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星空之众星反乱》 引言 有人说,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伟大的人对应巨大的星星,平凡的人对应微小繁星。星升人生,星落人亡。星亮人贵,星暗人衰。浩瀚的星空,就是另一个人世。现在人世中已经一片混乱。星空,似乎也变得一团混沌。 清晨。晶莹的露珠在嫩绿的青草上滑来滑去。在朝阳的照耀下就像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偶尔,会有几滴露珠滴到草丛中的骷髅的眼窝边,轻轻地滑下去,像它们流下的伤心之泪。一个月前,这里是昊月国和拿云国的战场。很多士兵在这里送走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朝阳。 天下历来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可这次的“分”持续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一点。自从上个朝代结束之后,天下就陷入了群雄割据,互相混战的局面。有无数的国家被灭掉,又有无数的国家在大片的废墟中成长起来。有道是“宁作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在这个狼烟四起的世界里,人们咬紧牙关,在乱世中苟延残喘。不管是贫苦的百姓,还是身份高贵的凤子龙孙,都要准备好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悲惨命运。 一个月以前,昊月国被拿云国灭掉了。昊月国的国王和王后自杀身亡,年仅十岁的王太子赫太子,被当作挟制昊月国意图反抗的残余势力的政治牌囚禁了起来,而十七岁的含月公主,则被拿云国国王许配给自己的独生子桓武太子——作为安抚反抗势力的重要手段。 桓武太子同样只有十七岁。他不愿接受这个从未见面的女孩。婚礼之前还在闹别扭。他的乳母想尽办法劝慰他:“听说是很美丽的女人……”“美丽又怎样?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人!”“您如果对她不满意,以后还可以纳妾……”“我不说以后!现在都这样了还谈什么以后!?我就要变成安抚敌人的工具了,懂吗?安抚敌人的工具!”乳母还要多话,见他双目发直望着窗外才住了口。 窗外正是春光烂漫时。几只蝴蝶正在和阳光跳舞。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缓缓地说:“多好啊。我真希望可以变成一只蝴蝶,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可是殿下,蝴蝶虽然自由,但随时可能死在蛛网中,或是猫狗螳螂的爪下。”乳母的目光忽然变得深邃无比。“是吗。”桓武太子变得面无表情。 第一章 被对阳光的蝴蝶 婚礼照常举行,不管桓武太子如何反对。喜堂之上宾客满座,人人脸上笑容满面。只有这场婚礼的主角,桓武太子,脸上挂着吹不散的愁云。婚礼的另一主角,含月公主,脸上则挂着无数小玛瑙珠穿成的面网,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桓武太子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那些满脸喜气的人,很奇怪:为什么他们那么高兴?他们看不见我脸上的愁容吗?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喜事似的,和我无关……对啊。本来就是他们的喜事,我一个人的悲剧。 夜晚。桓武太子和含月公主入了洞房——不,应该说是含月太子妃了。洞房里仍有很多烦琐的过场。其中一项,就是喝交杯酒。夫妇双方要端起黄金镶玉的酒杯,交臂而饮。端杯的姿势,交臂的姿势,乃至送杯的速度,都有讲究。含月公主已在桓武太子乳母的指导下端起了酒杯,桓武太子却迟迟不动,只是盯着含月公主看,乳母有些慌张:“殿下……”“你怎么看我呢?”他冷不丁地开了腔,很不友好的腔调。“我……臣妾……”含月公主措手不及。“你知道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吧?为什么要若无其事地嫁过来?”乳母大惊失色:“殿下!”“你难道没有感情吗?别人把你当作工具,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 他并不讨厌她,也很同情她。只是她这种听天由命的态度让他很愤怒。而且由于她的不争,间接地让他也成了作恶者——和其他作恶者一起罗织她的悲惨命运——这是他最不愿接受的。 含月公主呆呆地看着他,开始发抖,流光溢彩的面网抖动着,掩映着她炽烈的目光。忽然,她停止了颤抖,慢慢地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接着,疯狂的一幕开始了,她飞快地拔下束发的金簪,朝他当胸刺了过来。金钗“哧”的一声涌进肉里。只有一点点。异物入体的惊骇流遍了他的全身。几点红意喷出。乳母扑上来将含月公主按倒在地,凄厉地呼唤侍卫。他呆呆地看着她们,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把自己那清泉般清澈的眼睛拼命地睁着,睁得好大好大。 由于她的谋反行为,含月公主被拿云国主判了死刑。念她身份高贵,不让她在刑场上抛头露面,身首异处,恩准她在密室中静静地喝下一碗毒药。拿云国主特意让桓武太子来观看死刑。他早晚要成为一国之君,这是必要的锻炼。 桓武太子不想来,但不得不来。他所有的事,永远逃不出父亲的掌控。他继承了母亲俊秀的容貌,也继承了母亲的温柔慈善,父亲非常不喜欢。他要的是像他一样冷酷有力的王者,而不是这种“女人般的孬种”。他要锻炼他,一直是。今天也一样。 含月公主已卸掉了那华丽的装束,和其他女政治犯一样穿着白袍,素面朝天,头上挽了个松松的髻子。在他进入囚室的时候,平静地朝他看了一眼。他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果然是很美丽的女孩。她的目光就像晴空一样温暖坦荡。他似乎有点喜欢她了。可已经太迟了。 “时候到了。上路吧。”掌刑的父亲的目光无比冷酷。此时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冰山。含月公主款款地端起碗,丝毫不见慌乱。“等一下!”桓武太子大叫一声。他没有经过妥善考虑便开了口,话刚出口便害怕了。拿云国主目光刀子似地捅了过来:“皇儿,你认为含月公主的死法不妥吗?”桓武太子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不是……父,父皇,我,我只是想问,问您,她可以……被赦免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无法听见。“荒唐!”拿云国主声若雷鸣目如闪电:“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可以如此懦弱!你以后可将是一国之主!怎么不敢惩罚你的敌人呢?”桓武太子吓得面如土色,畏畏缩缩地朝含月公主看了一眼。含月公主还是丝毫没有慌乱,平静地朝他笑了笑,表示感谢。接着便将毒药一饮而尽,甘之以饴。她垂下眼帘,面容安详而高贵,轻轻地颤动几下,吐出几口鲜血,如一朵断茎的兰花般飘然倒地。鲜红的血迹盛开在雪白的裙子上,好美好美。桓武太子转过身去,只敢偷偷地哭。 几只麻雀慌张地从窗前飞过去。桓武太子躲在卧房里,呆呆地看着天空。天空无比阴霾。窗前的花树上枝叶凋零,一只长满黑毛的蜘蛛在结着罪恶之网。“是我的错误吗?”桓武太子喃喃地说,像是对身后的乳母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乳母没有答话。“是我的错误吗!是我对她说了这番话她才这样做的吗?”他忽然大叫起来。窗外,一只可怜的蝴蝶落入了蛛网,恶魔般狰狞的蜘蛛凶狠地撕着它的翅膀。“她……这分明是自杀!”他的眼泪喷薄而出。乳母低着头,松弛的面皮布满深深的皱纹,写满了深藏不露。 黑夜。几个黑衣人挖开了含月公主的坟墓。拿云国主为了显示他的“仁爱”。赏给含月公主一个棺材和几尺见方的土地。黑衣人们劈开棺材,将含月公主的尸体托出来,用绸布裹住,其中的三个人将她运走,剩下的人将坟墓还原,然后也逃走了。 深山。寒月。木屋。屋子正中央的软塌上摆着含月公主的尸体,旁边围了好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穿着麻衣,但个个气宇不凡,似乎都曾是很显贵的人物。他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含月公主的尸体。阴暗的孤灯把含月公主的脸照得无比晦涩。含月公主的嘴角忽然动了一下。是灯影的关系吗?好象不是,因为含月公主的眼皮也开始动了起来。片刻后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淡淡地问了句:“什么时候了?”周围的人才松了口气。 含月公主知道,她只有死后才能逃脱拿云国主的魔掌。所以她只有“死”。昊月国的民间有种用曼佗罗和其他几种药材熬成的密药。人喝下去后会昏厥,心脏停跳,呼吸停止,像死了一样,三天后才能苏醒。她故意在洞房里刺伤桓武太子,逼拿云国主将她赐死——如果她莫名其妙“自杀身亡”的话,难保精明的拿云国主不会检查她的“尸体”。她料定,拿云国主不会将她公开斩首。一来为了显示他的“仁爱”,二来为了避免反抗势力情绪的激化。秘密处死女犯人的方式,一般是赐毒药。既然是秘密的,当然要干净利落些。用毒药最干净利落。拿云国主最喜欢。 拿云国主果然要将她毒死。她便命准备毒酒的药剂师杜云将毒药换成那种密药——杜云是昊月国太医院院判杜鸿飞的儿子。昊月国灭后,杜鸿飞投靠了拿云国,他无奈之下随父亲投降,因医术卓绝被提拔进太医院,但心仍在昊月国这一边。含月公主被抓之后,他设法和她取得了联络,这种密药还是他配置出来的。在拿云国的皇宫里,除他之外愿意效忠含月公主的人还有几个。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就是他们联络的。两个国家仓促合并的时候,总会留下很多缝隙。 这个计划相当危险。如果拿云国主坚持要将她公开斩首,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另外,这种密药也相当危险。除了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还可能会麻痹她的中枢神经,让她再也醒不过来。可她别无选择。她只有先逃出来,才可能慢慢找办法救她的弟弟。昊月国能否复兴就全看他们俩了。身为皇家人,注定要背负复国的重担。 现在她身边的人,分别是昊月国的左丞相卫康,大将军司马空鹤,宫女总管卢苇和他们的亲信随从。他们是绝对忠于她的。可惜都没什么势力。他们只带着自己少量的亲信躲过了昊月国的追杀。忠臣,一般都不大会为自己找后路。现在反抗势力中势力最大的人是孙黄,正带领着两万精兵躲在深山里。他是目前散落在民间的自称忠于昊月国的人当中拥兵最多的人。拿云国攻入昊月国时,他正领兵驻扎在一处边境上,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回师勤王,没想到刚到半路京师便被拿云国攻陷了。他审时度势,认为当前最应该做的是保存力量,所以便带领大军逃入深山,为昊月国的复兴保存了最重要的一只力量。 康康康!新月如梭,几辆马车在小路上跌跌撞撞地飞弛。中间的马车里坐着含月公主。她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芦苇坐在她的身旁,紧握着她的手。他们是去找孙黄。五天前出发的,至今已走了大半路程。他们白天不敢赶路,藏匿在民家,到了晚上才敢从小路走。一路上所有的人都不怎么说话。他们知道此行凶险难测。因为孙黄忠奸难测。准确地说,现在任何人都忠奸难测。 嗒嗒嗒!迎面冲来一人一骑。马夫们赶紧停下马车。那个骑手勒停骏马之后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卫康的贴身侍卫冲下车将他扶起,只见他全身是血。他朝马车大喊:“大人!孙黄那儿去不得了!” 此人叫黎飞,是卫康放在孙黄身边的“特使。”当然是耳目。孙黄借口为含月公主报仇,拯救王太子,起兵了。可他是知道含月公主的计策的。他这样做是想自立为王。他知道一打为含月公主报仇、拯救王太子的旗号,各路反抗势力都会归附在他的旗下。果然如此。他的旗下很快聚集了十万兵马。起兵之前他将黎飞抓了起来,再派人去杀含月公主一行。黎飞拼死逃了出来,为含月公主报信。不愧为忠良之后。他的父亲是在战场上阵亡的龙飞将军,黎雄。 含月公主一行人立即躲到了深山里。司马空鹤的一个亲信隔三差五地溜出去打探消息。黎飞由粗通医理的芦苇负责医治,并由宫女青梅负责照顾。另外三个宫女,则要负责含月公主和一帮大男人的饮食起居,常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青梅经常被叫去帮忙——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一日,黎飞发了烧,迷糊之中觉得很口渴,挣扎着喊着:“水……水……”偏偏青梅不在。他喊了一会儿,气力渐渐弱了。忽然闻到一阵幽香,一个盛满清甜泉水的勺子伸到了他的唇边。他吞了几口水之后,意识渐渐清醒了,睁眼一看,发现竟是含月公主在给他喂水。大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含月公主的声音温柔而不失威严:“快躺好!伤口裂了怎么办?”黎飞忙躺下,颤声说:“微臣这种卑贱的身份,怎敢劳动公主……”“别说这话,”含月公主又舀了一勺水送到他的唇边:“如果不能体恤臣下的疾苦,我还算什么公主?”逃出来之后,她已学会了料理自己的生活,还在学习洗衣做饭。黎飞的眼角爬出一滴米粒大的眼泪。他默默发誓:他就算死,也要保护含月公主! 孙黄有称帝的野心,却没有称帝的谋略。拿云国主逼赫太子写了一封公开信,让孙黄归降,孙黄没有理睬。拿云国主又以杀死赫太子相威胁,孙黄还是没有理睬。拿云国主是不会杀赫太子的。他这样做是为了揭穿孙黄的真正用心。让依附他的人看看,孙黄连赫太子的性命都不顾惜,怎么是在为国尽忠呢?依附孙黄的人必将离散,他不用费多少兵马就能打败孙黄。果然是这样。孙黄一派内部很快分裂,成了必败之师,与拿云国主亲领的大军一战即溃。孙黄兵败被杀。复兴昊月国的兵力,也在这一役丧失怠尽了。 眼前已成了死局,可功勋老臣们还想把死局盘活。他们之所以苟活下来,全是为了复兴昊月国。即使前途只有镜花水月,他们也要拼一拼。司马空鹤和卫康、芦苇商议之后,决定去找牙蜂。不在万般无奈的时候他们不会去找他的。牙蜂以前在昊月国只是个校尉,在拿云国攻入昊月国,国内一片混乱的时候带兵出走,上山为盗。孙黄起兵的时候他也没有响应。不知他是慧眼独具,还是另有打算。他比孙黄更加忠奸难辨。唯一可以指望的,是他小时家贫,司马空鹤曾照顾过他和他的家人的生活,不知他会不会念着这个旧情,帮助他们。很有风险。但别无选择。他们所知道的,还能联系上的人,只有他了。 牙蜂是个粗莽的汉子,一脸的虬须。他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连相助复国的事也一口答应:“我本来就是昊月国的臣子,营救赫太子,复兴昊月国乃是我分内之事!”大出司马空鹤他们的意料。牙蜂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席上人人笑容满面,只有黎飞眉头紧锁。他觉得牙蜂可能是别有居心。因为,光在这宴席上,牙蜂就偷偷瞄了含月公主四次。 一个月过去了。牙蜂这一个月来只是天天拿好酒好肉招待含月公主他们,救人和复国之事一直不愿多谈。卫康这帮老臣们坐不住了。一日,司马空鹤出面,要和牙蜂“推心置腹”地谈一谈。牙蜂却和司马空鹤打了半天哈哈还不愿进入正题。司马空鹤急了,单刀直入:“国家复兴之后对功臣的论功行赏是少不了的。事成之后,你必占首功。你想要什么,现在可以先提出来。”“这个……不敢不敢。现在小人一功未建,不敢有什么妄想。只是小人现在只是山中盗匪,为昊月国起兵的话,恐怕名分不正。”“你要什么封号,老朽尽可以为你讨来!”“我是个粗人。不会讲什么场面话,我就直说了,千羊在望不如一兔在手,我……我想与含月公主结为夫妻,这样以女婿的身份搭救小舅子,再收复岳父的天下……”“你休想!”司马空鹤拍案而起:“公主是何等身份!怎能嫁与你这粗人!”“那复国之事……”“你就不用费心了!老朽这就请含月公主移驾!”“您以为您们还能走得了吗?”“你!?” 牙蜂把含月公主一行全抓了起来。含月公主被独自软禁在一个阁楼之上。牙蜂对她还算客气,给了她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其他人,则全被投入了地牢之中。 黑夜。含月公主独坐窗前,愁眉紧锁。什么“考虑”!?她根本不会考虑的!自己这种尊贵之躯,怎可丧于这乡野村夫之手?可是,她真的可以坚持这样吗?她是不是太任性了呢?拒绝牙蜂的后果是什么?当然是她和身边这些一心复国的忠臣们都会死在牙蜂手里。弟弟再没有人去救!国家永远都不能复兴!显然太不负责任了!可是一想起牙蜂的粗鲁卑鄙,她就屈辱得喘不过气来!她扑倒在床上,紧紧地抓着被褥,把脸贴在被子上,眼泪蜿蜒着流入被子里。 呼啦!从窗口跳入一个黑影。她吓了一大跳。猛地扭过头去,脖子都扭痛了。“公主!”是黎飞!她松了口气,手还紧紧地攥着被褥。 黎飞满身脏污,额角还有一块淤青:“公主!我逃出来了!卫康大人有一个计划,请您定夺!”含月公主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沉声道:“快讲!” 真是一着险招啊。不过成功的希望似乎不小。黎飞又潜回了牢里。赶在狱卒发现之前。 含月公主叫看守她的兵丁转告牙蜂,她愿意嫁给他了。牙蜂欢喜地像喝了酒的猴子,命厨子立即准备酒席,晚上就举行婚礼——他可真是急呢。转眼就到了晚上。山寨的大小头目和不值班的喽罗们都坐到了酒肉横陈的喜堂上。卫康他们也被从牢里提了出来,发给碗筷,还被安排在比较尊贵的席位。含月公主打扮得花团锦蔟,被几个使女搀了出来。牙蜂大踏步走过去,轻轻挽住她的胳膊。他一声大红打扮,配上他粗鄙的面容,比活宝还像活宝。按山寨的规矩,拜过天地后,寨主和寨主夫人要作在喜堂上接受山寨弟兄的朝贺。各弟兄争先恐后地给牙蜂敬酒,对含月公主却不敢冒犯。一更已过。牙蜂已喝得不知东南西北,正准备拉了含月公主回房,山寨的七当家刘虎却又端着杯酒拦住了牙蜂。 第二章 翅膀上的雨 刘虎一脸谄媚,笑得满脸堆肉:“今日大当家荣升驸马,已是皇亲国戚,我等也跟着沾光,我等以后必将为驸马爷出生入死,共建伟业!”牙蜂被说得心花怒放,举杯狂迎,一道电光般的杀气在刘虎眼中一闪而过,他“刷”的一声拔出匕首,向牙蜂刺去。一刺不死,又是一下。 “刷刷刷!”席间跳出几十个人,拔出长刀将其余人等围在中间。他们都是刘虎的亲近属下。他们藏着兵刃,也控制喝酒——快过量时他们就将酒偷偷倒到领子里或吐在手帕里——他们的领子里藏有棉花,怀里揣了好几条手帕。其余人等大惊。他们全是来喝喜酒的,身上没有带兵刃,又都已经喝得烂醉,别说反抗了,连站都站不稳。 含月公主“刷”的一下站起,扯下盖头,厉声大喝:“牙蜂犯上,罪有应得,尔等都是昊月国的臣子,却不尊皇族,效忠反贼,可知自己罪大滔天?”她傲然四顾,威风八面。“臣知罪!”一阵死寂之后,人堆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认罪声,还有人跪了下来。乱世之中各国君主为了巩固统治,都要给国民灌输愚忠思想。军人中毒最深。卫康深知这一点,所以叫含月公主出面训话。她代表着昊月王族.只有她才能震得住他们。再则刚刀加颈,不见风转向就是死路一条,这个道理傻瓜都明白。 含月公主继续训话:“本来尔等已罪无可赦,但本公主念尔等也是遭人胁迫,只要你们改过自新,效忠王族,本公主就饶你们一条姓命!”“为臣知罪!愿意效忠!”那些家伙此起彼伏地喊着。卫康松了一口气,看着刘虎露出了笑容。昨天刘虎带了酒肉来牢里看望他们,态度恭敬。卫康猜度他应该还有少许忠君之心,便和他攀谈,果然他言语间提到不少昊月国主对他的恩典,如赦免了他父亲的死罪,再恩准他入军守边,不到三年便升为陪戎校尉等。卫康便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服他帮助他们。他们在牢里密谋了今日计划。刘虎为防狱卒走漏消息,还给了他三十两银子。 所谓昊月国主“赦免他的父亲”,其实是他父亲杀了人,碰巧赶上赫太子降生,大赦天下。至于他的官位,全是他自己奋斗而来,昊月国主从来没有有意识地给他刘虎施加恩典。愚忠嘛,就是要把在昊月国得到的所有好处都要算作是昊月国主给他的。 刘虎提议,既然已奉含月公主为主,就不应再循山寨旧例排列座次,应按朝廷礼制,奉含月公主为镇国公主,设置文武官员,组建小朝廷。一月后祭天,举行各项册奉礼。这个提议满足了卫康等托孤老臣的虚荣心,当然被采纳了。刘虎把含月公主安置在一个华丽的小院里。其他的住处很远,孤零零的,自占山头,因为刘虎说含月公主身份高贵,这样才能显出尊卑,还提议把这个小院叫做栖云宫——原来昊月国皇宫的名字。含月公主没有听他的。假得太狠了也没意思。 直到换上睡衣钻进帐子,含月公主才松了一口气——即使在使女面前也要装成那副威严模样,早就累坏了。其实刚才自己怕得内衣都被汗湿了。直到现在脑子里还嗡嗡作响。又过了一关。该有十天半夜消停日子了吧? 东方已经发白。刚才紧张过度,根本睡不着。就这样躺到天亮吧。以后应该有的是时间休息。姑且把眼睛闭上……咦?!她忽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掀开帐子,见一个使女的黑影在窗边一闪即逝。她呆了一呆,慢慢地躺下来,心头砰砰直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她从使女身上嗅到了一种气息,是在被拿云国主监禁时也曾嗅到的气息。她们“细心”过度了。即使在她假寐时都要偷偷地盯着她。她们在监视她。为什么要监视她?难道刘虎有异心?完全可能!他也许只是想借她的威望拉下牙蜂,自己为主……他要在一个月之后再册封群臣,这一月间卫康他们就无权无职,杀他们很方便……难道刘虎也会把她……不可能,山寨里的人已拜她为主,杀她势同谋反。他也许想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卫康等人的性命他是绝不会留的……天哪!得快点报信给他们!可怎么报信呢? 含月公主找到刘虎,叫他准备一批米糕。米糕在昊月国有着极端重要的意义,象征着平安和好运,一般节庆或祭祀之时都要吃米糕。含月公主说山寨光复需要单独庆祝,和祭天册封放在一起太显小家子气,但现在万事宜检,就做些米糕,由她分发给上下人等便可以了,催刘虎快办。刘虎自然遵命。现在正需要好好表现。 第二天早饭时候,所有的人都聚在大厅里等候发糕,含月公主在卧室里由使女伺候穿上盛装。她假意说今日广泛施恩,拿出首饰盒让使女们任取一件喜欢的——这些首饰也是刘虎帮她准备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使女们像群抢食的鸡似的一拥而上。含月公主趁她们挑花了眼,偷偷摘下金钗上的玉片,用钗尖在上面划了“提防刘虎”四个字,在发米糕给卫康时,暗暗将玉片插入糕中递给他,还给卫康使了个眼色。宽大的袍袖正给她提供了便利。卫康会意,吃出玉片后偷偷藏了。 从大厅回来后含月公主就焦急不安地等待消息。本来已紧张得水米不能进,可怕人怀疑,还得照常吃饭喝茶。鼓鼓的全堆在喉咙里。这一天竟比一年还要漫长。终于在半夜时分乱了一阵,卫康等人冲进来说刘虎已杀了。暗杀。至于怎么让山寨众人臣服,那就很好办了。一来他们都已经拜了含月公主为主,二来卫康数十年浸淫于朝廷,手段还是颇有一点的。 含月公主自立为山寨的大当家。她说服卫康等人不用朝廷礼制。实力不够时空担虚名只会惹来麻烦。卫康等人越发觉得公主英明,纷纷焚香拜天,感谢上天给了他们一个英明的主子。 含月公主迎来了她作为大当家的第一个早晨。她对着镜子梳顺自己的头发,细细地抚摩着。这头长发她从三岁便开始留,从没剪过,现在已经比身体还长了。她眉头紧蹙,轻轻地叹了口气,拿起剪刀,刷的一声将它剪到只到肩头。不再梳高耸繁复的发髻,只将头发紧紧地盘到脑后。不再插金钗银钿,只用根荆钗固定。她不再穿女服,也不再涂脂抹粉,改穿男装,素面朝天。从小到大从未离身的玉佩也被她解下,换成了三尺长剑。她从此不苟言笑,宛然一副深不可测的大政治家的样子。所有的臣子们都觉得她这个样子好。因为她必须是这个样子,必须运筹帷幄,无所畏惧。其实她真实的内心世界,完全是另一个模样,连自己都感到失望:怯懦,恐惧,彷徨,完全不知道该怎样走这条艰险的复国之路。虽然被形势所逼,作了件“了不起”的事,但她仍旧没有自信。那毕竟是逼出来的。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又梦见牙蜂了。他是在她面前被杀的。她总是梦见他从墙角里爬出来,浑身是血,眼瞪得老大,惊醒之后总是再难入睡。外面月光如洗,也许不可怕。出去转转吧。 月光将大地染成一片乳白,天地间一片光明坦荡。可月光也有照不到的地方。草丛中,树影里,大片的黑暗瑟瑟发抖。含月公主心里的黑暗也蠕虫般抖着,抖得她心尖发颤。还是回去好。 好美的笛声,像一股甜香悠悠地飘来。含月公主心里的不安消失了,慢慢露出甜甜的微笑,循着笛声走过去。山头上一块突出的大石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上面坐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唇边玉笛如冰。黎飞。 他看到她时惊喜万端,移开玉笛,想开口说话。“别停!我想听。”含月公主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和眼下的阴影混为一体。黎飞继续吹笛,笛声跳了几下,溢出了无限喜乐。含月公主在他不远处坐了下来,一手托腮,静静地听着。月光爱怜地给两人披上乳白的光彩。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好久好久。 月亮钻进了云层。曲子也结束了。黎飞把笛子靠在唇边,惶惑不安地看着含月公主。含月公主如梦初醒:“你吹得很好啊。”懒懒的神态,更显风韵。“多谢公主夸奖。”“别那么客气。”一阵狂喜涌上黎飞的心头。他的肩膀,受宠若惊似地颤动了一下。 “给我看看你的玉笛好吗?”含月公主伸出手。月光下她的手掌雪白晶莹。黎飞将玉笛递向她手里,轻轻地,仿佛劲稍大点她的手掌就会像积雪一样垮掉。含月公主爱怜地抚摸着玉笛。玉笛温润。几丝细纹滑入她的手掌。她凑近看了看,是“玉纹”两个字。“玉纹是……”“是家母的名讳。上面还有家父的名讳……”他从含月公主手中接过玉笛,准备指给她看。见她的手雪白可爱,忍不住碰触了一下。只用了一根指头。从她的手背划过,直到指尖。绸缎般的触感。“放肆!”含月公主脸色大变,抽手回去,藏入衣袖,像被他割了一刀似的。黎飞身体僵硬,瞳孔收缩。含月公主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是不能有爱情的,为了复国大业! 想要推翻拿云国主,没有强大的势力是不行的。只靠慢慢地召兵买马,一点一点地扩大势力,也是不成的。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其他对拿云国主不满的势力,和他们合作。 当今的拿云国主并非皇族正统,只是一个草莽出生的武将。十年前制造事变,将所有皇族正统在一夜之间杀尽,在血泊中登上王位,即位之后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对他不满的人相当多。但他们大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只敢在暗处骂骂,或是些小股小股的流寇。只有一个组织相当强大,这个组织叫做“薨”。 薨的意思是帝王之死。足见这个组织对拿云国主的蔑视。不过它并不是专门为了反抗拿云国主而生。它起先只是一些流民想通过团结来寻求保护和依靠,在拿云国的飞凰县自发集结而成,后来有江湖人士加入了进来,将组织重新组编,又在其中普及了武功。它独立于政府之外,又给流离失所的人民以庇护所,自然会与政府发生冲突,由此被当成敌对组织。它现在的首领幻云索性将它更名为薨,与政府干上了。在与政府明里暗里多次周旋后,薨不但没有消亡,反而更强大了。 司马空鹤终于找到了和薨联系的方法。他和含月公主带了七八个手下,秘密前往薨的朱雀分堂所在——禹迟县。本来司马空鹤认为含月公主身份高贵,不必亲往。但含月公主坚持要去。既然是要跟人合作,自然要表示足够的诚意。 朱雀分堂的所在地是禹迟县县城附近的一个叫石蓝镇的小镇。他们刚到镇上司马空鹤就去找接头之人周华。周华是朱雀分堂的一名副香主,收了司马空鹤三十两黄金才答应帮他们穿针引线。首先要见朱雀堂的堂主秦风,再想办法得到他的帮助。秦风是幻云比较信任的手下,如果可以得到他的帮助,说服幻云和他们合作的可能性便相当大。 司马空鹤走后,含月公主带了几个随从到镇上走动。她有必要先弄清这里的情况。离旅店不远的地方有个戏苑。里面很热闹,听说在上演新剧。乱世的百姓非常向往和平幸福的生活,但在现实中是很难得到,只能在戏院里欣赏虚幻。 台上的女主角好美,美得让人忽略剧中的情节,只顾着盯着她看。她的美与众不同。既有女子的柔媚,又有男子的英爽大气。不过她的美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身材略高了些,身架也有点大。不过她的姿态轻盈幽雅,祢补了身材上的缺陷。 戏演完了。含月公主走到后台。她想看看女主角卸装后的样子。忽然看见司马空鹤和周华神态诡异地走进后台。周华走进一个化装间,司马空鹤在外等候。含月公主忙迎上前去,小声问他为什么来这儿,司马空鹤说他们“要找的人”正在这个地方。含月公主会意,立即紧张起来。 周华很快出来了,带他们进去,并对里面一个青年男子行礼。这个男子长得可真是俊秀。身旁的桌子上还放着女主角的戏装。含月公主差点晕过去:这人就是秦风?分明是刚才戏台上的…… 晚上,秦风在朱雀分堂的厅堂里设宴款待司马空鹤和含月公主。华夏民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谈事情时一定要吃饭,不管谈的是好事坏事。心里装着事的人往往不会有太大的胃口,一桌酒菜往往就这么浪费掉。 因为白天的时候秦风很爽快地答应谈一谈,晚上招待他们的礼数又颇周,司马空鹤以为和秦风谈妥的可能性较大,便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大谈“道义”,使出全身的解数劝说他。没想到秦风狡猾得紧,不管你说什么,就是在那里左一言右一语地打太极。 含月公主端庄地坐在那里,眼睑低垂,好一副高贵内敛的样子。现在秦风的形象和说话的腔调都挺男人的,面庞只能说是清秀,并没有女里女气,可她脑中总是浮现秦风白天扮女人的样子。他扮得很像,很美,但就是这样才让人恶心。她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和这种人合作。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失败。 “刷”!一根筷子飞来,擦着含月公主的脸,悄无声息地钉入了含月公主脑后的柱子里。筷子是竹子做的,柱子是硬木做的。能以竹筷钉入硬木,还像针刺豆腐似的了无声息,手劲的确了得。 等筷子刺入柱子后含月公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瞬间浑身紧绷,动弹不得,活活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发招的人正是秦风。他说:“那边的大当家一定很无聊吧。我看你都快睡着了。你也来说几句嘛。既然要和别人合作,你怎么可以不说话呢?” “刷刷”几声,含月公主的随从们刚刀出鞘。几个薨的教众闪电般贴了过来,将他们的刀又摁了回去,一把拿住他们的肩膀。他们顿时浑身酸麻,动弹不得。司马空鹤大惊失色:“您这是干什么!?”“哈哈哈!”秦风笑了起来:“我只是打个招呼。”示意教众放开含月公主的随从,扬声对含月公主说:“你来跟我谈好了。”司马空鹤忙道:“堂主……”秦风打断他:“收起你那一套吧。别跟我谈什么道啊,义啊。我只想知道,和你们合作,我们会得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在这个乱世,所谓‘道义’,只能拿来骗小孩罢了!我想听听你们大当家怎么说。开门见山吧。大当家。”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含月公主身上,一时间厅中鸦雀无声。含月公主依旧眼帘低垂,似乎已经被吓坏了。她面无表情,无意识似地抬了抬下巴,缓缓地张大眼睛,里面陡然射出了犀利的目光。 她大声说:“恕我直言。我认为你们一定会帮助我的。”“哦?怎么说呢?”秦风差点笑出来。“你们迟早都会起兵的。因为你们需要一个自由王国。”“自由王国?”秦风的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定住了。“你们的梦想不就是给流离失所的流民建立一个自由王国吗?我想在拿云国政府的压榨下,你们过得一定不舒坦吧。”秦风已经端正了脸色:“那又怎样?”“既然迟早要起兵,多点人望当然更好。我可是昊月国的公主,光这个名号,就可以号召天下百姓。”“秦风盯着她的眼睛,已不由自住地坐正了。他心里果然明白。无论何时,起兵如果能为“天下唱”,就等于成功了一半。“你打算怎么合作呢?有什么条件?”他严肃地问。 第三章 拟态 含月公主故意露出高高在上的微笑:“这不能跟你谈。我也该见见你们的大当家,不是吗?”秦风愣了愣,大笑起来:“好!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带你们去见圣主!”转头对司马空鹤说:“今天下午你叫人送到我府上的黄金,还是收回去吧!我对这一套不感兴趣!”无力的回击。含月公主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秦风要亲自带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去见幻云。他们带来的随从则不许跟着。为了首领的安全,薨的成员一般不会带过多的客人去见首领。“我相信二位不需要带着保姆吧?”他狡黠地笑着。司马空鹤还在疑虑,含月公主却已答应了他的要求。“公主……”司马空鹤小声说。“我相信秦风大人会保证我们的安全的。”含月公主盯着秦风,大声说。“当然!”秦风一脸坏笑:“如果弄丢了幻云大人的客人我会没脸见人的!”一道凛冽的目光从他眼中射出,一闪即逝。含月公主用同样凛冽的目光迎了过去,也是一闪即逝。“有趣!”他又笑出了声。 秦风和含月公主约好三天后出发。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秦风让他们搬到了专门给客人住的西院,他们的随从们则被打发回了山寨。搬进去的第一天很宁静,可含月公主晚上就是睡不着。第二天也一样。既然如此,第二天的晚上,含月公主就不再强迫自己入睡,出去散步。虽说是散步,她仍穿着盔甲,拿着长剑。她不知不觉地走到院中专为客人练剑而准备的木桩前。木桩上包着稻草,扎成人型。想得还真是周到啊。是因为这里的客人全是江湖中人吧。 月光像水银一样在天地间肆意流泻,清冷肃杀。眼前的稻草人也被染上了一层阴冷的银色。她朝稻草人看了一会儿,忽然抽出宝剑,劈了过去。 “扑”的一声,断草飞舞,宝剑卡入木桩里,入木尚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不怎么样啊。她曾向司马空鹤求教过,也日以继夜地练过武,可就是没什么成效。可能是因为自己从小娇生惯养,已不是那块料。这阵子事情忙,没什么空练习,又退步了好多。 “哈哈哈!”一阵银铃般的女声传来:“大当家还真是勤勉啊!”含月公主眼前一花,庭院里已多了一个人。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含月公主顿时皱起了眉头。是秦风。又扮成女人了。打扮得花枝招展,捏着女腔。没想到他在生活中也有这个癖好。 “秦堂主的爱好还真是奇特啊。”她忍不住出言讥讽。“怎讲啊!?”他还是一副娇滴滴的女腔女调。含月公主把鄙夷在脸上演绎得淋漓尽致:“秦堂主如此热爱红装,您的属下不知作何感想。不过我相信他们一定早已习惯了。毕竟江湖上的奇人,总会有几个有不凡的癖好。”“哈哈哈!”他恢复了男腔,目光渐渐犀利起来:“大当家明夸暗贬,可真厉害啊。”他走近了些,故意目不转睛地看了看她:“那大当家您呢?明明是个娇小的女儿家,却要身披铠甲。腰悬长剑,和我也没什么差别吗?”“可女儿家不爱红装爱武装,历来都是被人称颂的啊。而男子汉不爱武装爱红装……好象从未听说过。”“这么瞧不起女人吗?亏你自己还是女人呢。” 他走近木桩看了看,故意皱起眉头,简直连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哎呀呀,真是难看啊。稻草都没有劈透,刀口还毛毛刺刺的往上翻,简直像拿牙咬得一样,真是……”“刷”!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长剑,弧光一闪,包着稻草的木桩被齐齐斩断。接着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含月公主腰间长剑上的穗子颤动了几下。秦风轻轻地把几丝乱发归到耳后,笑着说:“这样才对嘛。” 含月公主目瞪口呆。秦风所用的,正是她的剑。他们之间隔了好几步远,他刚才拔走了她的剑,斩断木桩之后飞快地将她的剑插回她腰间的剑鞘,再退回原地,来来回回只有一眨眼的工夫,,她直到剑被插回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的额头上立即泌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她本来以为江湖人士充其量是些乡野莽夫,没什么稀奇的,现在看来,江湖奇人辈出,他们的能力恐怕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一种输掉的感觉油然而生。 秦风斜眼瞄着她,轻蔑地说:“并不是穿上铠甲拿起刀剑就能当‘男人’啊。”露出一丝阴寒的笑容:“看来你心里很恐惧彷徨啊。身为大当家,这可不行呦。你知道脚下是条不回头的路吗?”含月公主像被人用烧红的针刺了一下,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她被结结实实捅到了软肋。的确是这样。他说得很对。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就凭她那糟糕的刀法?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喷上来,她忽然很生气很生气。简直恼羞成怒。是因为被捅到了软肋吗? “叫醒那个大叔吧,我们该上路了。”“什么?”“上路啊。”“你不是说还早着吗……”“情况有变嘛。”他转过头坏笑着:“我相信二位不会介意走夜路的吧?”含月公主脸刷地一下涨红了:瞧他这摸样,一定一开始就决定今天半夜出发。竟然故意折腾他们,方式还如此幼稚无聊,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西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身颇窄颇长,通体黑色,在月光却下散发着银色的光,似乎是用什么奇异的材料做的。拉车的两匹马也通体黝黑,眼睛却是血红的。车前站着一个女子,见秦风他们出来了,忙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小的黑云,见过秦风大人。”秦风笑着对含月公主说:“她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车夫呢。”含月公主盯着她看了看。她又瘦又矮,不像有什么奇异本领,枯黄的长发遮住半边脸,看起来颇为颓废。她起身时颊前头发拂起,下面金光一闪。这半边脸上竟戴着黄金的面具。她的态度虽然十分恭敬,但语气和神情中总有掩藏不住的寒意。秦风竟不以为忤。也许她一直是这样吧。 马车在山路上飞快地行驶。本来马车最忌走山路,因为路面不平,道路曲折,还有乱七八糟的灌木和杂草,行进要多困难就有多困难,更别说是这么窄的山路了。可现在两匹马在前面左冲右突,上下腾挪,像腾云驾雾一样;车身像泥鳅一样光滑,虽然好多乱枝都刮到了上面,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马车竟像是在大道上奔驰一样。只是有些颠簸。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都有些头晕,秦风却神定气闲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含月公主看了看他。天已亮了,阳光从车窗漏进来,照得他的脸千娇百媚。含月公主惊异地发现他并不是很有女像:鼻子轮廓稍刚了一些,眉毛也挺有英气。嘴唇的线条也有些刚毅,下巴虽然是尖的,仔细一看也颇有棱角。这些他都用化妆掩盖了,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而且还是在她已经知道他是男人的情况下。和其他男人一样,他的腰粗了些,肩膀也挺宽。他就穿上宽松且有皱褶的女服掩盖。看来他是颇费过一番心思的。他成功了。这种柔中藏刚的女像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就像黑色的玫瑰,虽然奇特,甚至还有些诡异,却有着颠倒众生的美丽。秦风冷不防睁开了眼睛。含月公主忙把目光转向别处。秦风嘿嘿地怪笑了几声。含月公主刹时间满脸通红。也不知她为什么这么窘迫。 转眼就到了天中。他们下车休息。黑云走进树林,转眼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两只野兔。瞬间清理干净,放在火上熏烤。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阵惨呼。是乱世中最常见的景象:强盗打劫。含月公主冲过去一看,只见是几个强盗抓住母子二人,正要把他们分开。含月公主拔出剑来,大喝:“住手!”强盗们吓了一跳——仅仅是吓了一跳,之后便冲着她歪鼻斜眼,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含月公主虽然还在硬挺,心里已经有些犯怵。司马空鹤按着刀柄,虎着脸走了过来。强盗们见他威武雄壮,也有了忌惮之心,不过也只是忌惮。双方正在僵持,秦风懒洋洋地走了过来:“我说你们……”他还是一副美娇娘的模样,还是一副千回百转的女腔。 “啊!!”强盗们竟像见了鬼似的跳了起来,拼命拱手作揖:“对不起,秦风大人,我们实在是没了衣食,才敢到您的地盘骚扰,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我们下次绝对不敢了!”秦风把头上的簪子轻轻往外拔了拔,还是懒洋洋的:“你们开张了没有?”强盗们拼命地摇头:“没有,今天第一个碰到的,就是这对母子……”秦风打了哈欠,以袖掩口,动作幽雅:“那就算了。你们走吧。好自为之。”“是是是!多谢您饶命!”强盗们抱头鼠窜,转眼间逃得干干净净。 那对母子大睁着眼睛呆看着秦风。秦风看着强盗们的背影,摇了摇头,回过头对那对母子说:“大婶,现在世道太乱了。以后你还会遇上强盗的。干脆加入薨吧。我们会保护你们的。”那对母子还在发呆,含月公主开了口:“你不要强拉他们入伙。他们是良善百姓,这对他们没什么好处的。”秦风斜了她一眼:“我可没有强拉他们入伙,我们薨也不是强盗组织。”从含月公主的口气来看,分明把薨当成了强盗组织。含月公主没有应声,掏出一块银子,约莫有十两多重,递给那对母子:“看你们也身无长物,这些银子给你们路上用吧。”那对母子听了含月公主的话,已对秦风有了些忌惮,看含月公主的目光格外亲热,见她赠以银两,更是感激涕零。助人的快乐立即占满了含月公主的心田,一股优越感也油然而生,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秦风冷笑一声:“你虽然不让他们加入‘强盗组织’,却把她们当成了低三下四的人了呢。高高在上的施舍,一定很享受吧。”含月公主立即僵住了,竟然没有辩白的言辞。那对母子先是一惊,接着露出了屈辱的神色,向含月公主鞠了一躬,把银子放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含月公主更加下不来台,怔怔地站在那里,额头发麻,好些冷汗流了下来。秦风眼望别处,怪笑了几声。显然在嘲讽她。含月公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他看也没看她。 他们继续赶路。含月公主不再理秦风。可秦风也没打算理她。 “吱吱吱~~”黑云忽然来了个急刹车。“躲在车厢里别出来!”秦风飞身而出,司马空鹤也拔刀跃出车厢。她惊异万分,掀开车门上的帘子一看,只见车前设了路障,一大群黑衣人正拔刀相向,其中几个已经和黑云动上了手。 一道白光在七八个黑衣人之间一穿而过,叮当数声,他们手中的兵器全部落地,接着口喷鲜血倒在地上。是秦风。好快的身法。也不知他拿的是什么兵器。司马空鹤也挥刀冲向敌人。她拔出宝剑,也下了车。这是当年父亲驰骋沙场时用的剑!“躲在车厢里别出来!”秦风的话又在她脑中响起。她在心里哼了一声。她怎么可以躲在后面呢?她是领袖!必须身先士卒! 刚一下车,就有几个黑衣人迎了上来,来得正好!她心里大叫。啊!?怎么了?那些招式她不早就会使了吗?怎么今天手忙脚乱全都不会了呢?啊!危险!当!她的宝剑被打落在地。一个大汉挺剑向她刺来……哧!一道白光掠过。攻击她的大汉断成两段。一股铺天盖地的猩红喷上了她的脸和身体。她胸口一闷,晕了过去。 血。到处都是血。地板上,柱子上,窗帘上……地板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离她最近的地方,是她的父王和母后。她衣服上还残留着父母的鲜血。她的弟弟,赫太子,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脸上有一道血痕格外触目。这是都城陷落那天,皇宫里的景象。它一直像个暗红的幽灵一样潜伏在她的内心深处,成为她无数个夜晚的梦魇。都是我的错!她一直想这样责备自己。但她不能。因为她没这个资格。她不能对命运的走向有丝毫的触动。这正是她最憎恨自己的地方! 一道热气从她的人中直冲入肺腑,眼前的一切像薄雾似的消散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迅速将她拉回现实。她疲惫地睁开眼睛,秦风正坐在她的床边,手指按在她的人中上。看来是他给她输入真气,加速她苏醒的。她厌恶地将头转向里床:“你一定又要嘲笑我了吧。外强中干,胆小如鼠,多么可笑,啊!?”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毕竟人家现在没有嘲笑她。 “没有啊。”秦风竟不以为忤,男声温润:“任何人都会害怕,帝王将相也一样。害怕就要表现出来。我觉得你这样比硬撑着好多了。”她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这家伙不是很刻薄的吗? “老臣该死!”司马空鹤跪倒在床前,痛哭流涕:“老臣无能,竟让公主受到如此惊吓!老臣对不起先帝!罪该万死!”含月公主一时手足无措。秦风在他肩头上拍了拍:“别这样嘛。你这样做可是会让公主殿下难堪的。”司马空鹤顿悟,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含月公主感激地朝他看了看。没想到他有时还挺善解人意的。忽然她想,他那刻薄的样子会不会是装出来的呢? “今天我有些大惊小怪了。”秦风笑了笑:“只是些小蟊贼。黑云一个人就能对付。毕竟幻云大人重要的客人在车上嘛。我都有些神经过敏了。”含月公主也笑了笑,偷偷地朝黑云看去。她佝偻着腰站在不远的地方。听秦风的口气,她似乎很厉害。刚才她和小蟊贼动手的时候,自己忙着表现,没有注意她的本事。不过就算注意了大概也不会看出什么所以然。关于武学,自己的确是个门外汉。 几天之后,他们来到后阳城。据说这是古时候一个叫做平溪国的国家的国都。这个国家据说处于美好的和平时代,曾出过一个名叫“阳”的明后,辅佐君王治理国家,使平溪国成为诸多国家中最强大的一个。可惜她因操劳过度,五十岁便英年早逝了。君王为了纪念她,以她的名字将国都命名为后阳城。这个城市几经改朝换代,仍披着沧桑巍然屹立在这片大地上,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也许那位伟大皇后的灵魂,还在冥冥之中守护着后阳城呢。 进城之前他们特地改换自己的装束,都穿了最平常的衣服。那辆奇异的马车也被罩上了到处可见的粗布车罩。这里由拿云国著名的战斗英雄胡阳大将军驻守,还是谨慎点好。当然,秦风穿的还是女装,含月公主穿的则是男装。他们一行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商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和一个仆人。过城门的时候,守城的人见“男”的俊秀,“女”的妍丽,忍不住朝他们多看了几眼。含月公主背后起了一层毛汗,秦风却怡然自得。不知道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根本就没心没肺。进了城才知道前面打仗了。邻省的大都督李宏不满拿云国主对他的待遇,起兵谋反了。怪不得前几天会遇到那些人公然拦路。黑道中的人,一有乱事就格外活跃。 他们找了家客栈住下。这是专门给商贾住的客栈。可还是聚集了很多满脸横肉的武人。没办法,现在世道乱,哪个人出门在外不雇几个保镖啊?有些商贾自己就是洗手不干的江洋大盗。 他们安顿好行李车马之后便到饭厅吃饭。刚一进门,几十个彪形大汉的目光“刷刷刷”全集中到秦风身上。含月公主一惊,偷看了秦风一眼,只见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旁若无人地走到桌前坐下。忽然有一个汉子高声叫道:“王二哥,听说你这阵子武功进步了不少,可不可以给兄弟们露两手?”“哪里哪里。既然兄弟们看得起我,我就献丑啦!”那位“王二哥”拿起一个李子,往空中一抛,抽刀一挥,李子顿时被剖为两段。身旁那群催巴立即大声叫好。那“王二哥”得意地收刀回鞘,朝秦风瞟了一眼。含月公主差点笑出声来:原来他是为了吸引秦风的注意呀!回头再看秦风,还在专心吃饭,丝毫不为所动。 第四章 冷漠背后 为了吸引秦风的注意而表演的人越来越多。一人把茶杯放在桌上,再在三尺之外一剑直刺,茶杯“哧”地一声被穿透一个小孔,杯身却纹丝不动。又有一人一剑穿透三个茶杯,杯身也是纹丝不动。下一个人更厉害,他把一盘瓜子抛向空中,再拔刀出鞘,白光闪过,所有的瓜子都被剖成了两半。立即博了个满堂彩。含月公主都看呆了,可秦风还是没有朝他看一眼。 “哈哈哈!”一阵闷雷似的笑声响起,一个满脸伤疤的大汉站了起来。剖瓜子那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正眼都没有瞧他,径直走到一盘瓜子前。忽然白光一闪,盘中的瓜子已全被剖成了两半,他的刀却好好地呆在鞘内。没人见他什么时候拔刀和什么时候收刀的。更重要的是,在空中剖瓜子已是十分不易,更何况是把刀伸到盘中去剖?整个饭厅顿时鸦雀无声。那大汉得意地朝秦风看去,没想到秦风还是不为所动。那大汉不以为忤,还哈哈地笑了几声,仿佛在说:我喜欢!含月公主哭笑不得:他要是知道了秦风是男的,还不把这里都砸了? “你就一点不觉得别扭吗?”秦风的房间里,好奇的含月公主追问秦风。黑云也在,见她口气不善,对她已起了几分敌意。“没什么啊。怎么了?”秦风倒是一脸不明就里的样子。含月公主张口结舌:“你难道……那些可都是些男的……”她惊讶过度,竟有些结结巴巴。 “砰砰!”忽然有人敲门,是白天那个伤疤脸。他穿了一身颇为鲜亮的衣服,一脸傻笑:“在下红坡张春树,想和小姐交个朋友。”秦风笑而不答。黑云冷冷地开了口:“我家小姐不喜欢和江湖人士打交道,请回吧。”伤疤脸笑得有些无赖:“相信小姐一定是对江湖中人有偏见,不过没关系,只要小姐肯跟我畅谈一会,我一定会让小姐改观的。请让这二位暂时出去,容我和小姐单独聊聊。”秦风鄙夷地笑了笑,朝黑云扬了扬下巴。黑云上前一步:“请你出去!”伤疤脸被她凌厉的目光惹恼了,伸手向她推去。只听啪啪几声乱响,伤疤脸轰然倒地,口中菏菏而呼,就是说不出话来。原来刚才黑云已把他的四肢和下巴全卸脱了臼。好快!含月公主惊呆了。 秦风站了起来,似笑非笑:“我说这为兄台,你不请自来已经够不礼貌了,还硬要和我独处,太不讲道理了嘛。我们也是良善百姓,不想惹出什么人命纠纷,你今天还是乖乖走吧。”黑云把他的关节重新接上。那大汉满头大汗地爬起来,面红过耳,头也不回地逃了。秦风哈哈大笑起来。含月公主则呆呆地看着黑云。她本来就猜她很厉害了,可没想到她会这么厉害。“你很开心吗?”含月公主鼓着眼问秦风。秦风猛然收住了笑,却不是为了回答她,而是凝神听着外面。一个针尖般的声音钻到他们三人的耳朵里:“下面的朋友,刚才你们之中有位高手教训了我那不争气的徒儿,露的那手可真俊啊。老夫冒昧,想向这位朋友讨教几招。”似乎就在房顶上。 秦风朝屋顶嘲笑道:“这位师父真关心徒儿啊。一天到晚跟着,真像奶妈一样细心呢。”他的声音割开空气向上传去,虽然声音不大,含月公主却清晰地感觉到了空气的波动。屋顶那人怒道:“这小女子怎么如此无礼?看我不把你的舌头拔下来……”黑云“嗖”的一声从窗口窜了出去。 屋顶上一声闷响。秦风快捷无伦地抢到窗前,单手一伸,拽进一个人来。正是黑云。她已被那老者打了下来。秦风放下她之后便跃上屋顶。含月公主抢到黑云面前,只见她双目深陷,脸色惨白,看来伤得不轻。含月公主还没有来得及为秦风担心,秦风已从窗口跃了进来。手里捉了个大球似的东西。含月公主差点叫出声来:被秦风抓在手里的是个老头,四肢全被扭曲着扭在身后,被秦风一只手抓着。秦风手一松,那老头便摔在地上。含月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是白天伤疤脸身旁的那个老商人吗?她还以为他是伤疤脸的雇主呢。 秦风把一缕乱发款款地归到耳后:“四肢经脉全被封上的滋味不好受吧。我也不想这样,可谁让你对我们这边的人这么狠呢?”那老头全身动弹不得,躺在地上大声求饶,狼狈之极。秦风鄙夷地笑了笑,伸手空弹。只听飕飕几声,那老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含月公主小心翼翼地问秦风:“他还会找其他帮手吗?”秦风淡淡地说:“他再找多少我就收拾多少。”一阵呆滞之后,像从惊愕中忽然醒来,含月公主失声质问他:“你……难道觉得这很好玩吗?你这是什么癖好啊?” “这是他们自己犯贱啊。跟我有什么关系?”“问题是……如果不是你打扮成这种样子,他们也不会对你感兴趣啊。你就……这么喜欢吸引男人的目光吗?”含月公主终于言辞达意了,出了口长气。“不要搞错!”秦风冷笑起来,指尖拈着自己的长发:“我从没有想过要吸引男人的目光。我对男人没兴趣——你一定是想问我这个吧?我只是在自由地选择美丽的方式而已,跟别人没有关系。”“可是……”含月公主还怔着,秦风鬼鬼地笑了笑:“你该不是嫉妒我吧。也难怪,一副干瘪样子,一点都没有魅力。”“胡扯!”含月公主差点气晕过去,涨红了脸逃出秦风的房间。 夜里,含月公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气鼓鼓的,一直消不下去。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反复无常?他那份温和到现在她还记得,可现在为什么又要把她气得半死呢?想到这里她不禁格外地想念起山寨来。那里的每个人,对她可都是百依百顺的。 山寨里正上演着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司马空鹤的飞鸽传书一到,黎飞就失去了理智:“怎么可以只让司马大人保护公主呢?我立即去追他们!”说着就要下山。“不许胡闹!”卫康喝住他:“司马大人说了,这是对方的意思!如果不表示足够的诚意,就无法拿到盟约!”“可是!”黎飞整张脸都在跳动,写满了不服。“这也是公主的命令!”黎飞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接着“刷”的一下泄了气。卫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里面灌满了意味深长。 天渐渐亮了。原本被黑暗染成深灰的窗纸像被漂白似地渐渐变白。她的意识终于模糊起来,身体也越来越重了。她渐渐像钻入无边云海似地进入了梦乡,飘飘摇摇,没有任何烦恼,好幸福啊!“公主!公主!”她极不情愿地把自己从睡梦中拉出来。司马空鹤正一脸紧张地站在床边。压低声音说:“公主,刚才秦风披上斗篷,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去了。微臣不放心,想跟过去看看。”含月公主直直地盯着他。说真的,她不想让司马空鹤离开。在这个陌生而又充满凶险的环境中,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公主!”她忙将目光移开,低低地说:“你快去吧。路上小心!”司马空鹤走后她便睡意全无。起床取出自己的宝剑,不停地擦拭。擦得通体发亮不能再擦后再擦自己的匕首。匕首是她新从市集上买的。很短,但很轻便锋利,手柄上缠着银线,镶着一块像玉的绿石头。 喀嚓!轰!哗啦!饭厅里传出异样的声音。她忙把匕首藏到袖管里,赶到饭厅。黑云已经在那里了,冷冷地看别人打架,脸上的气色已回复如常。看来伤已经好了。好强的恢复力!伤疤脸正和另一个武人打扮的人揪着领子打架。他昨天吃了黑云的亏,没处撒气,今天便寻衅生事。 一群护卫军拥进门来,为首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对伤疤脸他们喝道:“快放开!再不老实对你们不客气!”伤疤脸朝他斜了一眼:“去你奶奶的,老子知道你是什么鸟?”伸手拔刀。 哧!一道白光掠过,一团红意撒了一地。伤疤脸刀还没拔出来就被一剑断喉。好快的剑!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胆小的人已经逃走了。含月公主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逃走。她已见过不少斗欧凶杀。可见到这种场面时还是忍不住地害怕。伤疤脸的师父躲在角落里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出。 懦夫!含月公主暗想。心念一动,低声问黑云:“比你如何?”黑云知道她是说那个军官,脸红了红,咕哝了一句:“我远不如他。”“奥。”含月公主转过脸去,看护卫军们收拾残局。一点也没有注意黑云的目光已经溢出了浓浓的恶毒。 护卫军走后,饭厅里很快恢复了平静。店伙开始抹桌上菜,点菜的人坐下便吃。很少有人胃口不好。乱世的人早已见惯了血,麻木了。刚平静没多久,集市上又骚乱起来。有人跑进来说,大都督忽然下令封锁城门,禁止出入。含月公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朝黑云看了一眼,黑云脸色木然,低声说:“您不用担心。我们至今没有做任何不妥当的事,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含月公主还是无法宽心,又不能在黑云面前过多地暴露自己的惊恐,只好再回到房间里,反复擦拭自己的匕首。 青草滴珠,鲜花吐蕊,绿树披霞。一个小小的茅屋静谧地立在缠满藤蔓的篱笆墙里。谁也不会料到这个这么喧嚣的城市中竟有这么清雅的一角。一个勤劳的老汉在就着天光雕刻佛像。他的手出奇的修长和枯瘦,像老树的枯枝一样,但十分有力。闪闪发光的刻刀在他的运用下,切豆腐干似地分离着檀木。秦风悄悄走近。老汉已经察觉了他的到来,仍旧不动声色地刻着木头。 秦风笑了笑:“你刻木头的样子也相当不凡啊。处处透着以前的风采。”老汉头也不抬:“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雕刻家而已。”“是吗?”秦风笑道。老汉缓缓地抬起头。像嶙峋怪树般的一张脸。 转眼已到了天中。含月公主还在神经质地擦着匕首。司马空鹤还没有回来,啊!一不小心,手指被匕首划了个小口子。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出门。也许出门透口气,心里会安定些。街上有一个茶摊,卖着用冰凉的井水浸过的酸梅汤。她被酸梅汤的诱人香味吸引了,坐下来买了一碗,痛快地吸了一口。好清爽啊!她却没再吸第二口。因为跑到摊边的人和老板说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听说今天都督府抓了个人。”“什么人,为什么要抓他?”“听说是个四十来岁的大汉,虽然是商贾打扮,但脸上和手上有不少伤疤,手掌上还有握刀握出的老茧,像是个江湖中人。”“因为这个就抓他?这城里商贾打扮的江湖中人不到处都是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嘛!”他压低了声音:“听说昨晚上盗神给都督下了个帖子,说要在今天晚上偷走他的家传之宝——翡翠望天吼,今天城里才戒严了。那个人因为往都督府多看了两眼,就被当成盗神的探子抓了起来。” 含月公主的心狂跳起来。听他的描述,被抓的就是司马空鹤!天哪!她本想立即丢下碗冲回客栈,可怕引人怀疑,又端起碗直着脖子把一碗酸梅汤全灌下去,什么味道已经尝不出了。她抹了抹嘴,佯装镇定,不紧不慢地走回客栈。 听完她的叙述,黑云一脸木然,只是轻轻地吐出一句:“等秦风大人回来再定夺。”“什么!?”“什么!?等到他回来,司马空鹤他……他说不定已经死在都督府里了!”含月公主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黑云还是一脸木然:“他只是被当成盗神的探子抓住的。”“虽然是这样,可是……”“胡阳认识司马大人吗?”“应该不认识,他们从没有遭遇过,可如果他府中有人认识他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早会有人来捉拿我们了。”“司马空鹤即使身受酷刑也不会出卖我们的!”“那就好。司马大人的身体如何?应该能撑住个把天的酷刑吧?”“什么?”“他即使暴露了身份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因为他是前朝重臣。顶多受点刑罢了。要救人也要等到晚上。我们只有先等秦风大人回来,再作定夺。” 含月公主咬了咬牙。脖子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她何尝不知道救人要等到晚上。她是怕秦风回来过晚,到那时再合计就来不及了。她加倍地痛恨起自己的无能来:没有忠心的属下便什么都干不成!只能依赖别人! 她调匀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商量似地问黑云:“你可以出去把秦风找回来吗?”黑云还是一脸木然:“我从来没有打探过秦风大人的行踪。秦风大人是个谨慎的人,一定会很快回来的,请相信秦风大人!” 含月公主被激怒了,一时不慎出言讥讽:“这么说你是条一无所知的忠狗了?”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可已经来不及了:黑云双眼直了,怨毒之光四射,声音也变调了:“你……你也说我是狗!?你和她一样!完全一样!“抽出短刀,闪电地把刀尖抵到了含月公主的喉咙上。瞬间含月公主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时间都停滞了。 “啪嗒!”一滴冷汗从含月公主的额头滑下,滴在地板上。黑云的两个眸子黑得令人绝望,眼眸底部似乎有晶亮的液体在旋转,透出逼人的寒气。“你在干什么?”秦风“刷”的一下打开大门。 黑云像如梦初醒似地浑身一震,倒退几步,重重地跪在地上:“请恕罪!”含月公主瘫坐在地上,许久不能回过神来,冷汗,像是刚才没敢冒出来,现在全涌出来了,擦都擦不净。秦风低低地对黑云说:“你跟我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黑云回来了。黑云佝偻着腰,脸垂得低低的。秦风说:“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已经知错了,请您原谅她。她触犯您理当受到惩罚,不过现在情况特殊,请容我在此行结束后再责罚她。”含月公主的脸绷得紧紧的:“可以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吗?”“好。”秦风拉住她的衣袖,一纵身上了屋顶。 含月公主一个趔趄,努力站稳了,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这里是处颇高的屋顶,临街的一面有更高的一处屋顶挡着,还算隐蔽。“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秦风问道。“我刚才差点被人杀了,总得知道她为何要杀我。”秦风叹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凄沧:“真的要听吗?”“恩。” “黑云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在一户大户人家作奴隶。和父母一起干最苦最累的活。有一天这家小姐的毽子飞到了树梢上,黑云帮她拿了下来,便和她成了朋友。一开始黑云对小姐还是很敬畏的,一直小心翼翼地对她。可小姐对她一直很和善,她便渐渐以为自己可以和和小姐同等了,很高兴,不再觉得自己低三下四了。可是有一天,她和小姐发生了口角,因为她不小心将墨水洒到了小姐的裙摆上,小姐大声骂她,她不服气。只是那种很寻常的朋友间的口角罢了,可小姐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竟叫人把她投到火里去,”“好过分!”含月公主低呼一声。 “幸亏那家的主人在家,阻止了这个疯狂的行为。但为时已晚,她身上已被烧伤了好几块,最重的伤,就在脸上。”“这么说,她脸上的那块面具……就是为了遮住脸上的伤?”含月公主瞪大了眼睛。秦风点了点头,接着说:“那小姐觉得自己受了更大的侮辱,又哭又闹,不肯吃饭,没有办法,这家的主人就将黑云和她的父母一块赶了出去。黑云这时才明白,小姐虽然表面上把她当成朋友,在心底还是把她当成低三下四的人。这件事让她受到极大打击,从此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在别人面前总会有种强烈的自卑感。” 第五章 黑瞳 含月公主紧紧地抿着嘴唇,嘴唇在微微地颤动。想在想来,那个小姐八成也骂过黑云是狗吧。她感到很愧疚。自己如果不那样冲动的话……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按秦风的话说,自己的确喜欢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谦和”样子,表面上,甚至自己都以为,自己很尊重别人,其实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这种“谦和”,自己的属下们也许会认为是种恩赐,而对其他人来说,却无疑是种侮辱。无意中伤害到了别人,她很惭愧,暗暗置疑自己:也许自己是个不怎么好的人。 她看着秦风,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暖流。她明白了,秦风先前挖苦她是为了提醒她不要再装“高高在上的谦和”,为了不让黑云不快,也防止自己和黑云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他,的确很不错啊。 “你看我什么?”含月公主如梦初醒。脸红了红:“没什么,我只使觉得你对她挺好的。”秦风笑了笑,表情温柔而略带点哀伤:“她是我捡回来的。当时她的伤脸严重溃烂,高烧不退,不能行走。她的父母怕她变成累赘,把她扔到了旷野里。我出去抓兔子,碰巧遇到了她,我当时问了她一句话,碰巧她回答的和我那时说的一样……”“什么话?”秦风忽然省悟自己说的太多了,笑了笑,不再答话,发现含月公主看他的目光中充满好感,忽然露出憎恶的神色。含月公主胸口如遭重击,脸色转灰: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秦风转过脸,冷冷地说:“得赶紧把司马空鹤救出来。他多在胡阳手里滞留一刻,他被识破身份的危险便多一分。”一提起司马空鹤,含月公主便顾不上别的了。想起今天早上那个军官的身手,担心他会成为阻碍,便把他的长相和身手仔细地描绘给秦风。 秦风想了想,说:“莫一剑吧。他是十年前忽然从江湖的最底层冒出来的,杀人历来只用一剑,因为他姓莫,江湖上便称他为莫一剑。长此以往,他的真名叫什么倒没人知道了。听说他痛恨官府,没想到他现在倒作了官府的爪牙。”“他比你如何呢?”“要是我和他对决的话,那也是一剑——”“什么!?”秦风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我宰他。”“去!”含月公主撇了撇嘴:着家伙说话大喘气啊?接着笑了。多亏了这个,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深夜。一个黑影悄悄溜出了山寨。“站住!”一声暴喝。那黑影如遭雷击般地定住了。是黎飞。喝住他的又是卫康。“卫康大人请恕罪!小的仔细想过了,还是决定去保护公主殿下!我想公主殿下也会体谅我的……”“住口!不许妄想!”黎飞愣了。他听出这话有弦外之音。“你喜欢公主殿下吧。”黎飞的脸刹时涨得通红。“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可是……”“你哪怕只是有这个念头,都是对公主殿下的亵渎!”卫康忽然换了副关切的神情,声音低沉:“不要玩火!”黎飞呆了呆,低下头乖乖地回了山寨。他还是无法违抗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卫叔叔。 都督府里万籁俱静,似乎连鱼虫花鸟也睡着了。可这宁谧的外表下其实处处潜藏着危机。一队接着一队的士兵,穿着黑色的盔甲,悄无声息地在府中巡逻。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耳聪目明。而他们当中眼睛最亮,耳朵最灵的人也没有发现,一个黑衣人,已经像风筝一样悄无声息地滑翔到了府里一处房屋的屋顶上。他手里拉着一个很累赘的东西,看起来像个人。对,是一个穿着夜行衣,不怎么会武功的人。难得的是她降落时也悄无声息。 正是含月公主和秦风。本来含月公主没有要求跟来,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是秦风要她跟来的。也许是因为她看起来太担心了。秦风并不把此行看得很危险,甚至把它看得像游玩一样。他说他早就趁着黑夜到都督府逛过几次,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有一次还带了个小孩。既然他这样都说了,含月公主当然从命。 他给她定了三字戒律,就是哑、跛、傻:未经他允许,不可乱说乱走乱动。他说这话的时候盛气凌人。她当然很不高兴,但这份不高兴一闪即逝。她似乎越来越能容忍他了。 他们脚刚擦到屋顶又重新“飞”起。秦风没有翅膀,不能“飞”,可又实在找不出其他的词汇来形容他的动作。含月公主就像一个风筝一样被他牵着起起落落。这种全身失重的感觉妙不可言。也许腾云架雾就是这种感觉吧。含月公主想。很陶醉,也有些迷糊。 秦风穿的是男装。因为夜行衣只有男式的,为的是行动方便。他没有坚持女性打扮到底,配合服装梳了个男式的发髻。黑色的服装是最衬人的相貌的。他月光下的剪影简直俊美到无以伦比,而且英气勃勃。这股子英气是从他骨头里透出来的,只要不刻意得模仿女态,立即显现出来。其实他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干吗要扮女装呢? 也许是在天空中“飞”的缘故,她觉得自己离月亮很近。其实以月亮离人之远,飞得再高都无法将与月亮的距离缩短一分。是因为她的心离月亮很近吧。似有似无的月光将世界万物蒙上了一层薄纱,秦风的脸也有些朦胧。就是朦胧才更美。她想起小时候听母后说过,月神是个很俊美的青年,每天晚上都会架着月亮在天空中飞翔,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美貌迷住,迷醉一生,从此每天晚上呆呆地看着月亮。她偷偷地盯着秦风,心底喃喃自语:月神吗?眼皮沉重起来,渐渐垂下。 就在她的上下眼皮即将合上的一刹那,忽然觉得脚下一实,自己已稳稳地站在了一棵大树的树杈上。她睁大眼睛,有种忽然回到人间的感觉。秦风小声对她说:“靠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说罢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含月公主紧靠在树上,大气都不敢喘。一队士兵悄悄地走过来了。他们的铠甲黑得几乎与夜色没有分别。含月公主回想当年,连昊月国的皇宫中都没有这么训练有素的护军。以小见大,看来拿云国灭掉昊月国靠得不仅仅是好运。 这队士兵走了过去,含月公主松了一口气。忽然,又一队士兵紧跟了过来。含月公主吓了一跳:谁能料到这两队士兵之间会隔得这么近?不小心长吸了一口气,发出了点声音。一个士兵立即警觉,仰面向上看去。含月公主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刀子一样向她刺来!心跳的速度在瞬间达到了极限! “哧哧”几声,整队士兵都委顿下去,瘫在地上。含月公主万分错愕,连气都忘了喘。秦风忽然出现在她的身旁,动作极轻,连最小的树枝都没有颤动。他看着树下那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的士兵,说:“这是特意让隐藏的人放松警觉的。谁会料到一队士兵之后还紧跟着一队呢?一不小心便暴露了。”含月公主这才喘过气来,忙问他:“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手法?”“隔空打穴啊。对付伤疤脸的师父的时候不也用过吗?”见含月公主还是傻傻地睁着眼睛,拍了拍脑袋笑了:“对了,上次是解穴。不过你的理解能力还是真是低呢。换个方式就不认得了?”含月公主撇了撇嘴,不过已经不生气了。 秦风抓住含月公主的衣袖,轻轻一带。又是一阵腾云驾雾,他们已稳稳地降落在一座看似库房的大屋前面。大屋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昏迷的士兵,和刚才那些士兵一样。含月公主不知不觉中踏出一步,竟踏到了一个人的脑袋,张口欲呼,幸亏自己抢先捂住了嘴。脚下的草丛中还躺了几个昏迷的士兵。抬眼四顾,发现其他隐蔽之处也露出了昏迷士兵的部分肢体。 秦风说:“先让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明处,再另派几队士兵藏在暗处。如果来者只注意明处的士兵,就很容易露出马脚而被擒获。”“真厉害呀。”“以前倒也没这么戒备森严。都是因为盗神。” 含月公主回想起白天秦风告诉她的盗神的情况。盗神,几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天才小偷,盗窃手段出神入化。每次出手之前都要给事主送去贴子——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送达的,反正事主一起床就会发现帖子放在自己的床头,不仅自己毫无知觉,门窗还是紧闭的。送贴尚且如此,下手偷时就更不用说了。他出道以来从没失手过。如果他只是偷东西,倒也罢了,可是他还喜欢杀人。他并不是为了配合偷盗而杀人。在他眼里,杀人也是一种偷盗——他认为世间最宝贵的莫过于人的生命,重要的人的生命又是人命之中较宝贵的,夺走这些人的生命是最艺术的偷盗。他曾经“偷”走了皮卯国国王的爱妃的命。只因为她美若天仙,倍受君王之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住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生命无疑很有“价值”,偷起来当然很刺激。 秦风从草丛里取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个酒坛。草丛里还有几个。秦风说:“这是我刚才取来的。”说罢打开坛口。顿时酒香四溢。含月公主依稀想起,以前父王设宴时也曾用过这种佳酿。秦风把酒坛子递过来:“要尝吗?”“不了。”“不会喝酒可不能当领袖的哦。”含月公主接过酒坛,浅浅地吸了一口。一股浓烈的甜香渗入心脾。辛酸而又甜蜜的滋味。 秦风接过酒坛子,吸了一大口。说:“好酒,可惜!可惜!”说罢便将几坛酒都撒到了库房上,再掏出火石,把库房点燃了。“你这是……”“放火啊。这里装着胡阳和他祖上几辈搜刮来的宝贝。这里一着火,所有的人都忙着救火,我们救人当然方便点。”秦风拉着含月公主跳到树上。用隔空打穴的手法解开了士兵们的穴道。他们迷茫地爬起,看到库房已是一片火海,魂飞魄散:“不得了了!库房失火了!” 秦风和含月公主赶往牢房,不间断地看见奔向库房救火的人群。秦风不时在暗处粗着嗓子大喊几声:“不得了!火烧到老太太那儿了!”“七夫人陷到火里出不来了!”以增其乱。都督府的人都已焦头烂额,无暇深究声音的来源,以为是同伴示警,自然又忙乱了几倍。 等秦风和含月公主赶到牢房时,牢房里只剩下一个士兵在看门,被秦风轻轻点倒。其他的士兵不是去救火就是去看热闹去了。司马空鹤就在正数第五间牢房里关着。整个牢房就他一个犯人,幸好没受什么拷打。据说是没来及。秦风掏出士兵身上的钥匙,刚打开牢门就听见门口“哎呀”几声,几个人脚对着门口倒飞了进来,面口袋似的撞到地上。含月公主一看,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他们都已经死了,全是一刀断喉。秦风回头一看,脸色变了变。他们脖子上的伤口方向一致,方位一致,形状也一致,竟是被人一刀同时杀死的。 一个人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手拿刀,抱着膀子站定,冷冷地看着秦风他们。 此人又高又瘦,一张脸比他的身形还要瘦长。脸色白得令人心寒,还隐隐透出一层青灰。两道长长的伤疤纵横脸上,像有人特意在他脸上打了个叉似的。惨白的脸色配上鲜红的伤疤,已经够诡异的了,而这和他的两只眼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他的眼睛并不大,黑眼珠却很大,几乎占了整个眼睛的三分之二。两个眸子像两个无底的黑洞,无论投进多少亮光,都会被无底的黑暗吞噬,不会有一丝一毫反射出来。 秦风笑了笑:“能只用半剑便结果了名满江湖的莫一剑,阁下想必就是传说中的盗神了。”他的笑容已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松。他的眼神紧张,微微上翘的嘴角溢出了一丝杀气。含月公主从没有看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看来盗神的确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盗神动了动嘴角,也许是笑了笑。但他的表情实在无法和“笑”联系起来:嘴角像开裂似的往上撇,脸看起来就像微微撕裂的朽纸:“你怎么知道我是用半剑杀的他?”“所有人的伤口当中,就他的伤口最深,最薄,外形也最整齐。你‘至少’用了一半的功力。”“好眼力。可是验尸可不算什么本领啊。只能在别人死后寻个明白罢了。”“那可不一定。会验尸的人往往也很会杀人的。” “哈哈哈!”盗神大笑了几声,空气中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坚硬的东西在迅速破碎:“看来你还是个人物。也许抵得了我失去的东西。”“什么?”“我的目标是这家祖传的翡翠望天吼,这家主人收到我的帖子后一直把它抓在手里。刚才你闹了个不亦乐乎,他受了惊吓,一不小心,竟自己把它砸了。我向来不会空手而回,失去了一件宝物就要拿另一件宝物相抵。”“哦?”“翡翠望天吼没有了,本来我正愁找不到东西相抵。现在看来,你的性命,也可以充个数嘛。”“真是荣幸啊。不过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哈哈哈!好!”盗神大笑起来,笑声没落便扑了过来,转眼间已欺到秦风身旁,秦风觉得身边的空间像被撕开了一个裂口,一股无形的巨大波动已摧得他全身发麻。他顺势一让,一团寒星扑来,盗神的刀即将擦到他的左腰。他向后急跃。咝的一声轻响,他的衣服裂了一条大缝,竟是被劲风硬生生撕开的。他咬着牙狠笑一声,拔出自己的剑。只见一道白光闪耀,一柄软剑如灵蛇般抽动。这柄剑是他师父所传,一直藏在他的腰带里,柔可随风而舞,刚可立劈华山,名曰“斩魂剑”。 “好剑!”盗神大声赞道。“就算只拿到这柄宝剑,也是不虚此行!”秦风笑了笑,笑容如鞘,杀气如刀:“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挺剑直刺。盗神回刀相迎。其他人只听到当的一声大响,两人却已过了十余招。两人的动作都快胜电光火石,在旁人听来,竟像只过了一招。转眼间两人已拆到一百余招。两人的招数不仅精妙,而且罕见。 秦风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盗神的臂力大到异常,没次刀剑相交他的手臂都被震得隐隐发麻。而盗神心里也是惶恐:他使尽全力都无法占到上风,对方虽然刚劲不足,但劲力绵长,长久下去,他必会处于下风。两人的毛发不停被刀剑之风摧断落下,衣服上也不断裂开细口。方圆三尺之内不仅灰尘尽被催出,连地上的板砖也都一片片翻开,四下飞舞。 含月公主大睁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她的眼睛清澈如水,那么美丽,却又那么脆弱,凌厉的劲风似乎马上就能像吹散清晨的薄雾一样吹碎她的双眸。她的眼睛像针扎一样痛,她却一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她竟什么都看不清。秦风和盗神的身影已由先前的一道白光和一道黑气融成了一个混沌不堪的大球。以她的眼力,已无法追逐他们的身影。两道屈辱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自己真是无能啊。连观战都做不到!眼泪像两条疲惫的蛇一样爬过她的脸庞,一瞬间便干了。忽然,似乎有一道黑色的波动向她冲过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强风吹得她闭上了双眼,额发全被拽向脑后。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盗神和秦风都已静止不动。秦风挡在她的身前。而盗神正一脸残酷的冷笑,盯着秦风的左腰。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即惊叫起来:秦风的左腰,正淅淅呖呖地滴下鲜血! 原来刚才盗神见许久不能取胜,便需晃一刀,向含月公主砍去。秦风大惊,立即回剑去救。没想到盗神的手臂忽然向外弯折,回转过来,一刀刺进秦风的左腰。谁也没想到他的手臂能向外弯折:这可是软功的一种啊。本来他走的是至刚的路子,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转向阴柔的路子。不过如果秦风凝神以对还是可以避开这一刀的。因为担心含月公主,他分了神。高手过招,一丝一豪的分神都可能一败涂地。 第六章 决斗 秦风紧紧地咬着牙,腮边出现两个小小的凹痕,表情像花岗岩一样刚毅。他飞快地在伤口四周点了几下,伤口中便不再有鲜血流出。盗神双眉上扬,咧开嘴笑了起来。他的脸整个扭曲了,眉目挤出悲苦的形状,与其说他是在笑,倒不如说是在哭:“好本事,懂得用点穴麻醉伤口周围的组织,不仅可以止住流血和疼痛,还能让自己的行动暂时不受影响。不过伤口毕竟是伤口,即使你感觉不到疼痛,内脏也会很快衰竭的。”秦风冷笑了一下:“不必等到那个时候,我马上就能解决你!”话虽然说得自信满满,脸却像纸一样苍白。 刺眼的火光,从牢房的门口,穿透一切地冲了进来。大火已经封门了。“大火烧到老太太那儿了!”“八少爷陷到火里出不来了!”“大夫人被烟熏晕了!”杂乱的喊声不断透过火帘传进来。看来外面的火真烧大了。 “哈哈哈!”盗神大笑着:“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长刀一扬,又扑了过来。前面几招秦风还可以勉强招架,再过几招便大落下风。盗神一边挥刀乱砍,一面不住口地嘲讽:“怎么了!刚才不还自信满满的吗?”当的一声大响,秦风猛然向后跃出数丈,刚一着地便忍不住单膝着地,大声咳嗽起来。盗神笑得更厉害了,嘴张得很大,给人感觉就是他的五官已全垮了,满脸都是牙:“怎么了!不行了吧!你下面想怎样呢?用你那无所不能的嘴咬死我吗?”秦风止住了咳嗽,轻蔑地看他了一眼,唇边浮起一丝莫可名状的微笑。在这等绝境之下,他竟还能笑得出。 盗神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发现随着这丝笑意的出现,秦风已经有了无形的变化。他的脸上似乎泛出白光,身周有一圈圈看不见的波动扩散出来。莫非他还有什么绝招?盗神皱起了眉头,随即又松开: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还能有什么绝招?不过还是感到了少许不安,出刀就劈,想立即结束他的生命,刀刃破空之声竟如金碎石裂。秦风还静在那里不动,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这一瞬间,似乎空间都要扭曲。 哗!盗神直直向后跃了数丈,一跤摔在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的胸口鲜血淋漓。他已被秦风刺了一剑。这一剑虽后发,但先至。幸亏他反应灵敏,刚被刺中便向后急跃,才免去一剑穿胸之祸。 他挣扎着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朝秦风看了一眼,忽然不转身,不回头,倒着向后跃了出去,门口的火帘硬是被他激出的劲风撕开了一个裂口,待他退出之后又急速合上。秦风盯着他离开,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忽然瘫倒在地,腰间的鲜血如绝堤之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含月公主如梦方醒,忙奔过来给他掩住伤口。司马空鹤也奔过来撕下衣襟为他包扎。刚才局势变化太快,他们都呆掉了,现在才回过神来。 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就是止不住秦风伤口的鲜血。秦风不停地咳嗽着,咳出了很多血沫。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无比凄凉:“还是太勉强了吗?”刚才他使的是他师父的毕生绝学,无德十三式中的第一式:惊雷破魂。 他师父外号缺德道人,这个外号是由他自己取的还是别人送的已不得而知,不过他似乎很喜欢,所创的武功都以“缺德”来命名,什么缺德掌法,缺德剑法,缺德杖法。一方面是觉得自己缺德事做得太多,用来自嘲自省,另一方面是这些功夫都太过厉害,使起来有些“缺德”。这十三式既然用无德来命名,自然远比缺德系列厉害。当年缺德道人得到斩魂剑之后,痛感自己所有的剑法都无法与之相配,便为此剑专门创了一套无德十三式。无德十三式不讲究剑招的变化,只注重劲力和速度,全凭内力来催动——只要一击得中,比任何繁复的招式都有用。练剑与练气,刚开始的时候南辕北辙,练到至高境界时却不免殊途同归。 要有强劲的劲力和极高的速度,必须有极强的内力。无德十三式不仅费力,而且任何一招都对内力耗损极大,特别是这一招惊雷破魂。如果在内力有丝毫的不足的情况下勉强出招,内脏都会受到损害。师父生前曾一再叮嘱他不要轻易使出这招。他今天竟在重伤之下使了出来,已不仅是在冒险,而是在玩命。 秦风抬头看了看被大火封住的牢门,咳嗽着说:“我已经没力气打破墙壁救你们出去了。对不气,我……太大意了。”含月公主满脸是泪,想说:“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用,连累了你。”可喉头竟像塞住了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手上身上沾满了秦风的血,温温的。 忽然一声大响,牢房的墙壁赫然塌了一角,洞口站了一个枯瘦的老人,脸像枯树皮一般僵直,冷冷的没有表情。秦风目光中立即燃起希望,笑了笑:“你来了。”老人面无表情,声音也没有表情:“我只是个会挖洞的雕刻家。”说罢大踏步走到秦风身边,在他伤口四周飞快地点了几指,鲜血立止。接着对司马空鹤说:“背上他跟我来!” 出了牢房,地上赫燃有一个大洞。老人不作任何解释便跃了进去。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赶忙跟上。进了大洞之后,只见有条地道不知通向何方。他们蒙头跟在老人后面,走了很久才到洞口。黑云正架着马车在洞口待命,四周树乱草杂,已是城外。待所有人走出地道后,老人伸手在洞口两边一挤,“轰隆”一声,洞口立时塌陷,被彻底封死。地面足足塌下三长见方的一个凹洞。隐隐传来一连串轰隆声,看来地道内部也塌陷大半。老人朝马车一指:“走吧!” 黑云冲上前来扶过秦,。动作远比司马空鹤轻松。她的力气竟远比司马空鹤大。她见秦风伤得如此严重,忍不住朝含月公主瞪了一眼。含月公主不躲不避,正面迎接她怨毒的目光,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受到的怨恨。 车窗外乱树狂退。车速虽然极高,车身仍十分平稳,就像是在镜面上滑行一样。黑云已使出浑身解数,生怕让秦风受到颠簸。那老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脸就像久经浪花拍打的岩石一样粗糙。含月公主偷看了他几眼,寻思那段地道是怎么挖出来的。从这地道的长度来看,即使是十个人一起挖掘,也至少要耗费三四天的时间。难道他早就挖好地道,也经常来这儿“游玩”?根本不可能。秦风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轻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土遁之术,在土中一面挖掘一面行走,能和在地上大步行走一样快。”含月公主一惊:没想到他还这么敏锐。再看他脸,却已面如土色。 树林深处赫然出现一座小茅屋。黑云慢慢地停下马车,力求停车时的震荡达到最小。老人纵身下车。自言自语:“聪明的雕刻家应该有两处以上的住处。”含月公主哭笑不得:这句话似乎是从狡兔三窟套来的,可套用得很糟,不知他说来干什么。如果是用来搞笑的,这笑话又太冷了。她悄悄撇了撇嘴,回头一看秦风,不禁惊呼一声:秦风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已经昏迷过去了! 老人双唇紧抿,手里一把银刀飞快地游走。他在为秦风动手术。黑云侍立一旁,为他持灯照明,小心无比,生怕有丝毫灯油滴到秦风的伤口上。含月公主失魂落魄地靠在门边,盯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既没有洗去手脸上的血污,也没有换去身上的血衣。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如果秦风死了,就全是我的错。她的思维停顿在了这一点上,脑中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 紧张的手术终于结束了。老人用羊肠线封上秦风的伤口,洗净手脸,伸了个懒腰,对黑云说:“我去睡一会儿,你看着他。”说罢径直走了。黑云在秦风的床边坐了下来,盯视着秦风那已经苍白得有些灰败的脸,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注入他的身体里去。含月公主悄悄走近,听到秦风的唇间隐约发出要喝水的呼唤,忙倒了一杯水往秦风的唇边送去,却被黑云一挡:“他这种状态下绝不能喝水,一喝必死!”含月公主吓了一跳,忙放下水碗。 灯油已经快燃尽了。微弱的灯光下,含月公主看见黑云的脸因为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忍不住问她:“你很恨我吗?”“小的不敢……”黑云抬起头来。和含月公主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硬装出来的恭顺表情猛然垮了,露出一副怨毒无比的神色,咬牙切齿地说:“是的,我非常恨你,如果秦风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算你是幻云大人的客人,我也要将你碎尸万段!“含月公主脸色平和,连眉毛都没有颤一下:“随便你。”黑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怨毒的神色倒消失了,恨恨地转过头去,还是注视着秦风。 黑云静静地看着秦风,心却在看别处。含月公主轻轻地问:“你喜欢秦风吗?”黑云的后背抽搐了一下,头也没回:“我不够资格。”没等含月公主接腔,她又喃喃地开了口:“他是我的神。我的命运,因为他才改变。”她的声音空灵飘忽,思绪已经回到了以往的以往:“我被父母抛弃,倒在荒野里,脸上烂得一塌糊涂,身上烫得像火烤,以为自己快要死了,那个时候,他出现了,一身绸缎衣帽,连鞋子也一尘不染,”她似乎被回忆陶醉了,语气温柔飘忽:“他把我捡回了家。给我治好了伤。让我在他家帮佣,闲时还较我些武功,对我很好。我不甘心作杂役,他便介绍我入了薨。因为我武功不好,干不了什么大事,”她苦涩地笑了笑:“那时我真是不知好歹啊。明明没什么本事,还想干出一翻事业,天天苦闷得很。还是他发现我有架车的天分,让我去暗部架车。重要人物和物资是否能准时运到关系着整个组织的运转。也算是我想要的能‘干些事情’的行当。” 含月公主接口道:“后来你就成了朱雀分堂的第一车夫。也能独当一面了。”黑云点了点头,还是背对着她。屋子里静了下来,很静。过了一会儿,含月公主又开了口:“听秦风说,他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了和他在某个时候说的一样的话。你能告诉我你说的是什么吗?”“是——”黑云刚要开口,忽然省悟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改了口:“你快去把衣服换了吧。血迹都快发黑了。秦风大人看到心情会不好的。”含月公主想想也是,忙去换衣服。 他们的行李黑云也一并运了出来。黑云见他们许久不回来,猜度他们出了事,便向那老人求救,然后收拾好东西,架着马车,杀了守城的兵丁冲出城外,还成功地甩掉了追兵。很难想象她带着这么多累赘的行李还能如此干净利索。也许因为守城的兵丁有不少被调去都督府救火了。不过也算很有本事。 黎飞把头探出窗子,狠狠地吸了口新鲜空气。不知为什么,整个晚上他心里都焦躁不安,现在才好些。有人敲门,是宫女百合,送了夜宵来。这些天百合似乎有意接近他。她以前对他根本没有好感,见到他时总是一副呆滞的冰冷,这些天忽然对他热络起来了。他以前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了。她是卫叔叔朋友的女儿,一定是受卫叔叔指使来接近他的,好让他对公主断念头。 他毫不客气,简直是恶狠狠地对她说:“你怎么也来淌这浑水?”百合的眉毛颤了一下。“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身份低下,配不上公主殿下,可这又关你们什么事?我既然高攀不上,即使一辈子单恋又如何?”说到恨处,忍不住将百合端着的点心打到地上。 百合从容地弯下腰去捡碗碟的碎片,缓缓说道:“你的恋情本来无关他人。可你爱上了公主殿下,就关系到我们的复国大业。”“什么意思?”“公主是不可以有恋情的。如果有了恋情,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你们是怕公主可能……”“如果你死缠烂打就难讲。人心都是肉长的。”黎飞呆在那里。百合退下。无言。 含月公主洗干净手脸,换了件素净的男装。回到秦风的房前,看到黑云那雕像般凝固在秦风床边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进去的必要,又出了茅屋。屋外月光如洗。她怔怔在棵树下坐了下来。司马空鹤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远远地注视着她,暗暗保护她。他知道她现在一定不希望有人打扰。他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受。她就是太有责任感了,把身边发生的一切不幸都归为自己的过错。 黑暗渐渐变淡,天要亮了。含月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忽然发现远处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即握住匕首。只是个老婆婆。她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老婆婆身穿青衣,从容颜来看似乎不太老,可从她花白的头发和深深弯下的脊背来看,又像已经七八十岁了。她挎了个篮子,篮子里装满娇艳欲滴的樱桃,笑着对含月公主说:“这些樱桃我送给你好不好?”含月公主一怔。没想到竟会有人主动送她东西。也许自己看起来很可怜。有没有可能是别有用心?这樱桃会有毛病吗?应该不会。从没听说水果里还能下毒。 樱桃像珊瑚豆子般红脆脆的,很诱人。但良好的涵养让她谢绝了老婆婆的好意:“不了,谢谢。”老婆婆的脸陡然拉了下来。很不高兴。含月公主不好意思了,翻了翻身上,想找点钱付给她,可她换衣后没有带钱。她便把身边的一个玉佩扯了下来,递给老婆婆:“我用这个换你的樱桃,好吗?“老婆婆怔了怔,接过玉佩,把整篮樱桃递给她,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含月公主路过秦风的房门,发现他已经醒了,脸虽然仍很苍白,但一双眸子已经恢复了神采。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到眼眶,她差点流下泪来,快步走上前,把樱桃放在他的床头:“给,樱桃。”秦风道了声谢。他的笑容没有血色,苍白苍白的。他伸手捻了一颗樱桃,忽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含月公主的手腕:“这樱桃是从哪儿来的?”含月公主腕上剧痛,惊骇万分:“怎么了?”“你见到樱桃青衣了么?”“啊!?那老婆婆的确穿着一身青衣……”“她有没有对你怎样?”“没啊,她挺和善的……”“你是怎么弄来这些樱桃的?”“一个老婆婆先是要把这些樱桃送给我,我不好意思白拿,用玉佩换的。”秦风松了一口气,放开了她的手腕。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经发青了。没想到他重伤之后还这么有力。 秦风悠悠地说:“你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去鬼门关转了一趟。”“什么?”“刚才你碰到的那个人啊,是近几年来江湖最著名的魔头,樱桃青衣。”“啊?”“她会拿着一篮樱桃,笑着出现在你面前,问:‘我送你樱桃吃好不好?’如果你拿了她的樱桃,你拿几颗,她就送几颗到你的肚子里去。”“嗨,我还以为……”“她会剖开你的肚子,塞到里面去。”含月公主脸“刷”地一下没了血色。“如果你不要,她就会当胸给你一掌,基本上会五脏俱裂。”“那……你怎么知道这些樱桃……”“我十五岁的时候碰到过这个魔头,我没要她的樱桃,被她当胸打了一掌。幸亏我当时已经有了点内力,又闭气装死,才逃过一劫。她的樱桃比别的樱桃要大,要红,还有种特别的光泽。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那……这樱桃有毒吗?”“不知道。最好别吃。她之所以放过你,也许因为你的行动在她的两个标准之外。”“难道以前没有像我这样向她买樱桃的人吗?”“也许有吧,不过也许因为那些人没出事,所以没在江湖上流传。” 含月公主皱着眉头把一筐樱桃全倒掉了。真是可怕。她竟然差一点就丢了性命。这是个什么世界啊!?天完全亮了。黑云做出了热腾腾的菜粥。秦风已经可以自己进食了。热腾腾的菜粥流入空空的肠胃,能让人从心底暖起来。可含月公主却吃得心里冰凉的。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漆黑一团的可怕预感。 第七章 樱桃美髯 老人叫黑云提来了足够的水,然后用铁板把门窗全部封死,再用铁架加固屋子的各个角落。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惊异万分,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她晚上肯定会来的!”含月公主本想再问她为什么来找他,但看看他那生气全无、严肃万分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已经见识过了老人的本事。他竟然也这么害怕。那老婆婆……究竟有多可怕? 天很快黑了下来。黑云做了简单而又精致的晚饭。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吃得心惊肉跳,黑云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可从她进食的速度明显减慢这点来看,她一定也很不安。只有老人和秦风若无其事。 呜——呜——外面似乎起风了。凌厉的风激起铁板的共震,听起来就像狼号鬼哭,外面似乎变成了处处鬼舞魔跳的世界。忽然一片狼号鬼哭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针一样刺穿其他所有响声,直捣到他们的耳朵里。是一个满怀怨愤的老妇之声:“平溪胜!平溪胜!” 含月公主、司马空鹤、黑云都像蝎子蛰似的丢下了碗筷,秦风也停止了进食。只有那老人还若无其事的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平溪胜!你这缩头乌龟!你给我滚出来!”原来这老人叫平溪胜。含月公主想。如今这屋里的几个人除了他之外都知道姓名,平溪胜,只可能指他了。“平溪胜!你不出来?那我就进去!” 一阵闷钝的吱呀声传来,似乎有利爪在撕扯着铁板:“可恨!可恨!铁板加强了。”接着另一个角落又传来撕扯声:“可恨!这里的铁板也加强了。”类似的声音一共传来了一十六次。外面的声音更愤怒了:“好啊!平溪胜!你知道我要来,所以钉了铁板啊!还是加强的铁板!别以为钉了铁板就没事了!我会一直守在外面,我不信你能一辈子不出来!”没人应声。外面也静了下来。可刚安静没一会,那声音又像爆竹似的爆了出来,让人心惊肉跳:“平溪胜!你这个没良心的畜生!你害死我儿子,想逃避惩罚吗?没门!我这就进去把你碎尸万段!”“轰”的一声大响,封门的铁板赫然被撞出了一个大包。“轰!”又是一个。 平溪胜丢下碗筷,大踏步走到门前,双手一分,撕帛裂纸般将铁板撕了个大洞。樱桃青衣站在门外,满身是血。铁板后的木制门板已全被她撕碎,铁板上也有不少深深的划痕。她直挺挺地站在门外,眼里喷着野兽般的目光,牙齿上下挫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比恶鬼还像恶鬼。平溪胜颤声说:“你疯了?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来撞呢?”语调中竟充满了心痛。樱桃青衣歇斯底里地大叫:“我高兴!就算我粉身碎骨,和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忍……”“当年你害死我儿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丝毫的不忍!我今天一定要为念儿报仇!”说着她用血红的眼睛打量着屋里其他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到了含月公主身上:“小丫头,没想到你和他是一路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把我的樱桃倒掉!”说罢朝远处的一棵树下一指。眼中喷薄出噬人的杀气。含月公主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平溪胜沉声道:“我们俩的恩怨,不要牵涉其他人!真要找我报仇的话,就到外面去一决胜负。”樱桃青衣的目光“刷”地一下钉到了他身上,咬牙切齿地说:“好!”一把把平溪胜拉了出去。 含月公主睁大眼睛,想看看他们如何动手。没想到他们刚一出门,便有一股大风夹杂着尘土冲进来,吹得她几乎站不稳,更别提睁眼了。这股风一吹便是好久。风终于停了。她小心翼翼地张开眼睛。天哪!这!这简直是…… 平溪胜正和樱桃青衣面对面站着。他们身周十余丈内的树木全被推倒,地上的泥土也翻了起来,就像刚刚遭遇了龙卷风似的。平溪胜凝神端立,樱桃青衣却浑身发颤,表情颓唐。看来胜负已分了。 樱桃青衣嘶哑地笑了几声,两行热泪汩汩而下。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肚兜,喃喃地说:“念儿,娘还是没本事为你报仇,你原谅娘。娘坚持不下去了,娘实在不想再孤零零一个人了,娘这就去陪你!”一掌向自己顶门劈去。白光一闪。平溪胜扑过去抓住她的双手。“你让我死!”“阿莫!你别这样!念儿死了我也很心痛!他也是我的儿子!”“别假惺惺了!你一直只顾着你的大业,从没有把我们娘俩放在心上!”“怎么会呢?儿子死后我的心痛不亚于你。我非常了解你有多痛苦,所以不管你做了多少错事,我都不怪你!”两行清泪蜿蜒着从他的眼睛里爬出来。樱桃青衣愣了,盯着他看了好久,眉毛渐渐塌下,目光也渐渐收敛。低下头咳嗽般地干笑了几声,更像是悲痛欲绝的哭泣。忽然她的眉毛重新竖起,目光渐渐燃旺,一声大嗥,竭尽全力从平溪胜手中抽出双手,大猿般跳走了。平溪胜呆呆地忘着她远去的方向,手里满是鲜血。秦风支撑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身旁。平溪胜喃喃地说:“我不想和她斗的。”“我明白。”秦风同样喃喃地说。“你现在已经明白她和我是什么关系了吧。”“恩。” “喂……你真觉得他们是夫妻吗?”含月公主悄悄地问秦风。“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天底下有这样的夫妻吗?”“他们真是夫妻。樱桃青衣本名陈莫,和平溪胜以前有个孩子。一天她回远方的娘家去了,平溪胜只顾着和朋友谈事情,对孩子疏于照顾,结果孩子被人拐走,卖给一户人家当奴仆。几年后他俩找到孩子的下落,才知道一年之前孩子在为主人买樱桃回来的途中,碰到一个口渴的路人向他讨樱桃吃,孩子一时心软,便把篮子递给他,让他随便吃,结果他不客气地把一整篮樱桃都吃了,抹抹嘴便走了,孩子拎着空篮子回家,结果被主人责打致死。陈莫伤心得发了疯,把那主人一家大小全杀了,以后便离开平溪胜,种了一园子樱桃,樱桃熟了之后便拎着樱桃四处游荡,到处杀人。”“这……岂有此理嘛!”“她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大概想报复这个人世吧。”“杀死想要樱桃的贪心人还情有可原。可为什么连不要樱桃的人也……”“也许她觉得这样等于否定了她孩子的好心吧。”含月公主彻底说不出话了。秦风接着说:“其实她越是这样做,心里就越是空虚痛苦。等到痛苦得受不了了,就来找平溪胜寻仇。毕竟孩子的死,他也负有责任。”“平溪胜一定也很痛苦。”“是啊。他用铁板封闭门窗,并不是因为怕她,而是不想和她打。”“咦?”“怎么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像是今天刚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只因为他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在他面前我总装作不知道,省得他难过。” 含月公主看着天花板,凄然出神。觉得世间之惨莫过于此,樱桃青衣这样活着,分明比死了还难受。平溪胜也是一样。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连忙岔开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平溪前辈和樱桃青衣的武功……好象很厉害。”“疾风掌。本来是陈莫的家传掌法,后来传给了平溪胜,平溪胜后来居上,反而比她更有造诣。这套掌法出掌之时疾风大作,威力极大,反过来,又可以借助风力增加威力。不过得顺风出掌,出掌的时候必须抢到顺风的位子。”“原来如此。”含月公主暗暗点头。她现在明白他们周围为什么会狼籍一片了。 忽然她雷轰电掣般想起一事:“刚才樱桃青衣说平溪前辈‘只顾着自己的大业’,他在从事什么事业呢?”秦风忽然僵住了,看了看她,半晌才低低地说:“他是平溪王族的后裔。换言之,他就是被奉为这个城市的保护神的阳皇后的子孙。”“啊!”含月公主瞪大了眼睛。秦风接着说了下去,并用眼角观察她的反应:“他的家族谋图复国大业,已经十三代了。每一代都未能如愿。一代比一代的运气坏。到了平溪胜这一代,更是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困境。”含月公主咬住嘴唇,不再说话了,牙齿在一点一点地加力。屋子里静了下来。只有烛光在慌张地摇曳。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爆发似的开了口:“你干吗告诉我这个!?”秦风冷酷地用眼角看着她,面无表情。含月公主一头冲了出去。 屋外又是繁星点点。昨天晚上陪着她的大槐树已经凄惨地倒在了地上。她坐在倒卧的树干上,拼命地捋着自己的头发,虽然她的头发一点都不乱。她也知道自己的事业成功的可能性极小,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她总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实。可当平溪胜的悲惨遭遇横陈面前的时候,她又不得不想以后可能遭遇的悲惨。也许她的臣子都会死去,也许他的弟弟会遭到她的连累而被处死,也许她会被昊月国抓到幽禁一世或被公开斩首……“啊——”她仰天嘶叫了一声。嘶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月亮下去了,太阳上来了。又是新的一天。平溪胜和司马空鹤动手拆去门窗上的铁板。含月公主也来帮忙。她很沉静,苍白的面孔有些发青。她觉得秦风也许没有恶意。他可能只是想叫她充分了解她的宏图霸业可能带来的后果,换言之,就是让她了解成功的背面,想清楚之后再行事。可是她仍忍不住生气。他分明……太残忍了。 啪!啪!含月公主树起了一个木桩,以它为假想敌,用木剑一下一下地击打,毫无章法,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恨和迷茫。太阳下去了。月亮上来了。又有一天完结了。她的手心里已全是水泡。她把它们浸在凉水里,一阵麻麻的痛。 第二天,她又早早地站在了木桩前。黑云无声无息地来了。向她行礼:“秦风大人让小的陪您练剑。”既然是秦风叫练的,就是挑战。含月公主当然不会示弱。她毫不客气地一剑向黑云的心窝直刺过去,几乎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黑云却轻描淡写地将这一招挡开了。就像在拍打一只孱弱的苍蝇。含月公主连忙变招,又使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如此。一连几招都是如此。含月公主火了。不是因为自己一败涂地,而是因为黑云还在让着她!“认真点!”她吼道。黑云立即一剑捣在了她的左肋。她毫无招架之功,连闪避都无法闪避,痛得弯下了腰。黑云淡淡地说:“以前一定没有人和您认真地练过剑吧。其实练剑,需要接近实战的生死相搏。” 含月公主抬起头。白玉般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汗珠,脸上却带着微笑:“当然了。”黑云的眉毛微微一震。脸上还是僵僵的没有表情。 啪!啪!啪!两人一直练到傍晚。黑云一次次地戳中含月公主,下手都不轻。含月公主一点都没有退缩。最后她筋疲力尽,跪坐在地上。如血的残阳照在她的侧影上,白皙的脸上像染上了层血污。黑云静静地看着她。一贯没有感情的眼睛里,竟有了种敬重、怜爱、鄙夷、嫉恨相互交织的奇怪感情。 一觉醒来,含月公主觉得全身都痛。她咬着牙爬了起来,又拿着木剑来到了木桩前。黑云也来了。她低低地对含月公主说:“昨天太一边倒了。这样练下去,只会让你继续受伤而已。我教你几个剑招好了。”她顿了顿:“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帮你,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含月公主怔怔地点了点头,忽然笑了。 先练腕力。要用真剑。“你的问题不出在招式上,而是在基本功上。你,先双手握剑,这个姿势不对,”黑云帮含月公主调整了握剑的手位、举剑的高度和站位。“要集中精神,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手腕上,砍!”噗!“不对!手腕不要颤,出刀要快,要果决,你要想象你手中的刀是空间的裂缝,把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都填到那个裂口中去。好,就是这种感觉,砍!” “嗤”的一声,木桩被削去一截。断口平滑。黑云顿时脸色一变。含月公主兴奋地把脸转向黑云,想看看她对自己的成绩如何置评。没想到黑云双眉紧缩。含月公主顿时泄了气:“还是不行吗?”“不,”黑云如梦方醒:“你比我资质好。再来。” 含月公主便向黑云学起了武功。密集的训练让等待秦风伤愈的日子不再那么焦急难耐,也不用一天到晚看着平溪胜那死尸般的脸孔。含月公主也考虑到不能白学她的武功,想给她相一些报偿。可黑云不要任何报酬,含月公主只好依她。如果坚持给她报酬,说不定也会刺伤她的自尊心吧。 秦风的伤口已渐渐埋口。身体刚好点竟又开始穿女装梳女髻,描眉画目,有时候还会在阳光下刺绣。这让已经看惯他俊朗的男装模样的含月公主很不适应。一天,黑云汲水去了,含月公主一个人在木桩前练剑,练得一身臭汗,而秦风竟搬了藤椅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刺绣。看着他拈针引线的模样,含月公主觉得有无数条蚯蚓在胸中乱钻,终于忍受不住,冲口便说:“以后你别再扮女装成吗?很有碍观瞻啊!”“怎么了,我扮女装很丑吗?”“这不是丑不丑的问题!你不觉得一个大男人女里女气的很不好吗?”“我早就说过了,是否有男子气概不在于外表,并不是一脸胡子,一身邋遢的人才算男人,就像你,虽然汗气冲天,不还是女人吗?”“不是!你这么有男子气概,干吗还要扮女人呢?不觉得自己像怪物一样吗?” 秦风的瞳孔猛然收缩。含月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掩住口。可已来不及了,秦风露出轻蔑的冷笑,低下头专心绣花,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已经不存在了。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秦风没有对含月公主发脾气,也并没有特别表示出厌恶。但含月公主明显地感觉到气氛变了。被秦风如此厌恶让她很不舒服。晚饭后借着月光出去散步,想舒缓一下心情。周围的景色并不是完美无瑕的。但夜色掩盖了所有的不足之处,营造出一个美丽的夏夜。含月公主边走边想,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等。出来本来是舒缓心情的,可总是忍不住想自己的愚蠢行为,结果自然越想越郁闷。唉——她叹了口气,擦了擦额角。随便朝四周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好象迷路了。真笨蛋! 远方飘来一团亮光。含月公主立即想到了鬼火。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等火光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人打着灯笼,足不沾地般飘然行来。此人身穿绣满金线的大红女服,梳着万字髻,插满金钗银钿。却是五大三粗,一脸虬须。两只眼睛比灯笼还要亮。换作别人看到了这种怪人,肯定会大叫一声落晃而逃。换作以前,含月公主也会这样做的。可现在她想起秦风,反而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走近。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含月公主的双眼,搔首弄姿,声如洪钟:“我美吗?”“是的,你很美。”含月公主温和地说。她看起来没有丝毫言不由衷的样子。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对秦风这样说的。忽然觉得自己这分明是在作错误的妥协,又有些沮丧。那人非常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我这样也美?”“是的。没必要拘泥于世人的眼光。”他感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你也很美啊,小妹妹!”含月公主笑了笑。他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女人了,看来自己真是没有丝毫男子气。 “你虽然穿着男装,仍很美。”他满脸同情地说:“都怪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害得女人们出门只敢穿男装。”“不,我喜欢穿男装。”“什么?你喜欢穿男装?”他脸色剧变,脸上露出愤怒,一指朝她戳来。她立即浑身酸麻,动弹不得。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点穴。他伸手便来解她的衣服。她吓得差点昏过去。不过他只是脱掉了她的外衣,从自己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套鲜丽的女装,替她换上,又重新梳理她的头发,给她戴上了很多头饰。 第八章 魔头 他把含月公主打扮到不能再打扮了才住手,解开她的穴道,拉她到池塘边看倒影:“你看,这样不漂亮多了?”然后按着自己的胸口对含月公主说:“小妹妹,你要记住,我们女人,保持美丽最重要。”含月公主呆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人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含月公主在原地发呆了很长时间,想着:难道是妖怪? “喂——”含月公主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秦风已经出现在她身后,又穿了男装,绷着脸:“你这疯丫头,玩失踪啊。还穿得大红大绿,你该不会想投水吧。”“没……”含月公主刚开口,秦风忽然脸色大变,伸手拔下她鬓边的发簪,拿到眼前细看,含月公主很奇怪,想问他怎么了,可见他的脸色像见了鬼一样,吓得把已经到口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你这簪儿是从哪儿来的?”秦风急切地问道。“这是刚才一个很奇怪的人送的。”“你见到紫薇洞主了吗?这是紫薇洞中才有的冰泪石!你没怎样吧?四肢五脏都齐全吧?”“什么话呀?我好得很!” 秦风松了口气:“幸好……你见到她时怎么跟她说的?”“他问我他美不美,我说他美得很。”“她没怀疑?”“恩。还送了我衣服首饰。”“好险——”秦风用种很怪异的目光看着她:“你这丫头走的是什么运啊?怎么江湖上罕见的魔头你都能碰上?还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真是奇怪。”“那个男……人怎么了?” “她不是男人,她是女人。”“什么?”含月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天薇教的圣女。天薇教的圣女历来都住在天薇教的圣地紫薇洞里。所以江湖上都叫她紫薇洞主。天薇教有一门很厉害的护教神功叫紫薇神功,只有圣女能练。她已将紫薇神功练到第十层,仍不满足,竟把紫薇神功做了点改动,想让紫薇神功更进一步,没想到走火入魔,全身经脉紊乱,有了很多……男性的特征。”含月公主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她变成了男人?” “要是完全变成男人还好,她只是外形像男人,本质上还是女人,只是身形变得五大三粗,面容变得粗犷无比,还长了一脸树苗似的大胡子。这些胡子即使剃尽了,还能看见大颗大颗的茬子。”含月公主仔细一想,不禁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想来可惜,以前她还是江湖上第一美人呢,现在成了这副样子,也难怪她精神不正常了。”“她——怎么了?”“她离开天薇教,每天昼伏夜出,盛装打扮后出去,见到夜行的路人就问自己美吗。如果对方回答不美,或是回答‘美’时言不由衷,都会被她杀了。杀人的方式五花八门,什么扔下山崖摔死,投进蚁穴让蚂蚁咬死……酷毒非常。不过这几年很少见她出现了。,天还真是难得。”含月公主呆立了好久,最后黯然神伤,喃喃地说:“她终究还是怕人看怕人说啊。否则不会只在晚上出来。”秦风看了看她,感到很奇怪:“她怎么会没发现你是在说谎呢?你不像很会撒谎的人啊?”“谁说我在撒谎?我是真心实意的!”这对秦风来说更荒谬,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呢?”含月公主一怔,脸刷的一下红了。秦风似乎明白了,目光闪烁。她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脸都红亮了。“走吧!”秦风忍俊不禁。 秦风在前面走,含月公主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往回赶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秦风带她走了近路,路上坑坑洼洼,需要爬上爬下的地方还真不少。秦风总是顽皮地伸手要拉她。可她总是板着脸假装没看见。她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心里却越来越高兴。一次终于准备给他个面子,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秦风却是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把手伸过来。脸上立即泛起厌恶的神色,把她的手甩开了。含月公主一怔,像被人一巴掌扇到脸上似的,心里涌起无限的委屈,接着便火冒三丈:自己又那里得罪他了? 秦风的伤终于恢复到可以启程的程度。他们与平溪胜告别,并再次道了谢。平溪胜始终冷冷地不说话,但久久目送着他们离开。在他们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脸色还像是活着,等他们转过脸去时就像死去了。 秦风仍旧穿着女装。一手托腮,望着车窗外,那优雅的姿态在女人中都少见。含月公主看着却很不舒服。不是因为他扮女装让她恶心,而是她非常想念他穿男装的样子。但想起他的喜怒无常,又恨得慌,索性把脸别过去,不再看他想他。 对于旅途劳顿的人来说,茶馆真是天堂。含月公主靠在椅背上,舒缓她疲惫的腰身。一个说书人便走进茶馆,像大家团团作了一个揖。他看起来摸约三十多岁,一眼盲了,扬声说道:“今天我不给大伙讲那些陈年旧料,给大家来点新鲜的,我给大家讲个江湖上的大魔头的故事!”四周顿时叫好声一片。 “话说以前有一个绝顶高手,名叫缺德道人。这名字名副其实,他真的很缺德……”含月公主越听越入迷。这个缺德道人真是作恶多端,背叛师门,偷学别派武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就不说了,竟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活活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取胎儿的紫河车食用。十大高手捉拿他的过程真是惊险万分,曲折无比。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秦风肯定知道得更详细。她笑着向秦风看去,没想到被吓了一大跳:他满面怒容,眼睛里正射出逼人的寒气。 那说书人已讲到缺德道人被十大高手捉住,正待五马分尸,秦风忽然大喝一声:“住口!”震得茶馆里所有人的耳朵嗡嗡作响。大家都张大了嘴巴:怎么这么娇滴滴的女子会吼出这么雄壮的男腔?秦风“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大踏步朝他走过去。已完全是男子的姿态了。含月公主大惊失色,朝黑云看去,见她也是一脸茫然,估计也没见过秦风如此失态。 秦风走到早已惊呆的说书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拎了起来,目光像刀子一逼向他:“你说缺德道人作恶多端,你看见了吗?”说书人的脖子被勒,呼吸困难,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秦风不管这些,继续问:“你说缺德道人被十大高手捉住,你也看见了吗?”说书人的脸已经紫了,悬空的双脚乱蹬乱踢,眼看就要不行了。含月公主他们见势头不好,连忙冲上来:“秦风!”“秦风大人!”“秦风大人!在这里杀人会引来麻烦的!” 秦风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五指一松,说书人像一滩烂泥似的摔到地上。秦风冷冷地说:“你最好长个记性:乱说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可是要丢命的!”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店外走去。含月公主他们赶紧跟出去。赶了段路之后,他忽然叫黑云停车,走进森林消失了大半天,回来时已经穿了男装。刚才他在茶馆的惊人举动想必已经传开,再穿着女装恐怕会引人注目。他换上男装之后和女装的样子颇有差距,不仔细看应该认不出他来。 天晚了,附近没有旅馆,他们便找了个地方露营。秦风一下车便窜进了树林,找了一棵树,高高地站在树顶上,已经有些寒冷的晚风把他鬓边的两缕长发直直地拽向脑后。含月公主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有些心酸,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本能地猜到他肯定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她不想就这样在旁边看着,便拽着树枝向上爬。刚爬了一半秦风便发现了她,飘到她上面的树枝上站着,绷着脸:“你上来干吗?这么好奇吗?”“我……”“算了,”秦风坐到树枝上:“就告诉你吧。省得你胡猜乱想。”他忽然垂下眉目,神情哀伤。顷刻之后,又抬眼看了看天空:“你认为我今天为什么这么失态呢?”“我想也许……缺德道人是和你……很亲近的人。”“对啊。除了我爸之外就他和我最亲,他是我师父。” 含月公主虽已猜到缺德道人应该和秦风关系密切,但万万没想到他竟是秦风的师父,大惊之下使岔了力,把脚下的树枝踩断了,“刷”的一声向下坠落。秦风一把把她拉上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一定很惊讶吧,肯定想我怎么会拜那种人为师,个性是不是有问题,帮没帮过他干过坏事,是吗?”“没……”“其实别人怎么看我我不是很在意的。只是,我无法忍受别人这么说我师父。”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天,悲哀、自豪和怀念在他脸上凝结:“我师父,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不,应该说是真正光明磊落的男子汉。” “那……那些全部是诽谤?”“也不全是。只有背叛师门,偷学别派武艺是真的。”“啊?这虽然有点不好,但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你们当然这样看了,但在江湖中人眼里,几乎没有比这更大的罪恶。我师父,其实没有恶意。他只是个武痴,看到高深的武功就想修炼,就像嗜酒之人喜欢喝酒一样。他并不想通过武功获取任何利益,达到任何目的。他只是单纯地想修炼而已。当年他只用三年就修炼完他所在的门派的武功,不仅没有满足,反而觉得饥渴万分,觉得天下武功如茫茫大海,他却只饮到了一滴,那有就此罢休的道理?便想修习别派武功,但江湖上门户之见很重,要修习别派武功,不但要离开本派,还要被骂成‘欺师灭祖’。可他实在抑制不了学武的渴望,只好逃出师门。江湖上把这种行为叫做‘破门出山’,可以说是人人唾弃。因为他破门出山的名头很快便在江湖上传开,所有的派别都不愿收他入门,他只好偷学别派的武功。几乎所有名门大派的武功秘籍都被他盗走过。而且他盗得武功之后还不是有样学样,而是将各类武功融会贯通,新创一门武功,更招人恨。各大派恨他入骨,自然会造谣诽谤他。其实,我师父……他是个很慈悲的人,又善于控制自己,你能想象吗?他从出道到死,没杀过一个人,与人动手顶多废掉他的武功。”“含月公主不禁肃然起敬,想想自己,虽然不会什么武功,也算杀过一人了。虽然不是自己亲自动手,也和自己亲手杀死的一样。 秦风接着说:“和他相比我就差劲多了,虽然很克制,可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以前我和我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也经常看到些无知妄人骂我师父。我师父总是一笑置之,也不让我跟他们计较。师父三年前去世了,还特别叮嘱我以后不要和传他谣言的人为难。说自己一生盗人武功,缺德至极,被人骂几句也没什么。可是……可是我就是见不得有人说故去之人的坏话!!!”秦风咬了咬牙,脸上的神情瞬间扭曲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像被微风吹过的湖面,微皱之后又恢复平滑。他仰天长叹一声,辛酸地笑笑,一滴眼泪冷不丁地从眼角划出,在夕阳的映照下绽放出五彩的光芒,转眼消失在绿叶嫩枝中。含月公主鼻子酸酸地,也想流泪。她想她会永远记住这抹夕阳,和夕阳里的这滴眼泪。秦风见她露出同情的目光,眼下的肌肉一抽,忽然露出无比憎恶的表情,冷冷地别过脸,飞身下树,把含月公主晾在树腰。含月公主呆了半晌,只好慢慢地自己爬下去。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时候,她看见秦风正站在树下,双臂微张,看来想接住她。她并没有就此跳向他的怀抱,还是紧紧抓着树枝,自己攀爬下来。离地面还有一尺多高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下,还是栽倒了地上。屁股摔得好痛。秦风笑了起来:“活该!谁叫你逞强。”含月公主撇了撇嘴:“谁知道你会不会忽然闪开。你不知道自己喜怒无常吗?”秦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强笑道:“很苦恼吧?”含月公主把脸别向别处:“哪儿会。我可从来没放到心上。如果这点小事也放不下的话,还怎么当领袖?”秦风的脸色忽然阴霾起来:“你这么想当领袖吗?”含月公主鼓着嘴:“我知道自己还不行,不过我会努力的。我可是必须要当领袖的!” “哼哼哼!”秦风冷笑了几声,忽然闪电般扑了过来,两手撑在树上,把她围在中间,诡异地笑着,目光里充满了无限恶意,让人心底发寒。他背对着夕阳,脸被染上了一层浓艳的酒红。很邪美。也很可怕。 他喃喃地开了口,声音渐渐细不可闻:“这么说,你会为了你的目标付出一切了?即使……”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猛地收紧:“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含月公主眼睛突出,舌头也伸了出来。她已经窒息了。却没有挣扎。她的手脚已经像被捆住了似地动弹不得。她已经完全被他的杀气摄住了。秦风的目光越来越冷酷,恶意也越来越强:“或者……牺牲掉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也无所谓呢?”指尖在她的领子上轻轻滑过。她穿着高领的衣服,领子上五花大绑的全是带扣。他的手指上竟然像有刃口一样,所到之处带扣无声地裂开,她的脖子上也出现一条淡淡的红痕。她直直地盯着他,已经魂飞魄散。 “哈哈哈!”看到她惊恐万分的神情,他忽然放开她大笑起来,刚才的恶意和杀意一扫而空。看他那副样子,活象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她忙用手掩上领口,错愕万分。“回去吧!”他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她还愣在那里。刚才他是在开玩笑吗?那么浓重的杀意和恶意。就算是开玩笑,也太严重了吧? 走回露营地时,司马空鹤正低着头收拾柴火。见到他宽厚的背影,含月公主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几乎冲口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但就在话要溜出嘴边的一刹那,她改变了主意。用头发挡住破掉的领口,一句话也没有说。 以后秦风对她谈笑如常。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却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尤其想起他划开她领口的那一幕,她心里就翻江倒海似地不舒服,极羞极气:“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又是一个傍晚。他们到了一个寺庙。虽然经过修葺,但它的墙壁乌黑,看来不久前也一定遭受过战火的洗劫。饶是如此,寺庙里的和尚仍有不少,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含月公主他们一行人穿的都是男装,和尚们以为他们都是男人,在接待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空出了两间禅房给他们住。含月公主和黑云自然住到了一起。好久没碰到过被褥了。含月公主一倒头就睡着了。 月明星稀。无垠的旷野中,一名少年在急冲冲地赶路。他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身上的衣服华丽却已经破破烂烂,一只鞋子也不见了。不知道有多少锦衣武士在追捕他。虽然他们捉到他后不会拿他怎样,还会恭恭敬敬地请他“移驾”,他仍像惧怕瘟神一样惧怕他们。他不想再回到父亲身边了。他和父亲是两个世界的人。父亲的世界太可怕了。父亲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还在强迫他进入他的世界! 他就是桓武太子。当年他的父亲拿云国主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样是个刚刀般的好男儿。可惜事与愿唯,他既懦弱又慈悲。拿云国主很恼火,不愿向命运低头,而是发誓要将他培养成和自己一样的男人。这次地方上有人反叛,他亲自带兵把叛军扫平了,把这个草包也带来了,让他亲眼看看什么是战争。桓武太子显然无法接受这铺天盖地的血腥。拿云国主很生气。但没有就此干休,反而给他上了一堂更严酷的课——观看对乱党余孽的处决。 平叛者总是喜欢捉拿余孽,拿云国主更是如此。斩草除根一直是他所崇尚的。他把所有和乱党有关系的人都抓了起来,大部分是老弱妇儒。他叫人把他们都集中在一起,有的处以火刑,有的斩首,有的活埋。桓武太子被这个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吓呆了,大叫,干呕,最后冲进刑场踢打行刑者。拿云国主大怒,将他拖回来鞭打了一顿,大吼:“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儿子?”桓武太子只能在心里哭泣: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当天晚上就逃走了。 第九章 草 包 吧嗒!他不小心被绊倒在地。他已经筋疲力尽,干脆不跑了,躺在地上,仰面看着月亮。今天的月亮好大好圆。他忽然感到了浓重的辛酸。那个因为自己的幼稚而死的女孩叫作含月吧。他至今还记得她白衣溅血的样子。她现在……还好吧?肯定幸福地住在天堂里,和她的家人一起……忽然一道黑气划过满月,他的心头猛地一颤:好不祥的预感! 一道寒气贴着含月公主的脸掠过。她立即被吓醒了,一睁眼,竟发现一柄匕首就插在离自己脸颊只有一寸的地方。“轰”的一声一个黑影倒在床边,又一个黑影扑了上去,把一道寒光插入他的喉管。含月公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黑云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匕首:“你没事吧?”含月公主见倒在地上的竟是本寺的和尚,禁不住又惊叫起来。黑云沉着嗓子说:“这个家伙想趁我们睡着时杀了我们。这是个黑庙!”秦风和司马空鹤冲了进来:“没事吧?”他们身上也沾有血迹,看来也遭到了袭击。外面忽然变亮了,一大队和尚拿着武器和火把朝禅房冲了过来。 黑庙——寺庙受到战争的波及,出家人逃出寺庙后,空掉的庙宇就成了土匪强盗的栖身之所。他们假扮成出家人,一来可以躲过官府的追捕——一旦出家,等同重生,官府一般不对出家人进行追索。二来可以更方便地打劫路人。这座寺庙在拿云国主平叛时受到波及,和尚都逃了,之后便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和尚们面目狰狞地扑过来。秦风叫黑云保护含月公主,然后和司马空鹤拔剑迎敌。黑云在含月公主耳边说:“自己保护自己!”含月公主一怔,黑云脸绷得紧紧的:“别告诉我白教你了。”含月公主会意,朝她笑了笑,也拔出了剑。 和尚们虽然人数众多,但武功都不高,估计只是些附近的流寇。秦风和司马空鹤已砍倒了十几个。黑云持剑架住一个和尚的大刀,把一个较瘦弱的让到含月公主面前。那和尚哇哇大叫着举刀直劈。一瞬间含月公主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世界瞬间寂静无声,学过的招数竟一个也记不起来,竟像没了感。,刷!敌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她惊讶莫名:自己竟然已经把敌人砍倒了。砍倒一个敌人后她心中陡然充满了勇气,脑子也逐渐清晰起来,学过的招数一个接一个地涌上心头,使起来行云流水,又是两个敌人倒在地上。 一群和尚呐喊着将秦风和司马空鹤围在中央。顺间便被打散,正当他们大叫着后退时,七个黑影闪电般地扑了过来,秦风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将司马空鹤推出数丈,转眼便被这七个黑影围在中间。 就着火光,秦风看到这七人是带发头陀装扮,脸色青灰,脸上僵僵的没有表情。秦风挺剑向一个较瘦弱的人刺去,那人挺剑架住,左边一人挥刀砍向他的左肋,右边一人持枪直刺他的右腰。背后劲风凌厉,又有人持大锤来袭。动作奇快,速度一致,配合得天衣无缝。秦风大骇,侧身急闪,从右后方急滑出去,“哧”的一声,右肋衣服被划破一个大口子,后背也被大锤带到,起了一大片瘀痕。秦风从没有如此侥幸地逃得性命,后背陡然起了一层毛汗。见他们动作僵硬有如僵尸,行动出招却异常灵活,脚下似乎踩着八卦方位,忽然想起:莫非他们是七人御前!? “七人御前”是一伙残酷透顶的杀手的名号,来自于一个各国都普遍流传的怪谈。传说以前有一个小国被灭时,有七个忠心耿耿的御前侍卫护卫年幼的王子逃进深山,躲藏一月之后还是被敌方找到,王子被害,他们也被吊死,心中怨恨,死后便成僵尸出来作怪,通常会在凌晨时分排成一队,在旷野中游荡,遇到它们的人全被撕碎吃掉,远远看到它们的人也会在三天之内暴病而终。是最可怕的一则怪谈。后来有七个武功高强的杀手肆虐江湖,杀人无数,凶残至极,因他们不苟言笑,武功怪异而行动僵硬,宛如僵尸,别人便送了他们“七人御前”这个外号,意思是他们和鬼怪一样可怕。 七人御前因恶名太盛,终于招来了各国国主的恐惧和仇恨。三年前拿云国主曾带兵三万讨伐他们。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没有对抗千军万马的本事,更何况拿云国主为了巩固统治,也招募了不少高手。他们被围剿之后音信全无,江湖上都认为他们已经死了,没想到他们竟躲在这种小庙之中。 当!秦风把其中一人的刚刀震上天去。他已经使出了无德十三式,但仍讨不了多少便宜。那人刚刀脱手后毫无惧色,一双肉掌向他推来,旁边一人帮他接住刚刀,待他被秦风一剑逼回后将刚刀塞到他手里。接着又有一人持剑向秦风后背直刺。秦风回剑挡开,后背和腋下又再度遭袭。秦风长啸一声,长剑向四周攒刺,晃成一道圆弧,使出一招“天绝地灭”,将七人全部逼退数步,方才脱险。 秦风发现若分开来看,这七人中任何一人都没有太高的武功,单打独斗未必是他的对手,只是他们七人联手时出招、走位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连兵器也长短互补,聚合在一起就有了无比强大的力量。秦风渐渐落于下风。 砰!秦风后背被大锤打中,喷出一口鲜血,接着左肋又被刺了一剑,幸亏他负痛闪避,入肉不深。含月公主等人,尤其是黑云,见此情形想来相帮,可是已被其他和尚牢牢缠住,就是抽不开身。 秦风又用“天绝地灭”将那七人逼开,脑中一晕,险些瘫倒。五脏六腑剧痛难忍,左肋伤口流血不止。看来只有先干掉一人,破坏他们的圆阵才有生路。他使出一招“石破天惊”,向一人咽喉直捣,原本打算拼命,可看到他毫无生气的眼睛时忽然非常恐惧,招只出了一半便生生顿住。一人手持大锤援助同伴,没想到秦风会忽然停止,走位不准,七人阵顿时出现破绽。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秦风心头忽然一片明亮:他们之所以能配合得天衣无缝,是因为他们算准了我的每一步行动,他们不可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只是在根据常规推算而已,如果违反常规…… 秦风向左边胡乱刺出一剑,动作虚浮,没有丝毫劲力。这七人料定他必是诱敌,定有厉害的后招在后头,纷纷取守势。没想到秦风招出了一半便身子一挺倒在地上,七人愣了愣,行动有了瞬间的停顿。没想到秦风就地一滚,长剑一挥。“嚓”的一声大响,七人中有六人的双脚全被削断倒地,只有一人侥幸闪避。秦风见有一人闪开,暗叫不好,连忙跃起。 那人荷荷怒吼,持刀向秦风直斩,秦风持剑相迎。背后忽有一鼓大力袭来,身不由己地向前直扑,竟似要把喉咙送给那人割似的。原来手持大锤之人虽然动弹不得,仍飞锤出去打中秦风的后背。他使尽了毕生之力,锤一脱手便力尽而死。 秦风眼看就要撞到刀刃之上,忽然一股鲜血喷到脸上,眼前一片猩红,一头撞在地上。跳起之后发现自己没添新伤,一抹眼,赫然发现那人已被劈成两截,一个面目惨白的黑衣人站在尸体旁,正冷冷地盯着他。 盗神。秦风心头顿时一片冰凉:自己已伤重虚脱,竟又遇见这么难缠的对手。 盗神尖声打了呼哨,秦风顿觉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拔起,向上一看,竟是一头三丈来长的巨鹰。盗神跳上鹰背,巨鹰双翅一拍,向上直升。 含月公主见秦风转眼间要被掠走,脑中一片空白。恰巧秦风的双脚在自己眼前划过,想都没想便双手抓住。接着手腕一痛,脚下一空,也被带了起来。转眼间已被带到空中。觉得自己全身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莫名,手腕发软,似乎马上就要掉下去,秦风抬脚将她拉近,牢牢抓住她的双手,想说话,没想到刚一张口就喷出一团鲜血,直滴到含月公主的前襟上。含月公主有了种非常强烈的自我嫌恶感,差点掉下泪来:自己又当了累赘。又是一滴鲜血。和她的眼泪一起滴落。是秦风肋下的伤口。她甚至想大叫:别管我了,把我扔下去算了。可风已灌得她无法张口。他们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崖顶。崖顶上有一座木屋,还有一个巨大的鹰巢。看来是盗神的住处。大鹰把他们扔进了一个山洞,接着“砰”的一声,洞口被盖上了铁罩。看来这里是牢笼。秦风受到震颤,又吐了一口鲜血。含月公主虽然也摔得够戗,仍在第一时间抢到了他的身边,撕下衣袖给他裹伤。 盗神从洞口探出头来,脸上带着莫可名状的微笑:“你们感情还真是深厚。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分开的。”秦风笑了笑——这么危险的状况下他还是能笑出来。只不过如此苍白的脸上绽出笑容,就像白纸上停着一滴鲜血:“什么意思?”“如果你在比武中死了。我会让她给你陪葬。”“比武?”“是。上次太不规范了。我今天要和你好好地比一场。如果我死了,尸体任你处置,如果你死了,我会妥善地安葬你们。”“你倒是挺好心,不过她和我不是死要同穴的关系——”“不用装了,我知道你想保护她。人是会变的,她在你死后肯定会变心,还不如一并把她带走。” “我和你死在一起没关系。”含月公主淡淡地说。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脱口而出。“你这笨蛋——”秦风哭笑不得。盗神哈哈大笑起来:“你看她都这么爽快,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不是这个问题,”秦风抬头冷笑道:“我现在伤重不支,什么‘比武’,根本是趁火打劫嘛。”“这我当然知道。”盗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糊糊的瓶子:“这是我的祖传秘药,你那种伤口,涂上后一天就可痊愈,”把瓶子掷到秦风面前,“我知道你也受了内伤,你可以运功疗伤,要多久都行,什么时候状态最好什么时候跟我打。”秦风狐疑着打开瓶子,闻了闻。清凉芳香。看来不是毒药。也许他真是想公正地来场比武。否则直接动手杀他就行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来一次公平的比武?上次忽施暗算的人可是他呀。得了便宜还在卖乖? 太阳升起,又落下。秦风已经不间断地打坐了一个白天。他肋下的伤口已痊愈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浅浅的一道。内力也恢复了不少。盗神的伤药还真是灵啊。肚子已经饿得受不了了,便收功睁眼。盗神早已用吊篮送了些食物下来。含月公主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片火腿夹肉,然后远远避开,缩在山洞的角落里。秦风奇道:“你这是干什么?”含月公主撇着嘴:“谁知道你会忽然做什么?”不由自住捂住了领口。秦风明白了,失声而笑:“我那是开玩笑!你还记着呢?”含月公主涨红了脸:“就算是开玩笑也太严重了!你是男人呀!男人!怎么可以解我的领子呢?别以为穿上女装就是女人!”这句话触动了他们刚见面时斗嘴的焦点话题,秦风不禁哈哈大笑:“既然这么怕我,干吗还要跟来?还说跟我一块死没关系?”含月公主鼓着眼睛说:“那是我太自不量力,还想救你来着。再说我也是有血性的!也要讲道义。”秦风暴笑起来。含月公主恼羞万分:“有这么好笑吗?”秦风忽然敛容,温柔地看着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走的。我不会让你少一根头发。”含月公主呆了呆,忽然觉得他无比的安全可靠,一阵暖流从心底冉冉升起。所有的恐惧,在这一瞬间都被冲淡了。 “盗兄!”秦风提气高叫:“现在就开始比试吧。”“你状态好了吗?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哦。”盗神笑着打开牢笼,放他们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喜欢笑了。尽管他的笑容不好看。“当然,”秦风伸了个懒腰,一副精神足足的样子。“不过,”他狡黠地笑了笑:“我希望来个全面的比武。”“行!你要怎么比?”“你脚力怎样?”盗神简直从心里笑了出来:“你说呢?我是干什么的?”“那好,我们先比脚力,如果你能追上我,我再和你比武!”“到这时还耍什么赖皮啊?全面比!”“你要是连脚力都比不上我,还和我比什么武啊?”秦风尽力作出鄙夷的样子,略施激将。盗神果然中计,大声说:“好,我们就比脚力!”他自认轻功天下无敌,绝不可能追不上秦风。 “爽快!”秦风看了看那头巨鹰,故意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我只是不太放心那位。”“你尽可以放心,我不会作弊的。”秦风还皱着脸。盗神只好拿铁链锁住巨鹰:“这下行了吧?”“好!”秦风纵声长笑,从悬崖上窜了下去。盗神赶紧跟上。两人在绝壁上左右腾挪,如履平地。 秦风当年跟着缺德道人学艺时,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缺德道人经常带着秦风盗人秘籍,真正神不知鬼不绝的时候是很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被人发现后追着跑。他不想杀人,又不愿交出秘籍,就只能跑快点了。他专门为逃跑创了一门功夫,讲究巧劲,跑起来快如疾风,又像闲庭信步一样省力。为了嘲弄自己,他给这门功夫取名叫作“落花流水”步。 秦风很快和盗神拉开了距离。他完全可以甩掉他,却没有这么做。他想把盗神带得再远一点。他仔细估量了自己和盗神的实力。他们的武功应该是在伯仲之间。他们要是老老实实比武,恐怕得在三四百回合后才能分出胜负,上次是盗神先忽施偷袭,他之后又攻其不备,才让比武过早地结束了。他的伤虽已基本痊愈,但气力衰弱,根本打不过盗神。要想打场大战,还得再休息几天。虽然盗神说要和他公平比武,但此人心性难测,保不准会不会因为等不及而对他们忽下毒手。如果他死了,含月公主也活不成。这个笨蛋硬以为他们是对鸳鸯,非叫她陪葬不可。他便想了个办法:先把盗神带得远远的——把他累得精疲力竭后甩在哪里,再折回来救走含月公主。 秦风估计他们已差得很远,盗神也该没什么力气了,便渐渐放慢了脚步。随便一回头,竟发现盗神已经追了上来。真奇怪。刚才还不见人影呢。他连忙加速,狂奔一阵之后,刚放慢脚步,盗神又追了上来。他只好使出了真工夫,飞驰之时,偶然回头,竟发现盗神仍紧紧地跟着,头扭着,表情痛苦,嘴边流出白沫,也顾不得擦。显然是在拿出吃奶的劲狂追。秦风大惑不解,索性停了下来。盗神一头栽倒,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口中不断泛出白沫。 “你这是何苦啊。”秦风皱起眉头。“我一定要和你比武!公平的!”“哎呀——上次耍滑头的明明是你嘛。”“就是这样我才要再比一次!我不要当草包!”秦风怔了怔。盗神咳嗽连连,表情苍凉:“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输过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会输……承受不了这种恐惧,就……最后还是输了。从那以后我一直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秦风皱了皱眉,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不是吧——你有那么难过?”“是的!”“其实……如果你和我堂堂正正地比武的话,也未必会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定要再比一次!”“可是你也未必会赢啊。”“无所谓!只要自己尽力了,死掉也甘心!如果你还是男人的话,就再跟我比一次!真正的生死相搏!”“犯不着吧?比武非要你死我活吗?”“求求你!”秦风盯着他看了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秦风收住笑容,眼中射出了犀利的光:“你十岁的时候武功怎么样?”“我还没学武呢。”“我可已经有了不少本领。如果对打的话,你肯定会死在我手里。”“那又怎样?现在又不是以前。”“是。可现在又何尝不会变成以前呢?” 第十章 错 爱 “什么意思?”盗神睁大了眼睛。“我们都还很年轻。武功上都有无限的可能。谁都不能断言我们最终会有多强。现在把命拼掉,岂不是很可惜?”盗神双目代睁。秦风所说的是他从没想过的。听秦风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辽阔的新天地。秦风的语气愈发豪迈:“所以现在拼个你死我活,不管后果是什么样,都是没意义的!”盗神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倒也有点道理……等一下!”他忽然激动起来:“你还不是想逃避比武!”“我没有打算逃啊。”秦风的脸上泛起像漫天飞舞的乱云般的豪气:“我们干脆十年比一次,每次都不要把对方干掉,给自己和对方留下可能,看看最终谁更强!”“好!”盗神大声说。他显然受到了感染,激动得浑身发抖:“我一定会遵守誓约的!”秦风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会,只要没死,我一定会去找你!”盗神“刷”的一下挥袖擦掉口边的白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就开始第一次比武吧!”秦风耸了耸肩:“我看不必了吧。你已经成了这样,我的伤虽然好了,气力显然还不足。现在比武显然不公平嘛!”“哈哈哈!也是!”盗神呆了呆,接着大笑了起来。天已经亮了。他的笑容不再阴晦和压抑,已变得和洒在他身上的阳光一样透明和灿烂。 他向秦风伸出手:“你将是个好对手!”秦风微笑着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也将是个好朋友!”盗神浑身一颤,瞳孔也随之收缩——“朋友”这个词汇,显然对他太陌生了。秦风眉毛一扬:“不是吗?”“对!对!”盗神的眼底竟泛起了泪花,飞快地用袖子擦尽了,不小心又溢出些儿。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盗神的山头。被锁在铁链上的巨鹰见两人转眼成了朋友,十分惊讶,如果鹰也能有表情的话,应该能被称作“张口结舌”吧。不过它过了片刻就拍着翅膀厉声啼叫起来!盗神脸色变了变。他知道爱鹰这是有话要说。忙搜寻不对之处。秦风却已拉长了脸。他发现一个要命的事情,含月公主不见了。 两人把山头细细地搜寻了一边,没找到含月公主,倒发现了一行可疑的字迹,用胭脂刺在树干上:“你太过分了!我把那个女人带走了!随便你来不来找我!” 盗神像遭雷打一样僵住了,长脸刹时羞得彻耳通红。秦风怀疑地看了看他:“该不是……是你的女人跟你闹别扭吧?看这情况,她显然把那丫头当成情敌掠走了!”“哪有!谁说她是我的女人了!”秦风更加怀疑。盗神也更加窘迫:“只是她暗恋我,和我没关系!”他声音忽然高了起来,说话也走了调,忙不迭地把脸藏起来。他在秦风怀疑的目光里无所遁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盗神看起来很酷,却出奇的老实呢。 秦风一双眼睛挤成了月牙状,目光像钩子似地向盗神抛过去,想钩出所有的秘密:“她一定挺漂亮的吧?也很有个性?”盗神的脸越发红了,似乎要滴出血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算是……吧。”“也很善良?”“恩。”“你不怎么喜欢她?”“当然!我一点都不喜欢她!”盗神又高声说,越发显得心虚。“那……是因为你心另有所属?”“怎么可能!?”“那就是她配不上你?”“当然不是!”盗神已经脸红脖子粗了。“那你还嫌弃什么?”“我——我配不上她!”“她既然瞧上你了就没问题!”“不是!如果……如果她知道真相之后,肯定不会再喜欢我了!”秦风露出兴奋的坏笑:“你对她干什么了!?”“你别胡思乱想!我什么都没干!”他扯着嗓子鬼嚎,头上青筋都暴出来了。秦风用小指抠了抠耳朵,慢条斯理地说:“干什么呀?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盗神为了防止秦风把这件事想得不堪,只好坦白从宽,神情忸怩之极:“她……是天下第一镖局天威镖局总彪头孙威的女儿,她叫……孙雨浓,”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她的名字,“那天,她姐姐出嫁,她去送亲,为了显摆,在衣外套了件珍稀无比的珍珠衫。我这个喜欢搜集宝物的人当然有兴趣,志同道合的人也有不少。那天我去得晚了些,已经有人抢先动了手。你知道,珍珠衫是个很脆弱的东西,不能受到丝毫冲击,我先把围攻她的人打退,把她拉走,想再找个清静的地方慢慢把珍珠衫剥下来。没想到那帮盗贼死缠烂打,追着我们不放,我只好把他们全宰了。好不容易清净下来了,还没动手,她老子就带了几十个高手冒了出来,我当时愣了,没想到她告诉他们我是‘救了她的命的少年英雄’,显然弄错了,”“你就承认了?”只有这样呀。后来……没想到,她竟爱上了我,还上天入地地追我,搞得我快要疯掉了。” 盗神说完后立即陷入了无声的尴尬。脸上的伤疤都涨红了。偷看秦风,发现他的眼睛已经弯成了一条线,正竭力稳住发抖的嘴角,便悻悻地说:“想笑就笑吧!”“哈哈哈!”秦风立即不客气地冲他大笑起来。盗神像被火烧到了屁股似地暴跳起来:“别这样笑!”秦风立即换了张正经的脸,嘴角还是忍不住抽动,最终还是笑了出来。盗神懊丧无比,一句话也说不出。 “哎,你喜不喜欢她?”秦风终于止住了笑。“不——”“别装了,我能看出你很喜欢她。”盗神看了看秦风,又准备大吼,但发现他已没有丝毫顽劣的神情,便低下了头:“我——毕竟骗了她。”秦风笑了笑,一副良师益友的样子:“你之前想过骗她吗?”“怎么可能!?我又不知道会有那种情况!”“以后你会骗她吗?”“当然不会!”“那不就结了嘛!”秦风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记:“以后对她真心就好,就当自己是真心救她!人有时候就要糊涂一点!”“可是——”盗神还在犹豫。秦风嘴一撇:“好了!我先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你再慢慢琢磨,先帮我找她吧,心怀嫉妒的女人可是很可怕的!如果她对那丫头痛下毒手你可要负全责!”“她不是那样的人!”“好了好了,先带我去找吧!”“她绝不是那样的人!不信你去看!” 盗神很快找到了孙雨浓,不仅仅是因为他善于追踪。他真的很了解她的行动规律,显然很喜欢她。因为只有喜欢她,才会观察她,注意她,了解她。他们发现她时她正坐在一个面摊边吃面条,若有所思,表情呆滞,饶是如此,仍能看出她灵秀无比。她看到他们时大惊失色,面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呆了几秒之后,竟转过身把脸藏起来。盗神呆呆地不知怎么办,脸又羞红了。秦风在他背后拍了一把,他才怔怔地走过去:“你好……你好吗?”孙雨浓连忙转过身来,头还是低着,声音也很低:“我……很好,你好吗?”秦风非常惊讶。从她留言的泼辣劲来看,十有八九是个活泼刁钻的女孩,见面之后肯定会又叫又骂,没想到竟会腼腆成这个样子。 和她面对面显然让盗神手足无措,竟拉了秦风打岔:“这是我新交的朋友秦风。”“你好!”孙雨浓的窘迫也减轻了些。“你很雷厉风行啊。”“怎么说?”“这不,一怀疑他有新欢就立即动手啊。”秦风坏笑。孙雨浓的脸忽然变得没有一丝血色。盗神捣了捣秦风,秦风假装不知,继续说:“快把她放回来吧。她是和我一起的。”这个“一起的”,其实十分暧昧含混,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和含月公主是一对的。这样才好消除孙雨浓的疑惑。没想到孙雨浓失声叫了出来:“什么?她和你一起!?不可能!她不是人!是鬼!”“说啥?”秦风和盗神都愣了,眼瞪得有铜铃大。 几个时辰前,天还没有亮。含月公主怔怔地坐在山崖边,看着秦风离去的方向,她很为他担心。一种窒息的感觉一直掐紧她的喉咙,脑中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她真的搞不懂自己的心情。每次想起来他的可恶,不管隔了多久,都会被气得半死。但他一旦遭遇危险,自己每次都担心得要死,仿佛他对自己很重要似的……重要?一想到这个字眼,她的脸忽然火烫起来,虽然身边没有人,她还是有了找个地缝藏起来的冲动。 “哼!”含月公主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去。月光下俏生生站着一个人,梳着两条大辫子,一身红衣,是个很美丽的小姑娘,大概十八九岁。她充满稚气的脸上正笼着一层寒霜:“你是他什么人?”含月公主怔住了,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那少女怀疑地说:“该不会是他相好的吧?还穿着男装。想掩人耳目吗?”含月公主忽然想起,这是盗神的家,她肯定是来找盗神的,忙说:“你是来找盗神的吧?我是他的……呃,朋友。”少女柳眉一竖,气愤无比:“你骗谁?孤男寡女的,你既然一个人在这里,和他关系就不会单纯!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她脸涨得通红,双脚直跺,只顾在那里发脾气。含月公主呆看着她。那女孩折腾了好久,气势汹汹地向含月公主一指:“站着不许动!”走到一棵树前,用发簪沾着胭脂,飞快地在树干上刺了一行字,然后冷不丁地扑过来抓住含月公主,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含月公主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眼被风灌得睁不开,耳边风声雷动。顷刻之后脚底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往前急跌,多亏被那少女拉住才没有跌倒。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已到了崖底,竟毫发无伤。那少女拉了她便走,速度极快,她跟不上,几次跌倒。前几次那少女不管不问,后来见她的膝盖上渗出了血,便再也狠不下心,让她坐下休息,还拿出伤药叫她自己敷。少女冷冷地看着含月公主敷伤,恨恨地说:“真看不出他喜欢你哪一点!武功这么差!我可是专门为了找他才苦练轻功的,没想到他……真过分!”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眼中滚下几滴硕大的清泪。含月公主从眼角偷看她,心想这丫头真武断得可以。不过说起来,她可真看不出盗神有啥可爱之处。这姑娘看起来很正常啊,怎么会爱上盗神呢?不过当务之急是怎样才能澄清自己和盗神没什么关系。,个问题可以以后再研究。 “啊!!!”一声凄厉的大叫声传来。她们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华服少年指着含月公主,惨叫着栽倒在地。那少女走过去一探究竟,含月公主已经呆在那里。是桓武太子。 那少女走到桓武太子身边蹲下:“怎么了?”桓武太子眼直直地盯着含月公主,整张脸都扭曲了:“她、她、她是鬼!”“什么?”少女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接着整张脸都开始跳了。“她、她……我亲眼看到她服毒身亡的!亲眼看过她的坟!”桓武太子双目大睁,眼珠都快要掉出来了,浑身不断地抽搐,少女见他惊恐的样子不像假装,心里也有点发毛,朝含月公主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含月公主淡淡地说:“他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啊!”少女的脸顿时没了血色,壮着胆子喝问:“你……你怎么会在他那儿?”“他偷了我的随葬品,我来索他的命。”含月公主仍旧淡淡地说。月亮爬进了云层,四周混沌一片。臃肿的和细长的黑暗在树丛草间不停地蠕动。一团混沌还可以看到含月公主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少女忍不住倒退几步。含月公主的笑容更加诡异,忽然身子一扭,栽倒在地。少女虽然很怕,还是犹豫着上前试了一下她的鼻息。 已经没有气息了!“啊!”她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跳了起来,连连甩手,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等她逃得不见人影,含月公主一骨碌爬了起来。心想这少女真是不谙世事。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场戏演得很烂。这家伙竟然被骗过了。 含月公主偷看了一眼桓武太子。他还是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她想乘此机会赶快逃走。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桓武太子叫道:“等一下!”含月公主极不情愿地回过了头。也许她该头也不回地逃走。这样才像鬼魅。可她已经回过头来。桓武太子在出声叫她之前恐惧万端,可在叫她之后却像下了莫大决心似地镇静下来。 “你好吗?”桓武太子的目光清澈飘忽,像空中漂移的月光。含月公主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紧抿着嘴没有回答。“为什么不到天堂去呢?和家人团聚多好啊。”桓武太子的目光中充满了悲悯和惭愧——由衷的。“我能上天堂吗?”含月公主悲苦地笑了笑,更像在哭。“是啊。除了你还有谁能上天堂呢?”含月公主掉下两滴眼泪,低低地说:“天堂很好吗?我不想去那儿。去那里就把和人世所有的联系都断了。我对这个人世……还是很留恋的。”她并没有假装悲伤。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已死的人一样了。“那也好啊。像风儿一样自由。”桓武太子怅然地笑了笑。 的的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桓武太子如梦方醒,对含月公主说:“快藏起来!”说罢一头冲进草丛里。含月公主连忙也躲到一丛灌木后。一队锦衣卫疾驰而过。桓武太子从草丛中出来,勉强朝含月公主笑笑:“这是我父亲派来抓我的!”见含月公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又解释说:“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不打算再回去了。”一提到他的父亲他就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忽然跪下来,头顶到了地面:“对不起!对不起!为我父亲对你的家庭做的事,还有,我害死你的事,一并向你道歉,恳请你原谅!”含月公主本想说:“不是你害死我的,你不用自责,你的父亲的错误不用你来承担。”可是只哽咽着说了声:“没关系”就泪流满面,像被眼泪呛到了似的再也开不了口。 桓武太子就这样像凝固了似的把头抵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来。含月公主的眼泪也止住了。桓武太子心稍宽了外些,苍白地笑笑:“我该走了。以后我也会很自由的,像你一样。”说罢转身。“等一下!”这下是含月公主叫了出来。话一出口脸色便灰暗下去。她有了个说不得的念头——把桓武太子掠走。以她的武功应该可以。虽然他和拿云国主闹了别扭,毕竟是他的儿子,如果抓住他,虽然不一定能逼拿云国主退还占有的疆土,但逼他交还她的弟弟赫太子还是可以的。虽然她已有了念头,但她从未作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事,因此仓促间无法付诸实践,只是咕哝了一句:“我送送你吧。”给自己一点余地。“好啊。”桓武太子高兴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发觉她心怀叵测。 郎月之下,露光闪闪。他们在星空似的旷野中行走。桓武太子表情非常幸福,像真的在云中漫步一样。他没有频繁地看含月公主,可他的心,却无时无刻都在看。他的心中充满了温馨的喜悦,却也有少许惆怅:这个女孩儿,天亮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含月公主脸色木然,心里有两股力量正疯狂地斗争:动手?还是不动手?又翻过一个山坡。眼看天就要亮了,含月公主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桓武太子神志恍惚,脚下一滑,向山坡下滑下了下去,含月公主连忙拉住他。他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跟,露出了朝霞般灿烂、水晶般透明的笑容:“谢谢。”含月公主心中掠过一丝猩红的痛意,就像凌空飞过的血花。她决然地放开他的手,说:“就送到这里吧。”“啊?”桓武太子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含月公主胡乱朝天空一指:“天快亮了。”说罢便逃进了密林。桓武太子愣在林边,好久好久。他目光中燃起宁静的悲哀,苦笑着说:“太阳快出来了……不能见阳光吗?”陡然,他听到了寂寞颤抖的声音,像长满铁锈的兵器互磨,沙沙作响,粗糙磨人。 含月公主躲在树后,直到赫太子走远。她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仰头看着天空。天空是无边的透明的蓝,蕴涵着无穷的距离,因此又像个无底的大洞。她想让目光穿透这距离,看看天空后到底有什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灵魂已被这无边的大洞吸走了,接着感到种前所未有的倦怠。 第十一章 一见轩辕 含月公主就这样呆靠在树上,心里木木的,麻麻的,没滋没味,就像发烧后的舌头。赫!一阵裹杂着死亡气息的腥臊冲进她的肺腑。她立即从呆滞中惊醒。狼!好多头!是狼群!自己已经被狼群悄悄地包围了!一头异常强壮的灰狼仰天一嚎,所有的狼都疯狂地对她发起了进攻,她慌慌张张地拔剑乱砍。她学的武功是用来对付人的。现在的对手是狼,行动模式和人远不一样,也远比人灵活。她还无法应付它们。一头巨狼嚎叫着扑过来,在她的面前张开沾满黏液的血盆大口。她心生厌恶,向它口中刺去。它一口咬住剑锋,用力一甩,竟把剑从含月公主的手中夺了下来。含月公主瞬间周身麻木。接着一阵剧痛传来,另一头狼已经咬住她的左臂,用力撕扯。那头狼吐掉宝剑,像要吞掉她的头似的,张大口跃过来。 含月公主清晰地看见了它的喉咙,血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她也要死了。真的要化成幽魂,在旷野中游荡,永远的……嚎!嚎!两声悲惨的狼嚎,左臂陡然轻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袭击她的两头狼已被斩成四段,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挡在她面前。按理说看到同伴殒命,狼群应该更疯狂地攻击才对,可现在却不是这样,它们站得远远地呲牙竖毛,犹豫着不敢上前。黑衣男子不慌不忙地擦掉刀刃上的狼血,似乎是随随便便地向狼群一看——的确是很随便的眼神。狼群竟发出被棒打的幼狗般的哀叫,夹着尾巴逃走了。 那男子转过头,含月公主忙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多谢救命之……”眼前一黑,向前便倒。黑衣男子忙扶住她,轻拍她的脸颊。忽然一道寒气扑面而来,一柄大刀已斩到面前,他不由自主地放开含月公主,拔剑后跃,是一个脸上有两道交叉的大疤的奇怪男子!再看那受伤的女孩,已被一个极清俊的男子扶住。 正是盗神和秦风。他们和孙雨浓一路混找,终于到了这附近,眼力好的秦风冷不防看见含月公主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身上又有血迹,以为她遇上坏人了,忙疾奔过来,盗神紧紧跟上,他们脚程极快,转眼间就把孙雨浓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匪徒!看老子来教训你!”盗神大叫着朝那男子乱砍。秦风一面观战,一面给含月公主急救。盗神的动作和腔调——显然夸张了些。他是在表现吧?向孙雨浓?她离这儿还远啊。莫非是对自己这个新交的朋友?还真实可爱呢。 含月公主浑身一颤,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靠在秦风怀里,顿时羞红了脸,自己站直了。忽见盗神正在和恩人对打,忙叫:“快去帮他。”“盗神一个人够了。”“什么?”“盗神现在是我的朋友了。”“啊?你们怎么?哎呀,快叫他住手,他是我的恩人!”盗神听她这样说,愣了愣,收刀跃开。那人冷笑一声,也回刀入鞘。 含月公主指着地上的狼尸:“喏,我刚才被狼群袭击了,是他救了我。”秦风忙拱手道:“真对不起!原来是一场误会。”盗神也跟着赔笑,没想到那人一翻白眼,佯佯不睬。秦风和盗神顿时僵在那里。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孙雨浓终于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容打破了僵局。径直奔到那人面前。秦风和盗神这下真的愣了。孙雨浓笑得像朵怒放的百合,挽着那人的臂膀:“这是我大师兄轩辕鸿!”看到含月公主,脸立即羞得飞红:“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没关系!”含月公主苦笑。 孙雨浓撒娇似的转向轩辕鸿:“你怎么来了?”轩辕鸿眉毛一挑:“找你喽。” 孙雨浓咯咯地笑了起来。朝盗神撅了撅嘴,娇嗔道:“都因为你啦。我要出来找你,我爹娘不让,怕我找不到你再把自己给丢了,我可是偷跑出来的!”盗神不知所措,只是干笑着。 孙雨浓挽着轩辕鸿的手臂:“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盗神!”一脸骄傲的神情,仿佛盗神是世界上最好的。含月公主和秦风均感惊诧。其实孙雨浓也知道盗神不帅,但觉得他很特别,很吸引人。她自认不是那种浅薄的女孩,只看长相。男人的内在更重要——虽然关于盗神的恶闻她也听过不少,不过她认定那些全是谣言,认定盗神是个好人。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轩辕鸿抛来了盛气凌人的目光,将盗神上上下下地打量,摇了摇头:“不行!”“怎么了吗?”“笨!”轩辕鸿眉毛一挑,鄙夷地吐出这个字。盗神的脸一下由白转红,接着转为血红。秦风知道他在压火。真担心他连心脏都压爆掉。含月公主却露出了微笑。她觉得轩辕鸿是只是逗逗盗神。女方的人为难一下准姑爷是正常的。 轩辕鸿对孙雨浓说:“走吧。”“到哪儿去?”“回家。”“不要吗,人家才刚出来——”“别撒娇!”“你得答应把他带去给我爹瞧瞧!”轩辕鸿笑着看向盗神。“这件事不忙定夺!”盗神干笑着,涨红的脸上泛着黑气:“我先得和大师兄套一套交情,”刷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我们武林中人讲究以武会友,”咬着牙露出狠笑:“我先和你切磋切磋武艺如何?”秦风闭上眼,又张开,轻轻叹了一口气。完了。这小子最终还是没压住火。孙雨浓不知事态严重,还拍着手笑:“好啊,好啊,让我看看你们哪个武功更高强!” “好啊。”轩辕鸿拔出长刀,爱怜地擦了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闪电般欺了过来,一刀直斩盗神的面门,盗神持刀架住,丝毫不慢。两刀相击之际方圆一丈以内的树叶都被振得乱颤,有些已经掉了下来。轩辕鸿攻击被阻立即变招,盗神伸掌在刀背上一推,顺势将刀刃向他胸前直推过去,招式不变,自然占了几分先机。轩辕鸿招式未成,刀刃转眼间就要逼到胸口,只好后跃闪避,大赞一声:“好!”凝神出招,闪电般三刀将盗神逼得不得不后退一步。 两人越斗越激烈。含月公主眼力虽然见长,但还是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是由“完全模糊”变为“比较模糊”罢了,只好看其他人,通过他们的神态猜度战况。只见孙雨浓双眉紧锁,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也太……”再看秦风,也是一脸的紧张严肃。秦风已看出轩辕鸿的武功和盗神大抵相当,也许还略盛一筹。盗神一直占不到明显的便宜,也许是恼羞成怒吧,出招越来越狠辣。糟了。这样他非破坏自己在孙雨浓心中的美好形象不可。 轩辕鸿已试出盗神的武功的确不错,再比下去已毫无意义,笑着大声说:“罢斗吧!”收刀后跃,没想到盗神一心只想打败他,对这一声罢斗充耳不闻,见他忽然露出这么多破绽,立即贯注全身之力,向他胸口直刺。轩辕鸿躲闪不及,长刀直刺入胸。“啊——”孙雨浓凄厉地尖叫起来。 滴答,滴答……鲜血缓缓地落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小的血窝。长刀入肉仅七分。秦风及时冲过来拉住了盗神。盗神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秦风满头都是冷汗。刚才盗神的攻势实在太猛,他揪住他之后虽然立即用千斤坠顿住双脚,仍被拖着前滑了半尺,脚下犁出了两道深沟。盗神“刷”的一声拔出刀来,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神情恍惚。轩辕鸿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大惑不解地看这盗神。孙雨浓尖叫着冲上来,看了看轩辕鸿的伤口,转过脸来,满脸怒容,指着盗神,手有些抖:“你太不象话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罢转过身去,只顾着给轩辕鸿处理伤口,再也不看盗神一眼。她的手有些抖。很愤怒,但恐惧多于愤怒。她所认识的盗神不是这样的。自己……难道看错人了?不可能的!那太可怕了! 伤口处理好了。孙雨浓扶起轩辕鸿,朝盗神瞪了一眼,大声对轩辕鸿说:“我们走吧!”轩辕鸿愣了一下,见她气得脸都紫了,只好听从她的安排。盗神早像雕像一样凝固在那里,根本不敢看她。 孙雨浓和轩辕鸿已经走远了。秦风小心翼翼地对凝固在那里的盗神说:“人家也许只是开玩笑!”“不要说了!”盗神低吼:“我生平最容不得别人看不起我!”眼中喷出野兽般的杀气,眼底却有泪光在闪动。秦风无言。他明白了。盗神虽然表面上是那么孤傲,其实却很自卑。因为自卑,故意作出孤傲无比的样子,生怕别人瞧不起他,一旦觉得有被人丝毫看不起就要以性命相搏。好可悲啊。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你们不是还有要事要办吗?先走吧!后会有期!”盗神忽然像头大猿似地跳进密林,转眼间消失不见。像在逃避什么东西。含月公主拽了拽秦风的衣角:“我们不能就这样走掉吧?”“看来只能这样了。”秦风皱了皱眉:“现在谁也安慰不了他,陪在他身边等于强调他有多可怜,他肯定受不了。”秦风深知这种心态的可怕。就像一个无底的泥潭,一旦陷进去,就会被牢牢粘住,动弹不得。要摆脱这个泥潭,只有靠他自己。 秦风和含月公主朝寺院方向走去,在路上碰到了司马空鹤和黑云。黑云见秦风好好的,紧锁了一天一夜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司马空鹤见含月公主伤了胳膊,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惊小怪。含月公主没有告诉他她遇见了桓武太子。她虽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仍很懊恼。有时候干大事就必须作些卑鄙无耻的事情。她时常这样告戒自己。可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个。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她会怎么做呢?恐怕还会重蹈覆辙。她闭上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前途还是一片渺茫。如果她抓了桓武太子,说不定已省事多了……唉。心里好乱。 马车在碎石滩上跳动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含月公主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车轮下的碎石是大是小,是高是低。秦风手肘靠在车窗窗台上,保持着不变的姿势极目远眺。含月公主曾听秦风说过再走不远就是他的家乡,他们可以在那里停留几天。好奇怪啊。秦风这两天面笼严霜,似乎离家乡越近他就越烦闷。那可是他的“家”啊。 一个很大的村庄出现在地平线上。虽只是一个村庄,却像军事要塞一样有城墙和塔楼。秦风皱起眉头,叫黑云停车,自己走到树林里,又打扮成仕女模样。含月公主很奇怪,但他烦闷的样子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不敢问他。 秦风的爸爸是这村里的村长,也是最大的财主。他家的宅邸是村里最大的建筑,青石砖,琉璃瓦,颇有气派,和京城里的贵族也有一拼。门口站的那两个黑衣家奴,表情肃穆,很有大家风范,见到秦风立即鞠躬,背弯得和腰一样平。秦风看也不看他们,昂首直入。一个老妈子跑过来,殷勤地给他们带路。她穿着绸缎衣服,脸上薄施脂粉,头上戴着金饰。含月公主想起门口那两个家奴的帽钩似乎也是金的,腰带扣应该是银的,上面还镶了块玉。虽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但用在家奴身上也够奢侈的了——至少值一头猪的价钱。秦风的家境不俗啊。难道秦风的爸爸不仅仅是个土财主,还另有什么显赫的身份? “风儿!”一个员外模样的老人迎了出来。帽上那块巨大的翡翠特别刺目。他的帽子有点歪,一只鞋的鞋帮被踩在脚下。一看就知道是刚起床,没等穿戴整齐就迎了出来。他的眼中光彩四溢,鼻翼也在不自觉地抽动,显然很高兴。秦风却眼望别处,拈着兰花指把一缕长发归到脑后,指尖顺着脸颊轻轻地滑下,肩膀也跟着扭动了一下。含月公主等人顿时觉得身上像有无数蚂蚁在爬。秦风显然是故意作得这么恶心。秦父的脸“刷”的一下变了颜色,瞳孔也随之收缩,显然很恼火。他却忍住没有发作,费力地咽了口唾沫,似乎把心头的火气也一并咽下去。含月公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硕大的喉结有力地移动。秦父努力作出宽和的笑容,对他们说:“你们一定旅途劳顿吧,来,来,来,快坐下,”转头朝厅外大喝:“快上茶!”很张惶的样子。 秦父的话很多,尤其对含月公主。其实他最想和秦风说话。可是秦风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他不想自讨没趣。他老了,没力气怄气了。已经十三年了。他们父子间的隔阂什么时候能消啊?喉头涌起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呛到他眼睛里。他不露痕迹地直了直脖子,把眼泪憋回去,又笑着转向含月公主。他见到她还是挺高兴的。虽说“也是道上的朋友”,但显然很正常,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些奇形怪状的江湖女杰。而且,他感觉到秦风似乎对她很待见。人老了,就希望子女尽早成家,见到子女身边的异性朋友,就会不由自主地替子女想入非非。说起来,他也是很怕的。怕儿子这样,以后没法成家。 他不小心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月儿小姐(含月公主叫他称呼她为月儿的),你贵庚啊?”“刚满十八岁。”“比我家风儿小五岁啊。有了人家了吧?”“还没呢。”含月公主苦笑。她还有复国大业呢。至少三十岁之前不能指望。“谈婚论嫁要趁早啊。拖久了好对象就被别人挑光了。你说是吧,风儿?”终于找到跳板和秦风搭话了,他甚至有些激动。没想到秦风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镜子,蜻蜓点水般整着自己的头发。秦父难堪到了极点,终于爆发了:“你这是什么样子?”秦风慢慢放下镜子:“我历来是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很不象话吗?”“没有。”秦风双目下垂,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你,你……”秦父大声咳嗽起来。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妇奔了进来,扶住秦父:“老爷,你怎么又生气了呢?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生气伤身啊!”朝秦风瞥了一眼:“你还是先回房吧,我已经叫人整理好了,风……呃,大少爷。”她想叫秦风“风儿”,但还是没敢开口。她是秦父的后妻,虽然想以这里的女主人和秦风的母亲自居,但总是是不敢。秦风虽然只是偶然回来,但那冷森森的目光叫她胆寒。 秦风昂然走入内室。含月公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秦父,皱紧了眉头。觉得秦风实在太过分了。 后院。秦风站在一株夹竹桃下出神。含月公主黑了脸走过去:“不去给你父亲道歉吗?”秦风仍旧望着那株夹竹桃,淡淡地说:“别管别人家的事,你不明白。”“有什么不明白的的!?”含月公主恼了。他把她划为外人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她:“他只不过是看不惯你的爱好而已,作为希望子女好的父母,这种心态很正常啊!”“爱好?”秦风冷笑起来,那笑声,那神情,都充满了逼人的寒气。他指着含月公主的额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你什么都不懂。” 含月公主的心头一阵抽搐。她被他的目光刺伤了。并不是他目光中的不屑一顾,而是其中的生疏和排斥。他指向她的那只指头,简直像一柄剑。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不认识他了,更加愤怒:“怎么不明白,一样的父母,一样的子女!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呢?我的父母都已经死了,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一切,哪怕闹的别扭都是甜蜜的!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不会再让他们生一丝一毫的气!可是没有机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你是无法了解的!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的亲人呢?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我的父亲和别的父亲不一样。”秦风又盯着夹竹桃,头略侧了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不一样?我看你父亲挺好啊,很慈爱,又很有身份。”“哼哼。”秦风冷笑了几声:“你倒提醒了我。他的确很能钻营啊。我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之后,江湖上的朋友也连带给他面子,他才能把家业发展得这么快。当年也是这样啊。一人得道吗?” 第十二章 隐痛 含月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虽然他只说了半句,含月公主已经知道他想说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觉得这简直大逆不道,举起右掌朝他脸上扇了过去。他抓住她的手腕,眼里忽然喷出了杀气,抓住她的那只手也开始加劲。她吓了一跳,脸色剧变。他轻蔑地笑了笑,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含月公主呆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流不下来。口里好干,心头好苦,眼眶好热。也许泪如雨下的话会好受些。可就是哭不出来,蒙在眼里的,只是一层泪膜,粘粘稠稠的,像心头绞出的苦汁。秦父的身影在回廊尽头一闪即逝。脸上深深的风霜纹路里,填满了晦暗和苦涩。 第二天一早含月公主就从后门逃了出来,在大街上晃荡。不知为什么,在秦风家里总有种窒息的感觉。真是繁华的村庄啊,有自己的集市和宽敞的街道,已经有了小镇的雏形。街上的人脸色红润,衣衫整洁,总带着微笑,在这个乱世里已经很难得了。听村民们说,秦风的父亲不像其他村长一样只管些无关痛痒的事,还亲自过问村子的建设,简直像这里的行政长官一样。村子能有今天全是他的功劳。有个老婆婆一提到秦风的父亲就满脸崇敬。秦父每年都会雇村里的小孩去收集野菜野果,晒干后囤积起来,堆了好几个大仓库,村里人都不明白他的用意。后来村里遭了旱灾,粮食不够吃,秦父拿出所有的粮食,和野菜野果混在一起周济村人,蒙他的照顾,村里的人没有一个流离失所的。“要不是秦老爷,”老婆婆感慨万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太婆,骨头都已经被野狗啃了。”含月公主脸涨得通红,心头堵得喘不过气来:这么好的父亲,秦风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村外不远竟有个一望无际的大湖。阳光洒在温柔荡漾的湖水上,散射出梦幻般的光彩。湖边一个精工细雕的石碑上刻着“仙女湖”三个字。碑上花纹精巧,毫厘毕现,年代似乎并不久远。她顺着湖边走,又发现一个华丽的祠堂:仙女祠。供奉的大概是这里信奉的土神灵吧,也许很灵验。因为桌上的供品很丰盛,也很新鲜。案上供奉的神像和其他体态丰肥,圆脸长眉的女神像不同,只是一个平常的妙龄少女形象。看起来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好美啊。含月公主忽然发现她长得像一个人,细看之后心头一阵抽痛:像秦风。也许神像都是照着美貌的人塑的吧。 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竟是秦风。她立即厌恶地朝祠堂外走去。秦风目光虚浮,似乎没看见她,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更是连个侧目也没有,好像她不存在似的。她在祠堂门口呆了半晌。秦风只盯着女神像。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他是那么的专注。含月公主心头一阵火烧,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好辣。好辣!真是不可思议。心情也是有滋味的。她清楚地尝到了。 她又回到秦家大院。秦家给她准备的客房很不错,站在门口就可以看见满院春光。她一脚踏在门里,一脚踏在门外。站到门外灿烂的阳光照得她眩晕,站在门里她又觉得窒息,就这样斜靠在门上看院子里的风景。“月儿小姐,”她连忙收起那不甚雅观的姿态,站直了。秦父来了。“舍下招待不周,月儿小姐还住得惯吧。”“当然当然,”含月公主忙赔出笑脸。秦父一言难尽似地苦涩地笑着。 “我今天到湖边逛了逛,看了仙女祠堂,里面的仙女好美,有点像秦风。”她努力地笑了笑。她和秦父——感觉还是很生疏,于是只好以秦风为跳板说话。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和秦风刚闹过别扭。她偷看秦父,心想他大概会有少许不快的神色。没想到秦父脸色大变,脸缩成了一团,眼中马上就要滴下泪来,不,是整张脸都要滴下泪来。她吓坏了。不过秦父很快便收起了他那悲苦万分的神色,换上了一副刚毅的神情,但刚毅下仍浮动着淡淡的哀伤。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开了口:“那里供奉的是我的女儿。就是秦风的姐姐啦。要是活到现在的话,大概有三十一岁了吧。”含月公主愣了,准确地说是僵住了。这太让人惊讶了。 秦父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眼底微微有泪光闪动,思绪已经飞回了的残酷的过往:“她……是个很好的孩子。长得漂亮,很勤劳,手也很巧,也很懂事。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娘子死的时候,秦风才八岁,她也才十八岁。当时我很不争气,自己都陷在痛苦里出不来,更别说安慰孩子们了。秦风更悲痛,天天缩成一团,整天不说一句话。她毅然接过她娘的担子,把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多亏了她,我们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可惜,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后来,世道乱了,有个军阀驻扎在我们村庄,和敌人打仗,他对村民很不好,那孩子……那孩子仗义执言,指斥军阀,结果就被杀掉了,以后秦风就成了……成了那个样子,我不怪他,孩子心里苦啊……他怪我没有保护自己的女儿……”秦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含月公主一瞬间泪流满面。没想到眼泪会来得这么快。像洪水忽然暴堤一样,转眼间流满了脸。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比谁都明白。她现在明白秦风为什么要扮成女人了。他扮演的,其实是他的姐姐。想念她,所以变成她,寻找她还在身边的感觉。这是多么无可奈何而又刻骨铭心的悲哀啊? 她奔向仙女祠。她要找他谈谈,虽然还不知道该谈些什么。星星点点的眼泪,不时地从她眼中坠落。秦父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我一直想帮他走出来,可就是无能为力,还把事情越弄越糟。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可以帮他,求求你,帮帮他吧!”她心头闪过一阵割裂般的痛楚:原来他这么痛苦。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 秦风还在仙女祠里。她在门口硬生生停住,调整情绪之后才慢慢地走过去:“你姐姐很美啊。”她平淡地说。秦风像被针刺似的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他们都告诉你了?”“是的。”她走近瞻仰神像:“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竟敢指斥军阀,连死都不怕……”秦风忽然脸色大变,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什么?指叱军阀?只是指叱?他对你怎么说的?”他的目光就像要把含月公主吞下去。含月公主吓坏了,瞪着眼睛把秦父的话重复了一边。 “哈哈哈——”秦风冷笑起来,支离破碎的悲凉的笑声:“说谎!他还在说谎!掩耳盗铃!掩耳盗铃!”嗓子瞬间沙哑了。全身都颤抖起来,目光散乱,时明时暗。含月公主惊恐地掩住了嘴巴。秦风失常了! 他用力地低下头去,过了片刻又抬起来。他已经能自控了,但目光亮得可怕:“让我来告诉你,事实是怎样的!你会知道,他……和这里的人,有多么怯懦!”似乎是无意的,他看了神像一眼。炯炯燃烧的可怕目光立即熄灭了,脸上的神情悲哀而又甜蜜,缓缓地开始了他的讲述:“我姐姐……她是个非常好的人。非常好……”也许是她太好了,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概括,他只好连用了两个非常好。沉思半晌后才继续讲述:“她和其他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不同,她……很有须眉气概。我们这里,女孩子都要配备妆刀,短短小小的,就是为了在遭到非礼的时候刺进喉咙自尽。只有她,把妆刀铸得有一尺来长。说:‘我不会那么懦弱的。如果遇到那种人,我要和他搏斗!’她说这话时爽朗地笑着,我当时……很崇拜她。真的。”他感伤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很孱弱,总是姐姐保护我。我很沮丧,她总是笑着对我说:‘这没什么,小风以后一定会变强的。’看到她的笑脸,我所有的伤心不快都会消失。那时我天天想:‘快点长大,快点变强,以后保护姐姐。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可是……可是……没等我长大……就在我十岁那年,那家伙……那家伙……” 他脸色陡然变得青灰,脸上的肌肉剧烈扭动,眼中喷出凄厉的悲愤,就像正在遭受地狱之火的燃烧。用力地按了按额头,调整情绪,停了半晌才继续:“那家伙是伙雇佣军的首领,自称菊花将军。哼,什么将军,完全是一个恶魔!也许你不知道,以前拿云国是分封制。君王底下有很多诸侯,”含月公主垂下眼帘。她听父王说过,直到二十年前,拿云国还是分封制,五年后分封制崩溃,国家陷入混乱。分封制是种很落后的政治体制,一个国家有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小诸侯国组成,每个诸侯在自己的领地里拥有绝对权力,只需要定期给君主供品和在打仗时听从调遣。君主对诸侯的控制力不强,整个国家处于很松散的状态,再加上诸侯之间勾心斗角,国家往往积贫积弱。十五年前拿云国的君主甘泉大帝想费掉分封制,实行中央集权,不幸改革失败,各诸侯国纷纷自立,甘泉大帝也被杀掉。诸侯国之间混战了好几年,最后由其中一个诸侯黑魏大君统一了全国,建立起现在的拿云国,只可惜只在位三年就被现在的拿云国主夺走了帝位。 秦风咬牙切齿地继续他的讲述:“君王死后各诸侯国开始混战,有些诸侯兵力不足,便雇佣土匪帮他们打仗,而那群人……不,那群禽兽,连土匪都不如。以菊花将军最坏。那天早上,菊花将军忽然带兵冲杀过来,占领了这个村子,然后宣布以后这里是他们的据点,说要清除这里的叛乱分子——当时以这里为中心的方圆百里的地区刚被黑魏国从红湘国手里抢来,的确有不少反抗势力隐藏在乡间。他们强迫村里的青壮年筑起碉堡,便在长期这里驻扎下来。他们把村里所有的粮食和布全都搜走,每个村民只有一套破旧的单衣,只能吃掺了糠稃的粗粮,还要为他们担草运粮,洗衣做饭,锻造铠甲和兵器。他们三天两头出去打仗,每次都要抓很多俘虏,其中大部分是无辜的平民,很大部分是老人和孩子。然后,恶魔的宴会就开始了,他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把俘虏用各种残忍手法杀掉。他们需要他们的首级请功。他们一边杀人一边狂笑,就好象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一样。这时村里的大人们只能龟缩在家里,握着孩子的耳朵,不让他们听那震耳欲聋的惨叫。他们中的军官的马喝得都是战俘的血,对水根本不屑一顾,长得像怪物般强壮,”含月公主倒抽一口凉气:人世中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打仗的时候它们总是红着眼长嘶着冲在前面,因为它们想喝血。战俘的血不够时,他们就把村里的老人抓去杀掉,放血喂马!有一次他们被反抗势力围在村子里,粮食不够了,他们竟把村里几十个老人全抓去吃了。竟还说:我们照顾你们,只吃些老没用的!”秦风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仇恨已经把他的脸扭曲得像魔鬼一样。含月公主则完全被这骇人听闻的残忍吓呆了,竟恍惚起来。 讲到这里,秦风脸上除了愤恨,又有了鄙夷和嘲弄的神情,嘴边带着悲愤的狠笑:“这种压迫,是人都会受不了。可是那么多的男人,强壮的男人,都缩在角落里不敢吭气。谁都没想到,站出来反抗的,竟是我姐姐,一个十八岁的弱女子!她知道,要说服这些人起来反抗,人是做不到的。能让他们站出来反抗的,只有神灵了。所以她就冒充神灵!”秦风脸上的愤恨、鄙夷和嘲弄越来越浓:“我们这里有个土神仙,叫青螺玉女,传说是住在这大湖里的水神,人面螺身。我姐姐就自称被青螺玉女附体,说上天也被菊花将军的暴行激怒了,要求他们起来反抗,上天会保佑他们必胜!你知道,要假装神灵附体是多么困难,说服那些胆小鬼们是多么困难,可是我姐姐,竟然做到了。”他脸上闪过一丝自豪,接着便被愤懑的表情淹没了:“我姐姐和那帮胆小鬼商量好,在一个炎夏的夜晚夜袭。那天天气非常的炎热,那些禽兽熬到半夜才睡着,很快便像死了似的睡熟了。本来是很好的计划,可是,有一个胆小鬼竟因为恐惧过度一跤滑倒,把水缸撞倒,弄出了声响,结果那些禽兽全都醒了。其实,当时我们这边还是有些胜算的:那些禽兽疲乏得要命,睡眼惺忪,铠甲也没来及穿,胡乱操着兵器。而那些胆小鬼,畏首畏尾,刚战斗了几下就逃走了!只不过看到有人死了——战斗哪有不死人的!?我姐姐没有逃跑,呼喊着,叫他们回来,可是谁也没有回头!结果……结果……” 他的脸扭曲得越来越厉害,五官都似乎移位了,一副身陷梦魇般的神情:“结果我姐姐就被那些禽兽抓住了。为了摧毁村民的反抗意志,他们用十几枚很长的铁钉,穿过我姐姐的四肢,把她钉在木柱上,放在村中央示众,强迫我们每天去观看!”含月公主不由自主地掩住嘴巴,脸已经没了血色。秦风对她的恐惧视而不见。他已彻底被回忆埋葬,双眼布满血丝:“姐姐被钉在木柱上,双脚悬空着,鲜血从脚后流下来,流过木桩,直流在地上,好宽好红的一道,就像被油漆漆过似的。不时有苍蝇飞过来,叮在她的血迹和伤口上……可是,她还能笑,对着我笑!可就不说话。后来才知道,她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了。”含月公主尖叫一声。秦风充耳不闻,眼中似乎要滴出血来:“三天之后,我姐姐还没有死。那么重的伤,没吃没喝,简直是奇迹。那帮禽兽害怕了,怀疑我姐姐真有神灵附体,就把她活生生的,绑上石头扔到湖里!”含月公主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她浑身发冷,每一根毛发都有麻麻的感觉,似乎马上就要竖起来。 “后来,那帮禽兽被反抗势力打败,撤走了,村里的人又可以开开心心的生活了,哼,哼,”秦风咳嗽似地冷笑起来:“我那个‘慈祥’的爸爸,连战斗都没参加,却因为他有个‘神仙’女儿,被选作村里的村长。以前连村长的边他都沾不到,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村民们为了纪念我姐姐的英勇行为,奉她为仙女,把这个湖——本来叫青螺湖的,命名为仙女湖,还给她建了个祠堂,可是,这又能怎样?”他猛得把供桌上供品全扫在地上,原本俊秀的脸已变得像魔鬼般可怕:“在战斗时背叛她,在她受刑时见死不救,后来安乐了,才建一座她永远住不到的庙宇,给一个她永远听不到的虚名,供一些她永远吃不到的食物,这算什么?身为父亲,也对自己的女儿这么冷酷,还要编造谎言减轻自己的罪过,这又算什么!?”他大吼起来,屋顶上的瓦片被稀稀落落地震落下来。 遥远的秦宅。秦父看着遥远的天边,默默地流泪。他也在回忆那地狱般的往事。他知道秦风会把真相完完全全地告诉含月公主的。他从没有想减轻自己的罪过。谎言也不能减轻罪过。他之所以不把真相说出来,是因为他根本无法通过自己的口,诉说那让自己窒息的心痛回忆。 秦风吼完之后便僵立不动。像一根被猛烈弹奏的琴弦,绷断之后就再也发不出声音。脸上像蒙了一层黑色的膜,面目模糊起来。 秦风僵立不动,含月公主呆呆地看着他。祠堂里一片寂静。这份寂静就像一个巨大的石碾,几乎就要将他们二人碾碎。冷不丁的,秦风又了开口,虽然声音很低,但在含月公主听来就像石破天惊一样:“其实,比起痛恨那些伤害我姐姐的人,我更痛恨没用的自己。当年,我连为她收尸都作不到!后来变强了,又无法为她报仇!乱世之中,那些乱军残将宛如夕雾朝露,转瞬既逝,当年我和师父周游各国,竟打听不到菊花将军的一点消息!我是变强了,可又能怎么样呢?再强也救不了我的姐姐!也不能为她报仇!我变得越强,就越发觉得自己没用!”他终于哭了出来,叉开五指,罩住自己的脸,星星点点的眼泪从他指缝中漏出来。 含月公主呆了片刻,忽然怔怔地流下泪来:“你的痛苦,我了解!你扮成你的姐姐,是为了寻找她还在你身边的感觉……”“不是!”秦风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吼了出来,吓了含月公主一跳。 第十三章 怒湖 “我是在赎罪!我要连姐姐的那份也活下去!替她活着!”秦风直直地盯着含月公主,脸上现出无比悲郁的神情,忽然用力转过脸去。含月公主如遭重击,瞳孔收缩,浑身的毛孔也随之收紧。这不止是赎罪,还是扭曲的自我惩罚。虽然看起来很荒谬,却是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中唯一的出路。含月公主是知道的。如果她再多想一些,责任心再强些,也许会作出更荒谬的举动来——不,说不定已经疯掉了。想到这里,她的惊鄂已化作深深的悲悯。 秦风轻轻地叹了口气,情绪稍稍平稳了些,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难以理解和形容的复杂目光:“其实,我觉得你很像我姐姐。”正因为她像他姐姐,他才会多次舍命救她。可恰恰又因为她像他姐姐,每次想对她好时又会勾起他痛苦的回忆,总是不由自主地讨厌她。“你拼了命也要救你弟弟的想法另我很感动,只是……”他又露出嘲讽的笑容,很深沉的嘲讽。不像是嘲弄任何一个人,也不止嘲弄任何一个人:“天没有眼啊。在这乱世里……”他停了一下,好象在斟酌下面的话。但最终没有找到适当的语言,只是叹了口气:“好自为之吧。”说罢飘然而去。含月公主僵立在那里,脸上是寂冷的平静。 含月公主怔怔在神像前盘腿坐下,仰头盯着神像。她想透过神像看到本尊,好好和她交流交流。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含月公主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好久。她的目光疲软,身上也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连移动的力气也没有。和秦风的姐姐比起来,她太渺小了。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负国大任,却总是犹豫、彷徨、恐惧。而秦风的姐姐,根本没必要舍身成仁,却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那是怎样的勇气呢?她无法理解,也永远都不会拥有。她是什么呢?什么也不是。秦风对自己好,只是因为她像他的姐姐。 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在神像前跪了下来,把头抵在地上,大声嚷:“请仙女保佑我早日赚够钱,去看我爸爸!”连续三边。人只有虔诚到了极致,才会这样旁若无人。含月公主恍惚着问:“你要去看爸爸吗?你爸爸在哪儿,很远的地方作工吗?”那少年转过头来瞪着她,脸上绷满了敌意。不过表情很快就舒展开来:“我爸爸在仙女湖的湖心岛上。也许。”“他去那儿作什么?”“一个月前他去打渔,再也没回来。村人在湖里找了一边,没找到他,就说他大概在湖心岛上。”“为什么不去湖心岛呢?”“村里人说湖心岛上有神仙,不敢去。”他的脸忽然涨红了,痛苦低下头,一滴眼泪从眼中滴落:“村里人说我爸爸一定死了,否则不会一个月了都不回来。可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可能船坏了回不来。我要去接他。”他仰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晶莹的泪水。含月公主被这纯洁的眼睛刺痛了,黯然神伤:又是一个伤心人啊。 “你现在……去不了那里吗?”“恩。妈妈没钱给我租船,我只有自己挣钱,编麻绳,钱赚不够……”他一双小手上全是水泡。含月公主摸着这些水泡,忍不住掉下几滴眼泪:好可怜的孩子。帮他一把吧。 含月公主说由她租船带他去湖中央,他立即高兴地蹦了起来。一天的租船费用只有一百个铜钱,却让一个孝顺的少年迟迟不能去找爸爸。船主收钱的时候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她身后的少年,问她:“你们该不会要去湖心岛吧?”“哪会。湖心岛里有神仙,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想找他当向导,带我在湖边划划船罢了。你尽可以放心。”船主半信半疑地送他们上了船,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句:“千万别去湖心岛,岛上有神仙!”含月公主一笑置之。她历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特别是在听了秦风的叙述之后。 风向很好。用不着浆。少年靠在船头,专注地朝湖心岛的方向看。这湖真大。湖心岛现在看来还只有巴掌大。含月公主慈爱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他是去找爸爸的。找爸爸,找爸爸……一滴眼泪滑下她的脸颊。恍惚间,含月公主竟觉得自己的父母也像在湖心岛上似的。 风越来越大了,不大对头。原本平静的湖面浪头四起,小船开始颠簸。漫天的黑云便撵着白云,气势汹汹地占领了天空。转眼间天昏地暗,忽然一个闪电划过天空,照得天地间一片惨白,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将下来。暴风雨来了。这里因地理异常,初夏时节经常出现暴风雨,而且事前少有征兆。不幸让他们碰上了。 含月公主和少年手忙脚乱地收帆。帆刚下了一半,又有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天空,像个扫帚,从云层里伸出来,直扫湖面。含月公主忽然放脱了帆绳。“怎么了!”少年眯着被雨水糊住的眼睛大声问,没有应答。他回头一看,顿时呆了:含月公主已跌坐在船板上,双目发直。刚才,她似乎从闪电里看到了父王和母后的脸,这两张脸后还有无数为昊月国而死的人的脸。他们的脸泛着惨白的光,直直地盯着她,风吼声和雨声听起来好像冤魂们的呻吟和哭泣。他们在责备她,是的,一定在责备她。 喀嚓!桅杆被风吹断了,船舷被砸出一个缺口。湖上已经巨浪滔天,小船被顶在浪间上抛来抛去。雨水和不时溅进来的湖水已将小船里外打得透湿,含月公主和少年趴在船板上抓着船舷,身体随着船体的摇动不时滑动——如果这种运动还能被称为摇动的话:几次船体都被抬得近乎笔直,只是侥幸才没被掀翻。 含月公主脑中一片混乱,一个个人物,纷乱地在她眼前滑落:司马空鹤,卫康,黎飞,还有那个可怜的桓武太子……远方的远方,同样在倾盆大雨之下,一个满身泥泞的少年,正无可奈何地跪在一个人的马前。那人的金盔上铸着拿云国帝王的标志,巨獒。最终,还是被他父王逮住了啊。 一个人的身影在含月公主的眼前定格。是秦风。看不清他脸上的是温暖的微笑,还是无情的冷笑。她将他的身影从脑中抹去——再也见不到了吧?“大当家——你在哪儿——”错觉吗?又是一声。不是错觉!她努力睁开已被雨水泡肿的眼睛。是秦风,正架船破浪而来。穿的当然是男装,男装便于行动。惊喜过后,她忽然感到一阵气恼。他还是叫她大当家。从刚见面一直到现在。多么匪气的名字啊。,他还这样叫他。 原来后来秦风醒悟自己话说得太重,很心虚,回仙女祠来找她,正好和也在找她的司马空鹤撞了个真着。大雨初下时她没有回来,司马空鹤已在村庄里找了一遍了。秦风断定她去了湖上,找租船船户一问,果然。他们要租船入湖,可船户说此时入湖就是死路一条,若租船给他们就是害他们性命,死活不干,只好由司马空鹤拿刀逼住他,秦风抢了一艘船过来。二人上船之后才胡乱丢了几两银子给他。没想到风浪太大,船刚入湖便颠簸得厉害,司马空鹤站立不稳,秦风见他如此碍事,就把他抛回岸上,独自一人架船而来。 见秦风来了,含月公主顿时有了力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张口欲呼,可是嗓子像哑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幸亏秦风发现了她,调帆转舵,朝这边来:“你没事……”忽然一个巨浪推来,秦风的船被激得飞将起来,喀嚓一声两船相撞,两船俱被撞得粉碎。秦风、含月公主和那少年都掉在湖水里,被湖水浸得全身彻骨冰凉,全身发麻,还被碎木砸撞数下。秦风一把抓住含月公主,另一只手攀住一块木板。含月公主已喝了一口湖水,眼睛睁不开,手在水下乱挥,找那少年,肩头一紧,那少年已抓住她的肩头。秦风一拽,将他们推向木板,他们赶紧抓住木板,而那木板不能承受三个人的重量,摇摇晃晃地向下沉去。 一个大浪打来。秦风他们连着木板被挤到水下,浪头落下之时劲道气大,压得他们手足酸软,胸口都似乎要爆裂。木板承受不了这么大压力,竟散了。秦风抓住含月公主,含月公主又抓住少年,三个人摇摇晃晃地往下沉。秦风脑中一晕,神识也开始模糊起来:在这滔天怒湖中,你武功再高也无能为力。人在大自然的 面前,都是渺小的,渺小得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脚下一股大力涌来,他们被一个大浪推出水面,还没来及喘口气,又有一个大浪将他们按下水,这股大浪劲道更大,打得他们全身疼痛。秦风忍不住也喝了一口湖水,脑中一片混沌。师父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世间万物,有力方在,有力必可借力,力生力,无穷尽……”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浪虽然是无形之物,但劲道十足,或许也可借力?脚上一痛,似乎是桅杆撞了上来,他狠力一蹬,借力从水中窜了出来,手里还拽着含月公主和那少年,桅杆却向湖底直坠下去。 一个大浪迎面打来,他迎着浪头,一掌拍将过去,一股大力立即反激过来,将他们三人推向空中,幸亏秦风跟师父学过借力导力之法,否则这等大力入体,非受重伤不可。又是一个浪头拍到,这一次出掌的速度慢了些,浪头被拍散了,眼见他们又要坠入水中,幸亏湖面浪头密集,又一个大浪送上门来。他又借它的力量跃到空中。 大风横掠湖面,朝着湖心岛的方向。不知不觉中,一个接一个的大浪正像坐骑一样渐渐把他们推向湖心岛——暴烈而危险的坐骑。终于一个大浪将他们抛上湖心岛的上空。秦风在空中还乱找浪头,直到背部撞到坚硬的地面时才知道已经上了陆地,心中一宽,立即昏睡过去。他不知已发了几千几百掌,体力早已透支。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照得秦风脸上暖暖的。他渐渐醒转过来。已经雨过天晴了。他见含月公主还在昏睡,忙上前轻拍她的脸颊。她过了好久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看到他,连忙把目光转向别处。不知怎么的,和他对视很不自在。秦风也很不好意思,忙将目光也转向别处。偏偏两人看的是同一方向,顿时发现那少年不见了。 他们在岛上奔走呼叫,猛然发现那少年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具骸骨前,忙顿住脚步。那骸骨身穿渔民的衣服,身旁是一条撞毁的渔船,看来这就是他的爸爸。秦风心下恻然,含月公主更是险些掉下泪来。那少年回过头来,一双大眼睛里涨满了泪水:“谢谢你们。我还是找到爸爸了。”虽然满面悲戚,仍有几分心愿得偿的神情。没想到这少年这么坚强。含月公主和秦风倒不知怎么办好了。少年目光转向湖面,水天交接之处有晚霞在翩翩飞舞。过了许久他才喃喃地说:“仙女果然是灵验的。我还是找到爸爸了啊。” 含月公主呆了。过了一会儿,忽然魂飞天外似地开了口:“我觉得,你姐姐好象没死。”“什么?”秦风转过脸去诧异地盯着她。“她的确像活着一样。这么多人记着她。还有,她的事,你在帮她做啊。如果是她,一定也会帮助他的。”这几句话宛如醍醐灌顶,秦风觉得胸中的郁积咯吱咯吱地破碎消释,胸中刹时一片敞亮,呆了片刻,大彻大悟般说道:“是啊,我可以替她做她想作的事啊。”以前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替她而活,也知道自己这样毫无意义,但又找不到其他方向,心中悲郁至极,现在终于找到正确的方向,心头大快,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明亮起来。含月公主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随便几句话,他竟有了巨大的变化。他向前走了几步,也像那少年一样看着朝霞,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我想通了。我不会再扮女装了。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快快乐乐的,天下没有不平事,当然了,这不可能。不过我会帮助我所有能帮的人,扫平我看到的所有的不平事。那个菊花将军,我还是要找到他杀了他。不仅是为了报仇。他那种人,不除掉他,还是会继续会伤害别人的。”他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是没有任何阴霾的笑容。 秦风畅快淋漓地表完心志,才想起自己先前情绪失控,对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一面小心翼翼地过脸来,一面思度着怎么道歉,含月公主给了他一个宽容的笑容,告诉他一切没关系,接着把目光转向别处,似乎很不好意思。他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凝视着她。他以前总是把姐姐当框子,把她镶嵌在里面,从没有真正地看过“她”。现在终于可以凝视“她”了。目不转睛地。 他们扎了一个筏子,运上少年父亲的骨骸。快到湖边的时候,秦风看着远处富庶的村庄,若有所悟:“他也是在做姐姐未完成的事啊。”这个“他”当然指父亲。他忽然体谅起父亲来。对父亲的怨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不过他对父亲的态度,还是很疏离。在父亲见他还活着,高兴地涕泪交流时也是一样。不过同样是疏离,已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提出明天就走,含月公主忍不住在背地里问他:“不和你爸爸好好聊聊?”他脸一红,目光乱闪:“以后再好好地……”含月公主笑了。原来他是不好意思。也发觉自己以前太过分了吗? 第二天,父亲送他们出了村庄。秦风在挥手告别,转过脸去的一刹那,还是露出了一丝关切的目光。父亲捕捉到了,欣慰地笑了。看来儿子还是原谅他了。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以前儿子每次回来都会闹出不愉快,可还是坚持隔几个月回来一次,归根结底还是放不下自己这把老骨头啊。 “月儿。”“啊?”“我不能叫你月儿吗?好骄傲啊。”“当然可以了。”含月公主竟有些惊喜。 这边是一片光明,那边是一片黑暗。桓武太子回到大营,发现自己的随从全都换了新面孔,一问,才知道原来的随从被问了看护不力之罪,全被杀了。一瞬间他觉得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冲到了脑子里,昏了头,竟去找父王理论。拿云国主这次抓他回来后竟没有怎么责罚,就像爆发前一片死寂的火山,可怕之极。他竟然要去唤醒这座火山,的确是昏了头。 踏进父亲的营帐,见到父亲那深不可测的脸,他又害怕了。“你有什么事吗?”父亲擦着那杀人无数的刚刀,看都没看他。“唔……没事。”他咕哝着:“只是来……看看父王。”他佝偻着腰向营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用。另一个桓武太子,正揪着他的耳朵叫骂,命令他快转回去。终于在快要跨出营帐的一瞬间,他转了回来,大踏步向父亲走过去,脸由于提气过猛而涨得通红:“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哪样了?”父亲淡淡地问。 “我出逃是我的错,和随从无关,你怎么可以把他们都杀了呢?他们的家人会怨恨我们,他们的冤魂也会为自己鸣不平……”“哎呀!”父亲一拍大腿:“你倒是提醒我了。死人我是管不了了。不过回京之后我得下令把他们的家属也杀了。”“什么!?”桓武太子惊叫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呢?”“斩草就要除根,不可以低估草民的力量啊。”父亲轻轻吹走刀锋上的毛发。桓武太子呆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大叫,转头冲出营帐。不争气的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 桓武太子冲回自己的帐篷。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余下的已被他死命地憋在心里,在心头翻滚着,又酸又咸。他仰着头,看着帐篷上的布缝,怕自己一低头眼泪就会涌出来。一条人影移到他的面前。有人进了帐篷。他一边没好气地说:“这是哪里的奴才,这么没规矩,说进来就进来!”一边转过脸去。来人虽然穿着亲兵的服色,看脸孔,却是个女孩,好象还很面熟。他顿时愣住了。 第十四章 二见轩辕 “你是……”桓武太子很奇怪。“小女子是礼部尚书孙步云的女儿孙妍,见过王太子。”孙妍有些惶恐。孙妍?对了,好象是……他看着她,一点点地回忆起来。她……好象在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上表演过。拿云国的京城有个风俗,就是每年花开之际,在皇宫召开赏花大会,全京城的贵族都来参加,由贵族中的青年男女表演才艺。男的展示武艺和文才,女的表演舞蹈和歌唱。在这个盛会上相互倾心的贵族男女不计其数,所以这个盛会又像个大型的联谊会。贵族家中若有女要嫁,都会提前一年对她加紧训练以备次年登台。 桓武太子记得她今年表演的是个名为凤凰涅磐的舞蹈,身穿一袭大红色的缀满了珍珠宝石的长衫,娉娉婷婷的走上台来。她伸臂起舞的一瞬间,大家仿佛看到了一只彩凤张开翅膀,整个会场都没了声息。她优美地挥袖,转身,扭腰,抬足。袍袖和裙摆翩翩飞舞,从没有沾过地面。像一只彩凤在云端里飞舞。不知不觉中一舞将了,她飞快地旋转起来,袍袖和裙摆伸展开来,几乎拉直,忽然,裙摆碰到了台边的烛火,台下惊呼四起。她微微一怔,却没有停止旋转,鲜红的裙摆上烈焰飘扬,倒造就了无以伦比的美丽奇观,她看起来又像一只涅磐中的凤凰。舞蹈终了,她双臂一振,长衫带着烈焰轻盈地飞开,就像新生的凤凰脱下的烧焦的羽毛。余焰的光芒里,她穿着衬里的朴素裙衫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台下掌声雷动——桓武太子对她的印象就到此为止。其实,她还有很多次出现在他的身旁。只是他没有注意。她虽然很漂亮,可是不入他的眼。性格嘛……更没有能让他留意的地方,只有这个杂技似的舞蹈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你在赏花大会上跳的舞蹈很美啊。”“多谢皇太子夸奖,雕虫小技而已。也没费多少工夫。”孙妍有些激动。她终于亲耳听到他的赞誉了。她这个舞蹈,只是跳给他看的。说是“雕虫小计”,“没费多少工夫”,其实她那件舞衣足有五十斤重,舞起来别提有多吃力。为了让这沉重无比的舞衣飘扬起来,她足足练了一个冬天,脚底的皮都脱了几层。 “哎?对了,你怎么在这里呢?”“小女子斗胆……混进了亲兵营。”其实她是在皇后的授意下进了亲兵营。皇后知道丈夫一心只想着扩张势力。政治联姻又是最主要的扩张手段之一。丈夫搞政治联姻时完全不考虑儿子的幸福。如果不想个办法,儿子的终身幸福迟早要断送掉。说不定性命还会受威胁——上次含月公主不就拿金钗刺他了吗?她唯一可想的办法,就是尽早给桓武太子立个太子妃。一旦他有了正妃,丈夫就无计可施了。可是又不能包办他的婚姻,得给他找个称意的。当然,自己也得称意。今年的赏花大会上她看中了孙妍,一直有意无意地安排她和儿子相见,可儿子似乎没什么感觉。她有些着急,便铤而走险,安排她进了亲兵营,陪太子出行——她知道这次出征对儿子来说是痛苦的考验,如果此时有个善解人意的淑女在旁安慰他,鼓励他,雪中送炭,他一定会倾心。她怕孙妍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会出什么闪失,还安插了几个大内侍卫专门保护她。没想到孙妍怕羞,途中又出了好多变故,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与桓武太子相见。 “你混进亲兵营?为什么?”看着桓武太子惊讶的神情,孙妍知道机会来了,忙鼓起勇气报以热辣辣的目光:“我……想陪在您身边。还希望可以继续陪伴您!”很明显的暗示。桓武太子明白了。他避开她的目光:“我不寂寞。无须劳动小姐。以后别作这么危险的事了。我累了,想单独呆一会儿。谢谢你陪我说话。”暗示同样明显。孙妍一抖,险些流下泪来。努力忍住了,款款地退了出去。他躺到床上,再次回忆自己的奇遇——遇鬼吗? 含月公主一行人来到一个小镇。这小镇很奇怪。街上竟全是男人,连个老太太都不见。刚到傍晚,便家家关门闭户。一问,才知道最近采花盗横行,已经有几十个少女受了害。秦风立即来了兴致,决定把这个采花盗除了——这阵子他对行侠仗义特别热心。含月公主自然支持。只是司马空鹤颇为不满——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只是公主支持,他也不便多言。 深夜。一个“美女”在空荡荡的街上失魂落魄地奔走,操着外地口音呼号:“爹——你在哪里?”秦风。他坚持自己当饵。他真能作戏。在大街上神定气闲地走简直就是告诉别人自己是当饵的。这样把自己扮成一个和父亲失散,偶然走到这里,不知这里险恶的外地女子,采花盗自然会放心出现。他又要扮女人,含月公主的心里本来还有些抵触,不过见他装扮后的感觉已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才放下心来。是啊。他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阴风阵阵,人影绰绰。鱼儿已经在周围游走了。身后有了异常风响。秦风的嘴边浮起一丝笑意:来了。正待转身,忽听身后风声一乱,接着响起了兵刃互击之声。一回头,发现两个黑衣男子斗在一起。他愣了,含月公主他们也从隐蔽处跑了出来。转瞬之间一个黑衣男子已被砍倒在地,另一个黑衣男子回刀入鞘,转过脸来。只见他长身玉立,面目英俊,一副秋水寒冰般的酷样,正是轩辕鸿。 “恩公?”含月公主惊叫。轩辕鸿朝她点了点头,指了指地上那个被砍倒的:“采花贼。”含月公主呆了呆,笑了:“我们也是设圈套抓采花贼的。”“啊?”轩辕鸿笑了。他的笑容,简直是帅到无以复加。“喂——”秦风拉长脸凑了过来:“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采花盗?”“恩?”轩辕鸿眉毛一扬,含月公主抢着说:“他已经准备袭击你了,还不是采花盗吗?”“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淫贼呢?” 秦风的脸色更难看了。因为盗神那事,他看轩辕鸿已经有些不顺眼了,而刚才含月公主的那声惊叫饱含惊喜,似乎很高兴见到轩辕鸿,看轩辕鸿的眼神又似乎饱含仰慕,还帮轩辕鸿说话,他忽然很不爽。 “明天找个受害者认一认,不就清楚了吗?”含月公主有些不高兴。秦风更恼怒了——竟然为了他对自己不高兴,竟立即去找受害者来问。含月公主看着他窜离的背影,难为情地对轩辕鸿说:“对不起奥。他这个人……性子有些直。”轩辕鸿笑着摇了摇头:“负责任嘛。”“对了……您怎么在这儿?”“找人喽。我师妹。”原来孙雨浓在回家途中跑了。看来盗神的事看来让她很受刺激。 秦风终于拖来了个受害者。那人果然是采花贼。秦风无话可说,懊丧无比,见含月公主和轩辕鸿肩并肩站着,立即把她拉过来和自己站到一块,含月公主莫名其妙。秦风偷看轩辕鸿,见他还笑着朝含月公主看,顿时怒发冲冠:“这小子臭不要脸!” 启程了。轩辕鸿竟要跟着。他说:“顺路。”秦风气得手脚发麻,又不好在含月公主面前发作,只好叫黑云尽量把车赶得快些。想甩掉轩辕鸿,没想到轩辕鸿的坐骑脚力也不俗,始终跟着。秦风简直想拔剑杀了他,但碍着含月公主在身旁,他也只好拼命忍耐。含月公主见他咬牙切齿,手脚乱动,十分奇怪,便盯着他看。他被含月公主看得越发不自在,只好拉开帘子看外边的景色,把脸藏出去。 迎面走来一对老夫妻。丈夫奇高奇壮,就像一头大象。虽然须发皆白,脸上却连一丝皱纹依也没有,妻子又瘦又小,却是一脸的皱纹,不,应该说是一身。活象一个干瘪的核桃。秦风朝他们看了一眼——既然在盛怒之下,目光自然不善。那老妇人立即生气了:“相公,那小娘们用眼剐我呢。”老汉接口:“真是可恨啊。我把她眼珠挖出来吧。”老妇人立即扬声叫道:“臭娘们,快乖乖地滚出来,让我相公挖你的臭眼珠!”秦风本在盛怒之下,又被如此挑衅,哪里还忍得住?飞身出车,拔出剑来:“你说谁是臭娘们?”老妇人看他身法不俗,咦了一声:“原来是会家子。”双双向他扑过来。 黑气一闪,那老汉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一对黑铁大锤,那老妇呼叫扬袖,一道白蛇似的光从她袖中飞窜出来,转眼间白光已在秦风身周绕了无数圈,将他全身罩住,飞快收拢。原来是一条丝带。老汉将那对铁锤兜头砸向秦风。当的一声,老汉呼喝后跃,幸亏轩辕鸿及时赶到,持刀架住铁锤。秦风像支箭似的向上急窜,从丝带圈中逃了出来。布片飞舞,身上衣服已被划烂多处,那丝带竟像刀刃一样。 老妇眯眼而笑:“有点本事嘛。正好给老身解解闷。”厉声喝道:“老公,你打男的,我打女的!”刷的一声,丝带笔直射向秦风面门,竟像只长枪。秦风挥剑一挑,丝带柔软,一砍之力全被卸空。丝带回荡过来,在秦风额上扫出一道血痕。老妇尖声大笑,又抡起丝带朝他腰间直斩。 几招一过,秦风无可奈何地落于下风。丝带既可至刚,又可至柔,伤人时宛如刚刀长枪,与兵刃相撞之时却柔如无物,任你剑再利,力再足,都奈何不了它。而且因它质地柔软,可以任何形式,从任何方向进攻,远比刀剑灵动。再则舞动丝带全凭巧劲,远比舞剑节省气力,更利于长时间缠斗,速度也可更快。 很快秦风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似乎已完全被丝带逼住。黑云要上前相助,被秦风喝退。她来只能是白白送死。含月公主还是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干急。 老妇露出嗜血的笑容,觉得游戏该结束了,正想给秦风来个致命的一击,忽见秦风长剑急斩,刷刷几声,丝带已被斩成数十段。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秦风迎面砍倒,带着疑惑去黄泉了——他是怎么打败她的? 丝带之所以难对付,是因为它软。但它若要伤人,必要在劲力到处变硬。一旦变硬,就容易被斩断。在它由软至硬的一瞬间出手就可以了。关键是看准时机,速度要快,劲力要足。秦风前日曾以掌劈浪头借力,也是在浪头变为至刚的一瞬间出手。水浪都可以对付,况丝带呼? 秦风看了看身上衣服,已被丝带划破了十余处。恨恨地骂自己:“真笨,怎么不早早想起来?”再看轩辕鸿和老汉那边,刚刀铁锤硬碰硬,轩辕鸿力气没有老汉大,已被逼得走投无路。当的一声,刀锤相击,轩辕鸿竟向后滑去。黑云大惊,秦风却知道他是在故意卸力。也许是受到了什么启发,轩辕鸿原本走的刚劲之路,现在转为阴柔之路,刀锤相击之时不加劲,只卸力。那老汉就像棒打柳絮,白白费劲,气得荷荷而呼,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锤向轩辕鸿砸来——阵脚已乱。轩辕鸿向后一滑,又是卸力。老汉收势不及,手臂竟脱了臼,狂怒之下将另一只大锤也砸向轩辕鸿。轩辕鸿以法施为,将他这只手臂也卸脱了臼。老汉站立不稳,竟自己栽到轩辕鸿的刀刃上,就此殒命。 轩辕鸿看看这对夫妻的尸首。皱眉摇了摇头。似乎颇为不忍。“你有两下子嘛。”秦风眉毛高扬。“姑娘也是。”他笑了笑。目光火热起来。秦风也笑了笑,迎上他的目光。想跟老子用眼神对抗?看我用眼睛杀死你! “秦风大人,他们好象是黑水双煞。”“恩。他们也算是现在最有名的魔头之一了。听说他们每天都要杀人,否则闷得慌。只是他们从没来过拿云国,今天竟能在这儿看到他们,真是奇怪。”秦风斜眼看了看轩辕鸿,看他的样子应该也知道。只是酷酷地不说话。“哼。”秦风冷笑一声。 轩辕鸿还是跟着他们赶路。到了一个路口,有个小贩在买糕点,还附带着卖点女人用的绢花。轩辕鸿上前挑选,一道目光偷偷地朝含月公主抛了过来。秦风大怒:还想卖绢花送她?也往摊边凑了凑。你会献殷勤我还不会吗?刚拈起一支绢花,含月公主就狐疑着凑了上来:“你还喜欢绢花吗?”秦风如被蝎子蛰似的丢下绢花。而轩辕鸿也将手里拿着的绢花放下了。大概没挑到中意的。 傍晚,秦风他们便在山野里升火露营。轩辕鸿在离他们几十步远的地方也升了个小小火堆。一副跟定了的架势。在火堆旁坐了一会儿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向森林里走去。秦风斜着眼拿目光剐他。含月公主拽了拽他的衣角:“别这样了。人家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知道……他让盗神……你不高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他分明是仗着自己救过你,在想肮脏心思!”“什么……心思?”“他明显对你……”剩下的话他忽然不会说了,只伸了只手出来,五个手指头胡乱弯曲。“啊?”含月公主终于明白了。脸立即飞红了,似乎还有些陶醉。秦风一惊,立即暗叫自己笨蛋。干吗提醒她?如果她心里也有意思呢?自己岂不是…… 但凡少女听闻别人喜欢自己,都会害羞,有几分自豪和欣喜的心烦,还会有几丝心动。而含月公主只有前两项而已。她,只会为另一个人心动。虽然自己还模模糊糊的不清楚,但内心早已“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了。 “聊聊好吗?”轩辕鸿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含月公主盯着他看了看,含混地说了声:“好。”站起身来,对司马空鹤和秦风说:“你们不用跟过来。”司马空鹤还好,秦风却是一级战备的表情,似乎全身的汗毛都立正了。含月公主忙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是去和他说清楚的,自己不能喜欢他。可秦风现在什么眼色都看不懂。含月公主跟着轩辕鸿向森林深处走去。秦风无可救药地跟在了后面,一边走一边拿自己和他比:武功嘛,我和他不想伯仲。个子,差不多高。相貌,我也不输他。气质……糟了,他那么酷,连说话都这么简短,而自己却天天嬉皮笑脸,女孩子似乎更喜欢他那样的……想到这里竟莫名惊慌起来,危机感空前深重。 轩辕鸿停了下来。秦风连忙到棵树后藏好。含月公主问:“好了,现在可以聊了吧?”“恩。”轩辕鸿的脸竟红了起来:“她……人好吗?”“啊?”“红裳啊。” 含月公主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讲秦风,吱吱唔唔:“他……算是很好吧。你问哪方面的?”“全部。”“他嘛……人好。武功好,刺绣也好。”轩辕鸿眼中充满向往,很兴奋的样子:“奇女子。”似乎是自己给秦风下好的断语,并不是听了她的话之后才作出的。他转身拨开草丛,里面有一簇鲜丽的野花:“她会喜欢吗?”“啊?”含月公主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好象……不喜欢绢花。”轩辕鸿的脸更红了。 “你要送花给他!?该不是喜欢他吧?”含月公主大惊。轩辕鸿难为情地笑笑:“一见钟情了。”含月公主的下巴差点飞出去。躲在树后的秦风差点一跤滑倒。一路上轩辕鸿哪是在看含月公主,分明是在看他——他一直在含月公主旁边! “你不能喜欢他!”“为什么?”“就是不能喜欢他!”含月公主脸涨得通红。因为好多话不能讲。“为、为、为、为什么?你、你、你倒是、是、是、说出理、理、理由来。”含月公主更加惊讶,一瞬间简直心脏都要停跳。她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他之所以说话这么简短,是因为他严重口吃! 轩辕鸿捂住自己的嘴巴,迅速转过身去。他佝偻着背,身体的阴影里,他的脸色已变得灰白,眼睛也凸了出来,像死鱼一样。含月公主见他这么大反应,也不知该怎么说话了:“这个……怎么说呢?他……”“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秦风忽然从树后跳了出来:“我最看不上的就是结巴子!”轩辕鸿后背剧震。“喂,你这是……”含月公主直着眼看着他。他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没说明是看出轩辕鸿喜欢他,还是看出轩辕鸿是结巴子。两个都一样伤人。轩辕鸿“刷”的一声跑了,带起一道烟尘。秦风看着他跑远,用长辈般严肃关怀的口吻说:“这样对他更好些。”恢复了男腔。强忍着不笑:“终于可以换回男装了。”嘴角不停地颤动。“哈哈哈!”终于忍不住了。 第十五章 截杀 他们已快到拿云国的边界了。薨的总舵就在拿云国与星辉国的边界之间、两国都管不到的地方。拿云国与星辉国的边界围成了个小小的三角,薨的总舵就在三角的正中——大黑山上。离安全的地方的越近,有时反而越危险。一天清晨,他们又遇到了敌人。 敌人一共有三人。一个身高逾丈,手臂粗过寻常人的大腿,手持一把大斧。另一个又矮又胖,肚子奇大。最后一个是女子,长相平常,煞气却奇重。不知他们是什么路数,但武功很强是肯定的。“你保护他们。”秦风盯着敌人,对黑云下令:“我一个人解决。”他知道自己未必能对付得了他们。但黑云参战只会碍事。 高个子壮汉先呼喝着冲了上来,迈出一步,地上就被踏出一个大坑。土屑纷纷上扬,他一斧砍向秦风,秦风闪避,呼啦一下,身后的树被砍倒一排。秦风向他直冲过去,大汉举斧过顶,运力下劈。以秦风的力气,和他硬碰硬,无疑是找死。黑云大惊失色:秦风大人怎么了?糊涂了吗? 秦风冲了一半忽然下扑,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过去,大汉因为太高,斧子到离秦风三寸之处便砍不下去了,转眼间秦风已经从他两腿之间滑了过去,大汉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轰然倒下,双脚踝处鲜血狂喷。秦风已经在他两个脚踝上划出了见骨的口子。越是大个子,下盘就越薄弱。因为下盘要承受过大的压力。那大汉已经站不起来了。爬也爬不动——他太重了。 “有两下子嘛,看老子这招。”大肚壮汉嘴一张,竟喷出一条火柱,朝秦风直烧过来。秦风躲闪稍慢了一些,手被烫到了,掌缘起了一大串燎泡。是真火! 接下来大肚壮汉呵呵狂笑,连连喷火,秦风上窜下跳,抱头鼠窜。秦风每次都是差一点就葬身火团。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四处腾越,他却在原地站着,攻击你时只要脑袋一转,自然大占便宜。这大汉似乎是喷出真气,再用邪法点燃。所以火焰无穷无尽。四周树木草地轰轰地着了起来,转眼间变成一片火海。黑云将车赶远了点,避开火势,和含月公主他们站在一起观战,竟丝毫没意识到现在该逃。秦风眼角瞥见,心头暗叫不好。只要这大肚汉来了兴致,朝他们小喷一口,他们就会被烧成焦炭,躲都没法躲。可是自己又不能出声示警。大肚汉现在还没想起来这事,自己如果大喊出来等于提醒他。正在分神,一团烈焰扑面而来,他吓得魂飞魄散,死命一纵才逃得一命,眉毛头发都燎了。眼睛被火焰一晃,一时看不清东西,脑中模模糊糊地闪现盗神那日逃脱火海的景象。一道亮光忽然从心头掠过。又是一团火焰冲来,他竟向火头直冲过去。那大汉口中加气,想将他焚化在火中。一口喷完,火焰在空中短暂地凝成一个火球,把大肚汉照得全身通红。忽然火球中央撕开个口子,秦风流星般地窜出,一剑刺入了大肚汉小山似的肚皮。 火焰是可以被风撕开的。不管是被什么材质引燃的都一样。气是无形之物。可至刚,也可至柔。但若被转化成火,就和其他火焰没有区别了。只要速度够快,卷起的劲风够大,就可以将火焰撕开。盗神那天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难度小太多了。在一旁观战的女子恨恨地吐掉口边衔者着的树叶。看来是准备出手了。这三人虽然成群来袭,却分别出战。看来都自重身份,不屑群欧。虽然如此,也够卑鄙的了。 “好工夫。不过就怕你躲不过老娘的‘沛然大雨’!”那女子像爆竹似的一飞冲天,刷的一下张开双臂。陡然漫天尽是闪亮的小点,向秦风急射过来。那是一根根长针,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将秦风周围五丈之内全部封死,秦风无处可避,只好蜷成一团,用袍袖护住头脸。 刷刷刷刷!钢针纷乱地钉入草地和树木上。凌厉的劲风竟把烈火吹熄了。再看秦风,全身钉满刚针,像个刺猬似的缩在那里。黑云和含月公主齐声尖叫。那女子落到地上,哈哈大笑。秦风忽然跳起,奋力张开双臂。钉在他身上的刚针都向那女子倒射过去, 那女子大惊,纷乱地挡着刚针。心口一凉,已被秦风一剑穿胸。原来刚才秦风在衣服里注满真气,衣服鼓起,和风帆相似,所有的刚针都空钉在衣服上。待至于倒射刚针,只是想吓她一跳,为自己的进攻创造机会——要用刚针伤她他还做不到。 就在秦风刺中她,她将倒未倒之际,忽有一个小矮子从含月公主身旁土中窜出,袖子在黑云眼前一扬,黑云立即瘫软在地。是毒粉。他爪如利刃,直扑含月公主。司马空鹤冲上来,被矮子推了一掌,直飞出去,含月公主慌忙拔剑,他一把夺下她的剑,被了她就走。秦风急忙奔过来。 那矮子忽然顿住,原来是被躺在地上的黑云抓住右脚。他反手一抓,五指直插入黑云的脊背,尚未拔出,就被赶过来的秦风狠命一剑,连头带肩地砍了下来。 秦风扶起黑云,点了她几处大穴,阻止毒气的流动和流血。再看司马空鹤,只是受了点内伤,没什么大碍。他持剑在手,向躺在地上的那三人走去。他们都还有一口气。含月公主不知该干什么,只好把黑云、司马空鹤的伤势再看一遍。 刷刷刷!那三人脑袋一歪,同时气绝。原来都被银针刺入了顶门。一个在不远处窥探已久的黑影恨恨地逃远,喃喃低语:“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强!”闷闷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回荡,像野兽在磨牙。秦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强了。实战是最好的训练。他最近打了几场大战,和人,和自然,和自己。内力,速度,尤其是应变的能力都极大提升了。更重要的是心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惑。习武也要修心。武学和佛学修到至高境界南辕北辙,修到至高境界时却会殊途同归。只有心头一片光明,无污无垢,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 秦风拔出三人顶门的刚针,皱眉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叫含月公主和他一起把黑云和司马空鹤抬上马车,然后架车离去。他赶车的手艺也不赖。他面笼严霜,嘴唇紧抿。黑云伤得挺重。自己太大意了。得赶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给她治伤。 夜幕降临。一队人鬼鬼祟祟地朝墓地走去。他们身着麻衣,脚上的靴子却是软缎的。其中一个少年的靴子上更有黄金的鞋跟。桓武太子。回京都的路上,他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觉得那天看到的含月公主应该不是鬼怪。他虽然单纯,但很聪明。今天终于鼓起勇气来找个答案。他手里是一丛新摘的芍药。吹弹得破的鲜嫩,缀着闪闪发光的露水。是他在花园里精心侍弄了好久的爱花。如果她还好好地躺在那里,就当作压惊的礼物吧, 侍从们掘开了含月公主的坟墓。他轻轻闭上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脑中一片空白。喀嚓!棺材被撬开了。“太子殿下,请看,果然是空棺!”他才缓缓地张开眼睛,出了一口长气。他看了看棺盖,除了他们撬出的新鲜痕迹外,还有几道陈旧的痕迹。他又闭上眼睛,露出了微笑。真相的轮廓已在他脑中凸显。他不仅仅是聪明,而且是绝顶聪明。他命侍从将坟墓还原。再轻轻地将芍药埋到墓碑前的土中。嘴边带着微笑。虽然只有轮廓,但已经足够了。重要的只是:她没有死。 他回府邸后倒头便睡着了。睡得很熟,意识却出奇地清晰。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丛芍药,鼻端总是可以闻到它的幽香。早晨。凌晨时偷偷地飘过一阵小雨,花园里星光遍地。他在一从茉莉前弯下腰来,逗弄着花枝上的星辰。它们无声坠下,一闪而逝。就像流星划过天空。 “太子殿下,孙小姐拜见。”“说我不舒服,不想见客。”“孙小姐说您不见她也不要紧,只是务必要看看她的礼物。”侍女递上一个镶满红蓝宝石的金盒。桓武太子不耐烦地接过来打开。他的瞳孔忽然收缩,手足冰凉,接着麻木。里面是一丛芍药。已经蔫掉了,还带着几粒尘土。他轻轻将盒子盖上,递还给侍女。侍女不知该如何处理,捧着盒子僵在那里。桓武太子沉思良久,终于开了口:“请孙妍进来吧。” 孙妍云中漫步般款款而来。长裙在花草上一扫而过。将无数星辰一齐抹杀。 缀满缎花的裙子虽然很美,但是太热。她的嘴唇上方已沁满细汗。“你要什么?”桓武太子面孔绷紧。“只想陪在您身边。”孙妍垂首。桓武太子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用力睁开:“你走近些吧。”孙妍飘然向前,轻轻捻去桓武太子肩头的草叶。桓武太子眼忘别处,脸紧绷着。“你不用担心,”孙妍喃喃低语:“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很快。只要你给我机会。”她拼命追求桓武太子未果,就知道一定有问题。早已安插了侍从扮成小贩,日夜监视太子府。 秦风找到一个无人的木屋,打扫,将黑云和司马空鹤安顿下来,再给他们疗伤。含月公主在一旁帮忙,打扫时搞得一头一脸都是灰。等到黑云、司马空鹤伤势无碍后,秦风忽然偷偷把含月公主叫到屋外。 屋外星光满天。秦风看着星星,语言又止:“这一路走来,你没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吗?”“有吗?”“你就没有奇怪薨是个怎么大的组织,为什么我们朝腹地走的时候没有看到其他的分支机构?”“啊?说起来是有点……为什么?”“因为我特意绕开了。”含月公主瞪大了眼睛:“为什么?”秦风转过身来:“因为掌握这些分支的北天王蒋天威和我所处的派系是敌对的!”“啊?”“我先解释一下薨的组织结构。首领称为圣主,圣主之下是四大天王,四大天王之下是十大驱魔使。然后才是分堂主,各分堂下的坛主,坛主之下还有香主。跟你们的朝廷一样,薨内部也分为很多派系。最大的两只是北天王蒋天威率领的思容派和南天王冷慕云的自由派。思容派,顾名思义,就是不顾一切追求利益的派系。蒋天威以利益为纽带,不断拉人入派。而自由派,实际上称不上什么派别,只是不喜欢争名夺利的人自发聚在一起罢了。南天王冷慕云地位最高,武功也最强,自然成了首领。我也不喜欢争名夺利,自然成了自由派的人。蒋天威恨自由派入骨。我怕遇到他手下的人会惹来麻烦。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传言说,蒋天威和拿云国的官府有勾结!”“啊!”含月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心像打鼓似的狂跳起来。 秦风苦恼地笑了笑:“而现在,这个传言已证实是真的了。我也奇怪,一向很难见到的黑水双煞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这几个不知路数的奇怪高手怎么会忽然攻击我们。答案就是他们都是蒋天威雇来的杀手!”他掏出那几根针:“蒋天威虽然用的是飞镖,但发针之人的手法和他的手法一模一样!”“可是你怎么知道他这样做不是因为内部恩怨呢?如果是内部恩怨,他也不一定……”“不可能是内部恩怨。”秦风说得斩钉截铁,表情却十分平静:“薨的成员大多是受过官府迫害的人。因此教中最忌讳的就是勾结官府。不管是哪国的官府都一样。勾结官府一但败露,全家都要处死。他如果是为了内部恩怨,可以派教内的人来截杀我们,完全不必去边远之地雇黑水双煞和那些不知名的高手来,也不必亲自监视,他们一失败就将他们灭口。而且今天遇到的四人中,三人明攻,却安插了一个擅长土遁之术的人藏在土下,在我被那三人缠住的时候对你忽施偷袭。可见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显然是想将你献给拿云国的官府!”含月公主呆呆地盯着他,目光散乱:“这么说,拿云国的官府也知道我的身份了?”秦风沉思着说:“未必。否则追杀我们的就不只是蒋天威的杀手了。据我了解,蒋天威跟拿云国的官府也不很亲热。估计他是想抓了你去,再和拿云国的官府讨价还价。既然奇货可居,自然要到最后一刻才让对方知道货品的真实价值。”含月公主脸色惨白地低下了头。 秦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知道真相之后压力一定会很大。但我必须得诉你。你如果坚持要把这条路走下去,就请鼓起勇气面对!”他的目光很复杂。蕴涵着多重矛盾。它们在斗争,也在融合。他其实不想让她继续走这条危险的路。但又不想让她放弃自己的理想。含月公主直着眼点了点头。她已无暇去细读他的目光。她身上的每一根肌肉,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个汗毛都绷紧了。她知道,真正的挑战来了。她收拾自己软弱不成形的心,一下一下把它夯实。不可以再软弱了。 她愣了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朝树林里走去。秦风跟在她后面,发现她只是采些蘑菇。目不斜视地回到屋里,生火煮起蘑菇来。秦风笑着叹了口气。 回到屋中,黑云和司马空鹤都已醒了,司马空鹤已经可以自己进食,黑云却衰弱地端不起碗。含月公主一勺一勺地把汤喂到她的口中。她不领情似地眼望别处,目光中却充满感激。汤喂完了。含月公主扶她躺下。“你为什么要舍命救我?”含月公主轻轻地问。黑云浑身一震,愣了片刻,闭上眼缓缓地说:“你是幻云大人的客人啊。”“跟我说实话吧。”含月公主平静地笑笑。黑云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宁静幽深的湖泊。黑云露出一丝枯涩的微笑,把目光转向天花板,眼睛合上,又睁开:“因为你拯救了我的‘神’。”含月公主眉毛微颤。“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救我。他说,你当时说的话和我那时候说的话一样。你知道我当时说的什么吗?”含月公主目光亮了起来。“他当时问我:你还活着吗?我说:活者和死了一样。”含月公主浑身一颤。虽然是已经结束的悲哀,但想起来仍很心痛。 “我当时就察觉他心里一定有一快巨大的阴影,后来细细观察,果然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黑云激动起来:“我可以看出他被那块阴影折磨得有多辛苦!可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不知道那天在荒岛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可以感觉到,那块阴影不见了。你拯救了他。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感谢你。真的。”黑云又归于平静。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含月公主辛酸地笑了笑,轻轻地给她掖好被角。不知怎么的,她感到一阵悲哀。 半月后。黑云和司马空鹤的伤都好了。他们又向薨的总堂进发。离总堂越近,秦风说的薨的事就越多。他只对冷慕云和幻云颇为尊崇,其他的上级似乎都没放在眼里。他说:“我这一辈子只服三个人,一个是我师父,其他就是这两位了。”惹得含月公主遐思无限:他们是什么样的奇人呢? 薨的总堂竟像个小小国都一样。大黑山脚下是一个喏大的城市,周围有城墙包围。住的是薨的普通成员。大黑山上有一个不小的城堡,住则的是薨的中央管理人员。原来薨的成员也不全会武功。含月公主这时才听秦风说起:薨的成员分为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分管安全和生产。只有战斗人员才会武功。街上有各个小队在巡逻——每个驱魔使手下都有一旗,旗下分为小队,都是战斗人员中的精英,轮流管总堂的治安。 秦风将他们安顿在客馆——类似于驿馆,然后去城堡里报到。含月公主等得心急,忍不住跑到门边翘首以盼。门口有几个小孩在和个老人玩弹子。她忍不住过去看看。她从未玩过这民间的游戏。虽然这里暗伏杀机,但在客馆门口应该没人敢怎么样。司马空鹤仍然跟着她。他不能让公主出一点闪失。虽然内心紧张,仍挤出笑脸,怕吓走那些小孩影响公主的兴致。被秦风关照过的客馆主管,也一直在暗处保护含月公主,看到那个玩弹子的老人,忽然露出神秘的微笑。 那老人鹤发童颜,心灵恐怕也像孩童一样,小孩玩弹子玩得兴高采烈,搞得一手脏污。见她过来了,笑嘻嘻地招呼她:“小姐也来玩吧。”“我……我不会。”“不会就学嘛,老朽可是五十岁才学会玩的呦。” 第十六章 天雷石 含月公主笑了,还没来及答话,忽觉头顶微有风动,向左一让,一把把掉下的东西抓在手里。张开手掌一看,立即跳了起来,忙不迭地把它丢在地上。原来是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 “小姐会武功呀。”老人目光一闪。“差劲得很。”含月公主难为情地笑笑。“没关系,只要头脑好就行了,头脑!”老人指了指脑袋。目光中虽然透着孩子般的光彩,却闪烁着掩藏不住的睿智。含月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头脑好象也不大好。”老人大笑起来:“别这么谦虚!” 她也笑嘻嘻地玩起弹子来,同样弄得一手脏污。正在兴高采烈之际,“幻云大人!”冷不防秦风在背后大喊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他一脸惊鄂。见他目光所向,赫然是那个老头!天哪!他是幻云?含月公主一瞬间觉得自己简直要飘起来。这不是做梦吧? 幻云笑嘻嘻地拍了拍秦风的肩膀:“小伙子,又见面了。”朝含月公主看了一眼:“这小姑娘不错,明天带她来见我。”含月公主这时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您……您是幻云大人?可是您怎么……”幻云知道她要问他为什么不会武功,笑嘻嘻指了指脑袋:“最重要的是这里哦!” “幻云大人真的不会武功吗?”终归还是难以相信,含月公主又问了秦风一遍。“是啊。怎么了?”“可是,你们这个尚武的组织……”“这样他才更令人钦佩嘛。光靠头脑就可以领导我们。”秦风一脸的崇敬和自豪。含月公主却悄悄皱起了眉头。幻云既然头脑这么好,劝他相助肯定难些。 第二天.秦风带他们进了城堡。黑云已经没资格相随。一道一道的门。碎石铺的地面。满脸肃穆的卫士。简直有皇宫的气息。身为皇家人,含月公主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主人似乎有称王的愿望。如果是这样就好办多了。她心头窃喜。却又为自己这样猜度秦风的偶像而有了负罪感,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 忽然道旁闪出一人来,板着脸对秦风说:“小子,你来晚了。”秦风笑了笑:“南天王大人早——”原来他就是南天王冷慕云。含月公主盯着他看了看。只见他玉面朱唇,看起来似乎比秦风还年轻,鬓边有有几缕白发分外触目,其他的头发却是乌黑的。“我昨天来怎么没见着您啊。”“那个啊,”冷慕云挠了挠头:“睡过头了呗。还是说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吧。是不是被人揍了?”“我和您一样,睡过头了!”“睡过头了能迟接近两个月?”“天天睡过头了嘛。”虽然一语接一语地开着玩笑,但从秦风的目光可以看出,他对冷慕云很尊敬。 “不跟你胡扯了!”冷慕云将目光转向含月公主,原本温吞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看得含月公主如芒在背。“你来迟了也没关系。正好赶上众议会。什么问题可以立即讨论。”他虽然在跟秦风说话,眼睛还是盯着含月公主。目光中的敌意更加明显。秦风也察觉到了他的敌意,脸色顿时暗淡下来。 按照薨的传统,每半年,所有的分堂主都要到总堂来开会,交流信息,接受指示。这个会议就是众议会。议事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各个奇形怪状,男女皆异样。幻云坐在一个高高的宝座上,一脸威严,面孔僵直,像个神像。回想昨天他那笑嘻嘻的样子,简直叛若两人。含月公主对这种变化丝毫没感到惊讶。政治家们都是这个样子。如果不表现得尊贵些,根本镇不住下面的人。看来他真是个政治家。如果是政治家,她就能对付。 秦风将含月公主引到客座,向幻云报告她的来意,最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幻云看似漫不经心,实为不动声色:“诸位兄弟,你们觉得可以和她合作吗?”“当然不能!”果然,蒋天威跳了出来。“我们好不容易才夺得今日的安定局面,好日子没过几天,怎么能再卷入战争中去?”“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苟安喽?”“什么?”蒋天威大怒。秦风站出来了。含月公主向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世间万物,不进则退。我们薨也要发展。如果能发展成一个自由王国,不比在人家脚底下秘密行动强?我们八成以上的教众都在拿云国。现在拿云国灭了昊月国,专心安内,我们的发展已日趋艰难,发展停滞倒也没什么,如果拿云国聚集了足够的力量,起兵来剿,我们别说过安生日子,恐怕连活命都难!为今之计,只有先发治人!”蒋天威仓促之下无言可对,怒吼:“你有什么资格出来说话?”“这是众议会,我身为朱雀堂堂主为什么不能说话?”“你以下犯上,谁给你的胆子?是不是仗了南天王的势?”蒋天威气冲冲地朝冷慕云一指。厅中本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准备站起来跟秦风抬杠,蒋天威一指过后竟全没了声息。蒋天威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了傻事。冷慕云虽然行事散漫,但武功奇高,薨中人人怕他三分。他已把战火引向南天王,谁再站出来跟秦风抬杠,就等于跟冷慕云过不去,大多数人还是不想趟这浑水的。 秦风偷偷地看了冷慕云一眼。他担心冷慕云也会反对。他刚才对含月公主的敌意很明显。冷慕云双目下垂,没有说话。看来他不会反对。秦风的胆气越发壮了。朝含月公主递了个眼色,让她放心。“至于这个问题,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全盘肯定,更不宜仓促。有个自由王国当然好,只是我们谁都没有个明确的计划,如果公主殿下有什么好的计划,敬请说出来,听了之后我们再议。”西天王武怀仁出来说话了。他领导的那一派是谁强就跟谁走,却又不固定跟随任何一派,人称草头派。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含月公主。含月公主脑中一晕。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建立。只有胡扯了。 她站起身来大声说:“任何问题,只有充分了解事实后才能作决定。你们要了解我,我也要了解你们。我对薨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任何计划都只能是纸上谈兵……”“这么说你是没有计划了?”很多人暴喝起来。含月公主脸上微红。幻云咳嗽一声。厅里立即鸦雀无声。幻云慢吞吞说:“此事的确不宜仓促。公主对我们一点都不了解,叫她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也难。不如给公主一段时间,让她为我们薨量身打造一个方案再议……”“可是圣主,就算她拿出了顶级方案,也不能保证它一定能实现,方案就是方案,远没有现实实在。我还是认为起兵风险难料,一打起仗来,可是成千上万地死人呀!”驱魔使张名映出来说话了。他任何派系都没有入。是个铁骨铮铮、古道热肠的好汉子。 大厅里一片赞同声。幻云僵硬地张开嘴:“可是,秦风说的也挺有道理。如果拿云国举兵来剿,还不一样打仗?”看来他还是站在含月公主一边的。“看来只有预先知道结果才能作定夺了。”与蒋天威素来交好的驱魔使商奇蜂出来说话了。“什么意思?”“圣主,看来只有使用天雷石,请雷神来决定!”薨以前是以民间密教的形式组织起来的。直到现在还信奉着雷神。好多教俗也流传至尽。使用天雷石占卜,是教内大事不能决定事采用的,在教俗中占有根基的位置。虽然大家都知道天雷石占卜不一定灵,也早就不用了,但既然有人提出,就不便反对。反对了就代表反对本教的根基。而且用那个占卜对大厅中的多数人有利。 幻云看了看含月公主,目光异样:“你愿意让雷神决断一下吗?”“当然可以。”含月公主还以为只是卜卦之类。大厅里立即静了下来。人人都绷紧了面孔。秦风已是面如土色。她犯了个大错误。很大。 天雷石占卜,就是寻一处向阳的山坡,把天雷石从坡上推下去,砸出个坑来。再让持有特殊意见的人坐到坑里,再把天雷石搬到原来的地方再推下去,如果这个人被砸死了,就证明他的意见是错的。反之就是对的。以常理来讲,问卜之人被砸死的机率远高于五成。如果再有人作点手脚,被砸死的机率就接近百分之百。 天黑了。天雷峰像魔鬼的独角般直挺挺地顶入黑暗。按照教俗,问卜之人要先独自在天雷峰顶的天雷庙住一晚上,“接受雷神的观察。”峰下有人把守。整个山峰只能留下问卜之人一个。含月公主已经住到天雷庙里了。用巨石搭成的简单古朴的建筑,粗糙抽象的神像,隐隐有种洪荒时代的气息。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灯影出神。微弱的灯火轻轻颤抖,反而显得雷神庙更加阴暗。 “喂!别发呆了,快走吧!”秦风溜进神庙,一身夜行衣:“大叔和黑云已经在总堂外等着我们了。”峰下的守卫在他面前就像土狗木鸡一样。“我不走。”含月公主的脸上是死人般的沉寂。“什么?”秦风生气了:“你到底清不清楚状况啊!?”“清楚。”“清楚还这样?就算他们不动手脚,你明天也凶多吉少!再所他们不可能不动手脚的!他们就是看你武功不高才这样下套!”“如果他们动了手脚,就百分之百能砸死我吗?”“这倒不一定。”“生还的几率,万分之一总有吧?”“喂!”秦风又惊又气,走过来扳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还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呢?你不管了?”含月公主目光涣散,表情淡漠。“你不会傻了吧?”“不知道。”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心很乱。我也知道不能用性命来拼这么小的几率,可是就这么逃下去,我该逃到哪一天啊?”秦风怔住了,送开了手。含月公主轻声抽泣。灯芯渐渐燃短。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去挑。这个簪子是紫薇洞洞主送给她的。她一直用来束发。式样古朴,男女通用。 她迷迷糊糊地竟用簪头去挑灯芯。发现错了之后未及回手,手腕就被秦风抓住了。她吓了一跳,看看秦风,更加惊讶。秦风直直地盯着墙壁,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就像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发现墙上的光晕中有字。秦风夺过簪子,用簪尾挑亮灯火,在灯火前转动簪头嵌着的冰泪石。先前的光晕渐渐扩大,占了整面墙。光晕中有无数蝌蚪般的文字。 “哈哈哈!”他喜极欲狂:“这是紫薇神功!天哪!怎么弄到冰泪石里的?”含月公主看那冰泪石,真真的像眼泪般晶莹透明,实在看不出哪里刻的有字。“你可以不跑了,你练紫薇神功就行了!你看这导气的法门,你可以不露痕迹地将天雷石震开!”“既然是神功,哪这么好练。再说只有一晚的时间。”含月公主仍是垂头丧气。她从黑云哪儿还是学到些常识的。“用普通的方当然见效慢了。”秦风一脸的得意:“我这儿可有个捷径:催眠!”“啊!?”含月公主很惊讶,也很不解。“我跟你说过的,我师父是个武痴,偷到秘籍之后,恨不得一下掌握,可凡是像点样的秘籍都要练很长时间。于是,他就创了这个法门。名字就叫‘图快略诀’”还是一样的随意。“精神可以反作用于肉体。精神的速度是无极限的。纯精神修炼要远比正常的方式快!当然能修炼的快慢得看武功的性质。主要是看这门武功侧重精神活动的程度。按紫薇神功的性质,一夜你就可以掌握一层。一层就足够弹开巨石的了!”含月公主木木痴痴地,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太突然了。简直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紫薇洞主会给她这个。大概是神经错乱后,忘了这簪子有多重要了。 “虽然‘图快略诀’见效极快,但也有很大的危险性。正因为精神可以反作用于肉体。如果精神走入岔道,你的肉体也会受伤害。不过没关系。如果出了岔子我会用口诀引导你。”“真的没问题吗?”她忽然害怕起来。“没事。我给师父催眠过无数遍。奥对了,对于你这种没学过几下子武功的人,可能经历的不是具体修炼的过程,而是不知名的幻境,要当心!别害怕!”“恩……恩!” 秦风一段催眠曲般的口诀念完,含月公主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一动不动。坐着。他轻轻地把她放平,把她额前的乱发整理了一下。刚才她的手还在颤动。可怜的孩子,心里一定很害怕吧。被昏黄的灯光泡着,她的皮肤仿佛起了一层薄薄的白晕,像牛奶上的醍醐。美丽的大眼睛安详地闭着。长长的眼睫毛微微翘着。他忽然对它们有了很强的好感,很想触摸一下……一片树叶飘了过来。今天没有风。有人来了。树叶从颊边飘过时他有种火烫的感觉。杀气。杀手吧? 一阵迷糊过后,含月公主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山的山脚下。脚下芳草菲菲。头上阳光明媚。好美的山啊。她不由自主地朝山上爬去。像受到什么无形的力量指引一样。 一个人站在门前。斜伸双手。指间夹满了飞镖。蒋天威。他很轻易地饶开守卫来到了这里。那些守卫在他眼里就像土狗木鸡一样。好了。在这里,就算打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知道。峰下的守卫是不会上山来的。他们自以为自己的守卫固若金汤。 “是北天王大人,怎么有空上这里来了?”“你在这里嘛。”“哎呀,这是太荣幸了。”“你派个手下来也可以嘛。”“没办法,你太强了嘛。只有我自己来了。是吗?真不好意思了。”两人笑嘻嘻地寒暄,下面却将是一场血淋淋的搏杀。 蒋天威料定秦风会帮助含月公主逃走,早和属下在总堂外埋伏。没想到久盼不来,就亲自来看看。他没有蒙面,大模大样地来的。他相信自己能搞定秦风。杀了他后毁尸灭迹,再把含月公主抓走。对外就说他们有了私情两人结伴跑了。秦风那么帮她,已经有很多人怀疑他们有问题了。到这儿一看,他才发现自己真来对了秦风竟像在教含月公主什么功夫。如裹让她练成了,不知会有什么麻烦。 他的笑容渐渐透出杀气,手猛地一扬,秦风拔剑一挡。“轰”的一声一柄飞镖射进墙壁。墙壁是用千年巨石做的。竟能被震开碗口大的凹洞。而那飞镖,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是打个招呼。”他说。 山路越来越陡。杂草越来越绊脚。太阳躲到了乌云后面,风渐渐大了。含月公主不小心绊了一跤。忽然害怕起来,朝山下退去。 秦风面无表情地站着,剑斜下指。他的手臂被震得隐隐发麻。斩魂剑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我比那使沛然大雨的娘们如何?”“你的手劲更大,速度更快。” “当当!”蒋天威又闪电般地射出两镖。秦风闪电般地挡开。已经有些勉强。蒋天威的笑容更加得意。像极了玩弄老鼠的猫:“有点本事嘛。我要是同时发出几十镖,你能一一用剑挡开吗?”“不能。”秦风飞快后退,反手一剑,将雷神的神像拦腰斩断,神像轰然倒在含月公主身旁。神像远比墙壁坚硬。蒋天威哈哈哈大笑:“像给她作屏障吗?你倒是很怜香惜玉呢。很遗憾地告诉你,这是多此一举。”长啸一声,猿臂疾挥,飞镖雨点般地向秦风射去。不,世上哪有这般快的雨点?飞镖不仅从正面攻击他,还有几支弯转过来,从背后攻击他。秦风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射成个刺猬。 含月公主呆呆地站住了。已经不是上山时走过的路了。这是哪儿?自己迷路了吗?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暗,山林里隐约传来了野兽的吼声。不知道是什么野兽。恐惧让她奔跑起来。眼前没路了。只有一个大岩洞。她迷迷糊糊走了进去。 秦风张开双臂,以脚跟为轴,快速旋转起来,霎时卷起一股旋风。轰轰轰……飞镖全被吹走,钉在墙壁上。蒋天威如遭雷击,心中大叫:“这不可能!”气,既可至柔,也可至刚。若要其生力,须让其运动。秦风先大力挟起劲风,再在风中注入真气,加速它的运动。正是他从和那位暗器女高手的战斗中悟出来的。蒋天威连连怒吼,拼命发镖。没有一镖能射进旋风。可他还在发。他就不信秦风能没完没了地转下去。晕也晕死了。 第十七章 毒 旋风的速度减慢了。他已经隐约看到秦风的身影了。那是黑色的夜行衣。他心头暗喜,竭尽全力发了三镖。镖刚出手,忽觉头顶风动,,秦风竟在他上方的空中,一剑砍将下来!他慌忙后撤。哧的一声,长剑划入他的胸脯。秦风本想一剑给他来个开瓢,没想到他还来得及后撤,只在他胸腹上划了个数寸深的口子。饶是如此,也有数处破肚,还有一处触及内脏,已是极重的伤。当当数声,一个黑斗篷被飞镖钉在地上。原来刚才秦风乘他不注意。留下斗篷,从旋风上方逃了出来。旋风余力未消,尚在旋转,斗篷在里面跟着转动,就像他人还在里面一样。 蒋天威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吼声,撮住伤口,夺路而逃。秦风没有去追。他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累死了。喘了一会儿之后,正想去看看含月公主怎么样,忽然几片树叶从他身后飘来,从他颊边掠过。在他的面前裂成两半。晃晃悠悠地坠下去,他慌忙回头。门口站着一个人。腮边的白发分外耀眼。秦风颊上已浮起几道红痕。“你为什么也……”他叫了出来。惊讶,失望,愤怒,还有几分恐惧,纷纷在他脸上凝结。南天王冷慕云。他来这儿干什么,那腐骨噬心的杀气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含月公主已到了岩洞深处。腥风阵阵,怪声连连。她越来越惊慌害怕。眼前出现了两个洞口。岔路啊。该走哪一个呢? 冷慕云没有答话。径直朝含月公主走去。他已经听到了她的呼吸,知道她在神像后面。“你来这儿干什么?”秦风沉着嗓子说。“我本来想来劝劝这个孩子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但看来必须杀了她了。”他淡淡地说。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清晰地像在秦风耳朵里发出的一样 含月公主犹犹豫豫地走进左边的岩洞。空气刹时沉重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秦风的脸色转青,眼睛里射出了逼人的寒气。冷慕云停下来,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不能让薨卷入无意义的战争。”“如果是有意义的战争呢?”秦风忽然变得非常冷静。“什么意思?”“。我相信你也不会反对幻云大人是个难得的伟大领袖。也许他真能带领我们造出一个自由王国。而且以他的才智,相信能以最小的伤亡带领我们取得胜利。”冷慕云轻蔑地笑了笑:“你其实很不了解那个人啊。那个人野心极大。他比任何人都想作皇帝。要他冷静地判断,我看很难啊。”他拔剑,凌空一挥。呼!雷神像飞起,撞破墙壁飞了出去。秦风窥见含月公主的脸上浮起黑气,大惊失色:偏偏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冷慕云继续朝含月公主走去。秦风拔剑挡在他面前。“走开。我不想和你为敌。”冷慕云不徐不疾地说。“抱歉,不行!”秦风闪电般刺出三剑。冷慕云身体微动,漫不经心地躲开前两剑。长剑一挑,荡开第三剑,将秦风震开三步。秦风恼了,又冲了上来。长剑破空之声震耳欲聋。冷慕云侧身让开,一剑指到秦风的咽喉上。他的剑招散漫之极。也不是很快。可秦风就是无法招架。因为他每一招都妙到颠峰。“你非要让我把你打得灰头土脸才甘休吗?”冷慕云看起来像一座冰山。高不可攀。“唏!”秦风挑开他的长剑,又是一剑砍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当!冷慕云将他长剑震开,又把剑架到他的脖子上:“这下你满意了吗?” 哗!含月公主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大蜈蚣。斗大的脑袋,钢耙似的腿,长长的触须,流着黏液的,铁钳似的嘴。很可怕,又恶心得令人反胃……“啊——”含月公主转身便逃。 剑锋的冰冷从脖子传到秦风的心里,一点点地割碎他的自尊。他虽把冷慕云奉为偶像,但又何尝没有把冷慕云当成目标拼命努力?无数个拼命练习的日夜,只想着哪怕不能胜过他,也要有朝一日能和他比肩。可是,可是现在,自己在他面前,仍然只像个三岁小孩! 光!眼前有光!终于可以逃出这个阴森森的岩洞了。蜈蚣怕光,应该不会跟出来……啊!?含月公主跑到洞口,发现洞外竟是万丈深渊!回头一看,蜈蚣已经逼了上来!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脚踏空,掉了下去! 冷慕云把剑从秦风的脖子上移开,旁若无人地朝含月公主走去。一看她的脸,“哦”了一声。秦风的脸刹时间没了血色。含月公主嘴边流下了一丝细细的鲜血!已经伤害到肉体了! “一定要我伤你吗?”冷慕云皱着眉头看着又挡在面前的秦风。“那也没办法。”秦风的眼睛里已经浮现根根血丝。一道电光闪过。秦风的只刚出了一半,便凝在那里。一道鲜血从他的手腕流下。他只被刺了一剑。胳膊上。只是一个小孔。这只手臂已经不能握剑了。因为被刺的是要穴。 一阵眩晕过后,含月公主醒了过来。身上没有一处不痛。茫然四顾,自己在崖底呢。这下……蜈蚣该不会跟来了吧?心还没来及放下心来。不远处一个五颜六色的山包忽然动了一下。山包下伸出八支毛绒绒的腿,;立了起来。竟是一只巨大的蜘蛛。背后传来哗哗的声音。含月公主面如死灰般回头一看,蜈蚣已经来到身旁。 秦风颤抖着将长剑交到左手。“你左手也能握剑吗?”冷慕云笑了笑。“当然!”秦风出招。快如闪电。一点也不比右手逊色。当!秦风的斩魂剑掉在地上。招还是只出了一半。又是要穴被刺。而且是两个。 含月公主大叫着逃避蜘蛛蜈蚣的攻击。可以避让的空间越来越小。终于被这两个庞然大物避到了深谷的一角。 秦风两只手臂颤抖着垂在身体两旁。他还是一脸执着地挡在冷慕云前面。冷慕云叹了口气。长剑疾闪,秦风轰然倒地。他的双腿上也多了几个小孔。他虽然倒在地上,仍瞪着冷慕云,死死地。冷慕云冷冷地说:“你真的为她这么拼命?”“不完全是。”“那是为了幻云?”“也不完全是。”“那是为什么?”“我只是想,如果有机会为我们创造一个自由王国。为什么不试试呢?”“可是他的野心……”“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相信,他一定有能力,冷慕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径自走到含月公主身旁。并没有马上动手。似乎有些犹豫。 秦风盯着他——只能盯着他。心里天翻地覆。愤恨,自责,绝望。他又一次体味到这种心情。姐姐被钉在木桩上时他也曾体味过的心情。他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呢?怎么还这么没用?他不甘心,不能就这样躺着!紫薇神功,刚才他用催眠的方式灌输到含月公主脑中的口诀,一条条从他眼前闪过。不可以!他甩了甩头。自己生性鲁钝,本门的武艺尚没有融会贯通,怎么可以另学别派的?本门的武功多么博大精深,内功、剑诀、拳谱……本门的功夫口诀,一行行巨大的黑字,飞快地从他眼前滑过、消逝。他感到心头渐渐火热起来,那些字,好象全部渗入他的身体里了! “莫非这是……”秦风这才意识到,他在自己催眠自己。图快略诀威力的催眠之力极大,使用过之后至少三个时辰在潜意识里保持着催眠的力量。现在心情激荡,思绪游走,这股力量反激过来,恰巧他又在回忆本门武功,这股力量竟让他在短时间内把本门武功融会贯通。本来催眠自己很难,但他竟作到了。催眠自己要比催眠外人效果好不知多少倍——不再隔了一层。 一股真气从丹田喷出,火龙般游遍全身。他只觉得全身轻盈透明,全身的酸痛都已不见。他“刷”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已能自由行动。一招“石破天惊”向冷慕云背心刺去。 绝望、恐惧到极点之后,含月公主的反而镇定下来。她已无处可逃了。所以不必逃了。她决定还击。以前一直藏在别人身后。现在该是自己站出来的时候了,即使会被这两个怪物像小虫一样吃掉,她也要还击,那怕只剥落他们的皮屑。也比乖乖被它们吃掉强!这样想着,忽然掌心一热,手中多了一把宝剑。 冷慕云被这股凌厉的劲风吓坏了,转身,挥剑相挡。呛的一声,冷慕云长剑断折,斩魂剑深深刺入他的右胸,剑气散入经脉。冷慕云立即瘫软下来。 含月公主双手持剑,向蜈蚣冲去。她的动作竟快如闪电,蜈蚣一下被她劈成两半。蜘蛛咆哮起来,抬起巨足朝她直刺。她纵身跃起,竟跃起了十余丈。看来在精神世界里,除了举世罕见的怪物,还有无所不能的自己。 等秦风回过神来,冷慕云已瘫软到地上。他怔了怔,忙把剑拔出来,冷慕云伤口鲜血狂喷。“哎呀,对不起!”秦风大惊失色。“先看看你自己吧。”冷慕云按着伤口说。长辈的关怀和责备。“哎呦!”秦风被刺的穴道又剧痛起来。忍不住一跤坐倒。“你看上去很惨啊。”冷慕云气都喘不匀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看上去更惨。”两人又开始了嬉戏般的斗嘴。仿佛他们刚才根本没有拔剑相斗过。秦风忽然想起含月公主,忙向她看去。竟发现她面色转红,靠自己闯过了关口。 秦风掏出盗神所赠的伤药,递给冷慕云。冷慕云接过,忽然呆了一呆。接着双目垂下:“我忽然想给幻云和这孩子一个机会。”“啊?”“不是相信他们,而是相信你。”冷慕云微笑。秦风呆了呆,也笑了。眼中竟泪花闪闪。 蜘蛛已被含月公主刺死在地上。她站在蜘蛛翻起的大肚皮上,喘着粗气,眼前的一切忽然模糊起来。渐渐地,像融化般消失了。 两人敷好伤药,运功疗伤,忽然一个蒙面人从窗口窜入,直奔含月公主,拔刀直劈。两人大惊之下内息走入岔道,已动弹不得。刚刀离含月公主头顶只有三寸时,含月公主忽然睁开眼来。这一刀虽然快如闪电,但在含月公主看来却是慢慢地移动。她心里奇怪:这人在干什么?伸手便推。“啊——”蒙面人被她推中胸口,车轮般转着飞出屋外。她更奇怪了,瞥见秦风和冷慕云坐地疗伤。大惊:“你们怎么了?”“没……没事。”秦风呆看着她。刚才那一下,莫非……她连第五层都练到了? 天雷石滚下。在含月公主三长之外。蒋天威知道再作手脚已经没用。任由天雷石自己滚下。含月公主还真有福气。天雷石竟避开她这么远。她兴奋地站起来,朝秦风奔过去,她还不善于操控内力,一脚踏出竟飞出了十余丈,一下把秦风撞倒在地,两人滚在一起。不厚道的人们忍不住大声鼓噪。两人脸顿时羞得通红。冷慕云朝他们扫了一眼,把他们吓得鸦雀无声,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经过一番讨论,幻云决定先与含月公主结盟,起兵之事再议。含月公主已算成功了百分之八十了。蒋天威的脸色越发阴霾了。只是在妆容的掩盖下看不太出。今天秦风见到他时还吓了一跳: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本该面如金纸才对。没想到脸色好得很。仔细一看,秦风的下巴差点飞出去:他脸上竟涂了胭脂水粉!驱魔使华刚倒是一脸病容,毫不掩饰,看来那蒙面人就是他了。华刚为人孤僻,很少过问教中事务,昨日竟蒙面来袭,看来反对结盟的人可真不少啊。 占卜过后就是盛大的酬神活动。又因为要庆祝结盟,自然更铺张。酬神时才使用的光华厅里大摆宴席,含月公主和幻云单独坐一席,其他头目按地位高矮落座。含月公主冷眼相观,确定薨的财力相当雄厚。不仅是因为这菜肴的丰盛,还有那满厅镶嵌的黄金宝石。 最重要的一道菜来了。这是酬神时才准备的,用一百种珍贵食材和五十种珍贵药材熬成的平安羹。这么难得的羹冷慕云和秦风却不能享用。因为用过盗神的药要忌口,不能吃人参。而人参却是这道汤的重头戏。他们只好端起汤碗空喝一口,装装样子。蒋天威和华刚将羹大口咽下——他们正需要补身。 幻云双手捧碗,小口小口地啜饮。目光从碗的边缘游离出来,散发出一种模糊的狠毒。秦风和冷慕云都发现了,心头一凉。不知为什么,竟感到种腐骨蚀心的恐怖。咕嘟嘟——蒋天威一碗汤灌完,出了口长气。忽然五指一松,汤碗掉在地上打得粉碎,无数张脸朝他转过来,接着都没了血色。蒋天威僵直地坐着,双目发直,脸已变成了青黄色,一道粗粗的黑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人们还没从惊讶中醒过来,就“哎呦哎呦”起来,武功差的人已倒地身亡,显然,汤中有毒! 含月公主像被蝎子蛰了似的将汤碗丢到桌上,汤汁乱溅。她已经喝了一口。幻云微笑着对她说:“公主莫慌,你我的汤是无碍的。”一个人影闪电般欺了过来,掐住幻云的脖子。是秦风。他额上青筋暴露,满脸通红。幻云这句话,已说明毒是他下的了。冷慕云却是冲向门口,傲然四顾。不知还有埋伏没有。他虽然为伤所累,十层工夫只能发挥出来一层,只要华刚回去没说,应该没人知道他的情况,现在站在这里,应该能吓退埋伏之人。 没有埋伏。守门的兵丁和他们一样惊讶。只是呆呆地朝地面看,兵器也掉在地上了。幻云此次要毒死所有要员,打击面实在太广,以致没有人可以商量,只好独自铤而走险。没来及布下任何埋伏。他认为喝平安羹是祭神的一部分,没人会不喝。他相信要员们死后,以他的威信,足以压服教众。收尾不必太操心。只是没想到竟有人没喝毒汤。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秦风逼视着幻云直吼。更像在哀号。他无法接受这一切。在他身后,尸体狼籍。幻云冷冷地看着秦风。除了刚被他掐住脖子的一瞬间有些惊慌之外,竟没有再有一丝慌乱。“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害死我们!?我们可将你奉若神明,对你忠心耿耿啊!“秦风嗓子都快哑了。他竭力稳住自己的手,怕自己一时失控捏死了幻云。幻云冷笑一声,目光忽然怨毒起来,抖抖地像毒蛇的信子:“衷心耿耿?不要开玩笑了!当初是我引你们入教的,没想到你们进来之后竟恩将仇报,仗着自己有武功,不把我放在眼里,想架空我!几天前,就在我的面前,你们自顾自地吵成一团,有谁把我放在眼里?”秦风呆了。幻云长叹一声,倨傲地笑笑:“本打算乘此机会,将你们这帮大逆不道之徒一网打尽,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虽然不会武功,到底也是条汉子。哈哈哈哈……哈……”笑声忽然断绝,头软软地向左一歪,嘴边流出一道鲜血。他咬舌自尽了。秦风茫然地松开手。幻云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秦风凝固在那里。他的心好像有一大块塌陷了。他的偶像,死了。有些人的偶像死了,精神却被永远传承,死是获得永生的方式。而幻云,却是真真正正地死了。完全的。回首厅内,一地的尸体。所有的同伴,不管是生死与共过的,还是勾心斗角过的,都死了。一切都死了。 厅外聚满了教众。他们可怜巴巴地看着冷慕云,等他拿注意。冷慕云淡淡地说:“为今之计,只有立即推选出新的圣主。”这时候亏他还能这么镇静。 我们推举您作新的圣主!”在几个乖巧的人带领下,众人杂乱地呼喊起来。“不,我为人散漫,恐怕担当不起如此大任。我认为,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当我们的圣主!”他刷的朝秦风一指:“就是秦风大人!”秦风猛地抬起头。还是一脸迷茫。呆呆地看着冷慕云。众人一片寂静。 第十八章 末夏 冷慕云沉着嗓子道:“怎么,不大同意?看来你们很不了解他啊。他虽然有一段时间疯疯傻傻,但他的才能却是不容置疑的!你们应该都记得,五年前,石蓝镇只有八十岁的张香主带着几个教众。张香主回乡养老之后,由他接替香主之位,短短几年,就把那里发展成分堂,而且是薨最强的分堂之一!我们当中谁有这个才能?如果要论武功,昨日我和他比试了一场,我已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能当圣主,谁还能当!?”众人无言,目光纷纷投向秦风,已是恭顺崇拜的目光。于是,由南天王冷慕云力主,秦风成为薨第十代圣主。众人排山倒海地向他下拜。秦风还是呆呆的。含月公主站在光华厅的一角,也是至今没回过神来,虽然秦风成为圣主对她更有利,她应该狂喜,可这一连串变故实在太突然了,她很难保持冷静。唉。还是太嫩了吗? 夜空如洗。星星茫然地眨着眼睛。含月公主抱着膝坐在草地上,和它们对视。秦风还在处理教中事务。一直忙活着。事情太多了。整个薨堂主以上的要员要重新任命。还要把以往的帮派势力尤其是和拿云国官府有勾结的势力肃清。各个帮派从首脑到要员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势力可以说是瓦解了,就像把个人骨头抽掉后就只剩下一坨肉了。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肉也要好好处理的,否则会生蛆腐烂。秦风没有用什么过激的政策。只是人员调动而已。把团结的整体打散,把陌生的人聚合起来,你在这里根基深,就把你连跟拔起,叫你到完全陌生的泥土上漂着。他们的头头刚死,正六神无主,再说小头头死了还是听总头头的,这个道理他们谁都明白。人员调动就足够了。太严厉了反而会有反效果。含月公主一直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等他闲下来的那一天。今天晚上也是一样。 有颗星星异样地闪了一下。是和她打招呼吗?她惘然地笑了。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了强烈的孤独。可她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展开,那颗星星就坠了下来,划起一道长长的光印。接着,一颗接一颗的星星飞蝗般地坠了下来,天空刹时热闹起来。流星雨?她心头一阵酸痛,不禁流下泪来。小时候妈妈说过:天上的每颗星,都对应着地上每个人。每有一颗星星落下,就代表一个人要死了。所以她每次见到流星都会非常难过。现在星星下雨似的坠落下来,是不是代表会有很多人死去?肯定是的。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了。 其实秦风今天晚上倒没有忙于教中事务,而是约了冷慕云出来喝酒。两个人坐在一个对着满天星光的山坡上,秦风不说话,冷慕云自然也不会说话。秦风表情凝重地看着星空,紧紧握着酒瓶子,指节都有些发白。也许是气氛太沉重了,冷慕云倒先开了口:“是你约我出来的,好歹说句话吧。”“我觉得我很愚蠢。”秦风咕嘟一声灌了口酒下去。“的确是啊。”冷慕云似乎漫不经心。“那你为什么信任我。”秦风面无表情。“任何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你比我还强些。”冷慕云也灌了口酒下去。“至少你看出了他的野心。”秦风端起酒瓶子猛灌了几大口。“我和他朝夕相处啊。可我竟没能看出他的阴谋。”冷慕云也灌了几大口酒下去。秦风看着月亮,长叹一声:“我还是没什么自信啊。”冷慕云也看了看月亮:“我相信你。你比其他任何人都胜任首领的位置。”“是吗?”秦风看起来很平静,握住酒瓶的手却开始微微颤抖。几丝裂纹,扭动着爬上瓶壁。 黎飞和百合并肩坐在草坡上,表情怪异地相视而笑。他们没能看到昨天的流星雨,他们晚上不出来。因为晚上没有旁观者。这阵子百合总是来找黎飞,从那勉强的笑脸来看,一定是卫康指示来的。三天前。黎飞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虽然被他大声指斥,她还是很冷静:“卫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不管他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但我不会背叛我的真心。您可以放心地和我假扮情侣。”“笑话!凭什么?”“这样做对您的益处更大。卫大人不知会采取什么措施。”“什么意思?”黎飞一惊,愤怒和惊疑搅在一起,逼得他面如重枣。“让你再也见不到公主殿下。卧底或当密探,都有可能。”“为什么?”黎飞觉得不可理喻。“他既是你的卫叔叔,也是昊月国的宰相。他既不希望你因为错爱而耽误一生,也不希望你扰乱公主殿下的心,妨碍复国大业。”黎飞颓然,头软软地垂了下来。最终接受了百合的意见,和她假扮起情侣来了。他对她印象开始改变了:她,好象还挺不错的。 傍晚的天气还是热,不知不觉间黎飞已是一头汗。百合递来一条雪白的手巾。他顺手接过。抹完汗之后才发现有了麻烦:手巾已经被自己的汗弄脏了,还给她固然不合适,可自己留着更不合适——女孩子的手巾,总是有些花边意味的。不仅呆在那里。百合笑笑:“洗干净再还给我。”黎飞忙把手巾揣到怀里,刚才的窘态一扫而空。看不出她还真善解人意呢。黎飞想。 百合朝身后瞟了一眼:“有人来了。咱们赶快活跃一下气氛。”“啊?”黎飞措手不及。百合酸酸地笑笑:“我来唱首歌吧。”接着轻声唱道:“春天推开雪花啊,脚步轻轻地来。散下满地的鲜花绿叶,春风吹暖天地——”忽然泪流满面。黎飞手忙脚乱,竟拿出自己擦过汗的手巾给她,刚递出去就呆在那里,往前递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百合却不以为忤,接过来把脸擦干了,勉强笑笑:“夏天唱春天,文不对题呢。”黎飞同情地看着她。这是以前昊月国都流行的《咏春曲》。她一定是想起以前的生活了吧。被战火毁掉的,和家欢乐的幸福的生活。百合敏锐地觉察出他眼中的同情。表情反而僵硬起来。无声地把手巾揣回怀里。熏人的热风中已经夹杂着少许寒意。夏天,就要过去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满天的花雨。排山倒海的贺喜声。新娘飘动的红盖头。桓武太子青白的假笑。他终于迎娶太子妃了。孙妍那娇媚的容颜将是他一生的梦魇。他好想念那个“鬼魂”啊。是啊。对他来说,她只能是鬼魂。即使她还活着。被烦琐的礼仪压黄金打制的。拿云国主最喜欢菊花。他认为菊花高贵、冷傲、有王者之气——秋天得几乎崩溃的他刚回到新房,拿云国主就派人送来了一瓶黄金打制的菊花。昊月国主特别喜欢菊花。不仅仅因为菊花清雅高贵。秋天百花凋谢,却是菊花盛开的时候,就像百花都要避开它一样。霸气十足。唯一不足的是菊花也会凋谢,它也惧怕严冬。拿云国主就用黄金打制无数永不凋谢的菊花——用以自比。他希望儿子也能如此。 孙妍抱着花瓶啧啧称赞。桓武太子一言不发,夺过花瓶狠狠地朝地上摔去。接着就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似地瘫软下来。花瓶喀嚓一声摔得粉碎。黄金菊花却丝毫未损。黄金花瓣逼人的冷艳透出无尽的肃杀,直戳到他的眼睛里去。他感到彻骨的冰凉,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秋天,已经不远了。 月夜。知了凄艳的歌声响彻孙家大院。这是追月城最气派的宅子。天威镖局总镖头孙威的宅子,怎么能不是最气派的?一个黑衣人跳上最高的屋脊。他的脚步很轻,似乎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踏坏那描金的屋脊。忽然一阵大喝。值夜的镖师发现他了。只见满天人影飞舞,镖师们快捷无伦地跳上房顶,又快捷无伦地被打将下来。只剩一个俊秀的青年和黑衣人打在一起,数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又有一人跃上屋顶。扑的一声响,黑衣人闷哼一声坠了下来。火把围上。黑衣人被一个四十余岁的胖子用三根手指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刚才与他剧斗之人跃下来,蜻蜓点水般站在地上,刷地一下扯掉他脸上蒙的黑布,那是一张惨白的脸。上面有一个猩红的叉。盗神。 一个镖师一脚向盗神踢去:“叫你胆大包天!竟敢偷看小姐的房间!”他怒发冲冠的真正原因,却是盗神刚才踢掉了他三颗门牙。胖子伸指在他腿上一弹,皱眉道:“不可放肆!”那人立即飞出去十余丈,“啪”的一声摔得很响亮,身上却没受一点伤。胖子低头问盗神:“足下为什么偷看小女的房间?”看来他就是孙威。盗神凝视着自己的鼻尖。额上青筋暴露。他打定了注意;打死也不说。从轩辕鸿的神情看,早在扯下他脸上的黑布前就知道他是谁了。轩辕鸿还是一样的英俊,气质却已大不一样。竟隐隐有种青面獠牙的怨气和杀气,慢慢地从他身上散开。盗神很奇怪:这个十全青年身上还能发生什么呢? “你就是盗神吗?”孙威慈和地笑一笑。盗神还是低着头。“你是来找小女的吧?” 盗神的背心颤动了一下。孙威的声音更加和蔼。盗神却把头垂得更低了。“本来以为小女会在你那里。原来不是啊。”盗神还像傻了似的一声不吭。孙威叹了口气,收回那三根指头:“你走吧。帮忙找找小女。”盗神老实不客气地起身便走,头也没回一下。走出老远之后,却开始拼命回忆孙威对他的态度。看来孙威对他的印象,也许……还不错。 秦风终于忙完了。夏天也过去了。含月公主终于可以和他“浅谈”一下合作的事情。虽然她已认定和秦风合作不用谈了,但谈之前还是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了吧。没想到秦风给她的答复竟是:“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合作。” 含月公主如遭焦雷轰顶,失声叫道:“为什么?”秦风很平静:“‘和我一样在雷神像前宣誓的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这是我们加入薨的时候发下的誓言。”“这又怎么?”“我不能让我的手足卷入无意义的战争,白白牺牲性命。”含月公主简直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你在众议会上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你还不是和持这种意见的冷慕云拼死战斗过吗?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一点也没有变。我当时之所以极力主战,是因为我相信幻云大人,我相信在他的领导下,我们可以创造一个自由王国。可现在……我从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可是……你就不想试一试吗?你不像是胆小的人!”秦风的目光凄沧而坦然:“如果只关系到我一个人,多大的风险都没关系。可是,涉及到这么多亲如手足的人。我……宁愿当胆小鬼。”“可是……”含月公主脸已经涨成了酱紫色。“如果你有能力领导我们创造自由王国,我还可以考虑看看。”秦风锐利的目光一闪即逝。含月公主哑然。“你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对吧?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对吧?”秦风轻轻地问。含月公主脸刷的一下白了。额上很快冒出虚汗,双手发抖。她胸中有股巨大的力量在乱奔乱撞。忽然直冲到脑子里去…… “啪”的一声脆响后,她的手掌微微发红。秦风的左脸整个肿了起来。上面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她刚才竟扇了秦风一记耳光,还用上了内力。秦风抹了抹脸,并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问:“气消了吧?”含月公主拼命地甩了一下手。她感觉不是自己扇了别人,而是自己被狠狠地扇了记耳光。扭头跑了,闷头冲,一头撞在一株大树上,把树干都撞断了。额上起了一层油皮。她用力地抹。好痛。直痛到心里去。 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灰溜溜地离开薨的总堂。好多人来送她,包括秦风。她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看。因为她心痛得无法抬头。谁也不能想象她心有多痛。她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甚至每一根寒毛都通得扭曲着。大脑像麻麻的,像根弦似地紧绷着,就在崩溃的边缘。每一秒钟都很长,似乎被拉长成永恒。无数个永恒重叠起来,形成一个胶粘紧绷的壳,紧紧地裹住她。她一直掩耳盗铃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痛。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也许一开始就很清楚。 她爱他。 是的。她爱他。爱得很深。否则不会这么痛。真是讽刺,本该由甜蜜亲密耳语的事情却由痛苦尖声宣告。这就是爱吗?模糊的甜蜜之后是刻骨铭心的疼痛。 含月公主坚持不走原路回去。她说应该多走走看看,多收集一些拿云国的资料。其实是因为有太多的回忆,在原路上等着撕裂她的伤口。不管怎么走,还是得穿过薨的势力范围。还是有太多的事物供她联想,心头的伤口总是痛。 由于路况的不良,他们无可奈何地路过了她曾和秦风落过脚的木屋。她极力否定它的存在,远远地绕开,看也不看它,可还是不自觉地注意它。好象屋里有人活动的声音。练了紫薇神功之后。她的目力和耳力已大大增强。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感官。今天却怀疑起来:也许……她在睹物思人吧。忙拼命地将思绪转向别处,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里。 木屋里的确有人。还是她熟悉的人。孙雨浓。她缩在角落里,包扎着臂上的伤口。除了臂上的伤口之外,她身上还有几处刀伤。幸好都不深。这是昨天和强盗们打斗时留下的伤。谁会料到光天化日之下,康庄大道之上,会有强盗公然打劫呢?外面……实在不像她所想像的啊。完全不是海阔天空,阳光遍地的美好世界。有缺斤少两,乱抬物价的奸商,也有骗人钱财的骗子。还有闭着眼睛说瞎话的当铺老板。拜他们所赐,她在遭遇强盗之前已经身无分文了。和强盗们一番打斗之后,虽然把他们都打跑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她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叹着气。以前在家里虽然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但总觉得不痛快。总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当然地把它描绘得无比美丽。渴望有一天能冲破家门,到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但一直没有勇气。这时候,他出现了。他是她接触外面世界的窗户,是走向外面世界的桥梁,是她所有美梦的宣泄口。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爱上了他。不惜追随他到任何地方。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是那么的凶狠,那么的心胸狭窄,一语不和便要人的性命…… 十天之后,她的伤好了。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山中。她需要一个地方清静一下。虽然外面不好,她也不想回家。因为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追月城,是一直爬在司马空鹤等精忠老臣心头上的蛆。这里出了一个大汉奸张思悯,拿云国攻城时他以将军的身份镇守追月城,竟一仗都没打就把城池拱手让于敌人。之后拿云国主就让他作了这一方土地的都督,镇守追月城。含月公主本来对这个汉奸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她要恨的人太多了,简直恨不过来。来不及把他挑出来特别来恨。现在离他近了,满腔的仇恨忽然都朝他涌了过去,也许还有秦风带给她的怨愤。她忽然想把他给除了。好歹不能白出来一趟。反正现在艺高人胆大——她会的外功,仍然只有黑云教给她的几十招剑法和司马空鹤教的军用武艺,但以紫薇神功催动,威力可是极大的。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难过。如果没有他,自己还是三脚猫呢。他留下的印记,还是太多了。 追月城里倒是一副富庶景象。看来张思悯是颇花了一番工夫的。也有人一提到张思悯就崇敬万分,赞不绝口。含月公主怏怏不快。她希望这些人是言不由衷的。就当他们是言不由衷好了。 深夜。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来到了孙思悯的府邸外。司马空鹤死也要跟随她。他要来就来吧。反正她现在有本事了。带着他也不会手忙脚乱。另外,虽然她很自信,但几乎没有实战的经验,内心深处还不是很放心。带他去,万一自己失手了,也是个照应。 忽然一股异样的风吹了过来。含月公主忙拉住司马空鹤闪到暗处。她的速度如此之快,使司马空鹤一时间不敢相信公主已经这么身手敏捷。几个人排成直线,从他们头顶掠过,风筝似的滑进孙思悯的院墙。好高明的轻功。盗贼? 第十九章 不战 含月公主思考片刻,抓着司马空鹤腾空而起,身法竟和他们一模一样,轻轻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任何声息。那帮人竟没有一个发觉。司马空鹤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高明的轻功,朝她看了一眼,以示询问。含月公主朝那帮人的背影努了努嘴。竟是学了他们的。紫薇神功只列内功,至于外功,“尽可拣天下之优而用。”——学会紫薇神功之后,就具备了超强的观察力和模仿力,只要看懂别人如何施为,再精妙的武功都可以在转瞬之间学会。 那帮人在前面鬼鬼祟祟地走,他们在后面躲躲闪闪地跟着。含月公主听到一个异样的声音,立即停了下来。司马空鹤已往前迈了半步,硬生生顿住,轻轻地把脚收了回来。那帮人还浑然不觉。草木微动,几个黑影跃了出来。伸指急戳。那帮人立即定在原里。好高明的点穴术。好厉害的侍卫。看来孙思悯还是很心虚的。司马空鹤正在骇异侍卫的武功,冷不防含月公主已跃到他们面前。侍卫们立即包围了她,伸指疾点。含月公主从容地闪开,指出如电。侍卫们齐齐定住。含月公主自豪地笑了笑:又学了一样本事。不过因为对人体经络穴道不是很熟悉,点他们的穴道和他们点那帮人的穴道是一样的。回头看了看司马空鹤,司马空鹤竟已惊喜得快要呆傻。 贵族府邸的布置大致一样。含月公主轻而易举地找到孙思悯的卧室,点倒侍卫——还是一样的穴道,大模大样地走了进去。司马空鹤拔刀在手,在门口望风。 含月公主走到孙思悯的床前。纱制的蚊帐里,孙思悯皱着眉,直挺挺地睡着。他老了好多。两年前他去都城朝拜时含月公主见过他。远没有这么多的皱纹,头发也不是这样稀少。也许他也很自责吧。含月公主刷的一剑划开帐子。孙天威顿时惊醒,含月公主一剑已经指到了他的喉头。 “公主?”孙思悯低呼。惊骇万分。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含月公主已经死了。含月公主注视着他的喉头。只要他喉头大动,准备大叫,她立即割断他的喉管。这般打算之后竟有些懊丧:自己怎么也变得杀人不眨眼了? “下来。跪下。”含月公主面笼严霜。孙思悯颤抖着下了床。跪在含月公主的面前。含月公主的剑锋一直没离开他的喉头。孙思悯虽然惊恐万分,仍不失一份坦然——看来他已准备领死了。 “你可知罪?”“臣知罪。”“该当何罪?”“罪该万死。”没想到他这么爽利。含月公主倒觉得不畅快,想多斥责他几句。想了想之后厉声说:“当年碧云城、金谷城满城忠烈,男女老幼尽皆殉国,想想他们,你不觉得自己毫无廉耻吗?”孙思悯本来已垂目待死,听到这里忽然激动起来:“恕老臣直言,老臣就是看了碧云城和金谷城的遭遇才决心投降!”“什么?”含月公主大怒。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吼出来。“也许公主认为他们是自愿殉国吧。”张思悯的脊梁挺了起来,眼中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其实,碧云城和金谷城顽抗拿云国军十几日,拿云国主为了震慑人心,功克它们之后便满城屠灭。死去的千万百姓将士,甚至守城的将领,都未必是心甘情愿而死的!”含月公主呆了呆:“那又怎样?不管他们自愿与否,都作了正确的事情!” 张思悯瞪大了眼睛,竟愤怒起来:“当时都城已经陷落,昊月国已经宣告灭亡,敌人也已包围了本城,怎么守都是守不住的,非要熬到山穷水尽,再连累全城的百姓被杀,才有意义吗?”“这……你们必须要尽忠!这是大义之所在!”含月公主色厉内荏。她已经理屈词穷了。张思悯却更加慷慨激昂,越说越快,越说越有力:“恕老臣认为这等‘尽忠’毫无意义!人世中最宝贵的莫过于人命!再说,老臣斗胆以为,百姓……无须对昊月国以死尽忠!”“什么?”含月公主的脸变得惨白。“老臣以为,各国开国之时,都是以武力强行将土地和百姓据为己有,再心安理得地鱼肉百姓,从没有问过百姓是否愿被统治,统治期间也没为百姓作过多少好事。任何富庶盛世都是百姓流血流汗创造出来的,得到最大利益的是王公贵族,百姓却未必快乐!乱世之中百姓沦为猪狗,无衣无食,怎可再让他们白白丢掉性命?”他这番话已在心里憋了很久,今天终于有机会一倾肺腑,竟如高山流水,势不可挡。含月公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思想竟已开始混乱。 司马空鹤见势头不好,忙奔过来:“公主,别听这叛徒信口胡言,他罪该万死,应立即正法!”说着一刀朝张思悯头顶砍去。含月公主伸出两指,夹住刀刃,沉声道:“不能杀。”将剑锋也从张思悯的喉头移开。张思悯狐疑着看着她。司马空鹤急道:“公主,此人非杀不可。他若上报拿云国主您还活着,我们的危险就大了!”虽然以后总要公诸于世,但还是在起兵之前保守秘密比较妥当。 张思悯坚定地说:“公主放心。今天老臣没有遇见任何人。只是作了一场梦罢了。”司马空鹤道:“公主,叛徒的话怎么能相信?”含月公主面无表情:“我相信他。”说罢转身便走。司马空鹤迟疑着跟上。 “请等一下!”含月公主回过头来。“请公主不要再思谋复国。已是……不可挽回的了。您的性命,也是宝贵的。”张思悯一脸挚诚,不像威胁。含月公主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司马空鹤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千刀完剐,可又不敢违抗公主的命令。 含月公主和司马空鹤出了张府之后,又躲在暗处观察。张府还是静悄悄的。看来张思悯没有惊动侍卫。看来他真打算把这件事捂下来。 含月公主连夜出了追月城。然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一直赶路。司马空鹤虽然疲惫至极,仍舍命相随。见含月公主这副样子,又惊又怕。 含月公主总是紧抿双唇,以不变的步伐,不徐不疾地走着。脑子里似乎出奇清醒,又似乎非常迷糊,就像在作一个异常清晰的噩梦。也许事实恰恰相反。也许她以前都在睡梦里,今天才醒过来。以前就知道复国复国,从没有仔细想过复国的意义。看来不管成功与否,复国都是没意义的。失败了,固然连累无数生灵,即使成功了,也只是成就强盗般的事业罢了。太丑陋了。没有任何意义。 她从没有如此沮丧恐惧。所有的信念,一夜之间瓦解殆尽。没有信念,哪来的希望?她就像掉入了一团漆黑的混沌,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晃晃荡荡,没有根基。 一阵大风吹得山林刷刷作响。她朝山林深处望去。晨曦中的山林似乎漂浮着无边的梦幻。忽然,她有了强烈的钻到山林里躲起来的渴望。很想就此归去,再也不过问尘世的任何事。 一片树叶晃晃悠悠地落下来,打在孙雨浓扬起的脸上。打得她浑身一颤。她已恍恍惚惚的在森林里呆了三天。饿得狠了,自然会找野果蘑菇吃,困得狠了,自然会搭窝棚栖身。竟然没有很狼狈。森林里就像没有时间流逝一样。什么都不用想。她感到似乎很舒服。 又是一个胖嘟嘟的蘑菇。她采蘑菇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了。摘到的蘑菇都是最大最好的。可是再好的蘑菇也只能烤来吃,连盐都没有。没什么可抱怨的。她提醒自己。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有这个吃已经很不错了。 一阵奇怪的沙沙声传来。身后的灌木丛里似乎有东西。她心头一凉,接着全身都凉透了——她的武功虽然不算高强,但也不弱,任何东西,只要发出声音她就能确定是什么。而今天这响声很奇怪,她从没有听过。体积似乎不小,着地却很轻,虽然在活动,却听不到呼吸—— 嚓——爬出来了。她猛地回过头。立即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那是一个人。老人。不,哪还像人啊?浑身黑瘦干枯,沾满泥土,不着一缕,只在腰间有一团烂草,指甲长长地的,弯曲着,塞满了泥土。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贼亮。难道这是一具从地底下爬出的僵尸!惊恐让她僵在那里,忘了逃跑。他越爬越近,抓住她的裤腿。她脑中一晕,似乎心跳都要停止。他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直。眼珠都似乎要爆出来了。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刺进她的耳膜,赫然是:“救命啊——” 孙雨浓看着老人狼吞虎咽,蘑菇汁水乱飞乱溅,一脸的哭笑不得。原来是饿坏了,爬来讨食的。看他这副样子,似乎饿了不止一天。身上连衣服都没有,不知遇上了啥,竟狼狈成这个样子。 老人风卷残云般将一篮子蘑菇吃得干干净净。一抹嘴:“多谢女侠救命。”“女侠?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孙雨浓奇道。他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自得之色:“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精光十足啊。嘿,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会点武功,还挺好哩!”孙雨浓撇了撇。她才不信哩。稍微有点武功都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目光落到自己腰间,立即恍然:“他肯定是看到配剑猜出来的。”老人也看出她一点都不相信她,只笑了笑。抚了抚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还饿吧?你在这等着。我再采些来。”孙雨浓说。“多劳。”老人立即笑开了花。 又是一篮野果进了他的肚子。他打了几个饱嗝,终于饱了。孙雨浓这才问:“你……是怎么到山里来的?”老人还没来急答话,忽然一阵腥风刮来,哗的一声从山林里跳出一头巨虎。孙雨浓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刚才她光注意那老人了,竟没有发现有只老虎悄悄接近!那老虎向下一蹲,准备扑过来,她双腿登时软了。那老人却不慌不忙,只是皱了皱眉头:“我刚才光顾着吃东西了,没发现这畜生,真是失败。”张口一呼,忽然天摇地动,老虎被吓地俯倒在地,接着夹着尾巴飞也似地逃了。孙雨浓按住双耳,嘴大张着合不拢。刚才这一吼,震得她耳中嗡嗡作响,没有极强的内力,是绝对作不到的。这老人,果然是和武林高手! “前辈,您既然有如此本领,怎么会沦落到这里呢?”不知不觉中,孙雨浓的语气恭敬起来。“这个嘛……”老人尴尬万分。原因嘛……太丢人了。“是不是遭仇家暗算?”老人立即借坡下驴:“对,对,他几日前将我囚在一个山洞里,然后扬长而去,想将我饿死在里面。今天我终于从山洞里逃了出来,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力气就用尽了,才……窝囊成这个样子。”不安地看看她,怕她看出破绽。孙雨浓却没有起疑。又恭敬地问:“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啊——”老人脸刷地红了:“贱名不足挂齿,不提也罢。”孙雨浓没有再问。估计他是觉得自己太丢人了,羞于提及自己的名字。 “请问小姐在这深山里干吗?”“唔……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孙雨浓撒了谎。她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了。“这样啊——那就此别过,我现在形貌丑陋,实在无颜在小姐面前再多呆一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的确,他那副样子,简直不堪入目。“唔……请便。”老人拱了拱手,刷的一下不见了。好快!根本看不清他的身法。 第二天.孙雨浓又摘了些蘑菇,在窝棚前熏烤。“小姐,你还在啊?”孙雨浓眼前一花,那老者已经站在她的面前。头发已洗干净,输理整齐,用一根树枝削成的簪儿挽了,身上已穿了件新用树皮编成的长袍。虽然粗糙,倒也雅致。他手里拎了一只野兔:“我看见这里有火,来看看,果然是你。喏,这个送你。”“不用……一点蘑菇罢了,不用放在心上。”孙雨浓的脸红了。她的谎言被拆穿了。老者却并不在意:“哪儿的话。就算是见面礼好了。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 老者就住在不远的山洞里。以后她和老者便互通有无,你送我点东西我送你点东西。也聊聊天,不过只是浅谈,连对方的姓名都没问过。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孙雨浓有了这个朋友,倒也不寂寞。 一天晚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孙雨浓睡得很不塌实,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忽然眼前一亮,接着一团雨水打到她脸上。她忙睁眼一看,顿时被吓呆了:窝棚已经被拆掉,十几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一个脸上有疤的夫妇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我还以为是那老贼呢。”一个瘦高个劈头一刀朝她砍来。孙雨浓没想到他们找错人了还要杀人,要拔剑相挡已经来不及。 当!那瘦子一声怪叫,向后便倒,刚刀断为两截,车轮般转着飞上天空。一粒松子轻轻落在她的是身边。莫非是这松子……!?白影一晃,那老者已经挡在她身前,袍袖一卷,她连人带草织的铺盖都飞了起来,稳稳地落在十丈开外的地上。她这才从铺盖中跳出来。拔剑在手。她是合衣而卧,剑就带在身上。 黑衣人们将老者围在中央,绕圈疾奔。他们越奔越快,渐渐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看见老者身边围着一团黑气。莫非是……十二煞神?孙雨浓想起爹曾说过,江湖上有一伙极厉害的强盗,各个武功奇高,而他们联合应用的缩魂阵更是厉害无比,无人能破。他们遇上的人几乎没有生还的。走镖之人走镖前必要烧香祷告,求上天保佑他们不要遇上十二煞神。孙雨浓不禁为老者捏了把汗。 黑气中似有刀光闪动。孙雨浓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老者一声大喝,双臂一伸,竟化为两道弧光。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十二煞神同时倒地,就此不动,嘴边流出鲜血。竟已死了。原来在那一瞬间,老者已拍出了十二掌,掌掌击中敌人的前胸。他出手实在太快,在孙雨浓看来听来,只像拍了一掌似的。远处树丛里一声惊呼,一个黑影疾窜而出。没想到树丛之中还有人。恐怕是对十二煞神不太信任的同伴,先藏起来观战,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出来。 老者并没有追那个人。只是把十二煞神身上的银钱全部搜出,把那妇人的首饰也摘了下来,都揣到怀里,对孙雨浓说:“快走!”“啊?”“一块走!我的仇家很多,他们会陆续找上山来的!看到你肯定会对你严刑拷问,逼问我的行踪!也许一见面就会害你性命!” “再见。好好地等我回来。”含月公主把个小小的包袱往肩上一甩,就往山下走去。她苦思了一路,回到山寨后仍觉得思想混乱,心灵疲惫,便把山寨事务都交给卫康等人打理,自己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许他们任何一人相随。卫康等人虽然不情愿,但公主的命令不能违背。 含月公主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身后脚步轻响,回头一看,原来是黎飞,便不耐烦地说:“你回去吧!我不是说过不需要你们保护吗?”“恕属下不能从命!”“啊?”“我知道违抗您的命令是什么后果,可是,即使您要把我赶出山寨,甚至杀了我都没关系,请您一定要让我跟随您!”含月公主盯着他。他的样子无比坚定。她垂下眼帘:“你要跟就跟吧。不过我可不会顾你。”虽然说要一个人出去行走,但心中还是很寂寞孤单,很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她不想叫卫康他们相随,是因为他们满脑子都是复国复国。她不想有人一直在身旁提醒自己无法担负复国的责任。而黎飞,应该不会只想着复国吧。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让他陪着她,却不能给他任何报偿。连空洞的承诺都不能给。说来也很讽刺。虽然秦风伤得她很痛,但她所有的感情似乎都粘到了他身上,越痛粘得就越紧。真是可笑。她被着自己把自己往坏了猜:就是就是因为被秦风伤得太痛,觉得像被全世界遗弃一样,才需要黎飞陪着她宠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