,留下来许仕林一个人郁郁寡欢、孤独终老。 许仕林死了之后,因为与妖私定终身,文曲星君的身份被贬为桃花仙人,让他在天宫的蟠桃园中任职,只是一个小小的神仙,只是他前世毕竟是文曲星君,虽然身份被剥夺,但是跟天宫中的很多人都是好友,因而在天庭还算吃得开。 可惜在蟠桃盛会中,他气不过自己的身份没有资格去参加,心道:我种桃子的都没有蟠桃吃,你们就有资格吃桃?这不公平啊!于是自己先吃了一个九千年熟的,于是触犯天条,再一次被贬人间。 而胡媚娘被太乙真人收去之后,却一直潜心修道,她本来可以修成正果,可惜与许仕林有约定,只好奉了太乙真人之命,下山来与许仕林的这一世周小白再续前缘。 周小白听了这话,暗暗吃惊,心道:我原本是陈浩啊,不过是借尸还魂,与这周小白有何牵连?竟然还要替他还债? 他不知道,周小白的后世正是陈浩,周小白这一世原本的结局并不好,乃是溺水而死,回到天宫之后被剥夺了仙籍,又一次被贬为凡人,而且要身受诸多苦难。观音菩萨可怜他的身世,便让陈浩死后穿越了时空,再一次来到他自己的前世,希望他有机会改写自己的结局。 所以无论是许仕林也好,周小白也罢,还是陈浩,其实他们都是一脉相承的。 但是这一切周小白自己并不知道,他现在实际上已经在改写自己的结局了。 胡媚娘道:“小白,我为了你已经等了五百年,但你毕竟已经不是许仕林,虽然你还记得我,但是我们已经不可能了,你忘了我吧,这一世你还要靠自己度过劫难的。” 周小白心道:神经病,我哪里要记得你!虽然你长的蛮漂亮的,但是我也不可能跟你一个妖怪在一起啊。 只此一念,胡媚娘已经知晓,也不知道高兴还是悲伤,她缓缓道:“人世之情果然竟是虚情假意,爱恨茫茫,不过转瞬而已。前一世我们相爱,爱的轰轰烈烈,不怕有违天条,这一世你竟然瞧不起我这个妖精,但是也让我了却了对你的思念,却是可以得道成仙了,唉……” 说完这话,一道金光照了下来,胡媚娘身形缓缓向着天空飘去了。 周小白感觉眼前一黑,自己就晕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自家的床上。乐知秋见到周小白醒了,顿时喜道:“小白,你终于醒来了,可吓死我了。” 周小白感觉脑子痛得厉害,想了想道:“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要与你去逛街,先出门等你,然后就看到日食了。” 乐小姐摇了摇头,心疼的看着周小白道:“我在后头看到,你就是抬头看那日食,没过多久人就倒下了,嘴里念叨什么胡媚娘什么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可吓死我了。” 周小白一愣:胡媚娘,名字好熟悉啊,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的……哦,对啊,《新白娘子传奇》里的玉兔精嘛,我念叨她做什么,奇怪的很。 乐小姐道:“你一睡就是一整天,还好醒了过来,对了,你念叨的胡媚娘是谁啊?”乐小姐听周小白念叨这个名字,而自己又是从未见过,不免有些好奇。 周小白笑道:“不过就是一本书中写的玉兔精而已。”乐小姐听了这话,笑道:“那书一定不是什么好书,不然你看了怎么会如此念念不忘的。” 周小白道:“胡媚娘蛮可怜的,最后死了做人去了。”乐小姐道:“能够从妖怪做人,不正是新的开始吗?”周小白笑道:“是啊,是一个新的开始,你说的也对。” 在家中休息了数日,只感觉日子过得飞快,已经到了正月里最后一天,对于周小白而言,这寒假就要结束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而去——周小白心中感叹道。 这一天周小白本来打算去拜访一下固川王苏孝犁的,说是拜访苏孝犁,其实是想借着机会去看望一下苏凌,谁知刚要出门,就来了一个刑部衙门的官差,他递了一个帖子给周小白道:“我家大人有请。” 周小白心中气不过:哪里来的大人,没事情做啊,在假期里最后一天要我过去。随即不满道:“你家大人是谁啊?本官今日还要出门访友,若是有事情,不如改日再说。” 那官差笑道:“我家大人乃是刑部侍郎于大人,还请您过府一叙。” 于大人?周小白心中嘀咕道:莫非是于谦! 于谦此人可是赫赫有名,可以说若是没有这个人,大明就要亡在朱祁镇手里了,此人在土木堡之变之后,扛起了抵御也先的大旗,守住了京师,对于这个人周小白还是很佩服的。 周小白确认道:“你说的于大人,可是于谦?”那官差一愣:怎么,同在朝廷为官,你连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都不知道吗? 面上不敢有不满的意思,那官差笑道:“正是于谦于大人。” 周小白道:“于大人要本官前去,所谓何事?”官差道:“这个,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 周小白道:“既然于大人相邀,本官跟你走便是。”说罢,带着书童周桐出门,叫轿夫的头头张安领了轿夫们过来,自己坐上轿子,周桐骑了马,向着兵部衙门走了去。 周小白一路都在想:自己一直在翰林院做做编修,再者就是陪着郕王朱祁钰读读书,不怎么关心朝政,朝廷中的诸位大臣接触的很少,自己都不知道兵部侍郎现在换了于谦了。他这回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到了兵部衙门,由官差陪着到了后堂,于谦正在那里等着周小白呢。于谦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实际上已经有44岁了,显得很年轻,身材高大,容貌伟岸,一看就是一个清廉正直之人。此时,他身穿深红色的官袍,腰间系着金带,补子是一个孔雀的样式,一看便知道是一个正三品的要员。 见到周小白进来了,于谦先是从椅子上起来客气的让周小白不必行礼,然后请他坐下,又吩咐上了茶水,方才坐下道:“桓锡,你是不是怪我把你请过来?” 周小白道:“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怕叨扰了大人。” 于谦道:“我今日找你来并不是以上官的名义,而是私下里想求你一件事情。” 于谦开口就是私下里,这让周小白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心道:这位大人不是正直的很吗,怎么会第一见面就求我一件私事? 虽然这么想,周小白还是连忙道:“于大人有话请讲。” 于谦道:“我听闻你上京的时候遇到了帅麒麟,我想请你做一个宣旨大臣,命他带兵前往麓川。这件事情对于朝廷而言是公事,对于你而言却是一件私事。所以我才想求你帮这个忙。” 此言一出,周小白呆住了:这也是私事? 第九十九章.监军 周小白听说于谦要让他回山东去找帅麒麟,心中顿时一惊,上次自己从台州回来的时候正是被此人打劫,如今需要再去,心里面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周小白疑惑道:“于大人,下官上次正是被帅麒麟打劫,差点丢了性命,此次为何又让下官前去?” 于谦正色道:“桓锡,你知不知道,帅麒麟上了一封奏疏点名要你去麒麟卫?” 这事情周小白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更加疑惑:这帅麒麟究竟在想什么?还点名要自己去? 于谦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云南麓川宣慰使任思发叛乱进犯大侯,征南将军沐昂剿抚不利,已经退兵景东。现在山东再不能乱了,所以这一年一次去犒赏麒麟卫的事情自然就是你来做。何况,你这人,还是帅麒麟亲自点的。” 周小白明白了:敢情是朝廷每年都会派一个官员去犒赏麒麟卫,这次帅麒麟点了自己,这事情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实际上周小白不知道,帅麒麟自从按照周小白的提议开征什么:养路税,收入一下子多了很多,因为只收过往商队、官员的钱,不收行脚赶路人的银子,还让他博了一个仁义的名声,这让帅麒麟非常高兴,想到今年朝廷会派官员前来犒赏,就点名要了周小白。事实上,还是想让他出出点子,好让自己增加进项。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过了两天,朝廷任命周小白为山东麒麟卫犒赏大臣,令他前往山东。 周小白这一次走的很快,只是用了不到半个月就到了山东凤凰山地界,来到了麒麟卫。 帅麒麟早早得到了消息,率了大队人马在军门之前迎接周小白的到来。 一阵敲锣打鼓之后,周小白停住了轿子。只听轿夫头领张安道:“周老爷,帅麒麟派了褚坚来迎我们了。” 褚坚就是上次打劫周小白的时候领兵的大将,如今照旧一身铁扣金锁甲,手提一支亮银枪的打扮,看上去威风凛凛。张安对此人印象极深,因而一眼就看出了来人的身份。 周小白下了轿子,看到褚坚已经下了马来到轿前,顿时笑道:“褚将军,别来无恙?” 褚坚哈哈一笑,满脸的横肉都似乎带着些许善意,看上去不是很协调,他爽朗道:“周探花,我哪里是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个打劫的头头,你太客气了。”褚坚为人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倒是不看重虚名。 周小白道:“朝廷自有法度,麒麟卫也是朝廷卫所之一,褚将军身为朝廷命官,切不可妄自菲薄。”这话说的褚坚又是哈哈一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领着周小白等人来到军门之前。 帅麒麟见到周小白来了,一如既往的露出了带有亲和力的笑容道:“周探花,好久不见,本帅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周小白按照规矩,正色道:“下官参见大帅。” 帅麒麟不等他行礼,一把拉住周小白的手道:“你我之前何须如此,随我来,酒宴已经安排好了。” 周小白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道:古人娱乐项目太少,见了面除了吃还是吃啊,唉。 麒麟卫虽然是朝廷的卫所,但是在驻地的设计上,实际上保留了山寨的风格。周小白随着帅麒麟一路来到聚义堂,里面已经安排了酒宴,都是一些大鱼大肉,让人看了就感觉饱的厉害。 众人坐下,帅麒麟拍了两下手掌,聚义堂门外走来了一群歌舞姬,在聚义堂中轻歌曼舞起来。不得不说,帅麒麟看女人的眼光很不错,这些歌舞姬长相、身段都是一等一的。 看到周小白盯着自己的歌舞姬在看,帅麒麟不禁心生鄙视:原来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好,只要有弱点,本帅就能容易掌握。 这帅麒麟虽然才二十几岁,但是从小跟着自己的父亲做这山大王多年,却是学到很多东西,不然也不能把这一万人马管的服服帖帖的。 帅麒麟笑道:“周探花,本帅这些歌舞姬,都是本帅精挑细选而来,若是有看上的好就跟本帅说,我就送给你了。” 周小白听了这话,正色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圣贤说的,下官没有这个意思。” 帅麒麟道:“呵呵,倒是本帅误会了。”说罢,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道:“本帅说错了话,自罚一杯。” 周小白连忙陪着也喝了一杯。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正事上了。周小白道:“大帅,云南麓川宣慰使任思发叛乱的事情您知道吗?” 帅麒麟道:“这事也不是今年的事情了,任思发祸乱云南由来已久。” 周小白道:“大帅认为朝廷该是用剿还是用抚呢?”帅麒麟笑道:“能剿灭是最好的,安抚之事毕竟在其次。”说到这里,帅麒麟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道:“周探花上次给本帅出的养路税的主意,如今收效很好,不知道周探花还有其他法子教我吗?” 周小白心道:做贼的自然心虚,问到剿抚之策就不太想说了,哪有这么容易,我还要你带兵前往云南呢。 周小白道:“不瞒大帅,下官这一次来实际上是想请大帅带兵前往云南,剿灭任思发的。” 帅麒麟哈哈一笑:“周探花,朝廷真的想让我去云南平叛?”周小白正色道:“正是。” 帅麒麟听了这话,忽然收住了笑,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瞪眼看着周小白道:“朝廷安敢欺我!本帅在这里造福一方,已经给了朝廷面子了,竟然想让我去趟麓川的浑水,这真是痴心妄想!” 看到帅麒麟发怒,原本在轻歌曼舞的歌舞姬顿时吓的退了下去,两旁的兵丁都面色不善的看着周小白,等着他的解释。 周小白坐在位子上,看着发怒的帅麒麟笑道:“大帅,你刚刚我问有没有其他法子,我说的正是一个法子,大帅为何发怒?” 这话说的帅麒麟一愣,没想到要自己带兵去云南平叛,竟然也是发财的法子? 周小白解释道:“麒麟卫的未来,只能是跟着朝廷走,大明如今国力日盛,容不得国中之国的存在。恕我直言,大帅还是要为自己跟自己的兄弟们着想。” 说到这里周小白站起身来对着大厅中的众人道:“谁人不想过安稳的日子,现在的麒麟卫正是大明的卫所,虽然有些特权,但是你们也是大明的官兵!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如今本官来就是要指一条明路给你们走!” 帅麒麟听到“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这句话不禁心中暗自赞叹:周探花说的这话,还真是发人深省。 说实在的,帅麒麟不是没想过以后,只是他也不知道如何改变这样的状况,他一方面想保住自己手下这一万多人,另一方面又不想得罪朝廷,怕引来朝廷大军的围剿。 说到底,帅麒麟还是一个年轻人,虽然从他父亲那里学到了政治上的手段,但是他也有自己梦想,他的梦想其实就是当一个将军,要说他会起兵造反想当皇帝,那是没有的事情。 但是他手下并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智囊的人物,因而他不知道该如何跨出与朝廷和解这一步。 帅麒麟坐了下来,想了半天道:“周探花,你的话确实有道理。本帅也知道,这样下不是长久之道,但是朝廷让我前往云南平叛,到时候我跟任思发打个两败俱伤,朝廷不是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吗?” 周小白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顿时笑道:“大帅此言差矣,任思发是叛军,他死一个便少一个,你是朝廷的卫所官兵,堂堂的指挥使,当然有招兵的权力,平叛不仅不会让你的兵马变少,还会越来越多。平叛胜利,到时候大帅凭借军功封侯拜爵也不是难事。” 说到这里,周小白忽然跪拜道:“下官一腔肺腑之言,还请大帅明鉴!” 帅麒麟连忙走上去扶起了周小白道:“朝廷的旨意我可以遵循,但是你必须来我这里做监军,这是我的条件。” 这…... 周小白一心只想过安稳日子,谁知对方竟然要把自己绑上战车,事到如今,自己也不好推辞,难办啊。 帅麒麟道:“监军一职可谓是军中要职,对周探花而言,也是进身之资,何乐不为?” 说到这里,帅麒麟拔出宝剑一下子剁掉桌子一角道:“从今以后,周探花便是我麒麟卫监军,除我之外,众人悉听其节制,如有违背者有如此案!” 聚义堂众人顿时叩拜道:“谨遵大帅军令,我等参见监军大人!” 事已如此,周小白也只能朗声道:“本官身为监军,自当在大帅的领导之下,带领你们走向胜利!” 众人顿时喜道:“万胜!万胜!” 就这样,周小白当上了麒麟卫的监军,他将事情上了奏疏给朝廷,朝廷中的大臣对此都是喜出望外,皇帝朱祁镇更是赞善道:“周卿家以一人之力,甘冒矢石之心,而令山东麒麟卫归附,功在社稷,果不愧为美周郎呼?” 就这样,周小白以监军的身份,开始了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征战的生涯。 第一百章.将军 要说古代的交通水平,那真的是太糟糕了。这是周小白此刻心中最最真实的想法,从山东济宁府的麒麟卫到云南景东征南将军沐昂的驻地,路上足足走了三个月。 “这要是有k字头列车,也不至于如此啊。”周小白伸了个懒腰,嘴上嘟囔着走出了自己乘坐的轿子。一旁书童周桐和轿夫头头张安见了,连忙走了过来,给周小白递上一碗茶水。 这时节已然到了农历五月中旬,正是夏季到来的时候,周小白穿的青色官袍前后都能挤出水来。喝了一碗茶水,周小白对着二人道:“从山东一路而来,翻山越岭,这路是越来越难走,二位辛苦了。” 这是周小白的习惯,他有着前世人统统都有的习惯:客套。但是这种礼貌性的话,放在明朝可是很少见的,封建社会讲究的是长幼有序、尊卑有礼,没有几个大老爷会对常随这般客气,这倒让跟着周小白的下人们都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周桐随即笑了笑道:“老爷都没说辛苦,小的一个书童,哪里敢说辛苦。”张安点了点头道:“老爷你对我们极好,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周小白笑了一下道:“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沐昂将军的驻地了,苦日子快到头了。” 正说着话,女扮男装的乐知秋骑着马走了过来,她神色有些不快,似乎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将马停住,乐小姐便要下马,她忽然感觉眼中一暗,头有些晕乎乎的,下马的时候险些跌倒在地。周小白在一旁见了,连忙搀扶住了她。 “知秋,你怎么了?”周小白一边询问,一边用手探了探乐小姐的额头:“哎呀,好烫啊。”乐小姐努力露出一个微笑道:“这几日风餐露宿,可能晚上邪气入侵受了凉,没事的。” 周小白当然不放心,忙让周桐把麒麟卫的郎中请了来给乐小姐进行诊断,自己扶着乐小姐坐进了轿子里。 一会的功夫郎中来了,号了一下脉道:“周大人不必担心,这位小姐只是受了邪风入侵,小人开一个方子,每日服下,几日便可好了。”听了郎中的话,周小白宽下心来:只是感冒,还好没有大事。 周小白等郎中写好了方子,便让张安去煎药,自己守在轿子旁边。乐小姐是真的有些乏了,没过一会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安将煎好的药拿了来,周小白轻轻唤醒了乐知秋,将药一调羹、一调羹的喂到乐小姐的嘴里。 乐小姐吃了几口药,忽然掩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周小白笑道:“这么大人了,还怕药苦啊。”乐小姐笑了一下道:“我自小就不喜欢吃药,吃药的时候都是爹爹喂我的。”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唉,当初就该让你留在京城或者到金陵老家住下的,这是我疏忽了。”乐小姐摇了摇头道:“小白,此行不同寻常,你出任朝廷麒麟卫的监军,但系重大,我不跟过来,我也不放心的。” 周小白心里面明白,乐小姐是真的担心自己,害怕自己一介文弱书生没有保护自己的本事,这才执意跟过来的。喝完了药,周小白把轿子让给了乐小姐,自己骑上了马,陪在旁边。 又过了一天,终于到了征南将军、云南都指挥同知、右军都督沐昂的驻地——景东。 沐昂可是正宗的勋贵,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他老爸就是跟随朱元璋起兵的大将沐英,开国后被封黔国公,死后又被追封为黔宁王。沐英一共有四个儿子,沐昂是其第三子。去年(正统四年)哥哥沐晟死后,沐昂就接替了哥哥的职位,担任征南将军,继续讨伐任思发。 沐昂对于朝廷能派来一支援军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去年楚雄之败,哥哥沐晟忧虑而死,自己手下真的是兵匮将乏,在面对任思发的进攻时,往往捉襟见肘,现在有了这样一支生力军前来,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他也同知得到消息,这支军队不同于大明其他的卫所,因为他们是凶名在外的强盗部队——赫赫有名的麒麟卫。既然沐昂是掌军一方的大帅,自然不肯部下不听号令,所以他欢迎麒麟卫的方式很特别:摆出了军阵。 烈日之下,旌旗招展,一面大大沐字旗立在当中,当下一员白花胡子的老将,头戴金翅盔,身穿金锁v字甲,骑着高头大马提枪而立:正是沐昂。 帅麒麟见到老将军过了花甲之年依然雄壮如斯,不禁心中叹服。连忙下马上前执礼道:“末将山东麒麟卫指挥使帅麒麟见过大帅!”虽然没有下拜,但是这对沐昂来说已经足够了。 沐昂也是从马上跨下来,上前拉起了帅麒麟的手笑道:“将军大名,老夫早有耳闻。老夫有生之年得见将军,正是三生有幸,请将军随老夫进城吧。” 帅麒麟道:“这次来此非是末将一人,我还带来了一个人。”沐昂笑道:“哦?能得将军青睐,定是人中骄子。” 这时,帅麒麟身后的周小白肃穆的走上前来道:“下官麒麟卫监军,詹事府右春坊右赞善周小白参见大帅。” 沐昂见到眼前不过是一个少年,但是气度不凡,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听他说起官职,还是皇帝的近臣,不禁好奇道:“监军是陛下近臣,本帅远在边地无缘得见,周小白这个名字,本帅似乎很熟悉。” 帅麒麟笑道:“大帅有所不知,眼前之人正是去年的探花郎周小白啊。”沐昂一愣,疑惑道:“莫非是陛下口中那个:探花美周郎?”帅麒麟道:“正是。” 沐昂哈哈大笑,自嘲道:“老夫老眼昏花,识不得大名鼎鼎的美周郎啊。如此貌美之少年郎,怕是周后之面首也不过如此。”言语之中,颇有不屑之意。他说的周后,就是指代唐立周的武则天,面首的意思就是指武则天的男宠。 周小白肃穆道:“我虽一介书生,且有报国之志,大帅见我来,一不说兵事,二不问来意,却喜我相貌,此非领兵大将之礼。” 沐昂听闻此言,收住了笑,训斥道:“小儿何等放肆!”他领兵多时,自有一番威严,此时被一个少年训斥,脸面上自然挂不住的。 周小白道:“大帅,下官乃是肩负使命而来,还望大帅息怒。” 沐昂却是一甩将袍,转身就要走了。帅麒麟连忙说道:“大帅岂闻: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之语?”沐昂听了,停下了脚步:“此言甚为有理。”帅麒麟道:“此言正是周监军所说,他只是急于为国效力,言语冒昧之处,还望大帅海涵。” 沐昂转身笑道:“老夫刚才一番话,不过试探而已。老夫见来了一个少年监军,恐怕耽误军事,是以以言相激。今闻帅将军所言,方才知道周监军也是明理之人,如此甚好!” 周小白腹诽道:古人动不动就喜欢用言语讽刺一下,唉,长的好看也不是到哪里都讨得到好啊。 进得城来,沐昂升帐点兵,将众人一一介绍。到了晚上,又摆上了宴席,替帅麒麟和周小白接风洗尘。 周小白吃完了饭,回到了自己下榻的馆舍之中。 这一夜,有些闷热。云南景东地处西南,当地下雨频繁,到了夏天自然是又闷又热。 睡到半夜时分,周小白猛地被人推醒了,定睛一看,竟然是乐知秋。乐知秋焦急道:“小白,快快穿衣,任思发带兵杀过来了!” “什么!”周小白顿时一惊,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刚来报到第一天,任思发就打来了。 乐小姐道:“刚才城外锣鼓喧天,一问才得知是任思发带兵杀来了,沐大帅已经带兵前往城楼,他派人让我们收拾行装,以防不测。” 周小白心道:莫非又是这老帅想试探一下我的胆量,怕我意志不够坚定?随即笑道:“知秋,你去睡吧,我去城楼上看看。” 乐小姐推了一下周小白道:“你疯啦!那可是真刀真枪的搏杀,沙场之事并非儿戏,你怎么还要去城楼啊?” 周小白固执道:“我身为监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心里认定了这场仗是假的,自然是不害怕。 其实,他错了,这回真的是任思发的叛军杀过来了。任思发得到细作消息,今天夜里城内宴请朝廷大员,想必防备松懈,所以趁着月黑风高从小道杀了过来,企图一举击溃沐昂所部兵马。 沐昂的大部分兵马此刻都在城外三十里扎营防备,抵御任思发,城内只是少量的守备部队,可谓兵力空虚,事实上是真的很危险了。试想若非如此,沐昂会派人来让周小白收拾行装么? 乐小姐拗不过周小白,又拦不住他,只好拖着病体,随他一起前往城楼。 还没有到城楼,城楼之上远远的就传来了喊杀声,到处都是火把,灯火通明。周小白远远看到一个大明官军在城楼上被砍了脑袋,心中顿时被吓住了:这是真的啊! 第一百零一章.问斩 这不是周小白第一次看见杀人,早在金陵黑龙会分舵燕子楼的时候,他就见过虞幽杀人。但是至少死的人还是一个全尸,还是一个美女。美女哪怕死了,那还是有些优越感的。 这回所见却是一个大汉直接被砍掉了脑袋,鲜血彭涌而出的一瞬间,周小白吐了。 过量的鲜血总是让人反胃的。 更何况周小白还喜欢吃鸭血、猪血、羊血,特别是羊血那种细腻的口感,因为加了盐的缘故,凝聚成了固态,味道更显鲜美。 乐小姐见到周小白吐了,知道他适应不了这种环境,便想带着他赶快离开!却被周小白制止了。 周小白吐了一会,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角,叹了口气道:“既来之则安之,此刻叛军正在攻城,我要等上城楼激励士气才是!” 周围人一时间无言以对,自家老爷是傻了么? 周小白却还要坚持去,被乐知秋死死挡住道:“你要是敢上城楼,我便自决于此地!” 睥睨之间,身后一人领军而来,却是帅麒麟的部将褚坚带了本部人马前来支援。褚坚来不及下马,在马上拱手道:“监军,末将奉了将令前往城楼,还请监军速速回避,此等地方,凶险的很。”说罢,径自领兵向着城楼处杀了过去。 周小白等褚坚走后,怅然若失。的确,战场之上确实凶险万分,但是这是自己出任监军以来第一次遇到敌袭,如果就这么回去了,怕是让麒麟卫的人笑话。 想到这里,周小白对周桐道:“取我佩剑来!”周桐一愣,自家老爷难道还要亲自上阵杀敌?自己对周小白那是太了解了,真的是一点武功都不会啊,上去岂非白白送死? 周小白朗声道:“此时,正是报效国家的时候!我虽一介书生,亦当奋勇向前!”他看惯了后世的古装电视剧,似乎男子汉的形象就应该是这样的。 乐小姐叹了口气,默默的从周桐身后拿过了宝剑递给周小白道:“事已至此,我便无话可说了。一会登上城楼,我在前,你在后,切记。”随后又对周桐、张安、王力、赵赫等人吩咐道:“切需小心护卫!” 王力和赵赫笑道:“我兄弟二人刀剑双侠的名头不是吹的,乐小姐你就放心吧!”说着两人提着兵器就去前方开路。周桐、张安也是将朴刀提在手中,护卫在周小白的身后。周小白和乐小姐则被围在四人当中。 离着城楼越近,喊杀声是越来越大。褚坚领着兵马已经到了城楼之上,无奈叛军人数很多,而且多数已经登上了城楼,褚坚的兵马虽多,却一时施展不开,叛军竟然片刻之间还杀不下去。 就在此刻,一人大声呼喝道:“我乃麒麟卫监军周小白是也!诸位将士随我杀敌!大明万胜!” 不得不说,古人的思想还是很淳朴的,特别是当兵吃粮提着脑袋过日子的普通将士。听是监军大人亲自上城楼督战,顿时士气大振。 守城将士们呼喊着:“大明万胜!”便争先恐后,蜂拥扑向了叛军,叛军顿时大乱。眼见叛军就要兵败,乱军之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箭矢,嗖的一声,向着周小白奔了过去。还是乐小姐眼快,只听叮的一声,横剑一档,总算是化险为夷。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城外的明军的救援部队已经杀到,任思发知道这次突袭算是失败了,便引军退走。 这一仗虽然守住了关隘,明军损失也并不少,只能算得上是惨胜。 征南将军沐昂听军中说起周小白亲自上城楼督战的事情,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监军会上阵杀敌的。这从太祖、成祖皇帝以后,怕是没有的吧。只是如此置身险地,也是孰为不智。“初生牛犊不怕虎。”沐昂想来想去,这个评语算是比较中肯的了。 官舍之中,乐小姐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本来有点不舒服,昨夜又没有睡得安稳,等任思发退兵之后,她便回去睡了。 到了晚上,周小白自个去官舍的厨房中炖了一碗红糖姜汤送到了乐小姐房中。 “知秋,这云南的红糖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特别的甜,我找了一些生姜芽放进去炖了很长时间,你喝喝看。”周小白扶起了乐小姐笑着说道。 乐小姐叹了口气,心道:这人总是对我这般好,可是他身边的女子又是那么多,还有一位郡主也看上了他,我该怎么办呢。 “小白,这次来云南讨伐任思发,恐怕时日久远,你一定要听我的,千万不能鲁莽行事。像昨天晚上,你一定要去城楼,要不是我在你身边,你就被箭射中了。”乐小姐说完,喝了一口红糖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小白赔笑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这是真的,不然打死我也不去啊。” 这话让乐小姐一愣:这都说的什么?不是说为了报效朝廷么? 见乐小姐一脸的疑惑,周小白笑道:“我不知道昨夜是真的有叛军攻来,我还当是沐大帅特意试探我的呢。” 乐小姐笑了:“我还当你真的是不怕死呢,原来是自个骗了自个。”听到周小白这么说,乐小姐倒是稍稍放下心来,所以便笑了起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周桐在门外说道:“老爷,沐大帅派人来,通知明日卯时到都督府行营议事。”听到门内答应了一声,周桐便径自去了。 周小白对乐小姐道:“明日议事,不知道是为了何事?”乐小姐笑道:“昨夜一战肯定要刑赏一番,这是军中惯例。”周小白点了点头,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怎么没想到,啥时候自己脑子这么不够用了。 乐小姐嘱咐道:“明日是你第一次参与议事,千万不要多嘴,军中刑罚森严,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乐小姐之所以这么说,是深知周小白的个性,这位爷太喜欢管闲事了。 乐小姐的爹爹乃是游击将军出身,乐小姐自幼受爹爹影响,对于军中之事倒是颇为熟悉。她害怕周小白不自量力去掺和军中的是非,所以特意嘱咐他。 周小白疑惑道:“怎么,这议事还有讲究?”乐小姐道:“明日必然会追究失职将官的过失,怕是有两三颗人头要落地的。”周小白惊讶道:“不就是一次突袭吗?怎么还有人要杀头?” 乐小姐叹了口气道:“唉,你什么都不明白,当初就不该允诺了帅麒麟,来这地方做什么监军。”说罢,便介绍了一下军中的惯例。 在明朝,治军极其严酷,比如主将在沙场之上战死,除非是沙场叫阵单挑身亡,不然的话,护卫兵丁皆斩。昨夜任思发叛军的突袭,直接扑到了景东沐昂的驻地,那么城外大营便是守备不利,当夜的守备将官是要杀头的。 …… 听乐小姐讲了一个大概,周小白已经有些害怕了。军中不比其他地方,不守规矩是真的会掉脑袋的,到时候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心里边便暗暗嘱咐自己还是要千万小心才好。 第二天卯时,周小白准时出现在了沐昂的都督府行营之中,刚一进门,却被周围兵丁抓了起来! “跪下!”兵丁们毫不客气的押着周小白来到堂中,就要让他下跪。周小白本能的反应道:“等等大帅,我犯了何罪!” 沐昂叹了口气道:“这是你来之后,本帅第一次正式议事,你就晚到了半个时辰,你可知自己的罪过?” 周小白大惊失色,忙道:“大帅明鉴,下官是卯时而来,何谓晚到?” 沐昂笑道:“昨夜本帅有无派使者通知于你?” 周小白下意识的点点头。 沐昂又道:“使者有无说明时辰?” 周小白道:“使者说了是卯时。” 沐昂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是知法犯法了。本帅要的是卯时三刻而来,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说罢指了指大堂内的漏壶、大门外的日晷(gui)。 这……不对啊,周桐昨夜说的只是卯时,并无说明时刻啊。周小白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谁的圈套一般。 沐昂见周小白呆在那里,以为他是怕了,顿时喝道:“麒麟卫监军周小白知法犯法,延误时辰,来人哪,给本帅拖下去——斩!” 左右刀斧手顿时拖起周小白就走。 奇怪的是没人给周小白求情? 这倒是让沐昂难办了。 沐昂的本意,只是想吓一吓周小白,在沐昂看来周小白此人虽然颇有胆识,但生性未免有些轻率唐突,怕他以后不听自己的调遣,所以暗地里让通知的兵丁没有通知到几刻钟,就是为了杀一杀周小白的锐气。 现在却难办了,因为并没有人来为周小白求情,连个免罪的台阶都没得下啊。 为什么没人给周小白求情呢?因为沐昂军中分为好几派,一派是听沐昂的话的,占了大多数,此刻这些人并不清楚沐昂的用意,甚至以为沐昂这是在跟帅麒麟立威呢。另外几派人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能去替这位素不相识的监军说话呢? 唯一应该救周小白的人便是刷麒麟了,可惜,他却跟周小白一样也来晚了。 第一百零二章.寻仇 无人求情。 沐昂也只能眼看着周小白被刽子手拖到了都督府行营外面,此时的周小白虽然非常害怕,但是更多的是懵逼,所以他甚至尚未喊出“饶命啊,大帅!”就已经被押到法场之上了。 此处的法场,其实就是都督府行营外面的一片青石板空地。往日里,沐昂要执行军法大都是在此处举行。 一会的功夫,行营里面又走出了一人,对着刽子手耳语一番,见那刽子手点了点头,来人便又转身回去复命去了。 见到要杀人,周围街上的百姓都是好奇的聚拢过来,再看到是杀一个文官,也是纷纷称奇。沐昂虽说在此地杀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文官。 百姓中有识得官服的,知道是要杀一个六品官,再看周小白的年纪尚幼,更是稀奇,便纷纷议论起来。 “这人是谁?” “你不知道么,这人啊,就是我朝年龄最小的探花周小白啊。” “什么,竟然是杀他?他犯了什么王法?” “这个,我哪里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是沐大帅点卯的时候,周探花延误了时辰。” “啧啧,周探花遇到沐大帅也是命数,可惜了。” “哎呀,如此俊俏的人儿,沐大帅真要杀他?” …… 见到自家老爷被押到了法场,周桐吓的魂飞魄散,也来不及驾车,转身骑上周小白的马就往自家住的官舍跑去…… 说来也怪,今日乐小姐睡在自己房中的床上,不知怎的,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生。按照常理,人若是病了,大多应该昏昏睡去才对,这是人体自我调节的需要。可是今天,乐小姐总感觉睡不着,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辗转反侧之间,从楼下就传来了周桐悲泣的声音:“呜呜……乐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要被问斩了!” 什么! 待听得真切,乐知秋几乎是“腾”的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两下穿好了衣服,连忙打开了房门。 “周桐,你说什么,小白要被斩了?!”乐小姐急切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桐呜咽道:“小的也不知道啊,就见到老爷被押到都督府外法场之上,小的就急着回来禀告。” 乐小姐恨的一跺脚叹了口气:“唉!” 说罢,她再也不管周桐,顿时运起行云流水的身法,转眼之间已下了楼,出门骑上马,喝了一声“驾!”便绝尘而去。 此处官舍离着征南将军沐昂的都督府行营尚有一段距离,一路之上,乐小姐闪过几个念头:小白啊,你可千万不能死啊!等着我!若是你死了,我便任他千军万马,也要杀进都督府取了沐昂老贼的人头! 眼见着快到法场,法场周围的百姓忽的喊起一片“唔”声,乐小姐隔着一看,隐约见一颗人头落下,一人已经身首异处了,断头处一腔热血冲出来有一米多高。 “小白!”乐小姐悲泣的喊道,顿感觉眼前一黑,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头晕目眩,一头栽下马来。 乐小姐跌在地上,芊芊玉手狠狠抓起一捧尘土,手指被碎石划破流出了血,她也不管疼是不疼。 再看乐小姐一脸的悲愤,双目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猛然间她想到了什么,一双眸子里能看到的只剩下熊熊烈火。 “嗖”的一声,她便从地上站了起来,从怀中抽出一条白绢,咬破了手指头,在白绢上写了四个字:为夫报仇! 写上这四个字后,她便将白绢系在衣衫之上,左手再次探入怀中摸出了四把飞刀,将其中一把叼在嘴上,三把握在了左手指间,右手顺势从身后抽出了一柄冷冰冰的青锋剑——这架势是要找沐昂拼命去了。 乐小姐飞身而起,空中腾挪几下,便越过人群,冲着都督府行营大门而去。 都督府大门两旁的守卫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心中顿时一惊。 “有刺客!”守卫惊叫起来。乐小姐也不管那守卫,径自提剑向着大堂内飘然而去。 沐昂在大堂听得一惊,周围的护卫却是不慢,立时拔刀在手挡在沐昂身前。乐小姐此时已飞身进了大堂,看有护卫挡着,左手一挥三道流光便向着护卫咽喉处扎去,三人立时倒地。 乐小姐看着有些愣神的沐昂,香齿间吐下那柄飞刀落在手上,顺势一送,飞刀便向着沐昂的咽喉奔去。说时迟那时快,眼见沐昂就要身死,大堂房梁之上落下一人,横剑一挥,一道剑气就将飞刀打落在地。 乐小姐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蒙着白色面纱的白衣女子正亭亭立在自己和沐昂之间,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白衣女子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行刺我太公?” 虽有些怒气,声音却也清脆悠扬,显得彬彬有礼,很是好听。 但是乐小姐却管不了那么多,她一心只想取了沐昂项上人头,为周小白报仇。也不回答白衣女子的问话,径自提剑刺来。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也是提剑在手,转瞬刺出几道剑光,招架住了乐小姐的攻势。 两人这样你来我往斗了数个回合,并没有分出胜负。乐小姐也是习剑多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见到那白衣女子的剑式,便知道对方的剑法跟自己不相上下,此时心中只能叹息一声:周郎,我真没有用,怕是不能为你报仇了。 此刻,沐昂的护卫陆续赶到,将乐小姐团团围住。白衣女子闪身立在沐昂身边,冷眼看着乐小姐。 面对周围的刀枪剑戟,乐小姐却是将头一抬,盯着沐昂冷声问道:“沐昂,我那周郎犯了何罪,你竟然斩了他!你可知,他是这世上唯一知我之人?” 这话问的老将军一愣。 沐昂看着这眼前这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自己的目光却仿佛是几代的宿仇一般。 白衣女子在旁施礼道:“太公,这是孙女刚才从那贼人身上拿下来的。”说罢,递给沐昂一条白绢。 沐昂将白绢摊开来一看,上面血书四个字:为夫报仇。这些字尚未发黑,可见是刚写不久的。 老将军也是风里来雨里去,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杀人多的那是数不胜数。想到血书刚写未久,又听她提起周郎,老将军肃然道:“本帅驰骋沙场多年,要找本帅报仇的真可谓数不胜数,小姑娘,尔是要为尔夫君报仇么?” 乐小姐点了点头。 沐昂叹了口气道:“本帅看尔年纪尚幼,身手却是不错的。想来也是尔勤学苦练多年所致。但尔今日却要枉死此地,只是为尔之夫君,岂非可惜?” 乐小姐淡然道:“江水云云,只取一瓢饮之。知我者,周郎一人而已。可恨我不能为周郎报仇!”言罢,叹息一声,就要拔剑自刎。 白衣女子见了,忙从手中飞出一块石头,叮当一声,打落了乐小姐手上的宝剑。 白衣女子言道:“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言语之间语气虽然颇为冷漠,但她心中却是有些同情乐小姐的,只因乐小姐只是为夫报仇,在白衣女子想来可谓是情深义重,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沐昂想了想,沉声问道:“方才听尔说起周郎,尔之夫君莫非是周小白么?” 乐小姐先是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 这到让沐昂有些疑惑了,他试探道:“既是如此,尔夫君却是尚在人间,并未死去。” 这一句话,让乐小姐哭了出来,她喜极而泣道:“你没有骗我!” 沐昂肃然道:“本帅官拜征南将军,岂可哄骗尔一介女流?” 原来,乐小姐看到被杀的人,并不是周小白,而是叛军攻城那天,城外明军大营的守备统领。周小白在被绑出法场后没有多久,沐昂便派人出去吩咐刽子手暂缓行刑,又过了不久,便差人将他带离了法场。 前文说过,沐昂的本意并不是真的要斩周小白,只是为了杀一杀周小白的锐气,以便让周小白服从自己的调遣。军中那些将领有些人跟随沐昂多年,深知主帅的脾气,看到主帅命人暂缓行刑,便知道了沐昂的意图,一个接一个为周小白求情,沐昂有了台阶下,这才将周小白带出了法场。 此时此刻,周小白正在军中大牢里郁闷着呢。 见到乐小姐喜极而泣的样子,白衣女子在一旁却是叹息一声:这y头擅闯军中大堂,意图刺杀主帅,还杀了三个护卫,这是死罪中的死罪,这人生的俊俏并不输于自己,身手又好,死了未免有些可惜。 沐昂看到自己孙女的样子,心知她有些不忍,想到孙女之前的境遇也是叹了口气道:“好孙女,是你救了太公,太公便让你说说眼前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白衣女子想了一想,在沐昂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沐昂却是哈哈笑道:“就依你之言。”说罢,便散了大堂,吩咐左右将乐小姐押至后堂问话。 原来,白衣女子除了对乐小姐感兴趣之外,还对她口中那个周郎很感兴趣,她之前躲在梁上,并未将周小白的样貌看得十分清楚,现在看到有一个弱女子为了此人如此的拼命,却是激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她想试探一下周小白,是不是也是对这女子如此情根深种。 只因她原本不信这世间还有痴情男儿。 而她自己,却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第一百零三章.绝唱 孤灯幽暗,空气中弥漫着热气。 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小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站在牢房之中,一脸的无助,他的眼神直勾勾看着不远处:那热气正是离着周小白不远处的沸水池子里蒸发出来的。 这是都督府的大牢,来这里的犯人大都是一些犯了军法的亡命之徒,要不就是敌方的奸细,这些人大多都是些硬骨头,不弄点严刑峻法出来,压根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这大牢里似乎是什么刑具都有:沾了盐水的皮鞭、烧的滚烫的烙铁、从人身上扒肉用的铁耙子、割人手筋脚筋的利刃、断人脊梁骨的铁锤、锁人琵琶骨的铁索、开人脑壳的紧箍刺、煮人用的沸水池子……真可谓是不入地狱,已见地狱。 周小白不是没坐过牢,但是没有一个牢房是像现在这样的,能让他从内心深处都透着凉气。 忽的“嘎吱”一声,声音由远至近,牢房外的大门被打开了。 从牢房外走进来一个白衣女子,她下了台阶,只走了一小段路就来到了关押周小白的地方。 她隔着木栏轻声问道:“你就是周小白?” 周小白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转过身来。 只见离着自己不远处的牢房门口,站着一个白衣女子,她穿的虽是白衣,却是上好的绫罗织成,裁剪也很别致,倒是把这女子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无疑,只可惜因为隔着面纱,周小白并不能看清对方的容貌。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明没有见过眼前人,周小白却是无端感觉有些熟悉。他默然的点了点头,行了一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前来,有何赐教?” 白衣女子道:“你可认识一位姓乐的小姐,她为了你,要刺杀沐大帅,还杀了三个护卫。” 周小白听到此话,心脏猛地一收:什么! 心知不妙,周小白急切道:“不错,我认识她,你把她怎么了!” 白衣女子似乎有些满意周小白的态度,语气反而更显轻柔了一些:“本姑娘能把她怎么样?只是军法不容私情,她被砍头是砍定了的,可惜在砍头之前还要……” 话说一半,却是吊足了周小白的胃口。 “你究竟想干什么!”周小白听说乐小姐有性命之忧,再也顾不上谦谦君子的形象,就差要骂了出来。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漠然道:“本姑娘能干什么?只是她杀了军中将士,按照规矩,要受一钉二锤三割四烙五耙六烫七鞭八锁九杀之刑。”说到最后,白衣女子的语气渐渐微弱,似乎有些怜惜的意思。 周小白听完此话,神情呆滞的如同一个木头人,不错,就是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那个意思。 白衣女子接着说道:“这九种刑罚,铁打的汉子也只能挨过去其中三四种而已,可是苦了乐小姐了。” …… 长时间的寂寞无语。 周小白不说话,那白衣女子也不再说话。 终于,周小白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还请姑娘你帮在下一个忙。” 话尚未说完,白衣女子便摇了摇头:“这是军中惯例,若非如此,也不能平复枉死将士的在天之灵,你纵然求我也是没有用的。” 周小白却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能直指人心。 白衣女子好奇道:“你笑什么?” 周小白正色道:“我笑你太迂腐了。”说完这话,白衣女子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却是隔着面纱,周小白并无察觉。 不等她说话,周小白又道:“实不相瞒,乐小姐与我有白首同心之盟,我不忍看她受刑,祈望代之,还请姑娘成全。” 闻听此言,白衣女子的身形却是微微一颤。 在白衣女子的印象里,大明朝多有为贞洁二字枉死之鬼,也多有负情薄幸的男儿,眼前这样为了妻子肯受酷刑之人,别说没有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所以,她认定这其中一定有诈。 她以为眼前的男子也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 在短暂的感动之后,白衣女子笑道:“话说的好听,我也不要你受那些刑罚,只需一会开了牢房大门,你自己投身此处便可。”说罢,轻抬玉手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沸水池子。 周小白淡然道:“无妨,开门便是。”这话说的倘然自若,仿佛马上要死的并不是自己。 说实话,周小白并非不怕死,更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死的这般残酷。沸水煮之,也就是自己在前世《刀俎》这本书中看到过,却没想到穿越以后,自己也能“享受”这种刑罚。 但是,话说回来,他更不愿意看到乐小姐受那些非人的酷刑,他知道,乐小姐之所以会刺杀沐昂,肯定是跟自己脱不了干系的。 自从经过京师乐小姐坠崖之事以后,他便一直感觉自己亏欠着乐小姐,若是自己一死,便可放乐小姐逃出生天,他却是愿意的。 现在,他只等白衣女子的一句承诺。 果不其然,白衣女子说了出来:“好,若是你真的敢跳下去,我不但不会让乐小姐受那些刑罚,我还可以告诉我太公,让他设法赦免乐小姐的死罪。”说罢,白衣女子唤来守卫,打开了牢门。 太公? 周小白的脑海里闪过这个词汇,这么说来,眼前的女子却是沐昂的孙女么? “等等。”周小白忽然说出的这两个字,却让白衣女子笑了出来,这笑声充斥着奚落:话说的好听,果然还是一个怕死的。 周小白也跟着笑道:“口说无凭,还请姑娘你就刚才那一番话立一个字据,再盖上沐大帅的将印,再让我见一见乐小姐,我便死而无憾了。” 这个好办,白衣女子仿佛对此早有准备,她从身上拿出了一封文书,摊了开来:这上面写明了若是周小白愿意代替乐小姐受刑,那么乐小姐的罪名就会被赦免。文书的末尾,真的是加盖了沐昂将军的印绶。 白衣女子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只一会的功夫,几个护卫便带着乐小姐来了,此时此刻,乐小姐已经满脸泪痕,似乎哭过了好几次。 周小白安慰道:“知秋,莫要哭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不!”乐小姐断然道:“我刚才就在牢房门口,小白,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要你死,我只要你活着,什么刑罚我都能受得了!” 周小白叹道:“乐小姐,刚才这位姑娘已将你的事情都说了,事既是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灭。”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是饱含深情。 说完这句话,周小白仿佛变了一个人,他郑重对那白衣女子道:“古往今来之诗词歌赋,叹息仕途艰难者有之,叹息红颜薄命者有之,叹息国家兴亡者更是比比皆是。” 话锋一转,周小白肃然道:“然天下之大,忠臣义士之多,古往今来,却无一人敢说为情而死者为豪杰,吾今敢为天下先矣!”说罢,朗声道:“大丈夫死者死已,取我琴来,我当抚琴歌之。” 这话说的白衣女子心头一震:“公子欲为情而死,竟也是这般慷慨激昂,让小女子佩服。”说罢,她连忙吩咐护卫取来自己的宝琴递给了周小白道:“此琴名曰忘琴,以情之可以忘却而得名,还请公子歌之。” 周小白抚琴叹曰:“忘情岂可忘,思之实神伤,我今歌一曲,唱与离别长。” 他本来就是才子,人也长的漂亮,更何况此诗出自肺腑,此情此景,未免让那白衣女子悄悄落泪。 只见周小白抚琴歌之曰: 道不尽红尘奢恋 诉不完人间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缘 留着相同的血 喝着相同的水 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红花当然配绿叶 这一辈子谁来陪 渺渺茫茫来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现 藕虽断了丝还连 轻叹世间事多变迁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呀 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 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 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这本是李丽芬的《爱江山更爱美人》,此曲本来就歌词优美,曲调悠扬,此时由周小白唱出来,却是感人肺腑,惹人心伤。 此曲尚未唱完,乐小姐两行眼泪脱框而出,她平生第一次有一种酒入柔肠化作相思泪的感觉,又似已与自己的周郎双宿双飞一般。 那白衣女子更是震骇莫名:我以为潘安、卫玠之说原是假的,但眼前这男子,岂非就如嵇康赴市慷慨而歌一般? 唱完一曲,周小白起身抬头对乐小姐笑道:“事已至此,望卿郑重,卿本佳人,忘我可矣。”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冒着滚滚热气的沸水池子而去。 第一百零四章.情愫 要说人不怕死,那只是没到死的时候而已。 周小白站在沸水池子边上,亲身感受着滚滚热浪将他熏的喘不过气来,刚才那一番慷慨激昂转眼之间便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b装的大发了。周小白心中暗自叹息,偏偏他又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现在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很尴尬。 正在踌躇之间,左脚上一滑,周小白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稳,以熊抱的方式扑向滚滚热浪之中。 “不!”乐小姐亲眼看到周小白真的为了自己跳下了沸水池子,顿时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转眼便昏了过去…… 就在周小白跳下去的一瞬间,一条白绫从不远处飞奔而来,恰恰绑在了周小白的腰间,周小白只感觉腰间一紧,随后便被那白绫拉了上去。 待落到地上,看着周小白一脸的笑意(其实是吓傻了,还没缓过神来),那白衣女子叹息道:“若是没见过你,当真不知道世上竟有你一般的痴人。”话语中似是嗔怪,却也透着一丝情愫。 白衣女子屏退了护卫和牢中看守,径自解下了自己的面纱。 面纱后头露出来的是一张瓜子脸蛋,这张脸精致中透着灵秀,就像是鬼斧神工雕砌而成。此女子神态优雅,顾盼生姿,神情却不似一般大家闺秀有羞涩之意,倒是落落大方,却让人在一颦一笑之间颇有倾心之意。 周小白只是看了一眼,便连忙低下了头,这还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感到有些害羞。 白衣女子奇怪的看了看周小白,忽然笑道:“你莫非看上我了?” 哇,好直接。周小白在这大明朝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子如此说话。 那白衣女子笑嘻嘻道:“你这人没趣的紧,见到本姑娘竟还会害羞,我的名字叫沐素依,记住了吗?” 周小白连忙点头称是。 沐素依又笑道:“你这痴人,人死了却非娶不上乐小姐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儿家,更何况叛军尚在,好男儿应当战死沙场,你刚才又是吟诗又是唱歌,到让我伤感了一些。” 哇,好爽气的女子。周小白觉着眼前这女子戴着面纱和摘下面纱竟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人。 沐素依接着道:“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才也不一定就是想跳下去,很可能是脚上滑了才会失足跌下去的。不过么,我看乐小姐倒是拿你当个宝贝,便将你救上来了。” 这…… 有点尴尬啊。 周小白讪讪笑了一下:“这位小姐倒是目光如炬,洞察秋毫。” 沐素依却是严肃道:“我只不过看乐小姐实在是有些可怜,方才搭救与你,倒是不必言谢。”这句话让周小白找回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语气才正常嘛。 沐素依悄然叹气道:“唉,只是乐小姐死罪虽然可免,活罪毕竟难逃,不然太公那里也是无法向手下将士交代的。” 这倒是真的。沐昂作为统兵大将,被人公然刺杀,还死了三个护卫,如果平白无故放人,哪里还有威信可言?要不是之前沐素依有心搭救乐小姐,此刻乐小姐早已身首异处了。 见周小白脸上满是担心之色,沐素依却拍了拍胸脯道:“我看你这人现在倒是有趣的紧,对乐小姐也算是一往情深,太公那里我自然会帮着你们说话,但能不能不受这活罪,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周小白见沐素依动作这般直白,不禁有些愣神,双眼却是不禁看向了素依姑娘胸口处。 沐素依凝眉道:“你这人端的也是无耻,哪有君子盯着姑娘家胸口看的?要是被我太公看到了,你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说罢,轻轻抚了一下胸口处的衣衫,让自己的起伏的胸脯平复下来。 这……这样的女子周小白还真是没遇到过。 不想沐素依又道:“不过么,本姑娘出落的确实好看,要不然我戴个面纱做什么?还不是因为好色之徒太多,都嫌我太公的刀不够快么?”周小白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沐素依说罢,一把将乐小姐抗在肩头上,重新戴好了面纱,却对周小白道:“周公子,我们这就出去吧?”说话的语气又变成了之前熟悉的样子。 周小白还没反应过来,沐素依便扛着乐小姐走了出去,周小白连忙紧跟着也走出了大牢,一路之上,倒是没有人敢阻止这位小姐。 将乐小姐放在了周小白的马车之上,沐素依轻轻叹了口气道:“周公子,乐小姐对你可谓情深义重,这般女子,你该好好怜惜才是,莫要哄骗与她。” 周小白郑重点了点头道:“我与她有白首同心之盟,乐小姐对我情深义重,我也一直珍惜宝贵着,她就是我的亲亲宝贝。” 沐素依闻言,似乎有些伤感,叹息道:“之前有一男子对我也是这般说过,可惜他到底还是走了。说罢,又强自笑颜道:“往事往矣,我又提他做什么。周公子好生珍重。”说罢,头也不回的进了都督府行营。 等她走的远了,周小白便亲自驾车,将乐小姐送回了官舍之中,又请了郎中看过,说是惊忧过度所致,只需卧床静养几日就会好的。 听了郎中说这般话,周小白方才放下心来。径自去厨房做了一些米粥,周小白扶着乐小姐喂她吃了一些,感觉自己有些困意,便坐在椅子上俯下身睡去了。 待到半夜,乐小姐渐渐苏醒过来。此刻窗外月明星稀,幽幽月光透过窗户纸洒落在乐小姐的床头之上。 “小白死了,还是为我而死。”乐小姐呢喃道。此时的她心中凄冷异常,看着月光不禁心生去意:“周郎,奈何桥畔千万等着我。” 说罢乐小姐强自支起身子,想要寻死,却猛然看到床前有一人伏案而卧,那不是周小白又是谁呢? 乐小姐不信似的擦了擦眼睛,再看到熟悉的身影,却是万千情意涌上心头:周郎,周郎……他还活着么? 乐小姐走到周小白身旁轻轻将他拥在自己怀中,一颗泪珠便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你累了,周郎。”乐小姐泣道:“看来你在牢中却是吃了不少苦头。”声音低沉,却是怕将他唤醒一般。 “你知不知道,当看到人头落地,我误以为你死了,那时我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为你报仇。” “你知不知道,当你在狱中慷慨悲歌之时,我却是痛断肝肠,你莫非就是为我而唱的歌吗?” “你却也是痴,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话也是能唱的出来的?” “你可知道,看你要为我赴死之时,你对我说:卿本佳人,忘我可矣。这话岂非让我难受呢?你若是死了,我便也不活了。”说到最后,乐小姐叹息道:“正如你所言:忘情岂可忘,思之实神伤,我今歌一曲,唱与离别长。你莫非就是这样与我告别的么?却非让我日日思念,夜夜情殇?” 乐小姐便这般拥着周小白,说着话儿,流着泪,直到天渐渐亮了,方才昏昏睡去。 等周小白醒来,先是闻到一缕幽香,这才发现,乐小姐竟然抱着自己睡着了。 此情此景,周小白叹了口气,心道:这y头,为了我,命也不要了去,难为她了。 心中担心她受凉尚未痊愈,便轻轻拨开乐小姐的香肩,想扶着乐小姐到床上去休息。谁知,乐小姐却是醒了,正在凝神看着自己。 “周郎。”乐小姐羞涩的浅笑了一下。 “啊,乐小姐,你醒了?”周小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周郎,可还记得在京师的时候,在那东市湖畔,你跟我一起放的那盏花灯?” “当然记得。” “那时我叫你周郎,你喊我娘子,你可知这是我自遇到你来,最为开心的一次。” 乐小姐蹙眉娇羞道:“当时我便立誓,今生今世,只嫁你一人,无论你身在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周小白微微点了点头,怜惜道:“有娘子如此,夫复何求?” “周郎。”乐小姐情不自禁的唤了他一声:“以后切莫罔顾性命,我说过的,即便我死了,也不要你去死。” 周小白叹息道:“为何总是喜欢说一个死字?” 乐小姐潸然泪下:“我只怕我会有离开你的那一天,却不知从何说起。” 乐小姐心中对周小白有万千不舍,但不知怎的,对两人能否做夫妻,却是颇有一些疑虑。 她觉着无论是苏凌郡主还是贞儿妹妹,似乎都对周小白一往情深,这叫她有些为难。 但她不忍说出来这些疑虑,或许就是因为她自己实在不忍见周小白忧虑重重的样子,怕他伤心。 这样的女子,对于周小白而言,却非世间的唯一? 第一百零五章.红豆 正统六年,九月十一日,云南景东。 景东城大门外旌旗招展,军容肃整,一万大军排列成阵式,在征南将军沐昂的统领之下,正在等候着朝廷大军的到来。 原来,在朝廷京师兵部尚书王骥为首的主战派影响下,太皇太后张氏和皇帝朱祁镇终于下定了决心,发兵十五万,征讨云南麓川宣慰使思任发的叛军,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去年王骥巡抚浙江,防备倭寇,这件事情他做的极为漂亮,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完成了海防整备工作,关键地方都设置了备倭官,还加强了浙江各个卫所的军事实力,所作所为,真可谓是朝廷栋梁。所以这一次,朝廷派了他来接替沐昂总督云南军务,还从西北调来了定西伯蒋贵、都督同知李安、都指挥佥事刘聚等人。这些人,都是带兵多年的干臣。用这么强大的阵容来攻打思任发,可见朝廷是下定了决心的。 周小白也在接待的队伍当中,他站在帅麒麟身边,一身文臣的打扮,在一群武将之中,倒是显得有些另类。 自从周小白出了大牢,他便低调的很,之前乐小姐行刺沐昂之事,一度引起轰动,后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被沐昂压了下来,不再提起。周小白想着,估计跟那位素依姑娘有着些关系。 才当了两年的官,就被抓进大牢里三次,周小白方才意识到母亲大人周氏所说仕途险恶,需要自己隐忍的道理。 这官,的确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总算看见了朝廷浩浩荡荡的大军:一条由人组成的长龙,刀枪剑戟林立,绵延山脉数十里蜿蜒盘桓而来,场面真可谓蔚为壮观。 王骥见到了沐昂,拍着老将军的肩膀道:“本督此番前来,竟劳沐大帅在此等候多时,这就是本督的不是了。” 沐昂听了此话,却是下拜行了一个军礼:“而今军中没有沐大帅沐昂,只有征南将军沐昂,末将参见大都督。” 王骥赶忙上前搀扶起了沐昂,微微笑道:“老将军乃是沐王爷的后人,如此深明大义,行事更具乃父之风,本督佩服之至。” 沐昂忙道一声不敢,就令一旁的执令官交出了三军虎符、旗牌、令箭等一应军中之物。 王骥来此地之前还在想这沐昂会不会老实的交出兵权,现在来看,却是感觉这云南沐家之所以可以世袭镇守云南,不是没有道理的。 走到城门口,王骥看到了周小白。心道:哈哈,这小子一年不见,个子倒是长上来不少,皮肤也黑了,看来受了不少的历练。 王骥停下了脚步对着周小白用玩笑的口吻道:“桓锡吾弟,别来无恙?” 此言一出,众皆哑然。 需知王骥已经六十四岁了,比沐昂老将军还大了三岁,却对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年轻人亲切称呼为弟,看来两人的关系颇不一般啊。 周小白受宠若惊,连忙拜道:“王大人言重了。” 王骥笑道:“起来吧,本督这里可是给你带了三封信过来,也是受托于人,为之奈何啊?”说着,从身上掏出来三封书信递给了周小白。 这三封书信,一封乃是阁老杨士奇给的,一封乃是固川王苏孝犁给的,还有一封却是没有署名。 周小白接过了书信,连忙贴身藏好了,郑重施礼道:“王大人千里迢迢将书信带给下官,下官铭感五内。” 王骥却笑道:“无妨,待剿灭了思任发那斯,回到京师有你的酒吃。”说罢,也不理会周小白,同沐昂等人一道赴宴去了。 这宴席,原本是沐昂替王骥等人接风洗尘的,座次都是按照官员的品级排列,可是刚刚见到王骥与那周小白竟然如此亲近,沐昂便将周小白拉到了主桌之上作陪。 饭后无事,周小白回到官舍之中,便心急火燎的将那三分书信都一一拆了开来。 阁老杨士奇写的书信,是要周小白不要节外生枝,好生在云南历练便是,信中言明王骥乃是我之心腹,可以依靠,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就要多向王骥请教。 固川王苏孝犁倒是给周小白带来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信中言道周小白与苏凌郡主的婚事已经得到太皇太后张氏应允,只待周小白凯旋归来,便可完婚。 第三封信封,却只有一颗红豆和一首诗:南国风光有谁知,春来花开在几时,凭栏独依云中月,借得此物问相思。 看到这里,周小白叹了口气。这首诗看似是女子寄托红豆聊问相思之意,却是在有意无意中告诫周小白不要沾花惹草:你在云南那个地方,是不是又遇到美人了,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能考到探花,这个意思看不出来,书也是白读了的。 看来,这第三封信必是苏凌给自己的了。 周小白看完了信,心中有些唏嘘,到了晚上的时候便拿了一壶酒,独自走到官舍后的庭院里,喝起酒来。 “周郎,天气渐渐凉了,莫要独自坐在庭院里,小心着凉。”乐小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周小白的身后。 周小白停住了酒杯,叹了口气道:“今日京师兵部尚书王大人给我带了封信来,我看了,便有些怅然了。” 乐小姐方才看到桌上那颗红豆,已然猜到了一些,如今听周小白亲口说出来,便悄然道:“是不是苏凌郡主寄给你的?” 周小白点了点头,暗自权衡了一下,叹了口气道:“今番朝廷大军到来,思任发那厮也离败亡不远了。我回到京师,恐怕就要成婚了。” 乐小姐听了,摇了摇头道:“莫非是要与苏凌郡主成婚么?” 周小白无奈道:“固川王苏孝犁请了太皇太后做媒,只怕不娶也是不成的了。” 乐小姐听了,泪水滴到了心里头,却是强颜笑道:“周郎,只要对你好的,我自然不会反对,倒是贞儿妹妹那里,却是难办了。” 周小白苦笑一声:“我就不该让贞儿妹妹误会的,唉。” 乐小姐道:“此事千万要瞒着她,等你娶了苏凌郡主,再告诉她也就是了。” 周小白叹息道:“这却不成的,贞儿妹妹性子烈,我怕她……” 乐小姐心道:唉,此刻也有一人比她更是心痛,却不在你面前的么? 乐小姐忽然道:“不管是谁进我们周家,也有一个先来后到的顺序,你可不要指望我去做小。” 恩? 周小白听得一呆。 乐小姐看着周小白这样子,小声道:“虽然我们尚未拜堂成亲,却有白首同心之盟,你莫非还要反悔不成?” “不敢不敢!”周小白这才知道乐小姐的意思了。 乐小姐笑道:“这便是好的。” 圣贤曰:女人都不是好惹的。古人诚不欺我啊! 乐小姐又道:“既是如此,我便代你回一封书信给那苏凌郡主。”说罢,从房中取来纸笔,借着月光写道:南国红豆发一支,月寄云中在几时?凭栏莫问凭栏客,我替郎君寄相思。 我靠,才女啊。周小白读了一遍,心中暗道:连押韵的字都是一样的,这要寄出去,我总没好果子吃了。 乐小姐写完,笑盈盈道:“周郎,我写的如何?” “嗯,写的好。” “那明日就寄出去吧?” “这……” …… 话说王骥总领军事之后,第一个目标就是要占领思任发的上江寨(今云南保山市芒宽一带)此地乃是叛军聚集之地,也是云南交通要冲。如果攻克了上江寨,那么叛军就成了瓮中之鳖、篓中之鱼,再也扑腾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整军只有半月,王骥就令蒋贵作为先锋领兵三万先行,自己则统领三路大军十二万人西渡怒江,赶往上江寨周围,准备与思任发的五万叛军决战。 话说蒋贵的先锋部队到达后,便连日攻城,但那上江寨毕竟是思任发防守的中心地带,因而对峙数日,明军虽然伤亡颇多,一时却没有办法将其攻破。 此刻,上江寨明军大营内传来蒋贵的一声叹息:“唉!没想到思任发那斯竟然也懂得排兵布阵之法,守备森严,我大军人数众多,若是久攻不克,粮草必然难以为继啊。” 帅麒麟站起来道:“将军,大都督的兵马就快到了,我们只要稳住阵脚,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蒋贵摇了摇头道:“此地地势狭窄,我军人数虽然众多,却是难以施展,若是等到大都督到来之后,我军尚无寸功,我等岂有脸来面见大都督?” 周小白这几日也是参与军机,此时正在蒋贵的大帐之中,周小白道:“我军思攻,彼必然思守,我军若是久攻不下,退兵的话……” 这话听得蒋贵眼前一亮:“你是说我军若是佯装败退,思任发那斯必然会倾巢而出?” 周小白笑道:“将军果然深谙兵法。” 蒋贵听了,想了想道:“只是思任发那斯也是通晓兵法,若是我军败退,那就一定要做的像真的,否则这老狐狸估计也不会上钩的。” 帅麒麟却道:“周监军的主意是好,但若是稍有不慎,便会导致我军真的溃败,岂不闻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典故么?” 蒋贵听了,觉得言之有理,想了想,心下颇有一些踌躇。 “一帮无胆男儿,也想败那思任发么?”冷不丁的,一个女子声音从大帐外面传了进来。 周小白闻声抬头一看,竟然是沐昂将军的孙女沐素依闯进大帐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战前 “一帮无胆男儿,也想败那思任发么?” 这一句嘲讽之语,未免太过刺耳。想那蒋贵,在西北统兵多年,贵为伯爵,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好在蒋贵为人倒也方正平和,年纪毕竟也大了,看到是一个女子,倒也没有理会。 帅麒麟血气方刚,自己生来也是一方首领,何曾被人如此编排过?帅麒麟怒道:“小小y头,口出狂言,不教训教训你,倒让本将如何自处?”说罢,将身后一杆长枪提起来,对着沐素依额头就是一枪刺了过去。 沐素依反应倒是快,眼见长枪刺来,拔剑挑了一下枪尖,那杆长枪便擦着自己的头顶心过去了。 刚进来时,沐素依看这男子一身英武之气,本来倒是有些好感,见他此番出手毫不留情,却是微微皱眉道:“你这人,怎么对我一个姑娘家下手如此狠毒?” 帅麒麟道:“姑娘出言猖狂,难道还要本将军以理待之?”说罢,朗声道:“今日无端被你辱骂,我定要与你较个高低。”说完,右手持枪背在身后,左手撩开军帐的隔帘道:“姑娘请。” 周小白在一旁听了,连忙叫道:“帅将军,此女子乃是沐老将军的亲孙女,将军动手务必留情啊!” 沐素依闻言笑道:“本姑娘的身手矫捷,哪里需要他来让我。” 帅麒麟却是冷哼一声,迈步出了大帐。 蒋贵害怕两人动手误伤了对方,连忙也跟着走出了大帐,周小白也一并跟了出来。 来到军中沙场之上,帅麒麟将亮银枪插在地上道:“若是用兵器,未免一寸长一寸强,倒是显得我欺负了你,我便徒手与你较量,定要揭开你的面纱。” 沐素依笑道:“本姑娘的面纱何能被你揭了去,你有本事就来吧。” 沙场周围本有许多将士,其中一半倒是麒麟卫的人马,眼见自家将军与一个姑娘比武,都是围了过来看热闹。 帅麒麟笑道:“拔你的剑,跟你动手,还用不着我先来。” 沐素依听了,微微摇了摇头,脚尖往前点了三步,腾空跃起,一剑便刺了过来。美人着剑,方显轻盈,奈何剑势太缓,倒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帅麒麟心中笑道:这样的剑法也敢笑人?脚下一个跨步,身子侧着跳起,一手握掌,一手握爪,只想着一拳将这姑娘打倒在地,再将面纱揭了开去。 剑要到帅麒麟身前的时候,素依姑娘猛然挥舞出了几朵剑花,宛如繁星点点,忽明忽暗,让人避之不及。 帅麒麟一见,皱了皱眉:这剑法有些奇妙,不知道走的哪一派的路子。连忙空中腾挪两下,才恰恰避了开来。 素依姑娘一剑不成,又刺出了一剑,依旧还是轻飘飘的样子。帅麒麟连忙落到地上,倒像是被姑娘持剑赶下来的,颇有些狼狈。 帅麒麟学的功夫都是一些刚猛的招式,偏偏此女子的剑法就像溪水潺潺,绵绵不断。 打了几个回合,只见到帅麒麟不停闪躲,却是连素依姑娘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帅麒麟忽然跳出沙场,摆了摆手道:“不打了,这样的打法无趣的很。” 此言一出,周围的兵丁,特别是麒麟卫的人马都是忍俊不禁:自家将军还是第一次吃这种瘪。 帅麒麟将这些看在眼里,有心想持枪与她斗一斗,偏偏刚才说了那番话,倒是不能自食其言。 持枪而立,帅麒麟道:“你是沐老将军的嫡亲孙女,本将军不过与你切磋一二,点到为止罢了。”说完,走到了沐素依身前笑道:“你的剑法倒是不错,沐老将军断不会此等剑法。” 沐素依心道:这人倒是个聪明人,明明打不过本姑娘,找的借口却好像是因为我太公才让着我的样子。见他看着自己,轻哼一声,转身便走出了沙场。 蒋贵见两人并无受伤,才算放下心来,见到沐姑娘要走,便喊住了她:“等一等,老夫与沐老将军本是故交,贤孙女还是在老夫这里用了饭再走吧。” 沐素依听了,停下脚步道:“这话说的不错,本姑娘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蒋贵见她如此说,知道她出口伤人的话乃是童言无忌,也是笑着点了点头,便吩咐手下摆下了一桌酒宴。 吃完了饭,沐素依便想告辞而去。周小白倒是想问问她是怎么救得自己,就将她拦了下来。 “怎么?公子有话要跟我说?” “军中自有法度,还是我送小姐出去吧。”说罢,也不管沐素依同不同意,便依着沐素依并排而行,向着军营大门走去。 走出了大门很远,周小白施了一礼道:“前番承蒙相救,尚未谢过小姐,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知道在下有什么能帮到小姐的地方?” 闻听此言,沐素依笑道:“你一个书呆子能帮我什么?” 周小白道:“乐小姐行刺之事之所以可以平息,想来也是小姐帮的忙,若是小姐有什么难处,尽可告诉我的。” 沐素依摇了摇头道:“你帮不了我的,也就不用问了。之前我是看乐小姐可怜,方才帮着她,太公一向疼我,有我求情,自是不会再追究,你就放心吧。” 说到这里,沐素依好奇道:“怎么,乐小姐没跟你一起来么?” 周小白道:“她是要跟来的,可是军中按例不能携带女眷,我就将她留在景东了。” 沐素依道:“乐小姐一心待你,你可要好自为之。” 周小白点了点头:“的确,我亏欠与她太多了。” 沐素依道:“我之前也是遇到一个男子,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我一身本事也是跟他学的。可惜后来我才发现,他救我,教我本事,原来竟然为了利用我。” 周小白道:“竟有这等事情,此人究竟是何人?” 沐素依道:“我并不清楚他的真名,只知道此人外号叫做巫山剑客。那已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既然素依姑娘不想提起,周小白也不好再问,便与素依姑娘告辞,回到军营之中。 过了两日,上江寨依旧不能攻破,眼见王骥就要领军到来,定西伯蒋贵也只能徒唤奈何。 他不是没有想过周小白的策略,只是统兵多年的他感觉到这么做实在太冒险了,万一前方兵败,自己的败军冲垮了王骥的后军,思任发再领军反扑,很可能会导致战事恶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样的风险,实在不是蒋贵可以承担得了的。 又过了十天,大军陆续抵达蒋贵的驻地。王骥随即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周小白身为麒麟卫的监军,也在召集人员之列。 等众人参见过后,王骥坐在帅位上,看着蒋贵道:“定西伯,你也是西陲名宿,国之干城,本督给了你三万人马,你竟然连一个上江寨都拿不下来?” 这话说的蒋贵的老脸都红了,他连忙起身回禀道:“大都督有所不知,思任发的精锐都在此地。此处地势易守难攻,我军难以施展,末将无能,奈何不了他,还请大都督责罚。” 王骥素知蒋贵之能,也知道一般的硬骨头,蒋贵也能啃的下来,这一次屡攻不克,定然不是因为蒋贵无能才导致的,因而并没有怪罪。 与众将商议了一下,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要想攻破上江寨,还是需要火攻。 商议既定,王骥道:“都督同知李安何在?” 李安出列道:“下官在。” “本督命你引一军,往上江寨左侧山林之中埋伏,到了以后砍伐树木,用火油浸之,待大军攻城之际,彼必有救,到时你将树木点燃,推落山下,以阻来援。” “下官遵命。”李安接过军令,退了下去。 王骥又道:“都指挥佥事刘聚何在?” 刘聚出列道:“下官在。” 王骥道“本督命你引一军,多备沙袋,埋伏在上江寨右侧南溪以北之地,待大军攻城放火之后,彼必来此取水以自救,到时打开缺口,以水淹之,彼必慌乱,你可趁势掩杀,必获全胜。” “下官领命。”刘聚同样也是接过军令,退了下去。 王骥又道:“征南将军沐昂何在?” 沐昂当即出列道:“末将在。” 王骥笑道:“此番我火攻之计能不能成,全在老将军身上了。” 沐昂正色道:“若有闪失,即斩吾头!” 王骥道:“老将军与那思任发有国仇家恨,可谓不死不休,你恨他,他也同样恨你。我大军攻城之前这几日,老将军率本部人马三千,日日去上江寨前挑战,彼若来攻,将军需引军败退,但切需力战而败,不可叫思任发那厮看出来。” 沐昂道:“谨遵大都督军令。” 王骥叹了口气道:“此战凶险,老将军年过花甲,又是沐王爷后人,千万小心才是。” 沐昂笑道:“古之廉颇七十尚能上阵挑战,我自认也是不服老的。” 王骥道:“如此,老将军珍重。此战胜利,老将军当记首功。” 沐昂接了军令,也退了下去。 王骥道:“定西伯蒋贵何在?” 蒋贵出列道:“末将在。” 王骥笑道:“定西伯,此番攻城,你部作为后军,守备此地,可听明白了?” 蒋贵讶然道:“我部为何只是后军?” 王骥道:“本督念你部攻城日久,兵员疲敝,才叫你部守备此地,此乃本督的一片好意,定西伯莫非不想领情不成?” 蒋贵心道:唉,说是让我部休息,其实还是在责罚我攻城不利而已,罢了,忙道一声:“不敢,”便退了下去。 王骥又吩咐道:“传令三军,沐老将军挑战这几日,乃到攻破上江寨之前,自本督以下各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悉到阵前听令,有违令者:斩!” 剩下众将皆凛然称是。 商议既定,王骥便散了军帐,却让周小白一人单独留了下来。 这……还有任务给我?看起来还蛮特别的啊。周小白无奈,只能留了下来,却不知道王骥到底要让自己干什么去。 第一百零七章.昏官 王骥看着有些疑虑的周小白,宽慰道:“本督要你做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只管放心便是。” 周小白汗颜道:“大都督有何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王骥听了,心中有些发笑:我哪里要你去做那些上刀山下火海之事,不过是想让你避开此战,在后方歇息歇息罢了。 这是阁老杨士奇特地关照过的,要让王骥保障周小白的安全。 王骥道:“前番你自告奋勇随军出征,本督当着众将的面也不好拒绝,如今大战在即,本督想让你回景东去。” 周小白道:“如今正是与叛军决战的关键时刻,我如何能一走了之?”周小白听到王骥要让他回去,顿时不太愿意。 王骥心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本督什么忙,莫要给本督添乱就成了。想虽然是这般想,面上却笑道:“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督让你回去就是为了给大军调集粮草的。这可是重担,就莫要推辞了。” 周小白有心想再说话,王骥却板着脸递上军令道:“此乃本督军令,莫非你要违抗军令不成?” 周小白听了,只能应了一声:“是,下官遵命。”便接过了军令,走出了军中大帐。 看到别人都去打仗,自己反而带着两千人回去押送什么粮草,周小白心中也是一声叹息: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才算是见识到了。回去就回去吧,分不到功劳也罢了,回去能见到乐小姐也算是不错吧。 带着两千明军,一路缓慢而行,到了景东之后,周小白便干起了类似后世军需后勤处长的工作,这原本也是他的强项。此时,因为大军开拔,景东地方只剩了一个县令、和一个守城的县尉,周小白倒算是此地品级最高的官吏了。 过了十天半个月,这一天,景东县令乐呵呵的过来道:“周大人,大喜啊,下官刚才接到军报:思任发大败,王大人已克上江寨,正在往腾冲方向追杀而去。” 周小白面上笑道:“同喜同喜,此番大捷,看来离剿灭叛军的日子也不远了。”心中却是有些怅然若失:这么大好的立功机会没有抓住,实在是可惜了。 县令笑道:“晚上下官备了些酒菜,还请周大人赏光。” 周小白道:“能不能带老婆一起去啊?” 县令蒙了:“周大人说的老婆所谓何意?” 周小白:“.…..” 晚上的时候,周小白想带着乐小姐一起去赴宴,乐小姐原本不肯去,只因明朝还没有带着夫人赴宴的习惯,这又不是家宴,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也是欠缺妥当。 周小白笑道:“你换一身男装不就得了,听说县令这次为了请我吃饭,山上跳崖死了好几只珍惜保护动物,有野味吃吃,也挺好的嘛。” 乐小姐经不住他的纠缠,最后还是同意去吃饭了,只是换了一身男装。 推杯换盏之间,县令极具阿谀奉承之言,倒是让周小白高兴的很:谁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呢?更何况这原本就是县令有意识的巴结他的——谁都知道周小白跟王骥的关系可不一般啊。 正在聊得高兴的时候,县尉却是急急匆匆赶了过来:“周大人!县尊!大事不好了!” 县令瞥了一眼这个不知进退的县尉:没见本老爷正跟周大人聊得开心么?叫你吃饭你不来,说是要防备军务,这回大喊大叫来了,真是一个粗鄙之人。 周小白此刻喝了几杯酒下肚,精神状态有点high,听到此言,端起一杯酒道:“来来来,天塌下来我顶着,先喝一碗再说。” 那县尉见了此景,一把打翻了周小白手上的酒碗,厉声道:“上官只知道在此享乐,真是个昏官!思任发的大军杀来了啊!” 周小白听了,尚自不信,见此人无礼,便呼喝道:“你一个小小的县尉,也敢在此胡言乱语!思任发正被王大人追着跑呢!” 县令听了也是责怪道:“王动,本县见你有些武艺,这才让你当个县尉,而今你得罪上官,本县也是留你不得!” 周小白听了,挥手笑道:“正是如此,把这厮赶下去!” 那个叫王动的县尉,顿时嚎啕大哭道:“大人!县尊!小的说的是真的啊!小的派出去的探马来报:思任发叛军八千人,正在星夜兼程赶往此地,距离此处只有二十里了啊!” 一旁的乐小姐听了此话,看县尉似乎也不像作伪,忙对周小白言道:“小白,你醒醒酒,这话只怕是真的。” 周小白听了,酒已然醒了一半,站起身来道:“王动,你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王动连忙磕头道:“小的不敢诓骗大人啊!” 乐小姐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对那王动言道:“王县尉,刚才我家大人多有得罪,现而今还要赶紧防备才是,你赶快带人通知城中将士去城墙。” 王动以为此人乃是周小白的心腹,忙道一声:“遵命!”便想下楼整备兵马去了。 周小白却拦住了他:“王动,你手中没有军令,调不动朝廷的军队,我跟你一起去。” 王动点了点头,便引着周小白和乐小姐下了酒楼直奔城中军营而去。那县令此时也慌乱的很,紧跟着下楼,却是跑向自家县衙,赶紧吩咐宅子里的下人收拾东西去了。 说起来,思任发此人也算是有勇有谋,他早在明军攻克上江寨之前,已然派出一支奇兵,绕到王骥身后,奔赴景东而去。若是没有王骥攻克上江寨之事,那么此时明军必然就要退兵救援了。 半个时辰之后,景东城内的明军都被调动起来,上城墙的上城墙,防守城门的防守城门。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若是没有周小白带回来的这两千明军,此地万万是守不了的。 到了下半夜,周小白站在城楼之上,猛然感觉到了大地颤动的声音,抬眼一看天边:十几头大象正在缓步向城墙靠近,大象身后,数千叛军高声呼喝着自己听不懂的口号,向这里杀过来了。 还有大象?周小白愣住了:这就难玩了啊! 乐小姐看着天边的叛军,再看了看周小白的背影,手上更是紧紧握了握自己的那柄青锋剑。 忽然,乐小姐走上前一步,贴着周小白的耳朵根子道:“周郎,你快下城去吧,这里有我呢。我来时已叫周桐备好了马匹,若是战事不利,你赶紧走。” 周小白回头看了一眼乐小姐,深情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我跑呢?不是说好了同生共死的么?” 乐小姐惨然笑了一下:“不,周郎,你要活下去。” 眼见叛军已然靠近,王动正要准备御敌,却听周小白拔剑高声道:“将士们!本官是麒麟卫监军周小白!而今大敌当前,本官就说一句话: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诸位将士随我杀敌啊!-大明万胜!” 王动听了此话,顿时有些血气上涌,心道:这个昏官,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不怕死,也是接口道:“文官尚且不怕死,将士们,咱们怕什么!都听大人的!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万胜!” 一时间,明军士气竟高昂起来。 乐小姐的眼泪在眼圈里打了个转,还是没有忍得住,滴落下来:周郎,其实你是怕的,还怕的要命,我眼见你腿肚子都在颤抖,你却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激励士气,我高兴得很。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看得城下的叛军也是一愣:这城上的明军怎么忽然士气高涨起来了? 叛军统领皱眉道:“不是说此地县令乃是一个无用之辈,为何还能在城墙上激励士气?” 身旁一个副将道:“好像不是县令在那城墙上,而是一个监军。” 统领纳闷道:“此地怎么会有监军?若是如此,难道说:明军调集了一个卫所的兵马在此地?” 副将唯唯诺诺,也不敢妄言。 统领道:“滇王(思任发)之前告诫我等,要我们尽快拿下此地,然后前后夹击上江寨的明军。” 副将道:“大统领,那我们还等什么?” 统领笑道:“此时,他们士气旺盛,攻城之事先等等再说。来人啊,给我放箭!杀杀他们的威风!” 副将领命,高声喝道:“放箭!射死他们!盯着那个文官!” 话音刚落,弓箭手即上前列阵,一会的功夫,黑压压一片箭雨便向着城楼而去。 顿时间,城墙上传来一片惨叫之声:很多明军将士,都被箭射中了。 周小白面前有护卫亲兵持盾抵挡,乐小姐以为他没事,便焦急道:“周郎,快下城楼去吧,这里很危险。” 周小白却是沉默不语。 乐小姐这才发现,周小白的脸色一片惨白,顿时惊叫道:“你怎么了!” 周小白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我原本不知道怎么打仗的,直到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乐小姐想笑,却猛然发现,周小白的说的是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擂鼓 随着叛军箭雨相继而至,城墙上之上哀嚎之声四起,刚才叛军射出的箭显然射中了不少守城的明军将士。 乐知秋原本以为周小白有护卫持盾抵挡,说自己中箭了是在开玩笑,现在一看脚下,不禁惊呼道:“周郎,你真的中箭了!” 周小白心口那个疼啊,这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自己膝盖上方一寸左右的地方,还亏的是盾牌挡着蹿进来的,不然这一箭,只怕周小白的左腿就要瘸了。 “嘘……”周小白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乐小姐不要大声:“我没事的,应该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乐小姐当然不信,慌忙蹲下身子去查看:周小白覆盖在腿上的官袍都隐隐印出血来了。乐小姐连忙点了周小白腿上几处穴道,拔出剑斩断了箭杠,又从身上扯下一圈碎布将周小白的伤口处包扎起来道:“周郎,我背你下去,你伤的不轻啊。”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箭射过了,叛军一会便要攻城,此时此刻我不能走。” 乐小姐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我背你下去!”说罢就要架着周小白离开。 周小白却轻轻推开了乐小姐的手,看了一圈周围的明军将士,那些将士们也都在看他,显然刚才乐小姐说的话,这些兵丁们都听到了:他们也害怕周小白受了重伤。 周小白忽然哈哈大笑道:“贼人的箭也射的不准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的箭只是射到了本官的后脚跟上啊!哈哈哈……” 周围将士见监军无恙,还能说笑话,都是松了一口气。 周小白收住了笑,看着王动肃然道:“王动,贼人射过箭后必然就要进攻,叫将士们小心防备。” 王动即刻道:“下官遵命!” 周小白又对王动道:“一会大象会冲过来,禽兽都会怕火,叫将士们准备火油,等大象靠近了,将火油泼下去扔下火把。” 王动道:“大人,这里就交给我吧,您快些下城楼包扎一下伤口。”刚才周小白的情况,王动靠的近,自然都是看在眼里。 “不,本官此刻不能下城楼,否则将士们看不到我,会起疑心的。”说完,周小白恨恨道:“本官就在这里,与城池共存亡。” 这是周小白发了狠了,nnd,老子穿越以来还没吃过这样大的闷亏呢,我今天就坐在这里,看尔猖狂到几时! 他这一倔强不要紧,却让王动佩服的紧,之前那些不满彻底烟消云散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果不出周小白所料,叛军就从四面八方蜂拥包围过来。那些大象也被叛军们驱策着缓步靠近了城墙。 王动立时喝到:“放箭!”城墙上的明军弓箭手便从隘口处向外射箭,只可惜兵力不是那么多,叛军所受的损害也很轻微。 叛军眼见明军反击,便又射箭压制,但是因为自己人离着城墙也很近,便不敢再大范围的射出箭雨来。 来到城墙之下,叛军们的前队持盾兵丁便四下散开,露出来攻城的云梯。这些扛着云梯的叛军实际上都是充当炮灰的,大多只是老弱残兵,就是来送死的。 眼看云梯架上了城墙,守备的明军便几个人、几个人的合力向外推出去,那些已经爬上梯子的叛军顿时被摔在了地上,有些人命运不济,当时就被摔死了。 一个云梯被推下去,两三个云梯又被架起来,叛军甚至还有弓箭手骑在大象之上,向着守城的明军射箭。 眼见大象靠的近了,王动便让守城将士泼下火油,随即扔下火把。顿时间城下已是一片火海,无数叛军在此起彼伏的惨呼声中被烧成了黑炭,大象也是惊慌失措,不顾驱策,向后狂奔而去。 “贼人退了!”守城的明军纷纷高声呼喝起来。 王动道:“这只是叛军第一次攻城,待城下火势退去,他们还会再来!尔等万务懈怠!” 王动说完,对周小白道:“大人,贼人暂时退去了,你还是赶紧下城楼包扎一下伤口吧。” 听得此话,周小白方才点了点头,刚想迈步,却感觉左腿伤口处疼痛难当,不禁出了一头冷汗。 乐小姐连忙搀住了他,又将周小白背在背上,在十个护卫亲兵的保护之下,快步走下了城楼。 待下了城楼,乐小姐找了一间最近的房子,将周小白背了进去,轻轻的将他放到了床上,又吩咐一个护卫亲兵找来了军中郎中,替周小白查看伤势。 郎中看了一下周小白的伤口道:“天幸没有伤到筋骨,但是箭头入肉太深,恐怕还要用刀挑出来。” 周小白道:“无妨,你用刀吧。”这话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郎中惊讶道:“大人,这可疼啊,我给您含个布头在嘴里吧。” 周小白是个死要面子的人,顿时笑道:“城上将士的性命系于我一人,这点伤痛都不能承受,谈何御敌?” 听得此话,郎中和护卫兵丁们都是一脸的崇敬之色。 郎中正要动刀,乐小姐却道:“还是让我来吧,我会点穴手法,可以让周郎少流一点血。”说罢,示意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待护卫和郎中都退出去后,乐小姐对周小白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好强,快咬住这块布头。”也不论他分说,就往周小白的嘴中塞了一个布头。 就在周小白一愣神的功夫,乐小姐手上速度极快,忽的拿起郎中的小刀,往着周小白的伤口处扎了下去,飞也似的将箭头取了出来,又从身上掏出一瓶金疮药,轻轻倒在周小白的伤口之上。 做完这些,再看周小白的脸,都已经紫了。 乐小姐从他口中拿下布头,周小白顿时深深呼了口气出来。 “周郎,莫非是我下手重了?”乐小姐双目含泪,有些自责的问道。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疼啊。若不是有块布头,恐怕我舌头都被自己咬下来了。” 乐小姐从旁拿了些白布,将周小白的伤口包扎好了,方才悲泣道:“周郎,战场绝非儿戏啊,千万要保重才是。这次是没有伤到要害,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办呢?” 周小白笑道:“我自福大命大,你放心好了,没有娶你过门,我是不会死的。” 这话却让乐小姐哭着笑了出来。 包扎好了伤口,周小白让乐小姐将护卫兵丁们唤了进来吩咐道:“你们扶我去看看城墙上怎么样了。” 乐小姐顿时急道:“怎么?你还要去城墙?” 周小白解释道:“此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城墙之上,哪个丈夫没有妻儿老小,他们也在为国杀敌,我自然不能落后。” 说罢,也不管乐小姐愿不愿意,竟然执意从床上爬了起来。 乐小姐轻轻叹了口气,也不说话,默默将周小白背在背上,便吩咐护卫兵丁们一起上城楼查看。 此刻城墙之上一片寂静,王动他们已经又抵挡了一波叛军的进攻。看到周小白来了,王动哑然道:“大人,你还上来做什么?” 周小白义正言辞道:“此刻你们才是最有功劳的人,本官只是一介书生,恨不能亲手杀敌报国,我只能在这里,为你们擂鼓助威。” 说着,吩咐护卫将城上的大鼓搬到自己身前。 周小白将袖口处官袍一卷,拿起鼓槌便“咚咚”敲了起来。 一时间,鼓声阵阵,带着秋意的萧索,传遍了整个城墙。 守城的明军将士们本来已经有些疲惫,听到鼓声,却是为之一振。再看敲鼓之人竟然是周小白,这些质朴的明军将士们心中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情。 王动却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大人!下官错了!下官错了啊!”说罢,双膝跪地,对着周小白倒头便拜道:“大人,您不是昏官!您是我见过的最有胆气的文官!” 一抹眼泪,王动持刀在手,向着周围的兵丁们大声道:“我等不过一介武夫!大人乃是圣上钦点的探花!你们谁曾见过文曲星给咱们粗人擂鼓助威的!——只有周大人才是真正的看得起我们!别的话,兄弟我不多说了——跟着大人杀敌建功!城在人在!大明万胜!” 城上的将士们情绪被调动起来,顿时一个一个呼喝道: “城在人在!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这一切,都被乐小姐看在眼中,她忽然觉得仿佛已不认得自己的周郎了:周郎啊,周郎……何时你变得如此豪情了?你还是那个总惹我眼泪的酸秀才么? 城上的一切被乐小姐看在眼中,也被另一个女子看在眼中:这书呆子,倒不只是一个真的书呆子。诶?若是我遇到的是他,是不是也会喜欢上他?这人,确实与众不同,倒是没有帮错了人。可惜当时我遇人不淑,终归是误了自己。 想到这里,沐素依笑了笑,轻轻戴上面纱,一转身从城楼最高处跳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九章.六艺 沐素依早在周小白带领两千明军返回景东的时候,就一路尾随跟了回来,只是没有跟周小白碰上过面。她这一走倒是无所谓,可怜了沐昂老将军到处派人去寻找自己的孙女,急的半条命都快没有了。 沐素依下了城楼,径自提剑,一路飒沓而行,速度极快的奔着城下的叛军统领去了。要说叛军怎么着也有八千多人,她一个人如何能想着去刺杀叛军统领?只因刚才周小白摆pose摆的过了,激起了她的好胜心,沐素依单纯的想着自己只要杀了叛军统领,这便可以解了景东之围。 要说沐素依的身手确实有两下子,她从草丛中靠近了叛军侧翼一个骑兵,只是眨眼之间便飞到了骑士身后,一剑刺中了骑士的脖子,将他踢下马来。眼见骑兵嘴里吐出血沫,倒地扑腾两下就死了,她自己则是骑到马上,喝了一声“驾!”骏马便奔腾起来,直向着叛军统领处冲了过去。 叛军人数不过八千,铺开来也没有多长,更何况此时还是攻城的时候,原本场面就比较混乱,所以无论是叛军统领还是他手下的护卫兵丁,注意力都是集中在城墙上。 突然之间,一骑从身后侧翼飞奔而来,叛军还在愣神的功夫,沐素依已来到了叛军统领的身后,一剑便刺了下去! 叛军统领只觉身后冷风袭来,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噇的一声,剑锋正好刺在他的头盔上,立时间穿了一个窟窿,叛军统领吃痛,“呀”的一声,便栽下马来! 沐素依看着窟窿处并无鲜血彭涌而出,急忙想再刺一剑,这时候,叛军副将和周围的护卫已反应了过来,纷纷举起盾牌兵器将统领团团护卫住。眼见不能刺出第二剑,沐素依立刻策马向着前方跑了过去。 此时想走,哪里还有这么容易,周围的叛军纷纷围攻过来,沐素依从地上挑起一杆长枪,骑在马上左冲右突,却无法冲出叛军的包围圈。 “大人!你看叛军后阵乱了!”站在城墙上的王动觉察到了叛军的异常,用手一指城下,对着周小白大声道:“好像一个女子被叛军围住了!” 周小白放下鼓槌,仔细一看,嘴里惊讶道:“是沐素依啊!”说罢,也顾不上腿上的伤痛,对着王动道:“王动,你立刻带上一队人马杀出城去接应沐姑娘回城!” 王动点了点头,转身下楼便带着人马杀出城去。 周小白心情焦急的看着城外,眼见王动的人马与攻城的叛军厮杀在一起,一时间却无法再相前推进了。 沐素依此时已是非常劳累,换马都换了两匹,此时她胯下的战马,又是身中数枪,快要跑不动了。她脸上的面纱,也早已经不知道丢在何处。 叛军副将眼见是一个俊俏的女子,顿时笑道:“都听好了,不要放箭,莫要伤了她,本将要活的!”手下的兵卒们顿时会意将军的意图,纷纷哈哈笑出声来。 沐素依听到笑声,神色一凛,嘴上骂道:“姑奶奶死便死了,如何能让尔等得了便宜!”说罢,又提枪冲向前方。 城墙之上,周小白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对乐小姐道:“乐小姐,你快带我下城,随我带一队人马冲杀出去,吸引一下叛军的注意力,你让王力、赵赫伺机去救沐姑娘!” 乐小姐惊讶道:“这如何可以使得,要救人我去救便是了。” 周小白摇了摇头,径自一瘸一拐向着城楼下走去。乐小姐连忙将他扶着,走下了城楼。 到了城门口,周小白骑上马,吩咐人马多带旗帜便冲杀了出去。王动眼见自家大人冲了出来,顿时心中一惊:这沐素依究竟是何人?竟然连自家大人都带伤杀出城来? 周小白骑在马上,对着叛军高声道:“本官乃是麒麟卫监军!此时城内大军杀出,尔等若降,便可活命!” 与王动交战的叛军眼见城门处旗帜林立,似有大军正纷纷杀了出来,顿时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 王动趁此时机,顿时向着沐素依处杀了过去,竟一举打开了一个缺口。沐素依在马上看到,心中一喜,策马便向着缺口处奔跑过来。 叛军副将眼见女子就要跑掉,恨意顿生,便下令手下放箭! 一时间,十数支箭就向着沐素依飞驰而来,沐素依连忙侧身藏在马儿的一边,那马顿时成了半个刺猬。 叛军再要射时,只见两人骑马飞扑而来,数个回合便砍翻了叛军的弓箭手,保着沐姑娘向城门而去。这两人,正是周小白的护卫王力、赵赫。 此时,王动等人也已经杀了过来,纷纷举起盾牌保护住沐姑娘,奋力向着城内退去。 叛军副将眼见此女子被人救了去,顿时间恼羞成怒,喝令手下纷纷趁势向着城门杀去。 一时之间,杀声四起。 王动带着沐姑娘退到了周小白身旁,焦急道:“大人,你快带着沐姑娘先走,小人殿后!”又转头对周小白身后的明军叫道:“等大人进了城,便关闭城门!切记切记!” 周小白尚且迟疑,乐小姐道:“周郎,赶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谁知周小白道:“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颗脑袋,谁怕谁啊!我今天就要跟叛军拼了!”说着,竟然提起马上的弓箭,对着叛军副将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射箭,乃是君子六艺之一,周小白原本就会的,但是周围的人,包括乐小姐在内,谁都没有见他用过弓箭。 叛军副将跟他周围的兵丁原本正自杀来,不想一支冷箭奔了过去,叛军副将“哎呀!”一声,顿时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王动见了,大喜道:“大人射杀了敌军大将!兄弟们,咱们上啊!”顿时间又带着人杀了过去。 叛军眼见副将身死,统领生死不明,一时间士气大落,此刻又被王动等人率军趁势掩杀,便纷纷向后退去。 等叛军退的远了,周小白等人才回到城中。 此时,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 打了一个晚上,大家未免有些饿了,周小白便吩咐将酒肉都拿出来,慰劳三军将士。 王力也吩咐让守备的明军将士吃饱饭后轮番在城墙内休息。安排妥当之后,王力跟着周小白和乐小姐、沐姑娘还有王力、赵赫、周桐等人坐在城墙不远处的藏兵洞内吃饭。 吃了一碗酒,几块肉,王力夸赞道:“周大人,好箭法啊!”周小白哈哈一笑道:“这是我运气好罢了!” 乐小姐摇头道:“此番功劳最大的应该是沐姑娘,若不是她冒死刺杀叛军统领,此刻胜负尚且难料。” 沐素依叹了口气道:“我没能杀死叛军统领,或许只是伤了他。” 周小白感叹道:“沐姑娘身为沐昂老将军的嫡亲孙女,千金之体,此番尚且不顾生死,实乃女中豪杰。在下佩服的很。” 王动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这位貌美如花,身手不凡的小姐,竟然是沐昂老将军的孙女?这也是勋贵之后啊! 沐素依见王动很惊讶的看着自己,也不生气,笑道:“此番我能逃得性命,还多亏了王县尉拼死相救,我敬你一碗!”说罢,径自干了一碗酒。 王动连道不敢,忙陪着喝了一碗。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叛军虽然一时退去,但是说不定还会攻过来,眼下城里还有多少人马?” 王动想了想道:“此番一战,我军死者三百余,伤者四百多人,眼下还能守城的军队只有不到两千。”王动这是把城内的所有明军都算上去了,可见若是没有周小白带回来的两千人支撑,叛军此番已攻下了景东。历史上确实就是如此,思任发逼得王骥反过身回救,自己这才逃跑到了缅甸。 周小白道:“王动,派人去联络王大人了么?” 王动道:“探马昨夜攻城前就已经派出去了,算上路程,快的话十天之内应该就有援军赶到。” 听到十天之内,大家的面色都有些不好看。试想十天之内,若是天天叛军都是这般猛烈的攻城,恐怕是守不到援军来的。 王动道:“本以为叛军不会绕到身后来,所以景东卫所的兵将都随着王大人杀敌建功去了,只留下来一千人,还多是一些老弱。” 周小白道:“景东虽然只剩下来老弱,本官带回来的却也是实打实的卫所兵,若是将屯田的百姓发动起来,我们未尝没有胜算。” 王动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云南此地原本是元朝余孽旧地,土司管辖,能不从贼的人本来就少,朝廷大军到来才使得蛮夷归化,要让他们来帮我们,实在太难了。” 周小白听了,也是一声叹息,确实是这样,若非如此,思任发为何能聚众数十万而反? 第一百一十章.奔丧 云南景东十里外,思任发叛军大营内一片嘈杂,一名衣着暴露的巫医缓步走出了大帐,对着守卫在门外的几人微微点了点头。 大统领的亲兵护卫以及各部的校尉便纷纷围了上来问道:“大统领怎么样了?” 巫医皱了皱眉道:“大统领性命无碍,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众人闻言,纷纷长出一口气来:毕竟现在副将死了,如果大统领再有什么意外,这仗也不用再打了。 一会的功夫,营帐内又走出来一个穿着汉服男子,对着周围的亲兵、校尉道:“大统领刚才吩咐我等尽快撤兵南去。” “这是为何!”众人闻言,纷纷议论开来:“滇王不是让我等拿下此城吗?” 此时汉服男子也是很无奈,干咳了几声道:“此是大统领吩咐,我也不知道是何故,但是大统领让我等撤兵,我等还是遵循便是。” “呸!”一个校尉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道:“你这汉蛮子用的什么方法蛊惑了大统领!” 这校尉说的不甚友善,却是代表了大多数叛军的心声,自家刚刚死了一个副将,大统领也受了重伤,就这么撤兵,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汉服男子却笑道:“我就是在滇王面前滇王也是对我礼遇有加,尔等何敢对我放肆?”说罢,收住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那校尉领口处的衣衫,径自将人提了起来! 众人皆是一愣。 又见汉服男子将手轻轻一推,那校尉便跌落在一丈开外,做完这些,汉服男子从身上摸出了大统领的令牌道:“刚才撤军之说乃是军令!大统领亲口对我道:如若不从,就地革杀!” 众人见了大统领的令牌,摄于军令的威严,也只能表示服从,稍作停息后便各自回营准备去了。 汉服男子等众人走的远了,抬头向着景东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幽幽道:“素依,为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此人竟然是沐素依的夫君?他为何会在叛军大营之中? 如果周小白在此地的话,他一定会很惊讶,因为这个汉服男子竟然是展枭! 展枭其实早就来了云南,比周小白来云南还要早上大半年,他凭着黑龙会为他打点的关系,很容易就拜会了滇王思任发,还因受滇王的赏识,成为了滇王的谋士。 此次攻打景东,展枭便担任了行军长史一职,协助大统领参谋军机,也就是这支军队的军师。他原本不显露自己的武功,所以刚才显示之后,才让众人大为惊讶。 说起来,展枭也是身负黑龙会的重任而来,黑龙会让展枭来就是为了帮助思任发对付明朝军队的。实际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黑龙会对于思任发举兵那是举双手赞成,明里暗里给了思任发不少的帮助,因为黑龙会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朱允炆的复位!天下只有不太平,那么朱允炆的一脉才有可能趁乱崛起! 谁知,展枭在昨天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沐素依,竟然就在景东城内。他权衡再三之后,认为自己还是要帮一帮她的。于是就向脑袋中了一剑的大统领提出了撤军的想法,大统领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的同意了。 这倒不是因为大统领脑子真的有了问题,而是他也得到了探马准确的消息:一支明军正在快速向自己后方扑来,听说还是沐昂老将军亲自带兵来的。 没错,沐昂老将军也是为了自己的亲孙女沐素依而来。 所以只是一天的时间,景东城外就再也没了叛军的身影,这让周小白和王动等人都很奇怪——直到两天后他们看到了沐昂援军的到来,这才释然了。 沐昂老将军听说了自己孙女的英勇战绩,一脸不舍道:“唉,太公老咯,乖孙,就让太公我多活几年成不成?” 沐素依也知道自己的太公找了自己很久,也是流泪道:“太公,好太公,孙儿知错了。” 沐昂屏退了他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沐素依的眼睛叹息道:“乖孙,你跟太公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周小白了?” 沐素依讶然笑道:“你说周小白?咯咯,怎么可能?” 沐昂却摇了摇头道:“乖孙,自从六年前你为了那个人离家出走,太公我还没有见你对谁上过心,这次你为了救周小白,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么?” 沐素依娇嗔道:“太公……孙儿没有那份心思,真的,是真的没有。” 沐昂叹息道:“你爹爹走的早,乖孙是太公我一手拉扯大了的,你的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我。” 沐素依有些哭笑不得:“太公若是真以为我看上了周小白,那便把我嫁了他去,岂不称心如意了,咯咯。”说罢,嬉笑了一声。 这原本是沐素依说的笑话。谁知沐昂却神色严肃的想了些时候方才道:“这也非绝无可能,虽然他固川王的女儿乃是郡主,但是我黔国公的孙女又岂能做小?论说起来,你增祖沐英也是开国的黔宁王,要不是我们沐家世袭边藩,为了避嫌主动辞了王爵,说起来你父这一辈也可称王,你的身份并不输了她。” 沐素依疑惑道:“太公说的她是谁?” 沐昂笑道:“自然是固川王苏孝犁的女儿苏凌了。” 沐素依笑道:“原来是她,苏凌妹妹我倒是见过的,后来被封了宝娴郡主。” 沐昂道:“等此番战事结束,周小白回京恐怕就要和宝娴郡主成婚了、” 沐素依忽然不说话了。她听到这个消息,无端有些感慨。一时愣在那里。 沐昂看在眼中,叹了口气道:“罢了乖孙,你若是真心看上了周小白那厮,太公拼着不要这黔国公的身份,也定要与你争上一争的。” 沐素依却笑道:“太公,孙儿不想嫁人,只陪着太公可好?” 沐昂听了这话,却是含泪道:“乖孙,你莫非还是记着那个人?他趁着你与他新婚当夜,盗取了我的《遥天伏地真经》,从此了无踪迹,你竟然还想着他?” 沐素依闻言,惭愧道:“太公,都是孙儿的错。当年金羽救了我一命,孙儿一颗心思全都在他身上,我这一身本事也都是他教的,却不想那人只是为了太公珍藏的兵书《遥天伏地真经》而已。” 沐昂道:“金羽此人,人品不堪相貌倒是一流,当年若不是你一心只想着他,说自己已经与他有了骨血,太公也绝无可能答应这门婚事。”说罢叹息道:“只是此人的身份都是假的,却编造的无懈可击,想来以他一人的本事,事情绝无可能做到这步田地,此人背后定然有着一个可怕的阴谋。” 沐素依闻言也是微微点头道:“不错,他自己要那本兵书也是无用。” 沐昂却道:“不,《遥天伏地真经》其实也是一本武功秘籍,他若是真能领会到其中境界,恐怕武林之中再无敌手!” 沐素依闻言也是一愣:莫非自己曾经深爱的男子,只是为了自己的武功而盗取了这本《遥天伏地真经》么? 沐素依不知道,沐昂却是知道的,这本《遥天伏地真经》乃是太祖皇帝开国后赐给沐英的,说是有一天沐家会用到这本书,据说此书本身也有着一个秘密,但是沐英到死都没说过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一个人为了一本书,花了数年时间,可以抛弃唾手可得的如花美眷、荣华富贵,他一定不会是只为了一本书这么简单。没错,金羽的真名就是展枭。 可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此刻,周小白也是神情悲哀的看着手中的书信,他也在想事情。 这封书信是王骥托沐昂带给自己的。书信上说了一个消息:自己的恩师黄福去世了。说起来,历史上的黄福早在一年半之前就该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给周伯文保媒的缘故,竟然多活了一年多。 要说周小白伤心那是真的,毕竟没有黄福,就绝没有周小白的今天。黄福对周小白来说,可谓如师如父。 但是黄福的死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周小白在金陵的家可是全靠着黄福才能过的安稳,现在靠山倒了,那么汤公公是不是又该耍什么花招了?这才是周小白最最担心的事情。 所以在得到书信没有多久,周小白就给大都督王骥写了一封公文,内中的意思无非是大战已经告一段落,自己的恩师死了,自己也要回金陵去奔丧。 王骥很爽快的答应了此事,给了周小白假期,周小白随即便带着乐小姐、周桐、王力、赵赫等一干人,往金陵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桥神 黄福死后,朝廷却迟迟没有追赠这位老大人的官品,甚至连个谥号都舍不得给,这倒不是说黄福犯了什么错,也不是说他的功劳不大,而是这位大人曾经做过朱允炆的臣子,还是永乐帝钦定的建文朝二十九个奸党之一。 这就难办了。 成祖皇帝定的黑名单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消了的,况且这个世界还没有给建文帝遗臣翻案的个例,所以黄福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说句实话,太皇太后张氏和阁老杨士奇他们还是很看好这位大臣的,要不然黄福死前也不可能做到从一品的大员。但是现在随着三杨内阁之一的杨荣去世,太皇太后张氏病重,这个朝廷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朝廷了,皇帝朱祁镇和掌印太监王振渐渐掌握了大权。 王振虽说对黄福个人没什么好恶,但是也知道他是阁老杨士奇的人,所以也不会去帮自己的对头一把,能不落井下石已经是黄福坟头冒了青烟了。 周小白回到了金陵以后,才得知黄福的尸首早就被人运往了他的老家山东昌邑去了,这也是古人落叶归根的习俗。 周小白悲痛之余也只能在金陵以弟子礼遥祭一下自己的老师,毕竟这次请假只是说回金陵,没有说回京述职,到不了山东的。 看周小白哭的真的很伤心,乐小姐劝道:“小白,黄大人在天有灵见你来了也会心生慰藉,你就莫要哭了吧。” 周小白抹了抹眼泪,顿足叹息道:“师相待我如师如父,没想到前番一别竟成永诀!唉!” 贞儿见到自己的哥哥哭的如此伤心,也是不忍,心下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说道:“哥哥,黄大人去世前曾经给你留了一封信,你不如先看看信如何?” 周小白一听,连忙道:“信在哪里?” 贞儿道:“黄大人的信是交给大哥周伯文的,大哥出去做生意的时候给了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又给了我保管,现在就在我身上。”说完从身上拿出了那封信。 这封信用米糊封住,还再加了一道封印,可见是没拆过的。 周小白接了过来,连忙拆开看了下去,信开篇写道:见信勿悲,为师当遨游天地矣,大罗金仙来接我,自有一番苦功夫,他们尚且不嫌为师貌丑,何况汝哉?当笑否? 看到这里,周小白忍不住笑了一下,自己的师相死了还玩幽默感,把死说成是自己成仙遨游去了。 后面的话是叮嘱周小白的,黄福在信上说:阁老杨士奇年事已高,太皇太后病重,以后这个朝廷便是王振这个权阉当政,切不可与之抗衡,当留得有用之身报效朝廷。信上还特意叮嘱周小白道:金陵非久居之地,当往京师。 …… 看完了信,周小白暗自叹服黄福的政治头脑,他竟然将事情看得这么远了。对于以后的事情,周小白作为一个穿越者自然是知道的,确实是王振的天下。 师相让自己搬家去京师,自然是为了躲避汤公公,这或许是恩师已经猜到了汤公公或许会对周家下手。 只是搬家的事情,自己实在做不了主,还要跟母亲大人周氏商量才好。 晚上的时候,吃罢晚饭,周小白便将黄福的信交给了周氏,周氏看完以后叹息道:“事已至此,终归还是要去京师,只是你爹在的时候一直不愿意前往京师,说那里晦气,从不去那里做生意的。” 自己的爹这么讨厌京师?周小白也不知道周大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感觉有些稀奇。 “那搬迁一事就有劳母亲大人操持了。”周小白无奈道:“儿子还要去云南啊。” 周氏一愣:“我儿还去那做什么?” 周小白道:“儿子奉了圣上的旨意做了麒麟卫的监军,现在大军尚未回来,儿子还是要去那里的。” 周氏道:“那里兵荒马乱,现在借得机会脱身正是时候,不如你写一封书信给固川王,求他想想办法也是好的。” 周小白想了想道:“只是杨阁老却是叫我在云南好生历练,如今想要回京,只怕不妥。” 周氏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朝廷用你实际上也是为了调动麒麟卫的兵马,现在朝廷发大兵十五万平叛,战事既然已经告一段落,你想回京自然是可以回去的。何况这次搬家,我儿不在身边,为娘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还是母亲大人舍不得我啊。周小白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儿子便写信给杨阁老,请他周旋一二,把儿子调回去。”周小白之所以没有写信的固川王,是因为害怕被人说是吃软饭,毕竟之前固川王带来的信已经告诉了自己回京师就要与苏凌郡主成婚了。 又过了一个月,周小白没有等来吏部的文书,反而是等到了一道圣旨。 圣旨是这么写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有功不赏,何以酬章?今有从六品承务郎周小白,秉心正直,操乎有守,授尔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一职,升授承德郎,钦此。 电视上读诏书都是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个分法其实是错的。因为奉天承运皇帝这是一个连续的称呼,开创这个称呼的正是明太祖朱元璋。 圣旨说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周小白当然听得懂,皇帝对自己的工作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所以给自己升官了,虽然还是在詹事府,还是做秘书,但是已经属于高级秘书了,毕竟是一个正六品。 别小看这半级的提升,正六品在明朝就可以称为大人了,可不再是一句大老爷就能应付过去的。这也代表自己正式跨入了士大夫的行列。 与圣旨同时到的,还有一则调令,让周小白回京了,这个正是周家上下期盼的东西。 周家家大业大,搬家那是劳师动众,当然不是一时就可以完成的,所以陆陆续续搬了三个月。 这期间周小白也是忙坏了,迁户口这事情本就不容易,更何况还是要迁户口去北京啊。幸亏他也算京师的官员,上下都算熟悉,办理起来也算方便。 到了稳定下来,过年也早就过了,都到了正统七年三月份。 周家新住的地方,是在京师东南郊外萧太后河岸边的一处宅院,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是因为周家是生意人家,萧太后河原是水路通畅,往来便利,做生意自然要讲究一个货运上的便利。 周氏也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说是此宅院东接紫气,面河有桥,所住之人,富贵得利,实在是很好的去处。 当然,风水先生也说了,大门后当设泰山石照壁,以避萧太后河所带来的风波,他还建议周氏要将萧太后河上的木桥修一下,说是为了子孙富贵长久。 修桥铺路,本是古代达官显贵人家常做的事情,可以很容易给自己家族带来好的名声。周家在金陵虽然家大业大,到了京师毕竟还是一个外来户,所以急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在京师扎下根基。 修桥可是很花钱的,还好,周家不缺钱。所以周家众人商议了一下,就打算开始修筑这座桥梁,这可不是仅仅翻修一下,这回修的是一座石桥。 谁知动工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这天晚上,周伯文正在屋中整理近来做生意的账目,忽然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美女和一个糟老头子。 女子岁数看上去正值青春,长得清秀可人,打扮却是质朴的很,穿着一身白布粗麻的衣服,满脸的泪痕。糟老头子显然已经上了岁数,周伯文估摸着都有古稀之年,却是一脸的笑意,穿的也是绫罗绸缎。 二人进了屋子便对周伯文施礼道:“小臣参加殿下。” 这话把周伯文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们是谁?我只是一介布衣,何敢当殿下的称呼?” 女子默不作声,糟老头子却是笑道:“殿下勿怪,小臣乃是新来的桥神,殿下有意造桥,便是小臣的主公。” 周伯文听了,更是惊讶道:“什么?你是桥神?” 糟老头子道:“殿下莫非忘了,前几日造桥时挖出一具枯骨,正是老朽。老朽在太祖皇帝时跌落河中,孤魂无以轮回,幸得日前殿下将老朽打捞上来,还让我得了功德做这新桥的桥神。” 周伯文听了,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情。 前几日造桥打桩的时候,捞起来一具年代颇久的枯骨,众人都感觉晦气,自己当时在场,便吩咐将尸骨好生埋葬,等埋好了祭祀以后,周伯文开口道:“今日为造桥才误了足下歇息,现在我已经将你好生埋葬,希望你不要阻碍造桥的事情,桥若是造好了,你也是有一份功德。” 没想到就是这句话,竟然让这个糟老头子成为了桥神? 那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眼见周伯文看着自己,女子哭泣道:“妾乃世间所厌之人,当年开此河道后为建木桥,将妾投于河中祭神,虽然生死,然幸得太乙神怜悯,做了桥神,丰年得享血食,虽然贫苦,亦有出路。而今殿下建新桥,则木桥当弃之矣,祭祀血食,新桥桥神得享,而小女子当魂无所依矣。” 周伯文这才明白过来,这女子是萧太后河上木桥的桥神,糟老头子是自己建新桥的桥神,原本河神桥神世人供奉的也少,这萧太后河也不是什么大河,祭祀就更少了,糟老头子因为周伯文自己做了祭祀,想来得了不少好处,自然穿的是绫罗绸缎,而那女子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做,自然是孤苦无依的很。 想了半天,周伯文道:“敢问二位,这萧太后河是否有河神?” 二人同时摇头。 周伯文对那女子笑道:“这就好办了,汝做萧太后河的河神便是了。这样逢年过节,周围百姓若有祭祀汝也可得一份的。” 那女子听完,喜形于色,当即拜道:“多谢殿下厚赐!” 那糟老头子却是愤然道:“哼,我见你收了我的尸骨,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谁曾想也是以貌取人之辈,罢了!”说完,露出来凶恶的表情,转身走了出去。 …… “啊!” 一声惊叫,周伯文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 床上躺着妻子何冉也是被夫君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周郎,你怎么了?”说着下床给夫君倒了一碗茶水。 周伯文喘了几口粗气,接过茶碗喝了口茶压了压惊,这才道:“方才为夫做了一个梦。” 说完,便将梦中所遇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何冉听完后,皱眉道:“那老人定然是怨恨你让女子做了河神,却比桥神还要大上一级。这人的尸骨都是周郎让人埋的,竟然还要怨恨你,也不怕遭了报应!” 此话竟然一语成谶,三天之后,天降暴雨,过了一天有消息传来,那老者的新坟竟然被雨水冲塌了…… 后来还是周伯文可怜他,再一次将他安葬了去,也算是一份功德。 第一百一十二章.强吻 农历五月初,已入仲夏时节。 到了五月初五便是端午,端午节正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一天,所谓吃“五黄”、“三黄”,就是为了以正驱邪,五黄指的乃是:黄鳝、黄鱼、黄泥咸鸭蛋、黄瓜、雄黄酒,三黄是五黄的简化版,指的是:黄鳝、黄鱼、黄酒。 端午这天,大明的官员基本上是放假的,通常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外出看看赛龙舟,过得倒也惬意。 周小白早上吃罢了粽子,刚想陪着乐小姐、贞娘出门去看赛龙舟,到了门口却被一人拦了下来。 那人穿着一身蓝衣红裳轻薄的袄裙,头上戴着一支吉祥如意八宝钗,眉目流光溢彩,皮肤粉淡似春,身段妖娆如烟柳,神色却并非十分妩媚,透着读书人的灵气——这人,可不就是固川王的宝贝女儿宝娴郡主苏凌么? 周小白见到苏凌,顿时笑吟吟道:“郡主,你怎么来了,可曾用过早膳?若是没吃,不妨尝尝贞儿妹妹做的塘堤芙蓉粽子。” 苏凌听了,微微笑道:“我可没你这般口福,早上只有我家爹爹剥了个蜜饯米粽,才吃了两口,觉得甜的腻了些,就没再吃。” 话尚未说完,一旁陪着的环儿y头插嘴道:“我家郡主其实是急着过来看你的。” 苏凌脸色一红,嘴上小声嗔怪道:“就是你这y头多嘴。” 乐小姐在门口听了,心中暗道:周郎本来要陪我跟贞儿妹妹出去看赛龙舟,苏凌郡主来的倒是巧。不待多想,朝着苏凌郡主施礼道:“郡主,我们倒是有时间未见面了吧?” 苏凌看向周小白身后的乐知秋,还了一礼,微笑道:“乐大小姐多时不见,人儿倒是越发俊俏了,周郎在云南的时节,多亏了有妹妹照顾,我心里一直很是感激。” 乐小姐道:“这原本是我分内之事,郡主何必多礼?”说罢,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不知郡主可曾见到小白的回信?” 苏凌听了,疑惑道:“什么回信?” 乐小姐道:“红豆之语,莫非郡主不曾见到?”说罢就将那首“南国风光有谁知,春来花开在几时,凭栏独依云中月,借得此物问相思”的诗念了出来,念完了之后,又将自己回的那首诗也念了出来。 苏凌听了,纳闷道:“此诗并非是我所写,妹妹的回信我也不曾见到。” 这回轮到周小白惊讶了,怎么?王骥给自己的信,竟然不是苏凌写给自己的? 贞儿在一旁看到哥哥愣神,便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哥哥,郡主早膳用的少,还不请郡主进屋坐坐,哥哥刚才还说要请郡主尝尝我的塘堤芙蓉粽子呢。” 周小白回过神来,哈哈一笑道:“对,郡主,进屋尝尝贞儿妹妹的手艺。”说完,引着郡主等人来到前厅坐下,贞儿妹妹自去准备粽子去了。 塘堤芙蓉粽子,乃是用白糯米、荷叶、荷花、芙蓉花瓣、芝麻糖、酥油等物经过复杂的加工,最后蒸煮而来。吃起来,粽子里带着清淡的荷叶味,再吃时,则能嗅到荷花的香气,而芙蓉花瓣则是作为装饰,撒在盘子底上,看起来更觉赏心悦目。 只是吃了一口,苏凌便赞叹道:“这粽子看上去便赏心悦目,吃起来软糜适口,甜而不腻,又有荷花、荷叶的香味,确实神乎其神。”又吃了两口,便停住了筷子,微笑道:“只是我来时已吃了一些,现在我已是吃不下了。” 听闻此言,看到周小白示意,丫鬟香草走上来撤掉了吃食,又端来几杯清茶,放在众人面前,施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周小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不知郡主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 苏凌脸色微微一红,心道:你自云南归来,何曾去过我爹爹那里,我听你回来了,便想着来寻你,但是终究不太方便。多亏了今日乃是端午佳节,这才有个空档,周郎,你岂非是明知故问? 想了想,苏凌笑道:“周郎莫非不知圣上即将大婚?” 周小白闻言,点了点头道:“这自然是知道的,朝廷已经委派英国公、杨阁老他们去办理了,再过两日便会去钱府行纳吉之礼,本月十九日圣上就要大婚了。” 苏凌道:“正是如此。”说罢,微微小声道:“圣上大婚,你可有什么想法?”苏凌说的意思,其实是在问周小白:皇帝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会来迎娶我呢? 周小白似乎没听出这个意思,反而笑道:“圣上大婚,自然要送个好礼才是。” 苏凌道:“罢了,这些都是臣子的本份。”说完,微微一笑道:“饭已用过,那我便回去了。”说罢,吩咐丫鬟环儿伺候,起身就要出门。 周小白心道:郡主似乎有话未对我说明白,不如我去送送她。 出了周宅大门,周小白跟苏凌并排走了一会,走到了萧太后河岸边僻静处,遥远处就有人在进行龙舟赛。 周小白朝着远处看了看,转身背手潇洒道:“郡主,方才似乎有话未曾说明?” 苏凌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小环,示意她不要跟来,又往前走了好些路这才道:“周郎,京师之人都知你便是我的夫婿,可我却未见你上心,似乎有些不大情愿?” 周小白笑道:“如花美眷近在眼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夫复何求?” 苏凌笑道:“你的嘴是甜,难怪乐大小姐、贞儿妹妹都相中了你。”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郡主果然聪慧,什么都瞒不了你。” 苏凌道:“这些都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周小白苦笑道:“想来也是如此。” 苏凌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周小白听了,停住脚步,过了好些时候,凝神道:“我若是说假话,自问对不住你,其实乐小姐私下里也是称呼我为周郎,贞儿妹妹芳心暗许,我也是知道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凌道:“恐怕不止此二人,那首诗又是谁写给你的?” 周小白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知,当初我以为是你写的。” 苏凌低下头道:“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这是我爹爹自幼教我的道理,可惜我命苦,只让我遇到了你。”说罢,苦笑一声:“人人都羡慕我郡主的身份,又有几人知晓其中酸甜苦辣?我自幼丧母,幸亏爹爹疼我、爱我,在遇到你之前,我很少能笑一笑的。” 这话,让周小白心生爱怜。 周小白轻轻抓起苏凌的手,在手指相扣的瞬间,苏凌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子上。 苏凌连忙缩手道:“这如何使得?若是被人看去,御史言官便可让我们获罪的。” 周小白笑道:“此处稍微偏僻,哪里出来那么多闲人?再者,你我都是身穿便服,应该不会惹人注意的。” 苏凌闻言正色道:“于理不合,请自重。”说罢,连忙回头就要离开。 但是,身子回过去了,终于还是没有迈步。 周小白从身后缓缓吟道:“露露芳草意薇薇,郎情妾意两不违,古来多少痴情者,无端何恨长流水。”这首诗说的是:露水凝结在芳草之上看上去很是动人,男女之间若是真心相爱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自古以来痴情的人很多,自己不去努力争取又有什么理由去怪眼前的流水呢? 苏凌听了这话,眼睛不自觉的红润了起来,眼泪一颗一颗滴到了河岸边的芳草之上:是我自己软弱了么?周郎不怕,我又何必怕什么? 苏凌慢慢转过身来,周小白看她哭了,拿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忽然之间,周小白情不自禁的将苏凌拥抱在了怀中,朝着苏凌的额头吻了上去。 这一瞬间,苏凌的身体都变的绵软了,似乎没有了骨头,若不是周小白抱着她,苏凌怕是会跌倒在地。 周小白顺势又亲吻了一下苏凌的嘴唇,这唇是如此的柔软光滑,亲上去就像是在亲吻春雨中的花瓣。 远处的丫鬟小环遥遥看到了这一幕,惊讶的差点大叫出来! 其实不光是她,不远处树上蹲着两个汉子也是大皱眉头,一个汉子小声道:“哥哥,你说这事要不要报告王爷?” 另一个汉子呆了半晌痴痴道:“这可是太皇太后钦定的郡马,但是这作派似乎不像个探花郎啊,倒像是怡翠楼的常客,啧啧,狠哪,这功夫如火纯情。” 另一个打趣道:“哥哥说的岔了,探花,探花,人现在才是真的探花,呵呵,恩?” 说罢两人都相视一笑,只是怕人听见,不敢真的笑出声来。 就在周小白强吻苏凌之时,一个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忽然大喝一声,箭步向着周小白冲来:“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苏凌听了这话,心中陡然一惊,娇羞着脸连忙轻轻推开了周小白,惶恐的看着来人。 周小白也是双眉紧锁:这根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来人是一个比周小白还小不少的少年郎,穿的一身灰棉布衣,头戴纬条编的四方平定巾,身后背着一把剑,此刻离着两人并没多远,正怒目盯着周小白! 这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相敦厚,一张圆脸,卧蚕眉,鼻梁挺拔,身材魁梧,看上去就是一个练家子。 周小白不悦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偷窥!” 少年笑道:“你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还敢污蔑小爷我?爷爷我是李代木!” 周小白戏谑道:“什么李代木,我才是木上火(意为要发火)呢!” 李代木道:“小爷乃是河北第一剑客,你竟然不知道我的名号?” 周小白道:“什么河北第一,吹牛的吧?” 李代木唏嘘道:“我战败了河北大剑仓牟,仓牟已死,我自然是河北第一!” 仓牟的名字周小白却是没有听过,谁知苏凌惊讶道:“是你杀了仓牟!” 李代木道:“正是!” 此话刚刚说完,原本在树上的两个兄弟就跳了下来,两人拔刀在手对着李代木道:“好小子,原来是你杀了王爷的剑师!” 仓牟竟然是固川王的剑师?还被眼前的小子杀了?要知道,仓牟习剑十八年,纵横黄河以北无敌手,固川王这才请来做了自己的剑师,这样的人竟然是死在一个小孩子手里? 这话说出来,谁人相信,但似乎这是真的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恩仇 原本以为这地方僻静,杀出来一个臭小子已经让周小白够郁闷了,这下又冒出来两个固川王府的护卫,周小白的感觉不好,很不好——感情自己跟未婚妻的那点事,都让别人看了新鲜,这可是在大明朝啊,男女之间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个手都会被唾沫淹死,何况是亲吻呢?自己怎么那么笨,早应该想到郡主出门自然会有护卫暗中保护的。 来不及多说什么,两个护卫已经提刀向李代木攻了过去。这两人本是一母同胞,乃是军户出身,自幼在军中习武,后拜了名师学的刀法,这刀法据说是行者武松传下来的《菩提戒刀》。 李代木见二人使出来这刀法,顿时笑道:“此刀法是武松遁入空门后领悟的刀法,本意不在杀人,尔等用这刀法想要擒我岂非可笑?” 两兄弟听闻此言,面上虽然没有变化,心中却是有些惊讶:看来对面这小子有点道行,竟然一眼就看出来自己所学。 但是即便如此,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刻两兄弟左右夹攻,一个攻李代木的上身,一个斩李代木的双腿,眼见着刀子就要砍到李代木的身上了。 似乎只在一瞬间,这小子已经抬腿避开了斩来的刀,俯身使出来“苏秦背剑”的架势,那铁剑噌的一声已然出鞘,剑柄借势向前一冲,正打在一护卫的鼻子上,顿时血流如注。 提剑在手,李代木微微一笑道:“你二人武功平平,还是留得性命在王府当差混个饱饭吃,岂不比做鬼要强?” 两兄弟闻言大怒,弟弟抹了抹鼻血,脚上一点,一个箭步上前使出来一招“童子拜佛”,这本是达摩拳法,却被武松融入在刀法之中,这一刀的力量极大,又是自上而下,寻常人若是招架,怕是会直接被打的跪在地上。 哥哥则迈步向前,左右使出来一招“南泉斩猫”,速度极快! 李代木见状,嘻嘻一笑,头一低,猛然伸手抓了把尘土撒向二人,不待二人反应过来,已是往后退了数步,轻而易举避了开来。 “我已手下留情,二位既不识好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刚说完,李代木已欺身而上,脚上不知道迈的什么步法,仿若游龙一般,须臾之间已经穿过了两兄弟之间的空隙,来到二人身后。 “提着裤子!”李代木哈哈一笑道:“不然光屁股见郡主,这可是大罪!” 两兄弟闻言顿时一惊,裤子已然开始下落,连忙各自伸手提着裤子:自己腰上的裤带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利剑割断了!空着一只手尚且拿着精铁刀,样子颇为狼狈。 两兄弟顿时面红耳赤,整了下衣服慌忙跪拜道:“郡主恕罪!” 苏凌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她深知:这两个护卫虽说不是什么江湖上武功高强之辈,却也是军中的好手,在战场上也是以一敌十的勇士,这才被派来护卫自己的,现在却被眼前的男孩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二人起来吧。”苏凌道:“我不会告诉父王的,毕竟你二人在金陵的时候就做过我的护院。” 说罢,又对李代木言道:“少侠误会了,我身旁的乃是我未来的夫君,并非是什么登徒浪子。” 李代木腼腆道:“原来是你相中了他,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你们继续,就当我什么都没看见,师父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恩。” 周小白听这话似带有深深的不屑,顿时喝道:“郡主面前也敢无礼?你可知这是天子脚下!” 李代木道:“自然知道,但我随性惯了,仓牟我都敢杀,还会怕你不成?何况他本就是个恶人。” 周小白道:“侠之小者,行侠仗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还是个小孩子,现在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李代木听了这话,点头道:“我辈剑客,自当行侠仗义!只是你比我大不了几岁,竟然说我是小孩子?” 苏凌听了这话,生怕自家周郎激怒了眼前之人,便微笑道:“我夫君虽然不会武功,也没有你行侠仗义的本事,但是他自幼饱读诗书,成了我大明年纪最小的探花,做官之后,也曾巡视京畿,赈济灾民。这些事情,就算是你武功高强,恐怕也不一定能办的到吧?” 李代木闻言却是一惊,连忙问道:“他就是周小白?” 苏凌看他神情异样,正自踌躇要不要多话,却听周小白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本官正是周小白。” 李代木听了这话,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你可是金陵人士?” 周小白点了点头:“正是。” 李代木道:“如此我便没有找错了人。” 周小白一听这话,暗道不好:这家伙竟然是来找自己的,我不认识这个人啊,莫非是来寻仇的不成? 正自踌躇之间,却见李代木翻身叩拜道:“恩公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这……幸福来得好突然。 周小白连忙将他拉起来道:“小兄弟你我素未平生,莫非认错了人?” 李代木笑道:“不会有错。”说罢,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李代木是南直隶淮安府沭阳县人,自幼父母双亡,乃是一个孤儿,三岁时的一天他饿晕在了一家豆腐铺门口,开铺子的夫妇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就将他收养了下来。 在他八岁的时候,家中来了一个老和尚,跟自己的养父养母说:你家这孩子骨骼精奇,是天生练武的材料,不如随我修行佛法,练习武功。若有此功德,你家虽有大难,却还有贵人相助,定然可以脱得此难。 养父母听了这和尚的话,便询问李代木的意思。李代木当时虽然年纪不大,却颇为懂事,觉得这家人本来就有一个儿子,平日生活颇为不易,想到自己离开以后可以省一张嘴的花销,便自愿跟那老和尚去了。 那老和尚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将李代木带到了东南第一山:雁荡山修行。师徒二人依山傍水结庐而居,老和尚用了五年的时间,传授了李代木一套《飞龙剑法》后便不辞而别。待学成以后自己想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回来探望养父养母。 养父看到李代木学了一身好本事,欢喜异常,便让他去金陵寻找一个叫周小白的人。 原来这家人家,正是周小白三年前赶考时救助的那户人家。当年他家中独子被人刺伤,幸亏是周小白等人让他活得性命。养父每每念及此事,苦于无法报答。现在见自己的义子回家,想到报答贵人,便嘱咐李代木去寻找恩人。 古代找一个人并不好找,幸亏周小白的名字在金陵也很出名,李代木打听之后知道周家举家迁往了京师,这才又赶往了京师。 在京师苦苦找寻之后,终于得知周家住在京师东南的萧太后河岸边,乃是一处大的宅院,谁知尚未上门拜见,便遇到了自己的恩公——还差点把恩公当做登徒子给教训了。 说到这里,李代木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周小白听完这话,笑了道:“原来是故人之后,你那兄长现如今怎么样了?” 李代木道:“家兄当年幸得恩公相救保得性命,现如今在爹爹那帮忙,继续磨豆腐,如今已娶了妻子。” 周小白笑道:“如此便好。” 李代木道:“家父还托我给恩公带来了一封信。”说罢,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布包袱,小心打开来,取出来一封已有些皱巴巴的信。 拿了书信出来,李代木又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此信平日里我虽珍藏在身,奈何时日已久,都有些破烂了。” 周小白接了过来,拆开来一看,就知道这信乃是在街头摆摊的落魄书生所写:这字实在不怎么样。 信上的意思,大多是报恩致谢之词,但也特意提到这个叫李代木的义子剑术高强,希望能留在周小白身边当个贴身护卫。 周小白看完了信,点了点头:“令尊是想让你做我的贴身侍卫,我这里正好无人可以胜任,小兄弟若是不介意,就屈尊当我的侍卫统领如何?” 李代木闻言,当即叩拜道:“多谢大人!” 变化来的太快,不管是王府的两兄弟还是苏凌,都看傻了。 苏凌听到周小白要此人做护卫统领,有些不大乐意,便出声问道:“你即是来寻找我家相公的,却为何杀了我爹爹的剑师仓牟?” 李代木拱手道:“郡主恕罪,此事说来话长,此间不便细说。” 苏凌一愣,似乎李代木并不想将此事说与自己听。既是如此,也只能作罢了。 周小白陪着苏凌往回走,送郡主上了马车,嘱咐道:“郡主,李代木杀了王爷剑师的事情,还望郡主在王爷面前周旋一二。” 苏凌微笑道:“这是自然。但是此人来的怪异,周郎还需小心才是。” 周小白道:“我看此人并无恶意。” 苏凌道:“如此最好不过,周郎千万当心。” 送走了苏凌郡主一行,周小白便将李代木带到了书房,询问起李代木杀仓牟的事情。 李代木倒也没有隐瞒,说起了事情的经过:那是上个月的事情,当时我初来京师打听大人您的下落...... …… 四月初,一个少年拖着疲惫的身影来到了京师郊外的黄树林中,他嘴巴有些干,便从马上解下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恩,舒服。” 这少年正是初来京师的李代木,他如今已是身无分文,行囊里只有三天前在天津卫买的两个粗面馒头。 咕噜噜,咕噜噜……喝了水的李代木腹中传来饿肚皮的声音。 李代木苦笑一下,拍拍肚皮道:“今日上午刚吃了一个,怎么下午又饿了,你呀你,莫非忘记了: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了么?” 肚子饿了不能不管,只好从行囊里拿出来一个馒头,就着凉水吃了下去。 这一边吃着,他一边还在想:恩,钱也是虚妄,肚皮饿了也是虚妄,只是饿肚皮的虚妄比没钱的虚妄要真实的多了,但终究还是虚妄。 师父说的好:出家人慈悲为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佛菩萨也不会不管。三天前我不就遇到个好心人,我只是帮他从小偷那追回了钱袋,他便给了我十文钱,恩,好人还是多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圈套 京师郊外的黄树林,原是一处寺庙的所在地,因而黄树林中种的树,大多都是银杏树,每到深秋季节,这里便是遍地金黄,所以才会有了这么一个黄树林的称谓。 如今却是四月,这里又有些偏僻,因而并没有多少人有此闲情雅致来此欣赏,以至于李代木来到这里,竟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李代木能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他走错了方向,待吃下行囊里的一个粗粮馒头,又休息了一会,李代木感觉天色已然不早,便想早些离开这里。 他骑上马,喝了一声“驾!”,马儿便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走了大约三里路,迎面来了一个人。此处山道颇为狭窄,眼见马儿就要撞上此人,李代木连忙一拉缰绳,那马儿被他这么一拉,两条前腿顿时站立起来,嗷的一声,险险避了开来。 即便如此来人还是受了惊吓,一脸的害怕,瘫坐在了地上。 “老丈,受惊了。”李代木非常的不好意思,连忙停住马匹,翻身跳下来问道:“可曾受伤?”说罢,端详起眼前这个人。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人,老丈穿着一身灰布的麻衣,麻衣上补丁摞着补丁,头上包裹的汗巾也污渍不堪,身后背着一把短弓,还有几支竹箭。这身打扮,正是寻常猎户的装扮。 老丈看了一眼李代木,取下头巾擦了擦冷汗,小声道:“少侠,小人无事,小人无事。” 李代木见老丈有些害怕自己,却是微微笑道:“老丈,我不是坏人,我看你刚才跌了一跤,你不妨站起来看看。” 老丈闻言,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明显右腿有些使不上力,却还是说道:“小人没事,少侠自去就是。” 李代木微微摇了摇头:“老丈,我看你右腿上似乎伤到了,这样,我扶你上马,送你回去吧。” 老丈连忙道:“小人刚才不过是自己跌了一跤,当不得少侠送我。” 李代木皱眉道:“佛曰: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这次我冲撞了老丈,理应送你回去,否则这便是一场业障了。” 老丈闻言,忽然道:“听少侠的口气,似乎读过《般若经》?” 李代木道:“我学剑之时便听师父讲过。” 老丈道:“哦,想来少侠的师父也是沙门中人?” 李代木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就有劳少侠了。” 恩?一个打猎为生的猎户竟然会喜欢佛经,李代木不禁有些诧异,心里想到:师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来也是对的啊。于是便将老丈扶上了马,自己则牵着马匹向着山下走去。 还没走几步,老丈急道:“少侠,错了错了,小人是住在黄树林中。” 李代木暗道一声自己笨了,老丈此时回家,正是向着山上去的,自己当然是走错了。于是调转马头,又向山上去了。 老丈在马上道:“听少侠的口音,似乎是南直隶人士?” 李代木点头道:“不错,我是淮安府沭阳县的。” 老丈道:“少侠此次来京师,想必也是第一次来?” “不错。” 老丈道:“难怪少侠会走错了路,这处地方与东边方向的吉祥坡山路有些类似,若不是到了山上看到了银杏树,怕是不会折返的。” …… 一路上,两人聊得倒是熟络了很多。老丈知道了李代木乃是为了寻找恩人而来,李代木也知道了老丈也并非是一个人住在山上,膝下还有一个闺女。 这次下山,老丈是拿了些往日在山中猎到的兽皮下山贩卖,换了一些银钱回来贴补家用。 到了老丈住的地方,只见盖着三间茅草屋子,屋子外头用竹子做的篱笆围成了一个圈,篱笆里面还有几块老人家自己开辟的菜地。 此处地方竟然还在黄树林的上方,倒是一处僻静的所在。 “苦儿,家中来了贵客,你去做些饭来,我要与这位少侠喝些酒。”老丈一边推开篱笆门,一边向着屋内招呼道。 然而许久却并不见苦儿出来,老丈也是有点意外。 李代木道:“老丈,既然已经送你到了地方,我便走了。”他刚才听到老丈要请自己喝酒,心道:自己是冲撞了人家这才来的,怎好意思吃人家的酒? 老丈却道:“少侠既然喜欢佛经,需知缘这个字,今日有幸遇到少侠这不是缘又是什么呢?且不说小老儿久居此地,也算是本地人士,少侠初来乍到,小老儿斗胆请少侠喝一杯薄酒又算得了甚?” 李代木闻言,也不好再三推辞,只能跟着老丈进来屋中。 屋内的墙上,挂着一些兽皮,一张粗制的木桌摆在屋子中间。桌子上面摆着寻常人家不常用到的茶具,两旁还摆着几张椅子,却是用竹子做成的。屋内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小屋,乃是父女二人寻常住的地方。 这种布局除了墙上的兽皮,其余地方却不似寻常猎户人家,倒像是隐居山间的隐士。 老丈请李代木坐了下来,谦辞道:“舍下鄙陋,多有不周,还望少侠海涵。”这话说的慢条斯理,更不似一般猎户可以讲出来的。 李代木连忙摆了摆手道:“老丈客气了。” 老丈又唤道:“苦儿,还在屋内作甚,还不出来拜见贵客?” 一会的功夫,西侧的屋内果然想起了脚步声,屋中走出来一位俏丽的女子。此女子年纪看上去与李代木一般大,面若桃李,眼似秋波,肌肤似雪,更因穿着一身白布做的衣裙,着实显得很好看,只是面上似有泪痕,仿佛刚刚哭过一般,却不知为了何事? 老丈对李代木道:“这是小女,老妻难产而死,只留得她这一点骨血,平日里也不见客,倒是让少侠见笑了。” 李代木对着那姑娘拱手道:“见过小姐。” 苦儿看了一眼李代木,见他样貌敦厚,身材魁梧,也是有些欢喜,便作了一福道:“少侠说的贵重了,我当不起的。”说话间,又皱起了眉头。 见过了面,苦儿自去外头做饭,李代木则跟老丈二人在屋中闲聊。没有多久的功夫,苦儿便拿上来几碟菜肴,多是一些山中常见的野味,又取来两个陶土的酒碗和一坛酒摆在桌上,行了一礼后,便退了下去。 老丈道:“少侠,还未请教少侠姓名?” 李代木道:“我叫李代木,不知道老丈尊姓?” 老丈笑道:“小老儿姓胡,只是一介山野村夫,寻常只能打打猎勉强过活,少侠请。”说完,给李代木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口气便喝了下去。 李代木连忙喝了一碗,只感觉这酒并非是粮食做的,带着些果子的香气,喝到嘴里也是冰凉如雪,冷冽似霜,口感不错。 老丈指了指酒坛道:“这是我自家酿制的果酒,虽然比不得烧酒,但是寻常地方也是喝不到的,少侠不妨多饮几杯。”李代木连忙称是。 两人各自喝酒吃菜,聊聊佛学,倒是颇为投缘。 李代木忽然道:“方才见到苦儿小姐,似乎她刚刚哭过,不知所谓何事?” 老丈听是这个问题,皱眉道:“这是我自家事,贵客不必多问,酒足饭饱之后我便送你下山去吧。” 这……似乎下了逐客令啊。 李代木暗道:莫非是我问的太多了,老丈家闺女似乎心事重重,这其中有些不妥之处啊。 但是直到酒足饭饱,也不见苦儿姑娘进来吃饭。按照寻常,若是姑娘家不便与陌生男子同桌吃饭,待吃完了饭后,也会进来收拾一下,却也不见苦儿姑娘进来。 吃完了饭,已经到了晚上,老丈执意要送李代木离开。李代木害怕老丈一个人走夜路会有闪失,便请老丈回屋,自个牵着马向着山下走去。 穿过了黄树林,走到半道上,却听见路边有啼哭声,李代木连忙向着路边看去,却见一个白衣女子正蹲在地上哭泣。 要说月黑风高,晚上山路并不好走,此时有啼哭声传来,李代木也是皱了皱眉头。 到了近前,李代木吃了一惊:这啼哭的女子并非旁人,正是苦儿。 李代木惊讶道:“姑娘如何在此处!” 苦儿却拜道:“少侠,苦儿来此是有事情求少侠的,实不相瞒,我跟我父亲并非是人,乃是狐。今日一早,父亲算得今夜子时当有降魔道人前来捉拿我等,本想避开,谁知那人剑术高强,已然在此山四周布下了剑阵,寻常之人根本进不来这里,我们想要逃出去也是难如登天。” 李代木一想:自己今日到了这山里,除了遇见此父女二人,确实没有碰见其他的人。于是问道:“其他人为何进不来,山林这么大,你们在山上也是无处躲避吗?” 苦儿悲泣道:“那降魔道人原本不是人,他用的乃是障眼法,寻常人进山,根本不会到的这里。他本是千年的野猪精,看上了小女子,这才逼我父就范。野兽之间气味最是敏感,所以我跟我父即便再怎么逃跑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代木一愣:“那我又是怎么来的?” 苦儿道:“少侠手中那柄剑,乃是菩提祖师用过的降龙剑,区区障眼法如何能瞒得过少侠?” 李代木又是一愣,忙从背上解下那柄宝剑,刚要拔出来,却见苦儿发抖道:“莫要拔出来!此剑威力无比,只是看到它,我便瑟瑟发抖,如果拔出来,我便要被它斩了!” 李代木心想:此剑是当年师父教自己练剑的时候给自己的,没想到却是一把利器。 李代木将剑提在手中,笑道:“苦儿姑娘不必害怕,我心中还有一件疑问,既然你父已将我叫到家中做客,却为何没有提起此事?” 苦儿道:“家父虽是狐,也只有修炼五百年的道行,却喜看佛、道经典,因而从来不会滥伤人命。今日他本是想去破那剑阵,不想铩羽而归,有幸遇到了你,便又想请你帮忙。然少侠虽有神兵利器,毕竟只是个普通人,遇到千年精怪,也是九死一生,因而我父怕害了少侠的性命,故而未曾提起。” 李代木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第一百一十五章.苦儿 李代木听闻苦儿姑娘和他爹爹都是狐,倒也没有诧异,他师父就曾与他说过三界六道的含义。狐妖,乃是欲界中人,属于六道中的畜生道,在李代木看来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想到父女二人要被一个猪妖胁迫,李代木顿时生出锄强扶弱之心,再看苦儿姑娘生的貌美,又凄切温婉,心下难免有些不忍。 想了想,李代木对苦儿道:“姑娘不必再说。我辈剑客本为锄强扶弱,这个什么降魔道人不过是一个猪妖,竟然也会生起淫邪之心,端的不是个好畜生!我自当杀之!” 苦儿姑娘闻言,抹了一抹眼泪,展颜道:“少侠高义,请受我一拜。”说完,毕恭毕敬的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 李代木笑道:“姑娘请起,大可不必如此。我想问你人生自是苦多,你的名字何必再叫苦儿?” 苦儿姑娘闻言微微一愣,叹了口气道:“我原本命苦,出生之时就没了娘亲,所以父亲唤作苦儿。其实我的名字倒是叫做胡不苦。” 若是眼前之人乃是周小白,此刻必定会想:胡不苦,胡不苦,为什么不苦呢?这个名字也算不得好啊。幸好遇到的人乃是李代木,倒是不曾这般想,反而点了点头道:“苦尽甘来,不苦就是有甜,好名字。” 时间已经不多,李代木便翻身上马,伸出手来道:“苦儿姑娘,我们还是快去你父亲那边,时辰不算早了。” 苦儿姑娘闻言,笑嘻嘻的伸出了手,刚想上马,李代木的马匹却是嗷了一声,竟然立时扑腾起来,两条前腿站起来老高,仿佛不情愿让苦儿姑娘上马。 李代木在马上也是一个踉跄,顿时骂道:“沧驮,你平日里也算乖巧,今日如何这般不肯听话!” 那马匹听到主人的训斥,便耷拉下来耳朵,虽还是有些不情愿,到底还是将苦儿驮了上来。 苦儿姑娘微微笑了一下,抚摸了一下沧驮的鬃毛,笑嘻嘻道:“你这马儿倒是灵气,竟然还能闻出来我的体味。”转头又对李代木道:“不怨它,这是兽类之间本来的忌讳。”话刚说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只是一个修炼十几年的狐狸,若不是母亲临死时吐出内丹给我,我也化不了人的。” 李代木见她说了实话,感觉这小姑娘虽是狐狸,倒是没什么心眼。 李代木本想策马疾驰,却听苦儿道:“少侠不必着急,慢慢过去就是了。” 两人再次来到老丈住的茅草屋前,却见一个身着玄色道袍的道士正在那里叽里呱啦念着咒语,他左手持五道灵符,右手拿着一把桃木剑,双目紧闭,身子跳着不知道什么步法,仿佛正在驱邪。 茅屋之中老丈嘴角已然流出鲜血,眼见自己不能抵挡,忽然愤然道:“野猪精!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邪门法术,竟然驱动了灵宝天尊的五道降妖符来拿我,好手段!哈哈!好算计!” 那道士此刻正在关键时期,再有一刻,便可大功告成,所以只能不言不语,继续念着他的符咒。 苦儿姑娘在马上见此状况,却并未焦急,神色之间很是淡然。 李代木却是一个翻身跳下马来对那道人喝道:“野猪精!休得伤人!”说罢,纵身一跳,背手抽出那柄降龙剑,冲着道士就是一剑刺了过去。 凡人是看不见此剑的光辉的,但在苦儿姑娘眼中,此剑光芒夺目,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就如太阳在黑夜中陡然升起一样。 “啊!”苦儿姑娘再也支持不住,蜷缩着身体倒在了地上。 那道人也有些诧异,偏身一躲,回头看了一眼李代木,责怪道:“我是河北大剑仓牟,也是灵宝道君门下弟子,你是何人!依?你竟然握有降龙宝剑,还要拿它刺我?!” 李代木呸了一声,厉声道:“猪妖,你不过是想抢人家的闺女,何必自抬身价要来吓唬小爷?” 仓牟“咦”了一声,疑惑道:“什么猪妖?” 李代木笑道:“猪妖,待小爷我杀了你,剥了你的皮让你现出真身便是了!”说罢,使出来《游龙剑法》中的“横行于野”,抬手一剑便刺了过来! 仓牟此刻手里拿的乃是桃木剑,如何能与利器抗衡,只能左右躲闪开来。 仓牟一边躲闪,一边叫道:“小兄弟,我是人并非是妖!你何必苦苦相逼?” 李代木听了这话,顿时一愣:“你是人?” 仓牟正待回答,屋中老丈已然走出了屋子,他似乎身受重伤,气喘吁吁道:“他是猪妖,少侠只要杀了他,并可立见分晓。” 仓牟高声叫道:“我若是猪妖,如何会使用降妖灵符?老狐狸休得血口喷人!” 李代木心下有些打不定主意,这事情仿佛另有隐情。到底是谁在骗自己? 仓牟见李代木迟疑,趁着这个空档,左手的五道灵符便朝着老丈打了过去,只见五道流光飞过,老丈已然被他打死,再无喘息。过了一会,便显示出来真身,乃是一个灰白色的老狐狸。 仓牟见状,哈哈笑道:“终于杀了你这妖怪!”说罢,从身上掏出来一柄小刀,径自将那狐狸的肚皮刨开,伸手从那里掏出来一颗金讪讪的内丹,不待多想便吃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李代木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来。竟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苦儿姑娘见状,怅然道:“这老狐狸杀我父母,将我使为奴婢,到底还是养育了十年,今日他已身死,我却开心不起来。” 苦儿姑娘竟然不是这老丈的女儿,听她口气,似乎还和这老丈有血海深仇。 仓牟瞟了一眼苦儿,嘲笑道:“不过是个小狐狸,却能变化人身,莫非你的体内也有内丹?”说罢,哈哈一笑道:“还是个雏儿,正好让本大爷带回去享用一番,待享用过后,再杀了你取了内丹,啊哈哈哈!” 说罢,仓牟站起身来,径自朝着瘫在地上的苦儿姑娘走去。 走到一半,一柄剑已然挡在仓牟的身前,李代木眼中似有烈火一般,愤然道:“我不管你是人是妖,刚才那一番话足见你不是个好东西,你若是敢对苦儿无礼,我便杀了你!” 仓牟奇怪道:“降妖伏魔本是我辈正道该做的事情,妖怪哪里会有什么好东西?这小狐狸长的俊俏,颇能魅惑他人,若是留她性命,死在她手上的人就会数不胜数。”说完,忽然拍了拍脑袋,似乎想通了些什么,微微笑道:“哎呀,我怎么给忘记了,你也只是一个少男,身体里自有邪火,也罢,这个小狐狸就交给你享用,但是她的内丹你可要给我留着。” 李代木吐了口唾沫在手心,不等他说完话,便一拳向仓牟的脑袋打了过去!仓牟尚在说话,猝不及防,鼻梁上狠狠的被揍了一拳,顿时鼻血四流。 仓牟哎呀一声,连忙伸手抹了一下鼻血,他盯着李代木道:“你为了这个小狐媚子,竟然打我?你可知我是谁?” 李代木冷声道:“我管你是谁的弟子,只要敢动一动苦儿,我便要你性命!” 仓牟闻言却似乎并不恼怒,他忽然笑道:“原来是个臭小子,竟然不懂规矩!看来你对这个小狐媚子动了春心,这可是我辈修行中人的大忌。也罢,让老夫将你打残!我要你亲眼看到我与那小狐媚子交合一番,哈哈哈!” 李代木听了此话,再也忍受不住,脚上使出游龙步法,剑式一斜,使出来一招“狂龙搏浪”。 黑夜之间,立时杀气森然。 仓牟眼见宝剑就要刺来,立时一个翻身打滚,恰恰避了开去。仓牟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武功也是很高的,剑法更是莫测,心道:老子今日倒了血霉,遇到这个强横的小子,唉,我的大剑未曾带出来,不然这小子必然死了!转念一想:这小子无非是看上了那个小狐媚子,我自让他带走便是,何苦与他争一日之短长? “不打了,不打了!”仓牟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道:“小兄弟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真是我辈正道人士楷模!既然你有怜香惜玉的心思,那这个狐媚子便交给你好了。” “真的?”李代木的内心,猛然一动。 “哼哼,我仓牟何许人也?我乃是河北第一剑!也还是朝廷中人,我乃是固川王的剑师,自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决不食言!” 李代木点了点头:“哦?你还是固川王的剑师?固川王的名声极好,乃是抵御外寇的大英雄,大豪杰,既如此,我便放了你吧。” 仓牟心中微微得意:这人傻得很,还是个少年心性,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见他的鬼去!老子现在逃命要紧,留你几天性命! 见李代木真的收了宝剑,仓牟便飞也似的向山外跑了开去。 “少侠不可如此!”苦儿姑娘急道:“人心隔肚皮,他现在服了老狐狸的金丹,急需时间消化,若是他消化完了,你哪里还有性命!” 李代木微微道:“毕竟他还是个人,也是一个官,我如何能杀他?若是如此,我哪里还有机会报答恩公?” 苦儿姑娘低头沉默了一会,忽然脱了衣衫,竟然裸奔着向那仓牟追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代木身后的降龙宝剑噌的一声飞越过来,直冲冲的向着苦儿追了过去! 仓牟此时逃的正欢,哪里注意到身后有人追来,被苦儿一把抱住身体,顿时间便摔倒在地。 那柄降龙宝剑也在一瞬间,刺入了苦儿姑娘的身体。 苦儿嘴角流血,却恨声道:“你不是要我的么,那你就死吧!”说罢,猛然将身后的宝剑又推入身体几寸,直至剑柄! 此刻仓牟被苦儿压在身下,忽然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知道自己已伤了五脏六腑,顿时骂道:“你个小狐媚子自己死便死,拖着我作甚!” “不!”李代木惊叫起来,立时往前奔跑,追到了苦儿姑娘身前,他看到一个裸露的背影,自己那柄宝剑已然扎在苦儿姑娘的身上。 “将……剑……拔出来。”苦儿喘着粗气,小声道。 李代木闻言,拔出了宝剑,脱下身上的剑袍裹在苦儿身上,慢慢将她翻转过来,此时苦儿的脸色已然一片苍白。 “苦儿命苦,平生最恨坏男人。这次……是我骗了少侠。”苦儿笑了一下:“少侠是个好人,请……多保重。” “不!你何曾偏了我?何曾偏了我啊!是我对不住你啊!苦儿!”李代木再也忍受不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苦儿此时已气若游丝,她微声道:“少侠,我之前……想要活命,只能听那老狐狸的话,我……我终归不忍害你的。” 李代木的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苦儿姑娘的脸颊之上,苦儿气若游丝道:“不要哭了,拿我的皮毛做一件围脖吧,我下辈子……下辈子不想再当畜生。李朗你要记得:坏男人、坏女人最……会……骗……人……”说罢,再无声息。 李代木抱着苦儿的身体,哭的呼天抢地,一会的功夫,哪里还能看到人,剑袍里只剩下一个光溜溜的小狐狸的尸体。 李代木尚且不知苦儿何曾骗过自己?实际上,之前的种种,都是老狐狸胁迫苦儿做的。老狐狸原本的打算,便是让苦儿用美色吸引李代木,好让李代木与仓牟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出手再将二人一起杀死。 谁料棋差一招,苦儿好像爱上了一个人,她为了这个人已经不要了性命,所以她深知降龙剑的厉害,却故意脱去伪装,引降龙剑来,与那垂涎她的男人同归于尽了。 …… 李代木说到这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这故事听得周小白也是微微叹气。 第一百一六章.春心 周小白听完了李代木说的故事,也是微微叹气,他之前虽然遇到过一些事情,但是仿佛都是发生在梦里一般,这次听说真的有狐狸精,倒是让他有些诧异。 但他实在想不通两件事,这其一:仓牟号称河北第一剑,如何会被李代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其二:那个叫苦儿的狐狸精为何会寻死?照周小白看来,她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的。 心中虽然疑惑,周小白还是安慰道:“李代木,仓牟反正已经死了,以后逢人不必再提起此事,固川王乃是我未来的岳父,他那里我自当帮你了结此事。” 李代木道:“某既为恩公效力,一切自当听从恩公的安排。奈何寸功未立,反倒是给恩公添了个大麻烦……” “不,万不可如此说。”周小白打断道:“我倒是觉得你做的没错。”说完这话,周小白叫来了周桐,吩咐腾出一间房来给李代木居住,又吩咐摆下酒席,给李代木接风洗尘。 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周小白说起了李代木的事情,说完了问乐小姐道:“你说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神?” 乐小姐道:“小白,我觉得圣人只是说:敬鬼神而远之。却没有说没有鬼神的存在,或许真的有呢。” 周小白笑着问道:“这样说来,你也相信真的有狐仙咯?” 乐小姐尚未回答,同坐在桌上吃饭的贞娘笑了道:“当然有啊,哥哥。我以前住的那恶霸家里就住过一个狐狸精,后来那恶霸请来了茅山道士,这才将她赶跑了。” 周小白闻言,点了点头:奇怪的事情哪个朝代都少不了,只是真正能让自己碰上的少罢了。 周氏已经吃完了一块栗子糕,喝了一口秋菊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这才道:“我儿不必在意这些,你方才说想不通那个叫苦儿的狐狸精为什么寻死,为娘倒是猜到了一二。” 周小白道:“母亲大人请说。” 周氏道:“我记得《生经》记载:释迦摩尼佛慈悲化鲸度众生的故事。释迦摩尼佛在往世修菩萨道时,曾经舍身喂过海里的鱼,后一世便化身为鲸鱼王,有一日他见到一个渔村的人没有东西吃,受饥饿的煎熬,便主动跃上了海滩,用自己的肉布施给村民吃。那些村民因为跟释迦摩尼佛有了这段因缘,后来都受到了佛祖的点化。” 周小白想了想道:“母亲大人是说那苦儿因为不想再做牲畜或者是妖,所以才脱去了皮毛将它布施出去,为的就是与李代木结下因缘?” 周氏笑道:“如我没猜错,应该就是这样。你可以转告李代木,如果想要再见到苦儿姑娘,一定要将她的皮毛做成暖领冬日里戴在身上,这样也就没有辜负苦儿的一片心意了啊。” 周小白点了点头。 早饭吃罢,周小白坐上了张安的轿子,又到詹事府陪着郕王朱祁钰读书去了。 郕王朱祁钰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少年,气度比起往昔沉稳了许多,也不再经常夜晚偷偷跑出去游玩,倒是恪守亲王法度。只是有一个人,他终归还是放心不下,那就是天香楼的杭秋月,不知道为什么,朱祁钰总想着能见一见她。 见周小白来了,朱祁钰笑道:“桓锡,今日听马大人上完课,你陪着我去天香楼坐坐如何?” 周小白笑道:“怎么,又要乔装了?”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孤叫你去你便去,别忘了,你这个左中允的官位还是我替你从皇兄那讨来的。” 周小白心道:这真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啊。摇了摇头,周小白道:“郕王千岁,这个左中允是千岁赏的,又不是我要的,千岁你要是再提这事,臣还就不干了!” 朱祁钰听了这话,顿时急了:“别别别,桓锡啊,你比那些老头子好玩多了,孤也是跟你开个玩笑,玩笑罢了。再说了,宗铭(施槃)走了以后,杭秋月可就没笑过,你也算宗铭的同年,如何不去看看她?” 周小白心道:你丫的就是青春发育期闹的,怎么还有姐弟恋倾向?唉,这可不好啊,你说你去看就看呗,还要拖着我去,打的还是我的名头,这…… 见周小白沉默不语,朱祁钰道:“平日里你总说什么为兄弟两肋插刀,怎么,人家死了你就不顾念旧情了?” 周小白心道:得,您是位爷爷。笑了下,周小白道:“行,听王爷的,那就去呗。” 上午上完了课,朱祁钰便和周小白换了身衣服,又带了几个人手,便前往天香楼吃饭。这天香楼总会留有一个包间,就是为了郕王朱祁钰准备的。 “小人已经安排好了,秋月姑娘一会便到。” 说话的是朱祁钰的侍讲成敬,也算是朱祁钰的贴身太监,之前那个太监因为嚣张跋扈,已经被太皇太后张氏发配到边疆去了。要说这个成敬也是正统的科举出身,中过永乐帝的进士,后来受人牵连,被施以腐刑,最后还是皇帝可怜他,叫他做了个朱祁钰的跟班。 朱祁钰听了,点了点头:“吩咐上菜吧,别让桓锡饿着了,他可能吃。” 周小白:“.…..” 两人坐在包间里,过了一会,鸡鸭鱼肉便端了上来,杭秋月也来到包间内对着朱祁钰施礼道:“见过王爷千岁。”行了礼,又对周小白道:“见过周大人。” 朱祁钰笑道:“杭姑娘,桓锡说了多少回了要来看看你,今天终于得了空闲,这才过来坐坐的。” 杭秋月听了,微微叹了口气,又对周小白道:“谢过周大人。” 周小白从身后拿出来一件樟木匣子,放在桌上道:“这是我路过姑苏的时候,从宗铭兄家中带来的,这个樟木匣子里装的东西,算是给姑娘做个念想吧。”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杭秋月听到宗铭二字,两行泪便流了下来,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作了一福道:“宗铭在的时候,常说周大人乃是至情至性的人,才学比他还高,今日大人千里迢迢为我带来此物,小女子谢过大人了。” 说着,将那樟木匣子打了开来,里面乃是一叠纸,上面似乎留有文字。杭秋月拿出一张,看了下便又流出泪来,哽咽道:“杨柳含烟翠欲流,杨花飞雪点行舟。春风送别淮**,落月啼鹃动客愁。” 念完此诗,杭秋月再额忍受不住,转过身悲泣起来,过了好一会才转过身道:“我认得宗铭的字,这诗分明就是他写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杭姑娘,这樟木匣子里都是宗铭的诗作,是我平时搜罗起来的。这个樟木匣子是从姑苏带来,樟木本身能防虫,用来装这些纸再合适不过。” 杭秋月点了点头:“我听宗铭说起过,姑苏人家若是生了女儿,都会在院内种上两棵樟木树,等树过了院墙便有媒婆来提亲了。到时砍了树去做箱子,好装嫁妆……”话未说完,又哭了起来:“宗铭……宗铭!” 杭秋月忽然一把抱住了那个樟木匣子,悲泣道:“我是何等命苦啊!宗铭,宗铭,今日不如随你去了吧!” 周小白暗叫一声不妙,连忙叫道:“不好!”匆忙一把抢过了匣子,却见杭秋月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柄剪刀,正要往自个心口扎过去! 门口的朱祁钰的护卫见了这个情景,连忙伸手挡了一下,杭秋月想停手已来不及,剪刀顿时扎在那护卫的手背上,流出了鲜血。 护卫皱了下眉,却并未出声。 朱祁钰站起来道:“杭姑娘,你没事吧!”转头对周小白道:“你啊你,叫你来是探望一下杭姑娘,瞧你做的好事!” 杭秋月叹了口气道:“王爷,不能怪周大人,是我自己一时不能自己罢了。” 朱祁镇心疼道:“杭姑娘,切莫心如死水,姑娘大好年华,如何便要轻生?孤……孤……于心不忍啊!” 杭秋月冲着朱祁钰施礼道:“王爷的好意,小女子都是知道的,我想把宗铭的这些诗刊印出来,还请王爷行个方便。” 朱祁钰道:“这有何难?就包在本王身上。” 听了这句话,杭秋月微微露出一丝欣慰之意。 …… 待出了天香楼的大门,朱祁钰对周小白道:“今日这事,你做的欠缺了。若不是孤的侍卫出手,秋月姑娘就要被你害了。” 周小白听了,微笑道:“一个人若是存了死志,那你想拦也是拦不住的,不如让她发泄出来,这样也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朱祁钰闻言一愣,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未免弄险。” 周小白道:“我原本送那些诗词,只是为了让杭姑娘有个寄托,谁知她对宗铭兄的情感已到了可以生死相依的地步。” 朱祁钰听了,点了点头,心道: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若是被本王娶到手,岂非两全其美? 与朱祁钰告别,周小白回到家中,谁料刚进家门,便早已有固川王苏孝犁的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周小白不禁有些不爽:来的好快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福兮 话说周小白回到家中,走到前厅,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身旁的仆人周桐就说话了:“老爷,方才听太夫人说固川王派了一个使者过来,邀老爷去王府坐坐。” 虽然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周小白还是有些不爽,毕竟来的太快了,这才隔了一天而已,看来李代木杀了仓牟的事情怕是要有耽搁。 想了一下,周小宝问周桐道:“说了具体时间没有?” 周桐道:“说了,就是今晚,王爷说要请老爷去吃饭。” 周小白暗道一声不好,催促的这么急,看来固川王一定是很不高兴。没柰何,只能站起身来去了后房,让香草给自己换了一身常服,又叫周桐备了马匹,吩咐王力、赵赫二人跟随自己一起前去。 他特意留下了李代木,并未带着一起去,这也是怕李代木被王爷责罚。 到了固川王的府邸,天色已到傍晚,周小白走下了车,看了一眼街边火红色的云彩,又见到几只飞鸟叽叽喳喳向着城外飞去,便随意吟道:“落霞红添娇,倦鸟晚飞巢,不知今日事,何如昨日好。”说完,叹了口气,走进了固川王府的大门。 刚进大门,固川王苏孝犁便拍着手走过来笑道:“好诗,好诗啊。不过小白,你马上就要做我的女婿,到本王这里来吃饭,何必长吁短叹?” 周小白行了一礼,回答说:“王爷何必笑我,想来王爷这次请我吃饭,应是为了李代木杀仓牟的事情。我自知王爷要问罪,故有此叹。” 固川王苏孝犁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只是拍了拍周小白的肩膀,将他引进屋中。 这处地方,乃是王府的前厅,正中间摆着一张大的圆桌,乃是岭南运来的红木所制,前厅内多有盆栽的植物,看上去青翠欲滴、娇嫩可人,让人顿觉神气清爽。桌上已摆放了许多精致的菜肴,这些菜寻常更是吃不到的,还有一尊龙泉窑的瓷器做的酒壶,安安静静的摆放在桌上。 等周小白坐下,苏孝犁便让人请来了苏凌,又吩咐家童给小白斟上好酒,自己也倒满了道:“本王这次请你来,有两件事,这第一件本王便要感谢你一番。”说完,将杯中酒一干而净。 这是什么意思?周小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凌却是笑道:“周郎,爹爹此番请你来,也是为了仓牟的事情。” 苏孝犁道:“想那仓牟,也有几分本事,所以被本王聘为剑师,专门教导我府上护卫的武功。一个月前,他忽然失踪了,本王便派人四处查探,发现他死在城外的黄树林中。” 周小白道:“不错,昨日郡主来看我,遇到一个剑客,叫做李代木,正是他杀了仓牟。” 苏孝犁道:“此事我已听郡主跟本王说过了,杀的好!” 不待周小白发问,苏孝犁又道:“本王之所以派人四下查探,并非是为了仓牟,而是因他偷走了本王的一柄桃木剑。此剑原是祖上传下来的,乃是我府上镇宅的利器。” 说到这里苏孝犁道:“如今这柄桃木剑应该在李代木的手上,不知可否让他归还给我?” 苏凌也道:“周郎,爹爹之前要找仓牟,就是为了那柄桃木剑,王府的护卫不知究竟,还以为是为了寻找杀死仓牟的人,这才有了个误会。” 苏孝犁笑道:“正是如此。好了,小白,不知李代木是否跟你一同来了?若是来了,可否将剑还给本王?” 周小白道:“他并未随我来,待我回去问问他,若是桃木剑真的在他手上,我自当让其奉还。” 苏孝犁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提此事。 待吃完了饭,周小白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又被固川王请到了书房里,苏凌也是一同跟了进来。 苏孝犁看着苏凌,微微一笑:“儿啊,此处并无外人,何不告诉你那未来的骏马,今日本王接到的旨意?” 苏凌听了这话,顿时娇羞道:“爹爹,这如何能让女儿来说?” 苏孝犁哈哈一笑道:“小白,今日本王请你来,这第二件事,就是还有一桩喜讯要告诉你。” 周小白心里有数,却明知故问道:“不知喜从何来?”这也是谦辞的意思。 苏孝犁道:“今日太皇太后下了旨意,已定下来你跟郡主的婚事,这不是大喜事么?” 周小白心里已然有了些准备,却还是是感觉来的有些突然,想到自己在这世界竟然就要娶妻,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苏孝犁看了看周小白的样子,奇怪道:“怎么,你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啊?”言语之中已有些责怪的意思。 苏凌也是抬起头来,看向了周小白。 周小白慌乱道:“不想来的这么快,这……这可是大喜事啊。” 苏孝犁指着周小白,笑着问苏凌道:“你看看你这骏马,今日已然有些失态了,恩,也怪不得他,毕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苏凌小声道:“爹爹,周郎一向稳重,他这是被你吓到了。” 苏孝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平日里一向衣冠禽兽(此处无贬义),为官三年礼仪也算学的不错,倒是你尚未嫁入周家,就帮你那骏马说起话来,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苏凌闻言,面含绯色,微微道:“周郎,太皇太后已经下旨,四日之后要你跟我二人入宫谢恩。明日旨意怕是就会传到你家去了。” 周小白听了,忙道:“可否要准备一些什么?” 苏凌道:“哪里需要准备东西,此次召你入宫,应是要赐给你爵位的。” 原来,周小白现在爵位才是承德郎,也就是一个正六品的文官散阶,这次要与郡主成婚,理应要加爵才能符合苏凌郡主的身份。 周小白好奇道:“不知道是要加封我什么官爵?” 苏凌听了,笑道:“我是郡主的身份,按照祖制,那么我的夫君理应是亚中大夫,乃是朝廷从三品的爵位。” 周小白闻言愣住了:我靠,一下次升级这么多?难怪那么多人都要抢着做当驸马、骏马的官职。 苏凌又道:“只是对你而言,这也并非是什么好事,这也是我一直担心的地方。” 周小白闻言一愣。 苏孝犁却是皱眉道:“我儿何得胡言乱语?” 苏凌却是摇头道:“爹爹,既然周郎将是我的夫婿,有些事情如何能瞒着他?” 苏孝犁道:“不要你多言,本王这里自有计较。” 说完,苏孝犁对周小白道:“你且回去吧,明日太皇太后来了旨意,一切都会分明。” 周小白看到苏凌似乎是有话要说,虽然心有困惑,无奈当着苏孝犁的面也不好直问,只能殃殃而去。 回到家中,周小白找到李代木,问起仓牟桃木剑的事情,李代木道:“那柄桃木剑倒是在我这里,原来是王爷的家传之物,既然是王爷的东西,自当奉还。”说罢回房取了那柄桃木剑出来,递给了周小白。 周小白接过来一看:这柄桃木剑浑身上下赤色如血,质地颇为坚硬,一看就知道并非是一般的东西。 周小白看到李代木的神情似乎有些落寞,便劝解道:“怎么,莫非是舍不得?” 李代木道:“大丈夫为人处世,如何能贪图他人的财货?当时我见这柄剑颇能驱魔降妖,便收在身边,今日得知物有其主,如何能不奉还?” 周小白道:“你能这般想,倒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李代木道:“我辈剑客,如何能做那些龌龊的勾当?何况师父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师父是个和尚。”周小白打断道:“既是如此,你听我一句劝,将那皮毛做一个暖领,冬天戴在身上,这也是苦儿姑娘的心愿。” 李代木叹了口气:“丈夫做事,如何能欠他人?只怕此生也无法报答苦儿对我的情意了。” 周小白道:“你怎生知道没有来世?兴许苦儿姑娘已脱得畜生道,转世为人了呢?” 李代木闻言一愣,顿时喜道:“大人英明,使我茅塞顿开,多谢大人指点。” 周小白笑了笑,便让他回去了。 今个也是忙了一天,周小白送走了李代木后不久,自己也是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便有内廷太监领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过来,宣旨道:詹事府左中允周小白,进士及第,才学出众,品德敦良,今有勋臣固川王嫡女苏凌,恭孝温婉,品貌出众,贤淑知礼,仪雅为众姝之表,今二人良缘天作,懿旨赐婚,三日后特赐进宫谢恩,谕毕。 周小白跪在地上,连忙拜道:“臣领旨,谢恩。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太监恭贺道:“恭喜周大人,这可是天大喜事啊。” 周小白接了旨意,吩咐周桐拿了一盘银子过来,微笑道:“有劳公公辛苦,这点程仪不成敬意。” 那太监看了,心中暗自惊讶:这一盘银子,约莫有三百两之多,咱家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这位周大人,还真是会做人啊。假意谦辞一番,便收下了银子。 这一番场景,看在乐小姐和贞娘心里头却很不是滋味,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送走了宣旨太监,周小白便想去詹事府,谁料尚未出门,又被一人的门子请了去。 这次来请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乃是当朝首辅杨士奇。 第一百一十八章.祸兮 周小白听闻是当朝首辅杨士奇让自己过去,心知这一定是有大事要跟自己说,不然按这位大人的脾气,寻常之事是绝不会来找自己的。 说起来杨士奇也是无奈,因为他已经阻止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杨士奇之所以来找周小白,是因为三天前自己到太皇太后张氏面前做了最后的努力,却没能成功,依旧阻止不了周小白迎娶苏凌郡主的事,这事搁在杨士奇心里,真可谓痛心疾首啊! 要说人家娶妻,与这位老大人有何关系?要他白费心思?实则不然,需知杨士奇一直以来都是将周小白当做自己的门生看待,这也是他与故去的黄福有着同样的看法:周小白此人,堪当大任。 若是别的朝代,娶了公主或者是郡主,那可是天大的荣耀,真可谓平步青云。但是这可是在大明朝啊,太祖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勋臣外戚,他就连自己的诸多儿子都防了一手,更何况是外人? 所以太祖皇帝的祖训规定:凡是驸马,皆不可参与政事,选的也是民间有德有才之人或者中下级官吏来充当,怕的就是豪门大族趁机掌握朝政大权。 驸马之说,是因为汉武帝时期设置有官位:驸马都尉,乃是皇帝出行之时掌副车之马的随从人员,后来因为做这个职位大多是皇帝的女婿,久而久之这才有了驸马的说法。 驸马尚且如此,何况是郡马?就连对郡马的称呼,那都是民间以讹传讹从驸马那里传出来的。明朝对郡马的正式称呼乃是仪宾,全称为宗人府仪宾,从郡主到乡君的丈夫都是这个称呼,俸禄则是依次递减。 苏凌的父王乃是一个郡王,她的郡主身份乃是朱祁镇特赐的,按制,她的品级也只是一个县主。所以说周小白娶了苏凌,常例,也就六百石的俸禄,若是皇帝肯施恩,按照郡主仪宾的身份,那也就八百石的俸禄。一石粮食折银子五钱,八百石粮食满了说也就四百两银子。这已经不算少了,但是按月算下来也就三十三两银子,按照周小白的花法,估计要全家要喝西北风去。 不过这并不是杨士奇关心的,他最担心的是周小白娶了苏凌,那从此就与朝政无缘了,自己辛辛苦苦这么长时间,这心血难道就白花了? 所以杨士奇不能不管,他三天前进宫面见太皇太后,希望她重新考虑苏凌郡主下嫁周小白的事,谁知竟让太皇太后张氏回绝了。 这次他找周小白来,为的就是劝周小白推辞掉这门婚事。 门子将周小白引进大门,便带着他前往杨士奇的书房,此刻杨士奇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见到了杨士奇,周小白躬身行礼道:“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免礼,上茶。”杨士奇面色略带忧色,只是唤来家仆上了茶水,便让闲杂人统统都出去了。 杨士奇端起了茶碗,却并未喝茶,反而叹了口气道:“老夫此番喊你来,是听说你要迎娶固川王的郡主,老夫想问问你,是否已下定了决心?” 周小白以为杨士奇是问自己是否选定了苏凌,便点了点头:“平日里我交友虽多,这一次却是下了决心的。” “哦?”杨士奇闻言一愣:“如何下定的决心?” 周小白躬身道:“只因郡主与我颇为投缘,故有此心。” “好一个颇为投缘,老夫听人说宝娴郡主天姿国色,怕是你少年的心性,看上她了是吧?”说完这话,杨士奇冷哼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案:“糊涂!” 周小白还从没见杨士奇发过火,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拜倒在地。 杨士奇道:“老夫明人不说暗话,你乃是如锡(黄福)的关门弟子,老夫本来一心一意是想栽培你的,谁料,你竟然,竟然……唉!”说到后来,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周小白听了,当然连连告罪。 杨士奇道:“想必今日你已经接到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好在尚未成婚,老夫劝你退了这门婚事,固川王那里自有老夫帮你去说。” 说罢,就对周小白大致说了一下本朝的法度,终于让周小白明白过来:感情自己娶了苏凌,以后就成了混吃等死的猪了啊! 这,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见周小白沉默不语,杨士奇道:“老夫这里有一封信,你回去之后好好看一下,三日之后进宫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后面的事情自有老夫出面。” 周小白也不知道信中写的什么,诚惶诚恐的接了过来,见杨士奇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便自觉退了出去。 回到家里,刚进家门,却看到乐小姐一脸悲伤的蹲在门口。待看到周小白进来,猛然,她站起身来伸手就抽了周小白一个耳光! 乐小姐悲泣道:“是你这没良心的人,害死了贞儿妹妹!” “什么!”周小白闻言,大惊失色,惊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 早上宣读过旨意,陆贞娘就像丢了魂一般,不言不语,目送着周小白出门去了。 乐小姐见到贞儿妹妹神色异样,便劝慰道:“贞儿妹妹,虽说小白迎娶苏凌郡主乃是太皇太后的旨意,但毕竟尚未成婚,或许尚有转机呢。”她这话一半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贞娘微微一笑,抬起头来道:“乐姐姐何必如此说,我算是看明白了:当初就不该留在周家。” “怎么,周家不好么?” “好,娘亲待我视如己出,但又不好,让我遇到了哥哥这般的人。”说完这话,贞娘叹了口气:“哥哥是有大前途的人,我却在这里苦苦等他。” 贞娘从身后拿出来一卷书,轻声道:“这本书里的字我都是学会了的。其实,我本不喜欢习字,因为哥哥喜欢,我便会去喜欢。每日里除了学这些字,还常常担心哥哥在外面吃的不好、受了委屈,我便习惯做些好吃的给他。” 乐小姐听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安慰道:“贞儿妹妹,难为你了。” “乐姐姐何必说我,你心里是如何的苦,妹妹也是知道的。”说罢,贞娘笑道:“我听你私底下都喊小白哥哥是周郎,岂非一颗心思也都扑在他身上?” 乐小姐被贞娘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贞娘道:“妹妹知道,乐姐姐也很为难,所以我心里便没想过要去跟你争。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乐姐姐嫁了小白哥哥,我便做个小妾,能照顾小白哥哥一辈子,也就知足了的。” 说到这里,贞娘重重叹了口气:“谁料,那苏凌郡主要来了,我便是想留在小白哥哥身边,也是不可能的了。我恨她。” 乐小姐道:“贞儿妹妹,事情未必就是你想那样。” 贞娘道:“我能如何想?我自幼孤苦无依,常常受人欺负,当然知道出生高贵的好处。她苏凌出身高贵,我却是一介浮萍,人与人生来就不一样了。” 叹了口气,贞娘道:“我不信小白哥哥是那攀龙附凤的人,一定是那苏凌使了手段,将哥哥逼得没了退路。她什么都有,我却什么都没有,她为什么还要跟我抢唯一的小白呢!” 乐小姐眼见贞娘越说越激动,忙道:“妹妹不可如此想,小白娶了郡主,以后前途定然是光明的,我们命苦,怪不得别人,不如恪守本分的好。” 贞娘笑道:“姐姐不必劝我,替我看护好周郎。来,这是我新做的玫瑰茶,姐姐尝尝看。”说着,倒了一杯给乐小姐,便站起身自个回房去了。 喝了几杯茶的功夫,乐小姐越想不不对劲,今天贞娘的样子有些奇怪,暗道一声“不好!”乐小姐便赶紧走到了贞娘的房前,推了推门,却没能将门推开! 乐小姐心中一急,连忙一掌打断了门栓,走进房内。 却见贞娘已口吐白沫倒在了椅子上! 桌上还有团空的纸,上面满是些白色的粉末,这些竟然就是砒霜! 乐小姐立时对外喊道:“快来救人!” 她自己将贞娘扶到床上,立时运起内力,想要将毒逼出来。奈何贞娘中毒已深,又心存死志,终于还是没有能救得过来…… 说到这里,乐小姐嚎啕大哭起来:“是我没用啊!害了这个傻丫头!我若是早些发现,贞儿妹妹如何就会死了?!”说完,竟晕死过去。一旁的丫鬟单如玉见了,喊来几个丫头,连忙扶乐小姐回房去了。 此时此刻,周小白傻了…… 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我,我究竟做了什么?贞儿妹妹死了?这是真的吗? 我不信!不信啊! 待来到陆贞娘的房中,却见周氏等人都在,也是满面泪痕。 陆贞娘穿着一身青花色的衣裙,静静的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再无一丝血色。 周小白见了,顿时流下泪来。 他几步走到贞娘的床头,轻轻抚了抚贞娘额前的头发,泣道:“贞儿,哥哥回来了,你醒醒啊,哥哥回来了。” 哪里还有回应的声音。 周氏在一旁看了,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周小白一头跪在周氏面前,连连叩头道:“母亲!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周氏叹了口气道:“唉,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我儿你啊,为娘早就告诫过你,要跟贞儿这丫头说清楚的。” 是啊,周氏之前就告诫过周小白,要他与贞娘一定要恪守兄妹的本份,怎奈周小白没有听劝,或者他根本就割舍不了对于身边之人的情感。 第一百一十九章.入宫 整整三天,周小白都是滴水未进,他一直守在贞娘的床边。此时此刻,他非常懊悔,为什么自己当日会说要娶她,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跟她说清楚,为什么自己要一直敷衍她? 贞娘曾经说过:“哥哥你若是不娶我,你娶别的女子,你娶妻之日,便是我丧命之时!”这句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扎在周小白的心口上——她竟说到做到。 说实话,贞娘因为周氏一直在做她的思想工作,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哥哥娶妻便会自杀的女子。她真正的死因,是因为她得知苏凌郡主嫁过来后,周小白是不可以纳妾的。 这对于贞娘而言,等于破灭了她最后的一丝期盼,所以她才服下了砒霜。 事已至此,如何还能挽回?眼见一场喜事就变成了一场丧事,这让周家下上都蒙在了深深阴云里头。 关键时候,还是周氏站了出来: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却被周氏硬生生的压住:不许发丧。 周氏一直顾及周小白的名声,若是此时发丧,那周小白还有什么脸面进宫谢恩?若是太皇太后得知此事,会不会改变主意?这些都是周氏所顾虑的。 所以周氏打算等周小白进宫谢恩之后,再办理丧事,这样,事情就已成定局。若事后真有人打听起来,对外只说家中有单相思的妹妹,听闻哥哥娶妻,一时想不开来,竟寻了短见。那么,外头的人只会说这个丫头是一个傻丫头,最多叹息几句也就罢了。 今天,已是周小白进宫谢恩的日子。 一大早,他被周氏让人强行灌了一碗米汤,又叫人为他梳洗一番,换了一件崭新的官服,这才嘱咐周桐好生送到固川王的府邸去。 此时,苏凌郡主的车马已然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见到周小白的马车来了,丫鬟小环气鼓鼓的对周桐道:“你家公子好大的架子,今天是进宫谢恩的大日子,竟然还晚到了!” 周桐停下马车,连忙赔不是道:“我家老爷近日身体不适,昨夜睡得又晚,这才晚到的,环儿姑娘莫怪。” 苏凌在马车中听了此话,撩开马车的丝绸帘子,推开窗户对周桐道:“周郎他怎么了,今日可曾好些?”言语之中关切之情显而易见。 周桐下马磕了个头道:“郡主无需担心,我家老爷今日已然好些了。” “噢……”苏凌虽然答应了一声,却是感觉有些奇怪,按照周小白的性子:他既然来了,为何不与自己见面,怎么躲躲藏藏的,这也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啊。 想到还要进宫面见太皇太后,苏凌便不再多问,吩咐车马一同启程。 到了紫禁城门口,周小白浑浑噩噩的下了马车,他这样子让苏凌颇是惊讶,连忙走上去关切的问道:“周郎,你怎么了?看你样子似乎病的不轻。” 周小白却是一反常态,竟然一把想要推开了苏凌,哈哈笑了一声道:“你滚开!”说完,站在原处又不说话了。 什么!苏凌闻言也是一愣,要搀扶的姿势就此定住,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周郎。 环儿在一边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时骂道:“你这不识好心的歹人!竟然敢对我家郡主无礼!” 听闻叫骂声,守卫在紫禁城门口的护卫都是围拢过来,想要看看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还是苏凌最先反应过来,她对门口的小太监道:“我家周郎近日身体不适,他也是无心的,今日乃是太皇太后召我等进宫谢恩,还请小公公带我们进去吧。” 那小太监连忙行了一礼,乐呵呵道:“小人不过是一个下人,怎当得郡主垂询,只是周大人这般模样,如何还能进宫……”说到这里,话忽然停住,不说话了。 苏凌对环儿使了一个眼色,环儿尚在生气,气鼓鼓的从身上掏出几串铜钱递给那小太监道:“拿好咯,这是我家郡主给的赏钱,还不带我们进去!” 那小太监微微一笑,并没有去接钱。要说这几串铜钱,也有半两银子,抵得上这个小太监小半个月的俸禄,不算少了。 但这小太监却不肯接,嘴上说道:“既然郡主和周大人是奉了旨意进宫,小人何敢邀赏?” 这就奇了,他不要钱,莫非是嫌给的少了? 其实这倒也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因这小太监听从了掌印太监王振的意思,故意要给苏凌和周小白一个下马威的。 这小太监的样子让苏凌心中有些不舒服,她身份尊贵,何曾有小太监敢跟自己如此说话,但她性格倒也是宠辱不惊,闻言微笑道:“既然小公公不要赏钱,那就劳烦公公带我们进去吧。” 小太监笑道:“既然是郡主说了,小人敢不从命?”忽然站直了身子,对那些守卫威严道:“去去去,都听好了,这可是郡主要周大人进宫的,还不赶快打开大门,迎郡主和周大人到宫里去?” 那些守卫对这小太监仿佛颇为忌惮,立时散了开来,打开大门,整齐的排列在大门两旁。 小太监回过身,笑呵呵的对着苏凌和周小白施了一礼道:“郡主、周大人,请随小的进来吧。” 苏凌见周小白痴痴呆呆的,忙轻轻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周郎,时辰不早了,我们赶快进去吧。” 这回,周小白似乎清醒了一些,哈哈笑了一声:“对,要进去的,对,要进宫咯。” 小太监领着二人在宫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太皇太后张氏所住的慈宁宫。小太监到了门前,向守卫禀明了来意。不多久,慈宁宫里便走出来一个太监,对着那小太监道:“如何这个时辰才到,太皇太后刚刚还要让咱家到宫门口去看看呢。”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慌忙跪倒在地,抽了自个两个大嘴巴子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祖宗不要跟儿子一般见识,这不是郡主和周大人来晚了嘛。” 那老太监听了这话,立时笑道:“嘿嘿,儿子,咱家可不敢做你的祖宗,还有老祖宗王公公不是?今日乃是郡主跟周大人进宫谢恩的日子,他们如何能够晚到?怕是儿子你带着两位在这宫内看了看新鲜?” 那小太监当然知道自己故意带着两人兜了一个圈,心下也不敢说话。 老太监道:“好了,你自去吧,咱家还要领着二位面见太皇太后呢。” 轰走了小太监,老太监对苏凌和周小白道:“郡主、周大人,你们二位可是来的晚了,快点随咱家面见太皇太后吧。” 苏凌心道:这个老太监似乎有意帮着自己,还特意说了太皇太后等的急了。连忙请罪道:“有劳公公了,公公如何称呼?” 老太监笑道:“咱家叫做兴安,郡主,快随咱家进去吧。” 三人来到慈宁宫内,兴安躬身叩拜道:“启禀太皇太后,小臣已将宝娴郡主和周大人带到。” 苏凌连忙拉着周小白施了一礼,恭声道:“臣女与夫君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 帘后的太皇太后张氏正端坐在主位上,听得此话微微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却猛然咳嗽了几声,吓得兴安连忙走到太皇太后身前,从旁端起了一个黄金做的痰盂,跪在地上。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歇息了一下,方才笑道:“宝娴郡主哀家自是见过的,周小白的名字哀家也是耳熟能详,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苏凌道:“谢太皇太后。”这才将周小白从地上拉了起来。 太皇太后此时此刻有些奇怪,心道:这说话的一直都是苏凌,怎么周小白一句话都不说?莫非是怕了哀家?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道:“哀家听闻周小白长的一表人才,他中探花的卷子哀家也是看过的,文章写的不错。” 这是指明了要周小白答话了,谁知周小白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苏凌心道:周郎这是这么了?心下暗自焦急,也顾不得许多,又答话道:“臣女感念太皇太后隆恩,今日便是和夫君前来叩谢太皇太后的恩典的。” “好,你有这心思便是好的。”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道:“周小白,你有什么想法,怎么到了哀家这里一句话都不说?” 周小白闻言,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宫内一干人等都被这笑声吓了一跳。 兴安马上站出来斥责道:“大胆!竟敢在太皇太后面前无礼!还不赶紧谢罪!” 周小白却是不闻不问,径自踱步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念完了这句,竟是又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原处。 太皇太后听了这首《上邪》,半晌不语,忽然出声赞道:“哀家欣赏你这性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了,既然你对宝娴郡主有此心,哀家也就放心了。” 说完,示意二人跪安。苏凌拉着周小白又是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太皇太后张氏见二人走了,对兴安道:“周小白此人有些意思,倒是哀家见过的人中最为直爽的性子。” 兴安笑呵呵道:“他当着太皇太后您的面念出这首《上邪》,这是在感念太皇太后您的恩典啊,看把他乐的,只是笑得未免唐突了一些。” 太皇太后张氏笑道:“我听周小白念出此诗,颇为情真意切,也是他高兴坏了,罢了,由他去吧,毕竟是少年的心思。” 兴安适时道:“太皇太后圣明。”说完这句话,心里面还是捏着把汗:杨阁老啊,杨阁老,你这学生未免玩花样玩的过了头啊。 第一百二十章.救星 虽然太皇太后未曾责怪,周小白在慈宁宫的笑声却是让出了宫门的苏凌依旧不能理解。苏凌感觉周小白今天的样子实在是不寻常,他自吟了那首《上邪》之后,便又不说话了。 出了宫门以后,周小白就如在宫内时一样的闷头走路,竟然不上自家的马车,走的速度还很快,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处凹陷的青石板上,身子一个踉跄,顿时跌倒在地。 “你究竟怎么了,周郎,你这样子看得我心里发慌。”苏凌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搀扶起他。 “你滚开!”周小白坐在地上,一把甩开苏凌的手,然后再一次的低下了头。 这已经是周小白今天第二次说这话了,苏凌听了也是一头的雾水: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竟让周郎三番两次说出这话? 此处地方,离得宫门并未多远,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颇多,走过路过的人都是好奇的看着周小白:这人究竟怎么了? 见此情景,苏凌连忙唤来周桐,让他将自家老爷扶起来,这一次周小白并没有抗拒,他站起身来之后,便又要快步向前走去。 苏凌连忙让自己的护卫拦住了他,转身问周桐道:“你跟我说实话,周郎究竟怎么了?” 周桐有心想说,却是害怕周氏怪罪,只能假意道:“我家老爷近几日都是这般模样,若不是早上小人给他灌了些米汤,他已经三天都没喝水了。” 苏凌听了,顿时急道:“周郎这个样子,绝非病症所致,周桐,你老实说他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 周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看到苏凌的的样子颇为着急,心知她是真的担心自家老爷,便狠下心道:“郡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带我家老爷上车,到了固川王府再做计较。” 苏凌听了,点了点头,便让自己的护卫将周小白架上马车,又让一个护卫在马车里看管他,这才吩咐启程。 回到固川王的府邸,苏凌让人搀扶着周小白进房休息,自己则是将周桐带到一旁,屏退了所有的人这才问道:“此处没有旁人,你不妨将你知道的告诉我。” 周桐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陆贞娘的死讯说了出来。 “什么!”苏凌听完之后大吃一惊。这可如何是好?苏凌心中暗自计较:莫非周郎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会是这般模样?心下颇为有些慌张,便唤来下人去请自己的爹爹过来商议此事。 一会的功夫,苏孝犁便来了,当听说了此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想了想道:“此事万不可张扬出去,这几日就让周小白住在我这,本王认识一个奇人,本王会让他想想办法。” 周桐道:“若是将我家老爷留在这里,小人回去便要被太夫人打断了腿,还望王爷施恩,让我将老爷带回家去吧。” 苏孝犁闻言却是盯着周桐,一言不发。 这样子让周桐颇为害怕,连忙改口道:“王爷将我家老爷留在这里,总要给小人一个活命的法子啊。” 苏孝犁道:“这有何难?让本王修书一封,你自回去交给周氏看了,她便明白了,断然不会责罚与你的。”说着走到书案旁,写了一封信交给周桐带回家去。 苏孝犁在书信上写的意思是让周氏先不要发丧,因为周小白要同郡主成婚,此时发丧未免晦气,不如先将死人移到别处,用棺木承载也就是了。苏孝犁也在心中劝慰道:说自己认识一个奇人,或许可以治的了周小白的病症,让周氏无需太过担心。 周桐拿了这封信回去之后,周氏虽然还是将他责罚了一顿,但是顾虑到周小白的前途和名声,还是听从了固川王苏孝犁的意见。 第二天,固川王苏孝犁便亲自请来了一个人,此人乃是固川王的好友,京师青牛观的无虚道长。无虚道长虽然已六十有九,却是耳不聋、眼不花,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只是身形不似一般道家之人,显得有点微胖。 请道长坐下喝了一杯茶,苏孝犁便说起了自己的烦心事,无虚道长微笑道:“王爷,既然贫道来到这里,自然会有计较。”说罢,就请王爷带自己去探望周小白。 来到周小白住的房中,无虚道长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周小白,顿时微微笑道:“原来是他。” 苏凌此时也跟在爹爹身后,听闻无虚道长的话便出声问道:“道长,莫非你认得周郎?” 无虚道长道:“自然认识,不但认得,他还欠了我的情哩。” 苏孝犁闻言,以为是道长在开玩笑:“无虚道长说笑了,你一直在青牛观中修道,何曾与我这不成器的女婿打过交道?” 无虚道长笑了笑:“认得,认得。若不是遇到我那好友牛鼻子和尚,他早就是这般样子哩。” 父女二人都被这没来由的话说的云里雾里,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事实上,无虚道长说的并非是假话,乐小姐的命就是这位道长的好友牛鼻子和尚救的。 说起来,无虚道长和那牛鼻子和尚乃是得道的高人,无虚道长本是和尚,而牛鼻子和尚本是道士,二人有一天辩论起来,争论起佛、道究竟是谁更为高明?结果从早争论到晚上,也没有得出个究竟。后来二人竟是约定:和尚去做道士,道士去做和尚,这样过二十年再来分一分这其中的究竟。 现如今无虚道长也不想跟父女二人多解释什么,于是笑了道:“他没有得重病,只是疯了,像这般疯了贫道也治不了。” 疯了? 周小白竟然疯了? 苏凌闻言,脸色顿时间变得刷白。 苏孝犁也是皱起了眉头。 苏孝犁是知道无虚道长的本事的,坊间传言说他能生死人、肉白骨,苏孝犁起初当然没有相信。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无虚道长救活了一个饿死了七天的人,这才大为惊奇。 既然连无虚道长都说救不了这疯病,苏孝犁心下也是茫然。 谁知无虚道长道:“他的病我救不了,与他有缘那女子命,贫道尚可勉力为之。”说罢,站起身来道:“王爷,你将贫道带去此人家中,让贫道试一试看。” 苏孝犁闻言,大喜道:“既然道长能救,那便随我来。”说罢,吩咐府上备了车马,立时赶往周小白的家中。 苏凌本也想一起去,却被无虚道长阻止了:“你若是去,便救不活了。郡主还是好生留在此处,看护你的夫君吧。” 苏凌闻言一愣,想到此事正是因为赐婚而起,也就释然了。 话说苏孝犁和那无虚道长到了周家,只见周家上下都是一片惨淡之色,隐约尚能听到哭声,问起棺木所在,却说尚未买回来,只是将贞娘的尸体停放在隔壁一处屋子当中。 乐小姐见了无虚道长,心神一晃,却是上前行了大礼,叩谢当日的救命之恩。谁知无虚道长笑道:“你的命是那牛鼻子和尚救得,贫道只是帮把手,能有什么功劳?”苏孝犁听闻这话,方才相信道长之前所说:原来他真的早就帮过周小白的。 来到陆贞娘停尸的地方,无虚道长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从袖子当中拿出一张灵符,口中念念有词道——天尊告汝曰:汝等众生,从不有中有,不无中无,不色中色,不空中空,非有为有,非无为无,非色为色,非空为空,空即是空,空无定空,色即是色,色无定色,即色是空,即空是色。若能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为照了,始达妙音,识无空法,洞观无碍。入众妙门,自然解悟,离诸疑网,不著空见。清静六根,断诸邪障,我即为汝,说是妙经,名曰护命,济度众生…… 念完这经,道一声“着!”那手上的灵符便燃烧起来,烧了一半,这无虚道长却道:“恩?烧的急了,烧的急了,这眼泪水还没拿过来哩。”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无虚道长对周家的人道:“刚刚你们哭的悲切,如何此时不哭哩?” 周家众人都是哑口无言,周家一个下人忍不住道:“道长说话好怪,人死了当然要哭,听道长说人能活,哪里还会要哭?” 无虚道长笑道:“红尘万丈高,生死一时渺,有人言她哭,有人说他笑,生死何无凭,聚散缘分到,可笑世间人,只是顾今朝。” 说罢,神色肃穆道:“若是再无人哭,你家小姐便救不回来了!” 周家众人听了这话,便纷纷哭了下来。 周氏和乐小姐虽然声泪俱下,毕竟心中有了贞娘能活的念想,再哭不出来往日的悲情。 无虚道长见状,叹了口气:“唉,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正说话间,一个厨子却是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众人之中也是显得格外清晰。 无虚道长奇怪道:“这哭的倒是情真意切,你如何哭的这般悲伤?” 那厨子悲泣道:“小人……呜呜……小人方才听说小姐能活过来,这厨房的活计就不用小人做啦……谁料……呜呜……小姐要活不过来了,小人心里难受啊。” 无虚道长闻言,默不作声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茶盏,将手上的灵符灰丢了进去,又取了些水来,和着厨子的几滴眼泪水,径自用手指搅了搅,便走到床前,灌入陆贞娘的嘴里…… 做了这些,无虚道长对那厨子叹了口气道:“刚才那几滴眼泪,价值千金,你今后要发大财,只是毕竟你哭的终归还是自己,所以财来的快,去的也快。” 说罢,哈哈一笑,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 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床上的贞娘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她支撑起身体,哇哇吐了出来。 陆贞娘,竟是真的活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罢官 谁都不知道陆贞娘是怎么活过来的,谁都不曾见过服下砒霜的人竟然还能活过来。若是真要回答这个问题,这世上知道的这件事情真相的人四个手指头就能数的出来:那买砒霜的是半个,那卖砒霜的是一个,那无虚道长是一个,王振也只能算是半个,还有一个人藏在人后,这个人究竟是谁? 需知,人若是吃了砒霜,一时半刻即死,绝无活的可能。可若是砒霜是假的呢?陆贞娘买的砒霜是让厨房的一个下人去买的,这个人正是王振安插在周家的探子。 贞娘买这砒霜用的说法是要毒死厨房中的那些耗子,那下人听了这话笑了笑便出门去了。 他去的药铺乃是京师有名的济世堂。 这济世堂跟王振有着深仇大恨,就连济世堂掌柜的儿子都是让王振给打死的。世上何人还能猜到,这家药铺竟然是王振的一处暗探? 于是,下人只是用了暗语,自然就买到了砒霜,这是假的砒霜。这个药的成色就如砒霜是一样的,但是人吃了以后,只会昏迷数日,呼吸全无,但数日之后只要给那人喝下清水,人就可以活过来。 王振原本的打算是利用陆贞娘的死去破坏周小白与苏凌的赐婚,他早就探听到周小白的事情,知道他家中有两个女子,其中有个女子要买砒霜——这不是寻死又是要做什么?真要是毒耗子,完全可以去买耗子药,东街巷子里到处都是摆地摊卖这玩意的人,何必去买砒霜? 但是王振为人狠毒,他绝不会让人去买假的砒霜,他是一心一意想要周家出人命的。但是贞娘毕竟活过来了,所以这砒霜一定就是假的。 王振不知道的是,那些看上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其中有一撮人竟然暗地里都听另外一个人的话,他们藏的很深——如果王振的话不与另一个人的话冲突,他们就听,如果冲突,他们只会听另一个人的意思。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固川王苏孝犁。 听说王振要破坏自己跟周家的联姻,王爷很不高兴,但是他没有办法明着去阻止,一但明着去做,等于就跟王振对上了,这是王爷不愿看到的:这会破坏他的大局。 对于固川王苏孝犁而言:你王振喜欢看戏,那本王就要做戏,还一定要做的真。 什么自己认得一个奇人,什么得道高人,那都是去糊弄一些无知百姓的,在苏孝犁的眼里无虚道长只不过是他用的一个棋子罢了。 无虚道长此人颇会一些障眼法,所以他的名气很大,直到有一天固川王苏孝犁撞破了他的行藏,他这才乖乖听话,做起了固川王的暗棋。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只是算来算去,还是算差了一个人,那就是周小白。 王振和苏孝犁都不知道周小白对贞娘的心竟然真的,还会因此发了疯!这对于固川王苏孝犁而言并非是好事,对于王振而言却是天大的喜事。 王振担心的是周小白做了固川王的女婿,从此成了朝廷当中新的勋贵,自己想要对付他就更加难了。 说起王振对周小白的好恶,应该是从乐知秋的爹爹乐万山那里开始的,若不是周家出头,王振现在要好过的多。因为此事触怒了太皇太后张氏,导致王振受了重罚,险些丢了性命!这样的仇,他王振何能不报? 况且王振也发现了,周小白这个人实在是一个让人极为讨厌的人,皇帝朱祁镇竟然还特别喜欢他。他还是当朝首辅杨士奇的人。 事实上王振心里头,已将此人当作为数不多,对自己地位有着极大威胁的人中的一个了。 还好,周小白疯了。 虽然贞娘活了过来,周小白还是疯了。 京师即便再大,口风即便再紧,一个郡马若是疯了,必定还是有人会知道的。 所以,在周小白发疯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五月十三这一天,几道奏疏就已经摆在了皇帝朱祁镇的御案之上。 这几道奏疏无一例外都是向皇帝朱祁镇报告一个消息:詹事府左中允周小白疯了。这些奏疏无一例外的表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是多么的痛心疾首,希望圣上能够可怜周小白,让他回家好生休息去吧。 朱祁镇看了这几道奏疏,心里面很不是滋味。 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找来了首辅杨士奇,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谁料杨士奇说道:“老臣回禀陛下,周小白既然疯了,那就罢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此人年纪尚幼,只要好生调养,必定可以康复的。” 朱祁镇听了,也是一愣:杨阁老一向袒护周小白,这一次却为何同意朕免去他的官职? 想到这里,朱祁镇道:“杨阁老对周小白平日里多有爱护,这一次周小白疯了,朕让他回家好生调理就是,何必免去他的官职?” 杨士奇却不领情,反而正色道:“臣闻:在其位谋其政。周小白虽然算是臣半个门生,毕竟已经疯了,臣恳请陛下罢了他的官职,废除他与宝娴郡主的婚约。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朱祁镇听了这话,缓缓道:“老爱卿一向忠心体国,也罢,朕回宫后自当禀明太皇太后,废除宝娴郡主与周小白的婚约,罢了他的官职,让他回家好生调理去吧。” 杨士奇闻言道:“陛下圣明。”此时此刻,杨士奇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周小白啊,周小白,幸亏你听了老夫的计谋,这一招装疯卖傻还是救了你的命啊。 杨士奇尚且以为周小白乃是装疯卖傻,他当日写给周小白的信,就是建议周小白用此计推脱太皇太后的赐婚。但是,杨士奇并不知道的是,周小白根本就没有看过他写的那封信! 按照杨士奇的计谋,只要推脱了赐婚,周小白在家中好生调养半年,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让陛下重新启用周小白,这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话说朱祁镇来到慈宁宫,先是向太皇太后请安,而后便说起了周小白发疯之事,询问该怎么处理。 太皇太后张氏闻言,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皇帝,哀家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没有多少时日来教导你了。” 朱祁镇闻言,顿时说道:“皇祖母吉人自有天相,朕定要遍寻天下的名医看好皇祖母的病。” 太皇太后闻言笑道:“哀家知道皇帝的孝心,皇帝为了哀家的病,已经下过两次旨意了。” 朱祁镇道:“本朝以仁孝治天下,这是朕分内之事。” 太皇太后歇了一下,缓缓说道:“哀家的病,哀家自己知道,罢了……哀家想问问皇帝,你真的以为周小白疯了么?” 朱祁镇闻言一愣:“听皇祖母的意思,周小白是在装疯?皇祖母有意赐婚,他为何要装疯?” 太皇太后张氏道:“杨阁老几天前来找过哀家,请哀家收回赐婚的旨意,想必这也是他让周小白做的。”说罢,解释了一下这其中的缘由。 朱祁镇听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周小白并不想当这宗人府仪宾,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太皇太后道:“他数日前来哀家这里谢恩,当时便就装疯卖傻,哀家却是视若不见。皇帝可知哀家为什么不问他的罪呢?” 朱祁镇道:“皇祖母一向宽仁,想来皇祖母也是有此心赦免了他的罪。” 太皇太后张氏笑道:“哀家宽仁不假,但是哀家并非因此就赦免了他的罪。”说罢,解释道:“哀家是存了爱才之心。”停了一下,又道:“皇帝啊,那周小白并无什么根基,他与你年龄相仿,又才华横溢,正是你亲政之后可以用的人。” 朱祁镇听了,连忙道:“皇祖母,朕可不要亲政,朕年纪尚幼,还需要皇祖母多多扶持才是。” 太皇太后正色道:“皇帝,哀家管的了你一时,却管不了你一世。你终究还是一个堂堂的大国之君,切不可妄自菲薄,失了君王的威仪。” 朱祁镇道:“皇祖母教训的是,朕记下了。” 太皇太后道:“满朝皆是老臣,要不就是勋贵之后,你若是没有威仪如何能震慑满朝文武?皇帝啊,哀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勋贵子弟。” 朱祁镇道:“皇祖母所言极是,但是这些勋贵,要不就是太祖皇帝开国的淮西老臣,要不就是跟随太宗皇帝起兵的功臣,朕拿这些人又能怎么办?” 太皇太后道:“可用则用,不可用则杀之。皇帝切记,这大明乃是朱家天下。” 朱祁镇闻言一怔:对啊,这是朕的江山! 太皇太后又道:“这些勋贵久立朝堂,盘根错节时日已久却是极难应付的。所以你用王振是对的,但是他这个人,乃是小人,只可用为兵刃,不堪大用。等你稳住局势之后,你真正要用的人,就要像钱贵、周小白这般,根基浅,才能好的人。所谓亲君子而远小人,正是说的这个道理。” 朱祁镇道:“皇祖母说的是,朕记下了。那么现如今,周小白疯了又该如何处理?” 太皇太后道:“哀家的旨意既然发出去了,又岂能收回?这要看苏孝犁怎么想了。苏孝犁此人,不爱钱、不爱官、不爱名,他这是想做什么?哀家偏偏就不收回旨意,且看看他的意思吧。” 朱祁镇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想了想道:“朕知道怎么做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冲喜 朱祁镇虽然知道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但在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让一个郡主去嫁一个疯子,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况且朱祁镇毕竟还是一个十六虚岁的少年,那个宝娴郡主他是见过的,当时郡主距离皇后的宝座只是那么一丁点的距离。 但是朱祁镇又不想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思,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要问一问固川王苏孝犁的意思,毕竟那是他唯一的闺女。 到了明日,朱祁镇召见了固川王苏孝犁,说起了这件事情。 “卿怎么看?”朱祁镇说完,无奈的笑了一下:“朕昨日已与太皇太后商议过此事,太皇太后对周小白似乎颇为青睐,所以朕只能来问你了。” 固川王苏孝犁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太皇太后圣明,与臣的想法也是一致的。” 朱祁镇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道:“固川王,卿可想好了,郡主婚嫁之事岂可儿戏?” 苏孝犁站在那里,过了些时候忽然神色肃穆道:“陛下,为臣之道在于忠,为妇之道在于专,既然太皇太后已经赐下旨意,臣自当遵从。” 朱祁镇听了,点了点头道:“看来是朕多虑了,也罢,那卿家就回去准备郡主出嫁之事,兴许冲一冲喜,周小白能够恢复神智也未可知。” 苏孝犁道了一声:“陛下圣明。”便退了出去。 回到府上,苏孝犁叫来了苏凌,皱眉道:“太皇太后对为父颇为忌惮,为父原以为帮你找了个好婆家,谁想他周小白竟然会发疯?我的儿啊,苦了你啊,这岂不是到了火坑里。” 苏凌听了这话,摇了摇头道:“周郎平日里虽然显得纨绔,但他对女儿的一片心意,女儿是知道的。现如今他疯了,女儿也只想嫁过去守着他也就罢了,说不定哪一天,周郎就好了呢。” 苏孝犁吸了口气,长叹一声道:“知女莫如父,爹爹早就猜到你是这般想法。唉……” 苏凌道:“爹爹无虚长叹,长叹也是无用,毕竟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苏孝犁听了这话,默不作声。 …… 话说城郊的周家,自从周小白发了疯,便再难听到往日里常有的笑声,人人脸上似有忧愁,就连周氏原本康健的身体,也是得了病,竟然卧床不起。 贞娘一大早熬了些药,送到了周氏面前:“母亲,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周氏脸色有些难看,自从周小白发了疯,周氏再也未曾对贞娘笑过,此刻看到她来送药,也是不言不语,径自将头转了过去。 贞娘见了,跪下道:“母亲,哥哥疯了,我罪当死,可是娘亲切莫因此愁坏了身体,我活着就是为了让哥哥早些清醒过来啊。”说罢,磕了一个头,将药交给了丫鬟秋菊,嘱咐她给母亲喝下去。 走出了门,贞娘径自走到周小白的卧室,见乐小姐正在陪周小白聊着天。 “周郎,今日可好些了?”说话的是乐小姐。 周小白哈哈笑道:“好也,好也!哈哈哈哈……” “周郎,不要再吓我了,我是乐知秋啊。”说这话,乐小姐的眼泪已然流了出来。 “哦,乐知秋啊?你好,你好,初次见面吗,请多多关照。”周小白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竟是对着乐小姐很客气的拱了拱手,仿佛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一般。 “周郎……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乐小姐还有些不死心,这个问题在这几天她已然问了无数遍。 “认识啊,这哪能不认识。乐小姐可是亲亲宝贝啊。”周小白这次说话倒是有些条理。 “啊,周郎你记起来了?”乐小姐惊喜道。 “哈哈哈哈……我当然记起来了,我就是乐知秋啊,哪里有人自己不认识自己,你说是不是,小白?”周小白笑嘻嘻的说着。 乐小姐看着他嬉笑的样子,再也不能自己,呜咽着哭了出来。 陆贞娘走进了房中,对着乐小姐哀叹道:“姐姐,小白哥哥竟然变成了这样,我真是罪该万死啊!我……我为什么要去寻死?” 周小白看到了贞娘,仿佛见到了鬼,立时坐下来背对着她,再也没有刚才笑嘻嘻的样子。 乐小姐看了一眼贞娘,长叹了口气平缓了一下心绪,这才道:“周郎每次见到你都是这般样子,似乎很害怕你。” 贞娘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对周小白道:“哥哥,我是你的贞儿妹妹啊,我活过来了。” 周小白忽然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一番,认真道:“你是我的贞儿妹妹?” 贞娘点了点头:“对啊,哥哥记起来了么?” 周小白沉声道:“你死了也不肯放过我啊?啊!啊!啊!有鬼啊!”说罢,蜷缩到了地上,就想往床底下躲进去。却被乐小姐一把拉住了:“小白,你听我说,贞儿妹妹真的活过来了,她没有死啊!” 周小白哈哈笑道:“真的没有死啊?” 两人闻言都是一喜。 谁知周小白又道:“贞娘没有死就好,周小白死了,他死的好,死的好。” 乐小姐惊讶道:“周郎,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周小白笑道:“贞娘,你疯啦?周小白死了,我是乐知秋啊,你竟然连我都不认得?哈哈哈……” …… 像这样的场景,最近几天每天都在周府上演多遍,就连平日里不与周小白接触的那些下人都是唉声叹气:自家好端端探花郎,竟然成了一个疯子。这京师的名医这几天也是踏破了周家的门槛,虽然开了些方子,也只是安神之用,几天喝下来,周小白还是那般疯癫的样子,并没有什么起色。 晚上的时候,周家正要关上大门,忽然来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说要见周小白。 乐万山听闻护院回报,就来到了大门口,见这女子大约年方二八,容貌端庄秀丽,虽是穿着一身寻常人家姑娘穿的白色粗绸衣裙,神色却怡然自若,并未因见了自己而害怕,便开口问道:“你这姑娘是哪里来的?周小白病了,不能见客。” 那姑娘作了一福,微笑道:“我自是知道恩公病了,这才来的。” 乐万山愣了愣:恩公?莫非是周小白平日里的相好?没有见过她啊。 那姑娘又道:“小女子叫郭怜心,周大人曾为家父鸣冤,这才还了我家爹爹清白。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报恩,劳烦这位老爷让我进去吧。” 乐万山道:“你爹爹是谁?” 郭怜心道:“我家爹爹乃是抗倭而死的宁海县县令郭公敏。” 乐万山听闻郭公敏的名字,肃然道:“原来姑娘是忠义之后,随我进来吧。”说着,将郭怜心带进了大门,竟然亲自送到周小白的房中。 此刻周小白尚在吃饭,他见到桌上的红烧鸡,竟然直接拿在手上就啃了起来,啃了几口,又随手递给乐小姐道:“来,这鸡烧的不错,尝尝看。”说着,也不管乐小姐接不接,直接塞到了她的手中。 乐小姐拿过了红烧鸡,微笑道:“我不饿,我放在桌上,你想吃就拿吧。”说着这话,眼泪又流了出来。 乐万山道:“女儿,这位郭姑娘要见周小白,我便带她进来了。” 乐小姐回头一看,正是郭怜心,自己倒是熟识的,起身道:“郭小姐怎么来了?” 郭怜心忙行了一礼道:“小姐不敢当,我是来探望周大人的。” 乐小姐道:“郭小姐乃是知县的千金,自然当得。小白他病了,有些神志不清,郭小姐见了切莫怪他鲁莽。” 郭怜心道:“哪里的话,乐小姐言重了。”说罢,走到周小白身前,施礼道:“见过周大人。” 周小白听了这话,放下了手中的猪蹄,笑道:“哈哈哈……是你啊,春兰,来,你也坐下一起吃。” 郭怜心闻言暗自心惊:坊间传言周小白疯了,竟然是真的。 叹了口气,郭怜心道:“周大人,我不饿。” 乐小姐眼见自己爹爹还在门口,便微笑道:“爹爹,郭小姐乃是我与周小白旧识,爹爹回吧,我与郭小姐说说话。” 乐万山尚自有些不放心,听女儿说的真切,便道:“也罢,那爹爹就走了。”说着,返身回到前院之中。 等送走了乐万山,乐小姐道:“郭小姐今日来,莫非也是听闻小白他疯了?” 郭怜心道:“不错,正是听说恩公出了大事,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过来看看的。” 乐小姐叹了口气道:“唉,早知如此,不如就在云南的好,现在小白疯了,什么都没了。” 郭怜心道:“乐小姐不必着急,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一下。” 乐小姐惊喜道:“你有什么法子?” 郭怜心道:“我还在宁海之时,听爹爹说一个童生考上了秀才,竟然得了失心疯,学政有心要革了他的功名,爹爹看他可怜,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试了一下以后那人就好了。” 乐小姐道:“哦?什么法子竟然如此灵验?” 郭怜心道:“此法子说出来有些不妥之处,还请乐小姐万勿见怪。” 乐小姐急道:“你说,你说就是。” 郭怜心道:“此法,乃是……乃是替人冲喜,以男女之事……。”这么着,大概说了一下。 乐小姐听了这话,脸上一片羞涩:“这可难办了,苏凌郡主还未来。” 冲喜之说,乃是指的男女婚配之事,一般入了洞房,人自然会展现自己的本性,如果顺利的话,对于失心疯这病症确有奇效。事实上来说,也是一些大户人家为免自家绝后而想出来的方法。 郭怜心道:“我自知乐小姐为难,我这次来便是想与周大人有一夕之欢,替周大人冲喜的。” 这话说的乐小姐哑口无言,她甚至有些怀疑郭怜心的本意。 郭怜心仿佛看出了乐小姐的疑惑,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做那些对周小白不利的事情。” 乐小姐听了,茫然不知所措,想了想道:“此事,我还需与周氏商议一下。” 郭怜心道:“既是如此,乐小姐可以先去禀报。我明日再来。” 乐小姐闻言点了点头,送郭小姐出了门后便径自向周氏房中走去了。 郭怜心出了周家的大门,到了僻静处,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没多久,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间。 第一百二十三章.太孙 从周家出来的人当然不是郭怜心,虽然之前她有过写一首诗、装一颗红豆寄给周小白的事,但那也是靠的兵部尚书王骥的帮忙。当然,王骥并不知道是郭怜心写的,他也以为那封信是苏凌郡主写的:毕竟这封信,王骥自己是看过的,乃是一封情诗。偷偷托门子转一封情诗寄给周晓白的事情,除了苏凌郡主,王骥实在想不到别的人了。 但郭怜心偏偏就做了。但她也绝无可能会找上门来要与周小白做夫妻,她的性子最多是来探望一下,也必然是依礼行事的。 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又能将一个人的举止学的几乎分毫不差的,在周小白认识的女人当中,当然只有虞幽可以做到。 但这也不是虞幽自己想做,她是听了黑龙会尊主高起潜的委派。 高起潜虽然喜欢利用虞幽的美色替他做很多事情,但这一次,却真的不是他想去做,而是受人之托。 话说那个真正的主使者,此刻已来到了京师郊外。 他没有骑马,因为他要来的地方,马匹是上不去的。 这处地方乃是一座荒废许久的宅院,在京师西南的一处小山顶部,地方很是偏僻,满眼看去到处杂草丛生、很多的树木已经枯死,地面上堆积着一层一层的枯叶,偶然有那么几株野花盛开,倒是让这沉寂的宅院恢复起了一点生机。 神秘人身穿夜行衣,看身材像是一个男子,他缓步走入院子,来到一处枯树面前,他将手探入树洞,缓缓转动了里面的机关。 一会的功夫,杂草从中便露出来一个石板,那人走了过去,推开石板,跳了下去。跳下去以后,他顺手拉了底下的一处锁链,外头的石板便自动合上再一次的消失在了杂草从中…… 显然,神秘人来到的地方乃是一处密室。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地方,里面有着一盏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床上坐了一个人。 这个人平时也不在此处,只有他需要的时候,他才会来。 神秘人见到此人,竟是大礼叩拜道:“臣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什么?竟然是太子?朱祁镇尚未娶妻,哪里会有太子呢? 谁知床上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般,没有起身,只是抬手笑了笑道:“卿无须多礼,起来吧。此番急着来见孤,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神秘人站起身点了点头道:“确实出了大事,臣得到确切消息,太孙殿下发了疯,这对殿下的大业怕是会有影响。” 床上那人听了这话,顿时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说什么!太孙疯了?怎么回事!” 说话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周小白的父亲周大仁。 奇怪,他不是已经死了三年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秘人见周大仁如此焦急,与平常判若两人,连忙回禀道:“殿下无需紧张,太孙是因儿女之事发疯,但是也并非无药可救。臣已通知了高起潜,让他找一个精通阴阳之事的女子,替太孙殿下打通经脉穴道,想必定然能治好太孙殿下的失魂之症。” 周大仁听了这话,神色稍稍恢复了一些常态,坐下身子道:“古爱卿,是孤刚才失态了,你乃是先帝依重的老臣,孤信得过你。” 姓古?此人竟然姓古? 是的,这个神秘人正是有着天下难敌称号的刀神——古有刀! 古有刀听周大仁说此话,立时叩拜道:“臣世受皇恩,敢不尽力?” 听了这话,周大仁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叹了口气道:“不错,现如今还能像卿这般的忠臣,天底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若是没有卿,先帝和孤恐怕早就死在皇宫那把大火之中了。卿快快请起。” 古有刀看周大仁神色悲切,便劝慰道:“自从三年前先帝驾崩,这复兴我大明正统的重担就落在了太子殿下的身上,殿下务必要以天下苍生为念,保重自己才是。” 周大仁道:“唉,先帝聪慧,生性仁慈,多谋而少断,先是不肯背杀叔之名,后又不肯听卿等迁都之议,才有我等今日。” 古有刀听了这话,以为太子殿下有了些灰心丧气的念头,便劝慰道:“先帝虽已驾崩,但我大明的正统尚有血脉存世,殿下的两个皇子更是人中之龙凤,只要时机到来,殿下振臂一呼,黑龙会必将群起响应,到时汇聚天下正义之师直扑京师,定然能将辽逆朱植这贼子一系诛杀殆尽!” “说的好。”周大仁听了点了点头:“孤原本听从先帝的训诫,一直隐忍。先帝你是知道的,他一直不肯再做皇帝,所以他驾崩之际还召见了孤,让孤不要再想复辟之事。”说罢,又长叹一声:“可是,孤的弟弟尚在辽逆手中,他们竟将孤这弟弟视如猪狗一般!这样的逆贼,如何配得上自称朱家子孙?” 古有刀听了这话,也是痛彻肺腑:要不是周大仁,或者说他本来的名字朱文奎(kui)的劝阻,他就算拼了性命,也是一定要将朱文圭就出来的。 周大仁暗自平复了一下心绪,叹了口气道:“孤不能在京师待的太久,这里似乎还有苏孝犁的人在追查孤的下落——唉!孤就想不明白了,三年前孤为了避开世人耳目,已是用了破家之策!他苏孝犁为何还要这般苦苦追查孤的下落?” 古有刀笑道:“非是殿下的计策不妙,乃是太孙殿下请那苏孝犁查访的。” 周大仁听了,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道:“我那三儿,确实是一片孝心,要不然孤也不会这么看重他,先帝在的时候,便立他为太孙,还要孤把神刀令交给他保管。” 古有刀听了这话,忙问道:“那神刀令乃是石眼,是我大明护国的神器,若是太孙殿下不明所以,将它丢了怎么办?臣当时就不同意将此物给他,殿下却偏偏不听臣的建议。” 周大仁笑道:“卿又要说孤糊涂了是吧?孤让你将此物给他,自有孤的道理,更何况这原本也是先帝的意思。孤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感觉这黑龙会,似乎不光有我们的人,也有朝廷的人的混迹其间。此外,此物在孤身边孤行事也不方便,不如让它在小白那里的好。” 古有刀想了想道:“不错,黑龙会本是当年忠于先帝之人自发创立的,江湖上只知道它的首领乃是尊主,实际上却是有着九五之尊的含义。现如今,黑龙会鱼龙混杂,只当自己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帮中还有几个人知道黑龙会的宗旨?” 周大仁闻言道:“黑龙会的宗旨,黑龙会中内堂弟子恐怕都是知道的,只是当做一个口号罢了。卿当初不想接尊主之位,却为何就看上了高起潜此人?” 古有刀以为周大仁是在怪罪他,连忙叩拜道:“臣乃是一个粗人,要臣杀人可以,臣却不会管人。臣的心里只想一心一意恢复先帝的皇位。谁想到,高起潜此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当初真是小看了他。” 周大仁道:“这不是卿的错,实际上高起潜此人也是先帝看重的。先帝本无意再夺皇位,只想留着黑龙会做一个依靠罢了。” 古有刀道:“殿下为何不让臣杀了高起潜?” 周大仁道:“他在先帝未驾崩之前,倒也忠心值守。虽然他借着先帝的名义杀了很多长老,但先帝也未怪罪他。现如今,这黑龙会的十大长老,有一大半都是他提拔上来的,哪里还能轻易杀他?上次让你去,不过是给他一个告诫罢了。” 古有刀闻言,点了点头:“唉,想我黑龙会原来有十二大长老,当年当真是威风凛凛,真可谓是叱咤江湖!现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剩下还不到十个了。” 周大仁闻言,似乎想起了一个人,便出声道:“汤叔铭此人,孤倒是相交颇深,原本以为他出走乃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但在孤接触这么久来看,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古有刀听了这话笑了:“灵猴长老尚不知殿下您的真实身份,竟然以为您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不然。”周大仁打断道:“此人说不定早就知道孤的身份了,但他在江南这么长时间,对孤都没有下手,却为何听闻孤派了黑龙会的杀手要来灭我周家之际,却忽然就出手了?这一点孤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但是孤觉得,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他似乎早就知道孤的身份了。” 古有刀似乎想起了什么,点头道:“殿下这么说,臣也想起了一件事。当初黑龙会留仙居的叛贼单青,竟然拿大皇子的性命要挟殿下,难道真的是为了钱财?在臣看来,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周大仁闻言皱眉道:“单青绝对不会知道孤的身份,他后来接到了高起潜的信,就想着把孤和大皇子放了。可他不知道,他已然犯了死罪。” 古有刀叹了口气:“殿下,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周大仁道:“让高起潜一定要找人治好太孙的疯病,云南那边,孤得到线报,思任发已然被朝廷剿灭了,那就让我们的人都回来吧。虽说思任发败了,却也耗费了朝廷十万大军,若是再有几次,朝廷必将不能支撑,到时候也就到了孤复兴先帝功业之时。” 古有刀闻言一喜:“殿下深谋远虑,复兴先帝功业,指日可待!” …… 夜色归于沉寂。 恰如风声、雨声。 看来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大婚 今个是五月十九,京师热闹非凡。 天子脚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走在道上人们都是一脸的喜色。京师各处的酒楼也是张灯结彩,无论是吃饭或是喝酒的人们,他们大都是在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我大明皇帝陛下,今日迎娶皇后。 皇帝大婚,当然是在紫禁城举行,今天的紫禁城,最受众人关注的地方当然就是坤宁宫:这便是皇帝和皇后洞房的地方。 此时的坤宁宫到处可见都是大红颜色,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皇帝大婚,自是比民间档次高出太多了,但即便是皇帝,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免俗,民间有的东西,比如那双喜字、福寿图,就是少不了的。 为了皇帝大婚,今日紫禁城从大门口便铺了一条大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坤宁宫内。坤宁宫外则是挂着一排绣金大红灯笼,到了门口,又有两盏特别大的,上面贴了金粉装饰的红色双喜字,将这坤宁宫的大门衬托的红艳艳的,大门口贴的乃是红锦装饰吉庆对联。走进坤宁宫,脚底下铺的地毯又与宫外不同,乃是龙凤和鸣鎏金毯子,四周便是红色的墙壁,刷的是金粉银殊棕桐油,看上去就显得特别的亮堂。再往里走先是看到一个大红色吉祥如意四季安泰屏,上面有着一个大红色的双喜字,屏下摆着桌案,上面有两盏宫灯,这两盏宫灯与平日里见到的并不一样,绘制的图案造型正是和合二仙,这真是道教掌管婚姻的神仙。此处地方就是皇帝与皇后拜天地的地方了。 转过身来,再往里走,现在可走不进去了。皇帝和皇后正主还没来呢。其实再往里走便是与寻常人家一样,放的是一张大的架子床。只不过这张床的木料质地,雕工装饰,却是天下难得的。光是这一张床,木料采集便花了一年时间,运到京师又是一年,做床用了三年,雕工花了两年——这花费何止百千万钱?床上挂的当然是百子帐,床上铺的当然也是百子被,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制成,床头悬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床幔,彰显着帝后二人的尊贵的身份。 皇帝大婚的这一天,满朝文武凡是七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去紫禁城恭贺大婚。但周小白没去,他依然是一个人疯疯傻傻的坐在家中。当初虞幽假扮郭怜心,想要用阴阳之法打通他身体经络的事情也是没有办到,周氏当然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见到哥哥这个模样,贞娘想死的心都不敢有了,如果上天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她绝不会再去死一次。 晚上的时候,乐小姐和贞娘照旧陪着周小白吃饭,谁知刚吃到一半,宫里的太监竟然找上门来。一问缘由,是因为皇帝朱祁镇在大婚这一天没有看到周小白,有些可怜他的遭遇,便特赐他进宫赴宴——能让一个疯子去吃皇帝的喜宴,这当然不是一般的恩宠了。 这事看上去是好事,但乐小姐还是很担心:周郎这个样子,如何能去赴宴?现在京师的人谁不知道他疯了?万一闹出什么笑话来,周郎还有前途吗? 乐小姐的担心当然是对的,因为替皇帝出这个主意的人就是王振。他趁着皇帝高兴,便故意说起了周小白的事情,甚至直接劝谏道:“陛下,今日是陛下的大喜日子,这满朝文武都在,如何能把美周郎一个人留在家中,虽然他有些神志不清,但陛下乃是明君,臣以为应当请他赴宴以示陛下的隆恩。” 朱祁镇听了这话,顿时笑了:“朕原本也想让他来的,是固川王没让,既然你有此心,那便宣他来吧,千万好生照料他,不要出什么差错。”王振奉了皇帝的口谕,便找了个太监去请周小白。 那小太监很是稳妥的将周小白带到了大殿之中,让他靠着固川王苏孝犁坐在一起。 满朝文武见到周小白来了,脸上的神色各自有些不同,鄙视者有之,叹息者有之,可怜者有之,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想看他的笑话。 有一位官员,乃是吏部一个郎中,他便走到周小白的身前,对着固川王叹息道:“王爷,这可是您的贤婿,下官听说他得了疯病,不知好些了没有?” 固川王心里将这郎中骂了数遍,面上却是微笑道:“本王也请了很多名医替他医治,尚未见有起色,多谢这位大人的好意了。”说完,拱了拱手,示意这位可以走了。 谁知那郎中又道:“王爷,郡主的婚事可是大事,还请王爷多加考虑。下官想啊,不如王爷今日替你这女婿讨个赏,让皇帝请御医看看呢。” 这人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引来周围的官员全都看向了固川王苏孝犁。 固川王苏孝犁心道:这位看来是来生事的,哼哼,好得很,本王还没有死呢,就想欺负到我这来了。 忽然间神色一变,看着那郎中道:“今日乃是陛下大婚之日,这求医之事也当择日才是,本王知道你的好意,来,本王敬你一杯。”说着端起了一杯酒,也不管那官员喝不喝,竟是与他碰了碰杯子。 那官员尚在疑惑,眼见王爷与他碰杯,如何敢不碰?就在碰完杯想喝的时候,那手中的杯子竟然分为两半,酒水立时撒了他一身。那官员一愣,自知惹王爷不高兴了,连忙行了个礼,就退了回去。 在场的官员自然不是傻子,看到苏孝犁维护他这女婿,都不想犯了这位王爷的忌讳,便纷纷装作不知,也没有人故意来周小白这里惹事了。 就在固川王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吃完这宴席之时,身旁坐着的周小白却是忽然道:“今日是何日?竟有这许多人来看戏?莫非是我的大喜之日?” 此话一说出来,他周围众人都是变了神色。 这话可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固川王连忙打了个哈哈,顿时失笑道:“我这女婿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赐婚,今日喝的有些多了,怕是高兴坏了。诸位大人无需见怪,来,喝酒。”这话说的虽有些勉强,好在众人都知道固川王的厉害,也知道周小白疯了,便没人敢当面出来深究此事。 固川王害怕周小白再说出什么疯言疯语来,便悄悄在他身后点了他一处穴道,周小白立时便趴在了桌上,呼呼睡了起来。 到了宴席结束,固川王便拉着周小白起身,扶着他缓步向着宫外走去。走到一半,却被一个太监拦了下来:“王爷,太皇太后召见你。请随小的来。” 固川王疑惑道:“太皇太后为何此时召见我?” 那太监笑道:“太皇太后今日高兴,吩咐下来旨意,待宴席结束之后便宣了许多勋臣故旧前去慈宁宫家话。” 家话,就是聊聊家常的意思,这是客套的用词,实际上是赏赐一些东西给这些勋臣故旧,这也是皇帝大婚之后固有的做法。 苏孝犁却推辞道:“本王这女婿是一人前来,他喝醉了,本王还想早些送他回去,太皇太后那本王明日再来谢恩。” 那太监笑道:“王爷不必有所顾虑,周大人小的自会安排车马送他回去。郡主这会也应该从太皇太后那出来了,就与周大人走一块,王爷还不放心么?” 苏孝犁知道郡主也是来赴宴的,只是不能与大臣们在一起,乃是陪着太皇太后一起吃饭,听小太监说了这话,稍稍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苏凌郡主果然来了,见到自己的爹爹,连忙行礼道:“见过父王。”苏孝犁看到女儿来了,便放心的让那小太监搀扶着周小白与郡主一起走出了宫门。他自己,则是向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到了宫门外,苏凌自己先上了马车,她本想将周小白接上来,却被那太监阻止了:“郡主,虽然周大人乃是您的夫婿,但毕竟尚未成婚,同坐一车岂不惹人诟病?小人已经备了马车,跟在郡主您的马车后面一起回去便是。” 苏凌想了想,觉得这小太监说的有理,便坐上了马车,亲眼见到周小白上了另一辆马车,这才放心道:“王护卫,我们先去周家,将小白安顿好了再回王府。” 那驾车的汉子连忙道了声是,便架着车,带着几个护卫向着周家走去。 到了周家门口,两架马车都是停了下来。苏凌下了马车,来到周小白坐的马车前,唤他道:“周郎,已到家了,你快下来吧。” 久久,马车内并无什么回应。 苏凌暗道:唉,周郎是真的醉了。便打开马车的布帘向内看去,这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辆马车空空如也,哪里有周小白的身影? 苏凌见状,忙对那马车上的汉子问道:“周郎呢?他人呢!” 那马车上的汉子回头一看,也是惊讶道:“周大人明明是上了车啊。” 苏凌顿时感觉有些不妙,好端端的一个活人,会到哪里去了?心下暗自焦急,连忙去周家找来了乐小姐,让她帮忙找寻。 乐小姐听说周郎不见了,马上让府上的护卫李代木、王力、赵赫等人分头前去寻找,就连自己的爹爹乐万山,也是一同去找了。 众人找了整整一夜,却是没能找到周小白的踪迹。 那驾车的车夫已然被吓傻了,他确实见到周小白上了车的,人怎么会没有了呢?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有人特意安排好的,那人用了两辆马车,周小白上的是一辆,这车把式的赶的却是另外一辆。车把式见到周小白上了车,去驾车的时候又被小太监唤回来说了些话,他当然不知道这车已经被换了。 要说周小白现在在哪里呢? 他此时此刻正躺在宫内一个宫女的房中,身旁是一个貌美的宫人,两人都是全身上下再无衣衫遮体。 这已然过了一夜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做局 紫禁城的清晨向来都是孤独的,从太皇太后,到皇太后,再到那些可怜的宫女、太监,没有人不会孤独。又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这一夜的远去不知道带走了多少的阴谋诡计,多少的尔虞我诈,甚至是多少人的生命。 在这紫禁城中,有这么一个叫做蕊伊的宫女,她个子不算高,却也不是很矮,人长的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倒也秀色可餐,特别那双似有灵性的大眼睛,看人的样子总是显得娇滴滴的,让男人一眼看了,便有一种想去保护的冲动。 这双眼睛正流淌着清泪,已然沾湿了枕头。蕊伊现在当然是醒着的,但她却不敢作声,也不敢起床,更不敢出宫到浣衣局去洗衣服——哪里本是她经常要去的地方。她现在只能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因为她的身上并没有一件衣服。 她的衣服就在床底下放着,她却不敢爬起来,她虽然羞涩,但是有一桩可怕的事情强迫着她忍受这份屈辱。 她现在在等,等那些人闯进来,抓住她和她身边睡着的男子。 这男子当然也没有穿衣服,他的那件蓝色鹭鸶补子的官服也在地上放着。 这男子当然是周小白。 这一夜,周小白似乎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来到了天宫,跟天上的一位仙女走到了一起,两人御风而行,游遍了三山五岳,好不快活……突然,一阵大风刮来,二人被这大风顿时刮得东倒西歪,他忽然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与此同时,那门也被打开了,另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一下子将洗脸的铜盆丢到了地上,她被这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想喊,却终于没有出声。 因为这床上躺着的,正是自己的亲姐姐,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外面的小太监听到房中有异常的声音,便出声问道:“蕊人姐姐,你怎么了?”这小太监是跟着这个叫蕊人的宫女一起来的,他一直很喜欢跟着她。 蕊人强自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我没事,你先去打扫吧,我一会就来。” “好嘞,那我先去了。”小太监答应一声,便走了,他一直很听蕊人的话。 蕊人见太监走了,连忙将房门锁好,又从地上捡起了蕊伊的衣服,丢给了她。 蕊伊见状,哀叹道:“别锁门,衣服我也是不能穿的。” 蕊人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姐,你疯了吗?这要是被王公公知道,你还有命活吗?” 蕊伊叹息了一声:“就是王公公吩咐我做的,我能有什么法子?若是不从,不但我死,你也会死,更会累及家中的爹娘。” 蕊人不信似得摇了摇头:“为什么?姐姐你一向是个好人啊,王公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蕊伊道:“应该是为了对付他。唉,他这人不坏,还是个大官呢。” 蕊人惊讶道:“他都将姐姐你……”这话,自然是说不下去了。 蕊伊道:“不,他的衣服还是我脱了的,但他睡得死沉沉的,却没有与我做……做那些事。”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因为她看到蕊人盯着床上的血迹在看,她顿时痛苦般的摇了摇头。 忽然,一个声音爆炸似的在耳边响了起来:“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哇!我没穿衣服啊!哇!还有个裸(和谐)女啊!” 周小白醒了! 他不但醒了,仿佛一下子被吓到了,竟然感觉脑袋特别的疼痛。 这一嗓子一喊,一会的功夫屋子外面猛然冲进来了很多人,似乎都是听到了这吼声的召唤。 这一嗓子,原本应该蕊伊叫的,她终于还是没能喊叫出来,人嘛,特别是快死的人,总想着要多活一会的。 …… “陛下,陛下,小人冒死奏闻!”小太监急匆匆的来到了坤宁宫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吵什么吵呢?”宫内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王振,他一脚踢翻了那小太监,厉声道:“不知道昨夜陛下劳累么?也不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多睡会,懂不懂规矩?”说罢,示意门口的几个太监将那小太监拉下去。 那小太监见状,连忙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叩头道:“孙子知道错了,老祖宗饶了我吧!” 王振笑了笑:“要老祖宗我饶了你,可以……老祖宗我向来就疼孙子,那就看你会不会说话咯……呵呵呵。” 那小太监顿时点了点头:“老祖宗,孙子真是有急事,刚才传来急报,说周小白昨夜没出宫,竟是在宫内睡了一个宫女。” 王振听了脸色一白,大声惊讶道:“什么!竟然如此荒唐!这消息可属实?” 那小太监叩拜道:“孙子不敢欺瞒老祖宗,很多人都看见了。” 王振听了,连忙大声道:“胡说!周大人,那可是固川王的女婿,他昨日不是出宫的么?休要在此聒噪!还不快滚!” 那小太监正要滚,坤宁宫中响起了一个声音:“王振,出了何事?”说这话,朱祁镇已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坐起来之前,还不忘抚了抚皇后钱氏额头的秀发。 王振在外头连忙跪倒在地:“臣该死!小的该死!” 朱祁镇道:“你在外头等一会。”说着让宫人撤去床边遮挡的几重帷帐,吩咐更衣。 好一会的功夫,朱祁镇才从坤宁宫走了出来,见王振依旧跪在地上,便让他起身回话:“究竟出了何事?” 王振的脸色,白的有些惨淡,他没有起身,反而叩头道:“臣不敢说啊!” 朱祁镇很纳闷,印象中这句话他还是第一次从王振嘴里听到,便笑了道:“朕让你说,你但说无妨。” 王振道:“臣宁死不能说!” 朱祁镇听了,皱眉道:“你这是回朕的话?” 王振咬了牙道:“臣不能说!” 朱祁镇听了,脸色黑了下去,吩咐王振跟着自己进了坤宁宫内,将闲杂人等都叫出去了,这才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王振连忙跪在地上,小声道:“陛下听了,千万息怒啊,是这样的……”说着,就将周小白夜宿宫女的事情说了出来。 朱祁镇听了,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王大伴,见朕高兴,竟然用这个笑话来逗朕,你也是费了心啊。哈哈哈……” 王振却叩头道:“陛下息怒,臣说的,都是真的。” 朱祁镇愣住了。 王振见了,痛心道:“陛下,臣该死啊!” 朱祁镇暗自定了定心神,出声道:“昨夜朕是怎么说的?要照顾好他,不能出事!怎么会出了这等事情?宫里还有人知道吗?” 王振一听这口气,这陛下是有了息事宁人的打算啊,连忙说道:“好多人都看见了,被抓的时候,两人都还光着呢。” 朱祁镇摇了摇道:“周小白此人,不该如此啊。何况他还发了疯?昨夜是何人送他出宫的?他怎么会留在宫里?” 王振道:“臣也不知道啊,这需要查一查宫门的记录了。” 朱祁镇道:“那你便去查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振听了这话,便站起身来,想要出去。 “慢着。”坤宁宫内,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紧接着,皇后钱氏便走到了皇帝的面前,刚想要行礼,朱祁镇却连忙制止道:“皇后,如何也起来了?” 皇后道:“臣妾见陛下起来了,便想着陛下是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臣妾便也起来了。” 朱祁镇道:“哦,若非皇后提醒,朕倒是险些误了时辰,唉,朕也是糊涂了。” 皇后笑道:“陛下受天下万民敬仰,何曾糊涂过?” 朱祁镇道:“刚才王大伴跟朕说周小白昨夜没有出宫,乃是住在了宫里,还与一个宫人睡在一起,这岂非贻笑大方?” 皇后听了,想了想道:“此事非同一般,不如去太皇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问问太皇太后的意思?” 朱祁镇道:“也好,那便先去太皇太后那里吧。” 王振听了这话,劝阻道:“陛下、娘娘,太皇太后平日里身体不适,若是将这消息告知了太皇太后,恐怕太皇太后又要生气。这可如何了得?” 皇后钱氏道:“方才本宫也是听你说了,宫中有许多人知道了此事,既然如此,太皇太后哪里会不知道?”言语之中,已有些责怪之意。 王振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朱祁镇摆了摆手道:“皇后,王大伴是朕以前的教书先生,他也是为了太皇太后身体着想,你就不用怪他了。”说完,吩咐摆驾慈宁宫。 到了太皇太后张氏那里,皇帝跟皇后先是给太皇太后请安,又吃了太皇太后赏赐的百子千孙糕点,这才坐下说起了闲话。 周小白的事情,皇帝不想说,皇后倒是想说,但见皇帝不说,她也不好提起。 谁知说了些话,太皇太后却道:“哀家今日倒是听了个奇事,说这固川王的女婿周小白,竟然夜宿宫女,哀家看啊,这事怕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吧。”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看皇帝身后的王振。 朱祁镇见太皇太后说起此事,笑了笑道:“朕也是这么看的,但这毕竟是宫中许多人看到,倒是不好处置。” 太皇太后笑了道:“哀家看啊,这事现在已不在于真假,只在于处置是否妥当。既然皇帝娶了皇后,这后宫之事便交给皇后处置吧。” 皇后钱氏听了这话,连忙推辞道:“太皇太后恩典,臣妾怕是处置不好此事,这可涉及到朝政。” 太皇太后张氏道:“既然皇后不肯,那哀家就做主了。不过是一个宫人,竟然勾引大臣,打死就是了。宫内侍卫、太监疏于职守,哪个送周小白出宫,又是哪个再让他进来的,交由锦衣卫查明下狱论处。至于这周小白嘛,其罪无可赦,交由刑部论处便是。” 太皇太后说的不容置疑,看上去很麻烦的事情,竟然三言两语就做了处置,这让皇后暗地里有些吃惊:看来太皇太后早有定论,刚才自己的一番推辞,并不是坏事。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周小白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诱惑 十恶,是自古以来最特别的十种罪,犯了这等罪状,哪怕遇到皇帝大赦天下,也是不能赦免的,所以才叫不赦。周小白这一次犯的罪状,正是《大明律》十恶中第六条大不敬罪。 所谓大不敬,可以理解为侵犯了皇帝人身、尊严或者是他的权力的一种罪名。周小白夜宿皇宫,这就侵犯了皇帝的权力,嫖宿宫女,这就侵犯了皇帝的尊严。按《大明律》,平民犯了此罪应该是斩立决,但是周小白是官,所以罪加一等,应判为斩刑中的枭首之刑。 虽然都是被砍脑袋,但是又有不同,斩立决就是立刻砍脑袋,砍了就算完了,家人可以收尸。枭首不同,犯此罪者,被砍了脑袋以后,人头会被挂在刑场的柱子上示众,三日后才可取下来。 就在太皇太后张氏处置的建议出来没多久,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首辅杨士奇,便急匆匆的去找太皇太后去了。谁知,太皇太后没有见自己,于是他连忙找来了刑部尚书魏源,刑部侍郎丁铉去自己的住处商议此事。 魏源见杨士奇显得有些着急,他倒是不急,还喝了口茶才唏嘘道:“阁老,太皇太后没有召见你,你又何必心急?我这腿脚一向不好,却被你硬生生给拉了来。” 杨士奇道:“文渊(魏源字),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一直保护着如锡(黄福)他这弟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等这把老骨头去了,还有人可以辅佐当今陛下。现在可好,王振那厮却是要连根拔起,这让老夫如何能不心急?” 魏源听了这话,笑了笑没有说话。反倒是丁铉说话了:“阁老不必着急,您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杨士奇听了,忽然笑道:“用济(丁铉字),你倒是说起老夫来了,你想到了什么?” 丁铉拱了拱手道:“太皇太后是何等圣明?她将周小白交由我刑部处置,已经是想到要留他一条性命了。” 杨士奇笑道:“说下去。” 丁铉道:“这刑部,阁老经营多年,谁人不知我等这些人都是王振那厮的眼中钉、肉中刺啊,太皇太后既然让我等查问此案,岂非明摆着告诉我等要留周小白的性命么?” 杨士奇叹了口气道:“只怕不仅仅如此啊。太皇太后圣明,洞察秋毫。老夫想她之所以还是要问周小白的罪,这其中一定会有深意。” 魏源道:“不过皇家之事,不便外传而已,把这周小白先关起来,也是为了让他少说些话罢了。” 丁铉道:“魏大人说的对啊,周小白不是疯了么,太皇太后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家的颜面。” 杨士奇道:“真是如此,那老夫便可高枕无忧啊。” 话虽然这么说,杨士奇还是觉得太皇太后这么做,似乎是有了些敲打自己的意思:莫非老夫授意周小白装疯,被太皇太后看出来不成? 正在诸位大人商议此事的时候,一个太监来到了刑部大牢里,说是要探望周小白。这太监,正是伺候太皇太后的兴安。 兴安到了大牢之中,斥退了众人,只留下自己隔着牢门问道:“咱家这一次来,乃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要问你一句话。” 周小白的头虽然还是很痛,却是听得懂人话了,他看了看兴安说到:“臣不知太皇太后要问什么?” 兴安闻言,哈哈一笑道:“周小白啊,周小白,不出太皇太后所料,你果然是装疯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不知为何,我记不得这许多日的事情,这段时间仿如置身梦境,不能自己。” 兴安道:“咱家不管你讲的是这是假,既然你在咱家面前没有装疯卖傻,这便是好的。太皇太后让我问你: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作何解释?” 周小白现在脑袋有些疼痛,一时想不起来这话出自哪里,但是太皇太后既然问自己,自己只能跪拜答复道:“君子不畏祸,乃君子坦荡荡耳,君子不喜福,乃君子有别于小人,小人常戚戚耳。” 兴安听了,笑道:“好一张巧嘴。”说罢自顾自走了出去。 太皇太后之所以问周小白这句话,是为了告诉他现在的处境虽然危险,但是也不需要害怕,另一方面也是在告诫他:做人不可以得意忘形。 兴安自去回禀太皇太后不提。晚上的时候周小白的牢里竟然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来的还带来了一个精致食盒。 这个女人周小白印象很深,正是自己昨夜同床共枕的宫女蕊伊。 周小白见了她颇有些不好意思,蕊伊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蕊伊说到:“你我明日就要死了,所以太皇太后恩典,让我过来伺候大人,明日一早便要上路了。” 周小白闻言一愣,顿时有些害怕,指了指那食盒道:“这莫非就是断头饭么?” 蕊伊道:“正是。”说着将食盒打开,里面乃是一碟红烧肉,一碟烧豆腐,一碟青菜和两碗白饭,旁边尚有两个酒杯和一壶酒。 蕊伊将酒菜和饭都拿了出来,放到牢房中的矮桌上,又倒了两杯酒,微微笑了一下:“周大人,不如同饮一杯?”蕊伊今日过来穿的乃是一层薄衣,她本颇有颜色,这样子更是诱人。 周小白闻言叹了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蕊伊道:“周大人何不与我碰一碰杯?反正明日都是要死,不如再喝一杯酒?”说罢,有意无意的走到周小白身后,身子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给他倒了一杯酒。 周小白又是喝了一杯,却没有再说什么。 蕊伊道:“周大人可是嫌弃我么?唉,你本是要做郡马的人,却是看不上我的。”话语中,暗自有些凄苦。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你我都是被冤枉的,如今都是阶下囚,又何分彼此?” 蕊伊忽然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周小白笑了笑:“家中有我母亲,大哥,还有一个干妹妹。” 蕊伊听了,叹了口气:“我也有一个妹妹,家中也有爹娘,我们姐妹相依为命,自幼被选为了宫女,如今进宫也有五年了。” 周小白好奇道:“你们姐妹青春几何?” 蕊伊道:“我今年十六岁,妹妹十四岁。”说罢,微笑着问道:“周大人呢?” 周小白道:“惭愧,虚度一十八载春秋。”说罢,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好像过去了很久了。忽然,他猛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昨天还是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睡在一起,不禁有些怅然:自己这么禽兽? 想到这里,周小白道:“唉,昨夜我实在想不来什么,莫非真的冒犯了姑娘?如此,明日死的也算不冤。” 周小白想说的意思,本是一句想要表示歉意的话,蕊伊听了,却是面色一红。 周小白也意识到这话不妥,他忽然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我无意冒犯姑娘,姑娘可否告知昨夜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蕊伊想了想,还是没有做声。 周小白叹了口气,心道:看来我害人不浅。想了想,郑重道:“姑娘,虽然明日就要去死,但我这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是真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今夜我便修书一封,你可托人交给你那妹妹,拿到我家去。我家尚有些薄财,或可帮助一二。” 蕊伊听了这话,摇了摇头,眉目之前透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忽然愤然道:“你有钱便可为所欲为?哼,我还真是不要你的钱。” 周小白立时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想法,连忙道:“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是想补偿一下姑娘。唉,却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蕊伊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叹了口气道:“昨夜,昨夜其实你我也并没发生什么,只是有人要害你罢了。”这本是一个秘密,蕊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将它说出来,但是说了出来以后,她自己总算也是舒了口气。 周小白道:“你如何能说出来?也不怕隔墙有耳?”说着指了指隔壁。 蕊伊这才意识到什么,竟一时呆住了。 周小白笑道:“其实你的来意我自深知,无非是有人让你来套我的话,我周小白不怕什么,死便死了,何惧之有?” 蕊伊顿时又是一惊。的确,她确实是奉了那人意思来这里的,但本意只是想试探一下周小白,谁知他竟然早就看破了。 周小白又道:“无论何人吩咐你来,你自告诉他去,他这伎俩未免太过,让人一眼就能看穿,又何能瞒得了我?”周小白以为她是陷害自己的人派来的,所以说话并不客气。 蕊伊忽然笑道:“不错,我确实有人派来的,但并非是要陷害与你,反而是要救你的。” 见周小白满脸不信,蕊伊道:“其实你只需要将所有事情推在我的身上,你自然可保平安,我早已是一个死人,对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蕊伊说的没错,她总归是要死的人,在这世界上,她本是一个最无辜的人,却是被两方都当做了一个牺牲品而已。 有时,女人确实就是如此可怜。 第一百二十七章.问案 蕊伊不过是一个宫女,既无身份也无背景,跟她那同样可怜的妹妹都是被官府强选进宫的。入宫五年,吃得苦无数,受的罪无穷,既无机会被皇帝赏识,也无闲钱打点宫内的老祖宗、祖宗,所以一直都是在浣衣局做事。 前几日蕊伊被王振的手下碰上,看她样貌不错,想起老祖宗要找一个体己的宫人,便将她带到了王振面前。王振一看,她确实长的还算不错,想到自己的计划中正好缺这么一个人,便和颜悦色的赏了些银子给她,吩咐她好生做事,并无一丝威胁之意。这让蕊伊起初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个活菩萨。 谁知好日子没有多久,就在蕊伊将那些赏银拿回家后没几日,王振手下的小太监便找到了她,要她去做这件要命的事情。蕊伊虽然怕死,但是这些年在宫中的经验告诉她,自己要是不答应,其实也是一个死字。需知道,她在宫中可没人撑腰,宫里这么多人,真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自从蕊伊被抓以后,太皇太后张氏原本吩咐要将她拖出去打死,还是太皇太后的伺候太监兴安劝到:“太皇太后圣明,这贱婢勾引大臣自是死不足惜,只是现如今周小白尚在审问之中,这贱婢原本是一个人证,臣恳请太皇太后留她几日性命。”这话,太皇太后自然是听进去了。 实际上,首辅杨士奇来宫里的时候,虽然不曾见到太皇太后,却是见到了兴安。于是,他便拜托兴安设法将周小白救出来。兴安便想了个主意,他对太皇太后言道:既然这贱婢颇能魅惑他人,一定有些手段,不妨将她跟周小白关在一起,且看周小白如何去做。 太皇太后明白了兴安的意思,便特意让兴安先去牢里问话,这已然是在告诫他了。事实上不管周小白如何做,兴安都是有了说词。如果周小白把持得住,那就证明他确实是被人陷害的,万一把持不住,那也是怪这贱婢颇能蛊惑男子所致,与周小白又有什么关系? 蕊伊在去见周小白之前,兴安已然将实情说出:这一次,你总归是一个死,不如听咱家的话,这样来日受杖的时候,咱家让人两下就打死你,绝不至于再吃其他的苦。你那妹妹咱家自然帮你看好就是。 事已至此,蕊伊还能说什么?唯有认命而已。 周小白听蕊伊说完了话,半晌没有作声。他心里对这女子满怀歉意,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叹了口气,周小白终于开口道:“蕊伊姑娘,我自己的错便让我自己来背,你无需替我做什么。” 蕊伊听了此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天底下会有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不在乎性命吗?还是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见蕊伊不说话,周小白笑道:“行了,想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把这酒菜吃完,饿肚子的滋味科可比死的滋味还难受的。” 蕊伊听他说的有趣,顿时失笑道:“莫非周大人已经死过几次,竟然这般说话?” 这原本是笑话他的,谁知周小白认真的点了点头:“恩,死过两次了。” 蕊伊又笑道:“莫非周大人是属猫的?猫才有九条命呢。”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我说的是真的,好了,不提这些,咱们快些吃饭,再不吃饭菜都凉了。”说罢,自顾自的夹起一块红烧肉,递到了蕊伊姑娘的碗中。 这个不经意的举动,却让蕊伊姑娘悄悄流下泪来。 周小白扒拉了几口饭,抬头一看,这姑娘怎么哭了呢? 蕊伊见周小白看着自己,擦了擦眼泪道:“还是我小时候,爹爹给我夹过菜,让周大人见笑了。” 周小白道:“吃饭,吃饭,人生百年一场戏,明日要死再去死,吃吧,想那么多做什么?” 蕊伊听了,轻轻的摇了摇头,心口纳闷道:这周大人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场景,让她觉得心底里慢慢涌动出来一股暖意:这样子的吃饭,这样子的闲话,却不正是自己平日里想的嫁人后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已然与他有过肌肤之亲,脸上竟是没来由的红了起来。 吃过了饭,蕊伊便应离开,但她却迟迟没有唤人来开门,直到周小白实在很困睡着了以后,她这才从被人从牢中带走了。 …… 一夜过去,这第二天便有刑部衙门的官差来提审周小白。周小白被官差叫醒,四下看了看,发问道:“蕊伊去哪里了?明明昨夜吃饭的时候还在的。” 那官差笑道:“周大人,这贱婢昨夜吃了饭后便离开了,大人不记得了么?” 周小白想了想,拍了拍脑袋道:“不记得呀,昨夜吃了饭,我便有些困了,想早些睡觉,她那时还在的。” 官差笑道:“周大人你记错了,大人和这贱婢吃了饭后,她便被我们带走了,这也是上头有人吩咐的。” 周小白虽然点了点头,心中还是有些怀疑。出了牢门,官差并没有给他戴上枷锁,只因他虽是犯官,但是刑部已有上官吩咐过自己,准许其白衣上堂候审。 到了刑部大堂,刑部尚书魏源,刑部侍郎丁铉都已在大堂上等着他了。官差见了,叩拜道:“二位部堂大人,犯官周小白现已带到。” 丁铉看了一眼魏源,魏源示意他先说话,于是丁铉出声道:“尔等退下吧。”示意那官差等人退在一旁,又看着周小白道:“周小白,本官就是刑部侍郎丁铉,坐在本官身边乃是刑部尚书魏源,我等奉了太皇太后旨意,审理尔夜宿皇宫一事,尔可听明白了?” 周小白点了点头,躬身施礼道:“下官见过二位部堂大人。” 那一旁的官差见了,顿时喝道:“大胆!见到二位部堂大人竟不跪拜!”声音虽然大,却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魏源听了这话,微微笑道:“算了,本部堂知道他的脾气,如今他是犯官,但毕竟还有官身,由他去吧。” 周小白听了这话,又施了一礼:“谢过部堂大人。” 魏源点了点头,示意丁铉继续问案。 丁铉面色一冷,顿时喝道:“尔好大胆子,竟敢趁着圣上大婚之日,与宫人行污秽之事,还住在了皇宫里头,尔可知罪吗!” 周小白施礼道:“回部堂大人的话,下官不知罪。” 丁铉听了此话,顿时怒道:“尔何等猖狂!竟不知罪!来人啊,给本官将他拿下,先打二十板子!” 周围的衙役听到吩咐,立时就要上前将其拿下。 魏源却摆手笑道:“丁大人,不要心急嘛。且听他说说,是如何不知罪的。” 丁铉点了点头:“也罢,周小白尔听好了,若不是尚书大人为尔求情,本官定是饶不了尔这等猖狂之人!” 听了这话,周小白道:“部堂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众所周知,下官先前得了疯病,本来在家静养,这几日的事情,下官根本一无所知。” 丁铉道:“简直一派胡言!尔现在神思敏捷,回答本官的话也是条理清楚,为何却想不起来夜宿皇宫一事?这定是尔在狡辩,托词疯病,就是想着不服这罪是吧?” 周小白连忙道:“下官不敢!我有人证可以证明,我之前确实是疯了。” 丁铉道:“何人可以证明?” 周小白道:“我家中上下皆知此事,部堂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查问。” 丁铉听了这话,忽然笑道:“尔既为官,岂不知《大明律》?既然是尔家中之人,亲眷自不必说,就是家中下人,平日里得了尔的衣食,自当会为尔开脱,他们如何能够作证?” 周小白道:“部堂大人即如此说,下官也还有人证。这京师有名的医者都曾为下官看过病,部堂大人找来一问便知。” 丁铉想了想,对身旁的魏源道:“尚书大人,既然此子大言不惭,不如找些医者问一下吧。” 魏源点了点头,便派人去找来了几个医者,询问了一下,这些人都是作证道:周小白之前确实得了疯病。 丁铉见状,又问道:“既然尔确实得了疯病,那后面的事情就不必问尔了,尔只说醒来以后的事便可。” 周小白也不隐瞒,便将自己醒来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魏源听了点了点头,对丁铉道:“此案怕是另有蹊跷。” 丁铉想了想回答道:“那个叫蕊伊的贱婢,定是有人授意勾引大臣的,周小白当时得了疯病,想来也不知自己所为,如此说来,确实是有人在陷害他。” 魏源道:“那贱婢现在何处?” 一旁的官差道:“回禀部堂大人,那贱婢昨日夜里被小人送回的宫里,交由宫里处置。” 魏源听了,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还需本部堂去宫里走一趟了。” “不用去,不用去了,诸位大人,咱家将人带来了。”听得说话声,刑部大堂外来了几个人,为首一人正是王振。 周小白闻言,也是往后看去。 只见几个人,抬着两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到了大堂之上。王振淡淡道:“二位大人说得蕊伊这贱婢,昨夜已跟咱家陈述了实情,她本是受了宫门太监骆柄的指使勾引周小白的。今日一早,咱家将实情上奏,太皇太后震怒,已将二人问罪了。” 魏源一听这话,用手一指几人抬来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兴安笑道:“太皇太后深恨此二人妖邪,吩咐将二人挖了心肝喂狗,尸体也是要被剁碎了的,咱家一想,二位大人尚缺人证啊,便将二人剁了一半又给拉了过来。” 可怜二位刑部堂官,饶是见惯了酷刑,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周小白一听此话,猛然喊道:“你这狗贼!竟敢如此对她!”话未说完,已飞身扑了上来将王振那厮一拳打倒在地! 第一百二十八章.抢劫 王振被人打倒在地,他也是一时大意了,这样的亏自从他跟了朱祁镇后就从没吃过。随即两手一撑,站起身来就与周小白厮打起来。见自家老祖宗亲自上阵打架,王振身后那些人先是一脸的诧异,紧跟着便纷纷围拢上来就要将周小白打死。 魏源见到这个架势,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道:“放肆!来人啊,将两边都拉开来!”众衙役听了部堂的话,随即上前将周小白与王振他们隔了开来。 见周小白性命无忧,魏源这才缓步走下了大堂,丁铉也是紧跟着走了出来。 魏源道:“王公公受惊了,不知公公可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来此?” 王振刚刚被打了一拳,没好气道:“魏大人,这罪臣上堂怎能不戴枷锁,你要是不给咱家一个说法,咱家自去向圣上禀报。” 魏源笑道:“公公不请自来,本官哪里知道?”这说话的语气,显然是没将王振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丁铉也在一旁道:“王公公贵为掌印太监,些许人证又何必亲自送来?”这话,似乎说的很客气,其实是在说王振自己找打的。 确实,这种事情王振是没必要过来的。他之所以今天过来,其实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 实际上,这案子已经成了太皇太后、王振、周小白三者之间的一场博弈。太皇太后的目的只是想拿这案子敲打一下周小白和他身后的那些人,顺手给王振一个教训。王振的目的,原先就是想要周小白的性命,但他不知道,他对抗的人比他自己想的还要难对付,因为他发现周小白身后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帝的支持。要说起来,周小白是很无辜的,他完全成为了朝廷内部派系之间相互较劲的一颗棋子,仅此而已。 现如今,周小白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因为太皇太后得到了锦衣卫的回奏,查明了事情的原因:周小白之所以会夜宿皇宫,完全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成了有人陷害朝廷大臣。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是谁都没有将矛头指向王振本人,所以那个自以为是的宫门太监骆柄就成了大家都能接受的替罪羊。太皇太后吩咐将骆柄和蕊伊交给王振处置,当然是对王振的一种警告。 王振偏偏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总能将不好的事情变的对自己有利,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他故意将这两具尸体带给周小白看,就是为了抖一抖自己的威风。 周小白却没想那么多,他打王振这一拳,完全是因为愤怒:将一个小女孩如此残忍的杀死,他不能接受! 眼见案子审不下去,魏源便让人将周小白带回了牢房。他自己与丁铉二人又对王振好言安应付了一番,待王振走后,他便整理了一下审案的经过,写了份奏疏交上去也就作罢。 七天以后,周小白便被放了出来,他的罪被皇帝赦免了。但是皇帝也在圣旨上罢免了他所有的官职,只保留进士及第的功名,令其回家读书。罢免周小白的官职,圣旨上说的意思并不是因为周小白犯了什么王法,而只是说他年纪尚幼,不能胜任目前的职位,这才令他回家读书的。 这下,周小白倒是无官一身轻,闲了下来。 要说一个人从做官到被罢免,难免会有些失意,周小白却没有那么多的感慨,这官当的太累,他本来就不想做这样的官。 在家住了三个月,周小白仿佛又过起了他当年少爷的生活,平日里看看书,喝喝茶,陪着乐小姐和贞娘聊聊天,要不就是去固川王苏孝犁那里坐坐,为的也就是见一见苏凌郡主。日子倒也过得颇为惬意。 眼见到了八月底,周伯文也回来了,周家众人都是喜气洋洋。周伯文这次回来的时间,比寻常要晚了一些,周伯文说是路上遇到半个月的大雨,自己不便成行,所以回来的晚了。 晚饭的时候,周家众人还是说起了周小白的事情。三弟的事情,周伯文在书信中就已得知,他原本要急着赶回来,后来见来信说弟弟被放了出来,他便还是在外做他的生意。 周伯文内心深处,是真的舍不得自己这个弟弟的,见周小白被革了官职,周伯文安慰道:“三弟,不做官就不做官,以你的才情,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周小白笑道:“我原本感觉这官做的很累,早就不想做了。” 何冉笑道:“小白你的性子只想做个富家少爷,这官有什么好做的?动不动就要被抓紧去,不做也罢。” 周小白道:“嫂嫂说的是,我这性子倒是不适合去当官的。” 周氏道:“不做官就不做官,留得性命就是好的,赶明日你娶了苏凌郡主,就是勋贵,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比什么都强。” 乐小姐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小白,你与苏凌郡主的婚期定下了吗?” 周小白道:“还没呢,母亲这几日便要找人去固川王那里行问名、纳吉之礼,想必将彩礼送到,婚期应该就能定下来了吧。” 周伯文听了此话,却是暗自一惊,面上不露声色的问道:“母亲大人,这固川王的彩礼需要多少银子?” 何冉微微摇了摇头,笑了道:“怎么,听说三弟要送彩礼,你这做兄长的就舍不得了?” 周伯文微微一笑:“夫人,为夫怎么会舍不得呢,我就是问一下数目,也好有个准备。” 贞娘听了这话,也是笑了:“大哥一向不曾害怕花钱,这数目又何必要问呢。” 周伯文听了这话,笑了道:“妹妹,你以后可不许再惹母亲生气了,有什么话,就去跟小白说,大哥替你做主。” 贞娘闻言一时愣住,虽然过了三个月了,她还是对自己之前做的傻事有些不快。 周氏却插话道:“儿啊,那时小白疯了,为娘也是茶饭不思,心里头对你自然有些埋怨,你可别忘心里去啊。” 贞娘闻听此言,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周氏磕了一个头:“母亲大人,是孩儿不孝,让您受惊了。” 周氏将她搀扶起来道:“儿啊,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现在虽然小白不做官了,但为娘并没有怨你的意思。这仕途道路,他原本就不适合去的。” 周伯文心道:家和万事兴,我们周家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想到这里,他也是为自己鼓了鼓气。 晚饭之后,周伯文回到自己屋中,何冉又将笔墨纸砚,账册这些准备好了放在桌上:她知道自家夫君的习惯,每次做生意回来以后,都会盘一下账目的。 周伯文微笑道:“娘子,今日天色已晚,这些账目我明日再做,我们早些歇息吧。” 何冉听了这话,顿时问道:“夫君,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事?” 周伯文笑道:“哪有什么事情,只不过多时不见娘子,想要与娘子早日生个胖小子。” 何冉知道自家夫君并不是喜欢说笑话的人,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 何冉顿时羞红了脸,也不做声,轻轻将周伯文的外衣脱了下来。 忽然,何冉愣住了,她发现自家相公里面穿的服饰,竟然是旧的衣服,又问道:“你去做生意之前,我给你缝的新衣呢?” 周伯文闻言,沉默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道:“这次外出做生意,不是那么顺利,赔光了本不说,还差点回不来了。” 何冉闻言,顿时吃惊道:“夫君,你这次外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周伯文叹了口气,便将自己遭遇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周伯文数月前到四川一带做生意,遇到了一伙来路不明的人,他们武功高强,周伯文用重金请来的江湖侠士竟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被这些人抢了货物。因为货物丢失,周伯文只能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包括衣服都给典当了,这才换来银两逃回家中。 何冉惊讶道:“夫君,你请来的人也是江湖上的好手,竟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周伯文叹了口气道:“这些人都是用刀,刀法精湛,进退有序,我请来的侠客,竟然斗不过他们。” 何冉道:“这么说来,他们是故意放你离去?” 周伯文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当日遇险之时,心知必死,谁料那些人并没有杀我。” 周伯文做生意已是做了几年了,若是算上他跟周大仁做生意的日子,也有十年了。这出门走哪条道安全,哪里好做生意,在他心中都是有数的,不想这次出去,却是吃了大亏。 “人回来了就好。”何冉轻轻拉着周伯文的手安慰道:“之前周家比这更惨的都经历过,不会有事的。” 周伯文点了点头,带着沉沉心事,睡到了床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从医 周伯文的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住的,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府上的护院死了好几个,怎么可能真的瞒下来?当天夜里,就在周伯文回房以后,乐万山就过来跟周氏说起了此事。 周氏听了这话,倒也没有惊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不来跟我说,我也是猜到了一二,平日里伯文回家之后总是将赚的银两交给我处置。今日他回来却没有交还,车马还比平时少了许多,我就知道出了大事。” 乐万山道:“嫂嫂既然已经猜到,为何当时不问?” 周氏道:“我这大儿子一向内敛,他不想说的,我也不便过问,他要是想跟我说,就一定会告诉我的。” 乐万山叹了口气:“这次我听回来的护院说,死了七个人,货物尽数被人抢去,那些人都是用刀,武功很是了得。” 周氏道:“既然你这么说,莫非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乐万山道:“血海深仇,如何还猜不到?伯文找来的这些人,虽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侠客,却也是武功颇为高强之辈。能组织这么多人来袭击的,又都是用刀,除了锦衣卫和那些东厂番子,世上再无他人可做到了。” 周氏听了,皱了皱眉头:“锦衣卫?东厂番子?他们为何要袭击伯文呢?” 乐万山道:“我是个粗人,哪里知道这许多,嫂嫂,你还是去问伯文的好。” 周氏想了一下,忽然问道:“那些护院可否说了遇袭的时间?” 乐万山道:“就在三个月前。” 周氏顿时一惊,站起身来愤恨道:“看来是王振下的手了。这人竟想害我满门不成?” 乐万山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三个月前,岂非正是王振对付周小白的时候么? 三个月多月前的事情其实就跟周氏想的差不多。 …… 这时还在夏季,天气分外的闷热,虽然王振身后有两个丫鬟在帮他扇着扇子,他还是觉得很热。 他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今天很不高兴! 王振很不高兴,虽然他没有当差,更没有受到太皇太后或者是皇帝的训斥,但他就是不高兴。府中下人看在眼中,当然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就是那两个帮他扇扇子的小丫鬟,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一个人不高兴一定是有原因的,王振不开心的理由正在他手中拿着。这是一封密信,乃是四川按察使李匡写给王振的。李匡在信中言道:秉性以公,岂为私怨?故公公所托之事,本官不能为之,云云…… 李匡一直都是被王振看好的人,因为他两年前他干了一件轰动朝野的事情:他抓了杨士奇的儿子杨稷。与历史不同的是,杨士奇这次并没有遭到大规模言官的弹劾,反倒是弹劾了李匡,导致这件案子也是一直拖到了今日。 王振的政治洞察力是很敏锐的,他一手护住了李匡,使其没有遭到贬官,反而被任用为四川提刑按察副使,在今年,更是扶正做了四川提刑按察使,这可是明朝实打实的封疆大吏,正三品的朝廷命官。 李匡既然是王振一手扶持上来的,他理应对王振的话言听计从啊,但是他没有。李匡在得知王振要他派人将周伯文抓起来的时候,他明确表示了拒绝,才有了上面那份回信。 王振看了此信,恨不得要将李匡抓起来给打一顿才好!但是他不能!这个人是他自己扶上马的,抓起来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何况李匡此人在四川做了很多事实,将一省的刑狱管理的井井有条,翻过来很多以前的冤假错案,在当地百姓的心中,这可就是李青天啊!有很多百姓都是在家**了李匡的长生牌位的。 既然地方官员不愿意做这件事,王振也只好派出了曹吉祥的人马,马顺的锦衣卫也是参与其中。王振给二人的密令是将周伯文抓起来,带回京师。但是这二人显然没有将这事做的很彻底。这倒不是说马顺不听话,而是曹吉祥有些自己的想法。 曹吉祥不傻,他知道这周伯文是周小白的大哥。他也知道周小白是杨士奇眼中的宝贝。更何况周小白还是太皇太后和皇帝喜欢的人,甚至于他自己,对周小白的才学也是很佩服的。就这样无端抓人,依照王振的脾气,若是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则一定是自己遭殃。这样的事情,曹吉祥也不会去做的。正因为如此,周伯文这才能够回到家中。 要说人能平安回来,已经是祖上积了德。 可是周家一家人原本就靠周伯文在外做生意养活着,现在一下子没有了收入,这可不太妙。 更不巧的是马上周小白还要给固川王送彩礼,这笔钱少说不能少于一万两银子。 要在平日,周家倒是不会缺这笔钱。但是这次周伯文可是亏了血本回来的,不但分文没有赚到,还欠了很多外债。周伯文自己也是一个很仁义的人,他对那些为了保护自己死伤的江湖侠士,那都是重金抚恤,且还了外头的欠债。 现如今,周家家中只剩下了一万两银子,其他的钱都已经花出去了。要说一万两银子,那也是很多钱了,够大明一个小康家庭用上一百年都不止,若是普通百姓,则可以用上三百年都不止。可惜这些银子,周氏已经决心用作彩礼了。 也就是说,周家现在没有闲钱了。 而周小白一天的饭钱就要花出去纹银十两,因为他很喜欢吃牛肉,就算不吃牛肉那也是顿顿的大鱼大肉,少说一天也要五两银子。更何况周家家大业大,平日里的花销也是很多,周氏跟周伯文合计了一下,周家一天花出去的银子就有五十两之多。 这五十两花哪里去了呢?周家伙食开销一天二十两银子,周家护院五十个人一天二十两银子,周家三十多个下人一天二两银子,李代木、王力、赵赫等人一天各一两银子,周小白的轿夫六个人一天半钱银子……帐不可细算,越算就越缺钱。 周伯文原本打算还是要出去做生意,但是周氏不让,只让他在京师先做一做买卖,千万不可到外地去了。即便是这样,周伯文出门的时候,也是带了许多的护院。 但是究竟做个什么生意呢?京师这个地方,周家也是搬来没多久的,原本就没什么根基。好做的生意,自然早就有人去做了。初来乍到想要做现成的买卖,又去哪里做呢? 好在周伯文算是很有生意头脑的,他打算在京师开一家酒楼,毕竟这酒楼的生意进项很快,成本也少。于是,他便让周小白帮着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酒楼需要转让,这样做起来等于是现成的生意,自然会有熟客上门。 周小白听周伯文要做酒楼的生意,一时也想不出来去哪里盘这个店,答应先帮忙打听一下。 这几日,周小白便在城中找起了酒楼。转了几天下来,京师的酒楼就没有一家愿意转出去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他便去了杭秋月所在的天香楼。杭秋月见是周小白来了,自然是让他上楼叙话。 “见过周大人。”杭秋月还是那么的端庄大方,说起话来也是好听的紧,并没有因为周小白被罢了官职就有些许怠慢。 周小白连忙还礼道:“杭姑娘,我现在已经被革去官职,这大人的称呼,在下实在不敢当。” 杭秋月道:“周大人只是被罢免了官职,进士及第的功名并没有革除,既然还是至圣先师门下,小女子怎敢怠慢?”杭秋月说的至圣先师,当然就是指的孔子。 周小白道:“唉,在下深负至圣先师教诲,才有今日。既然杭姑娘不嫌弃,那姑娘称我周探花便是。” 杭秋月笑了一下道:“如此,就算怠慢了。不知周探花今日过来有什么事情要找小女子?” 周小白道:“无他,只是想与姑娘切磋一二。”这话刚说出来,一旁的乐小姐便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杭秋月闻言,也是微微一愣,想了想道:“不知周探花要与小女子切磋什么?” 周小白笑道:“不瞒姑娘,家兄想在这京师开一座酒楼,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在下这次来就想请杭姑娘帮忙找寻一下。” 杭秋月淡淡一笑:“既然是周探花说了,小女子敢不从命?我这酒楼原也不想再开下去,不如转给令兄吧。” 周小白听了,连忙摆了摆手道:“这酒楼乃是杭姑娘生活所依,如何能被我买去?在下只是想请姑娘帮忙打听一下京师是否有酒楼打算转让的?并没有想买下姑娘这家店的意思。” 杭秋月闻言,淡淡道:“不瞒周探花知晓,这店已是开不下去了。” 周小白顿时一愣:“这店怎么会开不下去了?你这生意不是做的好好的吗?何况郕王殿下经常来此,谁人敢找姑娘的麻烦?” 杭秋月心道:可不就是郕王么,他来这里越来越勤快,我已是不堪其扰,唉……心中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说出来,毕竟在杭秋月看来郕王跟眼前这位周探花的关系可不一般。 杭秋月微微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小女子早已厌倦了这迎来送往的应酬,现在只想潜心医道,悬壶济世而已。”说罢,笑了道:“小女子已经买下了斜对面的正泰药铺,打算在那里做些生意。” 周小白闻言惊讶道:“杭姑娘竟然会医术?” 杭秋月道:“自从宗铭(施槃)得病以后,我便一直钻研医道,奈何技艺不精,最终还是没有留住宗铭的性命。自他去后,小女子便一心扑在医道上,想着能够学有所成,如今已是学得差不多了。” 听她这么说,周小白终于明白过来,杭秋月确实是想从医了。 这话听在乐小姐耳中,对这眼前的女子也是心生敬意:她对施槃的痴情,岂非就跟自己对周小白的心意是一样的。这也个苦命的人啊。 第一百三十章.温柔 杭秋月执意要将天香楼转给周家,这让周小白颇有些惊讶,他原本的意思并不想这样,只是觉得杭秋月一直做的酒楼生意,应该认识不少同行,通过同行介绍,买一家现成的酒楼想必并非难事。 谁知杭秋月被郕王朱祁钰纠缠的太厉害,她本人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总以为天潢贵胄哪里能够真心对待自己,她自视甚高,并不想做一个与皇子龙孙暗里偷情的人。但她选的职业,偏偏是下九流的药婆,这也是周小白不能理解的地方: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事情商定下来不久,周伯文便花了三千两银子将这店买了下来,还特意给了杭秋月一成的股份,这也是周小白的意思。 酒楼既然接收了过来,自然不能叫原先的名字,周伯文知道自己的三弟读的书多,便想让他给自己出出主意。 “三弟,你说这酒楼该叫什么名字好?”周伯文看着周小白,满脸的期待的问到。 周小白想了想,笑道:“不如就叫探花楼?” 周伯文听了这话,低头想了想道:“这名字也算不错,只是这京师已经有了状元楼,再叫探花楼岂不是还没开张就落了下乘?”话刚出口,却感觉自己说的让三弟伤了心,连忙改口道:“三弟学问是好的,我听人说起过,若不是三弟填名之时沾染了墨迹,这状元就是你的。” 周小白听了这话,心知兄长安慰自己,便笑了笑道:“既然兄长不喜欢这名字,那不如我再帮你想一个,叫:有间客栈,你看如何?” 周伯文还没说话,贞娘在一旁道:“这客栈的名字也太普通了,何况客栈哪里有酒楼听着气派?” 周伯文也是点了点头:“确实普通了些。” 周小白心道:有间客栈,多好的名字,开上几家连锁店,那可是金字招牌啊。 周小白想了想道:“子曰:有朋至远方来不亦说乎?不如叫悦来酒楼?” 乐小姐听他刚说完这话,强忍住笑意道:“这悦来酒楼全天下不知道开了多少,也亏你想了半天,竟想出来这个名字。” 周小白一拍大腿:“有了!就叫桃花源如何?”说罢解释道:“靖节先生(陶渊明)曾作《桃花源记》,这处地方风景优美,人人好客,乃是世人都想去的地方。” 何冉在一旁听了,也是赞道:“不错,桃花源这个名字如诗如画,倒是显得卓尔不凡。”说罢,笑着对周伯文道:“夫君,三弟起的这个名字可是别有深意呢。” 周伯文想了想:“好,那就叫桃花源吧。” 周小白笑道:“兄长听我的肯定没错。”接下来,周小白便说了一下后世那套成熟的商业模式:什么抽奖酬宾啊,什么套餐啊,什么歌舞表演啊,什么包厢啊……什么的那个什么,反正说了很多。 周伯文耐心的听他说完,忽然笑道:“三弟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反正你也不做官了,要不哥哥将这店给你打理吧。” 周小白自是摆了摆手道:“我会的这些,也是口头上说说的,真做生意哪里比的上大哥。” 周伯文笑了笑,他自是知道他这三弟不喜欢做生意的。 周伯文还想请周小白出出点子,这时周桐跑了进来,对周小白耳语了一番,周小白听了这话,顿时面色就有些难看。 方才周家门外来了一个人,此人正是沐昂的孙女沐素依。周家去开门的乃是李代木,见到是一个女侠装扮的女子,又戴着面纱,本来就有些疑惑,便出口问到:“姑娘是何人?为何来此?” 沐素依却是冷声道:“叫你家周小白出来见我,本小姐远道而来,这书呆子见了我自然认得。” 李代木见这女子说话的口气不小,还将自家恩公称为书呆子,心下本就不喜,想到师父的教诲,还是说到:“姑娘若不肯告知姓名,请恕在下实难通禀。” 沐素依笑了一声:“我的名字又岂能随便让人知晓?” 李代木心道:这不讲道理啊!哦,你来找人,又不肯说自己是谁,那我哪里知道你究竟想来做什么呢。 施了一礼,李代木道:“若是姑娘不肯告知在下姓名,那就请姑娘离开此地。” 沐素依道:“你这是要赶我走?真是胆子不小。” 李代木此时已忍了许久,见这姑娘再次出言不逊,便将手中宝剑一提,冷声道:“姑娘莫非是来找事的?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爷爷我在这里,绝不会让你伤害我家大人的!” 沐素依见这少年提了提宝剑,又自称爷爷,心下有些好笑,便有意道:“你有剑,我便没有么?”说着,拔出宝剑就是一剑刺来!这正是《巴山剑法》的起手招式:蜀道难行。 李代木见到这剑法,顿时吃了一惊:这岂非是师父的敌人才会使的巴山剑法!原来是你!心下不敢大意,立时躲闪在一旁,也是拔剑在手,使出来一招“游龙戏凤”。 这招本是李代木的师父吩咐过他的,若是遇到敌手是女子,便应该用这一招剑法起手,算是一个见面礼。 沐素依见到此剑法,也是微微一愣:这剑法,岂非就是飞龙剑法?这人是谁?如何会那黑龙会逆贼的剑法?他莫非就是那人的徒弟么? 接下这招,沐素依问到:“你师父是谁?” 李代木道:“我师父是一个和尚。” 沐素依道:“你骗谁来?你用的剑法分明就是飞龙剑法,这是黑龙会贼首才会用的!” 两人一问一答,手上却已经打了数个回合,眼见自己打不过这个少年,沐素依也是大吃一惊: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为何武功竟然如此高强! 李代木眼见女子不敌,也是微微得意道:“你这巴山剑法学的不全!”说罢,抢上前一步,一剑挑开了沐素依的面纱。 这一剑的风情,恰似一种温柔。 李代木见到沐素依的真容,顿时惊讶道:“苦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说罢,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不是苦儿,你比她大了许多。” 沐素依好奇道:“苦儿是谁?” 李代木叹了口气,微微道:“她是一个小狐狸精。” 沐素依一听此话,脸色顿时显得一片苍白,额头上甚至出了些汗,那拿剑的手都是在微微颤抖: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沐素依顿时厉声喝道“贼子!拿命来!”说着,竟然不闪不避,每一招都是以伤换命的打法。 李代木也是吃了一惊:这人怎么了? 又打了几个回合,周家外院的护院也是围了过来,他们见到李代木在与一个俏娘子打斗,都是嘻嘻哈哈的看着,并没有出手帮忙。 “住手!”里院的周家众人已是赶了过来,周小白见到李代木在跟沐素依打斗,顿时出言喝止了一声。 李代木听了此话,忙向后撤了数步,与沐素依分了开来。 周小白拱了拱手道:“沐姑娘,你怎么来了?” 沐素依尚在生气,见到是周小白在问自己,便没好气道:“你这护院是什么人!竟然敢刺杀本小姐!” 周小白一愣,忙问身边的李代木道:“怎么回事?” 李代木便说了一下经过。 周小白听了,哈哈一笑道:“沐姑娘,这是个误会,请里面说话。”说完,叫周桐等人在前面引路,自己与沐素依走近了几步:“你怎么来了?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早些出门迎你。” 贞娘在一旁看了,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女子又是哥哥的什么人?听哥哥的口气,似乎还很亲密。 乐小姐见到贞娘的样子,生怕她会多想,便解释道:“这位小姐乃是黔国公沐昂的孙女,芳名叫做沐素依,可是个女中豪杰呢。” 贞娘闻言,点了点头,心道:她长得这般好看,哪有一点女中豪杰的样子?不知道的,定然以为是哪一家的娇小姐呢。 众人来到前厅,见过了礼,各自坐下。 周小白吩咐丫鬟上了茶水,看着沐素依,又是笑了一下:“沐姑娘,先喝口茶,余下之事,慢慢再说。” 周伯文听了这话,却是皱眉道:“三弟,方才听你说,沐小姐乃是黔国公沐昂的孙女,你如何能称呼为姑娘,这未免于理不合。” 周小白听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称呼起沐素依,乃是一直称呼她为沐姑娘的,诶?奇怪,我怎么这么称呼她?平日里我也是很讲礼数的。想了想,忽然想到了《鹿鼎记》里的沐剑屏,可不是吗,自己被这电视剧给害的啊。 笑了一下,周小白道:“沐小姐,不好意思,以前一直都是叫你沐姑娘的。” 沐素依笑道:“我本是一个被革了乡君封号的女子,叫我姑娘并无大错,何况我也喜欢姑娘这个称呼,听起来就觉得比这些大家千金好听的多了。” 周小白愣了一下道:“怎么,你也被朝廷革了封号?” 沐素依笑道:“革了去便革了去,些许封号不要也罢。我这不是好好的,还能在太公那里暗中做个护卫。” 周小白听了这话,顿时笑了:“也是。咦?等等,你是怎么来的?沐大帅呢?” 沐素依道:“太公打了胜仗与王尚书回京述职,我自然要跟来。”原来,朝廷已经剿灭了思任发,这一次沐素依会来京师,正是跟自己爷爷一起来的。 乐小姐道:“沐小姐,这次沐大帅得胜还朝,少不得会被朝廷嘉奖,真是恭喜你了。” 沐素依听了这话,却是低头道:“唉,胜虽然胜了,我大明将士也是死伤颇重,十万好男儿埋骨他乡,我太公每每提起此事,便常常暗自叹息。” 众人见聊到此处,也是各自有些伤感,是啊,我大明又有多少的十万人马? 见到周围人都不说话,沐素依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沉重了,想了想道:“其实我这次来呢,是想让你这书呆子帮我个忙。”说着看向周小白道:“你可愿意帮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周小白听了此话,顿时正色道:“沐姑娘但有吩咐,我敢不尽力?万死不辞!” 沐素依心道:就等你这句话,原本就怕你不答应的。 看了一下四周好奇的目光,沐素依笑道:“我太公三日后会为我举行文武招亲,还请你这书呆子过来凑个热闹。” 此话一出,不单周小白,周家众人都是一脸的惊讶:这叫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招亲 见沐素依说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乐小姐先说话了:“沐小姐,小白已经由太皇太后赐婚了,他如何能去参加你的招亲大会?”贞娘闻言,也是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周小白道:“沐姑娘,你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沐素依神色一冷道:“我何曾与你开过玩笑!” 谁人也想不到这沐素依说翻脸就翻脸,场面顿显有些尴尬,周伯文便出来打了个圆场,他站起身来道:“沐小姐,我三弟确实已经被太皇太后赐婚了,只是尚未迎娶苏凌郡主,你让他去参加什么文武招亲大会,他若是去了,岂不授人话柄?” 沐素依闻言笑道:“我又不是要跟他成亲,他看上本小姐,本小姐还看不上他呢。” 此言一出,周伯文心中不禁哑然道:这沐家的小姐好没规矩,这话当众说出来,岂非让人耻笑? 周小白却是习惯她这般讲话,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沐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去帮你解围是不是?想来这次文武招亲大会应该不是沐姑娘的主意吧。” 沐素依笑道:“书呆子的脑袋也有开窍的时候,本小姐正是这个意思。”嘴上这么说话,心里想的是:唉,太公这么着急为我找夫婿,竟然在京师这地方开什么招亲大会,万一遇到的人本小姐不喜欢那该怎么办?让你去帮帮本小姐也是好的,万一真遇不到别人,这书呆子也不错。 周小白问到:“不知这文武招亲是什么意思?有哪些规矩?”他此时已是想要去帮沐素依的忙,但听她说还会有武比,自己不会武功,又该怎么办? 沐素依道:“三日后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记住是在京师状元楼的门口。”说完,站起身来,提着宝剑就要离开此地。 周小白见她要走,连忙说到:“这打擂台哪里不是摆?不如去天香楼门口多好。”他心里还惦记着周伯文的生意呢。 沐素依回身道:“为何选这里?” 周小白道:“这天香楼已被我兄长买下,正要改名为桃花源,这次沐姑娘既然文武招亲,那不如帮我打个招牌如何?” 沐素依忽然笑道:“你这人,有点意思,这都想着占便宜呢。” 周小白憨憨笑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跟沐姑娘这关系,啧啧,那没得说呀。想必姑娘也是肯帮忙的。” 沐素依道:“那是自然,本小姐就是这般爽快,好,一言为定。” “恩,一言为定。”周小白道:“可不许反悔啊,谁反悔谁就是那东坡肘子。” 沐素依闻言,不禁笑道:“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真不像是一个探花能说出来的。”言罢,摇了摇头,戴上面纱便走了出去。留下周家之人呆呆的目送她离去。 ……三日后…… 京师内,新的桃花源酒楼外那可是人山人海,一眼都望不到边呐。大明百姓听说是黔国公沐大帅的孙女招亲,都纷纷围拢过来。连带着那些做小买卖的,也是在一旁做起了小生意,什么卖果子的、卖素饼的、卖茶水的、卖小玩意的……都排成了一条街。 人群之中,不乏那些衣衫锦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也不乏那些身体强壮,手持兵器的武林人士,大家各自聚在一起,谈论着今天的新鲜事。 大家早听说这沐昂的孙女美若天仙,还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子,据说性格温婉,谈吐芬芳,熟知礼仪,乃是众人梦寐以求的佳偶。只是这女子之前拜堂的时候,夫君跑了,所以才拖到今日,年纪虽然不小,那也是一代佳人不是? 周小白此刻却是离着人群稍远一些,他正在自家新买下的酒楼内,靠着窗子,嗑着瓜子,悠然的喝着茶水。他身旁座位上坐着乐小姐跟贞娘,周桐、李代木等人也是跟在一旁,都在看热闹。 周小白吐出了瓜子壳,喝了口茶微微笑道:“这地方不错,看着正好,一眼看去,这楼下都是人啊。” 贞娘吃了块桌上的芝麻枣仁酥饼,点点头道:“哥哥最喜欢看热闹了,瓜子吃多了口渴,哥哥尝尝看我做的糕饼。”说着,将桌上放着的一叠芙蓉翠玉糕送到哥哥面前。 周小白拿了一块吃了一口,顿时赞道:“这好吃,来,大家都吃吃看,确实不错的。” 乐小姐拿了一块,吃了一口,只感觉这芙蓉翠玉糕确实不错,正待要问贞娘是怎么做的,却听窗户外传来了阵阵锣声。 “京师诸位,请静一下,听老夫说句话。”这说话的正是黔国公沐昂。他此刻站在桃花源酒楼外不远处的高台之上,身穿一身常服,在大声说着话。台下皆有兵丁把守,倒是分外的森严。 沐昂大声道:“此次老夫请了朝廷的旨意,在这京师摆下这座高台,正是为了替我那孙女选一个良婿。我这孙女,眼界颇高,要的夫婿也是要能文能武,老夫想京师乃是天子脚下,人才济济,只要有举人以上的功名,或是有军中百户以上的官职,男子家世清白并无娶妻者,都可以来报名。最后得胜之人,便是老夫这孙女的夫婿。”说罢,退后一步,对着高台上身后之人示意了一下。 台上便有一个文士打扮之人笑着道:“黔国公的话想必诸位都听明白了,在下便将这选拔之法说与大家听一下,若是有不明白的,也可去看桃花源外挂的文字,这些规矩都写上去了。”说着,指了指周小白所在的方向,众人皆是闻声看去。 只见原本天香楼的所在地已经换了招牌,改成了桃花源,这酒楼大门紧锁,大门外挂着一张浅红色锦帛,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些文字,还盖了黔国公的印章,这正是此次招亲大会的规则。 接下来的时间,那文士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都是在说这些规则。这些规则总结下来是这几点:一.男子有功名在身或是有武职,需身家清白,未曾娶妻。这话就是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参加地,也不能是贱民,人也不能长的歪瓜裂枣或者有隐疾在身。二.招亲大会分为文笔和武比,分开举行,互不干涉,但一人不得同时参加两种比试。三.文比是以谜语、对联为第一关,过关者可进入下一轮,第二关题目需等第一关结束后再公布,防止有人作弊。武比则是采取打擂台的方式,不允许使用兵器,不可伤人性命只能点到为止,一人上台若是打败了三人,便可晋级下一轮比试…… 周小白见到大会开始了,便与众人下了楼径自走到文比的一侧,等候登记自己的姓名。他原本以为自己穿着一身常服应该不会惹人注意,谁知还是被一人撞见了。 这人正是跟着自己爹爹来看热闹的苏凌郡主。她原本是女扮男装,跟着爹爹坐在桃花源斜对面的楼内看热闹来的。 这个楼乃是一处茶楼,这个茶楼都被固川王苏孝犁给包下来了,固川王知道自己这女儿喜欢市井之地,见着今天确实热闹,便让仆人请了苏凌一同过来看看,为了掩人耳目,苏凌自然是穿的男装。 苏凌过来也是想看看这文比究竟是怎么个比法,她自认自己功底深厚,这些比试应该难不倒她。就在她看向窗外的时候,却被身后的丫鬟小环小声提醒道:“郡主,那不是你的周郎么?” 苏凌一看斜对面,确实是自己的周郎啊,原来他也来了,还特意躲在这家没开门的酒楼里,呵,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苏凌正打算叫环儿去请他来这里坐坐,却见自己的周郎,径自下了楼,跑到文比的地方去了。 苏凌顿时一惊:周郎已是要与我成婚之人,他如何能去参加这文武招亲大会?莫非他……他并不喜欢我? 心下颇有些踌躇不定。 小环看出了自家郡主的心思,便劝说到:“郡主,要不我们下楼去问个明白?” 苏凌道:“这如何使得?爹爹回来怕是要责罚我的。” 环儿笑道:“王爷方才出去要与黔国公叙旧,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的,我们下楼去问这周小白一声,看他作何解释?” 苏凌听了这话,轻轻皱眉道:“不妥,这话哪里好当人面问他来?却不是有意让周郎难堪?” 环儿道:“他都要娶郡主了,还有脸来此地想要招亲,他能来此地,我们还不能问了?天底下也没有这般道理!” 苏凌还是不肯去,最后是被环儿说的无奈,这才道:“那我们就去看看,你莫要当人骂他,否则我可不认你这个姐妹了。” 两人下了楼来,也是到了文比报名的地方。 谁知找了一会,并没看见周小白的人影,此时周小白实际上已经登记了姓名,走进了高台之下的院门之中。 苏凌来到登记姓名的人前,小声问道:“打扰了,方才登记的人中,可有一个叫周小白的人?” 那负责登记的人抬头一看,见到来了两个年轻的俊俏后生,也是喜道:“二位也是来参加我家大人文比招亲的?不知可有功名在身?” 苏凌尚未答话,小环道:“我家小……少爷乃是举人出身。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可曾见到周小白?” 那负责登记的人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周小白乃是前科探花,他如何会来此地?二位问的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苏凌道:“正是此人。” 那负责登记的人笑道:“二位说笑了,这京师谁人不知他有太皇太后的赐婚,所娶之人乃是郡主,他哪里会来这里?”说罢又道:“二位,哦不,这位公子,你还登记吗?” 环儿以为苏凌不会进去,毕竟这要是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谁知苏凌道:“不错,在下李兆廷,正是要参加这文比的。” 环儿一愣:这李兆廷是何人?这自然她是不知道的。李兆廷,可不就是周小白说给苏凌听的故事,《女驸马》中冯素贞冒名赶考时的名字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文比 苏凌化名李兆廷进了黔国公沐昂给自家孙女沐素依选拔女婿的地方,这处地方乃是一个院落,门不是很宽,进来一看里面却是一处颇为宽敞的院子,可以容纳数百号人。 这院子本是一个富商家的宅院,前后有屋数十间,今日为了沐素依这文武招亲大会,这家人先前早被聚集在了最后头的院子之中,不允许他们出来。 现在院子里陆陆续续进来了几十个人,分别在几位家仆的带领下进了院中不同的房子里。周小白先来,进得是东边一处房子,苏凌后到,却是被领进了西边一处房子,倒是让二人没有碰面。 这些房子早已经被收拾一空,只留下一幅画挂在墙上,这正是今日文比的第一关:猜谜。 那领着众人进屋的仆人先施了一礼,方才笑道:“诸位才子都是读书人,也有功名在身,我家公爷想着寻常字谜定然瞒不过诸位大人,所以今日文比的第一关,猜的乃是字画谜,谁先猜中,谁便获胜,旁者即是落选。” 苏凌见到的这副画乃是画的一条狗,周身黑色,嘴巴紧闭,吐出来一条鲜红的舌头,正懒洋洋的趴在地上,神态很是可爱,似乎正等主人的到来。 那仆人见众人都看向了房中这幅画,又是笑道:“这幅字画里藏了一个字,若是诸位中有猜中的,就可将这副字画取下来走到门外去,门外自然有人会问你答案,若是对了,便算过关。小人提醒诸位,切莫交头接耳,互相讨论,若是有人说话,便会被轰出去的。” 苏凌看了看画,又想了想,还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时,来的众人之中已经有人上前取下了字画,便走出门去。众人见了都是暗中佩服:这人好本事,这才看一会的工夫就已经猜出来了。 见那人出门,屋中的仆人并不阻拦。过了一会的工夫,那人却被请出了院子,这幅画又被一个家仆送了过来,重新挂好在墙上。 苏凌暗道:自己也是猜不出来,但是周小白想必已经猜出来,若是自己再慢一点,岂非碰不到他的面?心下一横,上前就将这幅画取了下来,走出了屋子。 屋子外也是站了一个仆人,见苏凌走出了屋子,便问道:“这位公子,既然你拿了画出来,这答案是什么?”苏凌根本不知道答案,被他这么一问,只能摆了摆手。 苏凌刚想将这画交给门外的仆人,这仆人却是哈哈一笑道:“公子好才学,竟然已经猜到,而且还不坏了规则,那公子便跟小人来吧。” 这话听得苏凌有些蒙住了:自己何时就猜对了? 其实这副画的字谜也不是很难,画中乃是一条黑狗,这字谜当然是默这个字。只可惜先前之人虽然猜出了字,却将这默字说了出来,坏了规则,所以才会被请出了院子。而苏凌因为没有说话,还摆了摆手,门外那仆人理解为苏凌不能说,这正好切合了这幅字画的本意,这才放他过关。实际上,屋中那个仆人之前说过:小人提醒诸位,切莫交头接耳,互相讨论,若是有人说话,便会被轰出去的。这显然已是在暗中提醒他们了。 苏凌稀里糊涂的过了关,便被仆人带到了第二个院中,这个院子比外边的要小一些,正中间摆着三张桌案和椅子,椅子上坐着三个人,乃是两个中年人和一个年轻人。这些人的背后,是一张大的书案,书案上摆着一个大的香炉,上面插着几支沉香,正青烟袅袅的向外飘散着香气——这点燃的香想来也是用来计时的了。 桌案前的空地上只站了六个人,看来刚才第一关的字画谜也是难住了不少的公子哥。周小白却并没有在六个人之中,这倒让苏凌有些意外。眼见时辰快要到了,周小白还是没有进来,莫非他也没有猜中字谜么? 没错,他现在还在东边的房子里发呆,他遇到的这幅画,上面只是画着一个靶子,远处一个武士正在弯弓射箭,靶子上的红心上已然射中了一支箭——这便是一个字谜了。 这奶奶的熊的是个什么鬼意思?周小白扪心自问:太难了,我也猜不出来啊! “哐哐……哐哐……”屋外传来了敲锣的声音,这是在提醒尚未猜中字画谜的才子们,时间已经不多了。听到锣声,外头负责文比登记的人也是不再登记:毕竟时间已然不多,登记了也赶不上了。 周小白听到锣声,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这打锣,岂非用棒槌敲打锣心么?那画中这支箭也是射在了靶子的中心上……恩,也许正是这个意思。顺着这个逻辑想了想,立时想起了一个字,便上前取下了字画。谁知此时,屋中也有一人同时上前,也是要取那字画。 周小白和那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拿到了那副画,都想将画拿走,谁也不会让谁。 “我先拿的!”那人道:“你比我慢了!” 周小白瞪眼道:“这位兄台好不讲理,明明是我先拿的呀!” 二人你争我吵,都是不肯让对方取画。 还是屋中的仆人道:“既然二位公子都是想将这画拿去,那不如看看谁猜中了才是啊。” 对啊,答案还没说,在这里争个什么? 仆人将那画取下拿在手中,让那人先出门说答案。那人眼见自己得了先机,眉头一挑,笑着看了周小白一眼,便走出了门去。 见到外头的仆人,那人笑道:“武士者,弓人也,中矢者,寸心也,这字谜当然是个弣(fu)这个字了。” 仆人听了,摇了摇头道:“公子想的错了,只见全图,不见侧重,定然是猜错了的。” 那人不服道:“那这画究竟是什么字谜!” “哈哈哈,就知道你猜不出来!”周小白推门走出来笑道:“这个字很简单,不就是必这个字吗?”说罢解释道:“必者,心中一撇,正是箭中红心之意,这你都看不出来,还跟我争?” 那人想了想道:“原来如此。”说罢问外头那仆人道:“你刚才说我只见全图,不见侧重可是这个意思?是他猜对了吗?” 那仆人微微一笑道:“正是这位公子猜中了,小人刚才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那人笑道:“也罢,既然我猜错了,认输便是。”说着,潇洒的一甩袖子,大步出门而去。 于是乎,周小白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后一个进入第二关的人选。他来到了院子里,见到有七个人已在那等着自己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想打招呼,却赫然看见了苏凌。这,周小白顿时傻了。苏凌却是对他微微一笑,倒是没有说话。 这时,院中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位乃是这次的正主沐素依,另一位当然是她的太公沐昂了。 沐昂见到了八个年轻人,细细看了一下,待见到周小白,却也并不惊讶,笑着道:“尔等既然能过这文比的第一关,自然有些本事。不知道尔等现在都有何功名在身啊?” 这八人便一一介绍了一下自己,这八个人都说自己是举人出身。 沐昂有意看了一眼周小白,这才笑道:“不错,这个年纪能考到举人也是不易了。”说着,指了指身后道:“本公今日为了我这孙女择婿,也是把今科进士及第的三位大人都请了来作为评判,尔等可先参见这几位大人。” 众人闻言当然是上前见礼。三位大人也是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忽然,今科榜眼吕原,也就是三人中的那个青年人,对着周小白道:“这位公子好生眼熟,你也是来凑这个热闹的吗?”这话显然点明了自己乃是认识他的,也难怪,今科状元刘俨,今科榜眼吕原,今科探花黄谏,都是与周小白熟识的,毕竟大家都在今科的恩荣宴上一起吃过饭,也难免在翰林院遇着,谁不认识谁啊? 今科进士及第这三人,状元刘俨是这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已有四十九岁,探花黄谏也有四十岁,这两人心里自然清楚的很,之所以不说破,想来也是有意为之。只有这榜眼吕原,原也是个年轻人,也才二十五的年纪,他当面说出这话来,当然也是有意的,他是想考一考这比自己更加年轻的后生:他又有什么本事,竟然还比自己早三年进士及第?这也是年轻人之间习以为常之事,谁人不曾少年时,谁人少年时又愿意自甘人下?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着周小白,周小白也不紧张,微微一笑道:“这位官爷,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这般长相,想必官爷见得多了。” 吕原听了这话,哈哈一笑,也不回答,便坐回了原位。 沐素依却是看着苏凌道:“这位公子倒是有些面熟,莫非我们之前见过?” 苏凌心道:我何时见过你?想了想道:“这位小姐带着面纱,小生乃是外地来的,如何能与小姐见过?” 沐素依点了点头:“既然是外地来的,可是从云南来的?” 苏凌道:“小生久居金陵,后来才到了京师。” 沐素依道:“哦,原是这样,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说了些话,状元刘俨站起身来道:“本官乃是刘俨,与在座二位大人乃是应了黔国公的邀请,特来此做个评判。这第二关的题目乃是请诸位做诗词一首,以文采论胜负。”说着,指了指身后案上重新竖起的沉香又道:“以三炷香的时间为限,这也是为了考校一下诸位的功底。” 听了这话,八个人中走出一人道:“不知以何为题?” 刘俨道:“此番并无题目,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只要做的诗词工整,便以文采论胜负。” 听了这话,来的这八个人各自冥思苦想起来,不多久,便有一人道:“诸位大人,我已做了一首。”说罢,便吟诵起来:“秋月秋日长,一夜一思量,不知秋风里,何处是家乡?” 听了此诗,吕原笑道:“这首诗是用的直抒胸臆的手法,胜在迎合时令,但未免有些伤感,想必你也是个外乡人?” 那人点了点头。 今科探花黄谏道:“不妥,日月二字是我大明国号,此诗是说在我大明疆域里竟然没有家乡,莫非是想去化外之地么?” 那人闻言,吓了一跳,顿时叩拜道:“晚生绝无此意!” 黔国公沐昂听了这话,顿时气道:“来人,将这人给本公轰出去!”那人哪里还有机会辩驳,立马就被人给赶了出去。 剩余之人也是暗道:这出头鸟果然不是好当的。 过了一会,又一人道:“晚生也做好了。”说罢,吟诵道:“秋意冉冉浓阳毕,草木茵茵一色鲜,闲来应觉晴方好,忙日自恨雨连天,晴雨阴晴日复日,花谢花开年复年,白驹过隙苍然已,当时少年也偏偏。” 其他人一听,都是眼前一亮,也是觉得很有新意。 状元刘俨捋了捋胡子,沉吟道:“此诗怕不是你现在做的吧?” 那人顿时紧张道:“大人如何知晓?” 刘俨笑道:“这首诗应该是作于春天,此诗若是将开头的秋意换做春光二字,便与下一句草木茵茵一色鲜相互对仗,倒是更有意境。现在已经入秋,如何还能草木鲜呢?哈哈哈,你也下去吧。” 那人顿时面有愧色,只能行了一礼,自个走了下去。众人见到这二人都是被赶了下去,一时哪怕有了诗作,也是不敢念出来,就等着其他人出来念,好让自己留到最后。 过了些时候,天色忽变,天边飘来了些云朵,隐隐下起了些许小雨,虽然只有几点,却让人湿了衣衫。黔国公便让下人们打起了伞,站在诸人身后,替诸位遮挡。 苏凌此时颇有些触景生情,上前道:“晚生也做好了,乃是一首蝶恋花。”说罢,轻声念道: 细雨残风云宿露。翡翠冰冷,卷帘悄暗渡。画中楼台画外书,情人衣衫湿薄布。 凭栏又见伊迟暮。冷玉吃透,销魂人无数。人间有情多自苦,檀郎冠冕配玉珠。 这首词一念出来,周小白顿时脸色一白:这分明是在怨我的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燕逆 苏凌念完了她自己做的《蝶恋花》,冲着几位评审官施了一礼,便退在一旁,听候他们的评判。 最先说话的是吕原,他上下端详了一下苏凌,忽然笑道:“这首蝶恋花倒是做的有趣,说的事情乃是一女子与他情郎的故事,最后这情郎抛弃了她,做了大官。这就奇了,看你年纪不大,为何会有这般感慨?” 苏凌被他问的有些害羞,低下头道:“晚生也是一时有感而发,并无这位大人说的这般深意。” 刘俨好奇道:“你这举子叫什么名字?” 苏凌施礼道:“晚生李兆廷,见过大人。” 刘俨想了想道:“这名字倒是听得陌生,不过这首《蝶恋花》是不错的,只是其中男女意味重了些。我辈读书人,应以朝廷社稷为重报效国家才是,此乃正道。” 苏凌道:“多谢大人教诲,晚生自当遵循。” 刘俨点了点头,与身旁的吕原、黄谏商议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香案,开口道:“其余之人可还有诗作么?有的不妨念来,这三炷香的时间已然快到了。” 周小白此时心中有些不快,他倒不是说做不出来诗词,那后世里记得的诗词颇多,哪里会做不出来?只是听了苏凌的诗词,心中颇有些难受,生怕苏凌误会了自己。 叹了口气,周小白出言道:“三位官爷不妨听听我的这首《渔家傲》如何?”说罢深情道: 蝴蝶飞还蝴蝶驻,春光妙曼曾虚度,小夜生寒吹无数。因何故,花香时节他乡路。 梧桐院栽梧桐树,一节根深埋入土,任他雨雪侵不覆。经得住,凤凰犹落沧桑木。 念完了这首《渔家傲》,周小白感慨道:“此番比试,我也不想比了,想来各位兄台应有佳作,现在我只想去喝酒,不想再待在这里。”说罢,回身迈步便走。 苏凌也好,沐素依也罢,闻言都是愣在当场。 刘俨道:“你如何走得快?我等尚未评判。”说完,示意门口的仆人将其拦住。 黔国公沐昂也道:“你这厮如何这般无状?老夫这里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周小白回身道:“沐大帅恕罪,我现在不想比了行不行?”说罢,对着剩下的几人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周小白,今日来此只是客串,我与评判的几位大人本就熟识,想来也是我会入选,所以我不想比了!” 剩下那几人顿时有种幡然醒悟的神色,纷纷对着黔国公行礼道:“原来国公爷早有此意,我等失陪,告辞!”说话不过几个字,却明显表示出了自己被当猴子耍了,很不满意的意思。 这话让黔国公也有些难堪,当面又不好发作,只能看了一眼今日这三位评判官。 刘俨顿时会意道:“诸位且慢,我等虽与周小白熟识,却并非要将他入选。刚才本官说过,比试的乃是文采,周小白的诗词不合时令,言之无物,当然不算过关。”说完这话,用手一指苏凌道:“李兆廷,今日这文比,是你胜了!” 苏凌一听这话,连忙推辞道:“不不不,晚生如何使得?” 黔国公沐昂顿时笑道:“如何使不得?我见你这相貌,比周小白还要俊俏许多,文采也好,哪里会配不上我的孙女?” 沐素依看了看苏凌,也是暗自点了点头。 黔国公沐昂又道:“只是这文比你虽然胜了,却还有最后这一关,不知道你可有胆量与武比胜出之人一较高下?” 周小白在一旁听了,生怕苏凌有些闪失,连忙道:“他这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敌得过那些武艺高强之人?沐大帅岂非强人所难?” 沐昂道:“这个道理你知道,本公何能不知?”说罢,解释道:“战场之上并非一味豪强便能获胜,这最后的比试,乃是推演兵阵。” 原来,沐昂给出的最后一道考题,竟然是推演兵阵。所谓兵阵,也叫作阵图,乃是领兵大将或是军师排兵布阵的依据。历来会用兵之人,无不知晓这一点。 自古相传的阵图很多,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四门斗九阵,五虎驱羊阵,六金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死连环阵,十面埋伏阵……多了去了。 要说实用性呢,其实也没那么强,因为沙场之中,懂的临机应变才是取胜的关键,阵图再好,不懂得活学活用,即便握有宋朝皇帝授予的无敌阵图,也是枉费心思,必败无疑。 等众人走了以后,黔国公沐昂却将周小白留了下来,他本想当面斥责一番,不想沐素依却道:“他本是这样的人,太公既然知晓他的性子,又何必要为难他呢?” 沐昂想了想,觉得自己孙女说的也是对的,就没有责罚周小白。周小白此刻却是替苏凌担着心思,便主动要求留下来观看接下来的比试。 比试兵阵的地方不在院内,却在外面的高台之上。 高台之上现如今已经放好了两张桌子,桌上放的是些木偶人,这些小人,有的骑马、有的射箭、有的身披铠甲昂首站立,有的匍匐在地静若无声……这些木偶人自然是推演兵阵用的棋子了。这次比试的方法,正是二人分别画出阵图,然后用这些木偶人代替真人,相互搏杀,一决胜负。评判之人,正是沐昂自己。 文比胜的人是苏凌,武比胜的人却是一个戴着面罩的白衣剑客。他从上得擂台,连续打败了数十个挑战之人,到了后来,竟然无人敢上前去应战,那自然就是他胜了。 苏凌与那白衣剑客见了礼,便各自坐下,开始画那阵图。苏凌对阵图倒也不算陌生,毕竟自己的爹爹固川王苏孝犁也是统兵日久之人,从小耳闻目染,想学不会也不可能的。只是她也不想自己最后获胜,便随意画了一张。 苏凌画好了这阵图,抬头一看对面,只见那人却并没有动笔。 同在台上的黔国公沐昂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对那带着面罩的白衣剑客道:“本公原不想让你做第一,因为你戴着面罩迟迟不肯摘下,若不是无人应战,本公也不会让你在台上。现如今这最后的比试,你迟迟不肯画阵图,莫非就是打算认输了?” 白衣人笑了一声,只这一笑,竟然让同在台上的沐素依呆住了。 那人缓缓摘下面罩,露出来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金羽!”“展枭!” 这人竟然是展枭,当然,他也是金羽。 沐昂见了此人,立时大喝道:“你这狂徒竟敢来此!莫非是来找死的么!来人啊,给我拿下他!” 展枭也不惊慌,淡淡一笑道:“沐老爷子,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素依一人,我本是她的未婚夫,她本是我的娘子,我为何不能在她择婿的时候来这里?” 台下众人很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段事情,顿时来了兴趣,便纷纷叫到:“莫抓人!这大侠是谁啊!” 沐昂神色一冷,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若不说个缘由出来,也不好直接抓人。 沐昂道:“众位不要听他的!不错,我这孙女确实跟他原来有过婚约,但是他本已经弃婚逃走!还偷了我的兵书,你们说,这样的人还有脸来这里吗!” 台下众人听了这话,顿时议论开来。 趁着这个机会,沐昂又想将展枭给抓起来。 谁知,展枭笑道:“我既然敢来这里,怎会怕你抓我?我这里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还需跟沐老爷子商议,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去别处?” 沐昂哪里会听,他对此人可说恨之入骨啊! 谁料展枭忽然冲了上来,只是几个闪身,便来到了沐素依面前,微微道:“跟我走!” 沐素依看了一眼展枭,目中流下泪来:“不……不!我不能跟你走。” 展枭诧异道:“为何?” 沐素依道:“你可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展枭惨然一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罢,将手中长剑一扔,竟是束手待毙。 此刻周围的兵丁已经围了上来,将展枭立时拿住了。 沐昂道:“带走,将他押到我的住处,我要亲自审一审他。”说罢,宣布此次招亲大会结束,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台上的苏凌和周小白也是一愣:这是什么事情? 且不论台下议论纷纷,却说沐昂将展枭押到了自己的住处,将他关在屋子里,用绳索捆好,只留下沐素依一人,这才问到:“金羽,你刚才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说,现在已无旁人,不如说出来吧。” 展枭笑了一声道:“沐老爷子,你我不是旁人,素依也不是外人,我若是告诉你我是姓朱,你可相信?” 沐昂闻言,大吃一惊道:“什么!” 展枭道:“我姓朱,我的身上流的乃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当年我祖燕王兵败,逃到你处,黔宁王沐英将我祖收留下来,我当时还未出生。” 沐昂冷笑道:“原来是燕逆之后!好的很,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便是立了大功。” 展枭笑道:“不错,当年你父沐英正是将我祖出卖,却是讨了个世镇云南的好差事。” 沐昂道:“并非是我父出卖燕王,乃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展枭哈哈笑道:“无妨。这本是我祖与你父商议之后才有的事情。” 沐昂顿时呆住了,他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之所以有恃无恐,一定有着自己的依仗,但他究竟是谁?又有什么依仗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遗孤 沐昂听了展枭的话,蓦然想起了四十年前的事情,那是在辽王朱植攻破南京三个月后发生的事情。当时沐昂不过才二十四岁的年纪,跟随在起爹爹沐英账下效力。 沐昂记得,那是十月份的时候,从北边来了一伙人,径自找到了自己爹爹沐英的府上。这伙人只是将一样东西传入了自家大门,不多时爹爹沐英便吩咐将中门打开,将这些人都迎接进来。 奇怪,要说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沐昂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因为那是自己爹爹沐英在“死后”第一次重新发布命令。是的,自己爹爹沐英当时已经死了十年了! 沐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认的干儿子,沐英本来不姓沐,他姓朱,他原本的名字叫做朱沐英。朱沐英八岁的时候被马皇后收养为干儿子,十二岁之后他便跟着朱元璋一起打天下,因而深得朱元璋的倚重。 开国之后,因为朱元璋想要重用这个干儿子,又怕他惹自己的亲身儿子非议,所以不再让他姓朱,而改为沐英。当时天下初定,各地特别是最北方和南方尚有不少元朝的势力。 沐英首先跟随徐达、常遇春等人平定北方。之后沐英又跟随傅友德、蓝玉等人参与平定南方的战役,在平定云南之后,朱元璋便让傅友德、蓝玉等人班师回朝,唯独留下了沐英让他镇守此地,这才有了后来开创了近三百年基业的沐王府。 沐昂记得,在洪武二十五年的时候,朝廷传来了消息,太子朱标薨逝,自己的爹爹沐英哭的死去活来,没几个月后还是死了。爹爹的尸体被运到了金陵,被朱元璋追封为黔宁王。 实际上,沐昂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爹爹沐英当时并没死,他是为了避人耳目,用装死的方法骗过了所有人,尸体之所以送往金陵,正是因为朱元璋要交代沐英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沐英接受了朱元璋的旨意,从此以后便改名换姓,返回云南之后暗中藏身于沐家。 沐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他用装死的方法去欺骗天下所有人? 这正是朱元璋高明的地方,朱元璋深知太子朱标死后,自己立了朱标的儿子朱允炆为皇太孙,这一定会引起朱允炆这些叔叔的不满。为了让朱允炆的江山能够持续下去,朱元璋杀了很多人,但他唯一不能杀的正是自己的亲身儿子! 在朱元璋看来,这燕王朱棣,辽王朱植等人皆是手握重兵的亲王藩臣,只要自己活着,他们一定会俯首在皇太孙朱允炆的君王宝座之下,但是只要自己一死,他们就未必没有异心。 所以,朱元璋需要给这皇太孙找一个保驾的臣子,这个臣子一定要对大明江山赤胆忠心,又要跟太子朱标一系走的很近,还需要有足以匹敌朱棣、朱植这些人的军事才能。他找了一圈人下来,发现只有蓝玉和沐英比较适合。 可惜,蓝玉最后让朱元璋非常失望,因为朱元璋发现蓝玉竟然有不臣的心思,还居功自傲,不可一世。甚至,他还私藏了石眼! 其实,这倒是错怪蓝玉了,蓝玉当日拿到这个东西,本是在大漠破了北元后缴获的,他当时以为这东西只是一个稀奇的玩意。当他后来知道了这东西竟然就是石眼,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他深知自己已颇受皇帝忌惮,便不敢直接将此物交还给朱元璋,于是将它交给了朱元璋的女儿安庆公主。 蓝玉指望安庆公主能将此物转交朱元璋,帮自己说说好话,能让自己逃得一条性命。谁知,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偏偏看上了这东西,竟然又藏了起来…… 这般阴差阳错,实在是天意。 朱元璋二话不说,在太子朱标死后,就直接灭了蓝玉,连带着杀了一万多人…… 要知道,蓝玉和沐英都是太子朱标的人。既然蓝玉死了,那太子朱标的儿子朱允炆唯一能依靠的统兵大将就只有他沐英了。 虽然沐英很受朱元璋倚重,但朱元璋到底还是留了一手,他让沐英诈死,便是对沐英的考验。还好,沐英完成了这个考验。 当那一日,将北边的客人请进来了以后,沐英才暗中将自己四个儿子都召集起来。这四个儿子,正是长子沐春、次子沐晟、三子沐昂、四子沐昕,与他们宣布了一件事情。 沐英说:“为父老矣,当日诈死只等今日,而今辽逆朱植攻破金陵,冒称皇帝,此刻正是我父子起兵勤王,匡扶社稷之时。” 听了这话,四个儿子的反应不一。 沐春道:“父王,当日我便说起兵勤王,若非父王迟迟不肯出兵,怎有今日?” 沐英道:“当日陛下虽然号令天下起兵勤王,无奈云南地处偏僻,到了我等接到旨意,那辽逆已攻破了金陵啊!”叹了口气,沐英道:“若是陛下并未下诏勤王,我等冒然起兵岂非跟燕逆、辽逆一样了?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父子?唉……” 沐英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建文帝下诏天下勤王的时候,沐英原本就想去的,但是云南此地又为边境,本来就要防备外敌,不到万不得已,如何能够调动兵马千里勤王? 沐晟想了想道:“父王,今日来的人并非是陛下,乃是燕逆啊,父王却为何想要起兵?” 沐英听了这话,将手中之物拿了出来道:“此物乃是天子御宝,若非陛下亲来,怎会有此物?” 沐晟道:“御宝不足为信,若非见陛下本人,万不可相信。” 沐昂和沐析听了兄长这话,也是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从沐英身后的暗格中传了出来,不多时,见到一人从里边走了出来。 这人,竟然是燕王朱棣! 朱棣笑道:“本王今日来此,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是陛下叫本王来此,正是为了会同沐王爷一同起兵的!” 众人听了此话,除了沐英,皆是大惊失色——这燕逆如何会听陛下的旨意? 朱棣见其他人不信,拿出一道圣旨道:“陛下旨意在此,尔等还不接旨?” 众人顿时三呼万岁,跪倒在地。 朱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蒙国难,啼血告泣,辽逆覆京,罪在不赦!今诏燕王会同黔宁王等人于云南起兵,希图再兴社稷,扶大厦于将倾!此,朕肺腑之言,卿等当速从之!钦此。” 朱棣宣读完了旨意,这才道:“陛下如今遭逢大难,这才记得本王的好啊。” 沐春道:“呸!若不是你举兵靖难,如何会让陛下至如此地步?” 朱棣道:“小将军何必如此说,本王当日不过是想诛灭陛下身边那些佞臣,谁料却被辽逆趁机而起?唉,天下至此,不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正如陛下所言,我等今日之目的便是要诛灭辽逆。” 沐英点了点头道:“不错,燕王虽败,尚有兵马二万,正驻扎于云南界外,既然陛下已有旨意,我等奉旨便是。” 恩?自家爹爹为何这么相信燕王? 沐昂回想起来当日之事,当时也是颇为费解。 后面的事情却并非他想的那样,自己的父王沐英并没有与燕王合作起兵勤王,反倒是将燕王捉拿起来,捆绑交付给了京师的朱植。 莫非是沐英想要投靠辽逆了吗?那又何必要自己诈死等上十年呢! 当日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整了整思绪,沐昂问展枭道:“当日之事,究竟如何?” 展枭笑道:“沐老爷子既然问我,不妨告诉你……” 当年之事,也是展枭的爹爹,正是燕王的次子朱高煦说的。当年朱棣起兵靖难,留世子朱高炽留守燕京,后来被辽王朱植攻破,不知所踪。后来,辽王朱植后又趁着燕王朱棣与建文帝朱允炆大战,坐收渔人之利,攻克了金陵。 金陵城破之后,朱允炆火烧皇宫,不知所踪。燕王朱棣也无去路,只能带着残余兵马朝南边走,逃跑的路上抓到了一个从京师逃出来的太监,从他身上搜出了建文帝的御宝。 燕王朱棣是何等聪明之人,便想出了伪造圣旨的主意,要当时中立的黔宁王出兵,为了这个目的,他不惜以自身为饵,亲自去沐王府做说客。 需知道,这沐英的四子沐析本是他燕王的女婿。在燕王看来,只要黔宁王出兵,自己就有可能抓住这个机会,完成他的心中所想。 可惜,万万没料到的是黔宁王沐春只是一个摆设!沐英还没死呢!沐英早就知道这圣旨是假的,因为太祖皇帝曾经告诉过他,只有拿着石眼来找自己的人,才会是朱允炆。 所以沐英将计就计,不但生擒了燕王,还收编了他残余的两万兵马。值得叹息的是,纵然沐英有此胆色和计谋,却还是不能摆脱人生的宿命,他等来等去,都等不到朱允炆前来,忧愤成疾的他终于倒在了起兵勤王的前一刻,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 可惜的是,接手沐王府的沐春并没有他父王的忠心,在他看来,辽王朱植也是朱家子孙,既然天下大定,自己何苦要违抗天命呢?这打来打去,还不都是朱家自己人在打? 所以他主动辞去了王爵,又凭借父王沐英擒拿燕王朱棣的功劳,得到了辽王朱植的信任,坐稳了这云南。 故事说完了。 展枭却对沐昂笑道:“可笑你父沐英至死还当做计谋得逞,殊不知我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我祖之所以会舍生取义,乃是听了一人的计谋,他用这计谋留住了我燕王这一脉,才会有我存于世间。” 沐昂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什么?当年燕王竟然是自己来找死的么? 第一百三十五章.重担 靖难之役已经过去了四十年,朱棣当日兵败之时已是众叛亲离,他与这世界的朱允炆一样,都成为了辽王朱植的进身之阶。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和尚跟在他的身旁,这人正是道衍。若非道衍向当日兵败的朱棣献策,不要说朱棣,就是朱棣一系都会被赐死。现如今,能有现在的展枭,这就是道衍的功劳了。 只是这一次展枭贸贸然以沐素依夫婿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究竟是何目的?这也是沐昂最想知道的了。 沐昂道:“金羽,此次你来寻我孙女究竟目的何在?若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休怪我将你绑了去见当今圣上!” 展枭看了一眼沐昂平静的面色,又转头看向了沐素依,见素依有些不自在,忽然失笑道:“此次我只为素依而来。” 沐昂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沉:“大胆狂徒,休得信口雌黄!” 沐素依听了展枭的话,却是眼睛上下打量起来眼前这这个跟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来,看了半晌,对沐昂道:“太公,孙女只想知道这人为何当日不辞而别?还请太公息怒。” 沐昂听了沐素依的话,心知孙女有些心结,也是,一个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现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这不是全拜眼前之人所赐? 展枭看了看沐素依,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终于说到:“金羽不是我的真名,我的名字叫做展枭,我父朱高煦当日为保全燕王一系骨血,将我托付于四川第一剑客巴山道人展存良。” 展存良,原本姓方,正是朱棣燕王府的教导剑师,当年朱棣起兵之时,他非但没有听从,反而不辞而别,远走巴蜀,甚至还将燕王准备举兵之事告诉了朝廷派来监督的都指挥使谢贵,这才有了朝廷后来想要秘密逮捕朱棣之事。原本朱棣也认为这人是一个无情无义之辈,谁知在朱棣兵败以后,展存良却是找到了朱棣,说起了自己当日不辞而别的原因。 原来,展存良乃是听从了道衍的计策,假意向朝廷透风,好让朝廷有所动作,只有朝廷真的想要弄死朱棣了,那么朱棣才可能真的反叛!这也是道衍谋略的精髓之处:弄险。 朱棣听了展存良的话,也是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被这个和尚给玩弄于鼓掌之中了。后来一想,自己落败至此,又何需多言?毕竟道衍还跟着自己,这个人确实是想让自己成就一番大业的,只是时运不济罢了。相信了展存良的话,朱棣便与展存良约定,日后定要想方设法保全他朱棣一脉。展存良答应了。 若非事实如此,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出卖燕王的人,竟然就是道衍为了朱棣留下的后路。 展枭从小跟着展存良之后,一直跟他学本事,展枭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展存良的儿子。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十五年,直到有一天,展存良忽然将这事告诉了展枭,并拿出了其生父朱高煦的血字书,这才让历史扫清了尘埃,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展枭半信不信的问到:“父亲,若这事是真的,你为何今日才说?” 展存良叹了口气,惨笑一声:“为父本来打算瞒你一辈子的。可如今已有仇家来寻你了,他们不会放过你,明日一战,我必身死。唉,这倒不是我真的打不过那人,只是为父必须要死。” 展枭摇了摇头,一下子跪倒在地,流泪道:“不,父亲,我们跑吧!何必要以性命去博呢?” 展存良道:“很多事,你以后就会明白。儿啊,我们父子相称十五年,若不是情非得已,为父断然不会离开你。你听好了,明日你拿了我的书信,去南直隶金陵找栖霞寺的主持,想必他会收留你的。” …… 从此以后,展枭便加入了黑龙会,其身份并无显赫之处,只是一个普通的内堂弟子。黑龙会一直以来对他并无什么优待,在其中待的时间长了,再加上自身离奇的身世,使得展枭成为了一个隐忍的人,他出众却不突出,很是低调。 后来他才知道,当日杀死自己父亲展存良的人,名字叫做汤叔铭,只是一个自绝子孙根到宫里谋富贵的人,但是他杀死自己父亲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帮助自己。 汤叔铭当日已是黑龙会的灵猴长老,他在宫内也是一个首领太监,地位并不低了。他之所以要杀死展存良,正是因为展存良乃是展枭的养父。 汤叔铭在第一次展枭想要杀死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了他一切,黑龙会中虽然忠于建文帝的人有很多,但是他自己想要争的,却是燕王朱棣的江山。一个大明堂堂燕王子嗣的下落,断然不能让人知道,否则那些效忠于燕王的人,如何能够放心? 其实,展存良一定不是一个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的人,他死只是让那些人安心罢了,他是一心求死。正如春秋时帮助伍子胥渡河的艄公,他也一定不会将伍子胥的下落说出去,但是他却当着伍子胥的面自杀了。 展枭知道了这事情以后,心里面很是愧对自己的养父展存良,但知道了真相之后,他已然决然背负起了复兴燕王社稷的重担。为此,他听从行了汤叔铭的差遣,去云南沐王府盗取兵书《遥天俯地真经》,谁知这一去就是两年时间。 两年时间不长,但也绝不算短了,在展销眼里这是他进了黑龙会后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他遇见了沐素依,这是一个让他感觉活着并不是那么沉重的人。 生活不易,何况重担在肩,能遇到一个人,让人仿佛感觉到这世界无比美好,这确实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但是,他不得不走,因为这燕王的江山还要复兴,儿女情长与江山社稷比起来,怎么可能再做停留? 这就是展枭与周小白的不同之处,他是一个真正想做大事的人,仿佛天下黎民百姓的生死都关系在自己一人身上。而周小白呢?他却是会唱那首《爱江山更爱美人》的人。 当日新婚之夜,已是到了展枭的最后关头,他其实早就知道了《遥天俯地真经》的所在,两 年时间,足够他知道了很多的东西。他之所以要走,正是因为他要成婚了,他并不想让沐素依跟着现在的自己。 他走了,从英雄救美当上了沐王府的护卫,再到沐素依的剑师,他已经在沐王府待了整整两年了,现在,他必须得走。 但既然走了,现在他回来又做什么? 这也是沐素依最想问的。 沐素依道:“你这次来,莫非就是因为我?”说罢,又不信的摇了摇头道:“不可能,若是你肯为了我,当日又何必要走?” 展枭道:“我既然将真名实姓告诉你们,就是不打算隐瞒什么。这一次过来,正是我听说了你要招亲了。” 沐素依听了此话,身形不禁微微颤动,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心情竟然不能平复下来。 沐昂见到沐素依的样子,顿时对展枭喝道:“好你一个金羽,哦,不,展枭!你想骗我这可怜的孙女,你真是可恶至极!”说罢,恨声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既然你是燕逆之后,就当交给朝廷定论!” 话刚说完,沐素依却是跪了下来,泣拜道:“不!太公!你就饶了展枭,放他一条生路吧,若是太公不肯,我就死在你的面前!”说罢,贴身拿出来一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要!”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这自然是沐昂和展枭同时喊出来的。 展枭吸了口气,幽幽道:“素依,不必如此。我这样的人,又如何能配得上你呢?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生死本已置之度外,你就不要让沐大帅为难了。” 沐素依闻言,更是泣不成声。 沐昂见状立时上前拿下了自家孙女的匕首,将她扶了起来,劝慰道:“好孙儿,太公听你的就是,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展枭说。” 沐素依看了一眼展枭,又对沐昂道:“太公,千万留他性命,我要亲眼看着你把人放了。” 沐昂苦笑一声:“是是是,太公只是跟他说句话,你先出去。” 沐素依听了这话,这才走出了屋子,却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屋外偷听。 沐昂见孙女出去了,这才道:“展枭,你这次来莫非就是想用我这孙儿的性命要挟我么?” 展枭道:“沐大帅何出此言?” 沐昂道:“我孙儿是你未过门的媳妇,此事原本也就在云南沐王府有一些人知道。现如今,你借着招亲的机会,将此事当众说出来,就是好让京师的人知道有这回事。” 展枭笑道:“这本是事实,又有何不妥?” 沐昂道:“京师耳目众多,到处都是东厂的探子,此事必定会被他们告诉当今圣上,你的目的便可以达到了。” 展枭疑惑道:“我有什么目的?” 沐昂道:“你的目的无非是让本公站在你燕逆这边,若是本公将你交给朝廷,我这孙女性命必定不保。若是不将你交给朝廷,本公自然就要护着你,是也不是?” 展枭道:“沐大帅说笑了,我原本就是为了见素依的,并没那么多事。” 沐昂叹了口气咬牙道:“哼,伎俩如此卑劣,果然是燕逆之后。” 沐昂考虑的当然是对的,此事已是一步错步步错,正如他自己所说,若是将展枭交给朝廷,沐素依虽然是未婚妻,也会被牵连,毕竟是谋逆的大事。如果不交人,那自己就只有听他的,这相当于将一家性命都交给了眼前之人!只会越陷越深。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眼前这人,只怕沐素依就要陪着一起死,何况,此事定然已被那些探子得知,这人进了黔国公就没出来,那岂非更加惹祸上身? 这伎俩,好卑鄙。 当然,这不是没有办法破的,只要让沐素依死了,沐家就可与眼前之人撇清关系,但这正是沐昂做不到的地方。 沐昂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便是。只是你要写一封与我家孙女撇清关系的文书,如何?” 展枭摇了摇头道:“我以真心待素依姑娘,如何肯与她解除婚约?我还想请沐大帅将素依嫁给我呢。” 沐昂冷笑一声:“如意算盘盘算的不错。” 展枭道:“此言并无虚假,若是我不告诉沐大帅我姓朱,又要娶你的孙女,这才是假。” 这话让沐昂一愣,这话似乎有些道理,竟自己一时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拂袖出门。 待沐昂走出了门,看到了正要躲避的沐素依,顿时醒悟过来:唉,老夫一时糊涂上了这小子的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鸡蛋 玄月含光,夜色不甚明朗,子时京师,已是三更天下。 京师一处不起眼的胡同深处,一处宅院里面,点着一盏灯,灯前坐着两个人,一个人正在那吃面,吃的是鸡蛋面。 这人吃的很香,只是一会的功夫,已经吃完了这面条。 过了一会的功夫,一个大大的碗又端了过来,盛了同样的面条,只是没有放鸡蛋,这是给虞幽的面条。 虞幽拿起了筷子,忽然摇头笑道:“这碗这么大,我哪里能吃得下?” 周小白道:“那还是拿来给我吧。” 虞幽道:“公子还想吃?” 周小白点了点头道:“恩,一个大碗里只有二两面条,吃不饱的。” 虞幽笑道:“这面条叫做小碗面,每次都是只煮二两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明明是大碗,却非要说是小碗面。对了,你今天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害的我晚饭都没吃就过来了。” 虞幽道:“公子莫要心急,既然没吃饱,那就吃饱了再说。”说罢,吩咐站在身旁的一个瞎眼老仆,让他再去下一碗。 瞎眼老仆点了点头,嘶哑异常的喉咙里说了一个“好”字便又走出了屋子。 周小白看他身轻如燕的步伐,哪里能看到一丝瞎的样子,便好奇的问到:“这人是谁?听你刚才唤他瞎眼,莫非真的是个瞎子?可怎么看也不像啊。” 虞幽道:“他住在这里十几年了,乃是我黑龙会的坐探,别看他眼睛瞎了,容貌毁了,嗓音也很嘶哑,但他很会办事。” 周小白闻言,点了点头:“不错,看他下的面条就知道了。这面条乃是一根面,重量正好是二两,口感劲道,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何况他虽然瞎了,煎的鸡蛋却是一点不焦,外酥里嫩,却正好熟了,只留一点蛋黄在其中流动,吃在嘴里口感真是绝妙。” 虞幽道:“瞎眼一直跟着我,就连几年前我去金陵,他本来也要跟我去的,只是尊主没让。为此,听说他干嚎了好长时间,这定是舍不得我。” 周小白闻言道:“瞎眼是个好人。” 虞幽听了这话,顿时笑了:“他的爱好是杀人和做厨子,对我很好倒是真的。” 周小白好奇道:“什么?他还会杀人?” 虞幽道:“他以前是开黑店的,专门杀了人之后做包子卖,被仇家捉住这才瞎了双眼,毁了容貌,用毒哑了他喉咙——幸好没全哑了,还能说说话。” 周小白哦了一声,顿时感觉这面条的味道变了许多,便放下了筷子,不再吃了。 虞幽见状,顿时笑了道:“这些都是听帮里面的人说的,你这么怕做什么?这面可是上好的白面做的,鸡蛋也是卖给宫内吃的,都是好东西。” 周小白摇了摇头:“我看瞎眼不是这样的人,但这面似乎就变了味道。” 虞幽道:“其实这次叫你来,也是无奈。你可知道汤公公已经调到了京师,重新提督东厂了。” 周小白顿时一愣:“什么?汤公公回来了?” 虞幽道:“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吧,不然我回来做什么?还是不是要跟着他的。” 周小白叹了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虞幽道:“你也别怕,马上你便要与郡主成婚,为何还要怕他?” 周小白听到苏凌的名字,思绪回到了几天前,苏凌那日也去了沐素依的招亲现场,后来出了变故,自己和苏凌便回去了,已是好几天了,苏凌却是没有来找过自己,似乎还在生气。 想了想,周小白无奈的摇了摇头:“苏凌郡主尚在生我的气呢,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我是无官一身轻,怎么配得上的她?” 虞幽笑了:“只要太皇太后的旨意在,成婚总是迟早的事。你究竟做什么了,竟然能让她生气?” 周小白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虞幽道:“不妨事,谁叫你去招惹展枭的女人来的?” 周小白大吃一惊:“什么?沐素依的未婚夫真的是展枭?” 虞幽道:“他这次自作主张去那招亲现场,已然被尊主怀恨在心,前两日见他回来了已将他贬为堂内侍奉。” 堂内侍奉,听着名字觉得不错,实际上只是一个端茶倒水的差事,乃是伺候人的事情,哪里比得上跟在虞幽身旁做一个护法?其实展枭的功劳蛮大的,特别是去云南一事办的不错,原本尊主高起潜打算启用这个人做一个一方舵主的,谁知他竟然又犯下大错。 这已是他第二次犯了大错了。这第一次的大错,便是从沐王府拿回了《遥天伏地真经》后没有直接交给高起潜,反而给了灵猴长老汤叔铭,这以后汤叔铭反出黑龙会,高起潜哪里还会重用他? 说着话的时候,瞎眼又走了回来,依旧端上了一碗面条,还是大大的碗,二两面,又加了一个鸡蛋——这自然是给周小白吃的。 做好这些事情,瞎眼又要走,周小白却问道:“瞎眼老伯,你以前真的是开黑店的?” 虞幽听了这话,暗自想笑,谁知瞎眼很认真的回道:“是,我开的是天下第一黑的店。” 周小白不信,便又问到:“你真的杀了人做肉包子?” 瞎眼道:“人肉的味道跟马肉差不多,只是比马肉嫩些。” 周小白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真的做过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这面我不吃了!” 瞎眼听了这话,原本被毁容的面上竟然挤出了几分笑意,他没有说话,只是径自走了出去。 周小白将面条推给了虞幽:“这面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虞幽听了这话,只是将面条里的鸡蛋挑了出来,便一口一口将面吃了下去,却没有发出一丝吸食的声音。 等她吃完,周小白好奇道:“你真的不吃鸡蛋?” 虞幽听了这话,很久没有说话,直到她送周小白出门以后,却忽然回答道:“小时候喜欢吃,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煎的外酥里嫩的鸡蛋。入了黑龙会后,我便再也不吃了,我看到这东西在碗里,就吃不下去……” 周小白出了这宅院之后,又经过了几个胡同,走了很远的路才回到了大街上重新坐上了周桐的马车。周桐原本有些乏了,他等了周小白很长时间,此刻他正在马车之上吃着李代木递过来的烧饼,就着凉水喝着,这场景看得周小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没办法,虞幽送来的信中说过,不能让其他人跟来,要不是周氏不放心,李代木跟周桐也是去不了的。既然二人跟来了,周小白便故意把马车停得远一些,自己走到了虞幽信上说的宅子里,临走前还给了周桐二两银子,让他跟李代木去酒楼吃饭,谁知二人竟然一直停在原地,没有过去。 回家的路上几乎没有人,因为《大明律》明确规定: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之后、五更三点钟声未动之前,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镇各减一等,其京城外郡因公务急速、军民之家有疾病、生产、死丧者,不在禁限。 这倒不是说古人没有夜生活,宵禁的目的只是要你不出来闲逛,你夜里待在哪里,朝廷也是懒得去管。 事实上,宵禁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明也就京师抓的紧一些,其他地方遇到夜行之人,多半是罚一些银两。没钱的,比如夜半在赌坊里输光了钱,急着回家拿钱翻本,百姓也是绕道而行,比如钻个臭水沟,爬个堤岸什么的——我不走大马路上总行了吧。 何况官府还人性化的给出了夜行牌制度,只要你提前申请好,晚上也可以出门,并不在宵禁范围。 周小白出门当然是没带这东西的,毕竟宵禁更多的是针对平民百姓,真正的官吏或者豪强,一个有权,一个有钱,并不在乎宵禁这个东西。 但是这次不巧的很,回家的路上,周小白却被东厂的人拦了下来。这就奇了,东厂的人原本都认得周小白,他毕竟在那里住过,也知道他跟厂督曹吉祥的关系尚可,以前从来不会有人来过问这些事情。 可惜,现在的厂督已经换了人,乃是汤叔铭做了,他授意让人盯着周小白,果然这次就找上了周小白的麻烦。 不待周小白辩解,眼见此人并无夜行牌,东厂之人二话不说,就将周小白、周桐和李代木三人带到东厂询问。李代木本已拔出了宝剑,周小白却是让他收了回去,李代木无奈,也只好听从了恩公的吩咐。 来到了东厂,周小白自然见到了汤公公。 汤公公笑呵呵的吩咐手下人退了下去,顺带将李代木跟周桐带到偏房吃饭,只留下来周小白一个人和他自己就这么隔着很近的坐着,似乎是两个好友在闲话家常一般。 汤公公容貌不减当年,依旧神采飞扬,此刻重新回到了京师,做上了他原本的位子,这兴致自然更好了。 汤公公见周小白不说话,便笑了道:“贤侄,我这手下人会错了意,倒是让贤侄受惊了。” 周小白心道:这老贼定然无好心对我,我且听听他说些什么,也好有所计较。看着汤公公,周小白道:“不知汤公公深夜将我带到此处,究竟有何要事?” 汤公公笑道:“贤侄你搬家搬得好啊,都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只好跟你到这京师来了。” 周小白不信道:“哦?汤公公究竟有何见教?竟然能跟着我周家来到此地?” 汤公公哈哈一笑道:“你看看你,我还没说完,贤侄就说上我了,唉,看来周家之人对我还是误会颇深啊。” 周小白听了这话,顿时一拍桌案冷冷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汤公公却笑了:“你父又没死,何来不共戴天?” 这话刚说出来,就如惊雷一般,将周小白震惊到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爹爹周大仁竟然还没死!这……这怎么可能? 周小白顿时厉声道:“你说什么!!!我父是被你逼死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汤公公笑道:“你以为本督这一片苦心究竟何在?这么说吧,本督才是周家最大的恩人啊。好了,本督先跟你说一个事,你听完了,再说不迟。”说罢,就将一件往事说了出来。 一百三十七章.当年 汤公公原本想说出来的,正是当年周家为何会遭遇谋逆大案的事…… 汤公公当年之所以一手策划了周家谋逆案,当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他只是奉命行事。能让位高权重的人心甘情愿听从另一个人的号令,只能说这个人必然有着更大的势力。汤公公听从的正是当今天下有着刀神之称的古有刀的号令。 刀神,对于这时代的人真可谓如雷贯耳,都说刀神曾经力战瓦剌四大勇士,三个回合杀了三人,大大扬了我大明国威,又曾经独自一人战败倭国两大流派五大剑术高手,迫使倭国的将军足利义满向永乐帝朝贡,获赐日本国王印。刀神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真的就是神一般存在。 当然,他最神奇之处正在于他被建文帝和永乐帝都认为是心腹。对于建文帝而言,古有刀曾经在危难关头救了自己,甚至还救出了自己的儿子朱文奎,这就是真正的社稷之臣。而对于这时代的永乐帝朱植而言,古有刀是为他打开了金陵城大门的第一功臣,还帮着自己做了很多事,他对于自己那真的是绝无二心。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谁又能想得到,他当初真心想扶上马的皇帝竟然是燕王朱棣。没错,古有刀正是燕王朱棣安排在建文帝身边的棋子。在古有刀看来,这大明江山只有朱棣才配当皇帝,因为古有刀的前半生,都是跟着朱棣在漠北打仗,朱棣的才能被他一一看在眼里。 很多时候,古有刀他的心中其实充满了矛盾和困惑。在他看来,如果说朱棣是皇帝的不二人选的话,那么他跟随了四年的建文帝就是一介书生。但是建文帝对自己,实在是很好的,好到让他有时候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这样一个以文德治天下的皇帝,其实对于黎民百姓,未尝不是一种福气,自己为何要一定要做朱棣的棋子呢? 这种困惑一直伴随了他很久,直到朱棣靖难失败…… 汤公公原本想对着后小白说的事,他却没说出来。但是他今天想要说的事情,却比这些还要让人惊讶。 只见,汤公公笑着道:“当年其实也是不得已为之。本督一直以来都是暗中保护着周家的,只是你们不识好人心而已。” 周小白闻言冷笑道:“公公当年将我周家逼得几无容身之地,我周家上下确实都是靠了您的福气,呵呵。” 汤公公道:“今日并无他人,你随我进来,我将你周家的来历说给你听。”说罢,汤公公左右看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径自带着周小白走到花厅后的一个书架之上,转动了一下上面的玉石白菜摆件。不一会的功夫,书架便从中间露出来一个小门,汤公公举了盏油灯在手里,回头唤道:“贤侄,你跟我进来吧,这处密室,东厂里都无人知晓。” 周小白疑惑道:“你莫非想骗我进去,将我杀了?” 汤公公哈哈一笑道:“真要杀你,何必如此枉费周章,我一掌将你打死就是。” 周小白知道汤公公的厉害,印象中毕竟连展枭似乎都打不过他,想了想便跟着汤公公进了那小门之中。 小门之中是一个藏宝库,里面堆了不少的箱子,光从地面上的散落着的金银财宝的来看,这些箱子里定然也装了不少的奇珍异宝。 但是汤公公却是连看都不曾看那些箱子一眼,只是径自走到密室角落处的一盏青铜油灯前。他抚了抚上面的灰尘,将它拿了起来,从手中举着的油灯里倒了些油进去,将它点亮了,用力放回了原处,忽然手上猛地用上内力,将青铜灯往下一压,片刻之间,密室的角落里竟然出现了一个地洞! 汤公公不声不响的顺着地洞走了下去,周小白也好奇的跟了进来。 地洞的石阶之下却是黑漆漆的一片,汤公公先是点起了一盏灯,这才将地洞里的环境显露出来。这里并非是寻常的摆设,反倒像个祠堂一般,竟然挂着着三个人的画像。 这些画像显然已经年代久远,纸张都有些泛黄了,上面灰蒙蒙的一片,挂了不少的蜘蛛网。 汤公公叹了口气,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很郑重的对这三个人的画像行了三叩首的大礼。 周小白眼见汤公公如此,便出声问道:“公公,这些画像都是谁?” 汤公公没有马上说话,好半天才说到:“这三幅画像,中间供奉的是燕王朱棣,左边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右边是燕王次子朱高煦。” 周小白疑惑道:“汤公公为何带我来见他们的画?他们可都是逆贼。” 汤公公没好气道:“他们是逆贼,你就不是逆贼了么?这些人和你可有着国仇家恨。” 周小白听到这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更加疑惑道:“我周家跟燕王有何关系?竟然谈得上什么国仇家恨!” 汤公公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真是一个金陵富商的三少爷么?你的身份恐怕你父都未曾跟你说起过,本督今日就明白告诉你,你其实乃是建文皇帝之孙。” 周小白听闻此言,差点没晕倒在地,身子竟然害怕的轻微颤抖,什么?我是建文帝的孙子?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在这时代死的不能再死的身份,这汤老贼这么诬陷我,其用意何在? 汤公公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周小白,暗自发笑:这人真是个窝囊废,这建文帝的后人若是都这个样子,哪里还谈得上匡扶社稷? 周小白见汤公公盯着自己,连忙警惕的问道:“老贼,你这般诬陷我,到底你想干什么?” 汤公公哈哈一笑道:“没想到皇子龙孙中竟然也有你这样的废物,算是本督看走了眼。” 周小白听他话里有话,又问道:“今日你带我来此处,莫非就是告诉我这些?” 汤公公道:“不错,本督今日告诉你这些,正在于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好让你知道,本督一直以来便是你周家建文帝后人的保护者,往后,你不必怕我什么,明白了么?”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好,我信了,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吧?” 汤公公道:“唉,你这么怕本督做什么?真要害你,哪里等到现在?不妨告诉你,本督之所以对你坦然相告,就是怕你上了固川王苏孝犁这贼子的当。” 汤公公这一次来京师的目的,竟然是为了保护周家而来?莫非固川王此人真的有什么阴谋不成?周小白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固川王怎么说也是自家的大恩人啊。 汤公公道:“固川王此人心狠手辣非同一般,他十几年前在京师附近找到了燕王世子朱高炽,竟然灭了他一个村上的人。我与此人,定然不死不休!” 周小白听汤公公说出此话,猛然想起来了什么,失声叫道:“这个村子莫非是叫天狗村!” 汤公公疑惑的点开了点头:“不错,这个村子正是叫做天狗村,但是此事过去许久,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周小白自然不能说是虞幽带自己去过,便反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汤公公道:“这个村子,本是我安排世子住在那的。村子毁了以后,我四出打听世子朱高炽的下落,知道他还并没有死,他应该有一个女娃儿,只是找了这么久,本督都是没有找到。” 周小白听了此话,更加吃惊,虞幽不就是个女子么?她没有死,那么她莫非竟然是朱高炽的女娃不成!可是,汤公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汤公公觉察了出了周小白的神色有些异常,便问到:“你怎么会知道天狗村?莫非你知道世子的下落?” 周小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汤公公当然不信,他立时出手,拿住周小白的右臂,手指搭扣在周小白的手腕上,又问到:“说,世子人在哪里?” 周小白手腕吃痛,顿时惊叫道:“我真不知道!天狗村的名字也是我在京师里听人说起过,说那里是个鬼村!” 汤公公疑惑的松开了手:的确,刚才自己问他话的时候,用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若是他说谎的话,心脉理应跳动混乱,现在却是没有变化,看来周小白确实不知道朱高炽的下落。 汤公公叹了口气道:“本督也不瞒你,本督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寻找世子而活的。” 当年靖难之役,燕王朱棣留世子朱高炽镇守燕京,后被辽王朱植攻破。话说当年的燕京之战,可是分外的惨烈。朱高炽作为燕王世子,他已经用了一切的办法。要知道朱棣当时正被铁铉拖在济南,来不及回京救援,这燕京上下不足五千兵马。 而辽王朱植可是带了整整八万人马,他还打的平叛的旗号,真可谓深得民心。朱植当时下令将燕京上下团团围住,日夜攻打。在这种情况下,朱高炽下令征集民间青壮和粮草,硬是守了一个月,最后城中粮尽,又开始宰马为食,最后开始吃起了人!这才最终被辽王朱植攻破的。 燕京城破之前,朱高炽原打算引火自焚,最后是被手下几个心腹亲兵所救,夜里将他坠出城外,只有几个人随行。朱高炽原本体胖,所以并没有跑多远,他后来就一直躲藏在了燕京的郊外,这才有了天狗村。 辽王朱植攻破燕京之后,虽然见到了“朱高炽”的尸体,却还是有些怀疑,可惜当年军情紧急,他不能多做停留,还要率军南下,此事也就搁置下来。 天下大定以后,失踪的建文帝成为了朱植的心腹大患,燕逆这一系反倒追查的不是那么紧了,这就给了朱高炽、朱高煦等人生活的空间。当然,查得不紧并不是说没人去追查这件事,固川王这一系正是被授予了此项任务,这才有了后来天狗村被屠村的惨案。 汤公公此人,正是朱高炽当年亲兵护卫的后人,这些人可是燕王的死忠,他在天下大定之后,曾受了朱高炽的密令进宫当了太监,正是为了探听朱植的情报的。 为了掩人耳目,汤公公进宫之前,先是去了外地生活了几年,还弄了一出卖身葬母的把戏,这样便可以将自己的身世撇得干干净净,不巧的是他卖身葬母遇到的人,却是周大仁。所以,他仿佛就跟周小白或者说建文帝这一系有了些脱不开的关系。他今日找周小白之所以会找的这么着急,就是因为周家竟然将他看作了仇人,而将苏孝犁看作了恩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无赖 汤公公告诉了周小白他的身世,当然也告诉了周小白其父周大仁并没有死去的事实。汤公公之所以说这么多,难道单单就是为了要让周小白或者是周家人将自己视为恩人么? 当然不是。 汤公公之前并没有着急想要帮助周小白,是因为他知道展枭的身份,乃是燕王朱棣次子朱高煦的后人,他自己一心想要帮的乃是燕王这一系,建文帝的子孙不过是他眼中的棋子。 这时代的人大多将朱植这一系视为正统,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甚至是朝廷中的一些大臣,他们可是将建文帝视为正统的。只有燕王这一系非常的可怜,被这时代几乎全部的人都视为乱臣贼子。 汤公公心知:打着燕王的旗号的造反,那是不可能成功的。他必须要借用的,正是建文帝这一系的号召力。早在汤公公加入黑龙会的时候,他便是黑龙会的内堂弟子,位列散仙,因为他的武功确实很高,还被当时的建文帝朱允炆视为心腹。建文帝何以对此人如此放心?只因汤公公此人,正是古有刀推荐加入黑龙会的。 古有刀之所以会推荐汤公公加入黑龙会,当然是他早就知道汤公公的身份,此人乃是燕王世子朱高煦派遣到宫中去做太监的。古有刀的心中想法,完全不像他本身的作派,他其实一直矛盾重重。 靖难之役以后,在古有刀心中,无论是燕王也罢,建文帝也好,这不管哪一系做皇帝,他都可以接受。他唯一接受不了的,正是当今朱植这一系。 就在四年前,已经在南京栖霞寺修行多年的朱允炆圆寂之时,他找来了自己的儿子朱文奎,也就是周大仁。汤公公当时也在场,不过他跟古有刀一样,都躲在朱允炆的卧榻之后的隔间之中,暗中保护着这位即将圆寂的皇帝…… 四年前的栖霞寺,五月时节,已是春夏交际之时。朱允炆身着一身僧袍,安静的侧卧在床榻之上,神色异常的平静,他一手还在拨动着念珠,口中称颂着弥勒佛的名号。 周大仁此时因为大儿子被单青扣住,已经回到了金陵。他这一次之所以回来的这么着急,除了自己大儿子周伯文被扣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之前收到了古有刀的传话,知道自己的爹爹快要不行了,近一段时间他正是日夜兼程的赶回来的。还好黄天不负有心人,终究在金陵城外的栖霞寺中,见到了自己爹爹朱允炆的最后一面。 此刻,周大仁跪在栖霞寺禅房的地上,目中含泪,哽咽不能自己。朱允炆,或者说是妙因禅师看到以后,却微笑着将手中拨弄的佛珠递给了他道:“出家即是无家,在家为父子,出家即为陌路,施主又何必悲伤呢?” 周大仁叩拜道:“爹爹,真的就要离开了么?儿子还有许多事情未做,离不开您啊。” 妙因禅师道:“施主,不要再这般称呼。需知有因自然有果,不是老衲要离开,实在是弥勒佛召唤老衲,让老衲今日得升兜率仙宫去了。” 周大仁悲咽道:“大师去了以后,这大明的江山怎么办?” 妙因禅师闻言,缓缓睁开了微闭的双目,平静道:“江山自是待后人,由它去,由它去。” 周大仁又道:“江山不要了,那大师的儿孙们该怎么办?若是被逆贼发现,岂非诛灭满门?” 妙因禅师微笑道:“江山不是你的,不是老衲的,也不是他的。好了,以后的事情就交给后人去做吧,你身上的石眼也交给施主三子,施主切记不要再去争夺那些虚空之事,皇帝谁做又有什么要紧?天下无事,百姓安乐就是大道。” 周大仁心知自己的爹爹朱允炆早就参破了玄机,已经不将复位的事情放在心上了,眼见妙因禅师就要闭上眼睛,周大仁连忙道:“大师还有何话说?” 妙因禅师道:“桃中一支开吾家,因缘宿命皆由它。纵然天下应有意,还是庭前月下花。”说完,微微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周大仁伸出手探了探禅师的鼻息,知道老父已去,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汤公公那时就在想,这朱允炆死了,他儿子哭的这么悲伤,哪里看得出一丝担当天下的意思?都不如燕王次子朱高煦的儿子,瞧瞧展枭此人,都比这朱允炆的后人强了数倍不止。 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汤公公对仍就困惑的周小白言道:“今日时间已不早了,本督这就送你出去。你千万好自为之,切莫着了固川王的道,这人可比本督心狠多了。” 周小白笑了笑:“公公就不怕我说出去这件密室的所在?我若是到朝廷去告发你乃是燕逆余孽,你能奈我何?” 汤公公冷声道:“燕逆?什么是燕逆?我们这些人都是为了复兴建文帝的大业而活着的。你自己若是将此事说出去,那朝廷自然先要杀了你,不是么?” 周小白道:“不错,若你说的是真的,自当是我死。唉,我原本只想遛狗逗鸟,平安过了这辈子就好。谁料自己竟然是这么个身份,算了,过一天便是一天,随他去吧。” 汤公公道:“你这性子还不如你那大哥,看来这大明天下之事靠不得你了。” 周小白心道:我不过是一个穿越来的,我管这么多做什么?小爷我平时都懒得去搞什么发明创造,我还想做皇帝?这是吃什么苦头哦。哪一个好皇帝不是累的半死?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大明不是挺好的么?你看啊,百姓虽然谈不上安居乐业,但是勤劳总能混个温饱,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将脑袋提在裤裆里的事情?” 汤公公闻言一愣,忽而发怒道:“怎么会有你这般毫无良心之人!你比那蜀后主都可恶百倍!这江山原本是你家的啊,现在被别人坐了,你就活的这么惬意?真能睡得着么?” 周小白道:“好了好了,我们先上去吧,这里不怎么通风,待得久了太闷了。” 汤公公也是无奈,自己已经交了老底,怎么会碰到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早知如此,又何必要带他来这里?在汤公公原本的计划中,周小白听到真相应该大吃一惊,然后询问自己的安排,这样自己便可以说出自己的计划,跟他订立盟约,从而好利用他做自己的事情。 无奈之事已至此,汤公公只能道:“也罢,既然你已经知晓身世,本督便送你出去。告诉你,太皇太后恐怕时日不多,你以后千万当心王振这人。” 周小白点了点头:“恩,这个我知道的。” 汤公公又道:“今日之事万不可告诉他人,便是你母亲也不能告诉,否则本督一但得知,定然将你碎尸万段!” 周小白瞪了他一眼:“你这贼子,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可外传,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妨给我颗含笑半步颠吃?” 汤公公意外道:“含笑半步癫?听着像毒药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给你吃毒药?” 周小白道:“你这人定然打得这个主意,但是小爷不妨告诉你,只要你给我吃毒药,我明日立马就去告发你,这样你的计划也就全完了。” 汤公公惊讶于眼前之人的想法,他似乎早就想到了自己的计划。想了一会,还是咬了咬牙道:“好!那本督便不给你吃毒药,但你千万不要上了苏孝犁的当。本督这一番苦心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这建文帝一脉。” 周小白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你想死,小爷我还不想死呢。” 两人就这么聊着走出了密室,汤公公吩咐将周小白和李代木,周桐一起送出了东厂的大门,自己这才叹了口气回房去了。 出了大门,外边的天色已经隐隐有些发亮了,不知不觉这一夜都要过去了。 周小白猛然拍了怕李代木的肩头道:“哎呀!不好!这回家去如何跟母亲大人交代?” 李代木道:“实话实说,我们被东厂之人拦住去问话,自然回来晚了。” 周桐道:“汤公公能把我们放了,看来还是老爷点子多啊。” 周小白心下有了计较,便坐上马车,回到了家中。果然,周家上下都快急疯了,眼见周小白一夜未归,早已派人四处打听去了。乐小姐跟贞娘自是一夜未睡。 将周小白接到前厅吃过早饭,周氏这才询问起他一夜未归之事,周小白倒是有什么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提起密室那段。 周氏听完周小白说的话,叹了口气道:“汤公公如今重掌大权,这次定然是给了你一个下马威,我儿倒是能言善辩,能够平安归来,这就好。” 周小白道:“汤公公此番来到京师,也不知道他走的什么门路,儿子想去跟朋友打听一下。” 周氏道:“又是朋友,昨夜你没吃饭便去见那什么金陵来的朋友,这才被汤公公捉了去。儿啊,朋友交往还是要小心才是,切莫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了,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心之不可无啊。” 周小白点了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周氏道:“既然要前去打听事情,却也并非急在一时,昨夜你一夜未睡,先去房中歇息,我已经吩咐香草给你熬了一碗安神汤,你喝了再去睡。” 周小白心道:母亲一直以来都是很疼自己的,唉,父亲没死的事情要不要说呢?心里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毕竟这话只是听汤公公说的,虽然有七八分可信,却也要以防万一啊。 回到房中,喝了丫鬟香草煮的安神汤,周小白又是洗漱了一番,方才躺下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消失 奇怪的事情年年有,固川王苏孝犁不幸就遭遇到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唯一的女儿进了京师香山的永安禅寺,去参加重阳节大明皇室举行的登高祈福宴会,然后他的女儿就不见了。 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苏凌并非是一个人去参加这个祈福会的。 每年重阳节的时候,大明皇室都会在香山举行这样的祈福会,邀请朝中一些大员及其家眷一同参加。为此,香山之上种植了十万株银杏树,正是为了宴会之后给达官贵人观赏之用,甚至去年的时候朝廷还特意出资将这永安禅寺修葺了一番。 苏凌就是在这场祈福会上消失了的,那时,她正站在女眷之中,离开苏孝犁也就十多丈远。苏孝犁只是打了个哈欠,抬头朝着太皇太后祈福的方向看了看,再一回头,他的女儿苏凌就不见了。 苏孝犁起初虽然有些奇怪,但并未有多在意,当时他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便走到女眷之中去询问,所以他一直等到祈福结束之后,才向一位小太监打听起自家女儿的下落来。 那小太监微微一笑,对着苏孝犁行礼道:“有劳王爷询问,小的未曾见到郡主,想必郡主是不是去禅堂吃斋饭去了?” 苏孝犁一想也对,既然祈福结束了,这座永安禅寺自然是给准备了斋饭的,自己的女儿说不定去吃饭了。几步快走来到禅堂外面,他就被侍卫拦了下来,侍卫道:“王爷恕罪,太皇太后正在禅堂里用膳,有一些女眷陪着,他人不得擅闯。” 苏孝犁微微点了点头道:“本王自然知道,不知本王的女儿宝娴郡主是否也在其内?” 侍卫想了想道:“这……小人也是不知,小人只是一介侍卫,如何能去偷觑女眷?” 苏孝犁一听这话,顿时道:“你去将兴安公公请来,本王要问一下他。” 侍卫尚在踌躇,苏孝犁道:“此事关系重大,你若不敢通禀,就怪不得本王擅闯了!” 那侍卫见状,连忙说到:“王爷息怒,小人这就去通禀一声。” 一会的功夫,太皇太后的贴身太监兴安就走了出来。一见到苏孝犁,兴安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咱家见过王爷。” 苏孝犁回了一礼,连忙问到:“公公,可曾见到本王的女儿宝娴郡主?” 兴安摇了摇头道:“咱家不曾见到,刚才太皇太后还说到此事,祈福已经结束了,怎么没见宝娴郡主来禅堂用膳来着?” 苏孝犁一时之间感觉有些不妙,顿时叫到:“不好!本王的女儿去哪里了?” 兴安安慰道:“王爷不必心急,想来如此盛会岂能走丢了郡主?王爷不妨再去别处问问看。” 苏孝犁点了点头,出了寺庙的大门吩咐自己的手下在这寺院之中转了一圈,将能问的人都问了一遍,却还是没能见到自己的女儿的身影。 纸终归包不住火,宝娴郡主走失一事,立时传到了太皇太后张氏的耳朵里。太皇太后起初是不信,后来见到固川王苏孝犁非常的焦急,这才知道真的是出事了。 于是,太皇太后找来了当时在场的一些女眷,询问她们郡主去了哪里。谁知这些人一个一个都表示自己没有见过宝娴郡主。 这就奇了。 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难道就这么消失了不成? 听到那些女眷一个一个摇头否认,苏孝犁再也顾及不上自己的身份,立时喝问到:“本王明明看到宝娴郡主就在你们周围,为何你们一个一个都说没见过?” 一个女眷见到苏孝犁有些激动,摇了摇头道:“妾前方站的乃是开平王的千金琅玕县主啊。” 琅玕县主常潆此时也在场,闻言抬头道:“王爷莫非错将我看成了宝娴郡主?” 苏孝犁细一看这开平王常继祖的女儿琅玕县主常潆,果然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的衣衫也是火纹华虫装饰起来服饰,样貌颇为秀丽,倒是与自己的女儿宝娴郡主苏凌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心中默默摇了摇头,固川王苏孝犁终究长叹一口气道:“我那女儿是与我一起来的,到了永安禅寺外面的山门处才分列而行,她明明是进来了的!” 眼见固川王苏孝犁还是不信,太皇太后张氏当即口谕道:“诏令永安禅寺关闭山门,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东厂都督汤叔铭派人将这寺院细细搜查,哪怕是掘地三尺,哀家也是要见到宝娴郡主本人!” 从这话中来看,太皇太后也是动了真怒,眼见这家皇家寺庙就要遭遇一番浩劫,这当然也是永安禅寺的僧众不愿意看到的。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庄严而起,永安禅寺的主持佛龛长老冲着太皇太后行了一礼,随后便朗声问到:“大施主既为祈福而来,为何又要将我佛门净土掘地三尺?若是大施主执意如此,老衲恐怕大施主今日之祈福便要成为明日之祸事,还望太皇太后三思啊。” 太皇太后张氏道:“不是哀家不顾忌这些,只是今日事出突然,宝娴郡主也是固川王唯一的女儿,她若是在此地走失,定然与方丈这寺庙脱不了干系,试问方丈:若有女子在这寺庙失踪了,这要是传了出去,岂非惹人话柄?哀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佛龛先是点了点,然后又是摇了摇头道:“大施主虽然言之有理,只是此番祈福,本为太皇太后凤体康健,若是大施主执意搜查寺庙,恐怕凤体违和啊。” 太皇太后闻言一愣:的确,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次来就是为了祈福的,听这主持的话,似乎话中有话,这可如何是好? 兴安在一旁听了这话,连忙叩头道:“太皇太后,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祈福的大好日子,不如今日将山门封闭,令锦衣卫围住此地,明日再查不迟啊。” 太皇太后张氏微微笑了笑:“唉,哀家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今日之事事出突然,哀家也要给固川王一个交代才是。不用多说了,让他们搜吧,注意不要毁坏佛像就是。” 兴安见太皇太后不听劝,只能心底里叹了口气,走出去传旨去了。 固川王苏孝犁见着太皇太后张氏如此帮自己,竟然不顾忌今日这祈福盛典,心中不禁油然生出感激之情,连忙拜倒在地叩首道:“太皇太后圣明,臣万死!” 眼见无法改变什么,佛龛忽然念道:“九月初九登高楼,一月一九入水流,此番因果真前定,有人欢喜有人愁。”说完这几句打油诗,佛龛叹了口气,向着太皇太后张氏行了一礼就走了出去。 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太皇太后顿时想到:今日岂非就是九月初九么,这主持说的一月一九这一天又有什么事情呢?听他说的,似乎有人欢喜有人愁啊,欢喜的是谁?愁的又是谁?莫非是哀家么? 太皇太后的旨意传了出去半个时辰,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便都到了,将这座古刹搅了个翻天覆地,真的是掘地三尺啊,可惜到了晚上,眼见天色都黑了,还是没有找到宝娴郡主一丝一毫的下落。 这结果让固川王苏孝犁都有些纳闷了:莫非苏凌不在这寺院之中?自己真的就是看走眼了不成? 搜查无果,众人也不能一直就待在这永安禅寺之中,太皇太后还是吩咐让人将这寺庙团团围住,不允许寺中僧人离开,她自己则是摆驾回宫去了。 等人走完了,苏孝犁却还是没有走,他带了自己的手下又将这永安禅寺里里外外都细细找了一遍,生怕自己遗漏了一些地方。但是结果依旧还是无奈——找不到的终归还是找不到。 夜已经深了,苏孝犁禅房中的灯火依旧亮着,他虽然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桌上静静摆放着的一碗白米粥和两碟小菜始终未动分毫。苏孝犁那是真的着急啊。 半夜的时候,苏孝犁想起了一个人,此人在自己看来心性最为聪明,而且跟自己的女儿又是有婚约在身,如今女儿平白无故的消失了,或许天底下只有这个人能帮着自己出出主意。 这人自然就是周小白了。 他如今吃饱睡着,正在梦乡中打着饱嗝。说来也怪,这个人虽然对吃东西很在意,却始终不见他发胖,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而来的人都是这个样子,总有些别人应该羡慕的地方。 后半夜,周宅的大门就被人叩响了,李代木开了门,见到是固川王府上的侍卫,顿时乐了:“嘿,我说你大半夜的过来又是想跟爷爷我切磋切磋不成?” 那侍卫脸色一红,顿时迥然道:“不敢不敢,小的这三脚猫功夫《菩提戒刀》如何能跟大侠相比?今夜来此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 李代木一问才知道,乃是苏凌郡主不见了。 李代木顿时不敢挡着,唤醒了周桐,两人带着那侍卫走到周小白房门口,喊醒了他。 周小白得知苏凌失踪了,心中也顿时一惊,连忙让丫鬟香草将此事去禀告了自己的母亲周氏,又喊起来了乐小姐,便与王力、赵赫等人匆匆出门而去。 夜路当然不好走,好在香山就在京师边上,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等他到了固川王苏孝犁的禅房中,苏孝犁正在桌前坐着,两眼盯着手中拿着的一个物式,正凝神思考着一些什么。 这样子的苏孝犁,不禁让周小白很是同情。 不等他见礼,苏孝犁叹了口气道:“你来了?” 周小白点了点头:“王爷可曾查出来一些什么?” 苏孝犁拿出这手上的一个物式道:“你看看这个,此物正是压在本王晚饭碗底下的。” 周小白接过来一看,不禁失声道:“这不是我给苏凌的丝帕么!” 第一百四十章.国运 周小白认得不错,苏孝犁递给周小白看的,正是当年在云中客酒楼当中,周小白递给苏凌擦拭用的丝帕,左下角尚有周字可做见证。只是如今只是见到这丝帕,苏凌又到哪里去了呢? 苏孝犁叹了口气道:“这饭食原是寺院之中伙房僧人给我送来的,方才我看到此物便拿去问他,谁知他也不认得这个东西。” 周小白疑惑道:“那这丝帕从何而来?” 苏孝犁道:“我这房中进出的只有几个人,晚饭送来以后便只有两人来过,你是一个,另一个便是太皇太后的服侍太监兴安了。” 周小白听后,想了想道:“兴安?王爷的意思是兴安知道郡主的下落么?” 苏孝犁苦笑道:“他不光知道,依本王来看,我这闺女多半落在太皇太后手里了。” 苏孝犁猜对了,苏凌郡主此时正在皇宫大内之中,正在慈宁宫里陪着太皇太后张氏。此次香山祈福大会之上,苏凌原本站的好端端的,她身旁一小太监忽然说到:“太皇太后要见你,郡主请跟我来。”苏凌便跟了他走从一旁岔道上走了。 岔道所在之处比苏凌站的地方矮了许多,乃是一个阶梯顺着主道缓步而下,苏凌走的很突兀,以至于下了阶梯几步,苏孝犁便看不到她了,这也就一瞬间的事情。至于后来太皇太后张氏问话、找人之举,不过是排了一场戏给苏孝犁看看而已。 太皇太后张氏看着跪在那的苏凌,很长时间都没说话,这让苏凌心中充满了不安。此时此刻,苏凌就像一个被捕猎者盯上了的小白兔那样,内心惶惶不能自已,也亏着是她平日里隐忍的性子,至少在表面上来看,现在的她还算是平静。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声,便吩咐兴安带上来一个人。等人到了太皇太后眼前,苏凌悄悄抬眼看去,只见那人一身道袍装扮,相貌丑陋,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左眼上有着一道伤疤,似乎是为暗器所伤,那眼眶里的左眼珠子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让人乍看之下会感觉有些害怕。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人进了宫内见了太皇太后张氏,他却不拜不揖,脸上神色也似寻常——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架子呢? 不待苏凌细想,太皇太后张氏却开口了:“盲道士,哀家这次把人带来了,你想见她究竟为了何事?” 盲道士听了,微微一笑道:“太皇太后,贫道不过是一江湖术士,此番就替郡主相面一番而已。”太皇太后闻言一愣,一旁的太监兴安有些看不下去了,立时道:“盲道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太皇太后么。” 盲道士听了这话,收起了笑容,郑重道:“贫道所相,皆为天相,此事非同儿戏,汝等岂能得知?不信,你可问问太皇太后,贫道可曾虚言?” 太皇太后听了此话,心底里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懊悔当日为皇帝朱祁镇选后所做的决定,但是现如今的事毕竟关系着大明的气运,难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就真的白费了吗? 盲道士可不是一般的道士,他是天底下元末以后全真派唯一的传人,此人看上去虽然只有四五十岁,但是谁也想不到他竟然跟明太祖朱元璋说过话的——虽然只是见于《太祖起居录》里的记载。 《太祖起居录》中记载,朱元璋修南京故宫的时候,没有完全按照刘伯温的设计,擅自移动了宫内几棵树木,结果刘伯温就对朱元璋说了:“陛下于宫内移木,今日仰仗陛下圣德可以无碍,但恐日后陛下子孙当有迁都之患啊。” 当时朱元璋虽然嘴上不信,却在事后私底下派官员去寻找高人来破“局”,以避免子孙后代真的迁都。这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盲道士。 盲道士在南京故宫内转了一圈后叹了口气道:“陛下,这宫内之局已成,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能在花园之中开一条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朱元璋是什么人?那可是无比强势的帝王啊,就连刘伯温都不敢讲的话,盲道士却说了出来。这话在朱元璋听了,此人就是在诅咒我大明将亡啊!立时勃然大怒下令将盲道士斩首。谁知盲道士被拖到法场处斩之后,却化为了一个草人,真人早已不知去向了。 因为这件事情很怪异,朱元璋嘴上虽然不肯松口,暗地里还真就挖了一条地道,还请了高僧来祈福,高僧走的时候,有话却不敢言明,只是送了朱元璋两张度牒。朱元璋深感这两张度牒意义重大,派人将其存放于铁锁乌铜匣之内,并存了两百纹银算作盘缠放在其中…… 以后的事情太皇太后张氏自然是了如指掌,事态的发展也如盲道士预料的那样,大明真的迁都了。太皇太后这次之所以能找来盲道士,倒不是她要找就能找到,反而是盲道士自己来的——盲道士敲了登闻鼓。 登闻鼓可不是一般的鼓,有明一代置鼓一面立在皇宫城门之外,太祖朱元璋规定:官吏士人、农、工、商、军各籍人等,乃至贱籍,有重大冤屈而有司不能诉者,皆可登而闻之,以达天听。这便是登闻鼓名字的由来。 盲道士敲了登闻鼓,这件事可是一时轰动朝野。因为这个时代早就不是大明初立的时候了,现在没有人敢去敲登闻鼓,且不论敲鼓之人大都以查无实据、惊扰圣驾为由给杀了,即便确实有重大冤屈的情况,皇帝虽然给出了处置的意见,但是一旦事情过去了,这敲鼓之人也会离奇失踪。 盲道士敲登闻鼓的时候朱祁镇尚未亲政,虽然他受到了皇帝朱祁镇的接见,但是问起事由,盲道士却不肯说出来,只言明需要见到太皇太后才肯说出来。这当然让朱祁镇非常不满,只是碍于其人身份特殊,这才请出来太皇太后张氏过问此事。 谁知盲道士见了太皇太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大明将亡,异族当兴,中宫无主,天下难定。这话一说出来,让久历风云的太皇太后也是大吃一惊。 在太皇太后张氏心中,没有什么能比大明的江山社稷更为重要,待要问盲道士内情,盲道士却什么都不肯说了,直到被太皇太后三番五次催促紧了,才说了一句:但求天意。之后,就飘然而去了。 这以后,就有了太皇太后张氏替朱祁镇大选秀女的事情,说来也巧得很,朱祁镇本来看中的乃是苏凌,谁知太皇太后张氏怕苏凌乃是勋贵之女,皇帝不好掌控,就让皇帝立了钱氏为皇后。 如今皇帝朱祁镇已经亲政,盲道士却又一次不请自来,这次的态度,跟上一次相比却是判若两人,这一次太皇太后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太皇太后原是以为自己已经破了局,所以盲道士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说了一句:“今日中宫之主已定,我大明江山无恙,此番倒是辛苦了道长,哀家与皇帝商议了一番,要封道长为金光得道神通显化真人的称号,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这话一说出来,盲道士却是哈哈大笑道:“些许名号,生意人家譬如蝇头微利,与我而言何足道哉?何况天意已定,大明虽不至灭亡,却有君王北狩之患,贫道亦是无可奈何。” 太皇太后闻言大惊失色,心中暗自揣度到:君王北狩,岂不是我朝将有靖康之耻!这还了得! 盲道士似乎看出来太皇太后的心意,正色道:“唉,太皇太后恕罪,贫道之前有碍于天机,所以不好讲明。当日贫道曾言:但求天意。说的就是指皇帝中宫之位,当有皇帝自己去选,奈何天意终究难以改变,此事如今已成定局了。” 太皇太后思量了一下,一下子恍然道:“皇帝当日选秀,本是看中了固川王苏孝犁之女苏凌,莫非皇帝选的是她,我大明竟可无恙?” 盲道士沉默半饷,出声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太皇太后急切道:“若是将皇后废黜,令皇帝重新大婚如何?” 盲道士摇了摇头道:“此事已成,废后之事本是不祥,何况也于事无补,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若是太皇太后执意废后,贫道敢断言,皇帝北狩之后便回不来了!” 太皇太后道:“既然如此,可有补救之法?”说完这句话,太皇太后张氏竟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朝着盲道士深施一礼。 盲道士侧身躲开并不受她之礼,而后长叹一声道:“天意如此,贫道本已修得金丹大道,可以远离俗世喧嚣,可叹竟有尘缘未了,只能两次三番来得此地,可恼,可恼啊。” 太皇太后道:“道长入世救人之心不改,乃是无量慈悲,此事不仅关乎我朝气运,也关乎道长仙缘,还望道长思量一二,救万民与水火之中。” 盲道士思量许久,终于出声道:“事已至此,不得不为,贫道想见一见苏凌郡主,但是此事需瞒过众人耳目,更不能让她父王知晓,否则于事无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这便有了苏凌“消失”之事。只是盲道士要见苏凌竟是为了相面,这究竟为了什么,却待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章.相面 慈宁宫内,盲道士似乎是轻描淡写的看了看跪在台阶下的苏凌,苏凌此刻虽然跪在地上假意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这种压迫感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忽然,苏凌猛的抬起头来,她顾不得头上发髻散落,以一种冰冷的姿态向着斜前方看去,才看一眼,苏凌竟是低沉沉的“哎”了一声——她看到了盲道士那个看似被暗器打瞎的眼眶里,竟然探出来一只通红的眼珠!通红通红的眼珠子周身遍布着错织如蛛网一般的血丝,离开眼眶竟然有着一些距离,这样的样子,怪不得苏凌惊呼出来。 “你的眼睛里……你的眼睛里……”苏凌重复呢喃道:“怎么会有眼珠子的!” 盲道士“咦”了一声,随即将手遮面,手上的道袍轻轻往下一拂,面上便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盲道士掐指算了一下道:“郡主不必惊讶,此乃贫道秘术,寻常之人根本无法得见,郡主既然能看破,看来郡主亦是奇人。” 太皇太后听得真切,也好奇道:“方才哀家看的仔细,道长脸上并无奇特之处,道长是何时施展的秘术呢?” 盲道士笑着解释道:“此法乃是贫道画龙点睛之法,贫道自幼修炼全真大道,自《白首太玄经》悟得此法门,寻常人等并不能看出端倪。贫道一旦施展此法,则鬼神立现,妖魔无处遁形,能看破者,万中无一。” 苏凌好奇道:“我虽不修道法,却也只听过《太玄经》,这《白首太玄经》是什么?我记得这乃是前朝大诗人李太白所做《侠客行》中的最后一句诗,原文乃是: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这和道长所修法门有何关联?” 盲道士微微一笑,停了一会道:“郡主此言差矣,《白首太玄经》并非没有其书,世人只知李太白乃是诗仙,却不知道他其实还是一个剑仙,这《白首太玄经》正是李太白悟道以后写的,只是留存于世的极为罕见,世人不知而已。” 苏凌听了这话,朝着盲道士微微福了一福道:“是我浅陋寡闻了,还望道长见谅。” 盲道士摆了摆手道:“郡主,恕贫道直言,郡主乃是凤仪之资,若是能脱离此间,随贫道修仙,贫道敢言他日造化郡主定然不在贫道之下。” 苏凌听了此话,不禁嫣然一笑道:“凤仪之资?道长说笑了。有凤来仪,乃是指的皇后才是,我却是不敢当的。若说修仙,我自幼并无此志向,而今只愿得一人之心相伴终老而已。” 盲道士闻听此言,却是连连叹气:“可惜!可惜!” 这话又勾起了太皇太后张氏的疑问,太皇太后看着盲道士那模样并非是惺惺作态,反而有痛心疾首之感,便发问到:“可惜在何处?” 盲道士摇了摇头道:“有凤来仪之资,并非一定是女子,男子也可有此相貌。凤凰、凤凰,凤为雄,凰为雌,乃是朱雀真身演化而来,本是我道家护法之神。人若有此相貌,男者为王,女者为后,然世人皆贪图眼前荣华富贵,生有此相者,大多沉迷于此。但郡主却不一样,她生有此相,却并不贪图此间荣华富贵,有此心性如能入道修行,他日得成大道则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事有因,必有果,欠了他的,终归还是逃不掉的。” 苏凌闻言,突然出声问道:“他是谁?是周小白么?” 盲道士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向着太皇太后一抖手中拂尘,欠身道:“太皇太后,郡主即便不能入住中宫,但是若能嫁得周小白此人,倒也还了当日情分,与我大明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这里,偏过头向着苏凌道:“只是郡主当断则断,若有不如意,可持此物往茅山相求。”说罢,从袍袖之中拿了一个铜葫芦递给了苏凌。 苏凌原本并不想接,却见那铜葫芦似乎长了脚一般,越变越小,竟是从盲道士手中飞到了自己腰间,系在了裙带之上。 太皇太后看着也很稀奇,拍手道:“道长果然是有仙术。” 盲道士哈哈一笑道:“此乃障眼法,哈哈哈,也罢,走了走了!俗物一个罢了。” 待其走出慈宁宫大门之际,苏凌却似乎又听到了盲道士的话:“徒儿,为师去也,假龙假龙,真凤真凤,归去来兮,他日相逢。” 盲道士到了门外,守门的卫士也没看清楚他的身形,似乎就像一阵清风拂过,又化作清风而去了,此时,青天郎朗,云不蔽月,四下悄然,倒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沉寂感。 待盲道士走后,太皇太后张氏将兴安支了出去,只留下了苏凌一个人。太皇太后郑重道:“苏凌,而今哀家也不瞒尔等,哀家之所以要将你特意找来,就是不想你那父王知道此事。接下来哀家所言,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不可有第三人知晓此事。” 苏凌听了这话,连忙跪拜道:“臣女知道其中利害,断然不敢泄露半句的。” 太皇太后张氏道:“原本哀家都想让皇帝废后改立你为皇后,但是盲道士不让,他说这也是于事无补。唉,哀家当日就该让皇帝立你为后才是,这件事,是哀家错了。” 苏凌听了此话,心中一凛,跪在那里,半晌不敢言语。 太皇太后似乎察觉到了,出言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害怕,哀家所言,也是给你交个底。”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哀家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哀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自问虽然比不上那些贤后,却也算得上勤理政事,哀家并非独断专行之人,一心所为的,也是我大明江山。” 苏凌叩拜道:“太皇太后圣明举世皆知,勤政之德,可比汉孝文皇后和本朝孝慈高皇后了。” 太皇太后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可不是溜须拍马之人,也说这些话来奉承哀家?窦太后,以黄老之学治理国家,才有了文景之治。孝慈高皇后则是本朝太祖皇帝的左膀右臂,她可是救下了不少有功之臣啊。”说完这话,又言道:“哀家倒是听说了,有人说哀家学的是那武曌,独断专行,不给皇帝亲政的机会。” 苏凌道:“武曌为一己之私,杀害亲子,虽然政绩卓著,其实乃是大唐国运使然,若是有人将太皇太后比作武曌,其心可诛!” 太皇太后闻听此言,叹了口气道:“虽然武曌可恨,却是自有一番境界,敢立无字碑在那里,任由后人评说,倒是当的起一代帝王。哀家不学她,是因为哀家不是贪恋权柄之人,哀家想的啊,就是让黎民百姓能够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让我朱明江山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哀家也就知足了。” 苏凌听了太皇太后这般掏心窝子的话,不禁两眼有些湿润,颤声道:“太皇太后圣德仁慈,臣女感佩涕零。” 太皇太后却是笑了道:“苏凌,哀家还想替你跟周小白完婚。乘着哀家还能走得动路,哀家想啊,你们两个就赶紧完婚了吧。” 苏凌听了这话,顿时脸上绯红,女儿家的羞涩显露无疑,却还是叩拜道:“但凭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指了指身前桌案上的一卷懿旨,向着苏凌招了招手道:“这卷懿旨,乃是我写给你跟周小白的,他日如果遭逢大难,可保尔安然无虞。” 苏凌上前接了懿旨,折叠起来贴身藏好,走下去又叩拜道:“身受太皇太后隆恩,臣女谢恩不尽,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皇太后听这话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出去吧,哀家有些倦了。” 苏凌站起身来,又施了一礼,这才缓步退出门去。 话说苏凌回到了王府,王府之人立时将这消息传给了自家王爷,不过一个时辰,苏孝犁和周小白二人都出现在了苏凌眼前。 “你去哪里了?害的父王找的好苦哇。”苏孝犁面色有些焦急道:“你可知父王为了找你,都要闯宫去了。” 闯宫可不是一般的罪状,严重点,可算大逆不道之罪! 苏凌听了这话却是心中一凛,暗道:莫非父王知道我在太皇太后那里? 苏凌想起太皇太后的叮嘱,不敢直言相告,只能说到:“是女儿不孝,让父王担心了。其实女儿并非是在皇宫里,而是在香山祈福会上,女儿遇到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道士,女儿也就跟他说了说话,等他走了,天就暗了下来,女儿四下张望,发现竟在皇宫之外。” 苏孝犁听了这话,满是疑问,想了些时候方才言道:“瞎了一只眼的道士,莫非是老早之前敲登闻鼓的神仙?” 苏凌从腰间的裙带之上解下那个葫芦,递给苏孝犁道:“父王,那道长临别之际还送了个铜葫芦给我。” 苏孝犁将这铜葫芦拿在手上仔细观瞧,待看到七宝二字,顿时猛然惊讶道:“这莫非是牛鼻子无虚道士跟本王提过的:七宝紫铜葫芦!” 周小白在一旁看着苏孝犁,感觉他神色有异,奇道:“这个铜葫芦有什么用处?” 苏孝犁郑重道:“本王听那牛鼻子无虚道士跟本王说起过,说这七宝紫铜葫芦乃是上界仙人仿造太上老君的紫金红葫芦所做,珍贵无比,其中装的仙丹,虽然不能让人吃了升得仙界,但凡人吃了却可以百病全消!” 周小白咋舌道:“竟然是仙家之物?快快打开来让我吃吃看,我也尝尝仙丹是个什么味道。” 苏孝犁不置可否,苏凌却是点了点头,将七宝紫铜葫芦接过来,打开了葫芦盖,倒了一颗丹药出来,就递给了周小白。 周小白伸手接了,刚要吃,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到:“这葫芦里有几颗这样的丹药?” 苏凌笑了笑道:“多呢,你吃吧。” 周小白不信似的将那葫芦抢了过来,摇了摇,并没有什么声响,仔细一看,葫芦里面已经空了,哪里还有剩余的丹药呢? 周小白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将仙丹又装回了瓶中,叹了口气道:“唉,就一颗而已,你还要骗我。” 苏凌低头小声道:“你想吃便给你吃,这东西父王说好,应该也不差的。你前些时日病的厉害,吃了这丹药,应该就无后患了。” 周小白笑道:“苏凌,你待我是真的好,这药你留着吧,说不定有用呢。我的病早就好了,哪里还需要它?” 苏凌抬头看了看周小白,笑了道:“好,那我收起来,给你留着。” 苏孝犁看着自己的女儿跟周小白你一言我一语,感觉自己有些插不上话了,假装咳嗽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既然人回来了,那么各自先行回去休息吧,明日之事,明日再议。” 周小白知道这是苏孝犁下了逐客令了,向着苏孝犁和苏凌施了一礼,便出门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平反 正统七年,农历十月初。北风自北而来,扫荡乾坤大地,天气乍冷。大明京师之中,官吏人家、豪门富户家家开始累积薪碳,以备不时之需,贫者则大多穿着充以木棉的麻衣,入山采樵。木棉可不是棉花,并没有多少御寒的能力,但是好处在于填充看似厚实,让贫者多少有一些心理上的慰藉罢了。 周家一个月前终于将周小白和苏凌的婚事定了下来,并陆续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礼,就差迎亲这最后一步,迎亲的日期双方定在十月十八,看黄历,确实是个好日子。 在这期间,周小白接到了圣旨,封了他个亚中大夫的文官散阶,是个从三品,这是苏凌郡主曾经告诉过他的,倒也算不上什么惊喜。但是惊喜在后面,他被皇帝任命为太仆寺寺卿。 太仆寺寺卿,这个职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一把手,也确实是个一把手。想周小白乃是十八岁的年纪,却当到了国家中枢机构当中某个部的一把手,真可谓是一步登天。而且,这太仆寺寺卿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从三品,与周小白本身的文官散街亚中大夫是对等的,这在此时非常罕见。 因为一般来说,散阶封的高一些不要紧,只要不是正一品、从一品这样的最高等,其他也就是一个荣誉的虚职,算是皇帝给大臣的福利,让他多拿一份工资。但是实职,一般都是低于、甚至大大低于这个散阶职位的,不然我大明这么多的王爷、驸马、宗室等等,要怎么安排呢?所以当个驸马,给能一个正七品的差事干干,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大多数皇亲国戚,其实最终也就是被国家养着,成了混吃等死的猪而已。 周小白显然很被皇帝看重,所以给了他太仆寺卿这样的高等职位。但是,但是,周小白并不高兴。 “唉,要去养马了啊。” 这是周小白听到自己新的任命后的第一句话。 不错,太仆寺,正是大明掌管天下马政的最高机构,按时督察有关马匹印烙、表散、课掌、孳牧等事,每年春秋二季检查马匹增耗、齿色,三年一稽比,布政司与按察司不得参预,如有减损,由兵部上报皇帝进行处罚。 :天知道皇帝老儿是怎么想的,竟然叫我去养马?这句话,是周小白的心里话。在周小白看来,天天跟马待在一起,能有什么乐趣?而且,这事情还算是军国大事,是由兵部和皇帝直接管理的,出了岔子,那可是有掉脑袋的风险——毕竟军令如山啊。不管愿不愿意,反正皇帝是让自己去干了,要不是跟苏凌成婚在即,怕是现在自己就要待在马厩里了。想到这里,周小白顿时感觉北风更加的冷了。 “老爷,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莫非是在想苏凌郡主?”背后冷不丁的有人说话。周小白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贴身跟班周桐在打趣自己。 “也没想什么,马上要迎亲了,我本想上街走走,去我大哥那里喝杯茶水,但是现在感觉自己也不想去了。”周小白叹了口气,看着天边浑浑噩噩的灰色云彩发愣。 这时,有人推开前门来到了前厅外面,向着周小白道:“大人,内阁首辅杨大人派人来了,想邀大人过府一叙。” 周小白点了点头道:“李代木,你吩咐下去让张安备轿,我这就过去。”周小白说完这话,脑子里却在思量:这个时候杨阁老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情?莫非还要自己不能与苏凌成婚不成?不可能呀。 到了杨士奇府上,出乎周小白的意料,这一回,杨士奇竟然是在花厅接待自己的,穿得也是一身便服。杨士奇看着身穿大红孔雀补服图案官袍、头戴金丝乌纱折上巾的周小白,忽然感慨了一句:“老夫在你这个年纪,别说穿绯戴金,就连功名尚未考得,果然是后生可畏。” 周小白听了这话,忙道一声不敢,行礼落座之后,便问到:“不知首辅大人将下官传来所为何事?” 杨士奇指了指花厅桌案上的一封奏疏道:“这是太皇太后让我写的奏疏,她问天下何事未定?老夫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两件事情,这第三件事情,实在是没有头绪,所以让你来参详一二。” 周小白点了点头道:“不知首辅大人写的前两件事是何事?”说完这话,便习惯性的将桌案上的茶水端了起来,打算喝上一口。 杨士奇屏退了护卫,四下看了看方才言道:“这第一件事,便是让建庶人认祖归宗。” 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周小白吓了一个哆嗦,直接将手中的茶碗打翻在地。周小白暗自思量:建庶人?那不是我的叔叔朱文圭吗?首辅大人莫非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故意在拿这件事来套我不成? 杨士奇也有些怪异的看着周小白道:“莫非老夫所说有何不妥之处,竟然让你吓成这样?” 周小白深吸一口气,起身先是向杨士奇拜了三拜,转而昂然变色道:“首辅大人此举真可谓惊天地而泣鬼神!想我大明,自太宗皇帝继位以来,建文朝旧事便无人敢提起。如今大人却以尊贵之体,甘箭矢石之心,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真可谓*******,*******。下官佩服!” 杨士奇被这话说的心头一热,拍案而起大笑道:“好一个*******,*******!好贤侄,果然是你,也就是你能看出来老夫的用心良苦啊,哈哈哈哈……” 周小白道:“首辅大人此举,在下官看来,确实用心良苦啊,方才惊愕之下错将茶碗打翻,还望首辅大人恕罪。” 杨士奇一摆手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只要我等能让建庶人认祖归宗,将其名册记录在宗室典册之内,上对得起太祖皇帝开朝立国之恩,中可安士林官吏惶恐不安之心,下能抚军民百姓牵连疾苦之情——由此三者,老夫为何不做?!” 听他这么说,周小白这才放心下来,杨士奇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杨士奇想要做的,实际上就是为建文帝遗留下来的问题翻案,这件事情在他看来牵连太广,株连太多,官吏人等、黎民百姓怨气太大。现如今,辽王一系已将大明江山坐定,这些事情是到了应该解决的时候了。 为什么建文朝的历史连史官都不敢记载?提到找建文帝,还要用通海来代替?为什么年年都有人敢冒充建文帝或者他的子嗣起来跟朝廷叫板?这些问题在杨士奇看来,都是因为建文帝没有名分导致的,只要给建文帝一个名分,不再忌讳提起,那么天下自然就大定了。 所以杨士奇上奏的第二件事,便是太宗皇帝曾下诏凡收藏方孝孺等乱臣遗书者死罪,这条禁令应当解除。这也是为了让天下安定,这一条实际上也是对第一条的补充。 但第三件事,杨士奇却想不出来了。 周小白仔细想了一会,开口道:“既然建文朝乱臣的书可以收藏,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些人都是没有罪的啊,下官以为这第三件事,应该是替建文朝的官员平反!” 杨士奇闻听此言,微微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辽王起兵是没有错的,为的是平燕逆之乱。太宗皇帝曾经也说过自己起兵的原因:内因就是建文朝有乱臣贼子,外因是燕逆起兵造反。如果将这帮人平反了,朝廷又该如何去解释辽王起兵之事呢? 这个问题如果解决不好,那就不是天下大定,而是天下大乱了!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建文朝的臣子没有错,那错的岂非是我太宗永乐皇帝了么? 很难办啊。 周小白看出来杨士奇的顾虑,劝慰道:“其实给这些建文朝的臣子平反,不需要用大义的名义,所谓两军对垒各为其主,他们都是忠臣哪。如果忠臣不能平反,下官斗胆问一句:千百年后,又有谁来保卫我大明江山呢?” 杨士奇闻言,猛地一拍额头:“是了,是了!两军对垒各为其主,说的好啊。”停顿了一下,杨士奇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将这三件事上奏疏,请太皇太后定夺。” 周小白道:“这么急么?” 杨士奇叹了口气道:“太皇太后她,她……快不行了。” 三日之后,杨士奇将奏疏递上,当日便得到太皇太后的首肯和皇帝的批复,朝廷下上决定实行这三件事。由此拉开了大明立国以来,最大的平反案! 第一百四十三章.永好 农历十月十八这天正是周小白迎娶苏凌郡主的大喜日子,因为苏凌郡主品级高贵,又是太后赐婚,所以皇帝朱祁镇特意赐下府邸一座,赐名叫做荣恩郡马府,地址在京师城南固川王府邸旁边的一条街上,倒是相距不远。 这座宅院,十几年前原本是宣宗皇帝的重臣户部尚书夏元吉的府邸,但是原先的规模远没有现在这么大。夏元吉死后,因其子在金陵做官,这座宅院便划给了皇帝所有。这次周小白跟苏凌大婚,朱祁镇倒是很大方的将其送了出去。虽然十几年没有住人,但是这座宅院毕竟是皇家之物,所以日常的照应还是有的,这几个月来又请得京师里的能工巧匠修葺了一番,倒是让这宅子里外一新。 这所宅院东西架构,是典型的三进五间的宅子,三进,就是有前中后三个庭院,五间,是指府上有正房五间,其余厢房则有三十余间,还有供下人们住的偏房数十间,整个宅邸的规模在京师官员的府邸来说也算是很大的了。可怜原先的主人夏元吉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现在修葺、改造之后,却让周小白占了便宜。 因为苏凌乃是郡主的身份,周小白也算皇帝眼前的红人,又是太皇太后赐婚,所以周小白迎亲,皇帝朱祁镇也派了宫内的太监前来参加。本来皇帝也要亲自来的,可惜太皇太后张氏病重,朱祁镇只能留在慈宁宫里日夜侍奉,算是给自己标榜的“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做一个表率。 此刻,荣恩郡马府已将大门敞开,苏凌乘坐的八抬大轿已在门前停下。她身穿装饰有火纹华虫图案的鲜红圆领袍衫,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是嫁衣,所以火纹外侧均装饰金线,华虫也就是锦鸡的眼中,都镶嵌珍珠装饰,外罩银丝线缝制鎏金滚边的大红罩衫,罩衫上装饰为双凤连云纹、这是象征皇家赐婚才有的恩典。头上戴的是珍珠翡翠冠,镶嵌有珍珠七枚,所用都是藩国进贡之物,冠上饰有五彩雉羽七支,这是为人臣者命妇等级最高级的象征了。 当然最神秘的,还是那一帘红盖头。 苏凌静静坐在轿中,心中泛起涟漪,明明是日日夜夜都盼着今天,但如今真要跨过这道大门,她还是留下泪来。 在礼官的催促之下,同样也是盛装礼服穿戴整齐的周小白从马上跨了下来,新的府邸离固川王府明明只隔了一条街,但是一路上他感觉自己却像是走了一年。 明朝制度是新郎官此时要走到轿前,等新娘子从轿子里递出一段红绸做的牵线,才能将新娘接下来。等了许久,轿子里并没有红绸递出来。 周小白正在发愣,轿中的苏凌说话了:“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声音似有凝噎。周小白看着只隔折一帘的苏凌,微微一笑,接口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周郎,勿忘今日之说。”说完,从轿中递出来那段红绸,不想周小白却伸手揭开了轿帘,一把握住苏凌的手道:“凌儿,我们到家了,夫君抱你进门。”苏凌闻言有些吃惊,刚要反抗,却被周小白拦腰一抱,抱起苏凌跨过了门前的炭盆。 这一切将周围人看傻了,礼官站在那里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周小白却看着周围人笑道:“自家娘子自家疼,我怎么舍得让她走路进门呢!”这话惹得门外看热闹的百姓也是纷纷哄笑起来。 一直抱到了前厅门口,周小白才将将苏凌轻轻放下,婚礼又按照礼节正常进行了。 拜过了天地,拜过了祖先,会过了亲朋好友,天色虽还大亮,周小白已是进了洞房。本来婚宴就是流水席,作为新郎应该要陪客到晚上的,谁知周小白惦念着苏凌,却是早早来到了房中。好在过来吃婚宴的人都是周小白的旧识,要不就是身份尊贵的大臣,倒也没有人不识趣跟进去要闹洞房。 推开洞房的门,眼前的一幕却让周小白吓了一跳。他第一眼看见的人竟然不是苏凌,而是虞幽。 “今日好兴致啊,周公子?”虞幽咯咯笑了一下,出言打趣道。 周小白忙问到:“你把凌儿怎么了!” 虞幽一指床上,娇笑道:“哎哟,凌儿,凌儿的,叫的好亲热呀。你的美人不是好端端的在那么?” 周小白看到苏凌却是好端端的坐在那里,没被虞幽杀了,心中总段稍稍安稳,猛然,他意识到了不对:虞幽在跟我说话,苏凌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虞幽冷笑道:“你不是喜欢你家夫人这个大美人么,我也是为了成全好事,刚给她闻了闻蔓心草的香料。” 周小白闻言一惊:“蔓心草?那是什么!” 虞幽笑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是看不起我的,我当然要让你知道,其实女人都是一样,这蔓心草乃是一种春药,一会就有好戏看了。咯咯。”笑声中透着满满的自得之意。 果然,只是过了一会,苏凌便沉吟道:“周郎……我……我……我……,你……你……”话说到最后,似乎颇为难受。 周小白连忙挑开来苏凌的盖头,急切道:“凌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凌咬了下嘴唇,满脸绯红,神色非常怪异,似有春心荡漾、似乎满怀恨意,又似乎还藏有其他什么东西。 虞幽笑道:“呵呵,周公子,这还不简单么,你家娘子现在可是想死你哦。还不快快解开她的衣衫?” 苏凌听了此话,也是猛然将周小白的手搭在自己罩衫之上,叹息道:“周郎,你……你……”忽然,她猛地推开周小白的手,低声道:“周郎,你快走!这人……要害你!” 周小白回过身来,冷面对着虞幽道:“你的心肠为何如此歹毒?此时凌儿中了你的迷魂散,如我现在按照你的意思行事,凌儿一辈子都会留下心理阴影!你!你好歹毒啊!” 虞幽冷哼一声道:“哼,你们这些人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喜欢的人便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不喜欢的则弃之如草芥!你可对得起我么!我哪里就比她差了!” 周小白叹了口气:“是,你救过我,是,我欠你的,但是两情相悦之事不能勉强,女子打扮的漂亮,为的是被爱,而不是被强女干你明白吗?”说完将手一伸:“解药在哪里?” 虞幽没有言语,想了一会忽然抬头道:“你不是善音律么,不如你弹奏一首曲子来给我听,要是我高兴了,解药兴许就给了你。” 周小白道:“我这人最恨的就是别人要挟与我,这你应该知道的。” 虞幽恨声道:“你!”一个你字,已经包含了一切的爱,亦或是一切的恨。过了一会,虞幽丢下了一个瓶子,自己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中。 周小白揭开那个瓶子闻了闻,有一股清香味,知道兴许这就是解药,连忙拿在手上,递到苏凌面前让她闻了闻。说来也很奇特,只是半柱香的时间,苏凌脸上的绯红便慢慢褪去,神色也变得一如往常。 周小白看着苏凌,自责道:“她是……”刚要说话,苏凌却抬起手来按住了周小白的嘴唇:“周郎,看她行事,她也是爱你之人。唉,你的性子我知道,即便你不去招惹她,怕是她也会来招惹你的。” “凌儿……”周小白眼泪下来了:“是我没用,大婚之日竟然让你遭此陷阱。” 苏凌道:“不,反而是她让我更加看清楚了,周郎,你待我真的很好。”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哪里好了?我只是感觉自己很没用,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苏凌浅笑了一下,安慰道:“喜欢你,又不是喜欢你武功有多高,你这个人吧,挺有趣的就是了。再说,虽然你不会武功,但是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在你面前么。” 周小白道:“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没跟你说。” 苏凌摆了摆手道:“你的那些事情,你想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不说的,我又何必去勉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这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大人,我是李代木,方才内廷太监来此,说有急事召大人入宫!” 周小白疑惑道:“我今日洞房花烛夜,宫里能出什么急事呢?”猛然他想到了什么,对苏凌道:“不好!怕是宫内有变!凌儿,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放心,我让李代木守在此处,我去宫内走一趟。” 苏凌连忙摇了摇头道:“夫君不可如此,此时召你进宫必定出了大事,李代木是你身边最厉害的护卫,他跟着你去也好有这个照应。我这里自会喊来王府侍卫保护,你就放心去吧。” 几番推辞之后,周小白无奈,听见催促的紧,也只能换了衣衫出门而去。周小白推测的不错,宫内确实出了大事,太皇太后张氏病重危急,已是到了最后关头。可是现在召周小白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薨逝 周小白在新婚当日接到宫内传召,让他速速进宫,就知道事态非常紧急,周小白甚至连马车都顾不上坐,就只带了李代木一人赶了过去。谁知到了紫禁城大门外,宫门却不肯放行。 “站住!是是何人至此!”宫墙之上一人大声喊道:“此处乃是皇宫重地,擅闯着格杀勿论!” “驭……”,周小白停住马匹,诧异道:“本官乃是太仆寺卿周小白,今日奉太皇太后口谕进宫,尔等为何阻拦?” 楼上那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周大人,下官乃是锦衣卫千户梁恒,见过大人。” :锦衣卫千户?周小白暗自思量道:这紫禁城昨天还是由五军都督府下属的神机营把守,今日怎么就换了人?不待思量太多,想着太皇太后还急着要见自己,便在马上喝道:“梁大人,既然你已知晓本官身份,为何还不速速打开宫门?” 梁恒疑惑道:“并非下官有意阻挠周大人,只是下官并无接到太皇太后的口谕要让周大人你进宫哪。” “什么!”周小白闻言大惊,转身问李代木:“方才是何人来通传的?” 李代木道:“是宫内一个小太监传的太皇太后的口谕,我看他催促的紧,才去催促大人的。” 就在说话之间,紫禁城的大门便打开了,一会的功夫,城楼上的梁恒就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队护卫。梁恒道:“下官想着今日乃是周大人新婚大喜的日子,料想不会拿进宫的事情来说笑,这样吧周大人,容下官进去禀告一声如何?” 周小白点点头道:“如此就劳烦梁大人了。” “好说,请周大人在此稍待片刻。”说完这话,梁恒便急匆匆的走进了宫门。待他进到皇宫里不远,就听路旁站着的一人道:“梁恒,你做的很好,再拖延他一个时辰,老祖宗那边我自然会为你请功的。” 梁恒看了那人一眼,叹了口气道:“封赏我自是不要的,还望事成之后老祖宗能救下犬子。” 那人听了这话感觉非常不满,立时啐道:“啊呸,老祖宗的事情也是你能问的么?实话告诉你,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就是你家指挥使马顺,老祖宗说要他脑袋,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梁恒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道:“下官当然知道这点,但是太皇太后确实传了口谕让周小白进宫的,如果被太皇太后的人知道了,下官左右便是个死,但是下官那犬子实在无辜的很。” 那人摆了摆手道:“太皇太后就要咽气了,你说你怕什么?你也是锦衣卫出来的好手,怎么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梁恒被那人说的也不敢再做声,但是要他拖延一个时辰,这要怎么做呢?老祖宗的意图何在? 果然,周小白只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不耐烦了,他把心一横,迈步就往里走。梁恒带的那一队士兵虽然堵着门,却被他逼得慢慢后退。就在这时,梁恒又回来了:“周大人,下官已经将你的事情禀报了,请再稍待片刻。” 正说着话,宫门内走出来一个人,扬手就打了梁恒一个巴掌:“好你个梁恒,难怪太皇太后等不来人,却是被你给拦住了!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滚!”兴安一边骂,一边上前抓住周小白的手道:“快随咱家进来,太皇太后等你呢。”有兴安带路,谁人还敢阻拦?原本堵着门的众护卫连忙闪在一边,只留下梁恒一人呆呆的看着城门。 等周小白到了慈宁宫门口,发现王振正站在外面,兴安也不跟他多话,径自带着周小白进了内殿。进到慈宁宫内,周小白这才发现皇帝朱祁镇,郕王朱祁钰,首辅杨士奇、阁老杨溥都在殿内。 暖阁床上躺着的,正是太皇太后张氏,此时的她已经奄奄一息。兴安含着眼泪叩拜在床头道:“太皇太后,周大人来了。”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微微睁开眼睛,想说话,却已经含糊不清了,她微微动了动手指,兴安便已经明白,连忙将床头靠案上的一道懿旨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太皇太后。 此时太皇太后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兴安便将懿旨展开,宣读道:太皇太后懿旨,皇帝、郕王及诸位卿家接旨: 自先帝龙驭宾天,哀家垂帘七载,当时皇帝年幼,当年国是唯艰,哀家本无才德,何能治理万方?所幸者,得上天之庇佑,赖祖宗之威德,仰天下臣民以孝敬。然女子为政,阴阳有别,故哀家薨逝之后,后宫不得干政,宫内太监更不得假以皇帝旨意擅权。此条法度,皇帝谨记,后世帝王不得枉废!郕王,先帝子嗣,本应就藩外国,哀家念其年少,依为皇帝臂膀,特赐就藩京师。首辅杨士奇、次辅杨溥皆国之柱石,望皇帝亲近之。太仆寺卿周小白,其人孝悌,虽为宗室仪宾,应当授予官职,不得无故外放。古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哀家之言,出于肺腑,心心念念,无外乎我朱明江山社稷。哀家薨逝以后,葬礼用度,一切从简,不得劳费民力,钦此。 朱祁镇等人跪着听完了旨意,众人无不落泪。 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张氏,此时只感觉万籁俱寂,耳边似乎又一次听到了佛龛的那首偈子:九月初九登高楼,一月一九入水流,此番因果真前定,有人欢喜有人愁。九月初九,加上一月一九,可不是十月十八么?咦,不对,是十月二十八,唉,莫非哀家搜查了佛寺,还会减寿的?罢了,罢了……眼睛慢慢闭上,随着慈宁宫内哭声传出,一代贤后毕竟寿终正寝。 听到里面的哭声,站在外头的王振虽然也是跟着哭,但是他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太皇太后终于死了!唉,死得太晚了啊!哼,这以后,还有谁能压得住我么? …… 太皇太后薨逝,皇帝朱祁镇为她举行国丧,京师人人缟素,旨意传达全国以后,百姓都为她穿素服十三天,很多人还自发为她穿素服二十七天,可见太皇太后张氏还是很得民心的。 周小白跟首辅杨士奇、次辅杨溥他们被皇帝朱祁镇选定为奉旨哭灵大臣,虽说国丧每个大臣都要哭灵,但是大多也就混个脸熟而已。但周小白他们就不一样了,这是表率!何况太皇太后的遗诏也是他们几个接的,这叫什么?这叫恩宠。 周小白这是第一次哭灵,没有经验啊。杨士奇和杨溥一登台就哭得昏厥了过去,皇帝朱祁镇怕两位老臣有所闪失,就让他们回去休息。所以哭灵的表率,实际上就是周小白一个人了。说起来哭灵是门很高深的学问,哭谁不会?你还要能说才行啊。 周小白没柰何,只能拿出来看家本事,只见他嚎啕大哭道:“呜呼哀哉!天地同泣!呜呼哀哉!山河同悲!太皇太后,恩慈四海,近日薨逝,痛我心怀!……” 这么个哭法,要哭三天,恩,三天。 三天之后,周小白嗓子已经发不出声了,人瘦了整整一大圈,最后也是被人抬回荣恩郡马府的。但是因为哭的确实很到位,倒是博得了京师很多大臣的好感。 看着抬回来的周小白,苏凌心疼得紧。此时郡马府中,周母、周伯文、乐知秋、陆贞娘等人也都来了。原本周母还有些拿不准,所以见到一身郡主服饰的苏凌便要行礼,谁知苏凌很是通情达理,不仅没有拿着郡主的架子,反而以家礼相见,倒是让周母很是喜爱。 “唉,这几天小白吃苦了。”周母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周小白叹息了一声:“做官做官,先要哭棺,难为他了。” 周伯文闻听此言,立时提醒道:“母亲大人,慎言。” 苏凌道:“大哥请放心,护卫们都在院外,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人会说什么。” 周母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时有些窘迫。 乐知秋道:“郡主,周……小白他没事吧?可曾让郎中来瞧过了?” 苏凌道:“妹妹放心,杭姑娘之前已经来过,帮相公诊了诊脉,相公之所以晕倒,是因为伤心过度,津水干涸所致,服下几贴药就好,没有大碍的。” 乐知秋点了点头,忽然反问道:“郡主,你刚才喊我什么?” 苏凌笑道:“相公之前就与乐小姐熟识,他喊你妹妹,夫妻本为一体,我自然是认你的。” 陆贞娘在一旁插话道:“郡主,那我呢?” 苏凌微笑道:“你本来就是相公的妹妹,我自然也拿你当妹妹看待。” 周氏道:“郡主有心了,老身知道小白这孩子能娶到你,也是他的福气。” 苏凌连忙站起身施礼道:“母亲大人言重了,这是儿媳的本分。” 周母笑道:“郡主出身高贵,在家喊老身母亲,老身觍脸也就受了,在外头还是要有上下之分。” 苏凌道:“母亲大人不必如此,在家自然是行家礼,就算为御史言官得知,此乃孝道,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周伯文笑了笑:“郡主有心了。” 正聊着天,床上躺着的周小白渐渐醒转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凌儿,我要喝水。” 凌儿这个称呼被他当着众人的面叫出来,苏凌也是脸色一红,闺房之中的称呼,未免太甜蜜了一些。果然,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乐知秋和陆贞娘的神色则显出来一些落寞。 第一百四十五章.心术 正统七年,农历十二月份。 这个时节正是大明京师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所幸太皇太后的国丧之事也基本办的差不多了,现在又临近春节,京师里倒是渐渐恢复了往日的面貌。 按照太皇太后张氏的旨意,皇太后孙氏不得干预朝政,年仅十六虚岁的皇帝朱祁镇开始独自掌权,庞大帝国的重担一下子就压到了这位少年皇帝稚嫩的肩膀上,令其日感疲惫。 出乎朝臣们的预料,朱祁镇的贴身太监王振,这段时间以来倒是显得比以往更加的小心谨慎。照理来说,他既深得皇帝的信任,又掌内廷掌印太监的实权,太皇太后既然已经死了,这天底下还能有谁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呢? 朝臣们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王振这段时间,确实是很奇怪,行事作风与以往大相径庭。首先自从太皇太后死后,所有的奏疏他都不敢私自批复,总是第一时间上报给皇帝朱祁镇,等待处理结果。其次,即便皇帝让他去处理一些朝政,他也会同秉笔太监金英、随堂太监兴安等人一起做决定,不敢擅权。最后,他每遇大事,在皇帝朱祁镇做不了决定的时候,他总归是劝说皇帝去找他的死对头——首辅杨士奇帮忙。 王振之所以会这么做,当然是事出有因,那道太皇太后的遗诏就是一个因素。 这天散朝之后,皇帝朱祁镇正在乾清宫暖阁之中批阅奏疏,待连着看完几封奏疏,他不禁“咦”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王振。 王振被皇帝这么看着,脸上似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连忙下跪道:“陛下,莫非是内臣做错了什么?若是老奴错了,我这就请旨挨板子去。” 朱祁镇听了这话,扬了扬手中看的那份奏疏道:“这是右都御史王文的奏疏,奏疏上列了你十大罪状,说你卖官鬻爵、假传朕的旨意、利用锦衣卫不请奏报便擅自处置等等……王大伴,你自己看看吧。” “是。”王振小步走到案边,将奏疏拿在手上仔细翻看,看完以后又将奏疏放回了案上,这才道:“王大人弹劾所言,内臣都认下了。” 朱祁镇奇怪道:“嘿,朕就奇了,你王大伴如果真的做了这些坏事,竟然连一句都不申辩的么?” 王振叩拜道:“太皇太后在时,内臣确实做过一些上面说的事情。比如这卖官鬻爵,正统五年,河北大旱,京师无粮,陛下下旨令左佥都御史张纯、右春坊右赞善周小白赈灾,可是当时国库空虚,没有银子。”说到这里王振故意停了一下,似乎是让皇帝回忆这件事情。 果然,朱祁镇道:“不错,这件事情朕记得,当时户部连夜就筹备了三十万石粮食……恩?王大伴,你刚才说国库空虚,没有银子,那这粮食又是从哪里来的?” 王振接下去道:“当时户部尚书刘中敷拿不出银子来,就想要用陛下内帑的银子,陛下内帑的银子为了修复宫内前三殿和这乾清宫已经花出去不少了,这如何可以使得?为此内臣还跟他打了起来。” “恩……”朱祁镇站起身来,四下踱步走了走,想了一下道:“不错,当时朕只是听说你跟刘中敷那老头打架,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继续说。” 王振道:“内臣当时没有办法,陛下的内帑是万万动不得的,但当时河北的灾民岂止百万?如果不及时赈济,那是会闹出大乱子来的。内臣进宫之前也读的是圣贤之书,这天下子民,哪个不是陛下的子民?所以内臣就将锦衣卫派出去,向那些京师之中的官吏借粮,为了顺利借到粮食,内臣还许了一些官职给他们,可是内臣知道,内臣犯了错,不敢给这些人差事,所以现在他们就来告内臣了。内臣知罪,恳请陛下责罚!” “这么说来,王大伴你当时也去王文家中借粮了吗?”朱祁镇笑着说到:“你确实是错了,王文出身贫寒,家中可是没钱。” 王振听了,适时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内臣大概记得,当时只从王大人家中借得稻谷杂粮两万两千石。” “什么!”朱祁镇停下了踱步,惊问到:“两万两千石?你记得没错?” 王振叩头道:“内臣记得应该没错,有账目在内臣那里,内臣这就让人取来恭请陛下御览。” …… 一会的工夫,一本账册就出现了朱祁镇的御案之上,朱祁镇翻看了许久,最后竟是呆呆坐在那里,想着事情出神。“陛下……”王振轻轻呼唤道:“陛下……”经他几次呼唤,朱祁镇这才回过神来。 “啪”的一声,朱祁镇愤怒的站了起来:“好个王文,两万两千石粮食,值银一万两都不止!他年俸禄加上月赏赐也不过一百余两银子,他出身寒门,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定是自己贪赃枉法所得!这人竟然还要诬告朕的王大伴,真是岂有此理!” 王振看朱祁镇发火了,马上跪拜道:“陛下千万别为内臣的事气坏了御体啊!王大人既然弹劾我,那我认了便是啊……陛下!” “唉……”朱祁镇走到王振面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太皇太后在的时候,王大伴你总是跟朝中那些大臣们抢权,朕知道你这是为了朕才去跟他们争的。现在他们要联合起来对付你,上了十几道奏疏,样样都是要弹劾你的。可你倒好,不仅没有私藏,还全都拿来给朕看,朕就知道你没有私心。” 王振听了这话,眼泪流了下来:“说句不恭敬的话,陛下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心中便只有陛下一人,陛下让老奴去死,老奴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老奴还会怕朝中那些朋党们的奸计吗?老奴死不足惜……可老奴舍不得陛下啊!” 朱祁镇听了这话,眼睛也是有些红了,心道:是啊,朕自幼就是王大伴跟在朕的身边,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朕都记不清了,他却还是记得。说起来,朕的启蒙先生也是他,是他教给了朕做人的道理,这样的人即便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何况,王大伴本来就是遭人诬陷,朕要是不处置这些朋党还他公道,朕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能对得起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想到这里,朱祁镇道:“朕想好了,朕将王文一干人等交给你来处置,王大伴,你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定要让这些奸党知道朕的厉害,朕看他们还敢不敢贪赃枉法!” 王振想了想,又一次跪拜道:“不可啊,陛下,此事万万行不得。” 朱祁镇疑惑道:“有何不妥?” 王振道:“陛下亲政时日尚短,朝廷内外尚未完全被陛下掌控,此时如果缉拿一干大臣,必然会引起他们的反弹,到时候陛下又该如何处置?” 朱祁镇道:“那依你的意思呢?” 王振道:“不如只将那王文训斥一番,这样既可昭显陛下的威严,又能给他自己一个悔悟的机会。他若是有良心,应该能体会到这是陛下对他的恩典。” 朱祁镇感慨道:“哎,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他们结党营私便是要对付你,恨不得朕将你拖出午门斩首才是!可你倒好,还帮着他去说话。” 王振整了整头冠,严肃道:“圣人言: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内臣虽不是君子,自幼却是学得圣人之道,知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的道理,既然知道了,内臣又怎敢为一己之私,而坏了陛下的大事呢?” 朱祁镇听了这话,很是感慨道:“你啊,就是一个厚道之人。但是朕总在想,这王文如果不知悔改,继续结党营私,那朕又该如何处置?” 王振道:“陛下圣德,真到那时自会乾纲独断。” 朱祁镇笑道:“这样吧,派个人去看着他如何?” 王振想了想道:“陛下圣明,如此便可防范于未然。” 朱祁镇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王振道:“太皇太后有旨意,宫内太监不得假以皇帝旨意擅权,内臣不敢说。” 朱祁镇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是朕让你说的,怎么算是假以朕的旨意呢?王大伴,朕知道你掌管内廷,对朝政知之甚详,你倒是推荐一个,用不用那是朕的事情又与你何干?” 王振这才道:“内臣觉着辽东提督王翱为官清廉,实心任事,倒是一个人才,不如将他提拔为督察院右副都御使,想必他从辽东那苦寒之地回来,定然会对陛下感恩戴德,也自然是会替陛下做好这件差事的。” 朱祁镇想了想道:“王翱此人倒是一个人选,他的官声不错,惩贪治奸那是他的看家本事。王大伴,这个人你推荐的很好,朕准了。你待会就去司礼监传旨用印,顺便知会一下杨阁老他们,让他们附署一下交给吏部去办,这就去办吧。” 王振道:“内臣领旨。”说着,便慢慢退了下去。 走在去司礼监的路上,王振一边走一边在想:王翱不是杨士奇的人,但是以他的名声杨士奇想必不会不同意,但是以后呢?这杨士奇终究是个麻烦,还是要尽快动手铲除才行呐。 第一百四十六章.旧案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朱祁镇果然将王文训斥了一番,说他是党同伐异,诬陷忠良,但是念在以往的功劳,不做深究,令其闭门思过直到春节休沐。王文作为御史言官的领头人物,何曾吃过这样的亏?当即表示不服,想要出言辩驳。 但王振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只是一个眼色,就有大臣站了出来,说要弹劾当朝首辅杨士奇!说这一次王公公之所以被王文诬陷,正是得到了杨士奇的授意。杨士奇那个气啊,太皇太后这才刚刚薨逝多久?可谓尸骨未寒啊。你王振这厮竟然就敢在朝堂之上让其党羽弹劾自己! 杨士奇气归气,毕竟宰辅多年,斗争经验还是有一套的,他深知此时不能出面,自己堂堂首辅,在朝堂之上如果跟一个小官斗起嘴来,岂非颜面尽失?于是他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对于此人的指责仿佛置若罔闻。 他能置若罔闻,皇帝朱祁镇却是看不过去了,开口道:“朕不信杨爱卿会做出此事,尔休要诬告大臣。” 王振在一旁笑道:“陛下所言极是,杨首辅乃是国之柱石,此人胆敢利用王大人之事诬陷朝廷重臣,实在是其心可诛。” 皇帝朱祁镇点了点头道:“王大伴说的对,来人啊,摘了他的乌沙、扒了他的官服,将此人给朕轰出去。”殿前武士得令,当即按照吩咐,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臣拖了出去。 那人被拖出去的时候,却是叫道:“微臣冤枉啊,陛下!杨士奇貌似忠直,实则奸佞!实则奸佞!……”经过这么一闹,那些联名上疏弹劾王振的御史言官为了避嫌,纷纷不敢言语。右都御史王文心知此时若是再行申辩也是徒然——都看出来了,陛下护着杨士奇,但是陛下也护着王振呐。 就在那人拖出去后不久,朝堂之上站出来一个人,此人穿的是一身蓝袍,一看就知道只是一个六品小官,他出班以后郑重叩拜道:“臣刑部主事寇深有事启奏陛下。臣秋后整理案卷,发现首辅杨大人之子杨稷也被关在牢中,臣反复查看卷宗,发现其中疑点重重,似有人从中做过手脚,臣既任刑部主事,不敢罔顾国法,今日出班请旨圣裁。”说话之间,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封案卷抵在手中。 此言一出,皇帝朱祁镇也有些吃惊,在心里想了一会,开言道:“当年杨稷犯案,惊动朝野,此事当年已有太皇太后决断,为何尔今日又要旧事重提?”话语之中,颇为冷淡。 寇深叩拜道:“当年杨稷犯案,太皇太后令督察院御史李匡任钦差大臣,调往江西出任按察使查办此案,本已有铁证!然而这些证据在李大人赴京途中消失无踪,导致李大人蒙冤被贬调往四川,臣心中一直以为憾事。今日又见御史王大人因弹劾被罢官去职,臣心不平,所以冒死启奏陛下!” “大胆!”不等皇帝说话,王振却怒了:“陛下刚刚才将那诬告之人罢官去职,寇大人竟然还要为此人鸣冤不成吗?” 朱祁镇听了王振的话,当即道:“尔莫非也是要学他诬陷忠良之后?”语气平淡,却透着天家的威严。 寇深低头再拜,朗声道:“臣以为首辅杨大人真乃是朝廷柱石,其忠心可鉴日月!然历代廉臣之首,非包龙图(包拯)莫属,包龙图之弟所行又当如何?” 杨士奇此时再想不开口,也由不得他了,毕竟事关亲子,更关系到自己四十多年在朝廷之中的声望,只见他出班道:“老臣以为寇大人所言并无不妥!臣长子杨稷,因臣之故留在家乡照应,一直以来温良孝顺,并无干系国法之事,当年竟受平白之冤,至今关在牢中,此何理也?臣也想请陛下彻查此案,还老臣和臣那犬子一个公道。” “这……”朱祁镇疑虑片刻道:“朕信得过爱卿,如此,便准你所奏,派大臣再往江西彻查此案。” 金口一开,杨士奇和那寇深都道:“陛下圣明!” “只是此事派谁去呢?”朱祁镇道:“诸位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 王振在一旁道:“既然此案涉及首辅杨大人之子,更干系到杨大人的声誉,那内臣想啊,朝廷必要派遣一干练之人前往,此人必定心性聪明,又要善于查案,还要懂得随机应变,不偏不倚才是。” 朱祁镇见他话里有话,便笑道:“莫非王大伴你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王振道:“内臣确实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内臣举荐太仆寺卿周大人任钦差大臣,前往江西查办此案!”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唯有杨士奇微微一笑。 朱祁镇笑了道:“王大伴,派周爱卿前往,岂非有失公允?这天下人都知道,周小白算得上杨士奇的半个门生啊。” 王振道:“陛下所言内臣已是思量过了,内臣想,这周大人虽与首辅大人有旧,但其在民间颇有声誉,想那台州冤案,就是周大人向朝廷检举的,论起才智,朝中更是公允他是第一,若是连他都查不出来,那还有谁能查得出来呢?” 朱祁镇听了,看着周小白道:“周卿家,你自己怎么说?” 周小白此时说实话,没有什么准备,听见皇帝问他,也只能道:“若是陛下想让臣去查案,微臣愿意去,只是臣刚接手太仆寺,怕是抽不出空来啊。” 杨士奇却在一旁道:“周大人,为了小儿清白,老臣还请周大人勉力为之才是。”这还是杨士奇第一次开口称呼周小白为周大人,可见其也是颇为慎重了。 王振也道:“你看看,周大人,首辅大人对你也是十分放心呐。” 但周小白的直觉总在告诉他,这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他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但是也不想就这样就进了谁的圈套之中,毕竟在自己看来,这王振对自己那是绝无好意的,他这么怂恿自己去查杨稷的案子,其中必定有事。 此时,跪在地上许久不说话的寇深说话了:“臣以为派周大人前去,倒也并无不妥,只是毕竟首辅大人与周大人关系并非一般,臣还是想请陛下换一个人去查才是。” 朱祁镇一摆手道:“尔等不必多言,朕信得过周卿,此事就这么定了。”然后又对周小白道:“周卿,朕下旨许你署理江西巡抚一职,封你为钦差大臣,授朕的王命旗牌,三司内外、地方官吏、军民人等,凡三品以下均可先斩后奏!朕限你三日内出京前往江西专门查办此案。”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小白再也不能推脱,只得叩拜道:“臣领旨谢恩。” …… 回到了郡马府,周小白那是一脸的心事。苏凌问明了情况之后想了想道:“周郎,你知道为什么杨士奇和那王振都要你去查办此案?”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杨阁老肯定是因为信得过我,王振么,我总感觉他要害我,却一时想不到他会用什么方法。” 苏凌道:“杨阁老未必就是信得过你,他或许也是想要利用你的。” 周小白道:“此言从何说起?” 苏凌道:“杨阁老行事一向公允,因而在朝廷内外都颇有声誉,他这次为了他儿子,竟然当众说你可以胜任此案,那么他就一定有着私心,我想那杨稷恐怕是真的犯了大案。” 周小白恍然道:“不错,那这么说来,杨阁老的儿子杨稷真的有罪?” 苏凌叹了口气道:“如果这么想的话,王振必定是想借你之手,利用此案让杨阁老倒台,从此以后,这朝廷内外还有谁能治得住他?” 周小白道:“凌儿,你真聪明啊,真的是为夫的贤内助啊。” 苏凌叹了口气道:“只是我能看出此事,却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按照王振的性格,他必定防范与你,怎么会举荐你去查案呢?用他自己的人岂不更加稳妥?” 周小白想了想道:“我也是想不通这点,算了,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杨稷若是没有犯案,那岂不是没事了。” 苏凌道:“但愿如此吧。” 三天时间说长并不长,周小白这两天可是忙坏了,他先是去太仆寺跟同僚办理差事交接,说明自己不在,凡事先有太仆寺少卿办理。而后又到吏部领取公文,去兵部调取兵符,又将自己的行装整顿完毕,这才算是消停下来。第三天,皇帝旨意如期而至,周小白接旨以后便带着一干人马赶奔江西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密议 江西,吉安府泰和县。 县令梁友德正恭恭敬敬站在自家县衙书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一个人,半点大气都不敢出。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梁友德之后,却是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把玩着手中的一对明珠,就这么任由一县的父母官站在自己身前。 来人好大的架子。不错,他确实架子大,不但架子大,他的身份也很高,此人不是别人,他正是泰和县杨家的大总管杨寿。 杨寿年纪不小了,今年已经过了五十岁,而泰和县县令梁友德不过四十来岁,还只是一个老监生出身。再说了,县令再大,那也只是掌管一县的父母官,但是杨寿可是首辅家的大总管,这天下县令少说也有一千几百个,而首辅家的大总管却只有他杨寿一个人。 如此一看,坐着的人自然有他坐着的道理了。 “县尊,你……你站着做什么?”杨寿忽然开口玩笑道:“你可是一县父母,我不过是你治下的小民,哪里有县尊站着,小民坐着的道理?你说是不是啊?”杨寿说完这句话,又把玩起了手中那对明珠。 梁友德笑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既然圣贤有此一说,那何况是我这等做臣子的呢?既是如此,杨大老爷坐着,下官站着,这正是圣贤教化所致啊。” “哈哈哈哈……”杨寿笑了道:“读圣人书的人虽然多,可像县尊这样身体力行的读书人倒是少啊。不错,不错,你做的很好。” 梁友德跟着笑道:“能得杨大老爷夸赞,是下官的福分呐。” 杨寿忽然收住了笑,摆了摆手自言自语道:“唉,可惜这样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梁友德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下官该死,还请杨大老爷开恩啊!” 杨寿乐了,微笑着将他搀扶起来道:“我不是在说你。你可知我们江西来了一个新的巡抚,虽然是署理,也就是暂时的,但是他却是专门为了大公子而来。” 梁友德听了这话,顿时面无血色,惊讶道:“什么?杨大老爷说的可是真的?杨大公子的案子不是了结了吗?” 杨寿叹了口气道:“当年李贼(李匡)铁了心要抓大公子,他自以为拿到了真凭实据,其实一切不都在我们预料之中的么?要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大公子早就死了,那就完事了啊。李贼自然能获得青天大老爷的美誉,大公子作恶多端死得其所,这不是很好嘛!可惜!唉!可惜!” 梁友德点头道:“不错,大公子该死,而且死得其所。” 杨寿踱步道:“可惜啊,大公子命苦的很,自从李贼抓了他以后,他关在牢里已经三年了,即便是首辅大人也没办法让他出来。原本么,等到朝廷上下不再过问此事,首辅大人自是可以设法将大公子救出来的。” 梁友德道:“救出来大公子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杨寿道:“救他出来也是权宜之计,他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一个死字?等到首辅大人回乡的那一天,便也是他的死期,我们又何必怕呢?只是,现在不同了,来了个新任巡抚,这位可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呐。” 梁友德道:“新任巡抚是谁?” 杨寿慢悠悠吐出来三个字道:“周——小——白。” …… 路上走了一个半月,周小白现在已经到了江西南昌府,这里是三司衙门所在地,也是整个江西的中心所在。到了南昌府,距离吉安府的泰和县就也没有多少路程了,最多也就六百里路,快的话,三天就能到了。 听说巡抚已经到来,江西官场顿时轰动起来,任谁都想瞧一瞧这个据说还不及弱冠之年的新贵。巡抚大人十九岁,说出来,谁信啊?真等见到了这位周大人,当了七年江西布政使的吴润也不得不信了。 说起来这个吴润,那可是永乐朝的进士,五十几岁官至从二品,要说起来也是很成功的了。本以为自己仕途顺利,当看到可以做自己子侄辈的周小白以巡抚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吴润还是在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归叹气,礼节却不能免,吴润站在江西大小官员之前,对着刚下轿的周小白就深施一礼道:“下官江西布政使吴润参见巡抚大人。” 周小白连忙快走几步,同样深施一礼道:“吴大人客气了,本官初到宝地,还有许多事情要向吴大人请教才是。” 吴润捋了捋胡子,笑了笑道:“周大人年轻有为,吴某远不及也,何谈请教二字?何况周大人贵为郡马,又岂是吴某这等老朽可以比的,不敢当,委实不敢当啊。” 周小白听出了吴润的潜台词: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做到如此高位,还不是靠着你家美娇娘么。这是自己刚刚到达江西,如果就此揭过不提,那可是会被人看轻的。 想到这里,周小白道:“吴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既年长,不妨听我一言。” 吴润笑了笑道:“请讲。” 周小白道:“我方才听大人之言,偶有所得,今日作得一首《功名悟道歌》,当下想念出来,还想请吴大人斧正一二。” 吴润心道:一个弱冠少年,能悟什么道?还论功名,呵呵呵呵,着实可笑的很!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依旧笑意盎然道:“既然巡抚大人有佳作,来来来,我等都来听听周大人的这首《功名悟道歌》。” 此话出自布政使大人之口,一众迎接的官员便纷纷围了上来。 只见周小白负手而立,昂然踱步道: 甘罗十二为丞相 姜尚八十渭水边 功名事业有早晚 莫以今时论明天 富贵人言真富贵 宝马美色多是钱 贫贱人是真贫贱 老病身死惹人嫌 得意有时未必有 失意无中未必无 茫茫尘世乾坤里 终有定数在其间 劝君无心也有心 奉君良言君且记 风流依旧沧澜月 过尽沧桑是少年 一首《功名悟道歌》念完,众官员都是吃了一惊,特别是吴润。因为谁都不知道这首歌是周小白平日里所做,都以为是他临时起意,因为这首歌正好回答了吴润的疑问。 不错,第一段话正是说给吴润听的:甘罗十二岁就当丞相了,姜太公八十岁还在渭水边钓鱼呢,言外之意是:年纪大小并不能决定一个人一生的成就。 当然,周小白用的方法很巧妙,并不是用年纪的大小去贬低对方,因为谁都知道八十岁的姜太公以后还是能辅佐周武王开创周朝,姜太公本人也被封为了齐国的国君,正是姜氏齐国的开创者。 “妙哉。”吴润点评道:“周大人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感悟,是老朽糊涂了啊,哈哈哈,周大人,请。”说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让周小白走在前面。 周小白也是微笑道:“吴大人客气了,请。”说罢,拉着吴润的手,在众位官员的簇拥之中,进入了南昌府。 南昌府历史悠久,有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之称,自古以来即是文人雅士荟萃之地,一座滕王阁与王勃的《滕王阁序》一样流传今古。今日为了迎接周小白这位新任巡抚,也为了展示一下南昌府的气派,布政使吴润就把此次接风洗尘的宴席设在了滕王阁。 虽说周小白在现代去过了滕王阁,但毕竟离着大明还有五百年之遥,今日看到的滕王阁,却是古朴雅致,别有一番情趣。更何况近两年来,在吴润的倡议下,南昌府的官员士绅都掏了腰包将这里修葺一新。因为修葺时特别注意到了保持此地的古风古貌,就连砖块都是用的宋代甚至更久远的石块,所以看上去浑然一体,并没有因为修葺就让人有突兀的感觉。 登阁眺望,俯览赣江,周小白的感觉也是分外舒畅,当然赴宴的心情就更好了,所以宴席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才结束。临别的时候,吴润照例找了一些美女伺候周小白,周小白原本是要拒绝的,谁知促眼一看,他竟然在这些美女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这让他吓了一跳! 因为这个熟人不是别人,却是他亲眼看到被斩成了肉泥的蕊伊姑娘! 在好奇心与恐惧心的驱使之下,周小白指着蕊伊道:“你是何人,本官似乎见过你。” 蕊伊抬头笑道:“周大人与奴有一夕之欢,莫非大人已经忘记了么?” 周小白闻言愣住了。 莫非是鬼? 当然不是。 莫非人真的能死而复生? 当然也不是。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润也在一旁好奇道:“此女乃是下人寻访所得,虽说是万中挑一的尤物,可周大人何时竟然与她有一夕之欢?” 周小白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吴润笑道:“果然是风流依旧沧澜月,过尽沧桑是少年啊。”这当然是在打趣周小白的。 周小白略微有些尴尬,随即微笑道:“既然此女子说与我相识,那就只留下来她一个人便是。” 吴润当即点头道:“好,这个主意好。”说罢就令人将此女子带出送往巡抚衙门。 说起这巡抚衙门,还是好多少年前委派巡抚的时候建立的,四年前朝廷取消了江西巡抚的职位,这个衙门也就空了出来,也就在周小白到任前半个月,吴润才让人收拾一新。 来到巡抚衙门,进了卧室,乐知秋瞥了一眼这个早就等在卧室中的少女,心道:此女子是何来历?竟然会与周郎有一夕之欢?这应该不可能才对,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女子。 蕊伊见有侍卫在旁(乐知秋穿的是男装),也是一愣,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微微笑道:“奴家要伺候周大人更衣了,还请卫士出去才是。” 乐知秋哼了一声,看了看周小白。 周小白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随即道:“无妨,她一直在我身边,不是外人。” 蕊伊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心道:此人果然贪恋女色,而且全无廉耻!竟然让侍卫跟着……想了想道:“奴家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跟周大人单独说。” 乐知秋道:“什么事情,你说便是,何故要我离开?” 蕊伊这才听出来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心中对周小白的所作所为更加不齿:这人果然是色中饿鬼,竟连侍卫都是女子,还是这般美貌之人。 周小白听了这话,与乐知秋对视一眼,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事情说来话长,以后我跟你细说,你现在出去吧。” 乐知秋疑惑的看了看他的眼神,也不言语,随即出门而去。 等乐知秋出了房门,周小白对蕊伊道:“既然房中再无旁人,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蕊伊笑道:“话自然是要说的,还请周大人转过身去,奴家一边替大人宽衣,一边再说如何?” 周小白嘻嘻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冰凉的匕首就刺入了周小白后背的衣衫之中。 周小白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是要杀我的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杀手 杀手? 莫非蕊伊真的是杀手? 她刚才确实在刺杀周小白,她不是杀手,那会是谁呢? 若非杀手不知道周小白一直穿了一件千年冰蚕吐丝,做成的冰蚕丝甲,她一定不会将匕首刺入周小白的身体的——因她只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将匕首刺入周小白的脖子或者脑袋里。 看着破门而入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乐知秋,蕊伊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杀死周小白了。 于是,她神色一冷、眼睛一闭,转而将匕首刺向自己的胸口。 乐小姐当然不会给她这个寻死的机会,只是长剑一挑,蕊伊手中的匕首就“叮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此时,蕊伊睁开了眼睛,对着乐知秋笑了笑,这样的笑在这样的情况下显得那样不合时宜,但是她却笑了。 乐小姐却笑不出来,她恨声问到:“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周郎?” 蕊伊道:“不管姐姐你信不信,我都不是一个杀手。” 乐小姐摇了摇头道:“我不信。” “我信。”房中再无他人,说话的人当然就是周小白了,只见他笑着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忽然顺手刺向了自己的脖子。 在乐小姐的惊讶的目光之中,匕首却缩了进去,原来这把匕首只是一把能够伸缩的小刀。刀口,甚至都没有开锋。这原本就是江湖打把式卖艺表演用的道具罢了。 蕊伊笑了:“周大人不疼吗?” 周小白也笑了:“疼。” 蕊伊道:“那你还刺自己的脖子?” 周小白叹了口气道:“下次不会了。” 乐小姐傻傻的站着一旁,看着二人似是而非的对话,恍惚中一时摸不到头脑。她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就注意到了周小白脖子上蹭破了的那点皮。 乐小姐问到:“周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完这话,她走到周小白的身前,对着他的脖子吹了吹气。 周小白缩了一下脑袋,摇了摇头道:“这事你该去问她,我哪里知道?” 蕊伊听了这话,轻笑出声来,只见她缓缓撕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来本来的模样——这不是虞幽,又是谁呢? 乐小姐看到了虞幽,不禁失色道:“是你!” 虞幽掩口而笑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妹妹你还记得我。” 乐小姐冷哼一声道:“谁是你妹妹!你这妖女又来做什么?” 虞幽缓步走到乐小姐面前,竟然嗲声嗲气、媚态百出的对乐知秋道:“嗯……奴家做事自是有奴家的道理嘛……妹妹哦……你又何必跟奴家一般见识呢?”说完话,猛然回身对着周小白冷冷道:“周大人……周公子,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周小白道:“因为我跟你是老相识啊,你这种媚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你骗我的吧?”虞幽笑道:“你真能看出来?”说话的语气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 周小白苦笑道:“你说你扮演谁不好,蕊伊可是一个死人呐,这我都看不出来,莫非我脑子坏的了?”说话随意,周小白一时之间竟然说出了后世才有的话语。 虞幽却不笑了,她忽然认真说到:“我这次来不过是跟你周大人提个醒,过不了三日,必然有一个蕊伊来找你,记住,那可不是我了。” “蕊伊没死吗?”周小白惊讶之中甚至透出来一丝惊喜:“她真的没死?” 虞幽眨了眨眼睛:“你忘记了?哦对,你有一段时间确实这里不太清楚。”说罢,指了指脑袋。 说话的人不在意,听话的人也不在意,却是急坏了乐小姐,只见她沉声道:“你是说有杀手要来?” 虞幽道:“不错。只不过她虽然跟蕊伊非常相像,毕竟年纪还是小了些,妹妹注意一下应该认得出来,她的容貌我刚才可是给你看过了哦。”说完了这句话,虞幽并没有停下来,她又开始说起了另外的话…… 虞幽说的不错,真的是有杀手要来,来的杀手是宫女蕊伊的亲妹妹——蕊人。说起蕊人,那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姐姐被王振利用,亲耳听到姐姐诉说自己的惨剧,但她最终却把满腔的怒火都算在了周小白的头上。 可怜的人是不是有时候也很可笑呢? 周小白听虞幽说完,他想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于是他也非常好奇的问到:“你连杀手是谁都知道,还清楚来我这的日期,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虞幽叹了口气道:“因为蕊人加入了黑龙会,她现在是南昌府黑龙会分舵天然宗的宗主。” “什么!”周小白吃了一惊:“就凭她,也能是宗主?” 虞幽笑了:“你太小看她了。这位小姑娘可不是一般的人,她不到一年时间杀了三十六个人,不到一年时间学会了尊主亲传的媚术,不到一年时间她甚至获得了二十年的功力。”说到这里,虞幽也咋舌道:“这些我都比不过她,除了她没我好看以外。”说完,对着周小白眨了眨眼睛。 听完这话,周小白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小姑娘这么牛吗? 是啊,从蕊伊之死到现在,也不到一年的时间,这事情自己记得很清楚,因为出事那天同样也是皇帝朱祁镇大婚的日子,也就是去年五月十九的事情。 仇恨,竟然真的可以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抛弃一切的吗? 听完虞幽解释,周小白才恍然大悟。这个叫蕊人的小姑娘是在姐姐死后才加入黑龙会的,据说将她入会之人不过是黑龙会京师分舵的一个外门弟子,他的身份也只是一个做杂役的小太监而已。 即便如此,蕊人却拥有了现在的一切,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又受过多少非人的折磨呢? 什么是杀人,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是血液与脑浆的混合;什么是媚术,那是以少女的清白之躯去承受无数的男人;什么是二十年的功力,那是跟无数男人通过阴阳双修得来的结果。 算了,算了吧。周小白不想在听下去了,也不忍再听下去了。 他感到非常的内疚、非常的自责,他的眼角涌出热泪,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甚至想吼叫出来!对,要发出长啸将自己的耳膜震聋那样的吼叫!他想:只要自己的耳朵聋了,应该不会再听到这样残酷的话了吧。 乐小姐也哭了,她轻轻踮起脚尖,忽然,对着他的嘴唇轻吻下去,然后才说到:“周郎,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周小白悲泣道:“蕊伊,蕊人,一个我欠了她一条命,另一个我欠了她一辈子。” 乐小姐听了这话连忙说到:“不,你没有欠她们的,是那些坏人才欠她们的!你是好人对不对?” 周小白叹了口气:“我……还算是一个好人吗?” 虞幽此时却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嘻,我不是练的媚术么?既然周公子如此怜香惜玉,不如先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周小白听了她的话,愣住了。 是啊,虞幽不是也很可怜么?自己却那么的讨厌她。现在想来,仿佛也很可笑。嘲笑别人的人,自己本身往往也是一个笑话罢了。 恩?不对啊。周小白醒悟过来:“等等,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说你……你……” 虞幽咯咯笑了起来:“哎哟……周公子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嘛,奴家确实还是完璧之身……哎哟……奴家的脸怎么红了呢?” “那你是怎么练的媚术?”周小白忽然有点好奇。 虞幽娇媚道:“真正的媚,是在这里。”说着,做小女儿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周小白破涕为笑,他被虞幽的样子给逗笑了。 “好了,惹你不高兴了。”虞幽抿了抿嘴唇道:“唉……今日我的话也太多了,总之你小心一些便是好的。”说完,她出门而去。 等冷静下来,周小白开始考虑这个杀手的目的,有一个疑问总在周小白的脑海里围绕:蕊人,这丫头要杀自己,真的只是找自己报仇这么简单?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如果说黑龙会要杀自己,那不可能,因为自己才是黑龙会需要守卫的人,黑龙会的宗旨是什么?是要让建文帝这一脉上位,重新继承大统才对。 是王振么?那也不对,因为自己调任江西署理巡抚的事情,就是王振提议的,很显然,王振即便要杀自己,那也要在利用自己扳倒杨士奇之后才会动手。 再想想看,总不可能是汤公公吧? 太可笑了,汤公公当时可是把什么话都跟自己说了,甚至连汤公公自己是燕逆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即便汤公公真的要杀我,那也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比如辽王一系的皇帝驾崩、天下大乱? 一定还有别的人。 那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