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 【序章】若梦 是夜。皓月当空,月朗星稀。空气中透着些微的凉意。 如水的月光透过古朴的菱花窗棂,朦胧地泄进一座湖边小筑之内。素纱帐内,一粉雕玉琢的稚龄少女正沉沉睡着。 但是即便在睡梦之中,少女的手中却也紧紧地握着一个小木雕。被少女如此珍视的,或许本该是什么名贵木材外加名家制作。 但那木雕,却不过是块再普通不过的木头,雕刻手法亦堪称拙劣,只勉强能看出雕的是个小小少年…… 少女紧握着木雕的小手微微地动了动,粉嫩的脸庞上微染淡淡的红晕,娇俏的唇边亦不自觉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也许,正做着好梦吧。 而那小木雕手持着剑刃,神情凶霸霸的,看起来竟似乎是在守卫着女孩儿,一夜好梦。 毕竟,只看着那张小脸,就让人觉得,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 忽闻“砰”的一声重响,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 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一个仆妇踉跄着撞了进来,冲至近前,口中凄惶地叫着:“小姐!小姐……” 女孩儿幽幽醒转,揉了揉眼睛,发现是自己的乳母李嬷嬷。 幼小的她还是懵懂的年纪,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平素里总是轻声细语,温柔淑惠的李嬷嬷,此刻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声色惶然,形容狼狈。 接着殿外传来凄厉声阵阵,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女孩儿茫然地看向窗外,但见外边火光冲天,人影攒动。 女孩儿被这景象吓得哭了,李嬷嬷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火光照进殿内,映照在李嬷嬷那张被恐惧扭曲了的面容上。 “小姐,小姐……”李嬷嬷急促地喘息着,颤抖着拉起她的手,道:“快,快逃,快跟我走!” 女孩儿被拉着跑出了殿外,一出来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这味道惹得她一阵反胃,几乎要吐出来。 但是李嬷嬷并不理会她。平素里只要她有一点不舒服便会紧张不已的李嬷嬷,此刻却只是没命地拉着她跑。 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几乎是拖着她跑。 女孩儿一路哭泣着,李嬷嬷拖着她从后山小径跑到了运河边,眼见一叶扁舟缓缓渡来,却听身后一声:“站住!” 接着便是脚步声阵阵,大队人马挥舞着刀枪剑戟追了上来。 李嬷嬷忙抱起女孩儿要将她送上船去。忽闻一阵破空之声,一支火箭袭来,射在了小舟之上,小舟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李嬷嬷惊惧中向后一跌,一柄利剑瞬间穿刺她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女孩儿只觉脸上一热,接着便跌落在地。 那群如地狱饿鬼一般的刽子手,提着刀,狞笑着向她靠近…… 她瑟缩着,除了颤抖已作不出别的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浸透了鲜血的手,慢慢向她靠近……而她已无法动弹,她不知那只手将会将她拖入何种地狱…… 她只是紧紧抓着手中的木雕……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座木雕,不会害怕,不会绝望…… 忽而刀光一闪,一声剑刃划破血肉的沉闷声响,那只手……竟在她眼前被生生断了去——鲜血再度喷溅在她的面庞之上。 女孩儿呆滞地抬起头来,一个少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少年转头看向了她。两人对视的那一秒,女孩儿不期然间,笑了。 而眼泪,却和着鲜血流下。 少年回过头,双目迸发出癫狂的色彩,张开了自己未丰的羽翼,护在了女孩儿身前。 追铺女孩儿的人在呆愣了一刻以后,眼见来人,不过是一个瘦弱少年,不由怒火中带着轻蔑,嚎叫着瞬间围杀上来! 少年仰天长啸,提着剑迎了上去。 只见眼前刀光剑影,少年的身遭血光四溅,围杀上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少年的脚边,亦渐渐堆起了尸山血海……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渐渐体力不支…… 就在这时,忽而一支利箭破风而出,呼啸着飞射而来,眼看着就要射向女孩儿的心脏! 少年受敌手纠缠,阻挡不及,一瞬间来不及思考,竟置身后步步杀招于不顾,转身推开了她。女孩儿被这一推,虽避开了利箭,却掉入了水中。 少年拼尽全力向她伸手,然而,他已无力去抓住她,因为那支箭,射中了他。 …… 女孩儿落入水中,慢慢向水中沉去,透过潋滟的水波看着少年被镣铐锁住,他凄厉地嚎叫着,挣扎着,向她伸着手…… 她亦向他张开了手,手中的木雕终于脱手而出。 她急忙伸手去抓,却最终无法够到,只得眼睁睁看着它缓缓浮上了水面…… 第一章 顾……铁蛋儿 “啊,啊……啊!” 顾七七惊叫一声,从床上惊坐而起!不,虽说是床,但她此时其实正躺在地上的干草堆上,这里似乎是一个破庙,身旁燃着的一堆篝火正哔啵作响。 顾七七头痛欲裂,这是哪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个小萝莉叽喳叫着扑了过来,“七七!七七……又做噩梦了吗?” 小萝莉叫嚷着,把她的脑袋抱在怀中,摸着她的头安抚道:“七七别怕,六六在这儿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七七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毕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总是令人恐惧的。 好在,这地方并不是完全陌生的。顾七七抬手,轻轻抱住了这个令她感到安心的小团子。 “六六……”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只是这一出声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粗粝得像是近来官府赈灾所布施的,掺了粟米的沙子。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六六不安地问道:“七七,你……又做了那个梦么?” 是的啊,又做了那个梦。 顾七七没有回答,她转过头,睁着眼,透过破庙残破的屋顶看着天上璀璨的星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反复做着一个梦……不,也许在这之前那只是一个梦,可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的梦,是如此的清晰——那个小木雕,卧房之中淡淡香熏的气味……妇人被恐惧扭曲的脸……还有那凄厉的哭喊,冲天的火海,空气中粘稠、腥臭的味道,还有,少年看向她时……那决绝的眼眸,以及那侵袭、吞噬了她的冰冷刺骨的河水。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真实得,仿佛亲临…… 她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也许……那不是梦呢? 她究竟是谁? 她顺着梦境想要回想那段她丢失的记忆,可只那么一想,她便觉得头痛欲裂,如万蚁嗜髓!“啊……”顾七七抱着头蜷缩起来,六六忙拍着她的背,劝慰道:“不要想了,七七,好好睡一觉吧。” “好,不想了。”七七答道,仍自呆呆地坐着。 顾七七知道,她忘记了许多事,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不该忘记的事…… 她忘了自己是谁。 几乎是从记事起,她便跟着顾老头——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行走江湖。 但她并不知道他是谁,她只是某天睁开了眼,就看到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呲着一口烂牙,努力想要作出一副慈善的面孔但其实真的很恐怖地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本来的名字。于是顾老头姓顾,她也就跟着姓了顾。 顾老头虽然疯疯癫癫,但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一个奇人。 顾老头教会了她许多东西——比如认认真真地教会了她一身武艺,比如随随便便地教她认了几个字。以及杂七杂八地教了她一些谋生的手段,诸如沿门托钵啦,坑蒙拐骗啦,顺手牵羊啦之类的。 最重要的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以及方便行走江湖,又或许是为了躲避什么……顾老头教了她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女扮男装活着。 直到她学会了顾老头所有的本事,没有那个糟老头也可以一个人好好活下去的时候,顾老头便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下。 于是顾七七……哦不对,那时候她还不叫顾七七。顾老头在时执意叫她铁蛋儿,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但这人一老,就容易执拗。所以顾老头仍旧我行我素地叫她:“铁蛋儿呐,铁蛋儿……”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特别想,一脚把他从朔州踹到北方大草原回都回不来。 但是当顾老头真的离开以后,她发现她还真有点想念那个每天都令人崩溃地叫着她:“铁蛋儿呐,铁蛋儿……”的老头子。 果然她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叫叫她的名字。 哪怕那绝对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哪怕那个名字叫做——铁蛋儿。 总之在顾老头离开以后,顾七七……哦不对顾铁蛋儿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游荡了好一阵儿,然后,她遇到了温六六。 然后她就成了顾七七。 而她成为顾七七的过程是这样的—— 某天化妆为一个乞丐模样的顾铁蛋儿刚摆脱了官府的追杀,一转身溜进了成衣店换上了一身劲装,转眼便成了一个雄姿英发,风流倜傥……总之以一副与“顾铁蛋儿”这个名字极为不相称的帅的不行不行的侠士模样在街上晃晃荡荡。 然而她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晃晃荡荡——实则她的眼睛这么一瞟便又瞄上了前边一个同样在晃晃荡荡的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随着走动故意上下左右前后扭动摇摆着的细腰……上的钱袋。 正在她瞅准了时机,与那浑身脂粉香气的公子哥儿轻轻擦身而过,正打算雁过留痕来他个一发入魂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个小泥猴儿,在她“呃啊——”的惊叹声中与她撞了一个满怀。 公子哥儿惊呼着:“啊呀——哪里来的贱民!”跳到了一旁,骂骂咧咧道:“小心碰脏了小爷的衣衫!” 顾……铁蛋儿,提起了那个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小毛孩子,捏了捏那小毛孩子的脸,入手还真是软萌软萌的,虽然脸上有点小脏,但看的出来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只是——怎么这么皮?差点坏了……不,是已经坏了她的好事! 于是她恶狠狠地,在那小混蛋的脸蛋儿上揪了一揪,咬牙说道:“看路呀——别在马路上乱跑知道吗你个倒霉孩子。” 不过她顾铁蛋儿是什么人?这么一点小坎坷都克服不了吗?她有的是方法补救—— 于是教育完了熊孩子,她便马上换了一副面孔,笑意盈盈地冲着那公子哥儿迎了过去,恬着脸说道:“诶哟哟……这位小少爷,您没事儿吧?可否磕着碰着了?快让鄙人在下小生来帮你看看……” 顾铁蛋儿一边说着,一边她那偷天换日,移形换影,已臻化境的神之右手便已轻轻地掠过了公子哥儿那暂时停止了上下左右前后扭动摇摆的细腰,结果……钱袋呢?娘的哪儿去了? 她不死心地又摸了摸…… 再不死心地低头看了看…… 公子哥儿一脸娇羞地看着她,“这位小哥,你干舍莫啦~大庭广众的这样摸人家……啊呀,人家的钱袋哪里去了?” 突然她回过味儿来,摸了摸自己身上卧!了个大槽——她贴着小衣放着的里面虽然没什么钱但是五马街粮油店老板的小女儿秀秀亲手送给她的上面绣了原本应该是对儿鸳鸯但是绣成了俩鹌鹑不过好歹是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的她的钱袋……居然也不见了! 这——他娘的谁干的? 那个小毛孩子……不可能吧? 她一个回身,就看见了刚才那个被她捏着脸教育的倒霉孩子,她仍站在那里,咧着嘴给了她一个纯真中带着轻蔑的微笑,然后一转身扎进了身后的人潮里不见了。 而且转身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那倒霉孩子满是破洞的衣摆那么一甩——“非常不经意”地露出了腰间挂着的俩钱袋…… 第二章 初遇 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呀。 想她顾铁蛋儿,自出道以来叱咤风云,一时无两。一双鬼手摸遍天下腰包,掏尽天下英雄!从未有过一次失手! 在盗之一道上——她瞥了一眼街边告示上贴着的六张通缉令,除了狼牙山六盗她还真没有服过谁。 没曾想今日竟然栽在了一个小毛孩子身上,不仅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截了胡,还让人摸了自家腰包……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顾老头要是回来了……不得笑掉他所剩无几的那几颗大牙? 于是她追了上去,非找回这个道儿不可。 但不得不说那个小泥猴儿还真是不简单,看着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却让她吃了这么大一鳖。而且吊着她跑了七八条街,最后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叫她给逮住了。 “你个,你个小混蛋儿……”顾铁蛋儿堵在胡同口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叫我给逮住了吧?哈哈,哈哈……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混蛋那脏脏的小脸上扯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她心下“咯噔”一声,多年来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直觉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意味……一瞬间心生警惕。 就见那小混蛋吐着舌头冲她做了一个鬼脸,接着一跃便上了墙头。 而在她的身后,冷不丁出现了两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回头一看,这两人,一个虎背熊腰,浑身肌肉虬结,俩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而另一人,倚剑青衫,翩然而立,却是个剑客模样。不得不说,长得真是……好生英俊呢。 这还不算完,她一转头,见小混蛋蹲着的墙头上又出现了另一个小鬼头,看着比小混蛋大了几岁,也许是小混蛋的哥哥,他亲昵地摸了摸小混蛋的脑袋,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包糖果。 再接着高墙两边的屋檐上,一左一右出现一男一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右边的女子看着二十四、五,穿的并不是中原女子的服饰,似乎是胡服。她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想来应是有着胡人的血统。而且不得不说,那身材……可真是爆棚啊——即便她顾铁蛋儿是个假小子,也情不自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而那女子看起来倒是半点也不觉冒犯的样子,一双美目亦调笑地看着她。 最后是左边的那男人,一身粗布长衫,背手而立。他身形伟岸,样貌却并不甚出奇,而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沉稳的气质。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或许就是这群人的头领。 “阁下,”那头领模样的男人从屋顶上跃了下来,抱拳行了一礼,说道:“以这种方式请阁下到此一叙,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哦……哦哦,”她急忙摆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说着心下思忖,没想到手下这么没素质,头领却倒挺有礼貌的嘛…… 嗯嗯,可以交流。 于是她出言问道:“不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敢问阁下,可否认得顾老先生?”那人开门见山问道。 “顾老先生?”乍一听这么德高望重的名号,她肯定不认识呀,于是遥遥头道:“不认识。” “可是……”那人眼皮子跳了跳,“在下不久前见到了顾老先生一面,虽然他看到我就跑了……可是,他身旁的那个小兄弟,似乎好像……就是阁下呀?” “是吗?”顾铁蛋儿歪着头想了一想,似乎确实是有那么一次,她和顾老头上茶楼正听着评书呢,突然顾老头似乎见着了什么人,立马就像见了鬼似的拉着她就跑了,她还没见过顾老头也有怂成那样儿的时候呢。 想到这儿,她顿时心下了然,道:“那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顾老先生’什么的我是真不认识。顾老头倒是认得一个,不知你们找的是不是他?” “啊……”头领嘴角抽了一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道:“应该……是吧。” “还真是……”她点点头,心说原来顾老头还是有朋友的啊,不知为何这些年却根本没听他提起过。啊不对,若是朋友的话,那他跑什么啊?难不成这些人不是朋友……是仇家? 想到这儿,顾铁蛋儿的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弱弱地问了一句:“能不能问一句,你们找他……什么事儿啊?” 那人正要作答,顾铁蛋儿的心里已经展开了一段很不好的联想,高声叫道:“啊!顾老头欠你们钱吗难道?啊啊啊——”她揪着头发,原地打着转儿,“那你们找我也是没有用的啊。我可穷可穷了,仅有的两文钱也已经被你们的同伙——”她指了指墙头上的小混蛋,“就是她!拿走了。” 小混蛋正专心致志地舔着麦芽糖,突然被点名,斜了她一眼,便继续啃她的麦芽糖了。 “不不不,小友误会了,顾老并没有欠我们钱,”头领忙摆摆手,敦厚地一笑,拱手道:“顾老于我有恩,这些年我们遍寻顾老的下落,只是为了略为回报他老人家的恩情。” “唔噢——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还挺讲义气,”她舒了一口气,接着又不无遗憾地说道:“不过你们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走了?”身后肌肉虬结的壮汉讶然道,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又他娘的跑了!喂——你可知顾老儿去了哪里?” “去了哪儿我也不知道。”顾铁蛋儿回答道,“说起来我也正在找他呢,你们要是有他的消息不妨也告诉我一声,多谢了啊。” “啊……”头领长叹一声,顿首道:“顾老,究竟为何如此?” “真要说的话,我猜十有八九是被你们吓跑的。”她撇撇嘴说道。想起来,似乎就是那天莫名其妙从茶楼跑回来的当夜,顾老头就消失了,不说全是因为那件事吧……多少也应该有点影响。 不过既然是报恩来了顾老头到底跑个什么劲儿呢?想想还真怪矫情的。 于是顾铁蛋儿一点儿也不矫情道:“要不然你们也别麻烦了,有什么恩情冲我来吧!怎么说顾老头也算是我的师父,这份令师父感到有一点小小的困扰的恩情,就由他老人家唯一的徒弟——我来承继!很合理嘛不是?” 第三章 配合不错 眼看着空气突然安静,顾铁蛋儿尴尬地一笑,“啊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哈哈哈……”说着,她转身掠过了堵在她身后的那俩肌肉壮汉和青衫剑客,摆摆手说道:“那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啦!后会有期。” “且慢!”那位头领模样的人却叫住了她:“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呃,这个……”顾铁蛋儿瞬间犯了难,这可是她此生最不愿听到的问题啊,打了个哈哈道:“啊哈哈……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咱们山高路远,有缘再……” “见”字还未出口,顾铁蛋儿突然愣住了——因为就在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人,那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飘过来香风阵阵,而且看着有点眼熟……好半天她才想起来,噢——这不是刚才那个走动时屁股会上下左右前后扭动摇摆的公子哥儿嘛。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 “这位小哥,”那公子哥儿说道:“摸完了人家的钱袋……还有身子,就这么跑了,未免也太不把我俞明珍放在眼里了吧?” “啊,这个……”顾铁蛋儿这个冤的呀,连忙指着小混蛋指认道:“不,不是我呀!是那个小混蛋干的!” 但是一转身看到小混蛋还在那儿一脸满足地嘬着麦芽糖,俩水汪汪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瞧那表情要多纯真有多纯真,别说别人了,连她自己都不信她居然是被这么一个萌萌哒小萝莉给套路了…… 不过一想钱袋是小混蛋摸的,可这位公子哥儿明显比较在意的……身子,好像确实是她摸的。不过那能叫摸吗?能吗能吗? 好吧就算他认定这就是“摸”,看这位公子哥儿一看就让人瘆得慌的扭捏的身形,还有嘴角的那颗大痦子,这……明显是她比较吃亏好不啦? “哟~还有同伙呢?”那个自称是俞明珍的公子哥儿眼见在场的还有六人,脸色一变,不过马上又镇定了心神,道:“不过跟我比人多势众?哈哈哈哈……别逗了。” 话音刚落,两边的高墙上瞬间又齐刷刷出现了一帮举着弓箭的箭手。 “呀,气势不错呢。”见此情景,头领模样的人却并不慌乱,问道:“这是谁?” “朔州刺史俞正德之子——俞明珍。”身后长袖青衫的英俊剑客答话道。 顾铁蛋儿恍然,原来是刺史家的公子,怪不得可以横行无忌呢。 “这可是朔州城有名的风流公子,男女通吃啊,”那位妖媚多姿的胡人女子环抱着双手,接话道:“听说,只要是他看上的人,若不到手,誓不罢休。”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低吟浅笑,“小兄弟,做好心理准备哟。” 卧!了个大槽——顾铁蛋儿心中十分的郁闷,没想到女扮男装,也还是不安全啊。她不禁顾影自怜:都怪我,生得过分美丽…… 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眼下形式,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但是要突破这层层的包围圈并不是容易的事,她刚瞅准了一个空档,想要溜之大吉。俞明珍大吼一声:“给我拿下!” 一群穷凶极恶的恶徒瞬间围扑了上来。俞明珍哈哈笑道:“乖乖束手就擒吧!不用怕哦,不会把你移送官府的,小爷我会亲自惩罚你。”说着他脸色一转,邪邪笑道:“不过如果你想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能呢……只要你表现好的话。” 若非迫不得已,顾铁蛋儿并不想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可眼下就是迫不得已的时候了。眼见着一群人扑至近前,她暗暗变换了步法,手中握紧了腰间伪装成腰带的软剑。 正打算出手,突然一粗布长衫之人一闪到了她的身后,一记三百六十度扫堂腿把围扑上来的人扫翻在地。 使出这一击的正是那看着十分稳重敦厚的头领,只是这一击怎么这么乱来呢?若非她眼疾手快向上一跃,她可就跟着一起摔得七荤八素了。 也不知这人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 “喂——”她正打算质问,身后之人轻轻一笑,说了句:“配合不错。” 配合个鬼啊。顾铁蛋儿嘀咕一句,这人不是头领吗?怎么行为处事这么不着调呢?不过这一手功夫倒是不错。 干翻了一票的人,头领从从容负手而立,对俞明珍说道:“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拿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这……岂不是有违礼数吗?” “哼!礼数?”俞明珍讥诮一声,“我这就给各位献上本公子最大的礼数!”说着一声令下:“给我上!” 瞬间万箭齐发,俞明珍身后的一帮恶徒亦跟着一拥而上。但那六人,竟都不是寻常人物,在箭雨中面不改色,从容应对着。 顾铁蛋儿亦抽出了软剑,使出一手银光落刃,剑刃所到之处,敌人无不惨叫着倒下。 “好功夫。”旁边敦厚朴实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不着调的心的头领赞道:“颇得顾老真传!” “那是自然!”顾铁蛋儿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不过没有他们的话,这场面,她一个人还真有些应付不来。 所以她不免亦有些感动,心想自己与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他们本不用卷入这场纷争中去的。虽然也许他们只是看在顾老的面上。 不过那俩小鬼头…… 混战中的空档,她忽然想起那两个小鬼,心想面对这么多的凶神恶煞的坏叔叔,他们肯定被这场面给吓傻了吧? 可是怎么好像其他人都只顾着酣畅淋漓地杀敌,都没有人去保护他们呢?虽然那俩熊孩子确实是十分让人讨厌,可也不至于不管他们死活吧? 想到此处,她不顾在混战之中,忙转身向身后高墙上看去,想要确认那俩小鬼是否还安好,结果眼前的一幕让她傻眼了—— 只见那俩小鬼,一人一个踹飞了想要围杀他们的人,而且那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甚至一边打着,小混蛋还一边又从布兜里掏出了一颗麦芽糖抛到了嘴里……看来需要让人担心的,只有她的牙嘛。 顾铁蛋儿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被那小混蛋算计,倒也不是件丢人的事儿。 第四章 我的名字,顾七七 眼看着这么多人,皆被打得七荤八素,场面已经完全失去他的控制,俞明珍不由气急败坏地大吼着:“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嘛!” 顾铁蛋儿也暗自惊疑不定,这些人究竟是谁? 突然她眼角瞥到街角贴着通缉令——那上面挂的是朔北近来行动最为猖獗,最令官府头痛,同时也是最受民间拥戴的偷盗团伙——狼牙山六盗! 顾铁蛋儿不禁心下微微跳动,一个令她感到心奋不已的猜测浮上心头。 “大侠——”她一边揍着杂兵,一边向那粗布长衫的头领靠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刚才不是问我的名号么?按理说,问别人姓名的,该当先自报家门,这才对吧?” “是,是在下唐突了。”头领一拳揍飞了两个恶徒,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狼牙山,温定一。” 狼……狼牙山! 温定一?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落实了她的猜想那一刻,顾铁蛋儿仍不免激动地双目放光,兴奋地说不出话来。 “嗯哼~”接着那个胡人女子轻吟一声,两手挥舞着两条长鞭,套马似的一鞭套住了一人,双手交并着一甩,两个恶徒瞬间撞在一起,脑浆迸裂!那可怕的女人就在这副景象中轻轻吟道:“小女子,双飞燕。” “嘿嘿嘿——记住你爷爷的名字!”一旁肌肉虬结的壮汉叫嚣着,一手抓过一人,往高墙上爆射而去,打下了屋顶上一片的箭手,哈哈笑道:“老子,栗三明。” 而青衫剑客在箭雨中踏空而上,身法飘逸灵动,剑光到处,居高临下的箭手纷纷落下高墙。那青衫剑客与她对视一眼,颔首道:“在下,荆四野。” “到我啦到我啦!”忽听“簌簌”两声破空之声,两颗小石子朝着顾铁蛋儿面门飞掠而来,却是自她耳边飞过,击中了她身后的两个欲要偷袭的小人。顾铁蛋儿循声望去,见并非是小混蛋的另一个小鬼头拿着一支弹弓,保持着一个装逼过头的姿势,神气地说道:“我是武堂堂,威风堂堂的武堂堂是也!” 最后便是那个小混蛋了,在几个恶徒的夹击中,只见她灵动地跳跃而起,以一手高明的借力使力转向了那几个恶徒的攻击方向,令得他们自相残杀,互相伤害。然后极不情愿地瞧了她一眼,鼓着腮帮子说:“我叫温六六。”说着又接了一句:“不是小混蛋。” 至此,俞明珍的手下已尽皆伏诛,俞明珍见势不对,早已逃之夭夭。 但此刻顾铁蛋儿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她看着眼前这六人,难以置信他们就是那传说中的狼牙山六盗! 狼牙六盗,便是以狼牙山为据点的一伙江洋大盗。然虽为盗,但他们并不偷盗穷苦百姓的财物,他们的目标,向来是贪官污吏、奸商恶霸。 而所得的财物,他们也并不独享,而是用以接济穷人。简单且俗套地来说就是劫富济贫。 虽然顾铁蛋儿并不是一个有着英雄主义情节的人,但于她而言,这是一群值得她敬重的人,他们身上的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深深吸引着她。 她由衷地向往着他们的自由,向往着他们的无畏。 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她的心中涌现出了一个新鲜、热辣的想法——她发现此刻只有三个字能够表达她的心情,于是她鬼迷心窍般的轻启朱唇,高声叫道:“顾七七!”她的双目中满怀飞扬的神采,坚定地看着他们六人,说道:“我的名字,顾七七。” 话一出口,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秒,那个名叫栗三明的大汉率先打破了寂静,重重地一拍她的背,豪爽地大笑道:“哈哈哈哈——缘分呐,老弟!” “哦厚~”环抱着双手站在一旁的胡人女子——双飞燕轻轻吟叹一声,未置一词,只是半垂着双眸看着她,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混蛋则是撇了撇嘴,冲她吐了吐舌头,明显不相信她的鬼话。 接着就见温定一走了过来,她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你,想好了吗?”他说道。 果然,他明白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迎着他的目光答道:“是。” 没有多余的话,眼前这个叫温定一的男人亦同样报以一笑,向她伸出了手,说道:“幸会。顾七七。” …… 至此顾铁蛋儿便成了顾七七——狼牙六盗……不,狼牙七盗的一员。 虽然当初的加入,只是她脑子一热的决定,但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在感激着这个决定。 只不过还是有一点儿小问题令她感到困扰——就是这个她随口一说的,她的名字——顾七七。 因为直到不久以后,她不经意间偶然得知,原来温六六只是那小混蛋的小名,她的真名叫做——温旒…… 妈蛋。 还有值得一说的就是,至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到顾老头,而温定一——他们的头领,也从未放弃寻找。 顾七七发现温定一寻找顾老头,或许并不只是为了报恩这么个单薄的理由。一定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缘由。 也许……他要找的,并非是顾老头,而是某个……他倾尽一生也要寻找的答案。 但顾七七不会去问他,就像他也不会过问她的过去,她的真名。当然就算他问了她也没法回答,因为她已经忘了她真正的名字。 而“顾七七”,也只是她伪装自己的又一件外衣罢了。 但是至少,这件衣服,让她觉得舒服。 第五章 造反啊 至此,三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比如当初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小混蛋,也变得不是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有点可爱。 但是没想到亲近以后的温六六,却是这样黏人的。在她的那份黏人劲儿面前,顾七七女扮男装的秘密,根本就不是个秘密。 但是温六六知道以后,却帮她保守秘密至今,这令顾七七深受感动。 虽然六六的理由是这样可以捏着她的把柄以后好尽情地使唤她…… 使唤就使唤吧。 这也让她舒了一口气,能有一个人能够让她在她面前毫无防备地卸下伪装,怎么说也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 并非是她不够坦诚,只是她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她自己,也不愿去探究那段失去的记忆。 不过这一次…… 顾七七在这次的任务中受了重伤,她低下头,看到了左肩层层缠绕着的绷带,不由一阵暗叹。 那一箭,她怎么竟会躲不过去呢? 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任务,她却差点交代在那里,怎么说也够那六个家伙讥嘲她好一阵了。 此次他们的任务目标是江南富商——何袁钧。事实上何袁钧的这批货,并不是不义之财,只不过是商人趋利,无可厚非。 但若是和平年代也就罢了,只是去岁之时,朔北之地连年大旱,进而引发了大规模的饥荒。而官府的赈灾粮款,却迟迟不见下达。 如今朔北之地的景象,已成了人间地狱,几乎已是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恐怕一场暴乱在所难免。 而这场灾难,对于灾民来说是一场灾难,对于那些商人来说,却是一场巨大的商机。 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他们太明白了。 于是许多北上的商人,大量收购了江南地区的粮食,转运到了朔北,价格转眼便飙升至数百倍,真真的是价比黄金。 而被饥饿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灾民们,也只好倾家荡产,只为换得一点儿可怜的粮食。由此,那些商人,便借此聚敛金银,大量收缴田产、土地。 待来年灾情过去,那些个吸干了灾民血肉的商人,便可成为坐拥千倾良田沃土的大地主——真是好不快活! 而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江南巨富何袁钧。 为了此次北上,何袁钧可谓是魄力十足、孤注一掷。 他几乎倾尽了半数家产,购得了堆满了数十条商船的粮食。不得不说,朔北的旱灾,带动得江南地区的粮食,也涨价了不少。当然了,商人不做无利的买卖,失去的,他自然会再赚回来。 只是他没想到,朔北之地不光有等待着他去敲骨吸髓的灾民,还有七匹比他还要心黑手狠的恶狼。 …… 当何袁钧的数十条船的粮食,到达朔州境内的横川码头时,很快便被突然出现的一伙贼人悉数劫了去。 这伙人正是狼牙七盗。 七盗出手,这点小任务自当是顺顺遂遂,本不该有什么意外。 只是在那混战之中,当那突如其来的一箭射向顾七七时,她看着那支箭旋转呼啸而来,那副场景却突然与她脑海中的一个情景相重叠,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似乎也有这么一支箭射向了她,而后,有一个少年奋不顾身向她扑了过来,推开了她…… 她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竟然僵立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于是这么一愣神便让她失去了躲避的最佳时机,左肩中了一箭,落入了洛水河中。 之后她想必是昏迷了过去,看着一旁六六忙碌的身影,顾七七不禁感到一阵愧疚,这些天,看来是六六一直在照顾着她。 顾七七勉强撑起了身体,想要起身,结果这么一动,左肩的伤口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闷哼一声,六六急忙跑了过来,看向她的左肩,一阵手足无措,惊慌道:“啊啊啊啊……伤口又裂开啦!” 顾七七大口喘着气,低头一看,不禁大窘,此刻的她穿着一件明显不是自己的宽大的袍子,衣襟半滑落在臂上,露出了左肩上缠着的绷带。 层层包裹着的绷带下渗出了丝丝的血迹,看来真是伤得不轻呢。 顾七七轻叹一声,转头问道:“六六,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啦,”六六转头去鼓捣给七七换药的物事,头也不回地答道。 “哈……三天啊,”顾七七脑袋耷拉下来,她整整让人随意摆弄了三天,怎么说都有点……令人不安呢。 “那这三天,有没有……” “没有,”六六端着一大碗黑黢黢的药泥走了过来,噗通坐在了她的身旁。接着将那药泥随手往边上一放就开始解她的绷带。 六六一边解着,一边说:“放心吧,是天下第一善良的六六我亲自给你疗的伤,衣服也是我亲手给你换的。之后,我一直在你身旁寸步不离,不离不弃!所以,安啦。” 说完,六六也解完了绷带,接着她忽而凑近,在顾七七的耳边吹着风,悄咪咪地说道:“我保证,没有其他人发现你是女儿身……” 顾七七瞬间浑身僵硬,一身鸡皮疙瘩“噗噗噗”地冒了起来!妈的这小烟嗓…… 没发现就没发现吧,凑这么近干嘛?造反啊!小样儿居然敢撩姐?真是能耐了。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怀疑一下这个腹黑小萝卜是不是偷师了她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然后其实是小正太来的? 看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嘛——比如她顾七七,几乎是从记事起,便是一直女扮男装活着的。 不正经地发了一点小疯,温六六开始认真地给她上药了。上着上着,温六六忽然问道:“七七,你不能做回女孩子吗?你女孩子的样子真好看。” “咕……”顾七七咽了一口唾沫,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好看。 之前别人都是说她英俊啊,潇洒啊,风流啊,倜傥啊什么的。 毕竟她一直是以男装示人嘛,不过之前可从来没有人敢撩拨她。 结果偶尔一次卸下伪装这小丫头就敢无法无天了?顾七七正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反了天了的黑心小萝卜头,却听“啪——”的一声,温六六一只小手抓着一坨药泥就拍在了她的伤口上…… “咿——呀——”顾七七惨叫起来,“温六六我跟你没完!” 第六章 会合 第二日一早,温六六揉着惺忪的睡眼从稻草堆上爬起身,却发现身旁的顾七七已然不见了。 六六一瞬间睡意全无,急忙慌地想要去寻找,就听破庙的门“吱丫”一声,顾七七已经提着只不知从哪儿打来的兔子走了进来。 六六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拾掇好了自己,不复昨日的颓唐病态。在初升的骄阳中,顾七七背着光走来,金色的阳光在她周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只见她一身短打劲装,束发收腰,神采奕奕,俨然一个俊俏少年。 虽然身子单薄了些…… 想到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凉薄,六六抓起件长衫丢在了顾七七的脑袋上,大叫:“顾七七!你跑到哪里去了嘛,吓死我啦!我以为你不见了。” “什么呀,”顾七七轻笑,取下了脑袋上的长衫,“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兔子,“诺,天下第一能干的我给咱打了只兔子。一会儿吃完了就去找他们吧。” 她口中的“他们”,自然就是温定一,以及其他四人。 听六六所说,三天前她受伤昏迷以后,为了把那批粮食尽快送到受灾严重的朔北定安郡,温定一只好下令先把她丢在这破庙里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 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至少把六六留下了照顾她。 好吧,以上只是吐槽,她当然知道这是最佳的解决方案。说起来还是怪她自己,怎么就中了那一箭了呢…… “不去!”听了顾七七的提议,六六扭头,不容拒绝道:“你伤还没好呢,就这么跑去了,温老大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但是她的拒绝在顾七七面前,通常不怎么奏效。 三个时辰之后,她们已到了朔州城外。 只是今日的朔州城,气氛似有些不同。 此时城门关口正排列着一大队的士兵,有军士正拿着一张画像,一个个排查着过往的行人,似是在搜捕什么人。 难不成他们劫掠何袁钧钱粮一事又再度触怒了官府,致使他们又遭到全城搜捕了么? 顾七七心下不禁有一点儿小忐忑。 若是放在以前,顾七七或许根本就不虚他们。毕竟自狼牙七盗出道以来,还从未有过一次落网,至今逍遥法外。 而朔州官府,从一开始的对他们劳师动众大肆搜捕,城内城外地张贴通缉令,到后来被他们戏耍了多次以后,也就学乖了,不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可这一次,不知为何又在搜捕什么人了。 而顾七七也不巧正受着伤呢,行动略有一点不便。身边又只有六六这么个小不点,若是被发现,那可真是麻烦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城还是要进的。 于是顾七七从怀里掏出了一瓶不知什么粉末,抹在了自己和六六脸上,两人不多时便变得脸色蜡黄,像是久病不愈的病人。巡查的卫兵唯恐过了病气,没敢仔细瞧就放她们过去了。 过城门时顾七七特意在那画像上瞧了一眼,发现他们搜捕的,不是七盗中任何一人,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男子。瞧那面相,斯文俊逸的,也不像个大奸大恶之人,却不知为何会受到通缉。 入了城以后,果然城中也有许多士兵在搜捕巡查。 七七与六六四处寻找,好容易才在一处城墙根下找到了其他五人留下的一处印记。那印记是七盗之间用以互相联络的特殊记号,简单几个标志的变化就可以表示许多信息。 根据那印记,顾七七与六六两人找到了城郊五里之外的一处山谷。 “就是这里吗,六六?”顾七七看着这阴森森的山谷四周,问道。这地方也实在太隐蔽幽深了点,真亏她们能够找到。 “是的哟。”六六在山谷溪涧旁的一块岩石上找到了最后一个记号。 “可是怎么不见他们?都哪儿去了……”顾七七嘀咕着,走到了溪边,见那溪水清澈清冽,忙招呼六六道:“六六,快来洗个脸吧,脸上的黄石粉不及时洗掉可真会变成黄脸婆的哟。” “啊……”六六一听,急忙跑了过来,捧起了一把水泼在脸上,幽怨道:“以后别再给我用这种奇怪的东西。” “哈哈哈……” 两人正笑闹着,忽听对岸一阵簌簌作响。 两人瞬间警惕,正待兵刃出鞘,就见对岸草丛中倏忽间冒出了一个脑袋,看到了她们,高声叫道:“六六!七七!” “啊,小五啊。”顾七七这才放松下来,白了他一眼,道:“以后你的出场方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惊悚?” 六六看着那人,也是一脸嫌弃:“你该感谢我不使暗器。” 这冷不丁出现的人正是七盗中排行第五的武堂堂,他看着两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道:“我躲在这里等你们,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嘛……” “行了。”顾七七飞身一跃跳到了对岸,问道:“温老大呢?他们人在哪儿?” “唔……”小五擦了擦嘴边挂着的口水,转身招招手,道:“跟我来吧。” 三人沿着那山间溪涧向上游走去,顾七七想起了今日的种种不对劲,出声问道:“哎小五,话说今日,你们也太谨慎了点吧?” 小五还未答话,顾七七接着道:“或许你知道今日朔州城内被通缉搜捕的……是什么人么?” 小五耸了耸肩,语气中颇有些无奈:“到了前面,你就知道了。” …… 半个时辰以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山洞前,山洞前站着一个妖娆的女子,正是他们的当家二姐——双飞燕。 “飞燕姐姐——”六六看到了她,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咯咯咯……”双飞燕笑着接住了她,无奈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说着她看向了后面的顾七七。 顾七七亦看向了她,点头致意道:“飞燕姐。” 双飞燕放下了六六,拉过了她的手,担忧道:“七七,你的伤,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七七忙摆摆手,“飞燕姐不用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呢,”双飞燕嗔了她一眼,“快过来让我看看。”说着就拉住了她的衣襟要往两边一扯…… “噫!”顾七七连忙抓住了她的手,急忙忙道:“不……不用了!飞燕姐姐,我真……真的没事儿了!是吧六六?六六!” 六六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是,是的哟。” “好吧,”双飞燕抽回了手,“六六年纪虽小,可她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说着她伸手点着顾七七的脑袋往后一推:“小样儿!在姐姐面前,还害羞呢……咯咯咯……” 第七章 安定郡守,陆枉 入了山洞之内,穿过一条狭长、昏暗的隧道,到了深处反而宽敞明亮了起来,原是那山洞另有出口,只不过在顶上,也更加隐蔽。 透过岩壁顶上洞口照射下的光,顾七七看到了温定一盘坐于一块岩石上,往日刚毅的面容今日显得有些憔悴,发丝亦有些凌乱。 “大哥,”顾七七唤道,却看到温定一的身旁还有一人,那人身着囚服,一头乱发劈头盖脸,且身上满是血迹,想来是受到了严刑相待。 但他仍勉力支撑着,与温定一相对而坐,两人似在交谈。 见顾七七来了,温定一招呼她过去,向那身着囚服之人介绍道:“这是我七弟,顾七七。”接着对七七说道:“七七,快过来,见过安定郡守,陆枉,陆大人。” 蛤?陆大人? 顾七七怀疑自己听错了,咱们不是贼么?不是狼牙七盗么?怎么会和官府的人打上交道? 她昏迷的这几天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尽管心下存疑,但顾七七还是走了过去,与那人拱手见礼,道:“陆大人。” “哈哈哈哈……不必多礼,”那人忙摆摆手,自嘲地笑笑:“瞧我穿的这身衣服,哪里还是什么陆大人。再说了,就算还是陆大人,你也不一定待见我,哈哈,哈哈……” 这……说的还真是句大实话。而且在这里,穿囚服好过穿着官服。 顾七七见他不拘行止,言语豪爽,全然不摆官架子,心下生出一丝好感。只不知他是假戏,还是真做。 于是随口胡诌了一番场面话道:“陆大人说笑了,身据黑白两道,陆大人却能够不拘成见,与我等江湖草莽把酒言欢,陆大人这份豪爽,足令吾辈感怀。” “哈哈哈哈……咳!咳咳……”陆枉大笑起来,笑得猛了还咳出两口血来,看来在狱中没少受到折磨。 七七心中不免疑虑,一个安定郡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抬头向他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三十五、六,虽形容狼狈,但面貌却可称的上是丰神俊逸,且这一细看之下,竟觉有些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顾七七忽而惊觉——那乱发之下的面容,与她在城门处看到的通缉画像上的人,竟有七分的相似,此人莫非就是…… 顾七七看向了温定一,温定一点了点头。 一切都明了了。 安定郡在朔州辖内,是此次旱灾中受灾最严重的几个郡县之一。 从温定一的转述中,顾七七得知原来此次旱灾中,这朔北三省的官员,倒也并不都是尸位素餐,毫无作为。 比如这个安定郡守陆枉,便是个一心为民,忠于职守的好官。 自朔北遭受旱灾以来,陆枉几次向朔州刺史俞正德上请开仓放粮,俞正德却始终不予理会,甚至对他大加责罚。陆枉无奈只好暗中上奏朝廷,恳请朝廷拨款赈灾。 可他的奏章不知为何却落入了俞正德手中,这一下彻底触怒了俞正德,俞正德下令将他以莫须有的罪名缉捕入狱,对他百般折辱,严刑加身。 直到昨日陆枉才自朔州大狱中逃了出来,在躲避追捕的过程中遇到了温定一等人,得他们相救,这才逃过一条性命。 …… “江湖有诸位这般肝胆侠义之士,官场亦有阴暗诡谲之人……”经此一番境遇,陆枉感念良多,扣头拜道:“诸位大恩,我陆枉,没齿难忘!” “陆大人请起,”温定一忙扶起了他,哈哈笑道:“今后若有用得到大人的地方,我狼牙七盗,自不会跟你客气。” 陆枉拱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哥,”顾七七忽而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温定一没有回答,而是转向站立一旁的双飞燕,问道:“老三老四,该回来了吧?” 双飞燕道:“已在山脚下等着了。” “那么便不要耽搁了,”温定一站了起来,招呼小五道:“小五,扶着陆大人,你们先下山准备吧。我有几句话,与七七交代一下。” 耽搁?准备?交代? 听起来他们要去哪儿了,而且不打算带上自己。顾七七疑窦顿生,但见陆枉起身艰难,忙上前将他扶起,交给了小五。 待得他们出去,山洞之中只剩下了顾七七与温定一二人。 “七七,伤势如何?”温定一问道。 “无碍,”顾七七摇摇头,“大哥是否已有计划?” “是。”温定一说道:“如你我所知,上奏的通道,已被俞正德所控制。如此,便只能由我们的陆枉陆大人亲赴上京,亲身上奏了。” 顾七七沉吟不语,她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这是朔州之难,唯一的解决办法了。陆枉亦知这一点,”温定一由衷地敬佩道:“他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也正是为了这最后一条路。” “可在俞正德的追杀之下,陆枉绝对到不了上京,”顾七七遥遥头,轻叹,“他甚至出不了朔州……” “呵呵,事无绝对呢,”温定一轻笑,眼中露出兴奋的神采。 顾七七认得这种眼神,每当他有了什么必须要达成的目标时,就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只听他缓缓说道:“只要有我们护送的话……” 顾七七心下一惊,“大哥,你是说……” “七七,听好了,”温定一打断了她,按着她的肩,说道:“接下来,由我、飞燕,还有老三老四,护送陆枉上京。而你,和六六小五留在这里,随时注意俞正德动向。” “大哥我……”顾七七正想说点什么,温定一再度打断了她:“啊,最重要的是——”他的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好好养伤。” “不是呀,大哥,你听我说……”在温定一转身要走的那一刻,顾七七忙止住了他。 “哎哎哎说要跟着去的话就不要说了,你现在就是个累赘你知道吧?”温定一戳着她的鼻子道。 “……” 顾七七一脸的黑线,要不要这么直白啊妈蛋。 “我是想问,”顾七七一脸的无奈,没好气道:“你们是在何处救下的陆枉?” 温定一想了一想,答道:“城郊,洛水河边。” “那里,已是城外了对吧?” “是的。” 顾七七眉头微皱,“我刚才略为试探了他一番,这个陆枉,体态羸弱,并非是习武之人。不觉得可疑吗?凭他是如何从戒备森严的朔州大牢里逃脱的?又是如何穿过层层筛查逃出了朔州城的?” 温定一闻言脸色稍变,低头沉思。半晌,问道:“你认为,他没有对我们说实话?” 顾七七遥遥头,“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是,多谢提醒,”温定一摸了摸顾七七的脑袋,“看来确实不能完全信任他。”他接着道:“可是眼下没有其他的路好走,我们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 说道此处,温定一轻叹一口气:“朔北三省要想挺过这场旱灾,必须要靠朝廷的赈济。此行,非去不可。” 第八章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啊……好想去上京玩儿啊……” 朔州城东,俞府侧门对面的茶楼中,温六六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此时距温定一等人离开已经是第三天了。 对于被留在了朔州,没能去成上京这一点,温六六表示深切的遗憾。 对于这三天他们三人一直在俞府附近徘徊晃悠着,却一点情况也没摸到这一点,表示更加深切的遗憾。 “别抱怨啦,”顾七七却是不着不急,“上京么,有的是机会去的。以后我带你去。” “以后是什么时候啊……”六六仍提不起兴趣,毕竟“以后”这个词儿太过虚无缥缈。她更喜欢现在,立刻,马上! 可是温定一那个臭哥哥,去上京居然不带上她!等他们走出十八里开外了,六六才从七七口中得知他们竟然去了上京! 还有臭七七也是,居然与哥哥合起伙来骗她!过分。 上京是大魏的帝都,六六无数次从来自上京的商旅口中听说起上京的繁华。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西域的美姬,东胡的弦歌,还有上元节那天的灯会! 凡此种种,对于从未离开过这苍凉凉的朔北之地的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可惜呀,此生大概唯一一次去上京的机会,就这么给错过了。 而造成了她终身遗憾的“罪魁祸首”——顾七七,此刻却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一颗一颗地将剥好的瓜子仁在盘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小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真是越看越生气! 气得她猛地就把那盘瓜子仁抓起来倒进了嘴里。 在顾七七发疯般地扑上来拼命时,温六六忽然看到了什么,忙指着对面满口喷着瓜子仁说道:“坏汗!偶勤换偶勤换!”(快看,有情况有情况!) 顾七七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只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牵着个女孩儿到了俞府侧门外,拉着门上的铜环叩响了门。 女孩儿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梨花带雨,双手不安地绞动着,看着煞是楚楚可怜。 不多会儿,有个管事嬷嬷样子的老妈子打开门,走了出来。神气阔步地走到那女孩儿面前,捏着那女孩儿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前后左右地审视了一番。然后她满意地笑了笑,便领着她们进去了。 顾七七坐回了椅子上,重新剥起了瓜子,一边剥着一边注意着街对面的动向。 过了半晌,朱红色的漆门再次打开,那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女孩儿却没有跟着出来。而那妇人走出来以后,环抱着双手,怀里似揣着样物事。 她面上神色凄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眼角还含着泪。最终,却还是咬咬牙,扭头快步离开了。 接着,便有更多的妇人牵儿带女地拥到了门口,管事嬷嬷仔细挑选着,模样不错的就给了点钱把人领进去,歪瓜裂枣的则二话不说便让人打发走。 看着这一幕,顾七七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但她想要更详细地了解下情况,便唤来了店小二。 “小二!再来盘瓜子。”顾七七高声叫道。 “好嘞——”小二端着瓜子,屁颠颠过来了。 “茶,满上。” “好嘞。” “对面什么情况啊?”顾七七磕着瓜子,以一副嗑瓜子群众的姿态,“不经意”地问道。 “嗨,”小二叹道:“这不是灾年么,卖儿卖女的,那不是常有的事儿么。” “喔……”顾七七做恍然大悟状,接着问道:“对门是什么人啊?买这许多少女去做什么?” “哟,客官外来的吧?”小二惊异道:“这是咱朔州刺史俞大人的府邸,俞府啊。” 顾七七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装过头了,问了个白痴问题…… 所幸小二没有起疑,继续道:“听闻是给俞府小姐选侍女呢。” “俞府小姐?” “是啊,俞府小姐俞明珠,长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小二说着说着就开始脸现红晕,正准备深入展开俞府小姐是如何如何美貌…… 但在顾七七“说重点”的眼神中只好悻悻地止住了话头,“就是啊心肠有点歹毒。听说前些天她的贴身丫鬟不知如何招惹了她,竟叫她打了个半死,还给毁了容,逐出俞府去了!也不知死了没有…… 然后这俞小姐啊,顺带着对手下的一帮丫鬟都不满意,全都给逐出去了。” 小二说到此处,捂着胸口,十分心痛道:“唉,听说她的那些个侍女,也都是十分的美貌……” “好了,你可以走了。”顾七七挥挥手道。 “好嘞。” …… 半个时辰后,俞府门口,牵儿带女的仆妇队列中又加入了一行人——一个头戴碎花头巾的黝黑女子,牵着两个孩子排到了队伍的末端。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左边的孩子说道。 “不,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个了。”牵着孩子的头戴碎花头巾的黝黑女子说道。 “好吧,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说。” “你为什么这么丑?”那孩子抬起头来,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头戴碎花头巾的黝黑女子,说道。 没错那女子左手边牵着的,正是温六六。而着那头戴碎花头巾的黝黑女子,毫无疑问正是顾七七,此时的她在这个特殊情况下,迫于无奈恢复了自己的本来性别。 至于说她为什么把自己打扮成了这副德行,顾七七忍不住心下一颤,说道:“你没听那小二说嘛,那个歹毒的俞府小姐把她美貌的小侍女打死了!”她沉痛地红了眼眶,“肯定是因为嫉妒!” “那我为什么这么漂亮?”六六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顾七七蹲下来捏了捏她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蛋儿,说道:“你要是丑丑的话,人家怎么会放我们进去呢?” “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对小五。” “呃……这个……”顾七七有点尴尬地转头看看小五,只见小五——一个帅气逼人,威风堂堂的根正苗红小少年,此时正穿着件淡粉色的纱裙,脑袋上梳着个双丫髻,脸蛋儿上两坨绯红…… 小五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手指使劲儿地绞着裙摆,简直要哭出来了…… “哦厚厚……小五乖,”顾七七心痛地一把将小五君抱在了怀里,安慰道:“小五不哭不哭不哭,小五最可爱,最漂亮了。” “呜哇哇……” 这下小五彻底哭出来了。 嘿嘿嘿……顾七七轻拍着小五的后背,脸上扬起一个阴谋得逞的微笑。 她自然是不会承认,她把小五扮上女装只是为了避免自己恢复女装后,小五可能出现的,对她性别的质疑。 第九章 莫有期 直到日落西山,才总算是轮到他们了。 管事嬷嬷见到六六,顿时便双目放光,惊叹道:“哎哟,小姑娘长得可真水灵。”接着又看到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小五,“呀,这个也不错,来,都带进去吧。” 接着便有两个壮汉过来,接过了顾七七手中的小五与六六,便往门里带去,顾七七忙跟上前去,却有一只手拦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顾七七顺着那手看向它的主人,只见管事嬷嬷狞着一张脸,一脸嫌恶地看着她:“哎哎哎,你呀就别进去了,拿着钱赶紧走吧。” 接着“啪”的一声,一串儿铜钱摔在了她的面前。 “噢不,不!”顾七七使劲儿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两颗豆大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向着小五和六六伸出了手,仿佛生离死别一般凄厉地哀嚎着:“六丫!五……五蛋!别离开姐姐……” 而六丫……和五蛋……此刻正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消化着自己的新的身份,新的名字…… 顾七七仍自卖力地继续着自己的表演:“不,不!我们三姐妹,死也不能分开!我们……只想找个依靠,呜呜呜……我们真的太可怜了呜呜呜,爹死了,娘也死了!无依无靠的呜呜呜呜……” 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了那吊钱,塞到了管事嬷嬷的手上,说:“这些钱都给你,只求你让我进去,哦还有……”顾七七说着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玉佩,“这是,我那死去的爹娘,留给我们的传家之宝,也给你……求你了,让我进去吧……” 管事嬷嬷掂着那吊钱和那个玉佩,轻笑一声,“呵,倒是个懂事儿的。” 她可真是没想到,小姐恶名之下,居然还有倒贴钱进去的?也罢,小姐若是看不上,大不了再赶出去。 于是冲壮汉使了个眼色,壮汉心领神会,顾七七终于欢天喜地地跟着进去了。 …… 入了俞府,顾七七、小五、六六,与一众十五、六个小丫头,被领着往一处湖心亭中走去。 走在青砖铺就的小道儿上,顾七七发现,在白天看这俞府,可真是愈加气派磅礴了不少。 至于说为什么说白天,因为夜晚的俞府,顾七七可真没少来。当然了,她去的更多的是俞正德的藏宝阁,却没发现原来这后院中还有这样一片风景这边独好的宝地。 到了亭中,只见一位身着淡粉色纱裙的女子跪坐于地,身前一张七玄琴,女子素手轻弹,微风拂过她的劲间,双云髻上的金钏翠玉步摇随着她的一拢一挑而微微颤动…… 好一副美人抚琴图。 若是忽略那全然谈不上美感的,刺耳的琴声的话…… 顾七七强忍着耳朵的不适,忽听“铮——”的一声,琴弦居然断了,那女子暴躁地起身,一脚踹开了那七玄琴,怒道:“哎呀不弹了不弹了不弹了!” 顾七七舒了一口气,这折磨人的琴声,可总算是停止了。 她悄悄抬起头向她看去,这位淡粉色盛装的女子,想来便是俞府的二小姐,俞明珠。果然是颇有姿色,只是这脾气,似乎也是不小。 管事嬷嬷见琴声停下,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请示道:“小姐,这些,便是新来的奴婢,您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又来?”俞明珠一甩手在亭边坐下,一双俏眼在眼前的十余个少女脸上瞟过,面色不善地说道:“好吧,既然来了,那便看看吧。” 说着她指着其中一个褐色粗布长裙的少女道:“你,过来。” 那褐衣少女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俞明珠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递给了她,说:“这个接着。” 少女顿时受宠若惊,满怀感激的伸手想要接过,俞明珠却忽然变了脸色,“我有说要你用手接么?我要你用脑袋接着!” 少女登时被吓到了,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俞明珠轻笑着,将那颗苹果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脑袋上,然后说:“站起来,站到那边去。” 少女艰难地站了起来,向另一边走去,其他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待少女站定以后,就见俞明珠抬起了手,手里是一把小巧、精致的袖箭,她那姣美的面容上,带着美丽却残酷的微笑,说道:“你要是敢把你头上的苹果掉下来,你的脑袋就会一起跟着掉下去哦。” 不……不是吧?顾七七心想,难不成真要闹出人命? 然而在俞明珠射出那箭以前,那褐衣少女已经害怕得支撑不住,瘫软在了地上,头上的苹果,自然也掉在了地上。 俞明珠瞬间勃然大怒,“喂!你没听到我说的吗!?你真的想死吗?”说着她手里的箭转而对准了众人,喝道:“没一个合用的东西!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十余个少女皆花容失色,惊叫着四下逃窜。有的则蹲在了地上,抱头痛哭起来。只剩下顾七七三人,仍自站在原地,而小五和六六,也有点怕怕地躲在了她的身后。 顾七七注意到了她虽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她拿着箭的手,却似乎在微微颤抖。顾七七顿时心下了然,这位小姐,看似不可理喻的样子,但其实……似乎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嘛。 这时俞明珠也注意到了角落里还有一个面色黝黑,头戴碎花方巾的女子,并没有在她的威吓面前抱头鼠窜,甚至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喂——你是不是吓得不敢动弹了?”俞明珠走了过去,以箭低着她的脖子说道。接着她忽然凑近,幽幽道:“还是……你不怕我么?” 顾七七道:“不怕。” “嗯?为什么?”俞明珠眉间一挑,“外面不都在盛传俞府小姐俞明珠,蛇蝎心肠,因嫉妒自己侍女容貌,把她给打个半死,并且毁了容赶出去了吗?都这样了你还不怕?” “传言不可信。”顾七七看着她,“俞小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自会亲眼证实。” “那现在你亲眼看见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俞明珠逼视道。 “……” 顾七七沉默,半晌,沉吟道:“小姐的箭,终究没有真正射下。” 俞明珠一愣,“你……你当我不敢吗!?”她怒视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手中的箭端已经划破了她颈上的肌肤。 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箭。 接着她转身看向了远处,眼神空洞而渺远。她看着水波尽处飘邈的雾气,呐呐道:“那要是……我就是如传言一般呢?” “这个么……”顾七七搔了搔头,托着腮作沉思状:“一来,我并没有值得小姐嫉妒的容貌,二来么……我不会做惹小姐不高兴的事。那么想来,小姐就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吧。” 顾七七话音未落,俞明珠已然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七七顿时语塞,“呃我叫……” 说起来今天这事儿办的实在是急,她还没想好为自己的新的身份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看着这位传言中心肠歹毒的小姐,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隐隐有期待的神采。 联系她今日失控的情绪,失常的举止,顾七七差不多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必是真心相付,却得不到善待吧…… 看着俞明珠那双如水的眼眸,顾七七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有期。” 可是……对她,是最不该抱有期待的啊。 顾七七叹口气,接着道:“莫有期。” 第十章 充分了解 “哟,没想到居然是你……入了咱小姐的眼。” 杏花飞舞的长廊上,管事嬷嬷李妈正高视阔步地在前边走着,顾七……哦不,现在,应该是莫有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看起来这李妈在俞府中地位不小,便在刚才,顾七七偶有从俞府下人口中听过几耳朵,这位李老妈子,似乎是二小姐俞明珠的奶妈。俞府大小事宜,都是她在经手。 “以后啊,可得给我机灵点儿,好好伺候小姐,明白吗?”李妈甩着帕子,板着脸地喝令道。 “是,李妈放心,我一定尽心伺候小姐。”七七恭敬答道。 从小浪荡惯了的顾七七并不喜欢有人对她颐指气使,但是一个卧底的自我修养,便是能够随时随地,毫无障碍地装孙子。 走了许久,到了一处庭院前,这里偏僻幽静,建筑也较为简陋,似乎是下人们起居的地方。 李妈指着一处低矮的澡堂,道:“呐,在这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待会儿过来,我好好教教你咱俞府的规矩!顺便,给你讲讲小姐的忌讳,喜好。” “是,多谢李妈。” 在李妈转身走时,顾七七忽而又把她叫住,“哎,李妈!” “怎么了?” 顾七七略为忐忑地问道:“我的两个妹妹,她们……是怎么安排的?” “还妹妹呢?”李妈讥诮道:“大点儿那个,怕不是弟弟吧?” “诶……”顾七七一惊,果然……暴露了吗? 也是,变换身份,可不是简单地化个妆就行的,最关键的,还是神态上的切换。凭小五那个榆木脑袋,果然暴露才是正常的啊…… 只是不知后续会如何处置……顾七七有点担心地抬起头看向李妈。 李妈拍了拍她的肩,道:“放心吧,这事儿我给你兜下来了。是叫……五蛋是吧?我给他安排在伙房帮佣了。至于另一个么,人长得水灵,也挺机灵的,与你一起在小姐身边,给小姐逗个乐吧。” “是,是!”顾七七忙道:“多……多谢李妈!” 顾七七舒了一口气,其实她倒不是担心小五处境危险,毕竟以小五的本事,这俞府大概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她是担心她们这次的卧底行动,还没开始便夭折了,那可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呵呵,好说,好说。”李妈说着斜睨了她一眼,挤挤眼道:“毕竟么,你的孝敬,我也不能白收。” “是……”顾七七压低了声音道:“日后,我一定常常孝敬您!” 这回顾七七可真当了一回孙子。 …… 待得李妈走后,顾七七进了澡堂,见四下无人,便脱了衣服,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也顺便思考下接下来的计划。 正从“自己好不容易换回女装居然特玛的有点不习惯”,思考到“会不会终于有男人看上了她,然后猛烈地追求她?”接着思考到“不会的啦,现在这副尊容自己看了都想吐”。然后又思考到“也不是啦,虽然脸搞得丑了点,但怎么说身材还是不错的嘛”。再然后思考到“对对,总会有男人不长眼地想要来攻克她这座大山的”。最后思考到“到时候我该怎么拒绝他呢?哎呀真是烦恼啊……”的时候,忽听“吱丫——”一声开门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瘆人的悉悉索索…… 顾七七一个激灵躲到了水中,然后悄悄从水中探出一个头来,张头巴脑地往外边看,心想:我擦这就有人来偷窥!!?妈呀我的魅力真是不容小视。 然后就见一个小团子一边甩脱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如脱肛的野马一般奔跑了过来,口里大叫着:“七——七——”最后“噗通”一声跳进了顾七七正泡着澡的大木桶里。 来人正是温六六,她“噗啊——”一声从水里钻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全程冷漠脸的七七,叫道:“七七!” 顾七七抹了把脸上的水,拍了拍她的背,正想问一句:“为何如此兴奋?”却听温六六挂在她身上,说了句:“你真的没有胸吔。” 完了还扭动着身体蹭了一蹭…… 顾七七一脚把她远远地顶在了对面的桶壁上,黑着脸说道:“关于这一点,在我昏迷的那三天,想必你已经充分地了解了。” “咿呀……”温六六一脸尴尬地绞着头发,弱弱地说了句:“并没有。” “信你才怪。”顾七七收回了脚,转身趴在壁上闭目养神。 六六游了过来,问道:“七七,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到他们回来为止。” “哈……”六六叹了口气,说道:“温老大只是要我们注意俞府动向而已啦,你也太拼了啦,伤还没好利索呢。”说着一脸怨念地戳了戳顾七七肩头的伤口。 “嘶……”顾七七轻呼出声,忙拍开了温六六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原本狰狞的伤口虽已大好,但还未痊愈,只是长出了一层淡粉色的薄如蝉翼的新皮嫩肉,碰到水,还是会疼。 但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安心养伤,对于温大哥和飞燕姐他们此行,顾七七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她深吸一口气,轻叹道:“此行上京,他们势单力孤,在上京既没人脉又没背景,如何办事?” “安啦,温老大出手,你还有不放心的么?”温六六一脸的心宽。 顾七七却是做不到她那般洒脱,“上京不比朔州,宫墙可不是靠穿上身夜行衣就能轻易进去的。而且就算靠这种方式进去,不但达不成目的,说不定还会起到反效果。所以,大哥和飞燕姐他们,除了把那个陆枉送到上京,大概也做不了其他的事了。之后的一切,只能靠陆枉……一个小小的郡守了。” “啊……这么说,”六六撅起嘴,嘟囔了一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了……咿呀,这种事最不喜欢了。但是你一个人在这里瞎担心也没什么用啊。” “是,你说的对。这件事,我们只能相信他了。”顾七七说着摸了摸六六的脑袋,“临行前,我看他此行意志坚定,眼中并无瑟缩,或许是已有对策呢。”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也做好自己的事吧。接下来该怎么做?”六六问道。 顾七七甚是欣慰,六六虽然行为不着调了点,但在正事上,却意外的是个可靠的人呢。 “先在俞府扎下根来吧,”顾七七说道:“在温老大回来之前,尽快打探出义仓储粮的下落。那样,朔北三省的灾民们或可再挺过一段时间。” 六六点点头,“嗯嗯。” 顾七七接着道:“如果他们成功的话,朝廷该当会派遣钦差来朔州视察灾情,彻查此案!所以在俞正德听到风声,心生警惕以前,我们必须拿到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证据!” 六六接着点头,“嗯嗯。” 接着,顾七七忽而面色肃然,说道:“当然,也不能不防备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六六疑惑道:“什么情况?” “那就是,陆枉成功上表了朔州的危情,但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却与俞正德蛇鼠一窝,互相包庇!”顾七七叹口气,说道:“那样的话……事情可就真的麻烦了。” “呜哇!”六六被七七所说的这个可能吓了一跳,不由惊叹道:“七七,你想得可还真远……” “呃……”顾七七一脑袋黑线,“这种时候你关注的重点能不能不要这么奇怪。” 七七说着无奈地看她一眼,这个小丫头,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什么事能让她着急的呢。 六六嘿嘿一笑,七七是七盗之中的智囊担当,对于她的心思缜密六六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但却仍不免在她每一次散发智慧的光芒时对她发射崇拜的星星眼。 第十一章 噗哈哈哈 第二日一早,顾七七,温六六,与一众新来的侍女已经换上了俞府的,青白相间,还挺漂亮的侍女服,跟着李妈在后院中学习俞府的规矩。 规矩么,不就是无聊和繁琐的代名词。听了这大半天,一大清早的顾七七实在是颇有些昏昏欲睡。 而李妈仍自孜孜不倦,捧起一杯茶,说道:“来,跟着我做,奉茶的时候手指这么交叠……” 七七跟着捧起茶,趁人不注意喝了一口。 这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声高呼:“莫有期!” “嗯……嗯?哎!”顾七七一时还没有适应这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来人正是二小姐俞明珠,七七一转身便看到她正插着腰站在门前。 李妈眼见来人,一掌拍在顾七七脑门上,喝道:“哪有你这么应和主子的!?”接着向二小姐服了一礼,说道:“小姐,您来了。刚来的丫头,还没调教出个样……” 李妈正自说着,俞明珠却撇过了她,径直走到顾七七面前,说道:“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女了吧?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跟我来。” 顾七七愣愣怔怔的,应了一声:“哦……是。”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小姐发话了,她这个侍女自然要跟着去了。 而李妈却是拦在了七七面前,急急道:“可是……小姐!这新来的丫头……还没学会规矩呢!” “你给我让开!”俞明珠大喝,“我的侍女,我的话就是规矩。”说着拉过了顾七七就走。临了,又转过身来,说道:“还有,我不在乎她给我奉茶的时候手指要怎么交叠!好吗?” 接着便拉着顾七七扬长而去,留下李妈在原地风中凌乱。 …… 七七跟着俞明珠到了一处偏殿前,俞明珠拉着她躲到了墙根处。 顾七七顿时觉得有些亲切,蹲墙根么,这不是她的日常么。 而俞明珠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更觉得亲切了。俞明珠说:“这里是王卉那个贱人所住的荣和苑,你进去,找到一支凤嘴鎏金钗,把它给我拿出来。” “诶?”顾七七一愣。 俞明珠口中的王卉,应该是她老爹俞正德的二房妾侍——卉姨娘。看来身为正房嫡女的俞明珠,非常不意外地与她不对付。 说起这个卉姨娘,昨日顾七七临睡前,便在邻床的几个说夜话的丫头口中,听到了几耳朵关于这位卉姨娘的闲言碎语。 不过无关紧要之人,无关紧要之事,她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是她却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那就是——说人坏话这件事,果然是人与人之间感情的催化剂啊! 明明昨日大家都还都互相不认识的,结果不过一夜的时间,那几个丫头互相交换了一宿这府中的奇闻异事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你为我描眉,我为你梳头了…… 哎,小丫头还是涉世未深啊,这么着就交心了。 哪像她顾七七,若是为着自己必须要达成的目的,偷心都是干得出来的。 所以偷个什么凤嘴鎏金钗的自然是小意思了。 但是盗窃这种事,虽然她顾七七确实是很擅长,但是,俞明珠俞大小姐可也太小看这手艺的技术含量了。这可不是打开门进去,然后翻箱倒柜地翻找,最后关上门离开这么简单的。 她至少要有一些时间了解此间荣和苑主人的作息,守备等信息,以便选择合适的时间下手。 可这番说辞自然是不能向俞明珠解释的,否则显得她太专业可就会让人起疑了。但作为一个侍女,直接回绝又是不能够的,哎呀真是让人为难…… 她正发着愁呢,俞明珠不耐地催促道:“快去呀,我给你放风。” “可是……”顾七七正想要以自己“胆小怕事,绝对坏事”为由进行委婉的推辞,忽听一声女子的娇喝:“哟,姐姐在这儿做什么呢?” 顾七七抬头一看,见是两位妙龄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那两位女子,一位身着淡绿纱裙,穿着素雅,薄施粉黛;另一位则是一袭红衣,姿容艳丽,可说是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美艳。 所幸在李妈那儿学规矩时,最先学的,就是把俞府上上下下的主子都认了一遍,此番与画像、文字一对照,便知这两人——红衣者,该是二房所出的三小姐余明意;而绿衣者,则是三房所出的四小姐余明晴了。 见到这两位,俞明珠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她站了起来,冷着脸,神情凶恶地说道:“我在哪儿,我做什么,需要你们来指摘么?” “妹妹不敢,”余明意一张绝美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只是见了姐姐,尤其是在我娘这荣和苑见了姐姐,那自然,就要来打声招呼了。”她说着作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免得姐姐,又要数落妹妹的不是,说我不懂规矩了。” “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懂规矩……”俞明珠冷冷道:“怎么?是要我教教你么?” “怎敢劳烦姐姐,”余明意掩嘴轻笑,“姐姐调教自己的侍婢还忙不过来呢。” “三姐……”听她说到此处,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余明晴忙拉拉她的衣袖,脸上的惶急再明显不过。 “怎么,我说错了么?”余明意却是一脸的无谓,“我再不懂规矩,能有姐姐的侍婢不懂规矩么?居然私下里偷偷地与姐姐的情郎孟公子私会……这要是传出去,我俞府的脸面,可真是要丢尽了呢。” “你……你!”听到此句,俞明珠脸色涨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来是被戳到了痛处。 顾七七心道:原来俞府二小姐俞明珠的恶名果然是事出有因,又想自己身为一名侍女,一名合格的侍女!怎能容忍小姐在自己面前吃瘪? 于是上前一步说道:“三小姐,听闻……这个二夫人以前,亦是大夫人的侍婢呢。如今大夫人离世,曾经的侍婢却是春风得意,想来是某些人带歪了俞府的风气……令得府里的下人,争相效仿呢。” “你……你说什么!?”余明意顿时不复原来笑着吐刀子的淡定,目疵欲裂,冲上来就抓向七七面门道:“一个贱婢也敢在我面前顶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顾七七只不过轻轻那么一闪,脚下那么一拌,那刚才还仪态万千的红衣美人便一个趄趔摔了个狗吃屎,想必她这辈子也没这样狼狈过。 余明晴忙上前将她扶起,余明意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满眼怨毒地看着她。 顾七七叹了一口气,道:“唉……大夫人心慈仁善,你们不念她恩义,也就罢了。但我们小姐,可不是好欺的!” 俞明珠哪里料到会有这么大的反转,她虽是俞府嫡小姐,但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这么多年来她受够了王卉余明意母女俩的气,却半点拿她们没有办法。 可没想到,这个她随手捡的侍女,却有这样一张毒舌利嘴,只不过一个照面,就把余明意这个以牙尖嘴利,笑里藏刀闻名的臭丫头一击必杀! 顿时十几年来的怨气一扫而空,此刻她拼命忍着笑,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荣和苑都响彻着俞明珠杠铃一般的笑声:“噗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已经是很克制了,若不是为了保持俞府小姐的仪态她可早就扑上前把那个毒舌利嘴的黑丑丫头抱起来转圈圈了。 顾七七亦是有点得意,心想昨日搅得她睡不安稳的,那几个丫头的闲言碎语,今日居然派上用场了呢。 果然人生处处是惊喜。 第十二章 尤忆少年初见 从荣和苑出来,俞明珠一路上还在回味余明意刚才脸上那憋屈的神色,重重地在顾七七肩上拍了一把,大笑着说:“哈哈哈……真是解气!” 顾七七撇撇嘴,道:“您倒是解气了,我可是跟她彻底结下梁子了啊。” “怕什么,我罩着你呢。”俞明珠一把搂住顾七七的肩,勾肩搭背地拉着她向自己院中走去。 经过一条长廊时,忽见院中一架华丽的四抬轿子下来一个衣饰华丽,头上还戴着朵花儿的公子。 顾七七正觉着眼熟,俞明珠却拉着她加快了脚步,似乎是不想见到这人。 奈何她不想见着他,那人却没有眼力见儿地跑上来,在身后叫着:“哎,妹妹,妹妹!明珠!” 俞明珠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转身服了一礼,道:“哥哥。” “妹妹呀,怎的见了哥哥就跑呢?”那人摇曳着身姿走了过来,做作地做了个抹泪的动作说道:“哥哥就那么不招你待见么?” 顾七七眼皮子抽了抽,见这人身为男子,却是雌雄莫辨。身段妖娆,脸上涂脂抹粉的,身上还飘来香风阵阵,顿时想起来:哟,这不是俞明珍么? 说起来三年前顾七七遇到了温定一、温六六等六人,这俞明珍可是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顾七七正想着一直没好好谢谢他呢。 这时俞明珍也看到了七七,但却是马上移开了眼。想来也是,凭顾七七的易容之术,且把自己弄成了这副丑样子,他自然是认不出她的。 “哥哥有事么?”俞明珠显然不想与他多说话,直截了当地道。 “啊呀,妹妹这般冷漠,哥哥好伤心呢。”俞明珍抽噎着,说道。 “没事走了。”俞明珠说着拉起七七就要走。 “哎哎哎……”俞明珍忙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孟兄修书一封,托我送与妹妹,向妹妹赔罪呢。” “噫……”俞明珠嫌恶地看了那信一眼,接也不接,说道:“我没有什么需要他赔罪的,让他向我的侍女若晴赔罪去吧。” 说完她一点儿也不耽搁,拉着七七大步跑了。 俞明珠拉着她跑回了自己的居所。俞明珠所住的照水阁坐落在照水湖边,虽比不得荣和苑富丽堂皇,但胜在环境清幽,风景怡人。 进了闺房,俞明珠“噗通”一声在席上坐下,大口喘着粗气,对七七说道:“这府里,我最怕见着的,可就是我哥了。以后你见着他,可要绕道走。” 虽不知缘由,顾七七却也不问,只答道:“是,小姐。” 然而顾七七不问,俞明珠却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觉,问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小姐想说的话,自会告诉我的。” “嘁……”俞明珠赌气地偏过头去,“你不问我就不说了。” “好吧,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见她像小孩子似的赌气,顾七七笑笑,问道:“为何要偷那支什么……凤嘴鎏金钗?” 按说一只金钗而已,俞府的嫡小姐什么珍宝首饰没有?为何却要偷一支金钗呢? 俞明珠脸色一黯,说道:“那是我母亲的东西,是当年父亲还未贬黜,我们一家人还在京都之时,皇后娘娘赏赐给母亲晋封一品诰命夫人的贺礼。” 忆及母亲,俞明珠脸上满是感怀,接着道:“母亲走后,那支金钗一直不知所踪,可前两天,我看到王卉居然戴着那支钗招摇过市!一定是她从母亲那儿偷走的!我冲上前质问她,她居然还不承认,真是岂有此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它拿回来!” 见事情果如她所料,顾七七心下暗道:看来俞府这滩浑水,果然是够深的。 但是既然要在俞府站住脚跟,就必须讨得俞明珠的欢心,取得她的信任。于是她一拍胸脯道:“好,两天之内,给你拿回来。” “真,真的吗?”俞明珠大为欣喜,激动地一把抓住七七的手,道:“有期!你最好了有期!” 顾七七心想这大小姐也太好哄了一点,搞得她很没有成就感。 接着就听俞明珠忽而问道:“不过,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吗?我原以为你会更想知道我的侍女……若晴,我为何要那般对她……” 从俞明珠脸上那伤怀的神色,顾七七便知她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心肠歹毒,于是轻叹道:“从三小姐口中,我已经大概了解了,她做出那般事,小姐施其惩罚,也是应当的。” 说到此处,顾七七略一停顿,试探着说道:“只是……比起那个若晴,我倒是更想知道,关于那位孟公子……” “呸!”听到此处,俞明珠啐了一口,打断了七七,“你可别听余明意那个贱人胡说!那个什么孟元启,我才不稀罕他呢!” “哦……”顾七七心下存疑,但看俞明珠的这样子,确实不像是为情所伤的样子。 却见俞明珠忽而面色绯红,说道:“我只是……一日在悠然亭的诗会上见到他,他正咏叹着,一首塞北的诗句……” 俞明珠朱唇轻启,轻轻吟诵了一首书写北疆战场的诗句—— 诗中前半阙吟咏塞北的肃杀,直抒凌云壮志,气势恢宏,金戈铁马。而后半阙,却是忽转柔情,似是在追忆年少时与一女子的初见,以及与她的旧约…… 顾七七听到这诗句,心下一颤,脑中轰鸣一声,记忆中似有一些破碎的片段如利刃一般袭来,将她的心撕裂成一样的破碎、血肉淋漓…… 那首诗,俞明珠只念了一遍,却已深深地刻进她的血肉之中,顾七七紧捂着胸口,身形微颤,几乎站立不住…… 俞明珠沉浸在自己的情思之中,没有发现顾七七的异常,继续说道:“这首诗是镇北王所作,因孟元启是朔州司马之子,目下任职兵曹参军,协理军政,时常往来于朔州与北疆之间。那一日孟元启自塞北回来,带回了镇北王的诗作……” 俞明珠说着,眼中蕴含着无限柔情,眉目间尽是小女儿情态,“我观他吟此诗句,气势昂扬,眉目之间,竟有几分镇北王的风华气度,这才……这才与他多说了几句话,通了……几,几封……书信。” 顾七七渐渐平复,回复过来,此时心下稍定,这才了然了,原来俞明珠的意中人并不是那位孟元启孟公子,而是远在塞北的——镇北王。 而对于这位威名赫赫的镇北王,顾七七自也是识得的。 自大魏建国以来,活跃在大魏北部的游牧部族——突厥,就一直是大魏的一块心病。 但是大魏历代以来的乱政,导致国力连年的衰弱。因而大魏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北方蛮夷的欺压之下。尤其生活在北境的百姓,更是常年遭受突厥部族的南下劫掠,实是不堪其扰,苦不堪言。 但是这一切都因镇北王的出现而改变。 自镇北王统领北境以来,他率领的北境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扫大魏朝数十年来积压的窝囊气,重振了大魏的雄风。 而他治下的北境,亦终于得到了久违的安乐,不再满载世间疾苦。因而北境军民,或有不识得今上,却无有不识得镇北王的。 这样一位震古烁今的当世豪杰,如俞明珠一般的万千闺中少女会对其暗自倾心,自是理所当然的了。 第十三章 悠然亭诗会 不知不觉,已是三日之后。 不过几日的功夫,顾七七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身为俞府侍女——莫有期的身份。对于这一点,顾七七也感到非常的惊讶。不得不说,人真的是有着惊人的适应能力。 这一日一大早,天还将亮未亮,顾七七便已起身,利落地为大小姐俞明珠打好了水,伺候其更衣洗漱。 “有期,我不是说了吗?你不要做这些,”俞明珠揉着惺忪的睡眼,嗔怪道:“你跟那些个粗使丫头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了?”顾七七拧好了面巾,递给俞明珠,问道。 “嗯……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俞明珠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莫有期这个黑黑瘦瘦的丑丫头究竟哪里不一样了,于是索性也就不想了,只不管不顾道:“但是,你是特别的。” “小姐说笑了,”七七手握着一支碧玉梳子,仔细地为俞明珠梳着一头如墨的长发,淡淡道:“一样都是几两银子买来的,哪里有什么特别的。” “喂——瞧瞧你,都敢顶我嘴了,还说没有不一样呢……”俞明珠假作嗔怒,正待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丑丫头。 而这时顾七七已经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好了发髻,忙扶正了梳妆台上的铜镜,转移她的视线说道:“小姐,梳好了,瞧瞧看,可还满意?” “唔……啊呀,”俞明珠看向镜中的自己,不由轻呼出声。 那镜中映照着一位绝美的女子,明眸皓齿、玉面含羞。乌云般的鬓发在耳畔懒懒地盘了个髻,状似不经意,却又暗含着别样的风情,这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出云鬓。 俞明珠大为惊异,直瞪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简直是自己随手捡来的丫头,不仅长着一张利嘴,竟还有着这样的一双巧手。 “咯咯咯……”俞明珠笑道:“瞧瞧吧,你果然是特别的。但是……好吧,正因为你这么特别,所以以后本小姐的梳妆,就由你来伺候吧。” “是。”顾七七乖巧地应道。 见她如此可人,俞明珠不由心情大好,随手便从梳妆盒内抄起了一支玉钗,说道:“呐!看你让本小姐这样高兴,这个就赏你了。” “小……小姐!”顾七七“急忙摆手,推脱道:“小姐折煞奴婢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奴婢怎可收下呢。” 俞明珠不容分说将那玉钗塞在她的手,不耐道:“给你你就收着,哪儿那么多废话!” “小姐,你就别为难奴婢了,”七七适时地低下头去,面露感激的神色,说道:“小姐对奴婢好,奴婢心里记着,也就是了。” “那怎么行呢?我要你手里、眼睛里,哪里都记着。”俞明珠做出一副凶霸霸的样子,说道:“再说了,本小姐向来是赏罚分明!” 顾七七叹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这支玉钗,奴婢确实是不该要的,但是作为交换,可否请小姐允我告半天的假?” “告假?为什么?”听到此话,俞明珠疑惑道:“你要去哪儿啊?难得你为我梳了这样一个装束,我正想带你出去逛逛呢。” 俞明珠说着十分地兴奋起来,说道:“你不知道,前几日我的大表哥,裴家的大公子——裴虔,刚从上京赶考回来,今天正要在悠然亭里举行诗会呢。” “诗会?”顾七七惊讶道。 “是啊。没想到裴家竟能跟诗会扯上关系,对吧?”俞明珠揶揄地说道。说道此处她忽而又问道:“裴家你知道的吧?” 顾七七点了点头。 俞明珠母亲的娘家——裴氏,世代经商,如今已是整个朔州的第一巨商,只要是朔州城的百姓,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俞明珠托着腮叹道:“哎呀呀,没想到呀没想到,没想到外祖家的钱堆里,竟出了一个进士郎!”她撇了撇嘴,说道:“也不知裴虔那不正经的家伙究竟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居然开了窍。居然成了进士……” 裴虔,进士? 听到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顾七七亦不禁哑然失笑。 见她突然发笑,俞明珠不由问道:“你笑什么?你认识他么?” 顾七七心下一惊,暗叹自己又忘形了。但她并不慌乱,淡然回道:“裴虔裴大公子,谁不认得呢。” “也是哦。”俞明珠说道:“那个时不常就闹得满城风雨的浪荡子,想不认得也难呢。在这一点上,怕是就连我哥也比之不及呢。” 俞明珠说的却是实话。 以她现在的身份——莫有期,自是不认识裴虔的。但顾七七却是认识,且足足有三年的交情了。 可以说自顾七七加入狼牙七盗以后,因业务上的需要,几乎同时也就认识了裴虔。 毕竟是朔州第一巨商裴氏的大公子,黑白两道都与他有些见不到光的……生意上的往来。 这白的,自然就是俞正德之流。而这黑的,主要便是狼牙七盗了。 虽说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顾七七这一次,也着实为他吃了一吓。要说裴虔其人,分明就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样子,整个就一标准的纨绔,成天城里城外地惹事。 按说这么个浪荡子,做起生意来却是难得地十分靠谱,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让顾七七非常吃惊了。谁曾想他这一次竟还冷不丁地跑去参加了科举,而且一路通过了乡试、会试直至殿试,这可真是惊掉了所有人的大牙! 幸好他没再拿个状元,否则顾七七已经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就真的撑不住了。 只能说,钱真是个好东西。 …… 显然俞明珠也有同样的感慨,轻叹一声,说道:“我这表哥,还真是个奇人呢。虽说不是状元,可也够外祖父高兴的了。”说着她掩嘴轻笑道:“希望他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不要乐极生悲,高兴地背过气去才好,咯咯咯……” 顾七七满脸的黑线,有这么咒自己外祖父的么…… 不过比起外祖父的身子骨,俞大小姐显然更关心其他的事,兴冲冲地说道:“不过呢,更重要的是,裴虔这位新晋进士郎举办的诗会,整个朔州城的人,还不得削尖了脑袋往里进么?到时候,整个朔州城的才子佳人皆齐聚一堂!这样的场面,可不是寻常能看到的。” 俞明珠说着越发地兴奋起来,调笑着说道:“来呀,你跟我一起去,说不定……就跟哪位公子瞧上眼儿了呢,咯咯咯……” “小姐……”七七微红着脸,作出一副小女儿情态,说道:“你就不要取笑奴婢了。” “哈哈哈……”俞明珠哈哈笑道:“好吧,不取笑你了。再说了,谁若想把你娶走,我还不乐意呢!” 说着,俞明珠收起了不正经的情态,问道:“不过,你告这半天假是要去哪儿呢?” “我想,去看看我的五弟,”顾七七说着神情一黯,黯然神伤道:“自从进了这府里,奴婢……就再也没见过他了,我可怜的五弟……也不知他过的好不好……” “五弟?”俞明珠回想了片刻,只记得有期刚来府里的时候,似乎是带着两个妹妹,却不记得她还有一个弟弟了。于是说道:“我记得……” “小……小姐!”七七惊呼一声,急忙忙跪下,说道:“请恕奴婢欺瞒之罪!其实五蛋他……是个男子,而非女子……因为府里只收侍女,我……我也是不得已才……” “好了好了,”俞明珠忙将她扶起,说道:“我怎么会怪你呢,这样,不如……我把你那五弟调派到这后院里来,每天就打理打理花草,工作不累,你也能时时见到他,你看好不好?” “小姐……”七七“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道:“多谢小姐。” 俞明珠说道:“行吧,那么我这就让人下去安排,你呢这就去你的五弟接过来吧,快去吧快去吧。” 第十四章 微风渐渐 小五所在的伙房位于俞府的东院,距离俞明珠的照水阁颇有一段距离,加之俞府的天高地阔,顾七七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好半天也没到目的地。 顾七七使劲儿按捺住飞身上房从屋顶上飞过去的冲动,穿过了一条长廊来到东边后院,却忽而听到了一阵阴测测的笑声。 她循声走过去,躲在石柱后面探着头瞧了瞧,发现是不日前才见过的俞府大少爷——俞明珍,他正站在一匹马前,抖动着满身的肥膘,对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颐指气使。 只听俞明珍轻抚着那匹骏马的鬃毛,斜挑着唇说道:“不错嘛阿笙,把我这马儿喂养得这样雄健,此次悠然亭诗会,我这骏马定能拔得头筹,叫所有人都移不开眼!哈哈哈……这都要多谢你,真是辛苦你了,阿笙。” 顾七七不禁暗自好笑,俞明珍的马,确实是需要要非常的雄健。不过,那不是诗会么?关一匹马什么事了?而且听他嘴里说着感谢的话,语气中却半点儿感谢的意味都没有,反而尽是揶揄讽刺。 但那少年却是半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恭敬回道:“少爷有事,尽管吩咐。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哈哈哈,很好,本少爷现在就有事儿吩咐。”俞明珍笑着道:“你瞧瞧这马,被你喂养地这样高大,可少爷我今日这装束……却又不大宽松,要上这马,还真有点困难呢。”俞明珍邪笑着看向他,说道:“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阿笙?” 见此一幕,傻子也看的出来,他是要那名唤作阿笙的少年跪在地上,给他垫脚上马。 不过他这理由,倒确实是有理有据。要说他那衣裳,还真是不大宽松。虽然在七七看来简直是如床单一般的大,但对俞明珍来说,确实是不大宽松的。只不过他上不去马……也不是那不大宽松的衣裳造成的便是了。 顾七七不由十分地好奇,那位少年,会如何做呢?在这样一个庸人面前,他会低下他的头颅么? 毕竟,观那少年的面相以及穿着气度,他并不像是一个卑贱之人。甚至,看其骨骼,傲然挺立,分明还颇有几分傲骨。 结果出乎她预料的是,那少年竟是走过去就跪下了,整个过程十分地流畅,没有半点犹豫,像是他这么做,是理所当然似的。 俞明珍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少年,大笑着,一脚踩在了他的肩上,少年洁白的衣裳上瞬间留下了一个污黑的脚印。俞明珍那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恐怖重量,整个儿的压在了那弱质少年肩上。他狠狠踩着,像是要把他的尊严踩到尘埃里去。。 而少年低着头,因为相隔太远,顾七七看不出那少年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的脊梁依然挺直,身形依然坚毅。 待得俞明珍驾着马大笑着远去,少年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七七不由好奇他究竟在这俞府里究竟是什么身份?不像是下人,却甘愿承受如此对待。不像是主子,却又有着一股子难以忽视的风华气度。 但是无论怎样,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撞见,总是十分尴尬的。顾七七正想识趣地退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 但某人却不肯领受她的好意,出声说道:“喂!出来吧。看完了别人的笑话,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顾七七微微一惊,自己的屏息功夫说不上一流,但对付寻常人物还是够用的。但现在既然被他发现了,这就说明,他绝不是寻常之辈。 是个高手。 顾七七不由暗叹自己太过托大了,本能以为这俞府不过就是个羊窝,狼牙山七匹狼的后花园。却没想到竟还潜伏着一只猎犬。 眼下想要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已是不能够了,顾七七只好出去与他讨教一番,见招拆招,见机行事罢了。 她学着一个侍女应有的样子,低眉顺眼地走了出去。虽说步态依然从容,但她的心里,还真是有点儿紧张,只希望不要叫他看出什么才好。 顾七七走到那少年面前,服了一礼,说道:“少……少爷,都怪奴婢有眼无珠,慌不择路,冲撞了少爷,请少爷恕罪。” “呵呵,少爷?”那少年看着眼前的黑丑丫头,却并不嫌恶,只淡淡笑道:“你不认识我?你是新来的?” “是。”顾七七答道。 那少年又问:“伺候的哪家主子?” 七七回道:“回少爷的话,是照水阁,大小姐。” “哦,是大小姐……”少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说道:“别叫我少爷了,我叫俞笙。你叫什么?” “是,俞少爷。”顾七七低着头答道:“奴婢,莫有期。” “有期,莫有期……”俞笙默念着,赞叹道:“好名字。” 顾七七垂首:“多谢俞少爷。” “哈哈……”俞笙失笑,“说了别叫少爷了,虽然我姓俞,可我不是少爷。你也看见了,我的处境不比你好。不,应该说……比你还不如呢。” 到此时顾七七才忽而想起了什么。 作为此次卧底的重要人物——俞正德,顾七七自是把他的家谱前前后后地翻了一遍。但是俞正德这样的人物,身家不会如账上那样清白,妻妾子女也不会如明面儿上那样干净。 魏正德一共二子三女。正室裴氏所出嫡长子俞明珍,昏聩无能,整日里寻花问柳,并不受魏正德待见;三房所出幼子俞明昊正当稚龄,还是在学堂里吃戒条的年纪。 而除此之外,听闻魏正德还有一位天资聪颖,风采出众的妓生子,自出生以后就在妓院中生活,直到多年前其母亡故,这才被接回了俞府,但是身份却没有得到承认。 想来,就是这位英俊的小哥——俞笙了。 “那么……俞公子,”顾七七随即改口,说道:“公子生性豁达,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又岂会在意一个少爷的身份。” “对,你说的不错,我不在意。”俞笙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但接着却是狡黠一笑,说道:“可我不能忍。” 说着,他自身后拿出了一支竹笛,放在唇边吹奏。此刻庭间微风渐渐,树影婆娑。少年临风兀立,轻轻奏响一曲《临风曲》。 顾七七静静欣赏,细碎的阳光下,淡淡的微风中,公子人如玉,曲调性怡人。 只是,却不知他此举却是为何。 不多会儿,忽听一阵马蹄声踏踏,正向着此处而来。间或还伴随着一声声哀嚎惨叫之声,七七细细听去,听那声音,似乎竟是刚才已驾马离去的俞明珍,只听他连连惨叫着:“快给我停下!你这蠢马!来人!救命!来人啊……“ 顾七七惊异不已,看向那名为俞笙的少年。俞笙冲她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竹笛:“我养的马,可不止雄健这么简单。” 说着,在那马儿到达此处以前,他已揽住她的纤腰,纵身一跃,跃上了屋檐。 七七站在那高高的碧瓦之上,眼见刚才那匹雄健的马儿不知何故,竟不受驭使之人控制,发足狂奔向了此处,想来是因那笛声的缘故。 而那俞明珍早已落马,只是足踝竟被马镫卡住,挣脱不得,竟是背部着地被那马儿拖行到此处。见他那狼狈不堪的样儿,七七不由失笑:“俞公子,你可真是……阴险却又坦荡。” “嗯……虽然不知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俞笙看着面前的这个黑丑的丫头,笑道:“但是对我来说,两个都是好词儿,本公子全盘接受。” “哈哈哈……”七七大笑,“就冲你这回答,我再送你两个,谦卑兼而自傲。”不等他反应,她复又说道:“不过看来,我得离你远点儿。” “哦?”俞笙疑惑道:“此说为何?” “惹不起啊。”顾七七看着其下衣襟破烂,遍体鳞伤的俞明珍,“要是不小心招惹了你,或许明里暗里,非得吃足了苦头不可。” “嗯,很有自知之明。”俞笙表示赞同。接着他忽而缓步踱近,嘴角漾起一丝微笑,说道:“可是,晚了。” 顾七七能够察觉到气氛陡然间的变化,心下暗生警惕,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问道:“怎么?” 俞笙淡淡说道:“你已经招惹了我。” 说着他偏过头去,把玩着手里的墨绿色竹笛,亦复看着仍自“哎哟”叫唤的俞明珍,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说道:“你刚才说,本公子生性豁达,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又岂会在意一个少爷的身份……呵呵,莫姑娘,且容我回敬你一句——姑娘慧质兰心,可察凡人之不可察,又岂会是一个小小的婢女?” 顾七七心下一惊,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不是少爷,你也不是婢女。”他忽而逼近她,在她耳边说道:“说吧,你是什么人?” 第十五章 闻笛 “小,小女……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婢女,”七七退后了半步,颤声说道:“公子何出此言?” 此时她这份惊惶失措,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七七偷偷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看着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比这俞府中的任何一人更让她感觉到危险。 她非常清楚,作为卧底,最经不得的就是怀疑。 一旦出现这种苗头,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赶紧撤离,再做打算。但是难道,近一个月以来的努力,就到此为止了么? 她不甘心。 所以,她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也要再挣扎一会儿。 方俞笙一步步逼近,突然间欺身向前扣住了她的脖颈,与此同时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冰冷的短剑已经横亘在她的纤细的鹅颈上。 “一个低贱的婢女……呵呵,”方俞笙轻笑:“那么,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要紧,对吧?” 不过一瞬之间,她的命,已捏在了他的手里。方俞笙最是清楚,想要让人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手上最好还是捏着些筹码为好。 但是当方俞笙看向她那副有辱斯文的尊容时,却是不由愕然。在这个自称叫“莫有期”的女人脸上,他没有看到半分应有的恐惧,祈求,反而尽是嘲弄。 因为反正也暴露了,如此顾七七反倒是释然了。她轻笑着看着他,说道:“那么你呢?一个遭人厌弃的家族弃子,就算是活着,倒也不如死了,对么?” 方俞笙神情一僵,接着余光一扫,不由微微一惊,此刻有三根银针,正轻轻地抵在他的腰腹上,从那银针上闪烁的幽光来看,必然是淬了毒的。 方俞笙轻笑,被反将一军,但是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放开了她。 “嘿嘿,很识时务嘛。”顾七七跳开一步,整了整衣裙说道。 方俞笙背过身去,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我只是不想拿我的命,换你……就像你说的,一介低贱婢女的贱命罢了。” “对没错,这样的买卖我也是不干的。” 顾七七表示赞同,“我的命就算再低贱,但是拿什么跟我换,我也是不换的。”说着她绕到了方俞笙面前,看向他说道:“不如……咱们做个别的交易?我保证,一本万利,合作共赢!共同走向……人生巅峰!” 听到这话,方俞笙却是嗤笑:“呵呵,交易?我跟你很熟么?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谈什么交易。” “哎呀,何必这么死板扳,”顾七七叉起腰,揶揄道:“难不成,你还怕我吃了你么?” 非常可惜这种幼稚的激将法对方俞笙半点儿作用也没有,他只一闪身,绕开了挡在面前的顾七七,便要离去。 擦身而过时,顾七七突然出声,说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方俞笙顿了顿,“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直觉。”顾七七答道。 方俞笙一怔,略略偏头,看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那张黑黑丑丑的脸上,一双晶亮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她定定地看着他,“直觉告诉我,你我或可是同道中人?” “你的直觉,未免太过于美好了。”方俞笙不再停留,自顾自走了,临走时留下了一句:“小心点,我看着你呢。” 顾七七淡淡一笑,我也会看着你的……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方俞笙,看来有必要查一查他的底细了。 此人若非盟友,则必为劲敌。 …… 耽搁了许久,顾七七眼看时候不早,急忙向着后堂飞掠而去。只是穿着这一身青白相间的侍女服饰,太过显眼。只是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只希望不要叫人看到便是了。 到了后堂椒作院,顾七七忙悄么溜儿地下了屋顶,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许多伙计,上前拉住了一人问道:“小哥哥,烦请通报一声小五,他姐姐找。” “小五?”那伙计疑惑。 “呃,就是五蛋。”七七说道。 “等着,啊。”那伙计说完,即便推开后厨的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满脸煤灰的小伙计跑了出来,叫道:“姐,你找我呢。” 七七看着他,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之前的那个威风堂堂的俊俏美少年——武堂堂,此刻可全然成了一个伙房小伙计了,只剩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仍自闪烁着不凡的光彩。 但是此刻从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深切的鄙夷,让顾七七想起了自己现在这形象……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互相嫌弃完了,顾七七总算没忘了正事,想起来她这趟是交代任务来了。 于是冷不丁开始交代任务。只是她这任务交代地……旁人若是听了,只觉得她是在闲扯。 因为七七还真只是像一个粗俗的小婢一样,说些这俞府中的某某殿宇,是多么繁华,询问小五去过没有之类;又说某某殿某某夫人,是多么华贵,保养得真好,问小五可否见过她,她平日里爱吃些什么吃食等等等等…… 这在旁人听了,可不就是闲扯嘛。 只有小五听得出,这是要他好好查探查探,所提及各殿的守备、以及主人的出入,作息等等情况。 这是七盗之间独特的暗语,为防被人看出端倪,以及情报泄露,七盗之间都是用这种方式交流的。当然了,只有互相之间有足够的默契才能够听懂,不然……就是鸡同鸭讲了。 只是看着她那副神往的模样,小五不免感慨,这入戏也太深了吧…… 接着七七又说起他们三姐弟好久没聚在一起,为此表达了一下她的思念之情。然后又忽然提起三日之后便是月圆之夜,多希望那个时候,她们姐弟三人可以一起,月下对饮…… 等等等等絮絮叨叨有的没的。 小五白她一眼,然后才调动五官做出一个“希冀中略带一点伤感的表情”,说:“是啊姐姐,五弟也好想念你和六妹,即便不能成行,也让我们在梦中相会吧呕……” “嗯。”顾七七亦眼泛泪光,“欣慰”地笑笑。 此段略带尴尬且看似无意义的扯皮是在说明:任务在三日之后,月圆之夜,月升之时。小五表示同意。 而若是他说:不就是个会发光的大脸盘子,有什么好看?我才不稀得去呢我要睡觉之类——则是说明有不可调解的困难,此次任务不可行。 眼下既然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异状,顾七七便也该回去了。于是说道:“好了,小五,小姐那边我不可离得太久,这便回去了。” 小五点头挥手,一点相留之意也没。 而顾七七说着说着,却真像一个慈爱的姐姐那样摸了摸小五的头,说道:“以后啊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来找姐姐,姐姐定会央大小姐为你做主的。明白么?” 小五真的是无奈,听她那语气,看她那表情便是在说:俞明珠二小姐那边已被我治得服服帖帖妥妥当当,瞧瞧瞧瞧,你姐姐就是你姐姐,牛逼吧? “好的姐姐……”小五无奈地笑,答道:“回去吧。”(懒得理你。) 顾七七臭屁地一撇嘴,即便扭头蹦跳着离去了。 然而没走了几步她却又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小五……自从大哥离去,便只你我、六妹三人相依为命……”(这是咱仨第一次单独出任务。) “先前有姐姐照顾着你们……”(而且是在姐姐我的英明领导下。) “可是眼下姐姐不能在你身边了,万万要照顾好自己……”(办好自己的差事,千万别给我搞砸喽。) “若是有一天大哥回来,看到我们已在这俞府中安身立命,定会欣慰的。”(办好了这次的差事,等温老大回来,可得在他面前好好显摆显摆。) “是,姐姐……放心吧。”小五亦感伤垂泪道:“小五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快他妈走吧烦不烦。) 但是,虽则小五老烦顾七七她老爱这么玩儿,可却也明白她真正的意思——等到温老大他们回来,真正的战役,才算是正式开始了。而在那之前,必须把这俞府,给摸个通透…… 这要是在几天之前,那自然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只是不日前曾发生了一点儿状况,让小五心中颇有疑虑。 想到这他不由神情一肃,这件事……是该告知七七明白。 于是小五沉思片刻,说道:“姐,我亦十分想念大哥,二姐,三哥,四哥他们。你可还记得,四哥吹奏得一手好萧……自他们走后,再也未曾听到了。小五,着实思念得紧。” 七七这一听便知有情况,于是亦收起了顽笑话,认真听他说话。 小五接着说道:“四哥那样的萧声,世间少有。而这俞府之中,终日亦只是些鸡鸣狗吠。然则不日前我却曾听到一段笛音,不同凡俗,殊为天籁,与四哥比,竟是不遑多让。只不知可否……再听到那样的笛声。” (这府中多是庸人,却有一人不同。不久前曾听到他的笛声,老他妈好听了。当然不只是笛声好听,那人也是个高人,与四哥荆四野相比亦不遑多让,甚至……还在其之上。只不知是敌是友。) 七七心下一惊,想来他所说的,便是那方俞笙了…… 没想到小五竟也见到了他。 七七神色凛然,说道:“那笛声……我也曾听到过的。确实如你所说,殊为天籁……” 小五一惊,差点失控,七七却忙止住了他,说道:“然则既为天籁,哪容得你我,时时听之呢?” 小五看着七七,犹疑片刻,终于点头。 七七亦是强自镇定,安抚他道:“有幸听到,欣赏便可。听不到……也不必强求。” 第十六章 莫装逼 从小五那儿回来,顾七七心下仍自坠坠不安,一路都在思考着与那方俞笙有关的事。 不想想得太过入神,竟迎头撞上了俞明意,俞明晴两位小姐,正谈笑这向这边走来。 待得她回过神来时,想躲避已是不及了,于是忙退到一边,低下头屈身行礼。只希望她们不要注意到自己。 七七把头埋得低低的,只听余明意与余明晴并排走着,身后正跟着一大串儿的丫鬟、婢女。而两人正旁若无人地谈论着三日之后参加裴家新晋进士郎举行的诗会时该穿什么衣裳,该化什么妆容。 看这情况,似乎是很难注意到她的。 然则天不遂人愿,转过一个拐角,余明意上一秒还在兴致昂扬、热火朝天地说着话儿,下一秒时却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她,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丫头,化成灰她也是认得的。 就见她眼睛一亮,疾步走到顾七七面前,说道:“哟,这不是二姐家的丫头吗?怎的竟独自一人在这府里乱晃?难不成……又是在和姐姐的哪一位情郎私会吗?咯咯咯咯……” 七七轻叹一口气,既然落了单被她抓住,看来今天不给她发作一顿是很难脱身了。只得敷衍地应付道:“三小姐说哪里的话,奴婢,只是去办小姐交代的事宜罢了。” “哦?”俞明意显得很有兴趣似的,问道:“办的什么事呢?” “干你鸟事!”顾七七很想这么回绝她,但是那样子做的话……显然是不大合适的。 可是又不能实话实说…… 顾七七正不知该怎么搪塞过去。一转眼想起了刚才她们热火朝天地谈论着三日之后裴乾将要举行的诗会,她们俩似乎也在受邀名册。 要说自从裴乾考上进士的消息传到了朔州城以后,他便从一个万人嫌一跃成了香饽饽。而且从前被世人所鄙夷的浪荡无状、风流不羁,眼下却因这反差,反而更为他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这便不是寻常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榆木脑袋,亦或是 而能够受邀这位朔州城新晋贵公子的诗会,看俞明意与俞明晴两位小姐的那个激动劲儿,想来是虚荣心大受满足。 而且俞明珠似乎今日本是要去见裴乾的,眼下该是不能成行了。 于是她淡淡一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裴公子今日特意遣人来邀我家小姐一叙,却是不巧我家小姐今日乏了,要我去回绝了他罢了。” “什……什么。”听到这话,俞明意的表情果不其然变得非常难看,但是为了保持她大家小姐的风范,她仍是勉力控制着表情,强颜欢笑道:“哦,是吗?既是乏了,确实……还是注意休息要紧,他们表兄妹要见面,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正是这个理儿。”顾七七服了一礼,道:“那没什么事的话,奴婢,这就告退了。” “等等!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说你可以……”俞明意急急叫道,顾七七本不打算理她,然则‘走’之一字未及出口,顾七七忽听她似乎是见到了什么人,忽而转变了语气,惊喜地唤了句:“裴哥哥!” “嗯?” “嗯嗯?” 裴……哥哥? 不会……这么巧吧? 顾七七心下一抽,僵硬地转回身看了看,顿时一阵无语无奈无泪……还真就这么巧…… 这特玛就尴了一史诗级的尬了。 老天啊你玩我呢!顾七七在心里哀叹:我只是一时心痒难耐,想撒个小谎玩玩而已,多大点儿事儿啊!你至于这么辛苦这么及时地给我送来报应吗? 但是想来成天不务正业,奔波劳累于这些“多大点儿事儿”的老天,是不会回答她的。 回答她的,只有非常不应该,但就是出现在了她眼前之人——也就是她口中“刚被她回绝”了的裴少爷,裴乾。 此刻裴少爷正斜倚着残阳,好整以暇地站着。他神色淡淡,轻摇着折扇,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在那样的目光中,七七忍住浑身的各种不适,僵硬地服了一礼,道:“表少爷……” 唉!真是时运不济啊,顾七七在心里悲叹着…… 若她此刻是顾七七而不是莫有期,或许还可以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请他帮个忙,不要戳破她这张老而弥坚的脸皮…… 但是虽说她以顾七七的身份与裴乾相交已有三年的交情了,但她之前一直作男装打扮,现下这个形象与之前相比……着实是个很大的颠覆。 况且以她鬼斧神工出神入化已臻化境的易容之术,裴乾想要认出她来,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而且若被他识破了身份,今后不可避免会有许多麻烦。 所以……算了,还是别认出的好。 唉,只能说太背了,真的太背了。 这一年到头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装一次逼,这就有人拆台来了。果然莫装逼,装逼被雷劈啊。 瞧见她这欲生欲死的反应,余明意似乎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于是盈盈一笑,柔声说道:“裴哥哥,恭喜你,金榜题名。” 余明晴亦微服一礼,面色微红道:“恭喜你,裴哥哥。” “嗯,”裴虔十分风雅地一笑:“虽然这恭喜的话我已经听出茧子来了,但还是……多谢两位妹妹了。” 听到这话,余明晴不由微微错愕,手指绞着衣裙,瑟缩到余明意身后去了。 余明意亦是脸上的笑容为之一僵,但只僵硬了一会儿,便又继续灿然绽放道:“这样的喜事,自然是多少次的恭喜,也是不够呀。” “嗯,嗯。你说的不错,”眼看吓着了她身后的那位小妹妹,裴虔哈哈一笑,以示宽慰。接着他扇面一展,颇有些无奈道:“少爷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罢了。” 顾七七自是知道,在高中进士以前,整个朔州城欢迎他的,大概只有他豪掷千金的各大名品阁、荟萃楼,以及烟花柳巷之地罢了。 而现下与过去相比,这改变来得如此之快,一点儿过渡没有,换作是顾七七,怕是也得有些不大习惯呢。 “嗯呵,”听出了他的语气无奈中带着点儿的不屑,余明意掩嘴轻笑道:“先前多有眼拙之辈,对裴哥哥多有微词,裴哥哥胸有大量,自是不必与他们介怀。而且现下,该是能堵上他们的嘴了。” “哪能呢。”裴虔眉梢一挑,“你瞧瞧,现在,他们不是更加勤奋地在我耳边聒噪了么?” 听着这话,七七不由捂嘴使劲儿憋着笑,这裴虔,可真是够损的了。他嘴里说着“他们”,那眼神儿却是有意无意地往余明意身上那么一瞟,这指向……也是够明显的了。 虽说余明意那双现在忙个不停暗送秋波的媚眼,之前确实也没给过他什么好眼色…… 而那张现在甜甜地叫着他“裴哥哥”的嘴里,之前也确实没说过他什么好话…… 但也不必这么损吧? 人好歹是一娇滴滴的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贬损……顾七七简直同情心泛滥地为她难过起来。 但是她的“难过”,显然是多余的了。 就听余明意顿了一顿,接着便道:“那些奉承的话,裴哥哥不想听它,自不必去理会。”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明艳动人,她口中的话语依旧婉转酥柔,“但是裴哥哥有所不知,明意……可是一直都相信着以裴哥哥的才华横溢,有朝一日定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呢。” 卧槽!顾七七简直在心里为她鼓掌。啪啪啪啪! 这他娘的才叫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啊!比起这功力,她那点人畜无害的小谎算得了什么了。看来她还有的学呀,有的学。 “哈哈哈……是吗?”裴虔亦是大笑,“明意妹妹果然好眼光……好定力呀!不过裴某,只不过一个小小的进士,怕是当不得妹妹如此抬举呢。” “咯咯咯……”俞明意娇笑道:“裴哥哥何必自谦。这“小小一个进士”,便是世间多少学子苦求而不得的了?” 说到此处,余明意也没忘记把早已跑偏的谈话拉了回来,装作不经意道:“想来这几日,裴府门前排着队送礼的人,怕是早已从城门排到城尾了吧?妹妹想不出……这朔州城还会有谁不想要一睹裴哥哥你这新晋进士郎的风采的吗?” “你说的对啊。”裴虔一收手表示赞同,接着他放缓了语速,看向那个瘦小黝黑的丑丫头,幽幽地道:“本公子也想不出……这朔州城,还有谁是不愿意见我的吗?还有谁……是我见不到的吗?” 顾七七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好了,这下该来怼我了…… 好吧,你牛逼!你好棒棒! 来吧!拆穿我吧,无情地拆穿我吧!就像大风刮过丛林,就像海水掀起巨浪! 余明意则终于是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就是呀裴哥哥,整个朔州城,怎还会有把你拒之门外的人呢,我看……怕是一向清高自傲,向来门缝里视人的二姐,也等不及要见见你了吧?” 顾七七听着她那得意中带着些许不屑的语调,仿佛在说:看你这小贱人还敢在我面前编排胡话,这下让我抓到了把柄,非得好好赏你一顿嘴巴不可!噫呵呵呵呵…… “对啊!正该如此。”裴虔一昂首,十分臭屁地说道。 怎么不能死你呢!?顾七七脸皮子一阵抽搐,苍茫而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准备勇敢地迎接这啪啪啪打脸的时刻。 但是却听裴乾话音一转,说道:“但是你别说,本公子这刚一回来,还真就有一个人,措手不及地,叫我吃了一闭门羹呢。” “嗯?”余明意一时有些听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不知是收好还是放好。 顾七七却是略一愣怔,微微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他。 而裴虔也正转过头来,看向顾七七的方向,缓缓踱至她面前,说道:“确实如这丫头所说,我这明珠妹妹娇纵惯了,向来……是不把我这哥哥放在眼里的呢。所以,既然明珠不愿意见我,我只好腆着脸来上门求见了。” 说着他突然弯下腰来,看着七七懵逼中的脸,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烦请前头带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