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游》 第一章 离家 “奴婢见过大小姐、二小姐。”正清扫庭院的下人恭敬地行礼。两个妙龄少女牵手来到庭院中水池边,俯身看着那一泓碧水中来回嬉戏的游鱼。水面倒映出两人的倩影。年长的女孩圆润的脸,柳叶眉下一双明眸在温暖的阳光下微眯,白皙柔嫩的手将丝巾细心铺在池边的岩石上,坐下。清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陷入沉思。 “您在想什么?姐姐。”银铃似的嗓音响起,出水芙蓉面出现在她身旁,顾盼间眼角隐见喜色,嘴角上扬。 “一入宫门深似海。”年长的女孩缓缓低语,语音婉转,犹如暖流划过。“此次入宫,妹妹可要谨言慎行。” “谢姐姐教导,玉儿谨尊教诲。”女孩福福身,眼底却很不以为然。想自己虽是庶出,但花容月貌更甚长女百倍,深受老爷、二夫人疼爱不说,就是夫人对她也是另眼相看。想到这里,女孩脸上显出得意。 “皇宫内人才济济,各府的小姐中不乏姿色出众,才能备出者。那里面的勾心斗角何等残酷,妹妹心思单纯,可不要被人利用才好。”姐姐轻叹。 “姐姐,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妹妹不屑地看着她,只怕是你自己担心平庸的姿色无法入选,扫了老爷的面子吧。心里不觉好笑。说也奇怪,老爷的两位夫人都是天下难得的美人,夫人虽长年卧病在床,但仍风韵犹存,自有一股病里西施的韵味,这在北方八旗秀色里十分少见。奇怪的是这么一位出众的人儿生出的女儿却这么平淡无奇。可能老爷正是知道这点,才破格答应让庶出的二女儿参选秀女,希望可以光耀门楣。 看着对方一脸喜色,大小姐不觉一阵伤感。穿越到清朝已有一年了,在现代每天都在电视里看哪些顶着旗头的古代人上演一幕幕尔虞我诈的生活,君非君,臣非臣;父非父,子非子,那样的生活刺激而有趣,每每都让生活在提倡自由和平等的社会的自己羡慕不已,但若真的处身在那些没有硝烟的战争时,那又另当别论了。小小一个统领府,仆人们就根据自己主子的受宠程度审时度势,勾心斗角、落井下石的事更是屡见不鲜。自己的亲爹不待见自己,这不算什么新鲜事,谁叫自己没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投胎成一个男儿身呢。妹妹或许受宠,但只怕在老爷眼里,看中更多的是她美丽背后更大的利用价值吧。所谓旁观者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对于在现代靠自己能力辛勤工作的人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奢侈。如今要离开这舒适的所在,进到那随处都有看不见的血腥的地方,究竟是福?是祸?谁也难以预料。 “大小姐,夫人有请。”福晋身边的丫鬟脆生生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夫人居住的惠心阁在府邸深处,一片竹林环绕,清幽雅静。门前的下人见到她的到来,忙掀开竹帘。 “额娘,您的身体可好些了?”大小姐的到来让斜靠在软垫上的玉人儿微露笑意。身旁的丫鬟适时递上兰馨爱喝的碧螺春。揭开茶盖,一缕清香充盈室内。 “兰兰就要进宫了。能有幸得见天颜,这真是我儿的造化。到时,我们娘儿俩可再难相见。”说话间,夫人红了眼圈,用手中的绢帕拭了拭眼角。兰兰是钮祜禄.兰馨的乳名。是当朝前锋营统领大人的长女,自幼聪慧,如今年方二八,不日即进宫参选秀女。 见她如此,兰馨的心里难过起来。虽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毕竟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生母,真心疼爱的心让她倍感温暖。想自己当初刚来这个世界时,发现自己的魂魄依附在这个陌生的身体里,周围的下人虽然由于她的身份对她关怀备至,但总是若有若无地疏远。只有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拖着病体不分昼夜、嘘寒问暖地照顾自己,让她备感窝心。在她的悉心照顾下,她才渐渐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 “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拉过兰馨坐在自己身边,吩咐身边的下人道。 片刻后,一套鹅黄镶绿边的旗服摆放于眼前。低领,琵琶襟上丝绸盘扣,群摆绣着精美的兰花,淡雅秀丽。配上一双同色的缎底彩绣蝴蝶戏牡丹纹的高底旗鞋。 “这银丝掐成的蝴蝶可是我让京城里最好的师傅做的。看这做工,多精致。”夫人细细地为女儿梳头,将两只蝴蝶形发饰小心插在鬓上。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你拿着。”一个光润冰凉的东西落到她手里,定睛一看,是个玉做的挂坠,一朵莹白的玉兰花。“看见它,就如同看见我一样。” “额娘……”心里一阵酸楚。走近依偎进她怀里,听着她的叮咛,心情一片宁静温馨。 第二章 进宫 这一天是进宫的日子。含泪告别母亲,在仆从的搀扶下坐进软轿,向宫廷行去,在她面前的是未知的命运。 巍峨的宫门前人来人往,有坐轿的,有坐车的,有丫头仆妇成群的,也有独自一人的,这些女子俱盛装打扮,个个姿容秀丽,环肥燕瘦,应有尽有。这场景在来自现代的兰馨看来,颇觉有趣,感觉挺像超级女声的海选现场。兰馨察觉到一旁的妹妹的脸色不自然。 “天下绝色不止妹妹一人。中选并不如妹妹心中所想的那般容易,尽力而为即可。”兰馨小声劝道。这雄伟的宫墙后将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呢? “钮祜禄.兰馨,钮祜禄.玉馨。”细瘦的太监拿着点名薄尖声叫道。 兰馨应声道,拉上一旁的妹妹上前。周围众人的眼神落到这姐妹俩身上。姐姐虽不如妹妹般美艳动人,但举止回眸间自有股清雅文人气质,明亮的双眼中带有同龄人所没有的淡定与睿智。 “纳兰宝珠!”一个姑娘应道上前。她,约莫和兰馨同龄,身着喜庆的红色旗服,其上以金银双丝绣有繁复精美的花纹。行走间,头饰上的流苏前后摇摆。眼神所到之处,笑意盈盈,两个酒窝盛满迷人的醉意。 “那是明珠大人家的小姐。”耳边众人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她哥哥纳兰容若可是一大才子。风流倜傥,文采出众。可惜英年早逝。” “富察.清瑶!”应声走来一位妙龄女子,白皙瓜子脸,柔媚双眼似秋波,轻启唇角若红菱。一路行来,身旁众人皆闻到一丝清香,沁入肺腑。她的出现让众人如临大敌。此人的父亲在吏部担任尚书要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让一让!”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成功地从那犹如仙女般的人儿身上抽离。叫嚷的是一个女孩,面容清秀,穿着下人的服饰,鄙睨众人,不似一般仆人唯唯诺诺。她恭敬地立在一旁,从她身后缓缓走出一个穿宝石蓝旗服的女孩来。女孩气质雍容,艳丽的脸上一双丹凤眼上挑,嘴角噙着笑意。身旁的丫鬟上前递上帖子,顺带塞给公公一锭银子。 “原来是安亲王府的贵亲,这边请。”公公的脸立马挂上招牌的笑容,满脸奉承。 “是安亲王岳乐的孙女多络罗郡主的表妹,当朝领侍卫内大臣海瑞的女儿海云珠。听说那位郡主已赐婚八阿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跋扈。”玉馨不屑道。 “妹妹,皇宫不比家里,处处藏龙卧虎。这可只是明里的。”兰馨意味深长道。 “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玉馨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兰馨摇头。 在经过层层筛选后,中选的秀女们在宫女的引领下来到望月小筑,三三两两地安排住进各个房间。兰馨、纳兰宝珠、富察.清瑶三人住在东面第二间房,玉馨和另外两个中选的秀女住西厢。海云珠则被优先安排进东首采光良好的单间里。 “姐姐,我俩是姐妹。为何不把我们安排住一起?”玉馨满脸不忿。 “和你一屋的那两个秀女比较年幼,住在一起也挺好的。”兰馨好言劝道。 “她们不过是汉军旗出生,有失身份。”玉馨撇嘴。 “你一个庶出的,和她们住一起,倒也般配。”海云珠的贴身丫头知画刚好送东西来,听见这话,语气刻薄道。 “你……” 玉馨顿时脸涨得通红。 “知画见过宝主子、瑶主子、兰主子,这是我家主子送给三位主子的见面礼。”说完,身旁的小太监忙将三个精美的锦盒小心放在桌上。“我家主子说了,这些东西是些小件,权且让三位主子把玩。” 在知画的示意下,太监打开锦盒的盖子,大红的丝绸上静静躺着些许精致的手把件儿,均是上好翠玉做成的小动物,每盒十二个,刚好十二生肖。这些玩物小巧玲珑,在能工巧匠的雕琢下栩栩如生,煞是可爱。 “真好看,代我谢谢你家主子。说我来日即去拜访。”兰馨褪下手上的玉镯,塞进知画手里。一脸傲气的知画见这玉镯通体雪白,知道不是凡物,连声谢过。 纳兰宝珠和富察.清瑶自是见多这些场面,不动声色,轻酌一口茶水,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婢女拿出价值不菲的回礼。知画见此行的目的达到,转身离去,竟是再没看玉馨一眼。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他日若我当上娘娘,必没有她的好果子吃。”玉馨气闷,转身离去。 “你妹妹毕竟年幼。”纳兰宝珠微笑道。 “年幼并不是无知的借口。”兰馨无奈道。 “等下要练习宫廷礼仪,可要好好准备。是吧?瑶主子。” “我们姐妹也算有缘,何必这么生分。叫我小瑶吧,家里人都这么叫。叫瑶主子怪别扭的。” “那你们也叫我珠儿。” “我年纪最小,两位姐姐叫我兰兰,我叫瑶姐姐、珠姐姐,可好。”另外两人微笑着点头。 第三章 打抱不平 夏日的午后格外炎热,在训导嬷嬷的带领下,秀女们练习行走、站立、坐下等基本姿势。兰馨只觉一个上午下来,踩着花盆底的脚底酸疼。终于到了休息的时间,她立刻奔向不远处的一个石凳,用手揉捏小腿。 “珠姐姐,瑶姐姐,这边。”看见练了一上午,仍然笑语嫣然的两人,兰馨苦笑道,“再练下去,我的腿可就成大象腿了。” “大象?”纳兰宝珠好奇地看着眼前揉着腿呲牙咧嘴的某人。 “就是一种热带动物,有着长长的鼻子,腿有这么粗。”说着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下,逗得身旁的两人忍俊不禁。 “啊,两位姐姐稍等。我去去就来。”兰兰看见不远处的水池,兴奋地拽紧手中的丝巾。 “真想跳进去洗个澡。”口中喃喃道,一池春水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不过在现代她可是个旱鸭子,这话只口头说说而已。 将脸浸在水里,冰凉的感觉透过毛孔扩散至全身,那叫一个爽。用丝巾将水珠擦干,又将其在水中荡了几荡,稍稍拧干,起身准备回去。这时,一阵小孩儿的哭声隐约传来。 兰馨停住脚步,顺着哭声的方向走去。转过假山,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空地。四五个男子围成圈叫喊着什么,看服饰应该是宫里的太监。走近一看,围在里面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太监。小女孩脸色苍白,手紧紧地抱住怀中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男孩儿。 “求求你们,绕了我们吧。我弟弟他不是故意的。”小宫女的眼里满是祈求。 “你好大胆子,竟敢弄坏爷的东西。”一个看上去年长的太监呵斥道。 这时兰馨注意到男孩脚边有破碎的瓦片,看模样,像是个泥娃娃。 “我和弟弟当时没注意,一不小心才……”小宫女小声抽泣着。 “该死的,这御花园是你们随便乱走的吗?”太监越发狠起来,用力拧了宫女的手臂,后者吃痛,却不敢叫出声。 “你们这些家伙,没听过好男不跟女斗吗?”兰馨忿忿不平,这些人连小孩子也不放过,难道妈妈没教你们要尊老爱幼吗? 突如其来的喝喊让那个正威风的人抖了抖。众人的目光透过他身后落在兰馨身上。看见她身上秀女的服饰,几个年幼的眼神害怕起来。 “哟,这不是兰主子吗?”一个穿青色太监服的小太监眼尖地认出她来,脸上陪笑道。 “原来是小寇子公公。”兰馨认出这正是前天跟随知画前来送礼的小太监,脸色缓和下来。有熟人就好办事。小寇子在明显是太监头儿的那人耳边儿嘀咕了几句,那人冷冷地看着兰馨,倒也没再刁难眼前的姐弟俩。 “出了什么事?惹得众位公公这么生气?” “兰主子,这两日十七阿哥生病,在屋里呆着怪无聊的。几个阿哥们商量着给他找点好玩儿的物事解解闷。这不,刚托人找到一个好玩的泥娃娃,就这两个奴才给摔坏了。泥娃娃是小,耽误了众阿哥的事是大。”小寇子殷勤解释道。 “这两个孩子也不是故意摔碎泥娃娃的。在这宫里,大家都是奴才,何必为了一件小事伤了和气。与人方便,也是给自己方便不是?”兰馨静下心来,笑道,“想那十七阿哥身份何等尊贵,看过多少贵重的玩物,一个泥娃娃纵使可以让他感到新鲜,但这股新鲜劲儿可以维持多久呢?” “那依兰主子的话,这摔碎泥娃娃就活该我们奴才几个倒霉了?”当头的太监仍冷着脸。 “公公,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这事闹大了,公公也不好交代,不是?这毕竟是阿哥们差您办的事。”见公公仍不肯善罢甘休,兰馨笑道,“这样吧,我来做个好玩的物件,代替那摔碎的泥娃娃可好?到时,若您不满意,再问罪也不迟。” 顺手招来侍立一旁的小寇子,如此这般地吩咐准备一些东西。转瞬功夫,东西就被取了来:数块木料,一把榔头,一些宣纸、丝线什么的,还有一些别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一阵敲打后,一个简易小巧的灯笼架就做好了。 可要画些什么呢?这着实伤脑筋。对了,兰馨狡黠地笑笑,在纸张上快速落笔,寥寥数笔,一个光头小和尚双手合十地出现在纸上,口里像是在念叨阿弥陀佛。 看见兰馨画了一个和尚,众人傻眼了。这灯笼上要不是优美的山水画,再不也是有趣的民间故事,没见过画一个呆板的和尚的。 不理众人异样的眼光,兰馨一股脑儿将我国经典动画片《三个和尚》的片断绘在纸上,那悠远的深山,山顶的古寺,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当看到因为老鼠打翻香油,三个和尚傻眼的模样,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兰馨回想起小时第一次看这部动画片时的情景,嘴角带笑,手更是加快速度。 一年没动笔了,幸好以前有国画的基础,要不这么一个大工程兰馨是做不下来的。好在日照强烈,一会儿功夫,摊着的画就干了,隐约可嗅到些许墨香。兰馨小心翼翼地将画裱在灯笼上。 精彩的在后头。兰馨带着众人来到一片隐蔽的树荫下,点上灯笼内的蜡烛。 “转了,转了。”小寇子惊奇地叫道。 “活了,姐姐,你看小和尚活了。”刚才哭着的小太监抓着小宫女的手嚷道。 “公公,这应该可以了吧。”兰馨将灯笼递给为首的太监,“告诉你家主子,这个故事叫‘三个和尚’。也就是民间常说的‘一个和尚有水吃,两个和尚挑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它的含义是团结就是力量。这比起泥娃娃来,不是更有意义么?” “兰主子教训得极是。奴才会将您的话转告给我家主子。”为首的太监自刚才这个灯笼打一做出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已经没有初时的盛气凌人。 一群人带着灯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时只剩下兰馨和那姐弟俩。 “以后可要小心了,这里可不比家里。”兰馨摸出点碎银子,“给你弟弟买点吃的,看他哭得怪可怜的。” “主子,您可真是菩萨一样的好人。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定会报答您的。”小宫女感激地看着兰馨,“奴婢叫小翠,这是我弟弟小宝。”说完,按下弟弟,两人给兰馨叩头。 “你们,……”这古代动不动就磕头,来这里快一年多了,兰馨还是不能习惯过来。“好了,快起来。带你弟弟回去吧。”忽地想起自己还要练习礼仪,这下可糟了。顿时匆匆和姐弟俩道别,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钮祜禄•;兰馨,钮祜禄•;兰馨,这丫头到哪里去了。”训导嬷嬷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到!”糟糕,把现代上学报到那一套说出来了,兰馨吐吐舌头,“兰馨在这里。” “兰小主,您现在还不是娘娘,是不是该谨言慎行呢?”训导嬷嬷教训道。周围的女孩幸灾乐祸地瞅着她。 “姑姑,兰馨想是昨天凉了肚子,所以……”这时听见一阵笑声传来,兰馨循声望去,为首的是海云珠及一些年幼的小宫女。站在一旁的纳兰宝珠走上来拉拉她的袖子,兰馨无奈地笑笑。 “兰馨知错,请姑姑责罚。”兰馨恭敬地行礼。 “各位小主,皇宫里律法深严。请各位谨言慎行,遵循法度行事。现兰小主知错能改,为大家做一个表率。请兰小主待会稍留片刻,补上遗漏的部分。”训导嬷嬷朗声说道,眼神示意继续练习。 “姐姐,我给你们带了点水来。”掏出丝巾,却发现丝巾已干了。 “你这个傻丫头。”佟清瑶拈起兰花指戳戳兰馨的额头。 “这丝巾真的有水,可能天气太热,给晒干了。”兰馨噘嘴道。 “好了,好了,兰兰的好意姐姐们心领了还不成?”宝珠安慰道。 “下次我做个水袋,或者弄点冰块来。” “真不知你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清瑶好笑地摇头。 第四章 初遇各位阿哥 “对,就像这样,牛排翻过来,嗯,好香!”兰馨顺势淋上葡萄酒,顿时一股果香合着肉香弥漫在整个屋内,惹得周围的大厨们竞相观看。 “lemon,哦,柠檬。”接过身旁师傅手里的水果挤上几滴,把肉从锅里捞出来,放上新鲜的薄荷,再从身上掏出自制的蛋黄酱,完美! “兰馨谢谢大师傅,”转身要走,不想却被抓住。 “做了就走,也该让人尝尝不是?”姓刘的大师傅像狐狸般笑指着兰馨手里的牛排。 “嘿嘿,大师傅,不是我不让您尝,只是怕您不习惯那股血腥味。”其实这牛排已煎得八九成熟,再耽搁会儿,可就全熟了。别说血腥味,连血丝儿也看不见。 “身为御厨,不身先士卒怎么行。就尝一口。”刘大厨伸手抓住盘子一端。 “您上次也说只一口,可把我整块布丁都吃了。”兰馨用力抓住盘子的另一端。一场拉锯战瞬间展开。 “身为秀女,怎么能这么贪吃呢?” “吃得多才养得好,民以食为天,不是吗?” “你和我这么个老头子抢东西吃,害不害臊?” “您为老不尊,您忍心和我这么瘦弱的小姑娘抢东西吃?” “啊!”眼看牛排横空飞起,360度翻转后呈直线坠地。关键时刻,兰馨眼疾手快,随手将一旁的托盘扔出,啪!牛排正好落在盘上,兰馨站直身体,摆了个胜利的pose。 “命运呐。”学着春晚上范伟的经典语气,却不想听见身后一阵笑声。扭头看去,虾米?古代帅哥大集合?其中一人笑得前仰后合,不顾形象地指着她,俊帅的脸通红。 “奴才见过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早在灯笼事件后就投奔兰馨的小寇子忙上前请安。 “十四。”年长的那位阿哥面如冠玉,身着青绿长袍,明亮的黑眸里有着笑意,犹如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 “真该让老四看看这个活宝,看他还憋得住。”说话人的长相柔美,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兰馨。优美的唇形里有着调侃。 “嘿,九哥,那灯笼就是她做的?”一旁的另一个男孩不甘寂寞地操着大嗓门嚷嚷。圆圆的脸上一对乌黑的眼珠转个不停。 “兰馨见过各位阿哥。”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托着盘准备优雅地离去。下午茶的时间到了,让姐姐们尝尝我的拿手好菜,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等等,你盘里的是什么?”十四阿哥一把抓住兰馨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呵呵,没什么。”看见男孩眼里算计的眼神,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转身护住盘中的食物。 “这像是牛肉,不过里面有酒味,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香味。”圆脸的男孩走上前,嗅了嗅。 “禀十阿哥,那是薄荷和葡萄酒。”唯恐天下不乱的刘师傅趁机禀报。 该死的,那葡萄酒可是我请人找来橡木桶自己酿造的,分量本就不多。本想留到冬天再拿出来享用,今天怕是要落入虎口了。狠狠瞪了告密者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葡萄酒?那不是贡品吗?你不过一个秀女,竟敢偷用贡酒?”九阿哥开口,那话中的凉意让兰馨打了个寒颤。 “奴婢没偷,是奴婢自己做的。”这时她却看到上次灯笼事件里为首的那个太监已经用刀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嚼了嚼,尔后再切下一块放入十阿哥面前的盘里。 “你会做葡萄酒?”八阿哥惊讶道。 “奴婢照书上说的做的,也不知做的对不对。”兰馨欲哭无泪地看见十四阿哥也加入了吃牛排的行列。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慧。十七弟让我来代他谢谢你给他做的灯笼,他很喜欢。这是他给你的。”说完,八阿哥递给兰馨一块价值不菲的玉坠。 “奴婢谢过八阿哥和十七阿哥。”声音却闷闷地,没有喜悦。 八阿哥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她的牛排已被自己那两个贪吃的弟弟吃得连渣儿也没剩下。 这两个天杀的,知道本姑娘为做这牛排,在姐姐们面前夸了多大的海口吗?想起当时自己口沫横飞地向两个姐姐讲解西餐,直把那装在盘中的食物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天下第一美食。为了配搭菜品,把自制的自己还舍不得享用的蛋黄酱和葡萄酒拿出来,细心的烹饪,还要避免落入刘师傅的狼嘴,花的苦力不说,就那份心力也是惊天地泣鬼神了。如今被这两个混蛋全毁了。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前个个都是可以让自己人间蒸发的主儿,一时间敢怒不敢言。 “八哥,下次秋猎可以带上她,这丫头的厨艺还行。”十阿哥咽下最后一口牛排,回味无穷地看着盛牛排的盘子。 “有时山珍海味吃多了,尝尝平民的东西也不错。”九阿哥抿一小口杯里的绿茶。 这两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难道我是你们的女佣?兰馨心里恨得痒痒,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 “奴婢这么卑劣的厨艺能得到两位阿哥的赏识,奴婢受之有愧。其实奴婢很想献上拿手菜一道,可惜……”兰馨脸露难色。 “这么说你还会做其他好吃的?”一听还有比牛排更好吃的东西,十阿哥的两眼放光,急切追问,“可惜什么?” “可惜没有相应的材料和厨具。” “你要什么,尽管说。”十阿哥拍拍胸脯。 “我要……”一连串物品名称从兰馨的嘴里涌出。 话刚落,刘师傅即转身准备相应的食材。不多时,所有物品一应备起。 兰馨随手捞起已处理好的鸡,操起一旁的砍刀,手起刀落。“咣!”砍刀没有砍在鸡肉上,而是砍在砧板上,用力之猛,使得上好的木砧板出现一道裂痕,缝隙处崩开些许木屑。 “一时失误,嘿嘿,不好意思。”兰馨笑笑,对准鸡头,一刀斩下。发力之猛,表情之狠让十阿哥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十阿哥,您看,切肉时,要顺着肉的纹理切。想想它活着时,可是一腔热血啊。”纤纤玉指指着肉里的血丝。“食物先从鸡的喉咙进入,也不知这位仁兄中午吃的什么珍馐百味。可惜啊可惜,它怎会料到今天会遇到这等下场。瞧,这是鸡胗,也就是鸡的食道,喏……”说完将血淋淋的东西拿到十阿哥面前,满意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颇不自然。 “这快速奔跑,渴望自由的腿啊,”一刀劈下,震得鸡腿在大力下弹跳起来,碎骨头渣连带着鸡皮耷拉在砧板上。有意无意瞟向十四阿哥,却懊恼地发现对方的脸上无一丝恐惧,反倒越发兴奋。我们的厨师定定神,脸上现出狰狞,发出犹如地狱恶鬼般的声音,“这就是你的命,早死早超生。” “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不仅让老十的脸瞬间煞白,也让同室的其他人背脊一阵冰凉。唯独八阿哥眼中精光闪烁,不为所动。 没反应吗?看我拿出我的杀手锏。兰馨嘿嘿冷笑。 “兄弟,不要怨我,形势逼人,不得不牺牲你了。虽然你被大卸八块,开膛破肚,血流成河,但杀身成仁,可歌可泣。安息吧。”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道,“冤有头,债有主。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鬼不惊。” “喂,你嘴里嘟囔着什么呢?”十阿哥的声音里有着颤抖。 “抱歉,油热了吗?”问向一旁自愿充当下手的首席御厨刘师傅,夹起鸡腿,沿着锅沿缓缓放下去,每丢一块,皆伴随着她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艺术,简直是艺术。”兰馨满意地擦擦手,将番茄酱倒入盘中一角,那腥红的色泽让人联想起某样和其相似的液体。“敬请品尝。”话音落,却没见一双筷子落到盘中喷香的鸡肉上。 “你这奴才,这菜还能吃吗?”十阿哥憋气道。 “怎么不能吃,想我八旗子弟,当年驰骋沙场,茹毛饮血地过日子。这么美味的菜倒吃不下了?”兰馨嘲讽道。 “你……”十阿哥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无论如何也不下筷。想起她刚才烹饪菜肴时的诡异表情,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怎么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呢?”八阿哥夹起鸡腿蘸上酱汁,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眼里有着笑意。 “人家姑娘一番好意,老十,你就尝尝,就一口。”一直在旁莫不吭声的九阿哥邪魅地笑笑,夹了一鸡翅膀在他眼前晃晃。 “十哥,你不吃,那我吃了。”十四阿哥没等十阿哥反应过来,夺过盘子,一头扎进去猛吃起来。 “老十四,”十阿哥气急,瞪着自己大口吃鸡的弟弟。 “老十的建议不错,下次秋猎带上她。” “八哥!” “不错,八哥,下次秋猎我和你一起禀明皇阿玛。” “老九,怎么连你也……” “到时,我可要空着肚子。”十四满意地擦嘴。 “你们……”可怜的十阿哥满脸怨愤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像颗泄了气的皮球。转瞬,仿佛上刑场般,抢过最后剩下的鸡块,狠狠地撕咬下一大块,边吃边瞪着始作俑者。 看什么看?没给你加料是你的造化。心里翻个白眼,面向这些天之骄子们,福了福身。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奴婢献丑了。” “你下去吧,过几日秋猎时再见。”八阿哥微笑。 第五章 秋猎情动 一年一度的秋猎是皇室的一大盛事,木兰围场早已戒严,各大官员无不严阵以待,做着各种迎接当朝天子及其他皇族成员的准备。 围场入口处各色旗帜飘扬,众星供月般迎出那象征着王权与崇高地位的一抹黄色。当朝圣上正值壮年,身跨战马,一身戎装,矫健的军人身姿掩饰不住那周身无比尊贵的气息。环绕在他身侧的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勇士。众阿哥们摩拳擦掌,希望在此次狩猎中大显身手;各王府的贝勒、贝子则严阵以待,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博得皇帝的垂青;而大臣们则私下里观察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心中筛选出可靠之人和可用之,来回做着比较。队伍后是随行的嫔妃、各大臣的家眷及陪同前往的侍从的车队。 “这次珠姐姐随侍德妃娘娘,真是太好了。”兰馨高兴地拉住一旁的女子。 “德妃娘娘在皇上跟前极受宠,又先后有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姐姐的好日子怕是不远了。”清瑶微笑道。 “妹妹取笑宝珠,其实宜妃娘娘也是最受宠的嫔妃之一。可惜了兰妹妹这么个妙人,却被选去侍侯良妃。她虽有八阿哥,但听说身份低微,并不十分受宠。”宝珠叹气地看着兰馨。 “两位姐姐不必担心,听说那良妃性情温和,从不打骂下人。以我这惹祸精的性格,有这样的主子是我的福气,要不很快就会到阎王爷跟前报到。” “你就会嘴贫。”宝珠哑然笑道。 “不是嘴贫,是贪吃。”清瑶摇头笑笑。 “到了,姐姐们,快看,好多人啊!”走下马车,周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男人们皆穿着戎装,随行家眷们不管老的、少的,俱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可比选秀热闹多了。”兰馨兴奋地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哟,哪儿来的乡下土包子。”十阿哥调侃的声音响起。 “老十,”八阿哥制止道,一身红白镶边的战服,不显突兀,倒让原本一身书卷气的他显得英姿勃勃。 “奴婢见过八阿哥。”兰馨恭敬行礼,“良妃娘娘很是惦记您呢?” “额娘身体虚,你要代我好好照顾。”提起自己的母亲,八阿哥的眼光柔和。 “这是奴婢的本分。”兰馨想起自己远在现代的妈妈,动情道。皇室中或许血雨腥风,这份亲情难能可贵。 “奴婢见过九阿哥,九阿哥吉祥。”清瑶面对迎面走来的一人缓缓行礼。一身黄色装束衬得那人皮肤越发白皙,中和了对方身上略显阴柔的气质。 “这不是德妃的侍女?”九阿哥看见一旁的宝珠,一脸兴味道,“四哥和十四弟倒好福气。” “奴婢见过众位阿哥。”宝珠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地行礼。 “好了,秋猎要开始了。八哥,今天可不能输给二哥和四哥。”九阿哥上马,豪气道,一改平日的柔和。 “这哪里是秋猎,明明是大臣们挑选女婿的聚会嘛!”兰馨好笑地看着诸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大臣们那带着探究和贪欲的眼神。 “可怜天下父母心!”兰馨用手捋着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有的山羊胡,学着师塾里的先生。 她那老气横秋的声音和摇头晃脑的模样逗得身旁的美人噗哧一笑。 “四哥,她可真有趣。”背后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男声。 兰馨回眸看去,一双冷冽的眼突地映入眼底。这冰冷的眼神浩瀚缥缈,平静无波,却让人感到那令人胆寒的冰层下所隐藏的不可预知的危险。同先前几位阿哥神似的容貌,不怒而威的气势加上一旁少年的称呼。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奴婢见过四阿哥,十三阿哥,两位阿哥吉祥。”兰馨毫不畏惧地直视四阿哥那仿佛要将人吸进去的双眼。这就是历史上继康熙之后的一代帝王,真正的人中龙凤。他的时代或许没有他的父亲康熙和儿子乾隆的辉煌,但谁又能否定他在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四阿哥默然不语,扯过一旁的弟弟上马离去。 “宝珠姐姐,您真幸运。”兰馨低声道。 “这位主子可不好惹。平时对下人不冷不热。倒是十四爷,不仅娘娘看着喜欢,连我们做奴才的也都称赞他难得的好脾气。” “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人怎会没有好脾气。”兰馨一脸不以为然。 “这孩子又犯混了。”清瑶摇头微笑。 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见面?兰馨咕哝着,仔细脚下的路。还好换了双软底鞋,要不在这围场里走这么久,脚板都要磨破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十阿哥,深更半夜叫人家到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谁叫自己是奴才,他是主子。主子说什么,自己还不得上赶着做。还要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皎洁的月亮当空,柔和的月色透过树梢洒在地面,若不是四周一片静寂,倒真是赏月的好时候。林间猫头鹰咕咕叫着巡视自己的领地,黑亮的眼在黑夜的笼罩下寻着自己的猎物。此起彼伏的虫鸣,引人昏昏欲睡。这时一阵细碎的声音吸引了兰馨的注意。 兰馨悄悄隐在暗处,不多时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出现在不远的树林处,时隐时现,两人小心翼翼地摸到刚才兰馨站着的地方。 “怎么回事?不见了。”说话的人声音尖细,尖嘴猴腮,一看便知不是好人。 “不会,一个小姑娘走不了多远,找找看。”这人是下午来报信让兰馨去见十阿哥的太监。 暗自掂量下对方的身量,兰馨心里有了计较。 “哟,公公,你来了。十阿哥呢?”兰馨楚楚可怜地从树后走出。 “嘿嘿,原来你在这里,等下就带你去见十阿哥。”太监狡笑,走向兰馨。 “公公,你要做什么?我可喊人了。你要敢动我,十阿哥不会放过你的。”可怜的姑娘像待宰的羔羊般可怜地望着一脸狰狞的男人。 “十阿哥,他还使得动咱家?”太监狠狠道,“怪只怪你这个小娼妇,勾引了你不该勾引的人。” “你说的什么意思,奴婢不明白。”兰馨低下头,竟哭了起来。 “就你这身份,简直自不量力。”说话间,太监伸出他苍白的手,捏向她的喉咙。 这双罪恶的手却没够到他想够着的地方。下一刻,太监的手被紧抓住,他的身体凌空飞起,落在兰馨的身侧,下一秒,兰馨上前给他一记手刃,太监立时昏死过去。这一套动作流畅利落,让剩下的一人呆立在一旁,竟忘了攻击。回过神来,男人从身上掏出一件东西,月下寒光一闪。 “小心!”有人出声,兰馨转身看见目露凶光的恶徒,灵巧避过那致命的一击。一个飞腿将人踢得老远,男人如抛物线般落在地上,闷哼一声,直挺过去。 解下对方身上的腰带将两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兰馨看向有人发声的方向。 “是你?”那冷冷的眼在月色下格外清晰,“谢谢你。”兰馨笑笑。 “你刚才使得什么功夫?怎么我从没见过?”四阿哥问道。 “是我阿玛教的防身术。”兰馨笑笑,总不能告诉他这是现代的柔道吧。 “身手不错。”四阿哥一贯冰冷的眼里有着激赏。 “四阿哥,你在赏月?”兰馨调皮地眨眼。 “赏月?或许是吧。”四阿哥的眼神回复一贯的冰冷,看向空中悬挂的明月,里面满是孤寂与沧桑。 “我们结伴回去,可好。这外面很冷,冻坏了就不好了。”看着他的眼神,兰馨有片刻失神。 “陪我走走。”四阿哥看向兰馨,眼里似乎有着一丝祈求,这软弱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不曾发生过。 清冷的月色照在寂静的小道上,两人并行,默默无语。四阿哥的孤寂勾出兰馨独处异世的凄凉,那是一个游荡在陌生时空的灵魂与另一个孤寂灵魂的共鸣。斑驳的树林,寒风拂面,天与地仿佛被黑暗连成一线,看着那杳无边际的苍穹,朦胧的夜色,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四阿哥和她两人。 “谢谢你。”兰馨感激中难掩悲伤。 四阿哥的脚步一顿,旋即大步向前方走去。兰馨小跑上前,挽住那人的手臂。那人一愣,甩开。兰馨固执地用力紧紧箍住,四阿哥诧异地看向手的主人,却看见对方的眼灿若星辰。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身旁的宝珠从一大清早就奇怪地看着兰馨的脸,欲言又止。兰馨用丝巾用力擦了擦,对着盆里的水照了又照。到底哪里不对? “兰兰,昨日,我看见你和四阿哥……” “珠姐姐……?” “你何苦?那人可不该招惹。”宝珠担心地看着兰馨。 “别担心。瑶姐姐呢?一大早就没看见她。”兰馨奇怪道。 “可能去了宜妃娘娘那里。” 两人正说着,清瑶撩开帐帘,走了进来。今天的她似乎和平日不同,眉间眼角尽显小女儿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唇角微扬,低垂的眼眉柔美婉约。 “瑶姐姐,你今天可真漂亮。有什么好事?”兰馨打趣道。 兰馨的声音打断了对方的沉思,双颊晕红如清晨的彩霞,越发娇艳动人。 正待追问,一片叫好声连连,透过厚重的帐帘传进帐内。 掀开帘布,声音震耳欲聋,益发清晰,犹如成百上千的鼓声,千军万马在奔腾。今日是狩猎的最后一日,也是展示各人所得的重要时刻。 十四阿哥意气风发地立在康熙身侧,从自己的父亲手里接过最高的奖励——一把通体黄金色泽的弯弓。德妃站在另一侧,满脸欣慰,幸福弥漫在这个中年美妇的身上。兰馨眼光一转,落到另一处,那清冷的人脸上带笑,但那笑容却让她感到一阵酸楚。 大臣们众口一词的恭维,额娘满脸的欣慰,皇阿玛高声的朗笑,夹杂着各种艳羡、嫉妒、仇恨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天盖地地将自己锁在其中,令他喘不过气来。脸上的淡笑成了最好的面具,将自己与那网隔离开来。一抹清澈的目光却在这时如清泉掠过他全身,顺着目光望去,是她?仿佛超脱世俗,对芸芸众生早已了然。她能看清自己立在众人面前的那堵墙,越过那堵墙,终会发现墙后那其实并不坚强的灵魂。在他和她之间,无需语言,只需一个眼神,便已知道彼此。那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偶然理解,而是心灵与心灵的必然契合。 “兰兰,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宝珠上前轻声道。 收回视线,兰馨转身和宝珠一同上了马车。 第六章 飞来横祸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宫人们齐声跪下道喜。斜卧榻上的人不以为意地点头,示意兰馨将一旁的银两赏赐下去。 “娘娘的病刚好,不益操劳,早早歇下为好。”兰馨轻声劝慰。 “你们都下去吧。有兰馨在即可。”良妃轻轻摆手,众人应声退下。 “娘娘,这是新做的甜品,您尝尝。里面加了点薏仁,可去除病后的水肿,还可美白养颜。” “还是你细心,懂得体贴人。可惜你不是……”良妃叹气。 “今天是八阿哥的好日子。新娘是安亲王的孙女,地位尊崇。八阿哥好福气。” “但愿如此。” 小心将前几日用羽毛填充做成的软枕垫在良妃身后,并取过一旁的热毛巾仔细擦拭良妃的额头与双手。 “感觉好些了么?这个时节没弄到多少羽毛,只做了这么个软枕,希望您躺着舒服。近来您的胃口减了,明日奴婢去太医院取些暖胃的药材做点好吃的给您尝尝。”兰馨笑语盈盈。 “若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您这话,八阿哥听了可不依。” “是啊,他是个孝顺孩子。”谈到自己的儿子,良妃的脸上显出母亲的神采。睡意袭来,慢慢闭上双眼。 取下灯罩,轻轻拨动竹芯,室内光线暗下来。兰馨轻轻走出房间。 走到自己的屋前,正要推门进入,却发现门前有个人影。 “谁?”定睛细看,原来是四阿哥身前的小太监德喜。 “兰主子吉祥。”德喜见她回来,满脸惊喜。“奴才等您好半天了。我家主子让我来送样东西给主子。”说完,递上一个木盒。 兰馨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玉镯,晶萤通透,上刻朵朵精美的兰花。小心拿起,戴在腕上,冰凉沁骨。 “主子让我转告四个字,‘蕙质兰心’”。 “你将此物拿去给你家主子。”取下颈上贴身的挂坠,兰馨小心放在德馨的手上。 德喜掏出丝帕,小心包裹起来,应声离去。 “额娘,今晚是除夕。皇阿玛说让大家好好乐乐,特地在御花园设宴。皇阿玛嘱咐儿臣来接您同去。”八阿哥微笑。 “额娘,您可要快点,皇阿玛可不能久等。”八福晋不耐烦道,“最近的下人动作可真慢。”说的是为良妃换衣的小宫女,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一旁为良妃梳头的兰馨。 “八福晋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好。”兰馨加快手下的动作,小心地将旗头固定在发上,再用铜镜前后照照,微笑道,“娘娘,您今天气色不错,皇上看了也会高兴的。” “皇阿玛知道您大病初愈,您在寝宫休息不是更好?”八福晋的话让良妃的脸冷了下来,一旁的八阿哥脸色难看。 “兰馨,快扶额娘上轿。我们走。”八阿哥挥袖而去。 “胤禩,”八福晋气愤地叫道,随后走出。 “娘娘,我们走。”兰馨搀扶着良妃步出宫外,坐上鸾轿。 一路上气氛压抑。八阿哥的脸色冷凝,八福晋神情骄傲。良妃默默看着两人,眼里隐含痛楚。 华灯夜下,御花园灯火通明,皇上与众嫔妃早已入座。皇上的左右两侧分别是德妃与宜妃,各位阿哥则三三两两坐在附近。随行女眷们则在不远处另设座位。兰馨搀扶良妃坐下,安顿好一切后,向她的座位走去。 “皇阿玛,儿臣祝您福寿安康。”十四阿哥率先上前敬酒,皇帝乐呵呵地仰头喝下。 “十四不知不觉也成大人了。”看着儿子一口干了手中的酒,皇帝感叹道。 “儿臣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十四狡黠地看着皇帝。 “皇上,您瞧这孩子让您惯的。”德妃满脸笑意,爱怜地一把揽过十四阿哥。仿佛他不是十四五岁的孩童,还只是小时拉着她的衣袖呀呀学语的稚儿。 “怎么?十四也想像你的哥哥们一样娶妻?”皇帝来了兴致,“可皇阿玛还没中意的人选。” “儿臣已有了心仪的人。”十四阿哥眼光瞟向不远处随侍娘娘们而来的众宫女。 “十四眼光倒不错,那些孩子长得倒也水灵,做侧室也不无不可。”皇帝缓缓笑道。 “不,皇阿玛,她们中的一人会是我的十四福晋。” “你胡说什么?这孩子,越大越调皮。”德妃娇嗔道,用绢帕轻轻拭了拭他的额头。 “儿臣是认真的,请皇阿玛成全。”十四阿哥眼神坚定。 “让我猜猜咱们的十四,他的心上人是谁?那个红衣的姑娘?好像是爱妃身边的纳兰宝珠,明珠的闺女。出身倒也般配。”闻言,德妃点头,微笑。 “不是她。” “那准是那个穿蓝衣的姑娘,富察家的小姐,相貌娇媚,举止端庄。配十四阿哥倒也不差。”宜妃附和着,送上灿烂的微笑。 “还有一个呢。”十四急道。 “这剩下的一个,年纪小了点,倒也气质脱俗,长相清秀,只出身低了点,这做正室么……”皇帝沉思,抬头看向其他阿哥,“你们这些做哥哥的,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康熙不知道,打他刚一提到兰馨,眼前的阿哥们的脸色便已黑了一半。八阿哥往日如春日般柔和的双眼仿佛罩上一层阴霾;九阿哥笑了笑,但柔媚的双眼里透出丝丝凉意;十三阿哥担心地看向身旁的四阿哥,后者平日冷漠的气息更甚,不说话,只握着酒杯的手隐隐泛青筋。十阿哥脸色苍白,看看十四,再看看兰馨,望着眼前的佳肴,顿失了胃口。 “叫那孩子过来。”康熙看见几个儿子的反应,沉吟。 “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今日的兰馨穿着橘红色旗服,银蓝色波澜纹缠绕于袖口和群摆边缘,绿色丝绸盘扣系处垂下洁白淡雅的白色绢帕。头梳大拉翅,顶髻上饰着娇嫩的丝制花朵与翠绿色流苏。脸上脂粉淡施,娥眉轻扫,浅浅的腮红配上自然的唇色,衬得她如空谷幽兰般清新脱俗。 “你叫什么名字?” “禀皇上,奴婢是钮祜禄•;兰馨。” “你阿玛那样的武人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倒也难得。十四说,要娶你回家。” “皇上!”康熙的话让兰馨感到震惊,诧异地看向一旁的十四阿哥。 “怎么,你不愿意?”康熙的眼微眯。 “能得十四阿哥的青睐,是兰馨的福气。可是,兰馨出身低微,缺乏教养,姿质更是驽钝,怎可妄自高攀。请皇上三思。” “你如此贬低自己,莫不是已有意中人?”康熙的声音冷下来。 “兰馨有罪,请皇上责罚。”兰馨表情坚决。 “你好大胆子,来人,拖下去仗责二十。”康熙冷冷道。 “请皇阿玛开恩。”十阿哥按倷不住,上前求情。 “某人还没急,你紧张个什么劲?”十四忿忿地看向自己的几位兄长。 “想不到有些人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到了紧急关头,还不是缩头乌龟一只。”一个声音尖酸刻薄地传入众人耳里,兰馨循声望去,只见离康熙最近的座位上坐着一个身穿明黄服饰的青年,十八九岁年纪,俊秀的容貌,神态慵懒,酷似康熙。说话时,眉眼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儿,眼里有着玩味。看模样,应与众位阿哥是兄弟,但身穿的服饰和所受的待遇却显然与众人不在一个档次。他的话一出,在座的皇子们脸色难看起来。 “二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十阿哥嚷道。 “你,我堂堂太子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太子胤礽狠狠瞪着十阿哥。 “好了,身为秀女,竟与人有私情。若有人再劝,以同罪论处。带下去。”康熙将头转向一边,语气不容置疑。 “皇阿玛!呜……”十阿哥还待再讲,口却被身旁的九阿哥紧紧捂住。九阿哥贴在他耳边耳语一阵,十阿哥停止挣扎,只一双眼绝望地盯着兰馨。 兰馨不发一言,任由身旁的人拖下去。那两人的手如钢钳一般,捏得她生疼。在板子落下的那一刻,她脑海里出现的是那张无表情的脸,但奇怪的是,她却从那冰冷的眼中感到丝丝暖意。 躺在软榻上,下体的疼痛随着神经末梢蔓延到身体里的四肢八脉,稍动一动,便痛入骨髓。在一刹那间,她似乎觉得自己就要死去。 “你怎么这么傻?”宝珠小心翼翼地将上好的金疮药抹在伤口处。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的手阵阵发抖。 兰馨倒抽口凉气。 “姐姐,福即是祸,祸即是福。”兰馨打着哈哈。 “兰姐姐,这是八阿哥遣人送来的金疮药,说疗伤有奇效。”小宫女双喜进门,将一个精致的白色小瓷瓶放在桌上。这孩子便是上次灯笼事件里的那个姐姐。事后,不知是谁善解人意,将她送了来。这小丫头经过那次事件后,对兰馨死心塌地,满心倾慕自不必说,更一个劲儿说她是她姐弟俩的再生父母。弄得兰馨哭笑不得。 “八阿哥真是个体贴的人。”宝珠笑道。 “兰姐姐,九阿哥让人送来了上好的去瘀膏。”双喜再次进屋,将盒子放在桌上。 “兰兰,想不到九阿哥也……”话未说完,只见双喜又来到门前。 “这次又是谁?”兰馨有趣地挑眉。 “奴婢不知,只在门口放了这个。”递过一个木匣,兰馨接过打开。只见里面分为两格,一格放着一张短笺,另一格则放着一个墨绿色的小瓶。揭开盖,一缕冰凉的清香充盈室内。 “蕙质兰心。”笺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兰馨内心雀跃,小心地将其折叠,放在匣内,仔细放在暗处。 “谁送来的?”宝珠好奇地问。 “一个好心人。”兰馨呵呵笑道,心里一阵甜蜜。 “您不能进去。”门外一阵嘈杂,隐约听见双喜着急的声音。 “有什么?我只是想看看她伤得怎样?”十阿哥的大嗓门透过布帘传来。话音落,一个身影撞了进来。 “嘿,丫头,我来……咳,你怎么这样,这样不知羞耻。”十阿哥红着脸闷声道。 “你希望一个被仗责了二十板,正在疗伤的人怎样知羞耻?”受了仗刑,不趴着,难道要站着疗伤?拉过一旁的薄被,“你知道世界上有种叫门的东西吗?就是你旁边那红红的,四四方方的东西。”说完,以无比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我是来探病,一时情急才……”十阿哥急道,被她不怀好意的眼神瞪得不知所措。 “拜托您下次探病,先知会一声。顺便带点探病的东西来。”瞥了瞥对方空无一物的双手。 “本阿哥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十阿哥一脸骄傲道。 “那奴婢谢谢您的纡尊降贵。”兰馨贫嘴。 “其实,我很担心你。”十阿哥情急地上前抓住兰馨的手。 “疼!”兰馨呲牙咧嘴,“病人要休息了,抱歉,十阿哥。”说完,将被子蒙在头顶。 “我是说真的。”十阿哥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兰馨叹气,对不起,你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片刻后,同样的叹息传来,来人转身离去。 第七章 不祥的预兆 “听说了吗?沙俄使节团来了,今晚皇上设宴款待他们。”坐在长廊里刺绣的宫女边绣花边和身旁的女孩们闲聊。 “就是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吗?我姑姑住在外兴安岭,听她说,那些人可坏了。烧房子,抢东西不说,还要吃人呢?”正选着刺绣图样的宫女拈起一根丝线,皱眉说道。 “真的?你别吓我。”坐在一旁看两人绣花的小宫女恐惧地看着她。 “而且听人说,他们国家的女人坦胸露乳,走在街上还和男人搂搂抱抱。”刺绣的女孩小声耳语道。 “你又瞎说。”听的人面红耳赤,用手戳她的头。 “才没瞎说。我姑父在边境做些小买卖,亲眼看过呢。”女孩继续自己手中的牡丹图,“双喜,你知道,他们这次来做什么吗?” 小宫女的脸上一片茫然。 “听说是来向我们进贡的。这次珍格格可真倒霉。” “珍格格?就是陈贵人的女儿吗?” “就是她。”女孩点头,“这次皇上好像要送些美女给对方呢。昨天陈贵人在寝宫又哭又闹,八成是珍格格被选中了。” “珍格格不是皇上的女儿吗?”双喜好奇道。 “那又怎么样?谁叫她娘不是皇后,当不了固伦公主。要是个妃子也好啊。” “看来做格格也未必好。好在我们只是宫女,怎么也不会选到我们。”双喜轻抚胸脯。 “那不一定。听说也要选十个宫女同去。”女孩彻底放下手中的活计,叹气道。 从中午开始,兰馨就注意到双喜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的模样。 “双喜。”兰馨唤道。 “格格,”依旧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双喜看见自己主子满脸关怀的看着自己,泪眼模糊起来。“主子,可要救救我啊。” “发生什么事了?”兰馨诧异地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小鬼。 双喜将中午针绣房的宫女告诉她的事一一告诉了兰馨。却不料,自己的主子听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些俄国人生下来就是那个模样。高鼻子,蓝眼睛又怎样?不挺好看的?吃人?他们又不是老虎。”兰馨用绢帕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主子!”双喜不满地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某人。 细心地描绘眼线,轻轻描眉,将上好的胭脂淡淡地抹在脸上,轻点朱唇。清丽脱俗的美人跃于镜前。双喜看着镜中的美人,手中的木梳差点落地。 “主子,您今天可真美。”双喜笑道。 “比起珠姐姐和瑶姐姐,我可差远了。”她的话却也不竟然。纳兰宝珠虽美,但其一向秀丽端庄,独缺灵动与慧黠;富察.清瑶虽媚,却失一股灵秀与知性;而姿容最出众的海云珠,虽有艳丽的外表,雍容的气度,却罕有和蔼可亲的气质,让人难以亲近。惟有兰馨令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若把这四人比作花朵,兰馨就如夏日清晨承袭雨露的水中莲,迎风摇摆间惹人怜爱;纳兰宝珠则像内敛、含蓄的空谷幽兰静静吐露芬芳;富察.清瑶则如一现的昙花,让人在一刹那的瞬间感受她夺人心魄的魅力;而惟有生长在荆棘中的玫瑰才堪与海云珠那无可比拟的美貌与傲气相媲美。 兰馨的出现让众人眼前一亮。虽穿着简单的宫人服,但掩不住天生丽质。巧笑嫣然间看见坐在不远处的某人,眉眼更是顾盼生辉。但毕竟不宜在这种场合太过招摇,遂低下眼眉,自斟自饮。但这仍挡不住四周投来的异样视线。诧异、惊喜、忿恨、苦涩、欣然等种种情绪犹如滔滔不绝的江水般向她袭来。 在这其中,一前一后两道强烈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循着其中一道望去,目光的主人眼神沉静,不怒而威,眼神深究,那王者的气势压得任何和敢于和他对视的人犹如处在猎鹰眼下的猎物般惶惶不安。另外一道则犹如寒刀般,仿佛要透过身体切割她的灵魂。八福晋的目光阴毒狠冽,当看见八阿哥的视线所向时,她的怒气更是内敛,藏在深处,让周遭众人胆寒不已。 “我谨代表我沙俄帝国彼得大帝陛下、索非亚女摄政王殿下祝大清帝国皇帝陛下福寿安康。”沙俄使节团中,一位穿军装的青年起身行礼,敬酒。 “吾皇谢贵国皇帝的美意。”一位四五十岁的大臣在皇帝授意下,起身致谢。此人正是顺治朝钦定四大辅政大臣之一索尼之子,康熙的原配赫舍里皇后之叔父,当朝太子的叔公,宰相兼大学士——索额图。“欢迎诸位远道而来,敬请欣赏歌舞。稍后吾皇另有封赏。” “谢贵国皇帝美意。”军官年轻的面庞上有着军人的尊严及荣誉。如刀削斧砍的神祗般俊美的脸上表情冷峻。 “阿廖沙,别这么严肃。这是宴会,不是战场。”大尉班扎罗夫大力地拍打年轻男爵的后背。 亚历山大.洛斯科夫男爵打掉同伴的手,静静坐在一旁喝酒。场中的歌舞精彩绝伦,舞伎美艳不可方物,但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你这家伙,脑子里就只有打仗,一点不解风情。”班扎罗夫嘿嘿笑道,“听说中国皇帝还安排了中国美女给我们。”说着冲台上的舞者吹了声口哨。 “这些女孩长得不错。比边境那些妞儿强多了。不过,还有更好的。”说完,他努嘴,指向不远处的酒席。 “你疯了!班扎罗夫,那些是中国皇帝的老婆。”坐在首位的满脸络腮胡的老头小声道。 “我知道,可敬的巴尔可耶夫阁下。”酒醉的大块头滑稽地行了个礼,糟红的鼻头下大嘴咧开,露出一口黄牙。“那才够劲儿!不是吗?看起来她们也不比莫斯科酒馆里的娘们强多少。” “你别给我惹乱子。领侍卫大臣先生已经承诺要送我们十个美女了。”将军斥责,边眼神示意年轻的男爵将其带往休息的处所。 “我还没醉,这里酒管够。我没醉。你拽我干什么?我自己走。”年轻的男爵不容分说地架起那虎背熊腰的躯体。 飘逸悠扬的异国乐曲,蜿蜒幽静的长廊,静谧的庭院,庭院里错落有致的假山、古树及树梢的银月宛如一副中国山水画在这两个来自异国的客人面前缓缓铺展开来。空气中,阵阵花香、脂粉香让人昏昏欲睡。 “你来了?”转过一处水榭,一个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打破一片沉静。 一阵衣衫窸窣,伴随木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长廊柱子前转出一位中国少女。惊喜衬得她脸现红晕,面庞皎洁如满月,细长的眉,挺直的鼻梁下薄唇隐现笑意。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闪亮的星眸,纯洁,清澈,慧黠灵动。当发现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陌生人时,少女脸上的光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戒备。 “你们?沙俄的使节?”当月光透过长廊照在两人身上时,那明显有别于东方人的面部特征让女孩松了口气。 “这女孩就不错。”班扎罗夫的酒意在寒风中散了大半。他笑着上前欲抓住少女的手。 “二位是我国的客人,请自重。”不动声色地躲过狼爪,少女的眼神严厉。 “对不起,女士。”男爵回神,抓住失礼的同伴。 “阿廖沙,中国皇帝说过会给我们美女。这不就是。”大尉不满道。 “你看她的样子,像是普通人吗?”年轻的男爵责备道。 “那有什么?大不了再打一次。你不是喜欢打仗吗?”大尉反驳道。 “过来,美丽的小姐。”大尉猿臂一伸,抓住对方的手臂。 “你!”少女捏住那毛茸的手,顺势一个过肩摔。大尉庞大的身躯落地,地面传来沉闷的回响,在静寂的夜里很是清晰。 “想不到这小妞有两下子。”大尉起身跃跃欲试,眼里满是征服的欲望。 “军人的荣誉不是高于一切吗?”这时亚历山大彻底呆住了,眼前的女孩竟说的是和他一样的语言。“我为你的父母感到羞耻。” “你,你怎么会?”大尉惊讶道。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三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禛!”下一刻,眼前坚强的女子便柔弱地依偎在一个身穿皇子服饰的男子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四阿哥看着怀中紧搂着自己的女子问道,眼神冰冷地看向眼前本应早已出宫的两人。 “这,是误会。”大尉操着蹩脚的中文解释。眼神却贪婪地看着对方怀里的佳人。 “是吗?在误会加深前,请两位速速离开皇宫。”四阿哥脸色不悦,下逐客令。 亚历山大赶紧拉住冒失的同伴告辞。临走时,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却看见对方眼里一阵得逞的笑意。 “在我的印象中,你好像没那么软弱。”四阿哥将怀中的少女稍拉离自己一段距离,果然从对方眼中看出恶作剧的笑意。 “不这么做,怎么显得你英名神武呢?”少女娇笑,“谁叫你让人等这么久?” “这样的场合,要不找痕迹的脱身谈何容易。”四阿哥将她拥入怀中。 “这两个色狼,真想狂扁他们一顿。不过事情弄大了,我们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某人的咬牙切齿被人用嘴封住。四阿哥温柔地诱开对方的贝齿,寻找那令人销魂的丁香小舌,与其追逐嬉戏。兰馨揽住对方的脖颈,热情地回应。 激情的高温,甜美暧昧的呻咛,两人的身体轻颤,在濒临危险的边缘停了下来。兰馨偎在他怀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与甜蜜。头轻靠在对方胸前,汲取对方身上清冷的男性气息。 “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会被发现。”康熙那带着探究,平静中蕴含危险的眼神让兰馨的背脊一阵冰凉。 “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禀明皇阿玛。”四阿哥收紧环住她腰际的手。 第八章 陷害 “墙角数枝梅, 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 唯有暗香来。”收笔,看着画上清冷雅致的梅花,下意识将所题的诗句念了出来。 “妹妹的画功越发长进了。”宝珠笑着将一旁烹煮的壶取下,将茶水注入茶杯中,缕缕热气带着茶香溢出。轻摇数遍,倒出。再将茶水注入杯中,小口品起来。 “俗话说,勤能补拙。让姐姐见笑了。”兰馨饮下杯中的茶水。那清新的味道透过舌尖传入整个口腔,唇齿留香。 “可惜瑶妹妹看不见这梅花。”宝珠叹气。富察•;清瑶最爱梅花,从身穿的服饰到所用器具,无不尽取梅花图案。甚至身上也常放有梅花花瓣制成的香囊。 “近来,瑶姐姐不常来,怪想她的。” “毕竟各为其主,相见得太频繁反倒不好。” “姐姐不用担心。兰兰会想办法。”兰馨安慰道。 拉上蓬帽遮住脸,以厚实的绒毛挡住迎面刮来的寒风。踩在积雪上,鞋底传来咯吱的声响。深夜,空无一人,远远可听见报时的敲更声。 “您,不要……。”女子娇喘连连。 “这有什么?也不是第一次。”男人调笑道,女人的声音顿失,只呼吸急促。 “不行,要被人看见。奴婢可活不了了。”女人急道,衣衫摩擦间传来女子的惊呼。 “这大半夜的,谁会来御花园?”布帛撕裂的声音应声而起。“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那熟悉的吊儿郎当与不羁让兰馨想起一个人。是他?那女子又是何人?此地不宜久留,若被那人发现,可就糟了。兰馨转身。 “谁在哪里?”一个男声严厉喝道,划破一片静寂。 糟糕,可不能被发现。无奈,兰馨只得往唯一可藏身之所躲去。 “吓?”假山后的男人看见一个白色身影闪入,诧异。 黑暗中,兰馨捂住男子的嘴。紧张的低气压笼罩,万籁俱寂中只听见三人的心跳声。兰馨小心注视着外面的动静,鼻尖却嗅到淡淡的梅花香。 “瑶姐姐!”兰馨大骇。 “兰兰。”清瑶借着月光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庞,脸孔煞白。 “什么人?”又一声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兰馨忙捂住自己的嘴,摒住呼吸。一双黑眸盯着月光下的两人。邪魅不羁的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太子胤礽有趣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见面。富察•;清瑶神情尴尬地拉紧衣襟,柔媚的双眼躲闪,碎裂的外衫隐现出勾魂的冰肌玉肤,令人遐想联翩。 待巡逻的侍卫远去,兰馨轻舒了口气。 “真想不到你也有此雅兴。”太子调侃道,眼中一丝精光闪过。 “太子踏雪寻梅,是奴婢打扰了太子的雅兴。”兰馨苦笑。 “兰兰!”清瑶焦急地看着兰馨。 “兰馨谢谢姐姐的盛情邀约,前来赏雪。现在时间已不早,请容兰馨先行告辞。”兰馨了然地笑笑。 “这就想走?你等的人还没到,不是吗?” “奴婢听不懂太子的话,奴婢告辞。”兰馨心惊,手心冒冷汗。 “只不知是谁这么有福气?”太子揽过身旁的佳人,嘻嘻笑。 起身转出假山,兰馨的脑海里满是太子那别有深意的笑。 “兰馨,是你吗?”一个人在不远处轻声喊道。 “是……你是谁?”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二十来岁浓眉大眼的青年。英俊的面容刚毅果敢,极富男性魅力。 “你?”兰馨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诧异道。 “你怎么了?”青年笑意盈盈,执起对方的柔夷。 “你在做什么?”兰馨回过神来,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如铁钳,挣脱不开。 “是什么人在那里?”片刻功夫,兰馨和那陌生的青年便被巡夜的侍卫团团围住。数枝火把熊熊燃烧,四周顿时一片通明。 “原来是兰姑娘。您这么晚,和男子私会,这可有违宫规。”御林军统领托合齐严肃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两人。“葛参领,你这样做,可有负圣恩。” “我不认识这个人。”兰馨被莫须有的罪名吓一跳。 “兰馨,别担心。一切有我。”男子爱怜地拥住兰馨,轻声安慰。仿若是一对情深义笃的情侣。 “我真的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兰馨急切道,却挫败地看到周遭的众人满脸揶揄。 “这件事,事关重大。本人将禀报圣上,请圣上裁夺。”托合齐语落,周遭侍卫即押解两人离去。 “太子殿下。”清瑶抓住身旁从头至尾莫不吭声的男人,脸色苍白。 “请皇上裁夺吗?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太子的眼里兴味盎然。 第九章 身世大白 “想不到,你拒绝十四,原来竟是为了眼前这小小的参领。”康熙斜披外衣,接过身旁太监递上的茶水。 “奴婢冤枉,奴婢确实不认识这个男人。”兰馨只觉浑身是口也说不清。 “不认识?那你一个女子,在深夜去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做什么?”康熙的眼射向地上跪着的女子,神情严厉。 “我,我去……”一时间,大脑空白一片。四阿哥的脸浮现眼前,兰馨心内一惊。“奴婢只是晚上睡不着,随便走走而已。” “然后和情人见面。”康熙的眼神凌厉。 “不是的,皇上,奴婢冤枉。”兰馨的眼如尖刀般扎向身旁立着的男人。“若奴婢话中有假,愿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话不要说得这么满。”康熙突然笑了,“事事难料。” “皇上,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臣愿一死,请皇上放兰姑娘一马。”葛参领跪下,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 “你这个混蛋!”兰馨全身气得发抖。 “两人犯下的罪责不应一人承担。在这生死关头,你倒还像个男人。可惜你所爱非人。” “皇上!”绝望中,兰馨趁身旁的人不备,拔出他的佩剑。“兰馨愿一死以示清白。”她的举动令葛参领一惊,欲上前夺回佩剑。 “我与你无怨无仇,你这么冤枉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完,将锋利的剑逼近自己的喉咙,怒目而视。葛参领从未遇过如此刚烈的女子,眼神动摇。 “蕙质兰心。”剑拔弩张间,康熙缓缓说出四个字。兰馨大惊,望向上座的君王。 “你们都退下。”所有人除兰馨外尽数退出房间,葛参领临出房门,深深地看了看兰馨,那柔弱的背影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朕早说过,事事难料。”康熙的眼里闪着狡黠。“怎么不说话?刚才的理直气壮哪儿去了?” “奴婢有罪。”事已至此,狡辩也是枉然。 “皇子喜欢宫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朕也年轻过。不过,令兄弟之间反目可就另当别论了。” “奴婢惶恐。”兰馨暗暗心惊。“奴婢何德何能能让众阿哥垂青?只是一时新鲜罢了。” “你倒乖巧!”康熙笑了,“你这样子一点不像舒兰。” 等等,舒兰?这不是母亲的闺名吗?兰馨惊讶地看向康熙。 “原本兄弟间争一个女人,各凭本事,无可厚非。至于你喜欢谁,也无关紧要。只是若他们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朕就无法再袖手旁观了。”康熙叹道。 “您的意思我不明白。”兰馨这时发现康熙冷峻的双眼柔和下来,看她的眼神有异样的情愫。 “朕年轻时认识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我们两人情投意合,不久她便怀有身孕。可惜当时朕已娶前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为皇后,出于种种原因,不能将她娶进宫中。”康熙目光悠远,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时光。“那名女子就是你的额娘舒兰。” “后来,你忠心耿耿的下属自告奋勇迎娶她为妻,从此他平步青云,一路做到大将军之职。”不想,连续剧的情节竟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身处古代,这本身就够离奇了。 “既然你已猜到自己的身份,便不应该再淌浑水。”康熙赞赏。 “既然如此,您何必找人来诬陷我?”兰馨不满。 “如果朕公开阻止你和阿哥们交往,恐物极必反。” “因此您就找个理由,把我逐出宫。和阿哥们老死不相往来?”兰馨惊异,苦笑,“您其实不必这么大费周张。” “朕不会将你逐出宫,你会有个很好的去处。”康熙的脸色莫测高深。 “启禀皇上,陈贵人求见。”门外的人通报。 “你到后面去。朕自有安排。”康熙示意兰馨走到身后的屏风处,绕过屏风,兰馨发现其后竟有一个隔间。 “皇上,”陈贵人语带呜咽,“求皇上收回成命。” “爱妃,”康熙软言劝慰哭泣的人。 “都是贱妾不该自恃无物,与德妃姐姐争宠。”陈妃声泪俱下。 “这不怪德妃。朕思考再三,珍格格年幼,恐无法担此大任。朕会另觅合适人选。”康熙的话令兰馨心惊。 “妾身谢过皇上恩典,此后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康熙的话令陈贵人喜出望外。 待陈贵人离开,兰馨慢慢走出隔间,却听见门外的人再次通报。 “启禀皇上,德妃娘娘求见。”兰馨一听德妃来了,不得不转回内室。 “爱妃,这么晚来,有什么要事?” “皇上,臣妾听闻有宫女与侍卫私通,特来向皇上禀报。” “此事朕已知晓。确有其事。” “臣妾听说这名宫女是良妃身边的宫女钮祜禄•;兰馨。”见皇帝点头,德妃心中窃喜,面上则不露声色,“想来那女孩和侍卫眉目传情日久,这等不守妇道的女子,留在宫中恐会有流言蜚语。” “爱妃多虑,朕自有安排。” 德妃的这番话在兰馨的心里激起滔天巨浪,不管如何,她是四阿哥的额娘,自己心上人的生母。想起下午德喜送信来时那异常的神情,心里一阵胆寒。 “出来吧。”康熙朗声道。 “您和娘娘还真是用心良苦。”兰馨笑容惨淡,“不知皇上怎么处置兰馨。”心里虽早已知道答案,但仍然希望事情有所转机。 “沙俄使节远道而来,我大清乃礼仪之邦,朕特赐来使茶叶、瓷器、丝绸并十名姿容出众的女子以固邦交。” “远去沙俄未必是个好去处。” “朕为你赐婚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葛参领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康熙双眼微眯。 “奴婢还有别的选择吗?”兰馨呐呐道。“谢皇上龙恩。皇上可答应兰馨一事吗?” “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康熙叹道。 第十章 命运的转折 沙俄使节团不日即将启程回国,今日皇恩浩荡,特设宴饯行。 “大尉先生,今天的宴会可不要给我出状况。” 巴尔可耶夫将军严厉的警告身旁的壮汉。 “是,尊敬的将军阁下。”班扎罗夫嬉皮笑脸。“嘿,阿廖沙,今天就可看见那些女孩了。” 亚历山大•;;洛斯可夫男爵转动手里的酒杯,不发一语。 坐在首位的康熙扬手,顿时喧嚣的场内鸦雀无声。 “为感谢各位远道而来,吾皇特备歌舞助兴。”索额图察言观色,起身道。 “真搞不懂,不就是寻常的歌舞表演,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吗?”班扎罗夫咕哝,大口将酒灌下。 一阵鼓声响起,雄壮的男声响起: “啊~~,啊~~” 伴随着歌声,场内出现数名美丽的少女迎风起舞,特意加大的水袖舞出翩翩风姿。众人默契地聚成莲花,众星供月般送出一人。来人身穿丝制的宽大袍服,红底金线镂花,绿白色抹胸上绣有精美的荷花。橘红色长裙如流水般飘逸。一头青丝绾成髻,上饰有金色流苏,衬得皮肤白皙柔嫩。睫毛卷翘蕴含万种风情,嫣红双唇笑出潇洒不羁。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美得无处藏; 人在身旁,如沐春光, 宁死也无撼。 国色天香,任由纠缠, 哪怕人生短; 你情我愿,你来我往, 何等有心配成双。 啊~~ 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 万众齐声高歌千古传。 你看远山含笑水流长, 生生世世海枯石烂。 啊~~ 今朝有你今朝醉啊, 爱不释手你的美啊, 莫等闲白了发才后悔。 啊~~ 今朝有你今朝醉啊, 爱不释手你的美啊, 让我抱得美人归。 啊~~” 众阿哥皆惊异地看着场中人。四阿哥眼色深沉,忽然想到什么,大惊。眼神急切地望向康熙,从对方眼里看出什么,四阿哥脸色灰白。 “阿廖纱,你看这女的有点眼熟。”班扎罗夫扯扯身旁人。 “是她?”年轻的男爵从她刚出场,便认出她正是那晚会说俄语的异国少女。 歌舞完毕,众女退下,侍立一旁。独剩兰馨立于场内。下一刻,太监送上御酒。兰馨喝下其中一杯,执起另一杯向沙俄使节团的席位走去。环视在座众人良久,站在年轻的男爵面前。“兰馨祝大清与沙俄友邦情谊绵长。”少女送上手中的酒。男爵起身,行礼,喝下敬酒。 “小女任性,望使节不要见怪。”康熙呵呵笑道,眼神示意索额图。 “皇上有旨,封钮祜禄•;;兰馨和硕固伦公主,赐婚沙俄使节亚历山大•;;洛斯可夫男爵。”此语一落,阿哥们又是一惊。太子探询的目光投向康熙的方向,康熙静默不语;八阿哥温和的眼神气恼;九阿哥脸色沉重;十阿哥欲起身,却被身旁的人强力按下。 “洛斯可夫男爵,请多指教。”兰馨笑道,坐在他身旁。跳舞的其他女子尽皆上前,坐在其他使节身旁。男爵冷眼看着身旁众人无不喜笑颜开,回看兰馨,却发现眼前的少女笑容里有着苦涩。 “您已有心上人。”男爵想起那晚,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男人,那人早失去那晚的意气风发,眼光竟一刻也没离开自己和面前的少女。 “爱情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兰馨用俄语答道,喝下手中的清酒,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似乎连心也苦了起来,想笑,但泪珠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兰馨感到脸上一阵温热的抚触,诧异地看着那细长的手指划过自己的面颊。意识到两人过于亲密的举动,她不自然地挪挪身体,不想却接触到四阿哥充满痛楚的视线,微叹口气,只得坐着一动不动。 那晚,格外难过而漫长。 接下来的数天,兰馨浑浑噩噩,任由众人摆弄。婚礼的一切均照公主的规格置办。锣鼓声喧天,宫廷内外一片忙碌。耀眼的凤冠霞帔,嫣红的新娘妆,繁杂的注意事项及庞大的送亲队伍,这一切让兰馨感觉如坠梦中。 “起轿!”随着太监一声高喊,拜别皇上与众嫔妃的兰馨坐入轿内。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掀开轿帘,昏暗的天空飘着细密的雪花,伸出手,雪落在掌心融化,那冰冷的气息直透入骨髓。 “请公主保重身体。”侍卫恭敬道。兰馨看向说话的人,竟是葛参领。 “葛参领高升,真是可喜可贺。”兰馨瞅见对方戴双眼花翎,身穿黄马褂,冷笑。 “下官……”御前一品带刀侍卫葛天伦脸色尴尬,“请公主恕罪,下官皇命在身,不敢违抗。” “本公主那敢怪责你这皇上眼前的红人。”兰馨心中怒气难消,放下轿帘。 “公主,”葛天伦急切的眼神被遮挡在轿外。 出宫门,一行队伍向沙俄使节团下榻的驿馆前进。道路两旁的百姓争先恐后向前,想一睹这位出嫁和亲的民间格格的身影。无奈厚重的帐幔遮住了佳人的身姿,阻挡了众人的视线。人群中有数个形迹可疑的人引起葛天伦的注意。 喜轿一阵颠簸,兰馨的身体顿失平衡,手中的苹果滚落在地。轿外杀声震天,传进轿内。兰馨一把掀开帘布,赫然发现身旁的轿夫及护卫死伤大半,仪仗和彩礼零乱散落一地。围观百姓哭喊,叫嚷,推挤,场面一片混乱。有胆子大的狂徒竟趁乱抢夺散落的珠宝玉器和昂贵的丝绸布匹。葛天伦带着剩余的少许官兵与身着黑衣的十余人陷入恶斗,但明显对方的武功略胜一筹,葛天伦一方节节败退,但仍然拼死护在兰馨身前。 “带公主先走!”挡下对方凌厉地一击,葛天伦大吼,将兰馨推给两名精壮的侍卫。 “青莲!”为首的黑衣人高声叫喊,四处张望。在兰馨不远处的一个女孩哆嗦了一下。 兰馨眼疾手快地抓过女孩,抓起身边死去官兵的大刀,横在女孩颈前。 “都给我住手!”兰馨大喊,众人仍无反应,继续厮杀搏斗。兰馨见状,狠拧了女孩一记,女孩吃痛,大叫出声。众人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兰馨二人身上,黑衣人见状忙示意众人停止攻击,蒙布的脸上一双眼紧盯着兰馨,眼神忿恨。 “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她!”兰馨的盖头早已在混乱中遗失,镶珠嵌玉的头饰洒落一地,发丝凌乱,神情十分狼狈,混乱中只一双星目炯炯有神。 “你放开青莲,你要伤她一根寒毛,我保准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黑衣人吼道。 兰馨用动作回复了领头人,一缕血丝顺着女孩的脖颈流下。女孩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 “放了他们!”黑衣人忙示意手下松开对葛天伦一行的箍制。 “属下办事不力,让公主受惊。属下罪该万死。”葛天伦忙上前行礼。 “葛大人,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兰馨给他一个卫生眼。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逃不掉的,快放了青莲。”黑衣人怒道。 “葛大人,你们先走!”兰馨小声道。 “可是公主您……” “你们快回皇宫报讯,带人来救我。” “属下断不能让公主处在危险中。” “你不走,难道要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你害得我还不够,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兰馨怒道。 “这,属下不敢。请公主万事小心。”语罢,领命离去。 “你们要敢动一动,我就杀了她!”看一众黑衣人蠢蠢欲动,兰馨厉声道。一干黑衣人只得眼睁睁看着葛天伦一行离去。 双方僵持了半个时辰后,兰馨缓缓放下手中的武器。 “青莲!”黑衣人柔声上前,扶起那已近麻木的女孩,爱怜地拥入怀里。 “现在可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难不成你和她想成为黄泉路上的苦命鸳鸯?”兰馨好笑道。 “你!”黑衣人气恼地看向兰馨,对方回他满眼戏谑。 “别忘了,你的对手可不只大清的军队。你自信能敌得过荷枪实弹的沙俄军队吗?”瞧了瞧众人手中的弓箭与刀枪,兰馨摇头。 “大哥,她说得有理。此地不宜久留。”一个手下上前劝道。 “撤!”瞬间,偌大的街道变得一片空旷,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那鲜红的颜色和着死难者的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只余下满地的断臂残肢,破损的刀枪剑戟讲述战况的惨烈。 “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班扎罗夫嘟囔着拣起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 “真是耻辱。他们在向我沙俄的勇士们挑战。”巴尔扎耶夫将军怒气冲冲。“男爵?呃?有什么发现?” “将军阁下,看上去这支队伍训练有素。”来到七零八落的轿门前,拾起地上的手绢,绢帕上的兰花图案早已被雪水浸湿。男爵小心掸掉上面的雪花和泥土颗粒,轻柔地折叠起来,放入怀中。 “此事定要让大清的皇帝给个说法。”将军义正词严。 “让他再给我们十个更漂亮的女人就行。”大尉嘿嘿淫笑。 “阁下,我会找回我的妻子。以军人的名誉起誓。”男爵紧握双拳。 第十一章 人心险恶 “据查,这伙恶徒武功高强,看情形,应事前有所安排。为首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擅使长剑,剑招繁杂,难以看出其出处。其口中的青莲乃汉军镶黄旗都统蔡章之女。蔡章在先皇时期因八旗圈地一案,被捕下狱,在狱中不堪屈辱自缢而亡。后查证,因其生前亲近前辅政大臣苏克萨哈,所以被鳌拜所害。此案于康熙十六年平反。蔡章膝下有一女,闺名青莲,年方十八,颇具姿色。在其家乡小有名气。于康熙三十一年入选秀女。据传,此次的匪首是其自幼许配的夫婿,但其身份却是个谜。”葛天伦将查到的情况如实禀告。 “皇阿玛,儿臣愿领兵救出兰格格。”十阿哥上前,毛遂自荐。 “老四,你怎么看?”康熙瞟向身前的四阿哥胤禛。 “这行人来路不明,一切需从长计议。”四阿哥恭敬道。因其低头,康熙看不清他的表情。 “四弟,兰格格一向和你私交甚好,你可要救出皇妹,莫辜负人家对你的情深义重。”太子特别加重皇妹二字。这话一出,连康熙也不免眉头轻皱。 太子的话震得胤禛一惊。心如被利刃割开,痛苦不已。 “皇阿玛,儿臣斗胆。儿臣愿担此重任,寻找兰格格的下落。”十三阿哥胤祥出列。 “皇阿玛!”十四不甘示弱地上前。 “就依十三所言,”康熙摆手制止十四,“十三阿哥胤祥带两千御林军私下寻找公主,御前一品带刀侍卫统领葛天伦从旁协助。不得扰民。” 景阳宫内室,旖旎的气息弥漫周遭,互相叠伏的两具躯体抵死缠绵。令人面红心跳的吟哦声此起彼伏,随着一阵剧烈的颤动,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其间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十指紧扣男人的背脊。 “太子殿下……”女人娇媚地唤道,身体更是前倾,神情难耐。 太子邪魅的脸上诡异地笑,用手猛揉对方的高耸,惹得娇吟连连。用力箍住对方的腰,身体猛地一挺,女子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真没意思。这样就受不了了。”太子抽身,披上外衣。 “太子殿下,哈朗回来了。” “让他进来。”太子系上盘扣,眼神冰冷。“事情办得怎样?” “太子,已发现这伙人的行踪。他们趁夜乘水路,一路南下,现躲在江南江阴境内。” “密切注意他们的行踪,必要时……”太子眼露凶光,“一定要带回兰格格。” “是,属下遵命。” 胤礽冷冷地看了看床上的无限春光,眼里有着轻蔑。忆起那若有若无的兰花清香和柔若无骨的触摸,心里一阵躁动。 淡淡的梅花香传来,一具诱人的胴体倒入男人怀中,女人解开太子的外衫,吐气如兰。太子低头,眼前春色无边。 “殿下,”女子痴痴望着眼前俊美的男子。 “恕本太子不能奉陪。”太子的眼似笑非笑,拉开缠住他的玉手。 “太子?”清瑶美目大睁。 “你这样的货色,本太子要多少有多少。”胤礽以手捏住女子的下巴,凑进对方耳边低语,“本太子早腻了。” “殿下,”清瑶用力抱紧太子的身躯,后者拨开她的手。 “殿下,奴婢已怀有太子的骨肉。”清瑶双眼含泪。柔弱得我见犹怜。 “骨肉?呵呵,这真是本太子听过最大的笑话。你以为每次欢好后,给你喝的是什么?”太子推开她,笑笑,“那里面可放了不少麝香和藏红花。” “你!”清瑶的眼里有着绝望,“殿下,奴婢对您是真心的。” “真心?你连自己的姐妹都害,还有什么真心?”太子的话让清瑶煞白了脸。“那晚兰格格怎会突然来御花园,又正好是我俩欢好的时候?想借本太子的手杀人,你还嫩了点。那纳兰宝珠人前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背地里还不是想尽办法争宠。她倒聪明,提前攀上了德妃这棵大树。你进宫这么些年,怎么还是如此蠢笨。德妃、你和纳兰宝珠,根本就是一丘之貉。”太子不屑地看着她。 “可奴婢对您是真心的。”清瑶眼神狂乱。 “真心还是假意,本太子不管。不过倒谢谢你让我发现了那个妙人儿。”太子邪笑。 “怎么?你,你喜欢兰兰?”清瑶大惊。 “是又怎样?她可比你可爱多了。”太子满眼兴味十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兰兰。八阿哥如此,九阿哥如此,连一向冷漠的四阿哥也把她当宝。如今连太子你也……?”清瑶疯狂地抓扯太子的衣衫。 “你除了张脸蛋,还有什么可取之处?在本太子眼里,你还不如勾栏里的姑娘。好好想想你的身份。”拍拍清瑶苍白无血色的脸,太子哧笑,离去。 “兰馨,都是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清瑶的脸上表情狰狞。 第十二章 江南之行 江阴,江南大县。因其地理位置优越,水土肥沃,不仅是颇负盛名的鱼米之乡,而且也是水陆交通要道,素有“三江之雄镇,五湖之腴膏”之称。江阴人杰地灵,才子备出,亦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自顺治三年“剃发令”后,此地百姓对满清统治阶层无不咬牙切齿,反清复明组织在当地盛行。官府也曾对其大力围剿,但每每由于百姓的庇护与阻挠,收效甚微。 “真搞不懂为什么要带那个女人来江阴。”摇橹的粗汉道,“那女人是鞑子皇帝的女儿,到时指不定有多少麻烦。” “老大这么做,自有老大的想法。”手下甲取下面巾,竟是一个白净的书生。相貌清秀,此时已换上青色长袍,手摇折扇,悠闲地喝着小几上的茶。 “军师,说实话,依老大的人品,什么女人没有。为了个青莲,死了那么多弟兄。”粗汉恨恨地望向前方木船,船上微弱的灯火时暗时明。 “少胡说,裘老四。老大待人有情有义,我们就是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你忘了那次官兵围剿时,老大为你中箭的事?”书生眼神严厉。 “军师,怎么会忘?他奶奶的,我裘老四老粗一个,虽不像你许秀才可以为他出谋划策,但谁要敢对老大不利,我裘老四第一个出来和他拼命。”粗汉声若铜钟,两眼圆瞪。 “好了,好了。你想把敌人招来吗?”许秀才做个嘘声的动作,仔细聆听四周动静。“我们同为老大的兄弟,干的又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彼此之间肝胆相照,感情早已不比常人。老大奔波这么些年,为了大伙,一直未能成家,这次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只那青莲也忒绝情。那妞一心想当娘娘,她们家祖上也为鞑子做事,不是个好货。” “也怨不得人家姑娘。哪个良家妇女愿意嫁给我们这些亡命徒,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许秀才叹道,“只愿她别辜负老大一片深情便好。” “话是这么说,等到了江阴,还有三娘和红姑娘那关呢?”粗汉嘿嘿笑道。 “三娘和老大毕竟是姐弟。至于红姑娘么……”许秀才微皱眉。 “就算三娘不计较,但红姑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粗汉掏出一块熟牛肉,扔进嘴里嚼起来,“娘的,有点酒就好了。” “等到了江阴,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许秀才纸扇轻摇。 一阵破空的声音突起,在静寂的夜里无比清晰。 “有刺客!”粗汉脸色突变,大声叫嚷。一时间,从长龙般前后衔接的小船里唰地蹦出数名好手,手里俱拿着兵器,兵器的寒光在月色下分外狰狞。十名黑衣人如暗夜幽灵,从水里跃上船沿,直奔挂有船灯的蓬船。这些人招数狠绝,行动一致,顷刻间身过之处遍布尸首。 霎时功夫,十名黑衣人占据了整个蓬船的上下左右角落,其他船上的人见状,大喝一声,抢上前与其厮杀起来。这十人均是一流高手,招招攻人要害,每击必中。瞬时,河中漂浮不少尸体,但仅有三四具身穿黑衣。但黑衣人的人数毕竟不敌对手,在强大的攻势下,黑衣队伍的攻势渐渐慢下来,其中的领头人扬手,齐齐退到不远处的一只小船上。双方顿时陷入胶着。 “把人交出来,可饶你们不死。”领头人的声音响起,如勾魂的厉鬼般阴惨。 “你们是朝廷的人?”许秀才厉声问道。 “一个不留。”语落,黑衣人摆出阵势,扑向众人。 只听一阵金属破空的声音,三个黑衣人应声而倒。 “想不到你们中竟隐藏有高手,手法之快竟是老夫生平罕见。”领头人冷笑。 又一阵石破天惊的声音响起,领头人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左胸,血液从伤口汨汨流出,火药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话未完,领头人捂胸,头朝下跌入水中。剩下的黑衣人见领头人死,不由大骇,口哨响起,黑衣人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小心地将火枪藏在袍服中,兰馨望望一旁早已吓晕的青莲,紧紧捂上棉被。 “不愧是老大,神勇盖世。”裘老四回过神来,大喜道。方秀才轻摇折扇,低眉沉思。 “许峤!”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劲装立于人前。青年挥退一干人等,和书生闪身进入船舱。 “大哥,方才,”许秀才的眼里有着疑惑。 “是火枪。”青年低语,灯火映照下,显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神色镇静。 “怎么会?难道……”许秀才惊讶地望向不远处的蓬船。自刚才的战斗起,蓬船便始终毫无动静。众人皆以为是那两个弱女子已被吓晕的缘故。 “看来那一个……可不是省油的灯。”忆起初时与清朝士兵对峙时的种种,青年微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有此等火器在身边,您可要当心。”许秀才担心道。 “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青年摇头。 “看来这人颇有心计,不得不防。” “一切待回到江阴再说。” 清晨,绵绵细雨而下,小镇烟雾缭绕。青砖石瓦,飞檐斗拱,一泓碧水遍植鲜红欲滴的荷花。 “两位姑娘可起身了?”许秀才在舱外问道。 “公子可否为小女准备一套衣衫?”兰馨清亮的声音婉转如黄莺。“小女可不想穿着喜服到处跑。” “许峤早已命人将换洗衣物放在小几旁的木箱中。姑娘自可取用。” “多谢。”兰馨白眼,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几天没衣服可换,身上都有了一股异味。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放有一套江南女子服饰。看上去虽是汉族少女的衣裙,但明显参照旗服做了些许改动。清淡雅致的裙摆上绣有精美的花纹,外衣则用上好的绸缎制成,摸上去光滑细腻。绣的图案也区别于宫里的旗服,更多了份江南女子的雅致婉约。 “既来之,则安之。”兰馨看看身旁一脸神伤的女子,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该珍惜才是。” “不用你假好心。”青莲别过头,用手上的木梳大力梳头。 照着水镜,将长发放下,用木梳细心梳理如瀑布般的青丝。洗去脸上的浓妆,淡施脂粉,轻扫娥眉。换上新装,霎时出现一位巧笑倩兮的清丽佳人。缓步出船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却赫然发现面前的男子一脸呆愕。 “你这样盯着一名美女,不觉得失礼吗?”兰馨好笑道。 许峤回过神来,脸色微微泛红。 “正是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兰馨低声吟道,看见许峤脸现诧异,笑道,“怎么,你以为满人不识汉学?虽然这诗说的是西湖,但用来形容现在的美景倒也贴切。” “姑娘所言甚是。姑娘乃皇亲国戚,会识汉学倒也不奇怪。”许峤回复一贯的潇洒倜傥。 “公子所言差矣。我的父亲只是前锋营一个小小的统领,真真是个不懂汉学的满族将领。严格说来我不过是皇上封的格格,和亲的一个工具而已。”兰馨淡淡道。 “因此昨晚,姑娘才会出手相助。”许峤恍然大悟。 “公子的话,我不是很明白。早上听船夫讲起,我的心还怦怦直跳呢。”兰馨以手抚胸,柔弱道。 “不管如何,许峤仍要谢谢姑娘。”许峤拱手笑道。 “嗬,好漂亮的酒楼,看,那舫船也挺好看。要是有相机就好了。”兰馨兴奋道。 “相机?”许峤皱眉,那是什么东西?只听过公鸡、母鸡,只这相机不知是什么东西。 “说了你也不知道。”兰馨呵呵笑,“还有多久可以上岸?我都等不及了。” 突然船身一阵倾斜。 “小心!”扶住兰馨的却是两只手臂。月白色长袖的是许峤,那青色的是?兰馨顺着手臂上瞧,入目所见一张刚毅狂野的男性面庞,英气勃勃的双眉下,一双眼冷静从容。 “是你?”看见那熟悉的眼神,兰馨微笑,“你的佳人在舱里,正在怄气呢。” “我……姑娘小心,这里不比岸上。”对于他的好意,兰馨回一抹灿烂的笑容。 “真希望快点到目的地。”兰馨满眼期待。 第十三章 结识友人 “姐姐!”远远望见岸边站立的女子,青年高兴地叫道。 “阿珏!”待船靠近,兰馨眼前出现一位绝美女子,青丝绾髻,鬓插珠翠。面如满月,额点莲花,眉如远山,眼若黑漆。只见她身穿淡蓝色长裙,轻移莲步,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回眸间笑语嫣然。她便是江阴的名妓秦紫鸢,因排行第三,人称秦三娘。 “你去了这么久,姐姐可真担心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三娘拉过弟弟,上下打量,眼里闪着慈母般的光辉。“她……就是青莲?”看见随后上岸的兰馨,三娘眼露笑意。 “很抱歉,您猜错了。”兰馨笑指向身后。 “怎么?那这位姑娘是?”三娘眼神疑惑地看着弟弟。 “我自己会走!”一个女生娇斥。青莲一脸不甘愿,踏上岸边的青石阶。 “三娘,她才是青莲。”许峤小声道。青莲的骄横让三娘眉头轻蹙。 “这里来往行人多,恐有鞑子的眼线。回去再说。”秦珏跨上准备好的马匹,身后众人闻言忙搀扶三娘等几位女子上了马车。 “请问,姑娘是……”三娘看向一旁兴致高昂,透过车窗看过往行人和商贩的兰馨。 “我以前的身份是钮祜禄•;兰馨,家父是当朝前锋营统领。而后被皇上御封为和硕固伦公主,奉旨下嫁沙俄使节团的亚历山大•;洛斯可夫男爵。现如今则是你们的阶下囚。”兰馨笑看三娘,眼神没有丝毫畏惧。 “噗哧!”三娘被眼前人说话的语气逗乐,以手中丝巾掩唇。 “月老祠?真有这种地方?”兰馨的眼神落向刚驶过的一幢庙宇似的建筑。建筑抬头镶嵌有“月老祠”三个朱红大字,门前的小贩争相兜售女儿家的什物:绘有精美图案的团扇,各色装在盒中的胭脂水粉,上好的丝巾绢帕,甚至还有各种各样可爱精致的灯笼。建筑内设有一口大鼎,鼎内香烟缭绕,一旁的架子上挂满穿有红线的小木牌。 “今天是七夕佳节。方圆十里的女孩子都到此处来许愿、赏灯。”三娘解释。 “七夕?”兰馨雀跃的脸黯淡下来,“牛郎和织女一年相见一次,却仍然情深义笃。” “兰姑娘有心上人?”三娘神色了然。 “心上人?或许吧。造化弄人,有些事是你想不到,也无法掌控的。”兰馨叹气,抚摸腕上的玉镯。 “都是那鞑子皇帝,不知让多少人家破人亡,有情人劳燕纷飞。”三娘同情的神色溢于眼表。 “您误会了。这次和亲是我自愿的。”兰馨笑容苦涩。她的话让另外两人一愣。从刚上车便不发一语的青莲眼光转向她。 “人想改变既定的命运,何其困难。其实我是觉得无所谓,可是那个人必定会痛苦。他,有他的执着,勉强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兰馨笑着,一滴泪水滑落。 “说得好听。我额娘说,你和情夫在御花园幽会被逮个正着。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骁骑营参领,真没见过你这种傻瓜,竟然拒绝十四阿哥选了他。”青莲不屑。 兰馨苦笑。 “没有什么比权利更重要。我阿玛是前汉军镶黄旗都统蔡章,生前因是汉人,在军中颇受排挤。好在当时的苏克萨哈大人对我父亲极其器重,在皇上面前极力保荐,才使得家族摆脱尴尬的境地。可恨,鳌拜那奸贼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苏大人入狱,阿玛知恩图报,到处奔走搜集证据为苏大人翻案。却被鳌贼以同党的罪名抓进牢里。没有权利,人的命连猪狗都不如。”青莲想起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所受的冷遇,眼神冰冷。 “好在秦公子对你痴情一片,不惜把你抢回来。这不很好吗?” “好?跟着通缉的钦犯过朝不保夕的日子?”青莲讥嘲。 “可怜了珏儿的一番心意。”三娘叹道。 “可怜?我受人欺侮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渴望帮助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谁也怪不了。只怪你生错了时代。在这种封建制度专政的统治下,哪有平等可言?”有着现代人思想的兰馨感叹。三娘挑眉看向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孩。 “只有当人民,也就是你们说的百姓当家做主,男女平等的时候,人才有幸福可言。”兰馨大发现代人的论调,却发现两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这,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们以后会明白的。”真的会吗?兰馨怀疑,那可要到两三百年后才能实现。 “你这孩子挺有趣。”三娘笑看兰馨。 “奇怪的人。”青莲嘟哝,转身看向窗外。 穿过笔直的大街,转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最后停在一处木门前,门上挂有两个红彤彤的灯笼。 “小姐,您回来了。”丫鬟打开门,将人领入院内。四方形的院落,院中有一水池,池内三块巨石,其中一块巨石上人造瀑布飞流而下,落入水池。供人赏玩的鱼群在池内悠闲地游来游去。东西侧设有长廊,廊上雕梁画栋,无边春色透过墙上的木窗映入眼帘。长廊靠池水一旁种有翠竹和各色花卉,数条彩石铺成的小路蜿蜒向前延伸,没入花丛。 “三娘的家可真漂亮,比起皇宫的御花园,更小巧雅致。”兰馨抚摸身畔小径上的竹叶。 “让兰姑娘见笑了。”三娘微笑。 “也没什么嘛。就是水,石头和花草,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裘老四粗声粗气道。许峤闻言,瞪了他一眼。 “人往往会忽略身边美好的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说完,兰馨别有深意地看向秦珏和青莲。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娘看着池中一片落叶顺流而下。 “怎么你们的话,我都听不懂。”裘老四哇啦哇啦。 “你要懂了,就不是裘老四了。”兰馨笑看向他。众人莞尔,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十四章 微露锋芒 “参见堂主。”厅里多人起身拱手。 “堂主?”兰馨诧异地看向秦珏。 “大哥是明伦堂堂主。”许峤为兰馨讲述了数十年前那段悲壮的历史。清兵入关前,明伦堂仅是江阴的祖宗祠堂,供奉先人牌位。顺治二年,朝廷下颁剃法令。同年六月,江阴县令方亨严申这一法令,命全县百姓剃发。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丢弃?当时江阴的秀才许用站在明伦堂中央,高挂明太祖像,集百人在像前跪拜痛苦,高喊“头可断,发决不可剃”。江阴当时的主簿陈明遇被众人推选为城主,典史阎应元担负守城重任,于清兵展开殊死搏斗。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被清军攻陷。清兵入城后,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死伤数万人。自此,死难者的遗孤们秉承先人遗志,在明伦堂歃血盟誓,成为反清复明的中坚力量。秦珏乃阎应元的远房表亲,被义军推举成为明伦堂堂主。其姐秦三娘乃堂中二当家,秀才许用是许峤的后人,众望所归成为三当家,也是堂主的军师和心腹。 兰馨好奇打量四周,室内正中供奉牌位,俱以红布遮盖。牌位后方立一雪白屏风,偌大的忠字黑白分明。牌位两旁柱上悬挂一副对联,“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三日前接到线报,堂主此次北行,除了司马琮,大显明伦堂声威,真是可喜可贺。”一位老者上前,须发灰白,手持翠绿竹节鞭。 “苍竹前辈言重,此次上京能除此人,并非我一人之功。全仗诸位兄弟相助。只这司马琮乃前辈师弟,没能经过前辈允许便擅行处置,秦珏深感内疚。” “老朽淡出江湖日久,怎敢怪罪秦堂主?怪只怪我那师弟技不如人,便是枉死也怨不得他人。”老者冷哼。 “前辈所言差异。司马前辈武艺高强,只身十人对抗堂主手下众人,勇气可嘉。堂主的队伍里虽有老弱妇孺,但相比之下,令师弟在人数上仍处劣势。奈何当时夜色深沉,令师弟又以黑巾蒙面,下手狠绝,以至于在场诸人皆以为是鞑子皇帝派来的刺客,所以才奋力抵抗,以致悲剧的发生。错失这么一位深受武林爱戴的前辈,社会的栋梁之材,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兰馨略做伤心状。 “你!”南海派掌门殷雄吹胡子瞪眼,“哪里来的如此刁钻的女子?” “这位是兰馨兰姑娘。虽是旗人,但被鞑子皇帝送给俄国人,身世可怜。”许峤忍住笑,眼角余光瞥见秦珏的面色通红,不住干咳;三娘则纱巾轻捂,双肩轻颤。 “原来是鞑子的后代,怪不得如此牙尖嘴利。”余掌门狠狠瞪了兰馨一眼,但让他气闷的是对方却毫不在意,坐在一旁悠然自得地喝茶。 “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个声音娇嗔,一团红色火焰跃至秦珏身旁。粉面赛雪,杏眼含情。一袭红色劲装干脆利落,发丝后梳成发辫,辫梢坠有璎珞。摸额一颗赤红宝石。 “红英。”秦珏不着痕迹地避过她的碰触。佳人见状,神情黯淡,眼神阴霾看向在座的两个陌生女子。 “此次北上,收获甚大。不仅挫败了鞑子皇帝的气焰,更有意外的收获。”许峤掏出怀中的册子,“东海夜明珠十颗,祖母绿镶金玉如意一对,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并各色上等丝绸百匹。象牙镂刻题字屏风一扇……以上是此次获取的物品,换成粮食足以赈济因洪灾流离失所的灾民。” “这些都是鞑子收刮的民脂民膏。理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秦珏旋即命人将物资分发下去。 “不知堂主如何处置此次搭救出的女孩?”裴红英轻咬贝齿。 “这些女孩暂由三娘负责安置。愿回乡的,可在帐房处领取盘缠,回归故里;愿留下的,可在本地为其找合适的生计。”秦珏答,眼神看向青莲和兰馨。 “我可不想羊入虎口。在江阴总有容身之处。”兰馨嘻笑。 “三娘,你不如收了这个活宝。静逸阁从此可不愁没热闹看。”许峤摇摇折扇,笑道。 “我要回京城。”青莲语意坚决。 “回去做什么?难道你想受鞑子的欺凌?”秦珏软言相劝。 “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像某些人,可以抛开亲族和亡命之徒生活在一起。” “亲族?我早已没有亲族了。”兰馨起身上前,“何必回去。人生短暂,尽情享受岂不更好?” “青莲,难道你忘了我们的誓言?”秦珏眼色凄凉。裴红英怒瞪青莲。 “阿珏,”这是第一次青莲在众人面前唤秦珏的名字,看看一旁的裴红英,诚挚道,“何必辜负那些真心爱你的人?” “堂主,人各有志,不宜强求。”三娘劝道。 次日,青莲在明月堂的安排下,由两名忠心的兄弟护送回京。 “三娘,明伦堂要做这么多事,是靠什么支付组织那么庞大的开支呢?”兰馨几日下来,对明伦堂的运作了解一二。当得知明伦堂不仅开办学堂,有时甚至要捐粮赈灾,不由咋舌。 “明伦堂虽旨在反清复明,但碍于形势,平日只以祖宗祠堂的名义对外。日常开支多出自静逸阁和乡下祖上的田产所得。仅有这些远远不够。因此有时不得不做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三娘叹道。这一问题着实令明伦堂上下人等头痛不已。 “以江阴的地理条件来看,水运便利。据我所知,盐运即是个赚钱的好方法。”兰馨说道。 “妹妹有所不知,鞑子入关后,盐运已收归官府。此地的盐商大都卖的是官盐,每年上缴一定的课税。这些盐商大都与官府狼狈为奸,珏儿生性耿直,不屑也不齿与那些人为伍。”三娘无可奈何。 “负责盐运的官员中难道就没有清官?” “听闻现任的两淮巡盐御史曹寅曹大人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不过传言未必是真。既便他是,他手下的人也未必如他一般。” “曹寅?”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吓?不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 芹的祖父?兰馨哑然失笑。 “妹妹认识那位大人?” “不,和一个我知道的人同名而已。”兰馨笑,“本地的盐商只是小打小闹,若能垄断江南的所有盐运,明伦堂必可事事顺意。” “此事恐怕不易。听说那曹大人刚直不阿,为官清廉,极受鞑子皇帝的器重。因此,他手下的官员虽有滥用职权,但大都十分隐秘。”三娘沉思。 “擒贼先擒王,只要搞定曹大人,他手下的虾兵蟹将便不值一提。”兰馨自信满满。 “妹妹有良策?”三娘欣喜。 “如此这般即可。……”凑近三娘耳边,兰馨将计划和盘托出。 “禀老爷,柳道成柳先生求见。”家仆恭敬呈上拜贴。 “柳先生?快快有请。”柳道成乃江南名士,此人才华横溢,品格高洁,在江南文人中享有极高的威望。只不明白为何屡次相邀,均遭拒绝,何以今日主动上门拜访。曹寅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家仆将两人领入厅中。一身江南文人打扮,神情淡然,举手间尽显大家风范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是柳道成。另一人曹寅却从未见过。此人年龄略轻,细看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目如画,容颜俊俏,一身淡紫色袍服衬得他愈发飘逸出尘。一双眼调皮地打量四周的摆设,最后落在曹寅身上,神情愉悦。 “这位,不知……”曹寅诧异。 “这位是子青的小友,久闻大人为人清廉,对大人很是仰慕。听闻今日要来拜见大人,特要求同行。望大人不要见怪。”柳道成笑道。 “不会,不会,先生光临陋舍,实乃蓬荜生辉。”曹寅忙让人奉上茶水。 “今日拜访甚为唐突。只我的这位小友偶得一件珍物,欲送与大人以为赠礼。特邀子青做个中间人代为引见。” “老夫承蒙皇恩,忝为两淮巡盐御史。鞠躬尽瘁亦属份类之事。这礼可万万不能收下。”曹寅婉拒。 “曹大人即如此说,倒不好强求。”玉面少年上前,“只可惜了此等珍物。普天之下,除大人外,竟无一人有资格拥有。”说罢,递上长形木盒。 “此等珍物,竟连子青也未曾一睹。”柳道成颇感兴趣,身体前倾。 “大人,此乃晋代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兰馨语落,曹寅和柳道成神情微变。“晚辈偶得,本欲献于大人,谁知……”双眼暗暗看向上座之人。 “此物你从何得来?”曹寅急问,手更是颤抖地取出盒中之物,细细摊看。 “大人中直,不愿受此罕物。不若将其呈入宫中,若能得圣悦,则晚辈心愿足矣。”少年眼珠微转,笑容灿烂。 “无功不受禄,”曹寅虽如此说,眼神却片刻不离桌上的宝帖。 “大人,晚辈今日前来只为一事。”少年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曹寅的注意,“晚辈与家兄乃江阴人士,世代经商,小有家产。家父在世时,常告诫我弟兄二人要多行善事,造福乡里。近几年,黄河泛滥,百姓颠沛流离。家兄倾尽家财赈济灾民。但杯水车薪,大部分灾民仍嗷嗷待哺,翘首以盼。几经思量,家兄倡议联合江阴一众商家开仓赈济。谁知这一义举却遭到江阴盐商的极力反对,更甚者竟囤积盐粮高价出售。”少年慷慨陈词,神情激愤。 “竟有这等恶徒!”曹寅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大人身为百姓父母官,历来受人尊敬。望大人体恤民情,为民做主。”少年说到此处更是泪光涟涟。 “此事本官会下令彻查,如所言属实,定当严办。” “如此晚辈代江阴百姓谢过青天大老爷。只江阴奸商过半,如细查,必损江阴命脉,破坏社会稳定。……晚辈私下还有一事要禀明大人,可否请众人回避?”曹寅闻言,挥退一干人等,只余少年和他二人。“请大人恩准晚辈兄弟二人负责江南盐运事宜。” “你……呵呵,本官差点被你的伎俩所骗。”曹寅回神,捋捋胡须,笑容中眼神严厉。 “望大人恕罪,但晚辈之前所言皆属实情,大人可下令查证,如有虚言,晚辈愿承担所有罪责。”少年表情诚挚,“不过在商言商,晚辈虽有报国之心,但囊中羞涩,难免好心办坏事。这点大人应比晚辈更为明白。” “老夫两袖清风,自认从没做过半点于社稷有害之事。”曹寅正色道。 “半点都没有?恐不尽然。当今皇上南巡对您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皇上乃一代圣君,出巡前虽有不扰民,诸事从简的诏令。但身为接待大臣的您必不会草率处之。几次下来,大人恐花费了不少银两。您任职的江宁织造,众所周知,是个捞不了多少油水的清职。大人常常入不敷出,这庞大的亏空,究竟该如何填补?恐怕皇上正是考虑到您的难处,因此才让您出任两淮巡盐御史这一肥缺。”少年的话让曹寅一惊。 “晚辈不才,虽有致富之心,却无不仁之义。若大人将此权利给我兄弟二人,则每年不仅上缴足额课税,连皇上南巡所花费用,也必倾囊相助。”少年言之凿凿。 “此事事关重大,容本官考虑一下。”曹寅看向眼前少年,眼神迟疑。 “如此说来,晚辈就此别过,静候佳音。”少年起身,恭敬施礼。 三日后,曹府派人来请,兰馨携三娘前往。 “晚辈拜见大人。”兰馨与秦三娘身着男装上前行礼。 “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本官。”曹寅疾言厉色,说完,将一本帐册似的物事扔在二人面前。兰馨拣起细看,竟是江阴县人口户籍记录。 “好个刁民,如此捏造身份,究竟有何目的?”曹寅怒问。 “请大人息怒。”兰馨心中一惊,暗下决定,“此事恕晚辈细细道来。”说完,将三娘的帽子揭下,霎时一头青丝倾而下,露出其下绝色,这一幕着实令曹寅始料未及,当场呆住。 “大人可知江阴县内静逸阁?此人乃静逸阁主人秦紫鸢。想必大人必曾耳闻。” “你就是艳绝江南的名妓秦三娘?”曹寅看向三娘,后者微微福身,姿容婉约,风华绝代。 “大人,晚辈如此也是情非得已。去年水患,三娘散尽家财赈灾,如今已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她一介女儿身,空有报国之心,但奈何身份尴尬,人单势薄。晚辈与她情同手足,自视能力不输他人,特出此下策以求获得江南盐运权。我二人虽身份卑微,但若有机会,必能一展长才,实现一番抱负。今我姐弟二人坦言相告,成与不成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本官早已耳闻江阴有位奇女子秦三娘,虽沦落风尘,但素日里广行善事,百姓有口皆碑。今日得见,名不虚传。”曹寅说到此处,神色柔和。“本官自认平生阅人无数,但你身旁这位兄弟的胆识与聪慧乃平生罕见。你有此等知己,乃人生一大乐事。也罢,即是如此,本官何不成人之美?” “谢大人成全。”兰馨大喜。 第十五章 修养生息 在江阴,乃至整个江南的商户的万众瞩目下,整个江南的盐运权被两淮巡盐御史赐予江阴的一个神秘组织。这一举措在江阴县县史上划上神来一笔。亦有有心之人四处查探此组织的背景,但奈何官府在此事上沆瀣一气,其中因由外人不得而知。 “李大人的礼品准备妥了吗?”兰馨询问许峤。 “已经照你的吩咐准备好了。官府上下亦已打点妥当。”许峤递上一旁的礼品清单。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兰馨看着上面洋洋洒洒的礼品名称,笑道,“只要有了官府的庇护,不仅财源滚滚,说不定还可带来附加的利益也不一定。” “附加的利益?”许峤取过一旁的茶盏。 “譬如,兴建明伦堂的私有码头,广泛开发客运;修建可为往来客商提供下榻住宿的旅店,为有商务往来的商家提供便利;在各处驿站广设明伦堂分堂,加强信息传递;在航程中,明伦堂可自设水上护卫队,保证商家和货物的安全。由此提供一条龙的服务。”兰馨侃侃而谈。 “兰兰的奇思妙想还真是层出不穷。”三娘走进书房,将茶点放在案上。 “为了带动地方经济,可在县内设立专门的技术培训学校,也就是学堂。从这些学堂出来的人可优先进明伦堂的旗下产业工作。但记住务必要择优录取,一旦录用,待遇从优。如果是江阴本地人可优先录取,这样可解决本地的就业率。如此不仅可以培养组织的向心力,而且可以培植后备力量。”兰馨的话,在场两人生平简直闻所未闻。 “至于福利待遇方面,可按劳分配,根据每个工种的技术含量分配薪酬。一旦进入明伦堂,除薪酬外,生病可由堂下所属医馆免费医治,所生子女皆可进学堂就学。哎?你们怎么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说到这里,兰馨被两人的眼神吓住。 “兰姑娘的话令许峤受益匪浅。”许峤在兰馨说话时,已于一旁做好记录。 “兰兰,你真是我明伦堂的福星。”三娘微笑,递上一块桂花糕。 “三娘,你才是我的福星。”不愧是三娘的独门秘方,糕体入口即化,柔软化渣,甜而不腻,真是令人百吃不厌。 接下来数年间,明伦堂的势力在江阴一带渐渐扩大,摇身一变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商家之首。在极短的时间内,经营不同项目的众多商户均以明伦堂的名义在江阴一带如雨后春笋般崛起。大到承运货物的码头,小到路边的客栈,乃至江阴几条繁华的商业街均由明伦堂出资兴建。此外,明伦堂还大力举办各种慈善义卖,凑集善款兴办学堂、医馆,收容受灾难民,赈济孤儿寡妇。到康熙二十六年,江阴比起昔日更加繁华,民生富足,乡风淳朴,入目所见一片升平。 “珏儿,我看是时候给兰兰一个身份了。”三娘斜卧榻上,状似无意道。 “姐姐,不若就将四当家之位给她。”秦珏提议,却见在座的另一人摇摇头。 “堂主,许峤愿奉兰姑娘为二当家。”许峤的话博得三娘回眸一笑。 “师兄!不能答应。”红英从门外跃入,“她是鞑子的后代,怎可以做明伦堂的当家?” “红姑娘此言差异。想那鞑子皇帝都可启用汉官,我们又怎不可以选旗人为当家?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鞑子中没一个好东西。”红英想起青莲,气愤得跺脚。 “汉人中有好人坏人之分,旗人亦有。”秦珏缓缓道,“兰姑娘对明伦堂有再造之功,封她为二当家倒也不差。” “师兄!”还待再说,却见对方眼神严厉。后面的话被硬生生的咽下。 “就依许峤所言,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兰姑娘为明伦堂二当家,秦三娘为三当家,许峤为四当家。令行即止,若有人趁此生事,则以以下犯上罪论处。”说话间,眼神凌厉看向裴红英,后者胆怯地缩了缩身子,忿忿将脸转向别处。 康熙二十九年 蒙古准噶尔部的博硕克图汗——噶儿丹,起兵深入离京城约一百公里的乌兰布通。严重威胁到京师的安全和大清领土的完整。康熙下令亲征噶儿丹,太子胤礽奉旨监国。 “城外驿馆近来有何动静?”太子手执笔披阅奏章。 “沙俄使节团走后,洛斯可夫男爵与一小队人马仍旧驻守城外,不知何故,近来屡屡与南北往来商人接触。”下跪的男子恭敬道。 “商人?看来消息走漏得挺快。”太子冷笑。“尽快南下,将人带回来。带不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哈朗告退。”男子退下。 京城驿馆 沙俄使节团临时驻地 “阿廖沙,有消息了。”班扎罗夫嚷嚷着走入室内。“有人看见送回来的那个叫青莲的妞和几个江南来的商人交谈。” “江南?”男爵立于窗前,轻摇手中的酒杯,优雅地凝视杯中那荡漾的红色液体。 “我听说江南是清国美女最多的城市。”大尉咧嘴笑道。 “是时候去其他城市转转了,不是吗?亲爱的大尉先生。”男爵的唇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 次日,男爵朝见大清国太子殿下请求前往江南,一览那里的美好风光。 “男爵先生,如今我大清国正值战乱时期,本太子于国家与男爵的安全,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太子坐在首位,头眼未抬埋首公文之中。 “鄙人只想领略当地的民俗风情。据说那是个美丽的城市,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是个旅游的好地方。”男爵坚持。 “本太子奉劝你一句,在这个多事之秋,还是保命要紧。”太子抬头看向他,警告道。 “我想在太子殿下的英明管制下,本男爵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男爵不甘示弱。 “既然男爵执意如此,那么本太子会派一队人随行,以策安全。”太子淡淡道。 “太子的盛情,鄙人心领。此次使节团留下的步兵小队足可保我安全。”男爵强硬道。 “是吗?”太子突然笑了,“即如此,那便祝男爵此行一切顺利。” 是夜,男爵一行十余人乘水路南下而行。 第十六章 英雄大会(一) 江阴县以西,青山绿水,林木葱郁。苍翠林木中隐现一座宅邸,青瓦白墙,素雅挺秀。宅前一波碧潭,水波粼粼。长堤上,柳树成荫,进得门内,粉嫩桃花笑脸相迎。内院一棵古树上,一个人影迎风飞舞。 “用力,”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少女星眸点点,笑意盈盈,“再高一点。”随着她的催促,身后的人一个施力,手下的秋千载着少女荡向高处。 “啊!哈哈哈!”清风夹带花香沁入口鼻,让人心旷神怡。可惜这份喜悦却随着秋千的速度渐缓而消失。少女落地后转头望向后方,只见原本该下苦力的人在一旁和人交谈起来。说话间眼神不住落在自己身上。 “出什么事了?”少女看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将一幅画像展开在她眼前。 “嗬,怎么把我画得这么胖?”少女撇嘴。引来另外两人一笑。 “二当家,扬州分舵的管事来信说,有一队高鼻子、蓝眼睛的人拿着画像一大早沿街张贴。管事的怕引起官府注意,趁他们走后,已将所有画像揭下。”说话的男子身穿蓝衫,头束蓝巾,乃江阴县码头的总管事胡一平。精瘦的脸,四十岁上下,四肢粗壮有力。 “这么快就找来了。”明伦堂二当家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娇美的脸因刚才的情绪波动隐现动人的粉晕,一双黑亮的眼在思考时沉静如水。 “看来上次去看青莲的那些弟兄泄露了行踪。”秦珏将画细细打量,“只怕现在不止这一伙人在找你。” “要找到我也并非易事。除总坛各位兄弟与各分堂的总管事,甚少有人见过我。自到江阴起,我便多以男装示人。恐怕见过我,并记得我长相的人,在江阴也没几个。”兰馨不以为然。 “但这些人动静这般大,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秦珏思索,“不如让堂中的易容高手为你换副样貌。” “易容?”听到此处,兰馨眼神亮了起来。想不到古装剧里的高手竟然真的存在。“三日后,聚贤庄召开英雄大会,到时武林中反清义士齐聚一堂,如此一来,行动会更加方便。” “即如此,许峤这就让人去找鬼巧手。”许峤向议事厅走去。 “属下刘奇见过堂主和诸位当家。”当今武林中的传奇人物,人称鬼巧手的刘奇相貌平常,身材中等,看上去仅三十岁上下。事后兰馨从其他几位当家口中得知此人实际已过花甲,驻颜术之高实在让人瞠目。 “大师请坐。”兰馨的称呼着实让刘奇受宠若惊。他的易容术虽举世无双,在武林中博得“鬼巧手”的称号,但毕竟不若刀剑拳脚等实战武功受人追捧。如今身为自己上级的二当家如此礼遇,让这位古代的化妆艺术家很是受用。当即刘奇冰冷的眼神柔和起来。 “晚辈将出席三日后的聚贤庄英雄大会,因为种种原因,不便以真面目示人,特请大师为我改头换面一番。”兰馨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二当家不必担忧。属下必尽全力满足您的要求。”刘奇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小心翼翼取出三张薄如蝉翼的透明物件放在桌上,“此乃属下珍爱之物,分别为男子、女子与老妇的面具各一副。其中最为珍贵的是这副少女的面具,不仅质感细腻,细看之下连皮肤机理也仿得惟妙惟肖,更绝的是附在脸上薄若无物,可根据温差的不同幻化出各种不同的表情色泽。”小心拈起那张放于兰馨面前,兰馨与在场诸人仔细观看,啧啧称奇。 “此物确实巧夺天工。”兰馨左右细看,小声赞叹。片刻后,抬头看向刘奇,“不过,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此次大会,我希望以男装示人,既可避开闲杂人等的窥视,也可摆脱各方对我能力的猜测。如此一来,那些寻找我的各路人马即便查到明伦堂,也必认不出已身为男儿身的我。本国人尚且认不出,何况那些生长于异国,在眼里看来中原人大都一个相貌的外国人呢?只是如此一来,便要委屈许四当家和红英姑娘了。”兰馨歉意地望向二人,那二人听完她的话,一头雾水。 “二当家是希望属下将您易容成许四当家的模样?”刘奇笑问。 “确是如此,当天与会众人大都知晓明伦堂的新任二当家为女子,且身份神秘,必已四方打听其身份。若我为四当家,则需人扮演二当家的角色。红英姑娘年龄与我相若,由她代行二当家之职再好不过。只是要委屈四当家扮作我的书童。” “许峤能为二当家的书童,荣幸之至。”许峤当即表态。 “谁稀罕做二当家。”红英不屑。 “红英姑娘聪慧过人,怎不了解兰馨的一番心意。”拉过那个别扭的孩子,在一旁窃窃私语片刻。红英的脸色由初时的不情愿,渐渐绯红起来。 “既然兰姐姐有难处,红英自当义不容辞。”红英红着脸小声道。众人见状,心知肚明,望向秦珏。后者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诸位明伦堂的贵客,庄主早已恭候多时。”家仆看过拜帖,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微敛,将众人引入庄内。聚贤山庄依山而建,长长的石阶蜿蜒而上,石路两旁苍翠松柏,其间可闻山中鸟鸣。山泉淙淙,带出和有青草香的清新水气。一路行来,古朴的小亭点缀其间,亭上所题字词俱出自名家,字词隽永,耐人寻味。“各位明伦堂的英雄大驾光临,实乃聚贤庄一大幸事。”伴随着一阵浑厚的男声,众人前方出现一行人。定睛细看,兰馨不由失笑。色彩华丽的昂贵丝袍裹住来人肥硕的身躯,细眉上挑,黄豆似的眼微眯,脖颈上的赘肉随着身体的波动有节奏地起伏,神情颇似动画片《阿拉丁神灯》里那个狡诈的商人。 “爹,她就是明伦堂的二当家?”一名娇俏的少女上前,翠色衣衫,发系月白金丝镶边缎带,腰际斜插一把镶珠嵌玉的宝剑。和其父亲神似的细眉下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裴红英,嘴唇微启,“凭众人把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在本姑娘眼里也不过如此。”此话一出,红英脸色通红,纵身,抽出身上的长鞭。身后一人见状,忙迎身挡在红英身前。 “青儿,不得无礼。”阿拉丁商人喝道,“小女自幼娇惯,望二当家海涵。” “身为明伦堂的二当家,只求为反清大业尽一份心力。明伦堂之所以有今天,仗的全是众位兄弟的扶持。武林众英雄的抬爱二当家愧不敢当。令爱性格直爽,敢做敢言,足可见庄主心怀坦荡。”兰馨滔滔不绝,将一场冲突化于无形。 “这位是……?”李同诧异地看向堂主秦珏。 “此人乃明伦堂四当家许峤。”秦珏将四当家引见给对方诸人。 “原来是赛诸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同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意加深。不知怎的,兰馨却从那笑里感到一丝寒意。聚贤庄大小姐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衣袂飘飘,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感觉到她的视线,兰馨回视一笑,惹得对方心跳如小鹿乱撞。 “这下您的崇拜者中又多了一人。”身后书童上前小声道,语带笑意。 “那可不敢当,多亏了这副好皮囊。”兰馨打趣。 “今日来客众多,若有怠慢之处,请诸位见谅。小女这就领诸位前去偏厅稍事休息。” 第十七章 英雄大会(二) 李采青领着众人来到位于半山腰处的主宅,华贵大气自不必说,内里陈设极尽奢华,不愧为江南人尽皆知的首富。厅内已有多人落座,饮茶。主人现在山下迎客,是以厅内主位空出。东西两侧各设五个席位,秦珏带领众人在东座首席落座。主人显然对明伦堂另眼相待,特设三个席位供堂内诸人使用。因此,身为二当家的裴红英和四当家许峤占据了另两个席位。三当家秦紫鸢因留守堂内,未能一同前来,颇让前来希望一睹其芳容的豪杰志士扼腕叹息。好在红英姿色不俗,极大地慰藉了大部分人的探奇心理。至于兰馨这个假凤虚凰,一身翩翩公子的行头加上和蔼可亲的笑容立时博得在场所有女性的好感。 兰馨落座,细细打量对座的诸人。西面首座是位男子,膀大腰圆,方脸,阔鼻,双眼突出。虽身着汉人服饰,却隐隐透出草原游牧民族所特有的野性气质。细看那宽大帽檐下的发式,果然与蒙古族的发辫如出一辙。再看他身旁另一人,兰馨差点惊呼出声。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黑色头巾掩住一头卷发,俊美的五官罩以银制的面具,细薄双唇显示出其主人异于常人的决心。颀长的身躯裹在一袭披风之下,如暗夜幽灵般让人胆战心惊。兰馨一阵心虚,忙将眼神抽离。对方忽然目光扫过,兰馨心跳差点停止。对方定神凝望片刻,终将目光移到二当家身上。 “四当家,你的脸色很难看。”身后书童关心道。 “没什么。对面那个奇装异服的人是谁?”兰馨定下心神,问道。 “此人我也是第一次得见。”许峤皱眉。 西席第二位上端坐一面蒙轻纱、身穿红白两色玄服的女子,一双美目淡定,手中持剑。身后诸女皆花容月貌,花龄之姿,身着统一的白色衣裙。 屈居第三位的是一对夫妇。此二人已近垂暮,手无寸铁,一眼望去与乡间百姓无异。 其后是个虬髯大汉,抡一对金黄色大锤,两锤锤柄间以金色链条相连,摇摆间响声铮铮。 最后一位在庄主的引领下落座,来人容貌奇异,左右脸颊肤色各异,左脸呈紫蓝色,右脸则现黄色。两缕细长的胡须配上糟红的鼻头。落座后,来人闭目养神,不发一语。 兰馨身下则依次为一仙风道骨的白衣老人和一身穿和尚服,满脸油腻的黄脸和尚。 “聚贤山庄李同见过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庄主将笨重的身体硬挤入那把象征主位的红梨木椅子,“承蒙诸位赏脸参加此次大会。众所周知,满洲鞑子凶狠残暴,自入关起,我们汉人便饱受欺凌。各地虽屡有反清义举,却每每被朝廷镇压。多少仁人志士丧身在鞑子的刀剑之下。其原因就在于各组织分居各地,犹如一盘散沙。与其让朝廷个个击破,不如大家共襄义举。此次旨在成立抗清联盟,并选出一位众望所归的盟主,领导整个武林的反清大业,正可谓意义重大。”庄主掏出手帕抹去额上汗珠。 “庄主所言极是,戒贪愿做反清先锋,为联盟效犬马之劳。”黄脸和尚言词激昂。 “戒贪大师放弃清修,投身反清事业,着实令人钦佩。”一个声音尖酸刻薄道。说话人正是年老夫妇中的老妇。她满眼讥诮,语带嘲讽,“大师高风亮节,舍己为人,不知可否归还冰玉寒蝉?” “风二娘,什么冰玉蝉火玉蝉,咱家不明白。”黄脸和尚脸上横肉狰狞。 “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老妇的丈夫冷笑,“我夫妻二人虽久居天山,但并非老眼昏花。今日若不归还,当心我夫妻俩将此处夷为平地。” “天山双鹰,别说咱家没拿,就是拿了,又待怎样?你夫妇二人自甘堕落,为邪宫做事,人人得以诛之。今日在座俱是武林好汉,咱家且不与你们此等妖人一般见识。”黄脸和尚脸有得色。 “这位大师所言甚是。”兰馨灿笑,“今日大会攸关武林生死,个人恩怨暂且搁置一边。武林中人向来言出必行,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大师德高望重,自会给二位一个交待。”想让我们替你出头,门儿都没有。 兰馨语落,在场人中隐可闻笑意。戒贪脸色难看,怒目瞪视。天山双鹰夫妇一改初时的冷漠,嘴角轻扯。面具人的目光投来,兰馨忙作无意,低头凝视茶水,避过那探询的视线。 “咳咳,即如此,大会正式开始。本次推举盟主以武会友,点到即止。两人一局,技高者胜。最后得胜者即为武林盟主。”庄主领众人穿过厅堂,拐过一条长廊,一片空旷场地呈现众人眼前。其背靠险峻的峭壁,峭壁上绿木成荫。 “哪位英雄出战第一回合?”庄主询问。 “咱家来会会明伦堂四当家。”戒贪大喝一声,跳入场内。 “大师,在下生平只喜舞文弄墨,于武功是一窍不通。”兰馨纸扇轻摇,一副文弱书生模样。 “之前四当家气势过人,原来竟是软脚虾一只。”戒贪嗤道。 “在下乃一介书生,平生只求问心无愧,以德服人,让大师见笑了。” “明伦堂四当家竟软弱至此,真真让咱家大开眼界。”戒贪哼了一声,眼神不屑地看向明伦堂其他诸人。 “你这和尚,分明欺我堂中无人。”一声娇叱,跳出一名红衣女子,娇艳的脸上盛满怒意,长鞭一抖,扬起阵阵气波。“灵蛇吐信!”长鞭应声,弯曲向前,浑厚的内力顺着柄首滚滚向前发出,鞭稍在强大的劲道下宛如千斤巨石压向戒贪。 “咣!”一声巨响,戒贪挥动手中禅杖挡住这致命一击。“看不出,二当家年纪轻轻,竟有此等内力。”说完,以极快的速度上前,紧攻对方下盘。红英轻跃数下,长鞭连攻,缠住对方禅杖。 “断!”和尚高喝一声,长鞭被杖身震开,却未断分毫。 “你这贼和尚,竟想毁掉我的兵器。本姑娘的长鞭是以天蚕丝焠以百年精钢制成,除非上古神器,以你这等内力,简直痴人说梦。”红英冷笑。 “你这鬼丫头,气煞咱家!”戒贪急攻,却被两个身影阻拦。 “交出冰玉寒蝉!”老夫妇异口同声大喝。戒贪大骇,挥杖攻去。夫妇二人立时消失在他面前,现身他的左右两侧,以极狠辣诡异的招数和极快的身法与他缠斗。戒贪不敢大意,使出护体神功护住心神,闭上双眼,摒除眼前的幻相,冷静回击。老夫妇攻,戒贪守,一时战况陷入胶着。 老夫妇见久攻不下,老妇人使个眼色,她的老伴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埙,呜呜吹奏起来。众人正诧异间,却发现戒贪身体轻颤,复而剧烈抖动,脸色苍白无血色。 “你这贼秃,竟妄自修炼寒冰真气。”老妇人冷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戒贪突然大喝一声,双眼圆睁若铜铃,额上青筋暴起,一缕白色烟雾缓缓溢出体外。随着白烟的消失,他身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消失处皮肤黯若硬石。他目光缓缓望向众人求助,但这惊骇的一幕使得众人无一人上前。一只通体雪白的物体从口中蠕动着爬出,夫妇俩大喜,忙迎上前将其装入随身的小鼎中。 “你想用寒蝉修炼寒冰真气,却不想做了寒蝉的食物。这是你应得的下场。”老妇人上前在戒贪身上割开一道口子。戒贪的神色更如见地狱饿鬼般恐惧,他努力朝众人上下挪动嘴唇。 “救……救我”他的脸说完这三字痛苦得扭曲变形,众人只见从他的伤口处溢出白色汁液,液体所到之处发出滋滋声响,皮肤更是一块块脱落,片刻后只余森森白骨。在场众人中胆小的早已吓晕过去,男人们脸上俱都毫无人色。连一向久经沙场的洛斯可夫男爵亦别过脸去。兰馨在现代看过不少恐怖电影,但如此震撼可怖的现场展示仍让她胃肠蠕动不止。 这时,一阵鸟鸣声过,老夫妇纵身消失于众人眼前。 “众人皆醉我独醒。他日四当家如来天山,我夫妇二人定当热情款待,后会有期。”徒留回音飘荡于林中。 “今日发生此等惨事,实乃武林一大灾难。比武暂停一日,请诸位移驾庄中休憩。”庄主脸色蜡黄,汗如雨下。众人背脊俱一片冰凉。 夜色深沉,兰馨面前反复出现那令人作呕的一幕,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扇,一轮明月高悬夜空。 “你还未睡么?”一个人自黑影中缓缓踱出,刚毅的神情如定心丸一般让兰馨内心平静下来。 “我知道江湖向来腥风血雨,但如此真实的一幕可真叫人害怕。”兰馨苦笑。 “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秦珏莞尔。 “我也是个人,好不好?”兰馨无奈,想起那仍然躺在峭壁下的尸首,身体轻抖。 “四当家,既无法入睡,不如出来散散步如何?”秦珏建议。他的坏心眼立时招来后者的白眼。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传来。兰馨二人对望,了然地躲在暗处。 “都睡了吗?”正是聚贤庄主李同浑厚的男声。 “庄主放心。一旦吸食‘离魂’,一个时辰内毫无知觉。”一个尖细的声音道。隐约间可见两个身影向兰馨二人处走来。光影流转间,两人现于月光下。肥胖那人正是聚贤庄庄主,另一人则是白天所见长相颇似小丑的怪人,他怪异的脸色在月光下愈发阴森恐怖。 第十八章 危机四伏(一) 一只白鸽扑腾翅膀,飞入京郊的一处宅邸。 “主公,江阴来报。行动失败。阴阳尊者已死。”立于窗旁的男子将纸条呈上。 “贪得无厌的家伙。情况有变,命追星锤刘达尽快动手。”男子停止拨动佛珠,双眼微启,将手中纸条放置灯芯之上,须臾,细薄的纸片化为一缕清烟散去。 “您已有心上人。”男爵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男人。 “爱情只是一场美好的梦。”兰馨喝下手中清酒。 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渗入,对方温柔地抹掉她的泪痕,碧蓝的眼如湖水一般清澈。 当时我竟哭了?兰馨伸手触向眼前的画面,顿时激起阵阵涟漪,待回神,已是另一番光景。男爵满脸鲜血,斗篷被染成黑红色,蓝色的眼眸失去神采,手里却仍紧拽着一方绢帕。 “为什么?你为什么?”兰馨的脚步不受自己意念的控制,上前,喃喃道。 “我爱你。”那人的眼神有了焦距,自言自语。兰馨的手捂唇。 “杀了他!”阴阳尊者披头散发,不知由何处冲出,狠狠掐住男爵的脖颈。他却嘴角含笑,没有丝毫抵抗。 “不!”兰馨大叫,睁眼,室内一片黑暗,月色下,隐隐现出桌椅的轮廓。兰馨抚摸额头,湿润而冰冷。长呼一口气,兰馨起身来到桌前,点着蜡烛。 “为什么是他?”兰馨看着桌上摊开的纸张,百思不得其解。脑海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 “阴阳尊者,你的用毒术天下第一,老夫深信不疑。只是,凤吟剑乃当世神兵,恐不好相与。” “中‘离魂’之人,内力被封,神智尽失。如强行驱动,轻则气血逆流;重则筋脉尽断。此刻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抢夺神器,自如瓮中捉鳖一般简单。”说话者脸上浮现得意的神色。 兰馨和秦珏互换下眼色,紧随二人身后,在深夜偌大的庄园里穿行。 月色当空,西苑的轮廓现于眼前。犬吠,虫鸣,乃至人的呼吸皆不可闻。庄主挪开昏迷的守夜少女,推门进入。 “玉剑门弟子皆从幼时研习独门内功。待到十八岁,由掌门挑选天资聪颖者修习本门上乘剑法。最后从佼佼者中选出继任掌门。此女内力深厚,本尊的阴阳和合大法正需此等良人。”阴阳尊者淫笑,枯瘦的手抚摸少女白嫩的脸颊。见此,兰馨只觉一阵恶心。 “尊者,这只是平常货色,听闻玉剑门的掌门不仅花容月貌,其落英神功更是炉火纯青。”庄主意味深长道。 正说话间,二人转入内堂。走前的庄主忽然一声闷哼,肥硕的身躯直直向外栽倒。阴阳尊者见状,忙纵身跃出。 “奸贼!让你尝尝‘淬雪针’的厉害!”语落,不计其数的寒光闪过。阴阳尊者双掌微扬,深吸口气,顿时浑身漆黑如炭,硬如钢铁。细如牛毛的暗器打在其身,发出金属撞击之声,如雨点般跌落。 “看剑!”一女子跃出,此人正是玉剑门掌门骆玉华。她以指点任、督二脉,霎时双眼精光四射,周身真气流转。她持剑直击对手面门,阴阳尊者见状忙侧身躲过,同时出右掌打向对方肩胛,趁其闪躲之际,欺身上前欲躲对方手中之剑。骆玉华将计就计,在对方摸上剑柄一刻,反手刺入,剑身没入对方身体。趁对方还未回神,力补一掌。阴阳尊者立时吐出一口黑血,倒退数步,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这奸贼竟打我玉剑门的主意。此等下场,罪有应得。”骆玉华冷哼。 “本尊,今日,死在……神兵之下,不枉此生。”说话间,喷出一口鲜血。 “呵呵,你还没有此等资格。”骆玉华抽出佩剑,弹弹剑身,顿时传来一阵钝响。阴阳尊者见状,表情立变。 “这等凡物怎能与我镇门之宝相比。”骆玉华笑意加深,“可惜你这天下第一的用毒高手竟死在一柄木剑之下。” “落英神功果然名不虚传,”阴阳尊者双目大睁,鲜血从七窍缓缓流出,倒地身亡。 “门外的朋友何不进来观赏这出好戏?”骆玉华扬声。 “多谢门主的浓情厚意。”兰馨二人现身。 “原来是明伦堂堂主和四当家。”骆玉华见二人神情坦荡,知是友非敌,眼神柔和下来。 “在下与堂主发现庄主二人行动鬼祟,恐有阴谋,因此尾随二人来到此处。方才未出手相助,请门主见谅。” “哪里。此等恶贼觊觎本门至宝,本就应由本门自行处置。”说完,骆玉华来到昏迷的李同身旁,踢了踢对方笨重的身躯,“待我杀了这个笑里藏刀的恶贼。”说完,扬起手中木剑。 “门主,剑下留人!”兰馨忙上前阻止,“庄主万万杀不得。现在武林中人皆知我等在庄内做客,阴阳尊者已死,他俩的毒计已死无对证。您的弟子们看来已中巨毒,如与庄内人起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不如趁夜将庄主送回主宅,稳住庄内众人。明日即随明伦堂离开此地,他日再寻报仇之事。” “那未免便宜了这老贼!”骆玉华恨道,行至阴阳尊者尸体前,在其身上摸索片刻,搜出一个黄纸包。“想来这应是他的独门秘药。还剩如此之多,定有什么缘故。”打开纸包,里面一张纸滑落,兰馨拾起细看,不由脸色大变。 “四当家,纸上写的什么?”骆玉华见兰馨脸色突变,忙上前拿过,“这似乎画的是白日里所见的面具人。不想,此人的长相如此奇特。其下是一张地形图。” “堂主,劳烦您和门主一起将庄主送回主宅。许峤先行告退。”兰馨心绪纷杂。 第十九章 危机四伏(二) “王爷,只要有了沙俄的火器,此番定能取胜。那康熙老儿断料不到我们有沙俄相助。” “区区几支火器无法抵抗清廷的红衣大炮。此行,定要让沙俄对清廷宣战。如此一来,我军必十拿九稳。”方脸男子与身旁的人低语一阵。 “如此恐怕不妥。那人代表沙俄与我方交涉,杀了他,沙俄定对我方不利。” “他的步兵队驻扎在十里之外,待明日邀他出庄后一并除掉。如今康熙的军队正与我军对峙,若那人死于大清领土之内,沙俄必不会袖手旁观。”方脸男子眼中显现壮志雄心。 “王爷英明。但沙俄会为一个小小使节,罔顾《尼布楚条约》,对清廷出兵吗?” “沙俄狼子野心,想趁我军与清军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人之利。如今有这个因由,他们便可名正言顺入主中原。” 一个黑影潜入,悄无声息。在门旁倾听片刻,眼神惊异。这时脚步声渐行至房门,黑影忙闪躲至拐角。待人走远,黑影凭记忆向目标房间走去。 “谁?”屋内的人听见房门发出的轻微声响,迅速起身,军人的本能使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武器。 “洛斯可夫男爵。”来人行至窗前,以便室内人能看见自己的身形。 “你是谁?”男爵疑惑地看向来人。对方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儒雅清俊的脸庞。 “明伦堂四当家?”男爵放下手中武器。 “此地不宜久留。”遂将之前偷听到的内容与他的画像一并交于男爵。“你的处境十分危险,必须尽快离开。” “目的还未达到,我不走。”男爵将弹药装入火枪之内,抽出配刀,仔细擦拭。 “你!”兰馨气急。 “你能让我和二当家见一面吗?”男爵恳求。 “现在是生死关头,你还在想女人?”兰馨一口拒绝。 “为了她,死有何惧。”他的执着令兰馨感到一阵无力。 “什么人?有刺客!”窗外一阵大喝,片刻传来短兵相接的声响。两人奔向窗边。月光下,十余个黑衣人与数个体形彪捍的巡夜守卫陷入恶战。 “快走!”兰馨拉上面巾,一把扯住男爵穿过走廊。其间有蒙古装束的男子上前拦阻,她闪身上前,旋身一踢,男子沉重的身躯应声倒地。一个狠厉的手刃,对方陷入昏厥。这利落的身手让身旁的男爵很是惊异。待他回神,二人已穿行在山庄小路之上。打斗拼杀声被甩至身后,空气中血腥味弥漫。整个山庄被惊醒,霎时点点火光如星火燎原,遍布整个山头。兰馨二人向西奔去,路的尽头被一片黑暗笼罩。 “我们要去哪里?”眼前的人让男爵感到即陌生又熟悉,任凭对方引领他在陌生的山道间穿行。 前方疾驰的人骤停,拉过同伴闪身躲在一旁。这时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二师兄,真的要走?”从树丛中跑出一人,中等身材,双眼惊惧,看向四周。 “怕什么?不自立门户。难道你想一辈子受人欺侮?”一黄脸男子冷声训斥,将背上的包裹提了提,包内发出瓶罐碰撞的声响。 “您拿走这么多灵药,大师兄知道了,绝不会放过我们。”男人身体颤抖不止。 “哼,他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仗着师父平日对他的宠爱耀武扬威。” “可大师兄的五毒功得自师父真传,很是了得。” “五毒功再厉害,还敌得过潇湘七蛊?待我练到第七层,别说师父和大师兄,便是整个武林也要对我俯首称臣。”黄脸汉抓过身旁的男子,两人消失在夜色里。 遥望眼前石阶尽头的的一处屋宇,兰馨心内踌躇。明伦堂众人下榻的听松苑在此处的相反方向,往来约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如能回去,安全自有保障。如在道上遇到之前的杀手或是那些蒙古人,那自己和男爵必插翅难飞。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赌他一赌。抽出男爵的佩刀,毅然步上石阶。 正厅内空无一人,正诧异间,忽然听到一个男子咒骂,兰馨二人循声来到一处院落,躲在暗处。 “这两个该死的贼!看我不禀明师父。”一男子跳出房门,靛蓝的脸上神情狰狞。他一掌击向院中一棵碗口大小的树。“咔嚓”一声,树干应声而断,缺口冒出白烟后化作粉末。男子来到院中,在草地上摸索片刻,猛向上一提,一阵轰鸣声过,地上露出黝黑的洞口。洞内射出一道寒光,男子忙闪身躲过。 “我的美人儿,何苦动气?只要你从了我,我立马禀明师父,放你出来。”蓝脸男子涎笑道。 “淫贼!你休想!”话落数道寒光闪过,其中一道正中男子腰腹,男子闷哼一声,忙跃至安全处。站定检视一番,幸好只伤及皮肉。 “贱人!快交出龙泉剑,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说完,男子掏出一支玉笛,吹奏起来。优美的乐曲阵阵,洞内惨叫连连。 “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女子凄厉的叫声细微,显已被这非人的折磨弄得孱弱不堪。 兰馨趁蓝脸人凝神吹奏之际,“噗”地从身后刺入。笛声嘎然而止,男子猛地捉住透出胸际的刀锋,回头。兰馨大力抽出佩刀,男子倒地气绝。 “姑娘!”兰馨站在不远处扬声。 “恶贼!恶贼!”洞内只传出女子阵阵呻吟。 “恶贼已死。姑娘,现在我进来了。”兰馨沿石阶而下。 冰冷的洞壁上光滑如镜,洞内光线昏暗,只一盏油灯照明。一女子虚弱地倚洞壁而坐,虽无锁链相缚,全身却遍布伤痕。这些伤痕新旧皆有,严重处流出乌黑的脓水,恶臭难当。一只五彩蜘蛛在其脚踝处爬行,所过之处,皆现深黑的血痕。兰馨见状,忙上前一刀结果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生物。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粉撒在女子的伤口处,见有些伤口被衣物挡住,当下撕开那本已破败不堪的覆体布。只见原本白皙的皮肤呈青白色,大大小小啃噬的伤口星罗棋布。原本的丰腴如今干枯萎缩。细看对方的容貌,却骇然发现对方竟不过豆蔻年华。 “你!淫贼!”少女骂道,欲挥动手中之剑,却猛然看见面前肠穿肚烂的蜘蛛,“是你杀了这蜘蛛?” “方才我见它咬你,看颜色,应有巨毒。所以我一刀结果了它。”兰馨笑笑。 “你救了灵儿,灵儿很感激。可是你不该……”说到此处,少女脸色泛红。一会儿,气急道,“你虽是救命恩人,也不该轻薄灵儿!”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给你上药。”兰馨见状,忙将手中的药粉递给对方。 “师父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少女仍是无法释怀。 “我是女子。”兰馨小声道,将对方的手拉向自己胸前。感到对方与自己相同的触感,少女怒气消散。 “我带你出去。”兰馨跑出洞外,取来男爵的斗篷将少女紧紧裹住。少女摇头,推开她的手。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兰馨劝道。 “不用了,灵儿活不了多久了。”少女的眼里泛着泪光。 “出去后我会为你找大夫医治你身上的毒伤,你会好起来的。” “这些伤不算什么。灵儿的五脏六腑已被体内毒虫啃噬殆尽,既便医治好毒伤,也活不过今晚。”灵儿笑容凄楚。 “你,”她的话令兰馨感到心被什么堵住,喘不过气来。 “灵儿是终南山缥缈老人的关门弟子。一年前趁师父外出,带着龙泉剑私自下山闯荡江湖。不想却被阴阳尊者诱来此处。那恶贼在灵儿的身上布下蛊虫,每日催动毒虫啃噬我的肺腑。妄图趁我筋疲力尽之际夺取龙泉剑,然后将我用以修炼阴阳和合大法。”少女恨声道。 “为了你师父,你更该努力活下去。” “灵儿愧对师父他老人家。求求你,代我将此剑送到我师父手上。灵儿死也瞑目了。”少女哀求。 正待回答,洞口扔下一个重物。紧接着,一个身影跃下,轰鸣声起,洞口闭合。 “有人来了。”男爵摆出噤声的动作。洞内三人并一具尸体,静静倾听洞外的动静。 “定是玉剑门杀了阴阳尊者。”一个狡诈声起,兰馨一惊,此人正是聚贤庄庄主李同。 “阴阳尊者深夜出现在玉剑门下榻之处,其心可疑。”一老者缓缓道。灵儿听到此处,紧紧扣住兰馨的手腕,神情激动。 “既便如此,也不该不经庄主的同意,随意滥杀无辜。”铁链铮铮令兰馨想起白日里所见的那个手持铜锤的虬髯大汉。 “明伦堂与玉剑门同时失去踪影。定是狼狈为奸。这里有血迹!”在皎洁的月光下,草地上现出大滩血渍,李同高嚷,“给我搜!”数名大汉应声。 “庄主,那些蒙古人怎么处理?”虬髯大汉来回踱步,显是在草地上仔细探看,寻找蛛丝马迹。 灵儿示意兰馨将自己抱起,面向洞口。 “斩草除根!”庄主与虬髯大汉窃窃私语,“把他们带到地牢,待明日缥缈老人走后,一个不留!” “找到了,这有个铜环,地下应有秘道。”虬髯大汉紧抓铜环,提气,轰鸣声中,洞口出现。一道寒光闪过,大汉惨叫一声,一道剑痕自右肩斜向左腹,入目所见皮肉豁开,鲜血横流。李同见状,大骇,坐倒在地,如车轱辘般连滚带爬逃入室内。 “灵儿!”一个老人快步走向洞口。 “师父!”灵儿挣扎着下地,涕泪横流。老人冲入洞内,将徒弟抱出。 “你受苦了。”老人见爱徒凄惨至此,不禁老泪纵横。“师父这就带你回去。” “爹爹,灵儿不该不听您的话。”灵儿的眼里有着幸福。 “你,你都知道了?”老人一听这话,更是泪如雨下。 “娘的死不是您的错。灵儿下辈子还做您的女儿。”灵儿紧紧揽住自己的父亲,悔恨的泪水顺眼角滑落。 “别说傻话,有爹爹在,谁也不能欺侮你。”老人爱怜地轻抚灵儿凌乱的发丝。 “她伤得不轻,你们快走吧。”兰馨看着眼前这催人泪下的一幕,柔声道。 “他们在这里!”李同大喊,片刻后,洞口被数十人团团围住。 “爹,救救他们,是他们救了灵儿。”神智已渐模糊的灵儿猛然惊醒,恳求老人。 “缥缈老人,这是本庄的私人恩怨,奉劝您不要插手。”李同厉声道。 “私人恩怨?在下的女儿在贵庄受尽折磨,这笔帐又当怎么算?”缥缈老人将女儿抱入怀中,气息雄壮得不似一个花甲老人。 “令爱的遭遇,鄙人深感遗憾。但鄙人对阴阳尊者将灵儿姑娘囚禁一事毫不知情。” “别跟他废话,主公的任务要紧。”虬髯大汉忍住巨痛,喝道。 “缥缈老人,得罪了。”李同向天发射一枚袖箭,红色的礼花在震耳声中爆裂。 第二十章 恶战 锣鼓喧嚣,屋外人声鼎沸。须臾,手执火把的黑衣人如潮水般涌入,见缝插针占领了庭院的每一处角落。 “给我上!”李同一声令下,数名大汉欺身向前,齐齐向兰馨与男爵攻去。兰馨刀起刀落,砍倒数名对手。第二批大汉见状蜂拥而上,渐渐兰馨感到体力不支,手臂酸麻,只能凭知觉挥动手中的利器。心叫不好,对方使车轮战略,长此下去,必丢性命。这时,附近枪响此起彼伏,敌人虽有死伤,包围圈却仍在缩小,男爵被困其中,处境十分危急。 “龙行九天!”一阵剑光闪过,在场爆炸声不绝于耳,黑衣人顿时死伤大半。缥缈老人剑走游龙,剑势吞吐自如。所过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兰馨见状,顿时信心备增,与周遭之人扭打起来,不觉已突出重围。她冲向身旁,一刀插入一个黑衣人的后心,拔出,滚热的血溅上脸庞,随手一抹,向前奔去。男爵已丢掉手中的火器,捡起身旁掉落的大刀,与敌人拼斗。 “小心身后!”兰馨高叫,男爵转身劈下,敌人的头被削去半拉,脑浆合着血液流出。 “啊!”兰馨轻呼一声,只觉左臂一阵巨痛。咬牙忍住,仍尽力向男爵的方向靠拢。奋力厮杀下,两人终于背靠背站到一起。撕下布条,紧紧缠住流血的伤口。扭头看向缥缈老人,对方见灵儿奄奄一息,无心苦战。紧紧将其搂在怀中,龙泉剑回握在手,巍峨的气势不减,周遭竟无一人迎上前。显然,灵儿的伤势让老人心境大乱。黑衣人迫于威势,仍无法在缥缈老人处讨到便宜,继而群起攻击兰馨二人。 “爹,他们要被杀死了!”灵儿猛一睁眼,声嘶力竭道。兰馨二人此时虽已奔至入口处,但浑身俱已血迹斑斑。 缥缈老人一惊,忙冲向前为其杀出一条血路。兰馨搀扶着腿部受伤的男爵奋力沿石阶而下。此时山下人声鼎沸。 “庄主,明伦堂和玉剑门攻上山来了!”一个男子跌跌撞撞地跑来,看见兰馨一脸狠绝的神色,吓得晕了过去。随后而至的李同等人听闻这一消息,大惊。 “堵住他们!”黑衣人纵身向前,堵住下山的去路。无奈,兰馨只得和男爵择身旁的小道前行,缥缈老人大喝一声,护在两人身后。 天色渐明,男爵大腿处失血过多,嘴唇灰白。 “告诉二当家,我是真心的。”男爵喃喃,声音几不可闻。 “你这是何苦?”兰馨尽力扶住不断下滑的身体,身体碰触间,倒吸一口凉气,“她是个冷酷的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不,她值得。当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她就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伴侣。”男爵许是想起了什么,微笑。 “她逃婚,给你带来了耻辱不是吗?”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男爵吃力地掏出绢帕,“我不恨她。我要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不止四皇子一个。” “你!”兰馨还待在说,却发现男爵已晕厥过去。远处传来缥缈老人的痛呼,兰馨正惊异间,缥缈老人抱着灵儿出现在眼前。 “她?”不待兰馨询问,老人沉痛地点点头。灵儿脸上挂着幸福安详的笑,在老人怀里沉沉睡去。 “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兰馨看看身旁的男子,“不久明伦堂就会攻上山来。可否请前辈将他带离此处?” “那四当家你?”缥缈老人深知,四人突出重围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 “晚辈欠他太多,如能将他救出,余愿足矣。”说完,将男爵的外套剥下,替换上自己的一身行头,拉上面巾。自己则换上男爵的装束,以剑削断青丝,带上面具。 “有劳前辈。”说完向前奔去。 “四当家放心,老朽自当为您办成此事。”兰馨停住脚步,回头,眼中盛满感激。 兰馨停在崖边,放眼望去,旭日东升,云雾缭绕。俯瞰,山头林立,郁郁葱葱。脚下长河自西向东绵延至远方。 “看你逃到何处?”虬髯大汉喝道,手举双锤,便要上前。 “等等,”兰馨的话让对方止住脚步,“事已至此,何必劳你动手。只是,做鬼也应做个明白鬼。” “算你小子倒霉。只要你死,便可恢复我大明基业。”虬髯大汉呵呵笑道。 “大明?你们和明伦堂是一路?”兰馨诧异。 “明伦堂不过是乡野村夫组成的杂牌军,哪有我们主公出身高贵?”大汉不屑道。 “我可是沙俄公使。”兰馨厉声。 “公使大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大汉凶光闪现,向前猛扑。兰馨就势给他一个过肩摔,谁知对方臂力惊人,丝毫不为所动。兰馨脚下腾空,大汉铁钳般的双手将人死死箍住。兰馨踢向对方头颅,大汉吃痛,将人狠狠摔向地面。经此一击,兰馨只觉左臂彻底失去知觉,浑身骨架尽散。 “禛!来世再见!”兰馨冲着天边大吼,只觉心情舒畅。缓缓张开双臂,跃下,沁凉的山风呼啸耳边,睁开双眼,入目皆璀璨的春光。 第二十一章 重生 山风在耳边鬼哭狼嚎,双眼紧闭,只觉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将自己扯下那幽暗不见天日的深渊,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此时,心平如镜,没有一丝涟漪。片刻,冰凉彻骨的水铺天盖地地袭来,顷刻间,全身痛如针扎。痛,生命的征兆,迫使兰馨睁开双眼,只看见眼前模糊一片,双手腾空,却只抓住虚无。原来,死,并不如书中那些痴男怨女说的那般惬意。苦笑,不觉嘴里吸入一大口冷冽的清泉,刺得肺叶一阵紧缩。这无休止的折磨让这绝望的人儿渐渐失去意识。 模模糊糊,耳边隐隐传来人声…… “这姑娘,年纪轻轻,怪可惜的……”一个中年妇人语带慈祥。下一刻,额头传来一丝温暖,濡湿的发丝被细心整理拨到一旁。脸上火辣辣的疼,四肢乏力。 “娘,”听上去似乎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温柔婉转的呼唤,像极天籁。“如果她醒来,发现自己的容颜……可怎么是好?”言语间有着担忧。 难道自己毁容了?兰馨想着,一阵头晕,昏沉沉睡去。待她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朦胧间,棕色的床顶,朱红色帐幔外罩粉色细纱,其间点缀着一个光亮的物什。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才瞅见那是个金光灿灿,精致的吊钩,以其壮硕强劲的身躯不容置疑地一把搂住那一抹柔粉。视线下落,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的珠饰垂下点点星光,一抹不自然的潮红划过粉嫩苍白的脸颊,细长卷翘的眉轻颤,让人不禁遐想那内里饱含的该是怎样的绝色倾颜。佳人似乎陷入梦魇,双眉紧蹙,气息紊乱,手指下意识刮着柔滑的丝制被面。 兰馨吃力地将手探向前方,在捉住柔荑的瞬间佳人惊醒。 “姑娘,你醒了。”一双秀眉下,星光熠熠。 “水……”兰馨勉强笑下,仍感到轻微的头晕。 少女转身,一丝清淡的幽香沁入鼻尖。小心微抬病榻上的人的头颅,如托着人世间的珍宝,菱形的唇溢出淡雅的芳香,那杯上袅袅的银丝在香气中妖娆的散去。青绿色的杯沿抵住兰馨的唇,甘甜的液体顺势而下,沁人心脾。兰馨只觉刚喝下的不是淡而无味的水,而是玉液琼浆,心情不由大好,连带地病痛似乎亦去了大半。 “谢谢。”兰馨感激地看着眼前娇美的人儿,一抹红晕飞上对方的脸,还她羞涩的一笑。 “能给我一面镜子么?”兰馨以手抚脸,果不其然指腹间传来粗糙的触感。少女担忧地看了看她,从梳妆台上取来一方小镜,脸上神情犹豫不决。 “没关系,即使我变成了丑八怪,也是一个自信的丑八怪。我相信,女人有的不只是美貌。”兰馨安慰道,心想,莫不是伤得很严重?这下可成了古代的卡西莫多(注:法国作家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了。 在模糊泛黄的镜面中隐约可见,左脸上一道细长的疤痕,怕是掉下山崖时被崖边伸出的树枝刮伤。创口不大,在左眼下方和嘴角间滑了一道斜线,还好,不是对角线。兰馨苦笑,这算不算是给一向对几何数学不感兴趣,严重偏科的自己的一个惩罚?手中忽然落空,兰馨哑然地抬头。 “你不用担心,我姑父家乃江南富户,定能为你遍寻名医诊治。”少女急道,眼中满是关切。 兰馨只是淡淡微笑。对方从那抹淡定中看出了什么,放下心来。诚挚的情谊此时在两人的心中滋长。在经历过尔虞我诈、出生入死后,这不带一丝功利的真诚让兰馨敞开了久闭的心扉。 接下来的几日,随着船的前行,在经心的调养下,兰馨逐渐康复。不多日,竟可在船头处和新交的朋友一同赏景。言谈间,兰馨只说自己被仇家推下悬崖,闭口不提明伦堂,不提京城,将过去的一切深埋心底。朋友只当她身世坎坷,便不愿提起她的伤心事。 兰馨的这位知己姓唐,单名一个婉字,京城人士。此次随母南行前往江南的姑母家和从未谋面的表哥完婚。听到此处,兰馨不由感叹古代女子的身不由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束缚了多少有情的男女,这其中又以自己古代的爹为最,当下忿恨不已。当听说那未婚夫是花粉丛中的翘楚时,更为好友不值,将自己的一腔怨气全数撒到那素未谋面,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倒霉风流鬼身上。 “素来男子皆风流?让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见鬼去吧!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只能从一而终。这是哪国的谬论?孔伯伯的话不知荼毒了多少大好青年,若我生在那个年代,定要揪住他的胡子,和他理论理论。”当下捋了袖子,如揪胡子般拉扯舱头悬挂的清纱,逗得身边的人儿莞尔。“你不要逆来顺受,像你这样的姑娘他不珍惜是他的损失。如果你未来的夫君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我定要他好看。凭我的手腕,要照顾你绰绰有余。” “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刚出舱的唐夫人被兰馨的异端邪说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点掉到地上,她虽深知自己外甥的为人,却碍于两家的情面,即使心里附和兰馨的说法,面上却无丝毫表露,只眼中透出丝丝感激。 “呜……”唐婉忽然脸色惨白,双手紧捂胸口,身体软了下去。 “婉儿!” “阿婉!”两声急切的呼唤,同时一老一少同时扶住那娇弱的身躯。 “小姐陈年旧疾,乃先天不足所致。切记莫让她大悲大喜,以至病情加重。”大夫探探脉象,摇头轻叹,“如此病情怎让她远行,应静养才是。” 大夫的话让屋中的另两人心头一沉。 “唐夫人,前面不远就是清远镇,小女在那里置有一处房产,让阿婉歇息几天,养养身子再走也不迟。”离扬州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唐婉的身体怕是不堪重负。兰馨忆起以前去扬州的分舵办事,路过清远时买的私宅。那儿环境清幽,倒是个养病的好去处。 她的提议得到唐夫人肯定。当下一行人向清远镇行去。 再次踏入那久别重逢的庭院,素雅的厢房,兰馨只觉恍如隔世。这处宅邸明伦堂三位当家虽知晓,却从未来过。偌大的宅邸只有对中年夫妇照料,这家人姓李。 “小姐,您可回来了!”两人见主人平安归来,满眼欣喜。 再三叮嘱他们好好照料唐氏母女,对外只说是自己家的亲戚来小住,兰馨这才放心地出门采购生活必需品。 唐婉的病情仍不见好转,想是这长途的旅行已透支了她仅余的气力,兰馨每日看着好友日渐消逝的生命,心如刀割。若在医学昌明的现代,她的先天性心脏病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绝症,可叹这可爱的女孩生在古代,每日饱尝病痛的折磨,面对众人却仍要强颜欢笑。 唐夫人精神恍惚,似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便是每日紧抓爱女的手,泪流满面。 “娘,”唐婉轻按母亲的手,轻唤,眼里满是不忍。“对不起,女儿不孝。怕是……”话未说完,嘴已被掩住。 “你会好起来的。”兰馨一阵哽咽。 “兰馨,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唐婉头轻摇,一滴清泪划下眼角。“女儿不孝,辜负了爹和哥哥的期望。” “别这么说,是娘对不住你。”唐夫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你哥哥本就天资驽钝,不是做官的料,要不是你爹他一再坚持……娘也不愿意让你嫁给那个人啊!” “不,哥哥从小疼我,什么好的都想着我。他只是为人忠厚,官场上即便再有才华,没有靠山相依亦是空谈。”说话间,她的脸更白了几分,愁绪染上眉间。“这门婚事,女儿心甘情愿,怨不得他人。只恨……女儿辜负了哥哥的疼爱。” “当官有那么重要么?”得知这门亲事的真正目的,兰馨气不打一处来。 “姐姐,”唐婉早和兰馨姐妹相称,“哥哥一生的宿愿便是走上仕途,做一名如宋朝包拯一样的好官。只因……性格刚正,在朝中屡受排挤。我姑父曾任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朝中多有他的门生。若他……哥哥定能得偿所愿。”言语间气若游丝。 “你们本是亲戚,何苦要嫁至江南?” “姐姐有所不知,我这姑夫……呃,身边女子无数,”唐婉脸色微红,“所幸……姑母膝下所出……为家中长子,若与表哥成婚,……长子的妻舅,姑父想来,也不会等闲视之。” “做这种牺牲不值得。”兰馨攥住唐婉的手,双目泪光盈盈。 “这都是婉儿的错……”唐婉喃喃,泪如泉涌。 “阿婉,你好好养病,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兰馨紧紧握住掌中的嫩滑,忽觉一沉,她的心中大恸。随之而来的是唐夫人撕心裂肺的哀号。 依旧是那顺水前行的小船,那檀香萦绕的内室,而昔日的一抹香魂却随风飘然而逝。 第二十二章 两看相厌 扬州的史家迎来了贵客,当家主母,史夫人娘家的嫂嫂和表侄女。这位表小姐,芳龄二八,传言貌若西子,知书达理,温和谦恭,是史府长媳的不二人选。奇怪的是,打进府之日起,小姐便以纱蒙面,只露出聪慧灵动的双眸,人前人后俱不得见其真颜。 一时间,坊间有关其容颜的传言纷纷扰扰,竟成为整个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那位小姐容颜丑陋,怕吓坏旁人,故以纱遮面;有人说,小姐貌若天人,岂是寻常人可见;更有人说小姐实则姿色平平,却故弄玄虚,以期得那爱流连花丛的未婚夫婿的青睐。传到最后,入耳的言论越发不堪,越发离奇。一个娇滴滴,未出阁的小姐硬被描述成身高八尺,三头六臂的母夜叉。直弄得正主儿哭笑不得。 “看来舆论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兰馨倚在榻上,忠实地扮演她病人的角色,懒懒地享受着午后的大好春光。面纱下的唇角微扬,有趣地看着对岸上演的你侬我侬的肉麻戏码。 远远望去,男的举止潇洒,女的柔媚动人,时而揽肩,时而拥抱,毫不介意对岸打量的视线。女的似乎仍嫌不够亲热,竟微踮脚跟,在男方唇上轻点数下,迎风传来女子娇羞无比的撒娇,和男子朗朗的调笑。 不得不承认在没有电脑、没有电影、没有电视的古代,这免费的一幕极其养眼。兰馨不客气地瞪大双眼,这不能怪她,在现代,煽情热辣的表演比比皆是,早已看的麻木。在古代,人人恨不得将自己包得像粽子,这种限制级的场面更是谈及色变。谁要敢当街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怕不是马上就被扣个有伤风化的罪名当场喀嚓掉。就是京城里最浪荡的风尘女子也不敢和自己的恩客这么当街表演。这也就是在自己家里,想来若真让唐婉那花心的未婚夫和他的爱妾上街做这番举动,怕是打死他也不肯的。唐婉……想到那香消玉陨的好友,兰馨的心里苦乐参半。若是那温婉的人儿看见这一幕不知有多么的痛苦,死对她而言何其不是一种解脱?可对活着的人又情何以堪?当下,轻挪莲步,向对岸走去。 她的举动却让男女主角呆怔。女主角慌乱间,计上心头,附耳说了什么,男人转身离去。 “救命啊!”当兰馨离她只有几米之遥时,女子狡黠地笑笑,大叫,转身跃入水中。 兰馨愣了愣,回过神来,驻足原地,兴味地看着那挣扎起伏的身体。水中的人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扭头却看见对方玩味的双眼,心下一紧张,小腿抽筋,不由大惊,喊声在这时变得歇斯底里。兰馨好笑地看着她,嘴里开始声声附和,不过她的喊声怎么听,怎么像压抑着笑;怎么听,怎么像敷衍了事,丝毫没有作为当事人的自觉。 最终落水之人的尖叫引来了府中的众多奴仆和满脸忿恨的男子。这幕闹剧甚至连兰馨未来的公公婆婆都惊动了。一身居家服饰的史大人不苟言笑的脸上一双严厉、泛着精光的眼快速略过众人,最终落在兰馨身上,却发现后者不惧地回瞪,依旧淡定自若。紧随其后的史夫人冷冷的盯视让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史大人身旁的年轻女子们在此时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直往男人身旁靠。 “月如,”男人温柔地将衣物披在女子身上,眼神狠狠瞪向兰馨,恨道,“你好大胆子!” “表哥……”兰馨后退数步,弱不禁风地斜靠树上,眸间泪光点点“都是婉儿的错。婉儿只是想到将成为您的结发妻子,应恪守妇道,和妹妹和平相处,所以就想和妹妹亲近亲近。哪知婉儿因病导致容颜有损,竟使得妹妹吓得掉入水中。婉儿不习水性,吓得双腿发软,无法前进一步。婉儿也想呼喊众人来着,可是这几步路着实累人,咳咳……都怪婉儿病得不是时候。真多亏了妹妹的奋力喊叫,要有个万一,婉儿可就愧对表哥了。”其间,特意加重结发妻子四字,听得落水女子眼现妒恨,男子张口结舌,周围仆妇无一不是鬼灵精,恍然大悟间俱隐忍笑意。就连一张扑克脸的史大人亦扯了扯嘴角。史夫人眼中现出罕有的暖意。 “既然婉儿的身体抱恙,回房歇息去吧。”史夫人命两名仆妇去搀扶那演戏演的不亦乐乎的人儿。还想再接再厉,待看见名义上的姑母警告的眼神,兰馨不由吐了吐舌头。 路过自己的夫婿面前,兰馨笑着眨了眨眼,直把对方气黑了脸。这是兰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唐婉的表哥史思同。说实话,他确实有流连花丛的资本,乌黑温润的眼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顾盼间三分邪气,七分俊雅,坚挺的鼻梁下双唇扯出不悦的弧度。有别于南方男儿的白皙,肤色透出健康的色泽。包裹在剪裁大方的袍服中的身材精瘦,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精力,蓄势待发。若真正的唐婉在世,和他该是一对让人称羡的璧人。兰馨眼露忧伤,这突兀的情绪落入对方眼底,使得男子突地感到内心一阵烦闷。这一幕落入月如眼中,心中嫉妒更甚。 在名医的妙手回春下,兰馨终于摆脱了蒙面的酷刑。欣喜地直奔镜前,抚摸自己光滑的皮肤,嗯,虽然不如以前的细嫩,但只要加以现代的美容方法,想重现以前的绝代风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哦呵呵……狡诈的笑让身旁的大夫内心一阵发毛。 那次事件之后,府中人皆以看表小姐和少爷的爱妾之间的斗法为乐事。可惜从那以后,表小姐以养身为名,终日闭门不出。众人正万分失望之际,有人却眼尖地发现,表小姐的贴身侍女似乎皮肤白皙柔嫩了数倍,越发水灵动人。从此,府中女眷,除史夫人和死对头月如外,终日守候在门外,讨问美容方法。兰馨居住的院落更被尊为美容圣地。 适逢大婚前最后一次家宴,兰馨养精蓄锐,投入着装大战中。这一战势必让某些人刮目相看,貌不惊人死不休。翻出自制的化妆器具,熟练地用棉布制成的简易粉扑将精心碾细的浅色胭脂粉淡抹,勾勒出完美柔媚的眼线,以指腹轻抹上淡灰色泽的自制眼影,粉嫩的朱唇轻点。霎时间,五官精致,双眸流光异彩,唇角含笑宜人,粉嫩肌肤更是吹弹可破,便是洛神、嫦娥在世亦要自叹三分。 戴上特意命人订做的半月形银丝掐花头饰,小小的网状饰物紧缚发髻,两鬓垂下如瀑青丝。银丝缠绕间白玉制成的寒梅发出点点银光,梅蕊内均缀有翠色欲滴的玉石。颈项上则配上同款的璎珞。一袭月白袍裙上镶银绿两色滚边,裙边、袖口处更以绿线勾勒出镂空的叶片图案,更显雅致。乍看上去,竟如春神降临凡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当兰馨步入正厅之时,四周惊诧声此起彼伏。巡视一周,满意地看到某人呆若木鸡的蠢样。她忽然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放眼望去,史思同冲她微笑,眼神示意身旁的位置。即使受宠如月如,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端坐在他身旁,那只会引起史家的家主和主母的不满。 兰馨自动忽略掉对方的盛情,坐到姑母身旁。姑母的眼中透出赞许,表情虽仍冷淡,看向她的目光却柔和些许。许久不见的唐夫人触景生情,神情黯然。兰馨上前,轻握她的手,唐夫人的神色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