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 第一章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天已经全黑。 白璐从洗手间回来,蒋茹还趴在桌子上,周围围了一圈女生。 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白璐坐在后面等着。 旁边一堆人的谈话传入耳朵。 “别哭啦茹茹,都放学了。” “好了,不要难过了。” “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不能耽误成绩呀。” “对,考试才重要呢。” “……” 白璐抽空将自己挂在桌子外侧的书包取下来,拉上拉锁。刚背起来的时候肩膀往下狠狠一坠,白璐微晃身体,适应了书包的重量。 她来到女生群边上站着。 这群人里,她是最不起眼的,个子不高,小小的五官,带着一副大眼镜。 白璐的头发颜色浅,在阳光下尤其明显,是淡淡的金色,好多次体育课都被教导主任叫出队列,问她是不是染了头发。 其实她只是轻微的营养不良而已。 女生群还没散开,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可惜这些理工科女高中生都不太会安慰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半天,也无非就是振作努力,不要影响考试。 没说到点子上,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小时。 “哎?还干什么呢?”隔壁班的班主任刘老师探头进来,“这么晚了,开座谈会呢?”他摆摆手,“赶紧的,快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老师来赶人,女生们纷纷拎包。 “那我们走了。”一个女生转过头,这才发现坐在旁边等着的白璐。 “哦,白璐。”另外几个女生也转过来,看着白璐,你一言我一句地嘱咐。 “等会你多劝劝茹茹呀。” “对啊,你们一个宿舍的。” 一个女生俯下身,在白璐耳边说:“让她别伤心啦,那个男生好差的,一点也不值得。” 白璐:“……” 多此一举,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旁边哭得更惨了。 女生们又要劝,铃声响起来,这是每天最后一道铃,白璐瞄瞄墙上的钟,已经九点四十了。 白璐:“回家吧,太晚了。”顿了顿又加一句,“我会劝她的。” 人走光,只剩下白璐和蒋茹。 白璐碰碰蒋茹的胳膊,小声说:“我们也走吧。” 女孩依旧啜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教室空荡荡的,她的哭声更加明显了。 白璐坐了一会,眼看要十点了,说:“再不走要门禁了。” 蒋茹没动静,白璐又说:“叫阿姨开门的话,要被记录的,如果——” “那你走呀!”蒋茹忽然腾起,从书桌上仰起头看向白璐。 白璐觉得,其实她应该是在瞪自己,可因为最近哭了太多次,她眼睛肿成桃子样,再瞪也是一条线。 白璐没说话,没几秒钟的功夫蒋茹气势全消,拉住白璐的校服袖口,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吸气。 “白璐,对不起……”她一字一啜,“对不起……不该凶你……” 白璐叹口气,“你跟我道什么歉。” 蒋茹失了魂的假人一样,头发乱糟糟的。白璐拉住她的手,“来,起来。” 蒋茹不动地方,白璐说:“咱们回宿舍慢慢说。” 白璐人小小的,声音也小小的,细腻的音调起到了安抚作用,蒋茹被她拉了起来。 “走。”白璐说。 六中省重点高中,聚集了全省将近两千名优秀高中生,济济一堂。 因为不是所有学生都是本地的,六中设有学生宿舍楼,便宜的一学期八百元,四人一间,贵的一千二百元,双人间。 白璐跟蒋茹是双人间的室友。 往宿舍楼走的时候,蒋茹一直低着头,白璐牵着她,自己走在前面,以免她直接撞到路灯上。 走了几步,蒋茹站住了脚。 白璐回头。 蒋茹比她稍高一些,但也很瘦,脖子长而细,显得头有些大。蒋茹是高二分班的时候从文科老师的班分过来的。 白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蒋茹的时候,她在七八个学生中显得最不显眼,马尾辫扎在大大的脑袋后面,眼睛很大,额头宽亮。 老师点她的名字时还说,看这个样子,一定是个聪明孩子。 蒋茹不好意思地笑,不知为何,白璐坐在下面也跟着笑了。 蒋茹看着地面,校园里昏暗的路灯把她的影子照得老长。 “我想出去……”她低声说。 白璐:“去哪。” 蒋茹:“我想出去……” 夜深人静,只有远处的食堂还亮着。现在其实是暑假期间,全市高中都在追进度,高考生八月就开始上课了。 因为放学太晚,学校要给住宿的学生供应夜宵,食堂一般会开到十点半。 白璐说:“要不先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蒋茹松开手,摇头,“不,我要出去,你自己回去吧。” “这么晚了,出去就回不来了,晚上查寝怎么办。” 蒋茹决心已定,说什么都不肯回宿舍。 人已经转头往外面走,白璐看着她的背影,哑然。 蒋茹走着走着,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她侧头,看见小小的白璐双手握着书包带,闷声走着。 蒋茹说:“你跟我去么?” 白璐没说话,点点头。 夏日的夜,躁动而平静,蒋茹对她笑,主动伸手拉住她。 “白璐你真好。” 白璐拉拉嘴角。 从校园里出来,门口的黄海大街上也没有多少车辆了,白璐最后回头,看了看宿舍楼,心想明天肯定要糟糕。 蒋茹没有这么多想法,从学校里出来的她,比刚刚更有活力,话也变多了。 “我们去一趟他的学校吧。”蒋茹说,“你说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出来好不好。” 蒋茹嘴里这个“他”,白璐听过很多次,也在蒋茹的手机里看过照片,但是并没有见过本人。 蒋茹从两个多月前,就开始跟白璐聊他。 聊那天在隔壁学校门口的馄饨店吃饭,她忘了带钱,手机又没了电,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个同样在店里吃晚饭的男生帮了她。 他就是许辉,是与六中相邻两条街的职业技术专科学校的一名中专生。 那时她每次提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笑。 她说他很喜欢亲人,喜欢拉她的手。 蒋茹有酒窝,有酒窝的女人笑起来格外的甜。 他们相处了两个月,最近一个星期,蒋茹的笑容不见了。 白璐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蒋茹说有一个女的把许辉抢走了。 那个女的是许辉同班同学,蒋茹每次提起都咬牙切齿。 “不要脸!抢别人的男朋友!” 白璐轻声说:“他有那么好?” 蒋茹又消声了,半 晌嗯了一声,“就那么好。” 白璐看过许辉的照片,他长得的确很帅气。 蒋茹和许辉只有一张合影,是蒋茹拉着许辉照的,照片上的男孩没有露出笑脸,敞怀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头发微有些乱。 白璐不难理解蒋茹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在许辉身上,有一股不太像十七八岁年轻人的气息——不管是装的还是真的。 白璐一边低头走路,忽然感觉蒋茹伸过手来。 她侧头,看见蒋茹微微张着嘴巴,正在帮她整理校服领子。 “你的领子怎么总是塌着的呀。”蒋茹声音轻轻,“做午间操的时候我看到好多次了。” 白璐垂眼,“我也不知道。” 蒋茹笑了笑,“你太瘦了,这是s号的校服,你穿着还大。” 白璐也笑了,“你不也瘦。” 蒋茹笑容淡了一点,轻声叹气,“我觉得还是胖哦……” “怎么?” 蒋茹:“你不知道他学校的女生,都好会打扮的。” 白璐淡淡说:“是么。” 蒋茹:“以前我觉得学习好就行了,女孩还是内在比较重要。可是……”蒋茹说着,眼角又有点红,“我现在觉得女孩子长得还是要好看一点……” 白璐没有说话,蒋茹自语道:“就算不好看,也得会打理自己。” 白璐目光向上,看见蒋茹编起的头发。 蒋茹以前只扎马尾辫,最近开始研究各种各样的编发。 她有一头让人羡慕的长发,又黑又直,比起白璐这种营养不良的浅色自来卷,看起来漂亮很多。 六中的理科女就连美也是学术化的,每天蒋茹都会从杂志上找出喜欢的编发,然后对比模特跟自己的头发长度,颜色还有软硬程度,白璐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一脸严肃地算来算去。 白璐:“别难过了。”她真心真意地劝蒋茹,“恋爱和分手都要经历的,你……”她在心里想了想措词,又说,“你现在看开些,等往后回忆的时候,能笑出来就最好了。” 蒋茹抿抿嘴,半晌低声说:“不想分手呢,他九月六号生日,本来想给他过生日的。” “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呢。”白璐说。 过了马路,她们从一个老式的小区里穿过去,这样比从外面走要快。 小区里很 安静,比路上要暗很多。 白璐拉着蒋茹的手,默不作声地往前走着。 她渐渐嗅到一股香味,在安静的夏夜,幽远暗淡。 蒋茹似有所感,蓦然道:“花。” 白璐转头,蒋茹看向黑暗深处。 白璐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蒋茹已经拉着她走过去。 香气渐浓。 蒋茹领她来到路边,小路两侧是住户,因为是老式小区,并不讲究,所有人家都给自己门口圈起了花圃。 花很小很小,月白、淡黄,夹在在一起,藏在茂密的树丛中。 或许是好活,或许是淡香,这里的人都约定俗成一样,在最外面的一侧种上同一种花。 “香吧。”蒋茹说,“很好闻的。” 白璐说:“你认识这种花?” “当然认识了。”蒋茹弯腰,从地上捡了一小支,吹了吹。她一脸甜蜜,“是他跟我说的。” 花一支两株,一白一黄,蒋茹把两朵小花分开,白的插在了白璐的头发上,黄的留给自己。 插完之后她后退半步欣赏,白璐说:“什么花啊。” “忍冬。” 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蒋茹:“白璐,你看着好呆呀。” 白璐看着她,不说话。 蒋茹拍拍她的手背,轻声说:“真的好呆。” 白璐缓缓也笑了,就好像第一次见到蒋茹的时候一样,笑得莫名其妙。 第二章 穿过花丛,白璐与蒋茹离开小区。 十点半,六中已经门禁,比起蒋茹的一往无前,白璐还要多考虑一下等会回去要怎么跟保安和宿管阿姨解释。 “到了。”蒋茹说。 她们站在十字路口,现在还是红灯。马路对面有一排路边摊小吃店,在转弯处是一扇幽暗的大铁门。 六中和职高只隔了两条街,可景象和气氛却完全不一样。 现在这个时间点,六中门口连来往行人都很少,只有高三宿舍楼亮着灯,供考生看书用。而服艺职高门口却热闹得如同菜场。 一过十点,路上支起一排烧烤摊。 职高的学生是这些小餐馆的主要顾客。白璐在六中念了两年有余,对这个邻居学校略有了解。服艺职高也是寄宿制学校,但是并不设门禁,或者说设了也是白设。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间段,店铺之间来来往往穿梭着脸带稚气的高中生。 这里没有人是老老实实穿着校服的,敞心露怀,要么就系在腰间,烧烤摊的角落里有搂搂抱抱的小情侣,你喂我一口,我打你一拳。 绿灯亮起,蒋茹却没有迈步。 白璐奇怪地看她一眼,发现她脸色带红,嘴唇紧闭。 是紧张的。 白璐说:“你有他的电话么?要不要打电话叫他出来。” 蒋茹点点头,“有倒是有……” 白璐:“你要叫他么。” 蒋茹握紧书包带,低着头,另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校服裙。 “还是我去找吧,我知道他在哪。”蒋茹说。 白璐:“在哪?” 蒋茹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白璐跟着看过去,是一家快餐店。 “他这个时候一般都在那里。”蒋茹说,“跟朋友吃东西……”她脸上更红了,白璐拉了拉她的手,冰冰凉凉。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白璐说。 蒋茹的手握紧了一点,好像要从白璐这里吸取力量。白璐:“还要去么?” “去。”蒋茹咬咬牙,“得去。” 又等了一个红绿灯,蒋茹才深吸一口气走过马路。 她一路上几次摸自己的头发,抿嘴唇,白璐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 店开着门,距离十几米远的时候,蒋茹对白璐说:“你在这等 着我吧。” 白璐说:“陪你也可以。” 蒋茹摇摇头,脸上带着犹豫之色,“你……你不会喜欢那群人的。” 白璐:“你喜欢?” 蒋茹又摇头,小声说:“我也不喜欢……但我喜欢他。” 蒋茹深吸一口气,转头朝快餐店走去。 白璐抬头看了一眼,店名叫“可可快餐”,牌子不是灯箱,夜里看不清楚。 蒋茹前脚进去,后面白璐就默默跟上,在店门口停下脚步。 店里出奇的安静。 或许是与进去了一个不速之客有关。 “干什么?”一个女孩说。 “我又不是找你……”蒋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更轻。 “有病啊!”女孩似乎并不觉得蒋茹可以冒犯她,声音骤大,“谁用你找?” 蒋茹声线颤抖。 “许辉……” 白璐靠在快餐店门口,等了很久没有听到回话,不经意低头,才发现门很脏,许久没有擦过了。 白璐往后退了半步,店里传来声音。 “找我干什么。” 白璐脚下一顿,又慢慢站稳。 十七八的男孩,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青涩。 或许是疲惫,亦或许是提不起兴致,他的声音隐约透着些许低沉。 蒋茹:“你跟我出来一下。” 女孩哈地笑了,“有意思没意思,叫谁呢你。” 蒋茹憋着一股气,“反正没叫你。” 女孩拍桌子,“你再说?”尖锐地嘀咕,“死皮赖脸的东西。” 白璐搓了搓脚下,一片落地的枯树叶被来往行人踩得稀烂。 蒋茹:“你说谁呢,你才……” “你他妈再废话一句试试!?” 旁边几个男生隐约在笑。 “行了。”许辉打断女孩,对蒋茹说:“你来找我什么事。” 少男少女多么奇怪,明明所有的意味藏都藏不住,还是要问一遍,你来找我什么事。 蒋茹配合极了,回答:“我有话跟你说。” 女孩插嘴,“有话就这说。” 蒋茹深吸一口气,说:“许辉,你跟我出来么。” 她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带着一个好学生独有的尊严,可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份隐约的矜持与骄傲显得脆弱又难堪。 女孩被说不清楚的感觉激怒了。 “丑逼。” 小小年纪里,越是直接,越是伤人。 蒋茹要哭出来,“你说什么?怎么骂人。” 女孩一副无辜样,“说错了啊?” 蒋茹:“你再说一遍。” 女孩哎了一声,一字一顿,还带着音调的,“丑,逼!” 蒋茹跺着脚,“许辉!” “好了。”男孩好像一个众星捧月的皇帝,群臣吵得不可开交,终于由他主持大局。“都别说了,小叶,别太过分了。” “嘁。”叫小叶的女孩冷哼一声,给足男孩面子,不再开口。 蒋茹又好像有了希望,“许辉。” 静了一会,许辉低声说:“有什么事,你在这说吧。” 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交谈简直要了蒋茹的命,至始至终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能出来一下么。” 许辉不说话了。 小叶在一旁嘀咕,“……真是服了。” 蒋茹没有管小叶,强撑着脸面,说:“那咱们就分手吧。” 小叶:“噗。”随即捂住嘴,没有笑得更大声。 许辉倒是没有笑,轻声说:“好。” 没有什么再需要坚持的了,蒋茹几次张口,都说不出话,最后眼泪没有止住,转身跑出店。 她似乎忘记了白璐的存在,一路往外面跑。 硕大的书包在身后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笨拙不堪。 店里聊开了。 有个男生说:“小叶,你也太过了点,怎么那么说人家呢。” 另外一个男生:“就是,好歹人家大晚上跑出来找辉哥,你飞醋吃得太吓人。” 小叶笑着跟男生大闹,大声嚷嚷:“还敢说我!我说错了么?咬你啊!” 男生说:“其实她也不是特别丑,主要就是头太大了,又那么瘦,我去,刚一进来跟个外星人似的,吓我一跳。” 小叶咯咯笑,“就你嘴贱。” “大头妹妹。”男生说,“六中的,学习肯定好。” 小叶:“书呆子呗,女人靠学习好啊。” 男生:“嗯,学习好比不过长得漂亮,没办法。” 小叶:“考场上靠学习好,情场上肯定靠脸啦。书呆子就去找书呆子好了,瞎嘚瑟什么。” 大伙跟着笑,一个男生打趣道:“还是辉哥魅力大,哪的妹子泡不来,辉哥给我支支招,单身太久,身心俱疲。” 过了许久,许辉才开口,玩笑似地说:“你去整个容吧,有时候男人也看脸。” 众人哈哈大笑。 餐馆的服务员一路看着热闹,忍不住开口说:“小伙子啊,那小姑娘也挺喜欢你的,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小叶:“什么呀,什么叫不太好,恋爱哪有好不好,他不喜欢她,还非得逼着自己喜欢,有病啊。” 许辉没说话,服务员被呛一口,连忙说:“你对,你都对。” “本来就是。”小叶道,“打着喜欢的旗号死皮赖脸的人恶不恶心,爱里没有对不对得起,爱你就哄着点,不爱了就踹开,谁不是这样。不被喜欢的就该自己滚,别让人心烦才对。” 地上的树叶已经被踩到渣也不剩,白璐迈开脚步,往回走。 她在那片忍冬花丛里见到了蹲着哭的蒋茹。 白璐蹲到她身边,说:“别哭了。” 蒋茹捂着脸,白璐忽然说:“你是不是觉得丢人更多一点。” 蒋茹使劲摇头。 静了好一会,白璐又说:“别哭了,不值得。” 蒋茹哭腔,“你不懂……” 白璐:“真的不值得,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改变什么。” 蒋茹抬眼,“他们说的也没错。”眼睛红通通,“白璐,如果我单纯暗恋他,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我又想他回应,这就不止是我的事。我既然对他有要求,自己就该付出,这个世界是守恒的。” 白璐笑了,“物理学得好哦,逻辑性真强。” 蒋茹:“男生都喜欢好看的女生……” 白璐:“不一定的。” 蒋茹:“他就喜欢。” 白璐笑笑,“也不一定的。” 蒋茹:“什么意思。” 白璐顿了顿,又说:“你不觉得他们的言论很肤浅么。” 蒋茹摇头,“不,是我们傻,太自以为是,总说什么内在美,谁能看见呀。” 白璐:“自我批 评得真彻底。” 蒋茹扯扯嘴角,想配合着白璐,可脸上依旧惨淡。 白璐:“回去吧。” 蒋茹失魂落魄,白璐又说:“等过几天,忘了就好了。” 白璐拖着蒋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蒋茹脚底打晃,白璐把她的书包取下拎着走。 蒋茹:“谢谢你。” 白璐:“没事。” 蒋茹走着走着,不自觉地说:“是我给他的爱不够,高三很重要,我不能像那个女生一样全心陪着他。” 白璐轻声说:“不是爱呢。” 蒋茹固执:“是爱。” 白璐:“你现在钻了牛角尖而已,我觉得感情没那么简单的。” 蒋茹不说话。 白璐:“轻轻易易就能给,轻轻易易就能收的,算不上爱情。” 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即将离开小区,花香不再,路边是淡淡的汽车尾气味。 蒋茹茫茫地问:“那你说什么是爱情?” 白璐安静,穿出小区,冰冷的长街上驰过一辆黑色轿车,一闪而过。 “可能要再浓烈一点。”站住脚步,白璐看着灰黄的街道,思索着,轻声说:“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夜风带着泥土的腥味。 “我理解的爱情就是这样。” 第三章 第二天,白璐跟蒋茹两人被教导主任全年级通报批评。 蒋茹又害怕了。 夜晚带给人的力量非同寻常,等太阳出来,事情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一人一千字检讨,一篇作文的字数。这还不算,写完了要在全班同学面前念,这才要了命。 蒋茹脸皮薄得像片纸,一撒谎脸就红,所以写检讨的时候她整张脸都是烧着的。 “算了。”白璐停下笔,看着蒋茹,说:“等下我给你写吧,你到时候照着念一遍就行。” 蒋茹低着头,“那怎么行……已经是我连累你了。” 白璐:“没事,这样两个人写也很容易穿帮的。” 蒋茹咬着嘴唇,眼睛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现在是下午体育课,高三年级的体育课等同自由活动,愿意玩的就到操场上玩玩,想学习的就留在教室或者去自习室学习。 白璐坐在凳子上,顺着蒋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盯着玻璃窗愣了神。 白璐晃晃手,蒋茹回头。 “啊……对不起。” 白璐看着一脸愁思的少女,疑问说:“你这样对他他也不知道,不觉得赔么。” 蒋茹:“我也不想……” 白璐:“忘了吧。”想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为他伤心不值得。” 蒋茹看着桌面又发了呆。 白璐:“……”叹口气,白璐低头写自己的检讨。 一节自习课的功夫,白璐把两篇检讨都写完了。蒋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你写得这么快啊。” 白璐:“还行吧。” 蒋茹把检讨看了两遍,熟悉内容,看着看着抿起嘴唇。 “白璐……你编瞎话好厉害。” 白璐看着她,蒋茹受惊似地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璐笑,“我知道。”她手肘搭在桌面上,“我编瞎话确实很厉害。”她为让蒋茹分散注意力,认真地说,“编瞎话最重要的是逻辑,逻辑够强,别人就会信以为真,但也不能完全只靠逻辑,逻辑不够的时候要拿感情来添补。” 蒋茹果然被吸引了,“是不是要编到连自己都相信呀。” “当然不是。”白璐摆手,“这是最差的,让人信,自己不信,这才是奥妙。” 蒋茹被逗乐了。 白璐看着她,轻声说:“你还是多笑笑好。” 蒋茹摇头,两只小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说:“笑什么啊,我的颧骨太高了,好多人说过,我笑起来像只猴子。” 白璐:“他们乱说的。” 蒋茹闻言拉过白璐的手,“白璐你真好。” 白璐:“别无事献殷勤哦。” 蒋茹笑,低垂着眉眼,说:“是真的,而且我觉得你好厉害。” 白璐夸张地瞪大眼睛,“不要吓唬我,我可是从来没有一次考试赢过你。” 蒋茹打了白璐一拳,“你知道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白璐松松肩膀,蒋茹语气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俩同桌一年了,我还没见过你为什么事真心紧张过,而且你还愿意帮别人忙,我觉得在你身边好舒服。” 白璐静了一会,轻声说:“可能是我们俩比较像吧,我话不多,也很内向,跟你合得来。” 蒋茹蓦然感叹了一句:“内向的人碰到外向的人总是输。” 白璐知道她想起了之前跟许辉的经历。 窗外吹进风。 太阳快落山了,风也有些凉意。 白璐忽然说:“输赢看的不是性格,而是手段,你把他看得太高,才觉得一切都好难。” 蒋茹:“什么?” 下课铃陡然响起。 白璐:“准备一下吧,等会还要念稿子。” 蒋茹又如惊弓之鸟,连忙把检讨拿起来反复地读,神色严肃,脸颊紧张得微微泛红。 不过,所有的难事都是痛苦在等待的过程中,真正开始做,时间又过得很快。 蒋茹高中两年拿过不少英语比赛的大奖,虽然在座位上时难受得脸色发青,可真正站到台上后,照样挺胸抬头,把检讨当成演讲稿来念,到最后声情并茂,险些直接脱稿了。 标准得不行的普通话和发音,念完了班里同学十分给面子地鼓了鼓掌。 轮到白璐的时候就蔫了很多。 白璐人小,声音也小,戴着大大的眼睛,时常给人一种呆愣不起眼的错觉,属于那种在课堂上如果老师不点名道姓是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回答问题的学生。 检讨念完,班主任包老师将蒋茹单独叫了出去。 白璐回到座位上,前面的女生转过 头,问她:“蒋茹好些了么?” 另外一个女生也转过来,好奇地说:“昨天你出去是不是陪她去找服艺那个男生了?” 白璐推着她们往前,“转过去转过去,怎么回事不是刚刚都念过了。” “嗨哟,你骗谁。”前面两个女生也都戴眼镜,托了托镜框,对白璐说:“谁不知道她被那个男生迷得鬼迷心窍呀,那么乖的女生都学会逃课了。” 白璐低头不说话。 女生们说了一会,又回头做试题。 就在白璐也准备翻开试卷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你好好劝她吧。” 白璐转过头。 “吴瀚文。” 吴瀚文人有些瘦,长相斯文,性格开朗,却也有点少年老成。 他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在这个成绩猛如虎的学校里能连续三年担任学习委员,可见功底。 吴瀚文的书桌上堆着成山的试卷,他正在准备几个月以后的全国高中化学联赛,如果拿了金奖,将直接保送清华。 白璐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头,吴瀚文又开口:“她喜欢的那个男的我知道。” 白璐转了一半的头停下。 “什么?” 吴瀚文看着她,旁边的同桌李思毅伏案痛书,丝毫不为身旁八卦所动。 吴瀚文说:“许辉,是吧。” 白璐说:“你真的认识?” 吴瀚文脸色不变,“以前初中分片,我跟他在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班。” 白璐:“然后呢?” 吴瀚文淡淡地说:“什么然后,你劝蒋茹少来往就是了。” 白璐:“他人很坏?” 吴瀚文皱皱眉,犹豫着说:“也不是很坏吧……就是,哎也说不清楚,其实刚上初中那阵他学习也还是可以的,后来就不行了。总之你让蒋茹离他远点,服艺的学生好坏也就那个样子了。” 旁边埋头苦学的李思毅终于解开一道证明题,长出一口气,摇头晃脑地感慨,“这时候为儿女私情牵肠挂肚,实在不智。”说完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吴瀚文一眼,颇有深意地说:“是吧,学委?” 吴瀚文低头,“……学你的习吧。” 蒋茹从外面走进来。 班里的人不由自主地抬头看。 蒋茹这件事闹得蛮大,尤其是在六中这样的环境里。她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班主任包老师,包老师进屋后全班人又都低头开始干自己的事。 白璐给蒋茹让开位置,蒋茹坐下后安安静静地翻开书本。 白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糟糕,果然,一放学,蒋茹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哭。 之前规劝的女生也不来了。现在是关键时期,八卦远没有学习重要,六中的学生对于感情懵懵懂懂,但对学业敏感如丝。 “老师让我不要影响别人。”蒋茹捂着脸,竟然比昨天还伤心。 白璐坐在她身边,“别哭了。” 蒋茹说:“他说我现在这样给班里的影响很不好,告诉我如果再不能调整心态的话,就告诉我的家长。” 白璐还在安慰她,蒋茹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影响谁了……我白给人看笑话还不够么。” 越说越难过,白璐深吸一口气,“回宿舍吧。” “我要去找他。” 白璐:“……”她有点想不通了,“你说什么?” 蒋茹反身收拾书包,“我要去找他。” 白璐难得惊讶,“现在?昨天我们不是刚去过?不是已经结束了么。” 蒋茹摇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倔强不肯掉下。 白璐沉下一口气,“别去。” 蒋茹:“你今天不用陪我,我就去看看。” 白璐皱眉,“你怎么这么倔呢,再被抓到一次肯定要通知你家长了,现在高三,马上要会考,上次测验你的成绩都掉出年纪前一百了,你得收收心了。” 蒋茹把书包背起来,又是硕大的炸药包,背在小小的肩膀上。 白璐转头看窗外,白天还好好的,刚放学就起了风,空气中弥漫一股闷湿的味道。 白璐:“你带伞了么……” 蒋茹:“没带。” “快下雨了呢。” “我快去快回。” “要不我先回宿舍拿伞。”白璐犹豫着。蒋茹拍拍她的手,“真的,很快就回来。” 白璐看着蒋茹跑着离开教室,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有点笨拙,也有点执着。 白璐自己收拾东西回宿舍。 她接了杯热水,开始做习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过了门禁。 白璐长叹一口气。 宿管阿姨来查寝,瞪着眼睛,“又不在?” 白璐没回话,这不明摆着么。 “无法无天了。”宿管阿姨拧着眉头,圆珠笔像刀子一样,在记录本上画了一个大叉。 白璐那天等了很晚,都没有等到蒋茹。 她一夜听着外面的雨,被子盖了两层,手依旧是凉的,就像蒋茹临走前一样。 第四章 人生说白了与电视剧还是有差别的。 白璐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学也看不进去书,似乎冥冥之中在等待着某些残酷的消息。 中午包老师来跟班里同学说,蒋茹回家了。 白璐一瞬间松开掌心,里面湿漉漉全是薄汗。 她打从心底里感谢包老师简短而冷冰冰的话语,因为在此之前,她的脑海里一直是一个画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蒋茹一个人背着书包离开学校。 下课后,白璐去教师办公室,包老师正一脸严肃地批阅试卷。 “蒋茹?”白璐说清来意,包老师从试卷里抬起头,念出蒋茹名字的时候,眉头不由蹙在一起。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师点点头,“她回家了。” 白璐:“昨晚……” “嗯,偷偷跑出学校了。后来有人给她家里打了电话,父母来把人领走了。” 有人打了电话,是谁。 白璐没说话,包老师看着她,说:“你们这些女生,专门在这种关键时刻乱来。你也是,你要早点跟我反映这个情况,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白璐闷头,一副承认错误的样子。 包老师:“昨天那个时间段出去,多危险啊!还下着雨,你说真是万一出点什么事,那不就完了。” 白璐点点头,“怪我没有拉住她。” 包老师沉声说:“算了,别让事情恶化,家长领走了就领走了。你也别再管闲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嗯。” “回去吧。” 白璐犹豫着说:“那蒋茹什么时候能回来?” 包老师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试卷上,“这我就不知道了,家里调整几天可能就回来了。” 往后几天,蒋茹都没有来。 每天繁复的学习考试,让白璐也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只是偶尔轮到她们组打扫卫生时,白璐才会盯着旁边空荡荡的书桌发一会呆。 一个星期后,有人传来了蒋茹的消息。 “太可怕了,你们知道么,蒋茹偷了家里的钱去做整容手术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边,一脸惊悚地说。 白璐先是一愣,而后道:“什么?” 周雨欣点头,旁边围上来两个女生,“怎么了怎么了?” 周雨欣接着说:“整容手术啊,而且手术蛮大的,磨颧骨,动了骨头。” 女生纷纷道:“天啊!不会出事吗?” 周雨欣:“听说好像是感染了,她家里知道都要气疯了,直接去医院闹起来了——” “什么医院。”白璐打断,看着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夸大其词的蛛丝马迹。“什么医院给她做手术?她今年才十七,还没成年,手术要监护人同意的。” 周雨欣:“小诊所啊,拿钱就做,谁管你这些。……听说蒋茹爸妈要告那家诊所,现在闹得不可开交的。” 大家都在讨论蒋茹的手术,但也没有什么结果。 最终也没有人知道那家给未成年人做整容手术的诊所叫什么,也没有人看过蒋茹做完手术后是什么样。 感染,哪感染? 白璐不是乐观的人,经常为自己的想法手脚冰凉。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头,看见吴瀚文平静的神色。 “别担心了,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没用。” 事发没有几天,蒋茹就休学回老家了。 蒋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时外市考过来的,蒋茹家境并不是很好,但父母为了她升学,硬生生在本市买了房子,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干脆休了学,把人接回家。 白璐曾经尝试给她打电话,但手机号已经停机了。 窗外晴天白鸽,夏日校园梨花铺满地。 班里前排座位吃紧,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师的添补方式简单粗暴,直接拉后面一个上来,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于是学霸吴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学霸干瘦又富有灵性,不见上课怎么听讲,晃晃凳子,题就做出来了。而且学霸不藏私,白璐不会的题目,学霸耐心地为她讲解,梳理知识。 高中时段,好的学生做题要比老师厉害许多,讲题亦如此。 在学霸带领下,白璐会考成绩突飞猛进,年级蹿升几十名。 会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来的,科目和时间安排也一样。最后一科英语结束是下午,学校难得放了一次假。 包老师出钱,班里打算搞一次聚餐。 “天气有点不好啊……” 今天一天都是阴天,预报是大雨。 同学纷纷表示高三的战士不会为狂风暴雨低头 ,包老师终于说:“那地点你们定吧,晚上聚餐!” 最后选定了一家自助餐厅。选这里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厅楼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饭,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收拾好东西,一班人叽叽喳喳地来到自助餐厅,白璐怕下雨,特地带了伞在书包里。 不大的餐厅人满为患。 白璐拿着盘子捡了两块蛋糕,又加了点炒菠菜。 “你这是什么口味啊。” 白璐转头,吴瀚文干干巴巴地站在她身边,手里的盘子已经装满,一副睥睨的样子。 白璐看着他的盘子说:“你真能吃。” 吴瀚文坦然:“脑力劳动,消耗得多。” 一个男生来叫他,吴瀚文端着盘子走了,剩下白璐一个人。 从蒋茹离开,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吵吵闹闹吃满两个小时,服务员过来委婉地表示时间到了,包老师招呼大家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该回家的回家啊,别让我知道谁偷偷跑网吧去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家口是心非是应承着,想去唱歌的人已经偷偷地凑到一起,时间地点已经商量好,就等散伙。 白璐没有取唱歌,背着书包回学校。 刚出门,闪电亮起来,紧接着一个炸雷,哗啦啦地下起雨。 白璐抬头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是周雨欣和另外两个女生。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白璐:“嗯,我有点累了。” “带伞了么?回学校不?” “带了。” “咱们一起走吧。” 白璐点点头,“行。” 雨势来得凶,“对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说,“蒋茹走了,现在宿舍就你一个人么?” “嗯。” “真可怜……”女生们纷纷表示,“一个人睡会不会害怕啊。”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住吧。”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们三个一个寝室的,本来还有一个外班的,不过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个位置,你来吧。” 白璐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周雨欣已经开始帮白璐规划寝室书桌的时候,四个女生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走到学校——只 要穿过最后一个小区。 白璐觉得,女人天生有直觉。 距离很远很远的时候,她似乎就已经闻到被雨冲来的花香。 那香味让白璐想起蒋茹。 想起她从地上捡起花,给她们两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丛边哭,告诉她这种花叫忍冬…… 小路里面的一根电线杆下,站着一伙人。 四个男人,只有一把伞。 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或许他们的年纪还算不上男人,是黑夜让他们变得强大。 烟雾缭绕,烟被路灯和雨熏成昏黄的颜色。 女生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帮白璐搬家的事情,对路边的几个人并没有在意。 白璐在意了。 她们平淡地从嬉笑的他们身边走过。 白璐目不斜视,只是在与人错身的几秒钟里,身边女孩们的声音淡化了。 雨滴打在伞上,噼里啪啦。 走出十几米远,一切恢复原样。白璐站住脚步,回头。 他们的身影变得小了许多,每个人都隐匿在树木的阴影和雨的帘幕下,看不清楚。 “白璐?”周雨欣叫她。 白璐转回头,三个女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白璐摇头,“没事。” “走吧。” 白璐还是没有动,周雨欣来到她身边,关心地说:“怎么了?怎么发起呆了?刚刚也没喝酒呀。” 白璐回神,静了片刻,说:“你们先回去。” “啊?” 白璐:“你们先回去,我有点东西要买。” “买什么?我们一起去。” “不用,很快就好。” “……那好吧,你可看着点时间啊。” 白璐点头。 招手再见。 她还没离开花香的范围。 白璐低着头,走到旁边的一棵树旁站住脚。 她太小了,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像漫画里的忍者一样,与树融为一体。 脚下是落叶,她又开始无聊地踩了一下又一下。 过了一会,白璐抬手看时间。 十点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要门禁。 白璐微微探了个头,看见那几个人还在路灯下聊天,只是烟已经抽完了。 白璐把书包往上提了提,准备离开。 几乎与她转身同时,那几个人也散了。白璐顿住脚步,看见三个男人挤在一把伞里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侧过身子,没一会功夫,人已经过了马路。 白璐再次回头,电线杆下只剩一个人。 没了伞,人就浇在雨里,毫不在意。 他没见过她,可她见过他——从蒋茹的手机里。 白璐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许辉。 高高瘦瘦,穿着深色衣服,微松垮,双手插着衣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五六分钟过去,夜风逐渐凉了起来,他拿手抹了抹脸上的雨,转身离去。 他没有顺着这条笔直的路走,而是直接拐进了小区。 白璐悄声跟了上去。 许辉进了最外面一栋楼,四层高,安装了声控灯。 白璐在外面等了一会不见上层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正觉得奇怪,一楼的房间亮了。 屋子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许辉家外面跟邻居不太一样,没有拦围栏,也没有种植物,看着光秃秃。 白璐站了一会,手上缓缓动作,收起了折叠伞。 怨恨、好奇、无聊、输赢…… 事后回忆的时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踏出那一步。 她只记得屋里的小灯,还有雨。 茫茫的、滂沱的、无尽的雨。 第五章 雨在一瞬间浇湿了头发,一缕刘海贴在眼角,白璐轻轻拨开。 晚上有点冷,她刚被雨淋到的一刻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眼睛微微眯起。 走到马路边,白璐将包里的手机拿出来,设定静音,然后脱掉校服一并塞进书包里。 抹抹脸上的水,朝着一楼走去。 旧式楼栋,楼台很低,可以想象下雨的日子一楼房间也会十分潮湿。 楼道口堆着弃用的鞋柜,积满灰尘,最下方有一只灰蓝色的帆布鞋,丢在这,另一只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搓搓手掌心,来到许辉家门口,静听了一会。 门里没有动静,只有外面哗哗啦啦的雨水声。 白璐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敲门声很小,轻轻的三下,险些要被雨声掩盖。 但屋里人还是听见了。 “谁?” 隔着一道门,白璐也听出的许辉的声音,比起之前,懒了不少。 男生不像女生那么多戒心,也没从猫眼看一看,许辉直接开了门。 白璐本来就小,又被淋透,整个人如同一只流浪的小猫,弱不禁风。 许辉一愣,低头看她,“你谁啊?” 白璐抬起头,嘴唇冻得发青。 他应是刚刚冲了一个热水澡,脖子上还搭着米黄色的毛巾。脱了湿衣服,换了件干净的深蓝色体恤衫。体恤有点大,露出脖肩,皮肤略白,身材高瘦。 白璐缩起肩膀,轻声说:“不好意思,我是路过的……本来跟朋友约了时间见面,但是突然下雨来不及了,我手机没有带,附近也没有小卖店,我能不能借一下电话?”说完,她又连忙补充,“我可以给钱。” 许辉听完,只淡淡哦了一声,就折返屋里。 “你等会。”他说。 他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头发,白璐往屋里看—— 一室一厅,很小的房子。 他一个人住? 屋里不算整洁,但也称不上乱,中规中矩。白璐看到卧室门口的角落里扔着几件衣服,正是刚刚他在外面淋雨的两件。 许辉很快回来,将手机屏幕锁解开,递给白璐,人就回客厅沙发坐着了。 手机是最新款的,白璐很快注意到屏幕上有日历,八月二十号那天有一个重要记 事的标记。 白璐飞快地瞄了许辉一眼,他也不擦头发了,从小茶几上拿来烟盒,取了一支。 烟咬在嘴里,发现桌上没有打火机,许辉摸了摸裤兜,然后想起打火机在换下来的衣服里,起身去拿。 白璐点开八月二十号的重要记事。 很简短,一行字。 二院住院部,十点半,许易恒。 打火机拿到手,许辉点着烟,白璐也拨打了自己的电话。 手机该是在背包里一下一下地亮着。 “小茹你还在等么?别等了,天气不好我赶不过去了。” “……” “你别怪我,也没办法呀。” “……” “嗯,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 “不过没关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都好了。” “……” “再见。” 挂断电话,白璐删掉通话记录,许辉走过来,白璐拿包掏钱。 “不用了。”烟把他呛得微微眯起眼睛。 白璐低着头,轻声说:“那谢谢你了。” 许辉嗯了一声,白璐转身往外走。刚走过楼道转弯处,许辉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你没伞?” 白璐脚下一停,转头,“嗯。” 许辉眉头微紧着,有点不耐烦。 “那你在屋里待一会吧。” 白璐双唇紧闭,半晌点头,细声说:“谢谢。” 许辉也只是让白璐在玄关的地方等着,并没有让她进屋,白璐靠在门口站着,许辉把电视打开,按来按去两三遍也没停下。 白璐觉得他根本不是想看什么,只是无聊而已。 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播一部韩国电影,《黄海》。 电影血腥阴暗,男主角身陷囹圄,被一群警察围捕,逃到了山上。他胳膊中了一枪,自己撕了衣服,笨拙地包扎止血,最后无助痛哭。 许辉抽完一支烟,又取了一支出来。 男主角的女人去韩国打工,杳无音讯,男主为了几万块钱的答应偷渡杀人,只为了找到老婆,重新开始生活。 “很可怜呢……”白璐看着电视阴冷的色调,轻声说。 许辉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白璐的存在,看向她,没有说话。 白璐转头,与他对视,又说:“这个男主角,很可怜啊。” 或许是无聊,许辉应了腔。 “可怜什么,谁让他去杀人了。” 白璐:“可人不是他杀的呀。” 许辉哼了一声,“那是没赶上,别人先动手了,赶上了不就是他杀的。” 白璐没有说话,许辉抽了一口烟,说:“恶有恶报,他为了还债就答应杀人,这种人称不上可怜。” “不是为了还债。”白璐静静道。 烟抽完,许辉低头把烟头插在茶几上一个喝光的矿泉水瓶里。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不像狗一样活着。” 许辉抬起头,白璐也正看着他。 “男主角是延边朝鲜族,中国人眼中非我族类,韩国人也视其为低等人群,好处没有人想着,罪都由他们来背。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有尊严,就算再奋力反抗,最终也没走出黑暗……”白璐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哦,对不起,我剧透了。” 许辉神色平静,电视里在继续播着影片,他目光还留在白璐这。 “你看过?” 白璐:“以前看过。” 许辉好像对流浪猫女生看这种血腥电影的事感到新奇,但也没有问什么。 “哦。” 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可聊的,许辉又将头转了回去。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再不回学校就不止是检讨的问题了,对许辉说:“雨应该差不多停了,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 许辉:“停了么?”他站起身,来到床边,拉开窗帘。 帘幕绵绵,模糊不清。 许辉:“没停,你这么走能行么?” 白璐面露难色,“要么你,你能借我……” “你拿把伞吧。”许辉接着白璐的话说下去。 白璐忙说:“我给你钱。” “不用。”许辉走过来,从门后面拿出一把长伞递给白璐。 白璐手握着伞,低声说:“那你平时什么时候在,我来还伞。” “算了吧,我家也不止一把,这伞挺破了,估计也就再用一两次。”许辉无所谓地说。 白璐拿着伞,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去。 门关上,白璐没有回头。 出门打开长伞,红白相间,上面是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广告。伞果然很破,伞骨断了三根,右边的伞面完全是塌着的。 白璐撑着伞走过街道,在保安大叔严厉的目光中进了学校。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是检讨——带着浓浓鼻音的检讨。昨晚的瓢泼大雨让白璐脆弱的身板面临感冒的威胁。 “你这次还打包了一份办公室谈话套餐。”白璐写完检讨被包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吴瀚文从试卷中抬头调侃。 白璐没有理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蒋茹魔性不小啊。”吴瀚文说,“还带着你也有后遗症了,怎么这么晚回学校?” 白璐转头,“你题做完了?” 吴瀚文一脸淡定:“并没有。” 白璐:“九月份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吧。” 吴瀚文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哪薄往哪捅,我好歹给你讲过那么多题,思路有多清晰你不知道?” 白璐看着他,没等说话,吴瀚文马上又说:“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给你讲的题比赛也不会考。” 白璐哼笑一声。 吴瀚文挑挑眉,回头接着做题。 昨夜下过大雨,今天晴空蔚蓝。 白璐转身拿书本,看见躺在书包最里面的手机。 停了一下,还是拿过来。 最近通话的第一项,不再是一串未知号码,昨晚回宿舍后白璐保存了起来。 半夜拿着手机,白璐怕节外生枝,没有直接将许辉的名字写上去。 电闪雷鸣中,夜却好似比平常更静,她躺在床上好一会,脑海中浮现了蒋茹将花戴到她们两人头上的景象。 于是她将他的名字存成忍冬。 一天昏昏噩噩,撑到晚上,用了整一卷手纸擦鼻涕。 吴瀚文皱眉,“行不行啊你?” 白璐摆手,“没事。” 她坚持着做完一套理综试卷,然后抬头,刚好看见墙上的日历板。 八月十七,二十号刚好是周六。 “用不用吃点药?”晚上放学,周雨欣几个女生过来,关切地问。 白璐耷拉着眼皮摇头。 “离我远点吧,别传染了,现在这么关键。” “好吧,那你好好养一养。” 身后的李思毅安慰她,“白璐,你知不知道生病的时候其实是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 白璐:“……” 李思毅一脸认真,“因为这个时候容易专心。” 吴瀚文:“你看你的书吧。” “哎学委你还不相信。”李思毅对吴瀚文说,“中考的时候我就感冒发烧,迷迷糊糊就考上六中了。” 吴瀚文:“那你现在壮硕如牛,高考岂不是毫无指望了。” 李思毅高度近视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面瞪起:“我正减肥呢啊。” 白璐在身边此起彼伏的贬损中伏案睡着了。 睡前她想的是,这场感冒能撑过两天么。 第六章 事实证明,白璐完全低估的风寒病毒的实力,别说两天,坚持十天也是小菜一碟。 十九号晚上,白璐去找包建勋请假。 周六本来也是自习,没有课,包老师给假给得很痛快,甚至要她周日也不用来,在家彻底把病养好。 白璐明白他这么豪爽地给假完全是担心她会传染其他人。 包建勋是数学老师,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带他们,今年三十岁,带过两届毕业班,属于谨慎严肃的类型,平日不苟言笑。 白璐拿着包建勋给的假条,没有上晚自习,提前回到宿舍。 屋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上周三放学回来,白璐发现蒋茹的被褥和日用品全部被拿走,去宿管阿姨那问,才知道是蒋茹家长来拿的。 她没碰到人,不然很想问一问蒋茹现在怎么样了。 桌子旁立着一把伞,叠得规整细长。 白璐用手机查了一下医大二院的交通,记好后洗澡做题,上床睡觉。 周六也是个晴天,天气预报说是二十二到二十八度,白璐把校服收好,换了一件白色亚麻八分袖,一条浅棕色长裤,背着双肩包,戴着口罩,慢腾腾地去坐公交车。 前两天熬夜做题,又没有吃药,白璐身体状态奇差无比,在燥热拥堵的公交车上被挤得七晕八素,下车的时候险些一头栽倒。 二院门口的交通堵塞得厉害,白璐在塞得便秘的马路上穿来穿去,挤到医院大门。 周末医院人满为患,白璐站在烈日下,给自己扇风。 她找到住院部,是一幢单独出来的大楼,足有四十层高,站在楼下仰头一望,简直叹为观止。后院在施工,被围了起来,里面正在打地基。根据这个地基的深度,另外一幢四十层高的住院楼明年应该成型了。 白璐是本地人,小时候也来过二院,她记得那时候医院规模也就是现在的五分之一。没想到短短十年过去,人的身体都变得如此脆弱。 白璐进了楼,里面的空调激得她微微打了个颤。 不少病患坐在一楼大厅里休息,来往的医生神色严谨大步流星,白大褂在身后虎虎生风。 白璐搓搓手,从单肩包里取出一件薄衫,披在身上。 找到服务台,白璐刚要询问,一张嘴先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白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面巾纸,捂着嘴巴说。 护士面不改色,“你要问什么?” 白璐:“我来看望我的朋友,不过不知道他住在哪间病房。” 护士:“叫什么名字?” 白璐:“许易恒。许诺的许,容易的易,恒心的恒。” “稍等一下……”护士在电脑上很快查到,“许易恒,在七区,a710。” “谢谢。” 白璐到电梯处等着,抬头看电梯旁边的住院部索引牌。 七区下面是两个科——神经内科病区、康复科病区。 叮咚一声响,电梯到了,白璐随着人流挤上去。 医院的药水味让她头疼,电梯里的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出了电梯,楼道里没有多少人,白璐顺着指示牌,找到了a710。 这间病房没有开门,不过隔壁的门敞开着,三人间的普通病房。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十点。 她在病房门口转了转。a710旁边的一个病房刚好临着转角,那边有四间病房,并没有楼梯和电梯。 白璐就在转角后面的凳子上坐下休息。 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无聊,白璐从包里翻出单词本背单词玩。 十点二十的时候,白璐收起了所有东西,注意力放在病房门口处。 十点半过了。 十点四十……五十…… 十一点。 她还是没有等到人。 是不是不来了? 白璐努着嘴,长叹一口气,收起单词本准备回去。 电梯太火爆,半天不来,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白璐看这架势就算等下电梯来了人也不能全部运走,干脆去走楼梯。 进楼梯口,白璐瞬间像踩了电门一样,脚尖倏地一下缩了回来,翻身靠在楼道外侧的墙壁上。 心扑通扑通地震跳着。 白璐张张嘴,还没有缓过神来。 搞什么,这么吓人。 半分钟过后,白璐微微侧身,保证自己的身体没有露出去,眼睛往外瞄。 他还站在原处。 许辉穿着那天在外淋雨的衣服——黑衬衫,牛仔裤,白色休闲鞋。他站在楼梯下方,看着窗外抽烟,脸色说不上轻松。 窗台上有一个塑料袋,里面隐约能看出是水果。 人来了,没去病房? 白璐思忖着,楼梯口的烟味已经比较重了,他应该不止抽了一支烟。 白璐耐心地等着,过了几分钟,许辉狠狠地把烟掐灭,转身下楼。 白璐跟了上去。 白璐本来想着保持一点距离,后来发现完全是想多了。许辉速度很快,白璐别说控制,她得尽全力飞奔才不至于被他甩开太远。 许辉从住院部出来,直接往门口走,白璐在他出楼的前一刻拍了他的后背。 许辉回头,白璐惯性趋势差点撞上去。还好许辉反应快,在撞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给她扯到一边。 动作略粗,手臂略疼。 许辉皱眉,脸色奇差,盯着她看。 “干什么?” 白璐上气不接下气,嘴巴在口罩后面大口大口呼吸。 许辉转身就走。 “哎……” 白璐叫住他,许辉再次转头,表情更不耐烦了。 “到底——” 白璐一把扯下口罩,脸被室外的热气熏得发红。 她指着自己,深吸一口气。 “记、记得我么?” 许辉顿住,眉毛松开一些,显然是认出了白璐。 “是你。” 白璐点头,“还记得我呀。” 许辉上下打量白璐。 “嗯。” 白璐抽了抽鼻子,胸口因为剧烈运动一阵发痒,开口说话前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许辉:“感冒了?” 白璐蹭蹭鼻子:“上次淋雨淋的。” 许辉:“来看病?” 白璐:“顺便来看望朋友,他在这住院,下楼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她看着许辉,小声说:“你走得好快,我差点就追不上了。” 许辉淡淡地笑,“是么。” 白璐:“本来想叫你,又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也是来看朋友的?” 许辉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两手插着裤兜,头微低。 “……嗯。” 白璐手握着背包带,问道:“你吃中饭了吗?” 许辉抬眼。 他在她面前显得很高,白璐 颔首,声音低了一些。 “要是没吃,要不要一起吃,正好答谢你上次帮忙。” 许辉目光微动,打量白璐,好似在冷静地审视着什么,最后摇摇头,“不用,我先走了。” 人转身,又被拉住。 许辉皱着眉回头,“我说了——” 话语被递过来的东西打断。 一个塑料袋,里面是打包好的小金橘,提子和苹果。 许辉看着塑料袋,白璐说:“刚刚看到的,你忘记拿了吧。” 许辉怔然半晌,目光停在袋子上,却并没有接过。白璐动了动,许辉从水果袋上抬眼。 白璐目光清澈,细小的汗珠凝在额头上,小嘴轻轻张着。 “就是看到这个才想叫住你的,结果你走得太快了,差点没追着。”白璐轻声说。 许辉抿嘴,不知为何,将目光移开了。 白璐把袋子往前送了送,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说:“拿着呀……” 许辉看着旁边的花坛,随手把袋子接过来。 白璐低着头,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白璐往上提了提背包,说:“那我走了……再见。”迈步与许辉错身。 “喂。” 夏日难得吹风,地上滚过来一小张碎纸片,白璐淡淡转头。 “怎么了?” 许辉站在后面。他头发微长,乌黑发亮,被风吹得挡住了眉角。瘦高的身体被阳光下剪裁成干脆简洁的线条。 “吃个饭吧。”他漫不经心地说。 白璐低头,“好的呀。” 两人并排往医院外面走。 白璐问道:“你想吃什么?” 许辉:“随便。” 白璐走路习惯不太好,总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碰到小碎石头就轻轻踢开。 走在人行道上,白璐忽然淡淡地说:“咱们吃馄饨吧。” 许辉心思并不全在吃饭上,看得出在思索着别的事情,听了白璐的话,不作他想,点头。 “行。” 白璐把手机拿出来,“我找找看附近有没有馄饨店。” 许辉站在旁边等着,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 地图上显示周围两公里内有三家馄饨店,白璐看着屏幕, 低声说:“……没有呢。” 许辉转头,“你想吃馄饨?” 白璐合上手机,“也不是很想,周围都搜不到……” 许辉:“哦,我学校附近倒是有一家,不过得坐车过去,就近找个店随便吃一顿吧。” 白璐看着他,“你学校在哪?” 许辉一顿,说:“服艺职业高中,在我家旁边。”说着,瞥了白璐一眼,“你还记得我家吧。” “当然记得。”白璐说,她仰着头,微怯地看着许辉,又紧跟着说了一句。 “其实我也要去那附近的……” 许辉蓦然笑了,看着一旁,嘴角勾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意味。 “行啊。”他清淡地说,“那就去吧。” 两人去坐公交车,是白璐来时的那一趟。 车上还是下饺子一样,人挤人。 许辉站在白璐身后。 人太多,两人难免会碰到。 车转弯,白璐身体一晃,头微微后仰,马尾辫在衬衫领口处轻轻一贴,一蹭。 锁骨有些痒。 许辉垂眼,白璐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带着自来卷,看起来柔软又脆弱。 第七章 她会喜欢吃什么样的馄饨呢? 像蒋茹那样的女孩,纤细、敏感、天真……她碰到他的那天,吃的是什么样的馄饨? 之前她们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饭,蒋茹的饭量很小,就算六中这么高负荷的学习生活,她每顿最多也只能吃下二两饭。 她喜欢吃青菜,不能碰辣,吃一点辣味就满脸通红。 “选好没?” 白璐抬头。许辉坐在对面,一手搭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手无聊地敲着桌面。 “你已经看半天了。”他说。 旁边站着等的服务员也看着她,白璐还了菜单,说:“对不起……就、就三鲜的吧。” 服艺周六并不需要上课,周末学校基本空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出去玩,远没有工作日热闹。 馄饨店里有零星的五六个人,许辉和白璐坐在靠外的座位上,许辉有点疲态,一落座就这个姿势看着外面,等待上菜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哈欠。 “没有休息好吗?”白璐说。 许辉淡淡地说:“……也不是。” 白璐轻声说:“有心事么。” 许辉瞥来一眼,白璐坐着的时候有些驼背,显得人更小了。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说:“你家也在这附近?” 白璐:“嗯,我住在这附近。” 馄饨端上来,许辉从旁边筷子筒里抽出一双方便筷子,又把醋拿来,在馄饨周围画了两个圈,最后用筷子搅和均匀。 吃饭时候很安静,白璐在病中,没有什么胃口。 吃了一半的时候许辉的手机响了。 他嘴上不停,一手拿出电话接通。 “喂?” “……” “我在外面吃饭。” “……” “什么时候?” “……” “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我要在家睡觉,后天晚上再说吧。” 说到最后,语气越发不耐。 “我说不行听不懂么?爱谁谁,不想等你们就自己去玩。” 关电话,手机摔在桌子上。 白璐缩缩脖子,小声说:“朋友找你么?” “嗯。” 许辉吃得差不多了,白璐又说:“你是在旁边这个高中上学么 ?” “对。” “几年级?” “高三。” “哇。”白璐轻声说,“是考生呢。” 许辉看来是饿了,把最后一点碎了的馄饨皮也捞出来吃了。 “学习很累吧。”白璐说。 “不累。”他随口应和,又把旁边的醋拿过来,在汤里加了一点。 醋。 白璐盯着他的动作,又说:“升学压力重么?” 许辉听得好笑,轻哼一声,把碗捧起来,喝了几口汤,又从桌上的纸抽里抽出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嘴。 “问我这么多,你呢。”许辉漆黑的眼睛看着她,“你也是学生吧。” 白璐点点头。 “哪个学校的。” 白璐脸有点红,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学习不好的……别问了。” 许辉叫来服务员,从后裤兜里掏出钱。 “别别!”白璐连忙拉住他,“不用你,我来。” 许辉:“不用。” “上次你还帮了……” 许辉皱眉,“说了不用。” 他语气不佳,似乎是不想再奉陪一样,白璐闭上嘴,不再说话。 结完账,许辉站起来,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衬衫随之而起,露出精窄的腰线。 “那就这样吧。”许辉拎着水果袋,也没等白璐说什么,反身往外走。 白璐重新坐回座位上,侧着头,看着窗外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天下午,白璐去了趟六中对面的乐购超市。 买了一袋青柠檬,两罐蜂蜜,还有一个玻璃罐。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周六的自习到五点结束,后面六点半到九点二十是自愿上的,有些学得累的同学已经在这个时间准备回家了。 白璐在外折腾一天,浑身乏力,拖着病体往宿舍走。 在宿舍门口,白璐碰见一个意外的人。 “吴瀚文?” 吴瀚文背着书包,正站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上,好像在等人。 “你回来了?”吴瀚文见到白璐,从台阶上下来。“你这什么大病,检查了一天。”眼睛扫到白璐手上的塑料袋,吴瀚文 眉毛一挑,“哟,还去逛街了?轻伤不下火线啊。” 白璐无力挣扎,摆摆手,“我累了,不跟你说了。” “哎?”吴瀚文给白璐叫住,“别啊,等你半天呢。” 白璐转头,有气无力地说:“啊?” 吴瀚文皱眉,“你把口罩摘了行不行,女鬼一样。” 白璐摘下口罩,吴瀚文从书包里掏出一叠试卷。 “喏,上次的考试卷发下来了,上面是你的,下面是我的。今天下午包老师把数学试卷讲了,我的上面有笔记,包老师让我拿给你。” 白璐接过,看见自己的分数。 127……还不错啊,白璐比较满意,然后随手翻到下面一份试卷,148。 白璐抬头,看见吴瀚文淡定的脸。 白璐把试卷插在购物袋里,“学委真是辛苦了。” 吴瀚文:“好说。” 白璐:“我先回去了。” “你病怎么样?” “没事,普通感冒,吃点药睡一睡就好了。” “周日也休息吧,好好养养,周一再来。” 白璐轻轻地嗯了一声。 吴瀚文看着她,“你怎么累成这样,到底干嘛去了?” 白璐缓缓转头,“我看着累么?” “累啊。” “我不累。”她凝视着他,却又好像在对自己说话,“……我今天出去玩了一天。” 吴瀚文一脸诡异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白璐摆着头进楼。 回到宿舍,白璐一头栽倒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分钟又重新爬了起来。 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准备拿柠檬时白璐忽然想起,屋里少了两样东西,刀和盐。 以前蒋茹每天放学都要到附近的水果店买水果,切完后在盘子里拼装成好看的图案,然后两人一人一支小叉子分着吃。 蒋茹的小物件很多,白璐从前不注意,现在蒋茹走了,白璐才发现生活偶尔会不习惯。 白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病中的她更为憔悴了。 耳边恍惚而起—— 【太可怕了,你们知道么,蒋茹偷了家里的钱去做整容手术了。】 “为什么呢……”白璐最近休息不好,眼眶发黑,在洗 手间昏暗的灯光下,隐隐有种阴冷的感觉。 她轻轻拧上水龙头,拿着饭卡下楼。 学校小卖店主要经营食品和文具还有简单的日用品。白璐从货架上拿刀和盐。 排队结账的时候碰到班里一伙男生从食堂吃饭出来,打头的又是学委。 “哟。”吴瀚文也看到了白璐,其他几个男生去挑吃的,他走过来,“缘分啊,下来吃饭?” 白璐摇摇头。 吴瀚文余光扫见白璐手里拿着的刀,微微张口。 “什么节奏?”吴瀚文一脸狐疑地看白璐,“你不是让什么玩意附身了吧?” 白璐嗓子疼,不想说话,指指旁边,意思一边待着去。 男生们选好食品,吴瀚文跟着到后面排队。 白璐回宿舍。先开水烫刀,又把柠檬拿出来,用盐搓着洗了一遍,在桌子上垫上干净的纸,将青柠檬首尾去掉,切成薄片。 又把空的玻璃罐洗好,在下面倒一层蜂蜜。 柠檬一片一片地铺上去,然后倒一层蜂蜜,之后再铺柠檬,再倒蜂蜜。 等罐子装满,用保鲜膜封口,拧上盖子。保持着瓶身不懂,白璐用纸巾将周围擦干净,最后捧着出门找宿管阿姨。 “阿姨,能不能借一下冰箱?” 宿舍楼为了方便学生,每层都有一个公用冰柜,不过为了避免错拿,使用之前要跟宿管阿姨登记。 “哟,蜜渍柠檬。”阿姨一边登记一边频频点头,“大夏天的挺会享受啊。” 白璐笑笑,“感冒了,想吃点凉快的。”东西留在阿姨处,“请帮我放在保鲜层。” “行了,知道了。” 回到宿舍洗漱完毕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白璐这时才吃了药,定好闹钟,上床睡觉。 睡眠并不好,鼻子不通气,用嘴巴呼吸,半夜口干舌燥醒了一次。 第二天,白璐去阿姨那里取来柠檬罐,用一条新手巾围住罐子,放到包里出门。 白璐在那条小路上站了好一会。 她第一次注意到阳光下的忍冬花。 白色的部分渐渐淡去,金色的花朵开始引人注意。 来到许辉家门口。 今日比之前更为安静,连雨声都没有。 白璐轻轻敲门 。 等了等,没动静,再敲,总算有人应了声。 许辉声音低哑,慵懒模糊。 “谁……” 伴随着说话,拖鞋在地上趿拉趿拉地响,门开了。 许辉穿着黑衣短裤,唇色浅淡,睡得眼皮半耷,头发也走了样。但晨光之中,他这副邋遢的模样却有种新鲜的初生感。 白璐说:“是我。” 许辉盯着白璐看,半睡半醒之间,他的目光比之前更为直接,却也更为迷糊。 他低哑地说:“……你来干什么?” 白璐把手抬起来,小声说:“还你。” 许辉缓缓低头,是一把伞。 将褶皱的伞整个浸湿,然后在阳光下晒干,伞面会恢复平整。白璐手里的伞叠得干净规整,扣子转圈一扣,看着像新的一样。 许辉的目光从伞移到白璐脸上,目光比之前深了一点,淡淡地看着,不说话。 白璐轻声说:“里面断了两根,我用胶粘了一下,可能不太结实……” 许辉还是没说话。 白璐等了一会,许辉也没有开口,她头更低了,轻不可闻地说: “前几次都……谢谢你了。” 静了静,头顶上忽然一声笑,许辉靠在门上,懒懒地嗯了一声。 第八章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 许辉沉默得别有意味。 最后还是白璐先开口,问许辉说:“你今天一天都在家么?” 许辉揉了揉头发,比起白璐的小心,他显得随意许多。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许辉低声说:“你不知道的么?” 白璐微微开口,抬眼。 许辉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昨天我打电话,你不是听得挺仔细?” 白璐像是被发现什么一样,倏然又将头低下了。 许辉笑了笑,又想说话,被白璐一个喷嚏打断。 “对不起。”白璐连忙捂着嘴,抽了抽鼻子。有点尴尬地转过身,鼻音甚重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许辉叫住白璐,皱着眉。 “你感冒还没好?” 白璐低着头,轻声说:“……嗯,对不起。” 许辉有点荒唐,“这你跟我对不起什么。” 白璐还保持着捂着嘴的姿势,没有动。许辉侧开身体,说:“进来休息一会吧。” 白璐轻轻点头,跟着许辉进了屋。 许辉来到沙发边,又一次拿起桌上的烟抽。白璐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白璐看着桌角,余光里许辉自顾自地抽烟,揉头发,打哈欠。 她人虽然被放进来了,可许辉也没有问她需要点什么,连象征性地拿一杯水都没有。 他不太关心别人,大概是因为平日里都是别人在关心他,他没照顾的概念,也没照顾的习惯。 烟草将许辉的困意消除大半,他坐在沙发里与白璐闲聊。 “你们学习也不忙?” 白璐点头,“不忙的。” 许辉:“你也是高中生吧,几年级了?” 白璐冲他轻笑,柔声说:“你看我像几年级?” 许辉乐了,挑眉,下巴微扬。 “我看你像小学生。” 白璐抿唇。 许辉弹了一下烟,“长得太小了。”盯着看,又有点嫌弃地补充,“个子也矮。” 白璐不甚在意,摸了摸鼻尖,脑中回想起什么,开口道:“没准我比你还大。” 许辉嗤笑一声,“不可能。” 白璐声音轻柔温润。 “我是九月六号的生日呢……” 许辉的手忽然顿住,“什么?” 白璐:“我是九月六号的生日,你是哪一天?” 许辉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我……也是九月六。” 白璐微微瞪大眼睛:“你是阴历还是阳历?” 许辉:“阳历。” 手盖在嘴唇上,白璐惊讶得说不出话,“我也是。” 许辉掐灭烟,转头,“你几点的记得么?” 白璐:“晚上。” 男孩终于露出可有可无的笑容,“哦,那还是比我小,我是凌晨出生的。” 太阳升起,许辉家没有拉开窗帘,但房间朝南,就算关着窗帘屋里依旧暖烘烘的。 许辉手机响起。 “喂?” “……” “嗯,起了。” “……” “今天么?你们在哪?” “……” “哦……下午……”思索着,“也行,想过来就过来吧,不过吃的喝的买好,我这什么都没有。”说完又道了句,“我请客。” 简短的一通电话,说完就挂断了。 放下手机,白璐先开了口。 “是你朋友要来找你玩么?” 许辉点点头,“嗯。” “那我先走了。” 许辉没说什么,白璐把包从身后拿过来,从包里掏出罐子。 手巾保温良好,罐子还是凉的。 “这个给你。”白璐把罐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什么?”许辉拿过来。他单手拿着,歪过来往里看,白璐着急得站起来,“别别,不要弄倒了。” 她不敢贸然去碰许辉的手,在旁边干着急。 许辉把罐子放回桌子上,安慰她,“倒不了,这是什么?” 白璐小声说:“一点吃的,我昨天晚上弄的,做多了吃不了,正好给你带一份。” 许辉淡淡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做多了?” 白璐知道他在看她,头紧紧低着。 许辉把手巾拿开,罐子里面是规规整整的柠檬片和甜蜜美满的蜂蜜汁。 许辉轻声说:“柠檬啊。”他看了 白璐一眼,“想酸死我。” 白璐:“你不喜欢酸的么?其实也不是特别酸,里面泡着蜂蜜的。” 许辉摇摇头,较有兴致地看着罐子。 白璐坐在一旁,弱小而安静。 昨天吃馄饨倒了一圈一圈的醋只是习惯举动,他完全不记得了。 “没不喜欢,我爱吃酸的。”许辉说。 “那就好。”白璐说:“你把罐子放到冰箱里,再放一两天就——” 伴随着白璐的话语,许辉拧开盖子,拇指食指合并,从玻璃罐里捏了一片柠檬上来,仰脖放到嘴里。 白璐:“……” 许辉含着柠檬,抿抿嘴,下颌骨带动着脖颈喉结轻轻地动。 白璐看得腮帮发涩,忍不住说:“现在吃不酸么?” 许辉摇头。 白璐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你下午还有事情,我不打扰你。” “噢,这么懂事?” 白璐不回话,走到门口,许辉那边说:“常在这片玩么?” 白璐停住脚,“我住得很近。”她犹豫着,支支吾吾,“要不……留一个电话,可以么?” 许辉鼻腔轻笑,“嗯。” 白璐说:“你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吧。” 许辉报了一串数字,白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许辉,许诺的许,光辉的辉。” 白璐将电话拨过去,然后按断,许辉问:“你呢?” “白璐。” “哦。一行白鹭上青天啊?” 白璐笑笑:“嗯。” 双方存完号码,白璐出门,许辉也来到门口。 “白天我一般在学校,不一定方便,你……”许辉刻意顿了顿,白璐了然,说:“我知道,我不会总打电话打扰你的。” 她朝许辉摆摆手,“那我走了。” 许辉点头。 出门的时候是下午,白璐忙活一个周末,终于可以真正开始“养病”了。 回到宿舍,白璐吃了药,盖上厚被发汗,睡了两个半小时的觉。 醒来时觉得头清醒了不少。 白璐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但也不敢再洗澡,换上衣服坐在宿舍里看书做题。 与此同 时,许辉家里来人了。 五个,三男两女,拎着两箱啤酒和几大兜子吃的。 “等晚上再叫烧烤来!”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进屋,不大的小客厅瞬间满了。 “辉哥自个儿在家干什么呢?无不无聊。”大海过来,靠在许辉身边扑通一下坐进沙发里。 许辉任由他推搡,“不无聊,补觉来着。” “早上没睡够?” “被人吵醒了。” “谁啊,谁吵你。”小叶过来,一脚给大海蹬开,“一边儿坐着去!” “嘿你这……”小叶眼睛竖起来,大海:“得得,我滚了还不行么。” 换成小叶坐到许辉身边。 “饿了没?咱们带吃的了。”她把袋子拿来,里面零零总总各种小吃和零食。 “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大海去把电视打开,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许辉家玩,对陈设熟悉得不行。从卧室里搬出卡拉ok机,插上开始玩。 闹闹哄哄一直到晚上,许辉终于有点饿了,大家吵吵嚷嚷地打电话叫外卖。 他们对这一片的外卖太熟悉了,叫了将近三百块钱的烧烤,大海拿着电话跟店老板一顿狂砍。 “买了多少啊!便宜点。次次照顾你们家生意,咱们学校多少人都是我领去的!” “……” “是吧,这才够意思!” 减了二十块钱,大海打了胜仗似的,跟其他人炫耀。 另外一个女生张文慧一脸鄙夷,“瞅你抠的……” 大海:“感情不是你请客,装什么大款,要不你请,我这就给老板打电话把钱加回来。” 张文慧被数落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拿桌上的打火机扔他。 “那也不是你请!”张文慧声音尖锐,“辉哥请客!你也少装!” 大海躲过打火机。 “行行行,不跟女人一般见识。”他坐到旁边一个安静一点的男生身边,“老娘们儿……没辙。”拍拍旁边人,“孙玉河,你说是不。” 孙玉河是在场男生里比较安静的,除了许辉,属他话最少。 张文慧还要叫嚣,大海喊:“行了啊,别闹。” 小叶也劝她,“差不多算了,他嘴贱你不知道啊。” 张文慧坐回去,白 了大海一眼,转过身跟小叶说话。 烧烤很快送到,屋里气氛更热了。 “酒呢,冻得差不多了吧。” 孙玉河站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看看。” 去冰箱拿酒,刚好碰见上完厕所的许辉。 “干嘛呢?” “拿酒,烧烤到了。” “哦。” 孙玉河把冰箱上层打开,取了几瓶酒出来,低声问了句:“昨天去医院了?” 许辉眉头不经意一皱,孙玉河转开话题,说:“我去外面看看,大海又在那嚎什么呢。” 孙玉河一边说,看见许辉的目光落在打开的冰箱门里,他顺着看过去,是一个包着白色手巾的玻璃罐。 “这什么?”他伸手拿,许辉在后面说:“竖着拿,别倒了。” “柠檬?”孙玉河不由得皱皱眉,“你还真是喜欢酸的啊。” 许辉不置可否。 过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又说: “阿河,我碰到了一个跟我一天生的人。” 第九章 孙玉河:“同年同月同日生?” 许辉点头。 “哇。”孙玉河拎着啤酒,“谁啊?” 许辉:“你们不认识,我也是赶巧碰见的。” 孙玉河眯起眼睛看许辉,有点好奇地说:“是妹子么?” 许辉乐了一声,“对,妹子,留了联系方式。” “我就知道。”孙玉河啧啧两声,感慨,“你这女人缘……”啤酒有些冰,放到厨台上,又说,“什么样的妹子?” 许辉:“普通人。” “好看么?” 许辉撇撇嘴,“一般吧。” 孙玉河哎了一声,“你眼光别太高了行不行。” 许辉难得诚恳,“这个是真的一般。” “一般你还留联系方式?” 许辉:“碰到好几次,留就留了。” 孙玉河:“你电话要被打爆。” 许辉耸耸肩。 孙玉河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生很感兴趣,“你说她一般是指不好看?” 许辉回忆的当口,脑海中浮现的却不是白璐的脸,而是那天从医院出来,他们坐公交车,白璐站在他面前,小小矮矮的背影。 她有些弯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也……不是难看吧。”许辉说,“就是一般人。” “跟小叶比呢?” 许辉摇摇头,“没有小叶好看。” “怎么认识的?” “咱们上周在家门口聊天那次,不是下雨了么,她来避雨。” 孙玉河想起那天,“啊……”他嘴角勾笑,“不是故意的吧,怎么这么容易就挑到帅哥家避雨。怎么从来没有妹子上我那避雨。” 许辉带着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你家十一楼,去你那避雨才叫故意吧。”他声音渐轻,又低声说,“不过跟她确实挺有缘,好多事情都撞上了。” “难得你说跟哪个女的有缘。”他看着许辉,“有缘就上呗。” 许辉斜眼看着,“上什么?” 孙玉河语气颇酸:“反正这种事你无往不利。” 许辉摇头,有点无奈。 “你没见到,真的很普通啊。” “妈的……得了便宜又卖 乖。”孙玉河忍不住骂道,外面传来大海的吼声:“酒呐?!他妈的啤酒被你们俩偷喝了是不是!” 孙玉河往外喊一声:“来了!” 拿着酒瓶去外面,剩下许辉原地伸了个懒腰。外面卡拉ok机震耳欲聋,许辉打了个哈欠要往回走,余光扫到冰箱,脚步又停住了。 拐了个弯进到厨房里面,打开冰箱,又捏了两片柠檬放到嘴里,这才回到客厅。 ******* 所谓意念决定成败,这句话放在高考生身上格外管用。 辛苦劳作了一个周末的白璐凭借自己强有力的信念硬生生地战胜病魔,周一上学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到周三基本一切如常了。 六中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但是大多学生都有,调成静音,悄悄地带着。 白璐的手机一直装在书包最里面。 从周日回到宿舍开始,她就没再拿出过手机。 她对待问题,有着很明确的界限区分。 学霸同桌玩笑日益减少,因为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参加化学竞赛了。 吴瀚文不住校,他家里在附近给他租了个房子。高三这年他妈妈特地辞了工作,在家照顾他,帮忙备考。 因为住得近,吴瀚文每天到校很早,早到可以跟住校生白璐同学媲美。 周四清晨,白璐又是第一个到班级,坐下之后没一会吴瀚文也到了。 “你最近上学都化妆么?”白璐看着吴瀚文的黑眼圈说。 吴瀚文坐下,“别这么损啊,积点口德。” 白璐重新低头做题。 今天课比较松,下午三节自习加一节体育课,相当于一个下午的自由时间。 学霸照常去图书馆自习找感觉,整个人学到入定状态,一直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了才回过神。 一看表,慌慌张张收拾东西,一路小跑回到教室。 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同学基本都去吃饭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登上讲台。 一抬头,惊讶地发现黑板已经擦完了。从干净程度看,应该是先用黑板擦擦了一遍,再用湿抹布擦一遍。黑板槽里整洁如新,太短的粉笔头都被扔掉,换上了新的。 转头,地面也打扫好了,墙角的垃圾也已经倒掉了。 吴瀚文张张嘴巴 ,看向自己的座位。 白璐不在,应该去吃饭了。 吴瀚文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书本放到桌子上。 今天是他扫除——不过更准确地说是他们这一桌做值日生。 事先分配工作的时候,吴瀚文秉承着男人铁肩担道义的伟大精神,揽下了黑板窗台倒垃圾三项工作,只留给白璐一项扫地。 “哎……” 吃完饭,学生陆陆续续回来上晚自习。 白璐回来得不早不晚。 她安静地入座,安静地拿书,安静地掏笔,然后安静地转头看着吴瀚文。 “咱俩第一次见面?”她说。 吴瀚文啧一声:“你看,你这样就生疏了不是。” 白璐:“那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吴瀚文:“你不明知道。” 白璐转过头做题,吴瀚文歪着头从下而上地看她。 “对不起啊。”这句还挺诚心。 “没事。” “我是真的没注意,放学铃响了才回神。” 白璐转头,“你这道歉呢还是自夸呢。” 吴瀚文笑了笑,“明天我做东,食堂一日游。” 白璐静静地看着他,吴瀚文改口:“就请你吃顿饭,我是真的挺不好意思。” “行。” 晚自习下课,白璐往宿舍楼走,路过学校小树林的时候,隐约看见两个往校门口走的背影,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手拉在了一起。 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又分开了。 高三生活如同复制机,一天接一天地刻印着,按部就班。 可在这循规蹈矩的坚实土地下,偶尔也会有一两根不堪寂寞的野草,顺着缝隙,悄悄地生长。 许辉是什么时候想起白璐的呢? 第一次是在柠檬吃完的时候。 他喜欢吃酸,青柠檬配上蜂蜜在夏日里简直完美。许辉不住校,晚上回家无聊就吃几片,三四天就吃完了一罐。 那个时候他想了白璐一次。 第二次是周五晚上。 周五职高放学时,照例聚餐出去玩。男生们张罗着要去网吧,包了一个大包间,吃吃喝喝玩玩闹闹。许辉不太喜欢玩游戏,就开了一台机器看电影。 挑了几部 电影,都觉得无聊,正准备睡一会的时候,旁边的孙玉河凑过来。 许辉跟孙玉河一个班,坐得又近,几乎是抬头不见底的程度。可这次不知为何,见到他的一瞬间,许辉就想起了那个小姑娘。 也是赶了巧,孙玉河也随口问了句:“你那位有缘少女呢?” 许辉没说话。 孙玉河:“给你打电话了没有?” 许辉静静地坐着,孙玉河眨眨眼。 “不是没搭理你吧。” “滚。” “哈哈……”孙玉河点头,“我滚我滚,哈哈……” 他想起了白璐,这个星期的第二次。 许辉掏出手机,他手机上各种社交软件常年处于忙碌状态,找到通话和信息两栏,许辉简单扫了一遍,白璐并没有联系过他。 许辉站起身,来到网吧外面。 “去哪儿呀?”后面有人问。 “抽烟。” 小叶嘀咕,“网吧里又不是不能抽烟。” 大海旁边说:“男人的事你们女的就少问。” 转眼间又撕了起来。 许辉推开网吧门,外面的空气比屋里强一万倍。 夏夜清爽,风吹得许辉眼眸半眯。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然后按下通话键。 六中在上晚自习。 背后的包猝不及防地震起来。 白璐正在做一份英语听力。 六中为了让高三同学能练习听力,专门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个小型收录机,只能播放与试卷配套的英语听力题。 她插着耳机,耳中是标准的美式英语,正在读选择题。 她抬眼,包老师一脸严肃地批改试卷。 她眼中凝住。 背后一下一下不仅仅是震动,也是提醒,是信号,是一种证明。 白璐淡淡地回过眼,专心将后面的题做完。 手机响过一次就不再响了。 晚上放学,白璐回到宿舍,拨通了许辉的电话。 网吧里玩得热火朝天,许辉把手机拿出来,掐掉。 过了几秒,铃声再响,再次掐掉。 第三次响起,许辉才缓缓站起往外走。 又回到了刚刚抽烟的地方 ,许辉接通电话。 “喂?” “许辉?” “不然呢。” 白璐小声说:“你刚刚给我打电话了……” “不然呢。” “我手机放在家里,今天没有带。”白璐说,“对不起……你找我有事么?” 许辉淡淡地说:“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 白璐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 白璐说话声音小小的,又轻又细,许辉听着,莫名想起了她那天的白色衣服,和软软带卷,会在阳光下变成金色的头发。 还有她低着头捧着柠檬罐的样子。 许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看着马路上的车。 “你上学忙?” 白璐:“还行,也不怎么忙。” “没给我打过电话。” 白璐解释:“我想打来着,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就……” 许辉没等她说完,活动了一下脖子,低声说,“周末有空么。” 白璐抿抿嘴,“要做什么?” 许辉:“出来玩。” “去哪?” 许辉皱眉,静了一会。 白璐心想,他并不擅长约人。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被约的那一个。 过了一会,许辉道了句:“算了……不用来了,我先挂了。” 关电话之前,白璐赶着问:“东西你吃完了么?” “啊。”许辉这才想起来,“吃完了。” 白璐:“还想要么?” 许辉没说话。 白璐:“我周六晚上去你那拿罐子,再给你做。” 还是安静。 白璐等了一会,慢慢开口:“还是……先不做了?” 又是十几秒过去,白璐听见许辉淡淡的声音。 “几点。” 第十章 最后他们约在了周六晚上六点。 “那么晚?”许辉隐隐有些不满意。“周六又没事,为什么不早一点。” “我周六白天要帮家里做事……”女孩打着商量的语气,“一直到晚上。” “……好吧。” 周六就算不上晚自习,也要五点多才放学。 躺在床上的时候白璐想起,周日真的要回家一趟。 白璐家虽然是本地的,但是因为距离学校太远,最后也选择了住校。白璐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因为白璐从小比较懂事自立,所以也不怎么特地管教她。 一般来说白璐两周回家一趟,跟父母聚一聚,说说学校的情况,父母再给她一点零用钱。 周六白天照常上自习。 许辉一共打来两通电话,一个是上午十点多,一个是下午两点多。 两次白璐都没有接。 晚上五点半,白璐开始收拾书包。 “哎?等下晚自习不上了?”吴瀚文说。 “嗯,先回去了。” 吴瀚文:“回家?” 白璐摇摇头,“回宿舍,明天回家。” “回宿舍多没学习气氛,在教——” 白璐拎起书包往外走。 “嘿……我说不是……你这怎么又不听人把话说完。”吴瀚文盯着白璐背影瞠目结舌。 后座的李思毅又幽幽地抬头。 “学委,你也不容易。” 吴瀚文回头瞪他,“什么?” 李思毅小眼睛紧紧盯着他,声音深沉地说:“看着我的双眼……”他伸出两根手指冲冲吴瀚文的眼睛,又转过来对了对自己的眼睛,神神叨叨地说: “不要想着隐瞒,我早已洞穿真相。” 吴瀚文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点点头,轻声说:“行。”转过头,“以后碰见不会的题你也自己做法求解吧。” “卧槽?”李思毅小眼睛瞪起,“学委!”从后面抱住吴瀚文肩膀,“学委我错了啊学委!” 周末超市人有点多,这是白璐始料未及的。 排队结账的时候已经五点五十多了。 许辉的电话又打来。 白璐把塑料袋换了一个手,接通电话。 上来就是一声冷哼。 “你手机拿来摆设的是不是?” 白璐:“……” 许辉:“给你打电话你从来就没接过。” 白璐小声说:“我这不是接了么。” 许辉只当没听见。 “没接到电话不知道给我回一个。” 白璐:“对不起……” 许辉不说话了。 隔着手机白璐也感觉出他的不高兴。 “我在超市排队,等下马上就过去拿罐子,你稍微再——” 话说一半,手机里传来忙音,白璐一愣,拿下来看,才发现许辉把电话切断了。 “……” 队伍终于轮到她,白璐结完账,出超市的时候发现旁边一家肯德基,思索了几秒钟,白璐调转方向,朝那走过去。 到许辉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二十多。 白璐敲门,没人应。 她知道他不可能不在家,一边敲门一边说:“许辉,我是白璐,帮我开门。” 还是没人应。 白璐停顿了一下,瞬间的直觉告诉她,许辉现在就抱着手臂靠在门口,无声表达不满。 白璐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她又敲敲门,“你开门我给你好好解释行不行,要不就从窗户把罐子递给我,等下我还得回家一次,事情都没做——” 没说完,门开了,许辉还是简单的黑体恤,下面的裤子裤腿挽起,露出精瘦的脚踝。 “你都做什么,做一天也做不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白璐:“帮家里干活。” 许辉嗤笑一声,白璐说:“今天对不起……” “算了。”许辉转头进屋,走了两步发现后面人没有跟上,还站在门口。 白璐轻声说:“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许辉不说话。 白璐:“你要生气了就直接把罐子给我,我这就走了,明天给你送来。” 许辉眼眸深黑,静静地看了一会,转头往屋里走。 “进来。” 白璐脱鞋进屋。 “罐子在厨房冰箱里。” 白璐往屋里走,许辉拿了一根烟,跟着她过去,靠在厨房门上。 “你既然带了东西,就在这做好 了。”许辉说。 白璐看着他:“方便么?” 许辉哼笑一声,“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好吧……”白璐挽起袖子,开始准备。 打开冰箱,里面有很多吃的,瓜果生蔬,海鲜零食,还有各式各样的啤酒饮料,大多都是新的,碰都没碰一下。 他得到了许多关爱。 因为到手得太容易,所以破碎时也不会珍惜。 许辉在门口抽烟看着她,白璐把柠檬拿出来,罐子泡上水,熟练地制作着。 “你在家里经常做家务?”许辉问。 白璐点点头,“嗯,我很小就自己做了。” “哦。” 白璐转头看许辉,“你呢,你自己一个人住,会做饭么?” 许辉摇头。 “那怎么吃饭?” 许辉说:“学校有饭,不在学校有外卖,没有外卖也有人给我送。” 白璐停下手里的活,洗了洗手,“我也给你送一次吧。” “什么?” 白璐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另外一个袋子,递给许辉。 许辉拎着袋子往里面一看,而后黑漆漆的眼神瞥过来。 “儿童套餐?” 白璐回去接着切柠檬。 许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汉堡,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 手机响起,似乎许辉每天有好多的电话。 “喂?”许辉嘴里包着东西,腮帮鼓起,上下咀嚼。 “哦,小叶。” 白璐本在倒垃圾,手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他,然后又默默回去厨台前将柠檬片放成一排。许辉家的厨房很新,菜板上的纹路清晰,是买来基本没用过的证明。 “今晚不去了,你跟他们玩吧。” 白璐往罐子里放蜂蜜,许辉又咬了一口汉堡。 “在家里,不想动。” “明天可以。” 许辉几口就吃了一个汉堡,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又去塑料袋里翻薯条。 “一会?……也不是不行。”许辉拿下手机,“要来就来吧,晚上我一个人。” 放下电话,白璐的柠檬摆到了最上面一层。将蜂蜜倒好,白璐扣上盖子,把玻璃罐放到冰箱里。 “可以了。”白璐洗洗手,“冷一冷就可以吃了。” “哦。” 白璐擦了手,许辉还在厨房门口站着。 白璐觉得他并不内向,却经常安静。 “谢谢了。”他说的谢也漫不经心,不诚,但也不敷衍。 白璐说:“那我先走了。” 许辉看着她。 因为身高差得有点多,他看白璐的时候总是垂着眼睛,看着有点倦意,像是没睡醒的孩子。 白璐走到厨房门口,许辉还没有让开。 他在门口一靠,长腿随便一伸,门就堵住了。 干净的脚踝经络分明。 “怎么了?” 白璐抬头,发现他更似乎更高了,一双眼睛肆意地看着她。 不管白璐是出于什么样复杂的目的站在这里,从客观角度讲,此时此地,许辉才是那个有主动权的人。 小小的白璐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被他圈出的范围里。 这种不经心的调笑玩味,许辉信手捏来。 “你干嘛给我买儿童套餐?”许辉说。 白璐:“你不喜欢吃?” 许辉:“你喜欢?” 白璐抿抿嘴,“喜欢的呀。” 许辉抽一根薯条放到嘴里,嚼了嚼,说:“嘲讽我。” 白璐:“哪有……” 许辉轻哼一声。 轻不可闻,可白璐还是听到了,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丝麻。 这是一种本能的触动,与所有的心理无关。 “我真的要走了,等下家里着急了。”白璐拿出手机看时间,“好晚了,都快九——” 手机被抽走。 “哎?”白璐抬手去拿。 许辉一手手指勾着儿童套餐塑料袋,另一手拿着手机举起来。 “这么忙是不是谁都不联系?”许辉缓缓地说着,不紧不慢地点手机。 “你这什么破手机……”许辉眉头皱着。 白璐脸上微红,抬手去够,“还给我。” 许辉个子高,白璐站他面前只能勉强到肩膀,就算他吊儿郎当弯腰驼背,胳膊一伸白璐照样蹦起来都够不到。 “我看看你今天通话记录。”许辉后脑勺靠在门框上,“是不是只不接 我的电话?” “真的没……”白璐一着急,拉着许辉的衣服往下拽。 许辉的体恤比较松垮,一拉露出精瘦的胸膛。 许辉手脚不动,眼神向下。 “想干什么?” 白璐低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没什么……” 许辉脸色不变,“这么害羞?” 白璐低声说:“不是……” “没见过?” 白璐额头有点发烫。 “这么呆呢。”他低声说。 那一刻,白璐想起了蒋茹。 她也曾笑着说她呆。 白璐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脑袋里有点乱。 许辉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慢悠悠地点手机。 白璐想找些什么事情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快点恢复正常,想来想去开始在心里默背元素周期表。 背到铁钴镍铜锌的时候,许辉的声音轻轻钻入耳朵。 “忍冬?” 所有元素瞬间灰散,白璐指尖发凉。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基础的事情?她是来干什么的? 还没等想出什么,白璐忽然觉得眼前一暗。 她抬眼,发现许辉手扶着裤兜弯下了腰,脸就在她面前。 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 许辉很白,脸小,皮肤很好,五官相对其他男生而言,精致许多。 不怪有那么多女孩喜欢他。 “为什么叫我忍冬?” 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四目相对。 可有可无的探究,看似懵懂的发问。 天真的假象。 第十一章 许辉静静等着白璐的答案。 夏夜燥热,屋外不时有人或自行车经过,为沉寂的环境增添一抹可有可无的声响。 许辉这时体现了与年纪不太相符的耐心。 白璐在经过起初的慌乱后,极快镇定下来。 许辉还在看着她,白的脸,黑的眼,清瘦的身材,在厨房的白炽灯下,他同背后的门窗夜色融合,好像一幅只晕染过一层的清淡水彩。 白璐眼睛一眨不眨,语气柔和。 “因为这个小区很多这种花。” 许辉目光静谧,“就因为这个?” 白璐浅笑,不说话了。 许辉平淡地说:“我喜欢忍冬。” 白璐:“因为你喜欢,有人也就喜欢了。” 许辉看着她,“你们女生就喜欢这么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不好么。因为我喜欢,你就喜欢,是这样吧。” 白璐还是笑,慢慢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下巴被一根手指托住,渐渐向上抬。 他的手指很凉。 许辉看着白璐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去摘白璐的眼镜。 白璐拦下了他。 许辉也不在意,缓缓直起身,将手机还给白璐,又从袋子里抽了一根薯条放到嘴里。 “凉了。”把袋子放到一边,“不好吃。”从里面又掏出一个玩具,随手撕开包装袋。 “机器猫。” 他把玩具拿着,晃了晃。 白璐看着蓝色的胖狸猫,说:“喜欢么?” 许辉笑着,“逗小孩玩呢?”他手指修长,把玩着小玩具,又说:“我可比你大。” 白璐挑挑眉,没有说什么。 许辉刚要张嘴,电话响了。 他把玩具握在手里,接通电话。 “……哦,小叶,已经到了么?”许辉把手机拿开,看了看时间,“这么近接什么?” 电话里的女孩撒着娇,站在旁边的白璐也听得见。 许辉最终同意,“行吧,你在车站等着吧,我这就过去。” 放下电话,白璐先说话。 “你朋友来,我先走了。” 许辉摆弄着手机,没有看白璐,白璐转头往外走,许辉在身后说:“一起出门吧。” 许辉跟着白璐来到门口,他没穿袜子,直接踩进帆布鞋里,也没提,当成趿拉板,一步一拖地往外走。 白璐知道从这里出去,往左边走有公交车站。右边是六中,高三的宿舍楼。“我先走了。”白璐冲他摆摆手,“再见。” “哎。”许辉叫住她,白璐以为他会说句谢谢,结果许辉只是看了看她,“没事……”又转头走了。 夜晚空荡的公交站里,一个少女靠着车牌站着,夏夜迷离,少女穿着露脐背心,外面一件黑色薄衫,下面则是一条超短牛仔裙,裙子下是修长紧实的大腿。 因为经常烫发染发,她的头发有些干枯。金色的头发高高地绑在脑后,露出了脖子。 骑三轮的老大爷路过车站,按下刹车,眼神无意地瞟过来。 “看什么看。”少女嗓门大,一嗓子吼过去,老大爷腿一哆嗦骑走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长长的假睫毛像是黑色蝴蝶,在闷热的午夜翻了一个圈,刚翻了一半,就看到对面马路过来的男孩。 少女一瞬间眼睛发亮,小包甩到身后,几步跑过去,直接跳到男孩身上。 “阿辉!”小叶挂在了许辉身上一样,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这么慢呀……” 许辉嗯了一声,“刚刚有点事。” 小叶噘着嘴,“什么事啊。” 许辉没多说,小叶识趣地不再发问。 她了解他。 拉着许辉的手,小叶走在前面,领着许辉回去。 到了家门口,小叶熟悉地从许辉后裤兜里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许辉也不拦,双手插兜地淡淡说:“这到底是谁的家?” 小叶拉着许辉进门,反手关上门,踮起脚尖吻他的嘴唇。 她靠得太近,重心险些不稳,许辉抬手扶住,摸到什么,低头低语:“又没穿?” 小叶被他摸得酥软,双手紧紧搂着许辉腰身,胸口在许辉的手里轻蹭。 “你乱摸……” “谁乱摸?” “就你……你乱——”没说完,指尖轻动,小叶咬住嘴唇,脸贴在许辉的胸膛上,不由自主地喊他的名字。 “阿辉……” 半推半就地来到卧室,小叶将许辉推倒在床上,自己躺在他身上。 屋里没有开灯,接着窗外的路灯,小叶脸色酡 红,许辉神色自如地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小叶说。 许辉:“那怎么看?” 小叶也不知道要怎么看,最后抿嘴,掐了许辉一下。 “就你最色。” 许辉轻笑一声,看向一旁。 小叶俯身下去,手也开始不老实。 “小叶。”语气里似乎有警告的成分。 小叶听见,手停在当场,脸上的红也渐渐褪去了。她贴在他耳边,说:“你不喜欢我么?” 许辉转过头,看着正上方。 “不是说过来吃个饭。” “说吃饭就只是吃饭?” “不然呢。” 小叶撑起身子,精心打扮的妆容此时看着稍显灰暗。 “我喜欢你……” 对于小叶的表白,许辉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平时强势的女孩,此时也开始脆弱。 “阿辉,我喜欢你……” 许辉嗯了一声。 他还是那么轻淡潇洒,与平日里一样。她被这样的他吸引,也被这样的他伤害。 小叶委屈得哭了出来。 “阿辉,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许辉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没有回答。 小叶坐在床上,妆没一会就花了。因为粘着睫毛,她不敢拿手去擦,眼睛一圈被泪晕成浓浓的黑色。 她试图从另外的方向找寻突破口。 “是不是因为以前家里的事?你封闭了自己?”小叶靠过来,动情地说,“不要紧的阿辉,那跟你都没关系的,我愿意陪着你,你跟我——” 还没说完,人就被推开了。 他还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 “走。”许辉并没有大声说,只是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小叶有点慌了,“阿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说走。” 他坐起身,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一桶凉水从头浇下,小叶隐约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或者说并不是错,而是她说得太过肤浅,语言并没有把她的心表达出来。 这些不过脑子的话把此时薄薄气氛和关系破坏掉了。 “阿辉……”她连哭都忘记了。 许辉站起身,明显动怒。小叶拉住许辉的手,被他甩开。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小叶光着脚站在地上,做着最后的努力。 “阿辉,我陪你好不好……” 酒瓶放在茶几上,许辉抬眼,那平静的眼神无形之中在说着—— 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叶垂头,缓缓踱步到门口,弯腰穿上高跟凉鞋。 临走之前,小叶的手扶在门上,转头看许辉。许辉坐在沙发里,随手开了一瓶酒,半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门轻轻关上,许辉稳定心情,深深呼吸。 吐出气的时候,他看到桌子角上一个小小的玩具,蓝色的哆啦a梦。 许辉的手停顿了一瞬,而后握着瓶身,仰头饮下。 北方的夏夜,风吹着树叶,轻舞飞扬。 白璐接许辉的电话时,刚好做完一套题,十一点半。 她拿着手机来到窗户边。 她的宿舍在二楼,向南的窗户外面有三棵桃树,窗台上很容易积满被风吹下的残花。 夏日炎热,白璐开着窗户通风,纱窗上沾着几片花瓣,她用手轻轻弹开。 “喂?” 电话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许辉?” 夜太静,静得时间都开始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才缓缓地传来一声嗯。 他只一开口,白璐就听出他醉了。 是很醉很醉。 “你喝酒了。” 许辉的思维比平日慢了许多,半天过去,又低沉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喝酒?” “我愿意。” “哦。” 白璐静了一会,说:“你做什么事都是凭愿意么?” 许辉又嗯了一声。 白璐:“没人怪过你么?” 这次许辉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随后满不在意地说:“怪又怎么样?”他嘴直对着话筒,粗糙的酒气几乎顺着手机传了过来。 “我又不在乎。”许辉又说,“……我不在乎。” 他慢慢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忘了白璐,忘了手机,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 “怪我,谁都怪我 ……怪我的人多了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愿意做什么是他们自己的事,出什么事也都是他们自找的,都跟我没关系……” “跟我无关,谁也别想怪我……” 白璐握着手机,看见一只小小的飞虫被屋里的灯光吸引,钻进纱窗孔里,挣扎着出不来。 许辉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语无伦次。 过了一会,白璐停下思索,轻声说了句。 “许辉,你是哭了么?” 第十二章 白璐没有问出许辉到底哭了没有。 她也不需要问,这样的夏夜里,没有什么比啜泣声更让人敏感的了。 许辉对着电话自言自语了很久,最后慢慢恢复平静,呼吸安稳,一下又一下。 “睡着了?”白璐问。 他当然没有回答。 “许辉,你是困了么?”白璐看了一眼桌上的钟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浪费话费。”白璐说,顺手切掉了通话。 十二点多睡觉对于高三生来说太过习以为常,周日清早,白璐六点半起床,去洗手间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去上学。 吴瀚文今天到的比白璐早,不过没在学习,而是拿着一瓶牛奶在喝。“头发还没干就出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白璐坐下,取出书本,吴瀚文又说:“今天下午回家?” “嗯。”她看了吴瀚文一眼,“现在有空么?” 吴瀚文把牛奶盒拿到面前,对白璐说:“你问问它。” 白璐转回头,吴瀚文马上说:“行了行了,开玩笑,有空的。” 白璐抽出一本习题,翻开一页给吴瀚文看。 “这个怎么做?” “啧啧。”吴瀚文一边把题拿过来,一边说,“包老师是怎么说来着,问问题时态度一定要好,不然解题的人脑子不灵的。” 白璐双手叠着,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侧转,面对着试题本,小小的样子看起来乖巧安静。 吴瀚文玩笑开一半,看见白璐的样子,人忽然老实了,撑了撑眼镜,看向试卷。 “哦,这个公式推不出来?”吴瀚文开启学霸模式,拿着笔在本子上刷刷地写,没一会把主要解题步骤都写了出来。 白璐看着试卷,吴瀚文看着她。 她神情专注,窗外晨光伊始,照在白璐的头发上,铺了一层淡淡的金粉一样。 吴瀚文揉了揉脖子,咳嗽两声,又说:“其实这种数列求和放缩小于某个常数的题,有一些简单的通解方法,不过不一定适用于所有类型。” 白璐看过来,吴瀚文转开眼睛。 “那个……我把公式给你写一下。”吴瀚文写下几行公式,又说,“这个公式目前适用于不含根号的数列,含根号的要再麻烦一些。” 白璐拿过笔,自己在草稿纸上写写算算,过 了一会抬头,眼神微亮。 “真的,厉害啊。” 吴瀚文的脖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热了起来。 “这……这这……这个叫级数不等式,级数不等式证明的放缩法有很多,比如分析通项法、等比放缩法、裂项放缩法、积分放缩法、切线放缩法、二项式放缩法……” 身边路过一个胖子,李思毅斜眼看着吴瀚文,走到后排,幽幽地叹了口气。 吴瀚文听见,咬着牙闭上嘴。 白璐听不懂他说这么多到底都是什么,她的注意力都在刚刚那个总结出来的公式上。 学生陆陆续续来到学校,周日短暂的一上午自习课开始了。 白璐将昨晚的题重新看了一遍,转头看向吴瀚文,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身后的李思毅嗨了一声,“谢什么,谁不知道我们学委——” 吴瀚文回头瞪了一眼,李思毅淡然地接着说道:“谁不知道我们学委大公无私,最喜欢帮助同学。” 白璐说:“你什么时候比赛?” 吴瀚文:“高一高二开学之后了,九月七号。” 白璐静了静,“九月七?” “很快就到了。” 白璐看着挂在最前面的日历牌,轻声说了一句,“是啊,很快了。” 中午放学,白璐背着书包回家。她家离学校很远,倒两趟公交车,要将近两个多小时才能到。 白璐住在一个普通小区里,房子是大概十年前白璐爸爸公司单位分的,现在已经很旧了。不过白璐妈妈勤快,屋子保养得很好,小家甜蜜温馨。 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准备好,白璐的爸爸妈妈都在家等着她。 “饿了没,先吃东西。”妈妈把她领到餐桌前,爸爸也坐了下来。 “学校有什么事情没?学习怎么样?” 白璐摇头,“没什么事,学习还好。” “有要爸爸妈妈帮忙的么?” “没有。” “零用钱还够用么?” “够用。” 白璐妈妈看着她坐在座位里安静吃饭的样子,与白璐爸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有点无奈。 白璐很乖,但是从小内向,这种性格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地突显出来。 她不常跟父母交 流,但是似乎也并不叛逆,小学、初中、高中……到现在马上要高考,她的步调不快不慢,一切都按部就班。 可做父母的毕竟了解孩子,他们隐约感觉自己的小孩并不是那种只会学习的书呆子,可初中时期翻来覆去地观察,也没有发现什么出格征兆。 后来白璐中考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做父母的也就不在细察了。 吃过饭,白璐爸爸给她拿了三百块钱。 白璐说“用不了这么多。”平时只给两百,一周一百元的零花钱。 “拿着吧,现在学习生活太累,你平时买点好吃的给自己补一补。” 白璐把钱收好,“嗯。” 白璐去厨房,帮着妈妈洗碗,期间妈妈好几次想跟白璐进行一下深入的母女交流,可说着说着,话题就莫名其妙的断了。 厨房收拾好,白璐跟妈妈往客厅走,路上妈妈忍不住说了一句。 “璐璐,有时候妈妈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说得声音很小,也不知道白璐听见没有,两人进屋跟爸爸一同吃水果休息。 陪着爸爸看电视的时候,白璐的手机震了一下。 周末她的手机放在裤兜里,震动之后,白璐站起身,低声说:“去趟厕所。” 绕过父母,白璐来到洗手间,把门关好。 屏幕上是忍冬二字,许辉发来一条短信。 “昨晚我说什么了。” 白璐看着这句话,回复一句。 “你刚刚睡醒。” 她用的是肯定句。 许辉的消息很快传过来。 “嗯。” 白璐没有急着打字,过了一阵,许辉又发来一条。 “晚上有空么。” 白璐:“干什么?” 许辉:“吃饭。” 没等白璐再回复,许辉又发来一条。 “我请。”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她一般周末会在家待到八点多,到校正好赶上宿舍门禁。 现在不到六点。 白璐想了想,回复他一个字。 “好。” 电话在下一秒打进来,白璐接通,声音压低。“许辉?” 许辉声音带着宿醉,昏昏噩噩。 “几点到?” “你想几点吃饭?” “现在。” “……现在不行,我家里有事没有做完。” 许辉声音嘶哑低沉,“你家哪儿那么多事。” “……” “算了,八点,带两瓶水过来。”他嘀嘀咕咕,“屋里没有水了……”白璐觉得他还有点迷糊,说着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白璐回到客厅,跟父母说有朋友找,想提前回去。 “哪里的朋友?” “学校的。” 白璐父母从来没有怀疑过白璐,他们都知道白璐的朋友很少,自从蒋茹离开,她很久都没有在家里提到什么朋友,今天说了一个,父母都没有细问,直接表示支持。 “跟朋友好好相处。”妈妈说。 白璐背上书包,若有所思。 “会好好相处的。” 赶到许辉家的时候正好八点,白璐路上买了两瓶矿泉水。 一开门,白璐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呛得刺鼻,还没迈入,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进来。”许辉眼睛里有血丝,头发乱蓬蓬,是完全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白璐进屋,看见茶几上又两个大塑料袋。 “你叫外卖了。” “嗯。”许辉打了个哈欠,“随便叫的,你看看想不想吃,不想吃再点别的。” 白璐把水放好,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小声说:“我吃什么都行。” 许辉揉揉脸,“看都不看就吃什么都行。” 他随手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高级刺身龙船。 东星斑、冰山蚌、牡丹虾、帆立贝、鲜章鱼…… 刺身切割规整,摆盘考究,龙船下面一层铺着碎冰,刺身上还摆着花和竹叶作为装饰。 白璐看了一眼塑料袋上的牌子,认出这是六中对面一个高档日料餐厅。 旁边一袋里还有特色寿司和小菜甜点,色彩清新,香气四溢。 许辉点了根烟,“吃东西啊。” 白璐抿抿嘴,说实话,她还没吃过这么高级的日本菜。 许辉看她不动,说:“不好意思?” 许辉看着干坐的白璐,疲惫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哦,还真的不好意思。”他 活动了一下筋骨,因为没有休息好,关节嘎嘣地响。“没见过你这么呆的……” 许辉咬着烟,伸把外卖盒都打开,调料放到碟子里,筷子也拆了,端到白璐面前。 白璐没拿。 许辉侧着头看她,“还得怎么伺候?白大小姐。” 白璐耳根有点红了。 许辉把筷子塞到白璐手里,自己去弹烟。 白璐:“你不吃么?” “等会吃。” 白璐放下筷子,轻声说:“那我也等会吃。” 许辉转眼凝视白璐。 疲倦让他看起来格外地安静。 龙船散发着凉气,许辉看着看着,慢慢探身过来。 他伸手,去摘白璐的眼镜,依旧被白璐拦了下来。 这次白璐握着他的手腕。 他关节干净,年轻的肌肤带着几分男孩独有的细腻。 许辉低声说:“摘一下都不行?” 白璐摇头。 许辉语气冷静,没有感情。“你不是喜欢我么。” 白璐还是摇头。 许辉冷笑一声,“你长得一般,心倒是挺细,乱七八糟的做得不让人讨厌,不过也差不多就行了,再多就不讨人喜欢了。” 白璐静静地望着他,夜晚也给了女人力量。 许辉表情不变,“还不承认?做这么多不是喜欢我,你当我是傻的?” 这时,白璐忽然开口了,声音平淡轻盈。 “是啊。” 许辉默然,白璐看着他,正正经经地说: “我就是当你是傻的。” 第十三章 许辉被白璐定义傻子之后,足有半分钟时间过去了。 最后他泄气似地垂下头,嗯嗯了两声,嘀咕道:“傻的,我是傻的……” 白璐闻到了酒味,他还迷糊着。 许辉退回去,打个了转,躺倒。 他个子高,手长脚长,要蜷缩一点才能窝进沙发里。 人侧着身体,面朝沙发,昏昏欲睡的样子。 白璐拿着筷子,看着他,问:“许辉,你累了么?” 许辉没动静,白璐坐了一会,发现他还是一动不动,慢慢站起身,来到他身边,弯腰再问:“许辉,你是不是累了?” 沙发是黑色的,许辉的脸在沙发之间显得有些苍白。 白璐抿抿嘴,小声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真的转了身。 刚走一步,手腕被拉住,白璐被扯了回去。 “哎……”白璐怕不稳,下意识地要扶身边的东西,可手边就是刺身船,筷子都还没动过,白璐实在不想拿手按上去。 就犹豫了一秒,白璐绊倒在沙发边上。 坐在地上,白璐脸皱在一起。 “许辉!”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屁股,一手挣开许辉的手,朝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哟,知道动手了。”许辉懒洋洋转过身,白璐忽然发现他们离得很近很近。 白璐往后退,许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没费什么力气就拉了过来。 “躲什么?”嘴里带着热气,许辉的手指用力,又察觉到什么,前后捏了捏。“肩膀好薄……”自己小声说,“你是纸片做的么。” 白璐脱掉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回到旁边的沙发坐好。 许辉像一条水生动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枕在靠垫上看着她。 比起白璐,许辉姿态放松,不论目光还是呼吸,都游刃有余。 白璐握着筷子,有点僵硬地说:“吃不吃饭,不吃我走了。” 许辉无奈叹气,慢吞吞地从沙发里坐起来,拿起一双筷子。 “你急着走?” 白璐说:“晚上还有事。” 许辉夹了一块刺身放到嘴里,“你总有事。” 白璐:“帮家里做事。” “父母做什么的?” “很普通的 ……我平时有时间会打打工。” 许辉很自然地问:“缺钱?” 白璐想都没想就摇头,许辉说:“不缺钱打什么工。” 白璐看着他,许辉放下筷子,与其四目相对,似乎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白璐目光安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地开口。“我有一个妹妹,前些日子受伤,做了一个手术。” 许辉哦了一声,“得病了?你帮她攒钱?” 白璐低下头,轻不可闻地说:“算是得病了吧。” “什么叫算是。” 白璐夹起一块寿司,放到嘴里。 许辉盯着她的脸看,半晌有点嫌弃地说了句:“说话慢,吃东西也慢。” 白璐咽下最后一口寿司,说:“我要走了。” 许辉眉头皱起,看了看时间,“这才几点?” “九点多了。” 许辉撇撇嘴,“算了,走吧。” 白璐:“谢谢你请我吃东西。” 许辉耸耸肩,不甚在意。 许辉跟着白璐走到门口,看她穿鞋,低头问:“送送你?” “不用。” 白璐临走前看了许辉一眼,他还抱着胳膊懒散地靠在门口,白璐隐隐觉得他有些话想问,但他们最终谁也没有说什么。 走在回校的路上,白璐心想,他应该是记得的。 记得那天自己大半夜喝多,打电话给她,跟她讲了那些零零碎碎的话,讲到最后哭着睡着。 虽然他们谁都不曾提起。 白璐觉得从那顿饭起,她与许辉之间的来往走到了另外一个阶段。 许辉很少找她了,她也不再每周繁复地设计花样。 好像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他们都开始淡化。 可还是没有断了联系。 偶尔的一些夜晚,在白璐做着习题,或者回到宿舍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许辉会发几条短信。 问她在干什么,打工忙不忙。 短信总是聊着聊着就有始无终。 就这样,时间一晃来到九月。 学校正式开学了。 “看着新生总觉得自己老了啊。”高三的考生们纷纷感慨。 天气也更热了。 下午的 体育课已经很少有人出门,大家宁愿留在屋子里发呆,也不愿意出去晒太阳。 几个女生去食堂买了份冷饮,回班级里吃,一边吃一边笑着聊天。 她们的声音很小,因为屋里有许多睡觉的同学。 白璐是其中之一。 昨晚将所有事情做完,已经后半夜了,今天白璐出奇地累。 伏在桌子上并不舒服,白璐睡得不踏实,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自己周围说话。 “去啊……说啊……” “怎么一到这时候你就怂了。” “……” “再不说你可要走了……” “……你别拉我啊!” “喂……” 白璐缓缓睁开眼,刚好看见旁边拉拉扯扯的吴瀚文和李思毅。 声音戛然而止,两人开始咳嗽,眼神飘渺。 吴瀚文无形之中瞪了李思毅一眼,李思毅全当没看见,把吴瀚文往白璐这边扒拉了一下,然后低头开始看书。 白璐看着吴瀚文,“你有事跟我说?” 吴瀚文热得额头出汗。 白璐在他哑口无言的时候,脑中混沌地思索着,或许所有学习好的孩子额头都很大,宽宽亮亮。 吴瀚文刚冷静下来就发现白璐盯着他的脑门看,下意识地去挡自己偏高的发际线。 “这个、这个……” 白璐看向他的眼睛。 “怎么了?” “没事……”吴瀚文放下手,转回身子,面相书桌上的试卷本。 白璐想了想,轻声说:“今天六号了,明天你就去比赛了吧。” 吴瀚文肩膀一震,转过头,“你记得啊?” 白璐点头,困意没完全过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加油。” 吴瀚文笑笑,白璐又问:“在哪比?” “全省统一的考场,我已经去看过一次了。” 白璐嗯了一声,“清华北大在向你招手。” 吴瀚文:“这个时候给我加压,是不是不怀好意。” 白璐:“考试前不应该心有杂念。” 吴瀚文搔搔头,“那个……”他手指头玩着试卷,搓成了一个个小卷。“那个,晚上……” 白璐等着他说完。 “那个……” 李思毅忍不了了,一拍桌子。 “晚上学委请你吃饭!大战在即,同桌帮着践行一下,行不行?” 吴瀚文惊呆了。 李思毅盯着白璐,小眼睛竖起来。 “行不行,都成年人,给个痛快的!” 吴瀚文毛了:“你这乱什么!是不是——” “可以啊。”旁边的白璐说。 李思毅这才把目光转向吴瀚文,胜利地挑了挑眉。 白璐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之前你给我讲了那么多题,我也没有好好谢过你。” 吴瀚文大度道:“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应该的。不用你请客,咱们在食堂吃一下就行了,主要就是打打气。” 白璐点头,转念想到什么,又说:“不过可能你要等我一下,放学后我要去送个东西。” 吴瀚文问:“送什么?” “有人今天过生日,我送个生日礼物。” “谁啊?” 白璐笑笑,“你不认识。” 吴瀚文恍然点点头,“……行,那我在放学了在食堂等你。” 九月六,有人过生日。 白璐放学后背着书包来到许辉家,她没有敲门,她知道里面没有人。 许辉要跟朋友聚会,之前邀请过她,白璐说晚上有事,没有时间。 她还记得他切掉电话时冷淡的语气。 书包里是她准备了一晚的东西,拿出来,轻轻地插在门缝里,白璐转身离开。 许辉的确在外面,今天朋友请客,下午三点不到,十多个人集体逃学,包了一间ktv包房,疯到没边。 许辉作为寿星,被人灌得迷魂大醉,倒在沙发里睡着。 夜晚,许辉睁开眼。 小叶在他身上趴着,一边叫嚣着看着玩牌的男生们,没有注意到许辉醒了。 他坐起身,小叶才反应过来。 “阿辉你醒了!”屋里声音太吵,小叶大喇喇的嗓门吼得许辉头更疼了。 “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许辉摇头,想抽根烟,在桌上摸了摸,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转头,是孙玉河,手里拿着一包烟。 “出去抽?” 许辉点点头。 从包房出来,许辉觉得又活过来了。 “屋里太闷了。”孙玉河递给许辉一支烟,说。 许辉把烟点着,抽了一口,说:“几点了?”一开口,声音嘶哑到自己都认不出。 “早着呢,才九点多。” 许辉揉了揉太阳穴,肩膀酸得发胀。 “哦,对了。”孙玉河往地上弹了弹烟灰,“你之前不是说认识一个一天生的妹子么,怎么没叫来。” “哼。”许辉不知想起什么,冷着脸嗤笑,伴随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什么。” 抽完一支烟,许辉从后裤兜里抽出钱夹,抽了一张卡出来。孙玉河看见,淡淡地说:“别介啊,今天你是寿星,大伙请你吃饭的。” 许辉把卡给孙玉河,“我请吧。” 孙玉河静静看着许辉,半晌叹口气,接过卡,“行吧。” “我这就走了,你们玩吧。” 孙玉河:“不打声招呼?” “不了。” 说完,许辉转身往外走。孙玉河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许辉连个最起码的背包都没有,走哪都是一只钱包夹,短体恤,牛仔裤。 他走路微有点驼背,但个子高,显不太出来,只是偶尔看着,会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错觉。 第十四章 白璐正在打饭。 说好了请客,结果到了食堂吴瀚文说什么不让白璐掏饭卡。 “别啊,说出去我丢不起人。”吴瀚文给白璐怀里塞了个餐盘,“你要吃什么自己拿。” 白璐没有拂吴瀚文的好意,拿着盘子半开玩笑说:“那学委可破费了。” “瞧不起人不是?” 食堂夜宵还算丰盛,但白璐也吃不了多少,只拿了一份汤圆,一份薄饼。 吴瀚文打了满满一盘子饭,白璐看着,说:“你怎么吃这么多?” “脑力劳动消耗体力啊。”吴瀚文晚饭没吃在等着,他没有跟白璐讲。 夜晚的食堂安静得近乎空旷,熬夜的高三生门三三两两地分坐在各个角落。 “明天几点考试?”白璐打破安静。 “下午。”吴瀚文说。 “怎么那么晚?” 吴瀚文耸耸肩,“谁知道了,人家这么安排我们就听着呗。” 白璐从汤圆碗里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吴瀚文,“紧张么?” 吴瀚文笑笑,隐约藏着骄傲。 “不紧张,有把握的。” 白璐说:“那要真拿了一等奖,清华北大去哪个啊?” 吴瀚文有点不好意思,“别挤兑我,不一定是这两个,今年的政策有变,浙江上海的大学也有可能。” 白璐点点头,吴瀚文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她,问:“你呢?你想去哪个大学?” 白璐咬一口汤圆。 “能考哪去哪。” “没有目标?肯定有吧,不好意思说。” 白璐:“我的成绩一般,高考最多也就六百冒个头吧。” “那能选择的也很多啊,你想留在北方还是去南方?” 白璐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碗里稍稍有些浑浊的汤,轻声说:“不知道,到时候再——” 手机忽然震起来。 今天手机刚好放在书包的外侧,一震白璐马上就感觉到了。 吴瀚文还等着她说完,白璐低头,“稍等一下。” 拿出手机,看也不看就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 又是低沉的声音,嘶哑、懒惰。 白璐背弯着,两鬓的头发从发箍中落下 ,挡住了两边的脸颊。 “又喝酒了?” 吴瀚文夹菜的手一停,又默不作声地接着吃起来。 “喝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 “管我……” “没有。” “你出来。” “不行。” “出来。” “真的不行……” 距离座位十米远外,食堂打扫的阿姨忽然朝这边喊了一嗓子。 “快点吃啊,等会要关了!” 安静的环境里忽然爆出粗犷的声音,白璐肩膀无意识地一缩。吴瀚文看见,连忙转头对阿姨喊回去。 “马上马上,我们很快就吃完了!” 电话里出现数秒钟的停顿。 白璐埋着头,用手指拨弄着破损的坐垫。 他简短的发问。 “谁。” “嗯?” “谁说话。” 又是几秒的停顿,电话里传来一声嗤笑。 许辉低声说: “不老实的女人……” 电话挂断了。 白璐把手机放回书包里,抬眼,刚好与吴瀚文四目相对,他好像在等她说些什么。 白璐不想谈其他,汤勺在碗里转了转,又吃了一个汤圆。 “时间也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明天还要去考试么不是?” 吴瀚文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忽然就正襟危坐起来。 六中男生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棉织半袖翻领衬衫,深灰色的长裤。因为太热,吴瀚文第一颗扣子解开了,领子稍稍有点偏。 “给我打个气。”吴瀚文说,“正式一点的。” 白璐也直起腰,“要怎么正式?” 吴瀚文呃了一声,“就……你自己看着说呗。” 白璐眼睛缓缓转了半圈,最后看向吴瀚文。吴瀚文抬高眉毛,等着她说话。 “加油。” 吴瀚文:“完了?” “完了。” 吴瀚文挠了挠耳后,“行吧。”说着自己笑出来,意味不明地说:“是要加油……” 夜半时分。 许辉躺在沙发上。 屋里没有开灯,但并不暗。靠近马路的低层,特点之一就是随时随地能借到路灯的光。 桌子上的手机不停响着,许辉没有动。 打电话的是还在ktv玩的朋友。 距离他离开三个小时后,玩得欢天喜地的人们终于发现寿星不见了。 电话一直响到没电,自动关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许辉转了个身,紧皱眉头靠在沙发里面,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手指有些发麻,眼睛也睁不开。 “阿辉!我是孙玉河,你在里面没?” 门被拍得叮咣响。 “喂!你没事吧?阿辉——?” 许辉从沙发里缓缓起来,去玄关开门。 孙玉河满头是汗,大口喘气。 “怎么不接电话?” 许辉摇头。 “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别这么吓唬人行不行。” 许辉转头往屋里走。 孙玉河跟在后面,看着他坐到沙发里,从桌子上拿烟抽。 “我是偷偷出来的,给你放走了我差点被他们弄死。小叶嚷嚷着要来找你,被我拦下了,这给我好一顿掐,你瞅瞅……”孙玉河掀起自己的袖子,让许辉看自己的小臂。 “哎……你这屋怎么灯都不开,这么黑。” 孙玉河环顾一圈,皱眉说:“这屋酒味太重了,把窗户打开吧。” 许辉低着头抽烟,孙玉河看他一会,轻叹一声,靠坐着也拿出烟来。 “要不,叫小叶过来?” 许辉终于开口:“不用。” 孙玉河:“我说大哥,你过生日耶,别这么苦艾艾的行不行?高兴一点。” 许辉许久盯着一处发呆,孙玉河低下头,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小文件夹。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孙玉河看向许辉,“谁给你的?” 许辉咬着烟,疲惫的脸上忽然笑了笑。 孙玉河说:“那个跟你一天生日的女生。” 许辉不经意地瞥向他。 “你怎么会猜她?” 孙玉河自己也不知道,“随便一想,乱猜的 ,真的是她?” “嗯……” 孙玉河抬屁股伸手,“送啥玩意了我看看……” 许辉拿起文件夹举到另一边。 孙玉河瞪眼,“嘿?怎么回事?不给看?” 又去拿,许辉抬脚给他踹回沙发里。 孙玉河点头,“行,行啊许辉,兄弟不做了是不是?我怕你酒精中毒猝死了,大半夜地打车跑过来,结果你连个生日礼物都不让我看,你行啊。” 许辉低嗤,“来什么劲。” 孙玉河扬扬下巴,“不开玩笑,送的什么?这么薄,不会是情书吧。” 许辉把文件夹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 a4纸,塑封起来了。 孙玉河拿到手里,接着橘色的烟星看过去。 “画啊?” 手里是一张素描,笔法轻盈,调子淡淡的。 画的是一小块矮树丛,纷乱的树叶,一层叠着一层。 “过生日给你画一幅黑白树叶,怎么个意思?” 许辉骂了句滚,不耐烦地解释,“那是花。” “哪来的花?” 许辉上手,随便一指。 孙玉河眯着眼睛使劲地看,终于在一片树丛里找到了一朵小花,一枝两朵,并株而开。 “这……”孙玉河要感慨点什么,画被人从手里抽走了。 孙玉河言语转笑,说:“是不是有什么意思啊?” 许辉把画放回文件夹,淡淡地说:“什么?” 孙玉河搭着二郎腿,“别装啊。” 许辉把文件夹放到桌子上,靠在沙发里,孙玉河说:“有兴趣就泡呗,你不是说长得也不算难看?” 许辉转过头,“那也算不上漂亮。”说着又想起什么,撇嘴补充,“不漂亮还不老实……” 孙玉河指着许辉,“你瞅你那矫情样!” 许辉烟一掐,甩向孙玉河,孙玉河一侧身,躲过去了。 “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没有。” “真没有?” “……” 孙玉河呵呵地笑了两声,“咱俩什么关系,一张床上睡几次了?我还不了解你?” 许辉:“你别恶心我。” 孙玉河冲许辉勾了勾手指,许辉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拿出来,翻出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 那天白璐来这里做蜜渍柠檬,许辉在门口看着她,小叶来了电话。许辉拿手机的时候,白璐刚好转过头,他随手拍了一张照片。 抓拍的瞬间,白璐仰着头看着他,嘴巴微张,表情有点呆。几缕头发弯弯地落在脸颊两侧,大眼镜架在鼻梁上。 “好小只啊……”孙玉河看着照片。 许辉又取了一支烟。 “行了别抽了。”孙玉河把烟拿下来,“又不想抽还抽什么?” “谁说不想……” “这也不难看,就是土点,看底子还凑合。以后收拾收拾,打扮一下,应该还能拿出手。” 许辉耸耸肩,满不在乎。 “你喜欢还不好意思追。” 许辉荒唐地看着他,“谁喜欢?” “那你偷拍人家照片。” 许辉看向一边。 “是不是喜欢?” 许辉倒在沙发里,低声说:“也不是喜欢吧……就是……” 孙玉河:“是什么?” 许辉自己也说不清楚,静了半晌,呢喃道:“就是碰上了……” 没那么多理由,也没那么多感触。 就是莫名其妙的碰上了。 “她看着挺普通的。”深更半夜,许辉还没彻底醒酒,头也有点晕,迷糊之间不知如何形容。 揉了揉脑袋,许辉头发凌乱,像是鸟窝。 孙玉河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更为凌乱的解释。 “我本来都没当回事的,可就……就撞上了,好多事情都是。还有感觉……感觉也是,平时不常有,就那么几个点子,全都踩对了一样。” 孙玉河听不懂他的胡言乱语,但还是点头,“嗯嗯,全都踩对了,所以你还要不要接着嫌弃?” 许辉看过去,“我什么时候说嫌弃了?” “你——”孙玉河长舒一口气,“行行行,你没说。” 许辉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低声道: “就是碰上了而已。” 第十五章 “约出来吧。”孙玉河说。 许辉窝在沙发里不动弹,孙玉河推他,“嗯?约出来啊。” 许辉脸埋在垫子里,孙玉河:“怎么回事?” 推搡半晌,孙玉河有点不耐烦了。 “不说我走了,这都后半夜了,两个大老爷们在这玩什么纯情。” 孙玉河站起来,作势要往外面走,几步开外回头偷瞄了一眼,发现许辉抱着身子,埋着脸,一动不动。 孙玉河犹豫了一下,又走回去。 “哎。”碰了碰许辉肩膀,孙玉河说:“怎么了?” 许辉缓缓摇头,从沙发里坐起来,拿了根烟。 “算了。” 点着火,几秒钟的空闲,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没意思……” 打火机扔到桌子上,许辉靠到背椅上,神色冰冷。 孙玉河退回一旁坐着,“你别又这样。” 许辉转头,“怎样?” 孙玉河与他对视几秒,然后耸耸肩,“你要算了就算了吧,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帮帮你。” 许辉冷笑一声,“追个女人还要你帮?” 孙玉河:“那你自己来喽。” 许辉转回头,盯着黑暗中的茶几一角,默默不言。 孙玉河又说:“你能不能别别扭了。” 许辉:“我别扭什么?” “得。”孙玉河一拍手:“那就这样,你哪天把人叫出来,让我见见总行吧。她是哪个学校的?” 许辉摇摇头,“不知道。” 孙玉河又问了几个问题,许辉通通摇头。 他这时候才发现,对于这个女孩,他除了名字和手机号码以外,一无所知。 孙玉河:“按我说的,你把人叫出来,我把惠子带着,一起玩玩。” 许辉听了,说:“好久没见你带惠子出来了。” 惠子名叫陈惠,是孙玉河的女朋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比孙玉河大一岁,现在在一家餐厅上班。 “她工作忙。” “……真他妈的。”许辉忍不住骂了一句,“一群女的,忙个什么劲……” “怎么?她也忙?”孙玉河说,“她叫什么来着?” 许辉:“白鹭,一行 白鹭上青天。” “我的提议怎么样?正好我也好久没跟惠子出去玩了。” 许辉默不作声,孙玉河知道他已经答应了,起身说:“那你跟她约好时间,到时候告诉我就行,我再去问惠子。” 站了一会,孙玉河:“听见没啊?” 许辉这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正式开学后,墙上的计数板显得更为瘆人了。 “我就说这数字就不能用红的笔写。”李思毅说,“每次看到都血淋淋的。” “拿什么写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吴瀚文说。 “哎,你是行了啊。”李思毅一拍吴瀚文的肩膀,“哥们还没找落呢。” 吴瀚文考完了试,看神情似乎是凯旋归来,老师来问感觉情况怎么样,吴瀚文说考得很有手感。 他心情也比较放松,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天八百遍跑自习室。最近一个多星期,每天捧着本厚厚的英文书,闲散地走在校园里,有时体育课甚至还会到楼下跟班里男生一起打篮球。 只是打得比较烂。 吴瀚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球扔给同学,“你们先玩,我这身子骨受不了了。” “所以说,老天爷还是公平的。”坐在一边乘凉的李思毅对吴瀚文说,“老天给了你灵活的大脑,就不能再给你协调的四肢。” 吴瀚文体力确实差,一会的功夫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你给我消停点啊……” 李思毅把水平递给他,说:“包老师让你帮忙弄运动会的报名单,你弄好没有?” 吴瀚文坐在一边的台阶上休息,“怎么,你有什么想报的项目?” “你开什么玩笑!”李思毅一巴掌扇在吴瀚文后背上,说:“虽然咱俩关系这么铁,但是俗话说的好,距离产生美,你适当地应该将我遗忘了。” 吴瀚文笑了,“不行,我们班男生少,大家又很少主动报名,排号轮到你了你就得上。” 李思毅在一边哭嚎,嚎了一半停下了,推推吴瀚文的胳膊,下巴朝一个方向扬。 白璐正坐在升旗台下面。 她膝盖并拢,头低着,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她怎么一直一个人啊。”李思毅说,“也不跟其他女生在一起玩。” 吴瀚文看着白璐,说:“以前她跟蒋茹关系好,蒋茹走了,她话比以前更少了。” 提起蒋茹,李思毅不胜唏嘘。 “傻姑娘啊傻姑娘。” 身边人站起了身。 面前出现影子的时候,白璐就将手机收起来了。 “干嘛呢?”吴瀚文来到她身边。 “没干什么。” 吴瀚文指着她,“偷偷玩手机,被我发现了。” 白璐转头,“你是纪律委员么?” 吴瀚文:“高三宗旨——‘学习就是一切’,按递推关系,我是学习委员,班干部里起统领作用。” 白璐笑了笑。 风把汗吹散了。 “你回教室吧。”白璐看着他,说,“天气要凉了。” 吴瀚文还没开口回应,白璐自己站了起来。 她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了几步,站住脚,回头问吴瀚文:“运动会不排我的学号,可以么?” 她声音很轻,轻得吴瀚文一愣,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可以啊……” 白璐说了声谢谢,也或许没说,走进教学楼。 “真是女人重千金,兄弟不如狗啊。” 李思毅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跟吴瀚文一起看着白璐消失的方向,感慨道。 吴瀚文回神,推了他一下,两人笑着打到一起。 体育课还没结束,白璐拿着手机来到一楼的一间空教室里。 许辉第三次发来短信,语气已经很不耐。 “到底行还是不行,能不能说清楚点?” 白璐终于回复一句。 “行,但是时间要在二十九号。” 许辉回复:“能接电话么?” 白璐起身,把教室门关上。 许辉的电话打进来。 “二十九号?这么晚?” “嗯,我之前走不开。” 许辉静了一会,听声音好像点了一支烟。 “成天这么忙,国家主席么?” 就算看不见,白璐也摇了摇头,“没有主席忙。” 许辉哼了一声,“那就二十九,能定下来吧。” “可以。” “到时候再联系吧。” 电话挂断。 白璐转头,教室的窗户没 有关,外面紧邻着就是一片树丛,后面是嬉笑玩耍的学生,他们的声音听着有些遥远。 更遥远的是天边的霞光,傍晚的红云。 白璐自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吴瀚文说到做到。 运动会前三天的晚上,吴瀚文把运动会的报名表贴在了班级黑板上。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好事的趁着班干部不注意,在报名表前面填了个“被”字,惹得全班哈哈大笑。 “行了啊。”包老师也难得露出笑意,“那这张‘被报名表’你们都看完了没?” “看完了!” “自己的项目都记着点,到时候领号码,班委把我们的台子稍微布置一下。” 运动会紧接着十一,学校不敢不给国庆面子,高三要放三天假。这是最后一年唯一的“长假”,学生们难掩兴奋,整个学校的气氛都躁动起来。 李思毅运气奇差,分到了男子3000米,哭丧一样给吴瀚文一顿死捶。 吴瀚文躲着他的魔爪,“没办法,公平起见,这不是我一个人分的。” “呸!公平?”李思毅呲牙道,“那怎么有人没分到啊?” 白璐刚好不在教室,吴瀚文大大方方地说:“女生人多,本来也有空出来的。” “怎么就空得这么巧?” “肯定要选看着体质好的啊,太柔弱的就不上了。” 李思毅眯着眼睛,咝了着说道:“行啊,你哪来这么多歪理,怎么说怎么有,教教我。” 白璐从洗手间回来,吴瀚文又转头看起书来。 运动会前一天,班长领着班级干部布置运动会看台。高三年级已经参加过两次运动会,现在对于比赛的兴趣远没有对放假的兴趣大。 下午提前放学,整个教学楼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平时管这管那的教导处主任此时也放任学生在走廊里跑跳吵闹。 白璐收拾好东西,背包准备走。 “哎!” 回头,吴瀚文在后面跟一堆彩带作斗争,“来帮个忙呗。” 白璐走过去,帮他把带子整理好,吴瀚文从彩带里抬头,问:“明天几点来?” 白璐手不经意地顿了顿,然后又接着整理。 “你没有项目,早点来给跟班委发牌子怎么样?” 吴瀚文笑嘻嘻地看着白璐,说:“做点贡献,到时候给你免费的巧克力吃。” “你们买巧克力了?” “嗯,班费买的,还有葡萄糖,给运动员补充体力的。” “运动员……”白璐嘴角含笑,吴瀚文也乐了,“李思毅说了,走下来也叫完成比赛,上场的都是运动员。” 帮忙整理好彩带,白璐跟吴瀚文道别,背着书包回家。 吴瀚文在她走后才想起来,还没问出来她第二天几点到校。 第二天,白璐从家走,妈妈临走前给她装了一个小饭盒,里面准备了食品和瓜果。 白璐出门坐公交,一个小时后,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 青石砖地上,带着薄薄的晨雾,胶底的鞋踩上去微微有点打滑。 清晨时分,步行街上人很少。 喷水池旁是一棵高大的老槐,白璐赶到的时候,许辉就站在树下。 他穿着黑色帽衫,牛仔裤,浅色的板鞋。 他安静地站在树下,没有带包,背却微微弯着。 侧着的身影,就像那天淋雨时一样。 第十六章 今天有点阴天,刚刚入秋,天气微转凉,清晨尤为明显。 他可能出门前才洗过一次澡,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黑得凝重。 与头发相比,他的脸更白了,像朦胧的晨雾。 “你怎么才来。”他永远是不满意的神色。 白璐已经是小跑过来了,后背有点薄汗。 “你等久了么?”她问。 许辉皱着眉,低头看她,“说好七点,现在几点了。” 白璐看表,“六点五十七呀。” “……” 一不注意,手腕被拉住了。 “哎!”白璐的胳膊被拧着拉了过去。许辉看着白璐的手表,嗤了一声。 “表不准。” 松开手,白璐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小声说:“你戴表了么?” 她看许辉的手,上面什么都没有。 许辉瞥她一眼,“我看的手机,已经过七点了。” 白璐不跟他犟嘴,说:“你吃过饭了没?” “没。” “那要不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等一会,还有两个人。” 白璐一愣,“什么?” 许辉说:“我一个同学,带他女朋友来。” “你之前怎么没说?” 许辉拧着眉头看过来,“不行?” “……也不是。” 许辉盯着白璐上下打量了几遍,嘴角一直撇着,嘀咕说:“也不知道穿好看点……” 白璐穿得很普通,妈妈觉得运动会肯定要动来动去的,特地给她准备了一身运动服。白璐太瘦小,最小号的运动服穿在她身上都显得肥大。 过了一会,她听见许辉朝一个方向喊了一声。 “这边!” “阿辉!” 白璐抬头,看见前方走过来两个人。 一个男生跟许辉年纪差不多大,也是瘦高体型,一头圆寸,穿着一身休闲衫,短裤,长相帅气。 他手牵着一个女孩,中等身材,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化着妆,脸上带笑。 “这是阿河,我朋友。”许辉手都没抬,简短介绍。 白璐轻声说:“你好。” 孙玉河的目光从十几米外就落在白璐 身上,走近了更为直白,看得白璐头一点点低下去,最后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是白鹭。” “嗯。” “我叫孙玉河,是阿辉的同学,这是我老婆,惠子。” 陈惠拧了他一下,似娇似嗔,“谁你老婆。” 孙玉河拉着她的手往前带了带。 “谁答应了谁就是。” 陈惠打他一下,“滚蛋!” 年轻的小情侣间有股天然的默契在,举手投足如胶似漆。 孙玉河笑着捏惠子的手,又转头对白璐说,“阿辉总提起你呢。” 许辉总算出声,呵呵道:“你可以编得再假一点。” 孙玉河耸肩,表情看着却不像是被拆穿的样子。 许辉淡淡地瞥了一眼,转身往步行街里面走。 孙玉河在后面乐。 时间定得太早,除了白璐剩下三人都没有吃早饭,许辉带头进了一家粤式餐厅。 餐厅不大,装修精致,墙上挂着各种木质框架的挂画和海报,角落里到处都是绿色植物。 他们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从窗户往外看,能见到刚刚的喷水池和老槐树。 服务员拿来菜单,许辉先给对面。 “吃什么,你们自己点吧。” 白璐跟许辉坐在一侧,他在她身边开口,声音比往常都要低一点。 孙玉河与惠子点完菜,将菜单递给白璐。 白璐摆摆手,“我吃过饭的。” “什么都不吃了?” “不吃了。” 孙玉河看向许辉,许辉把服务员叫来,把点的菜说了一遍后,又加了一块小蛋糕。上菜的时候服务员看了看桌上四人,然后很自然地将小蛋糕放到白璐面前。 早餐吃了将近三百,许辉掏钱结账。 吃完饭惠子嚷着要看电影,几个人朝着最近的那家电影院走去。 白璐收拾东西慢,是最后一个出餐厅的,许辉在最前面。 白璐一边走一边摘下背包。 “要干什么?” 白璐侧头,是孙玉河。惠子在前面跟许辉闲聊,他刚好在白璐身边。 “要给他钱?”孙玉河脸上是了然的笑意。 白璐也不瞒着,点点头。 “不用给。” 白璐没说话,孙玉河无所谓地笑笑,“真的不用,出都出来了,就别弄这些了。” 孙玉河说着,打算快走两步到前面追女朋友,刚要提速,白璐静静开口: “他很有钱么?” 孙玉河脚步一顿,“什么?” 白璐又问了一遍,“他很有钱么?这么喜欢请客。” 孙玉河似乎没有料到白璐会问这样的问题,张张嘴没有回答,一时有点冷场。 他呃了两声,看向前方,最后小声说了句—— “他不缺钱。” 白璐:“他家里条件很好?” 孙玉河睁大眼睛,白璐面色不改地看着他。 “吼……”孙玉河重新打量白璐,有点长见识了。“看不出来啊……” 白璐:“怎么了?” “没。”孙玉河笑着摇摇头,“真敢问,你怎么不直接问他。” 白璐还没回应,惠子回头叫他,“阿河,来呀。” 许辉正在电影售票处买票,惠子把孙玉河叫过去,“选个位置。” 一部上周上映的国外科幻大片。 许辉买了爆米花和饮料,几个人拿着进了影院。 上午电影院人并不是很多,又赶上一个五百人的大厅,所以看着有些冷清。里面还吹着空调,白璐进门的一刻打了个哆嗦。 她好久没有来电影院,拿着自己的票仔细核对着排位和座位号,后面又响起不耐烦的声音。 “往里走。” 白璐回头,许辉手插在裤兜里,下巴往右撇了撇,白璐把票收起来,直接拐了进去。 许辉跟在她后面。 等坐到座位里,白璐才发现,他们四个人的座位是分开的。 她与许辉在一起,是后面几排的位置,孙玉河跟惠子坐在前面,隔了很远。 这个发现让白璐嘴唇抿紧。 “拿着。”爆米花是最大桶的,座椅放不下,许辉直接塞到白璐的怀里。 灯光暗下之前,孙玉河回头跟许辉和白璐招了招手,白璐抬手回应,许辉坐在软椅里一动不动。 孙玉河招完手,胳膊就势揽住惠子的肩膀,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电影开始放映。 巨大的荧幕上是浩瀚的星河和宇宙,白璐定睛看着电影,怀里抱着的爆米花一口都没吃。 不仅她没吃,许辉也没有吃。 时间过得有些缓慢。 爆米花桶上的手放得时间太长,掌心里慢慢生了一层薄汗,拿开一点,空调的风就给吹干了。 白璐吸了一口气,转头。 “你不吃么——” 她的声音不大,又刚好赶在电影的打斗镜头,声音震得座椅微颤。 许辉没有听到她刚刚说的,只是注意到她转过头,他也侧过脸。 一左一右,两人相互对视。 荧幕上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神色淡淡的。 前方孙玉河和惠子早就忘了电影,抱在一起,纠缠的身影随着大荧幕上的光亮,一明一暗,时隐时现。 白璐说:“不吃爆米花么?” 许辉低声道:“你吃吧。” 白璐把桶往他的方向送了送,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许辉被盯得久了,终于撇了撇嘴,随手抓了一把放到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抓完一次,手又伸过来,可这次却没放到爆米花桶里,而是手肘直接搭在了座椅上,掌心朝上。 男孩手掌瘦长,关节简洁清晰。 白璐歪着头看着他,“还想吃么?”以为他手放错地方了一样,把爆米花桶往他手边送了送。 桶边碰到他,许辉指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又放平了。 桶又碰了碰,白璐还要再开口的时候,许辉豁然而起。 白璐吓了一跳,身子后退仰头看他。 “怎么了?” 许辉睨了她一眼,说了句“抽烟”,闷着头往外面走。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白璐转回身坐着,荧幕上的影像根本没有进入脑海。 捡了一块小小的爆米花放到嘴里,白璐轻笑一声。 电影结束后已经是中午,周末的步行街人终于多了起来。许辉从电影院出来就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孙玉河领着几个人来到商场顶层的电玩城。 电玩城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放了假的学生,各种音乐和游戏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离得老远就震耳欲聋。 一进来孙玉河跟许辉就去换游戏币,剩下惠子跟白璐在后 面等着。 白璐几乎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刚刚进来不习惯,眼睛被烟熏得有些酸辣。 孙玉河和许辉过来,两人各拿了一袋子的游戏币。 “来来来,今天大战三百回合。”孙玉河跟许辉坐到格斗游戏机前,朝里面扔游戏币。 惠子在孙玉河脸边亲了一口,说:“我去给你买饮料,想喝什么?” 孙玉河:“乖,什么都行。” 惠子:“那我看着买了啊。” 说着转身,看见旁边站着的白璐,微微一顿。 白璐看起来跟这里的气氛稍稍有点脱节。惠子停顿过后,拉着白璐,“走吧,咱俩一起。” 在饮品店等待的时候,惠子跟白璐说:“你没怎么来过这里吧。” 白璐摇头,“没来过。” “他们常来的,男生都爱玩这些。”又靠近了一点,说:“阿辉很厉害的,你跟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白璐看向她,惠子又说:“他们俩初中就在一起,是最好的朋友。阿辉很帅,追他的女生超多!” 她说着,打量白璐,犹豫了两秒,“你得努力点,对他很好很好才行,要不根本没有竞争力的,知道吗?” 白璐低着头,过了一会缓缓点了点。 “哦。” 第十七章 许辉生气了。 好像除了白璐,谁都发现了。 从电玩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找饭店的时候孙玉河跟惠子两人频频对视。 白璐拎着包走在许辉身边,跟得有点紧。 许辉腿长,走得快,也没有要等白璐的意思。 晚饭的地方是孙玉河选的,在步行街最里面,一家街边的面馆。白璐来过这里,是家老店,开了几十年了,物美价廉,口碑很好,客人爆棚。 面馆门口也正是步行街的尽头,临着一座明清时期的老建筑,现在做了博物馆,周围栽满了松柏,夏末秋初的季节里,郁郁葱葱。 博物馆门口是一座小型大理石喷泉,胖胖的小天使抱着乳白色的壶向外洒水。 许辉在吃饭期间一语不发,不过孙玉河并没有受到影响,依旧跟惠子你侬我侬。 吃了一半,许辉起身。 “干嘛去?”孙玉河问。 许辉:“去趟洗手间。” “又一个人闷声走了……”孙玉河看着他离去背影,低声嘀咕。 “让他去嘛。”惠子把饮料杯子递给孙玉河,“喝水。” 孙玉河咬住吸管,吸了几口,惠子抽空对白璐说:“你怎么也没给他买杯水。” 白璐:“我问了,他说不喝。” 惠子和孙玉河都笑了。 “哦,要都听他的那没得好了。”孙玉河笑得摆摆头,“不能听他的。” 白璐微低着头,面前的面条也没有吃多少。 衣兜里的手机震起来,白璐在桌下面小心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吴瀚文。 手机震了七八下,停了。 白璐将手机重新放回衣兜,孙玉河跟惠子还在相互喂饭。 白璐轻声说:“我也出去一下。” 惠子转头,“干嘛去?” 白璐:“买杯水。” 惠子噗嗤一声乐出来,“行啊,去吧。哦对了,阿辉喜欢喝什么来着?” 孙玉河:“柠檬水。” 惠子说:“听见没?” 白璐默默点头。 白璐出去,孙玉河拿筷子捡小盘子里的花生米,惠子在他身边说:“阿辉为什么会喜欢她?” “怎么了?” “没 有小叶漂亮。”想想又悄声补充一句,“胸也没有小叶大。” 孙玉河斜眼,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喜欢胸大的。” 惠子不吃他这套,靠着他,“你喜欢小的?” 孙玉河哼哼两声,接着夹花生米。 惠子胳膊肘搭在他身上,感慨地说:“不过阿辉这人……” “怎么?” “也不太好相处。” 孙玉河笑了,惠子:“我说的不对么?” “不对。” “怎么不对。” 孙玉河转头,看着惠子,筷子点了点,说:“他这个人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其实最好相处了。我们初中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是班里的头头,有人天生就是这样,大家都喜欢跟他在一起,觉得跟他一起有面子,那时候他人很好,对谁都不错。” 说着,孙玉河半开玩笑似地又道,“刚上初中的时候觉得他真的是挺帅的,我一开始都不敢领你跟他一起玩。” “真的假的?”惠子笑着说,“后来怎么敢啦?” 孙玉河没有回答,似是思索了一阵,然后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说:“我还是出去看看那个小白兔回来了没有。” 白璐拎着柠檬水,在喷泉旁边打电话。 电话那边吵吵闹闹,隐约还能听见打鼓和广播的声音。 “喂喂喂?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啊?”吴瀚文喊道。 白璐说:“你嗓子怎么哑了?” 吴瀚文:“你听出来了啊,加油来着,喊了一天喊坏了。你还没告诉我呢,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需不需要营救啊?” 白璐说:“今天没去的人多么?” “不算多。” “有人查么?” 吴瀚文嘿嘿两声,似乎走到了一个偏静一点的地方。 “害怕了啊。” 白璐不说话,吴瀚文说:“你胆子也忒大了点,运动会第一天就敢跑,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不过还好——”吴瀚文话锋一转,又说:“你运气奇佳,今天包老师孩子发烧,他领孩子去医院了,换了语文老师来临时带班。” 语文老师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女人,除了上课,班里什么事都不记。 白璐:“是你点名的么。” “是呀。” 白璐低下头,“谢谢你了。” “拿什么谢啊?” 白璐:“请你食堂一日游。” “哈哈。”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吴瀚文笑嘻嘻地说,“不行不行,这回我帮的可是大忙。” 白璐静了一会,“那你说要什么?” 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精力格外充沛的时刻,比如小学的春游、大学的散伙饭,或者高中的运动会。 平时不敢想的事,今天敢想了。平时不敢说的话,今天敢说了。 “你给我买盒巧克力吧……那个什么,要德芙的。” 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小天使神态安宁,抱着圆滚滚的壶,一缕清泉顺着流下,溅出灵动的声响。 吴瀚文忽然醒过来了一样,“啊,开玩笑的!” “可以,开学了给你。”白璐说,“我现在有事,先挂了。” “行行,你忙你的。” 倒是吴瀚文匆匆地先挂了电话。 “开学了给谁呀?” 白璐回头,孙玉河从店里出来,嘴里叼着根烟。 “要请谁食堂一日游?” 白璐说:“你听到我打电话了。” “我不是偷听,我就站在你身后,你自己没发现。” 白璐点头,“嗯。” 天色渐渐暗下来,孙玉河的烟抽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半根就没了。 “你今天是逃学出来的?学校开运动会?哪个学校的?” 白璐:“嗯,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刚刚给同学打电话问老师有没有发现。” 孙玉河低头看她,“那发现了没有?” 白璐抿嘴笑了笑,“没有,老师的孩子发烧了,今天没有来。” “哦。”孙玉河把烟扔地上,随便上去踩了一脚,抬眼说:“喜欢阿辉么?” 白璐没回答,孙玉河看了看旁边,又转回头,说:“问错了,你怎么可能不喜欢。” 白璐好像不好意思般笑了笑。 “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别被他那样子吓到。”孙玉河踢了踢地上的沙土,又说,“他就那别扭脾气。” 半晌低声说:“也跟他家里有关……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在自言自语,白璐并没有往下问。 “他要是真 喜欢你,你就捡到宝了。”孙玉河看着白璐,说,“他肯定会对你很好的。” 白璐嗯了一声,“是么。” “还有啊,你要粘着他一点才行。”孙玉河帮忙出主意一样,“他喜欢女生粘人一点。” 白璐静静站着,孙玉河看了一会,说:“你好像总跟他有距离感,这样他肯定不高兴的。” 忽然话锋一转,又说:“你不要看他长得帅,成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其实那家伙超没安全感的。” 白璐抬眼,“没安全感?” 孙玉河还要说什么,余光扫到了后面,眼梢一动,半弯下腰,小声说:“不信你看着啊……” 白璐意识到什么,孙玉河已经离得很近,眼睛盯着她的头发看。 “哎,好像有什么东西呢。” 孙玉河自言自语地,一边说,一边抬手,手指勾进白璐的发梢里,轻轻地捋下来。 明明什么都没有,还特地吹了一口,像是吹掉了杂毛棉絮。 “啊,阿辉……”孙玉河一顿,白璐转头,看见许辉从后面走过来。 黑色帽衫跟夜微微相合,他看起来有些少年人独特的单薄感。 孙玉河冲许辉说:“洗手间去了这么长时间啊。” 许辉走过来,没有应声。 “我先去看看惠子。”孙玉河跟许辉笑着打了招呼,回到面馆。 白璐抬手重新梳头发,刚刚孙玉河将一缕发丝扯了出来。 无意间跟许辉看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落在白璐的头发上。 白璐手上的动作变缓了。 天使喷泉的流水声混杂着商场里的灯红酒绿,大理石身变得五彩斑斓。 几秒之后许辉忽然笑了笑,偏着头,有点无奈地小声说: “他就喜欢这么闹,天天激别人,以为别人都是傻的么。” 白璐重新将头发绑好,然后将手里的柠檬水递给许辉。 “给你喝。” 许辉垂眼瞄了一眼,“吸管插上啊。” “哦。”白璐重新低头,将饮料的吸管插好。 许辉接过去,喝了一口。 “回去吧。”白璐心里想着时间,迈步往店里走。 刚走两步忽然脖子一扬—— 头发 被人从后面扯住。还好白璐走得不快,没怎么感觉到疼,就是一时间重心不稳,急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在撞到胸口的一瞬白璐站住了脚步,可背还是微微地贴上了。 他扯人头发半点也不温柔,白璐脆弱的发丝在他的指尖崩得很紧。 “放手……”白璐别着脖子,手本能地往上拉扯,刚好握住许辉的手腕。 手腕上戴着两个硅胶的彩色运动腕带,透过腕带缝隙,男孩的皮肤有点凉,触感跟自己完全不同。 许辉的声音从后上方响起,有点懒散,也暗藏着些许的不满。 “别随随便便让人碰啊……” 白璐停顿一秒,下了决心打算用力将头发扯出来。 许辉似乎有了预感,在她使劲前一秒松开了手。 白璐快速地理了理头发,然后转身站到许辉面前。 脸因为刚刚的拉扯,微微泛红。 许辉没事人一样,手重新插回衣兜。 白璐定睛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比往日要亮一些。 “我之前说过,你还记得么?” 许辉侧侧头,“什么?” 白璐难得诚恳一次:“你真就是傻的。”谁刺激都上当,明知道是阴沟还往里跳。 沉默一会,许辉放松地笑了两声,原地动了动身体。 他太清楚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在她面前,就像一张无意间被风吹皱的青涩照片。 许辉过来,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纸袋,颇为潇洒地留下一句。 “不要就扔了。” 轻飘飘地走过去。 袋子里是一个四方的黑色盒子。 白璐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项链。细细的链子下面挂着的是一朵银色的小花,用金色的亮钻点缀了花蕊,看着精巧又可爱。 在项链下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 补给你的。 生日快乐。 第十八章 白璐坐在看台上,低着头发呆。 她有一点困了,周围嘈杂的锣鼓声和叫嚷声并不能让她精神起来。 运动会的第二天,白璐昏昏欲睡。 昨晚回家太晚。 吃完了饭,孙玉河与惠子就离开了,剩下白璐跟许辉两人在步行街上闲逛。 她看着时间,说要回家了。 许辉在路口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白璐说:“我坐公交回去。” “哦。” 司机见没人上来,又把车开走了。 “明天有事么?” 白璐没说话。 “过来么。” 白璐低声说:“应该不行,明天我要回家。” “还打工?” “嗯,有事要做。” “哦。” 许辉的语气听着心不在焉,他把白璐送到公交车站。 白璐说了句谢谢,许辉嗯了一声。 他还没走,白璐又说了声再见。 “就这样?”许辉眉头终于又紧了起来。 白璐微微低着头,许辉沉沉地出了口气,“我也真是服你了……” 白璐:“生气了?” “没。” “那别抽烟。” 许辉按打火机的手一顿,瞄向白璐。白璐抬手,把许辉已经放到嘴里的烟抽了出来。 “刚吃完饭,等会再抽。” 许辉眉头舒展了一些,不在意地问:“为什么?” “刚吃完饭消化系统会全面运动,胃肠蠕动和血液循环都会加快,这个时候抽烟,身体吸收的要比平时更多。” “哦,那不是赚了。” 白璐抬眼,许辉笑着说:“十多块钱一包呢,都吸收不了多赔。” 白璐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点点头,“好吧……”又把烟插回许辉嘴里。 许辉玩得很开心一样,咬着烟咧嘴笑。 可烟却没有点着。 他的手按在白璐的头上,揉捏了几下。 “真是呆……” 白璐缩起脖子往后躲。 公交车来了,白璐往前赶了两步,回头说:“再见。” “嗯。” 车上人很 多,白璐把包放到身前,从前面两个肥硕的女人中间的缝隙看向窗外。 刚好与许辉四目相对。 车开动,他转过身。 只是一瞬间,她还是看到他将烟点着了。 “喂……喂喂喂!” 白璐回神,看见一边满头大汗的吴瀚文。 运动会第二天,学校说道也少了,大多同学都没有穿校服,吴瀚文穿了一身淡黄色篮球衫,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比完了?” 吴瀚文身上还贴着号码牌。 作为一班学委,不能不起带头作用,吴瀚文跑步实在不行,勉勉强强报了跳高和跳远,结果不负众望地两项都在第一轮被刷下来了。 “别提、别提……” 吴瀚文呼哧呼哧地喘气,坐在一旁灌了半瓶子淡盐水。 “哟,学委,你这是逛瀑布回来了?”路过两个男生,看见吴瀚文狼狈样子,打趣道。 “去去去。” “我们老远看见你跳高直接坐竿上了是吧。” “一边呆着去。” 吴瀚文也知道自己运动细胞欠佳,被调侃得脸上通红。 男生们嬉笑而去,吴瀚文抹了抹脸上的汗,转头,手边抵着一盒东西。 跟他比起来,白璐身上很干爽。 其实今天天气不错,秋风飒爽,还没有大太阳。 白璐的发丝被背后的风吹得在脸前轻晃。 “你的巧克力。”白璐说。 “记着呢啊,我就开个玩笑的。”嘴上这么说,吴瀚文还是把巧克力拿到手里了。 德芙丝滑牛奶巧克力,圆圆的一个小盒子。 “谢谢你帮我。”白璐说。 吴瀚文气渐渐喘匀了,深呼吸,说:“好说好说。” “等会我留下帮忙吧,是不是要收拾看台。” “是要收拾……”吴瀚文扭头看白璐,“不过不强制留人,只有班委是必须留下的,你想帮忙么?等一会可是正式放假了的……” “我帮忙。” 吴瀚文一拍手,“那行了!等一会结束了我去主席台把奖品发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假期的诱惑难以抵挡,最后八个班委偷偷跑了三个,多出来了一个白璐,还有一个走完三千米瘫了 的李思毅。 “你也是朵奇葩。”吴瀚文一边捡地上的垃圾一边跟李思毅说,“我第一次碰见裁判求运动员下场的比赛。” 三千米项目,李思毅满打满算跑了三百米,剩下的都是走的。 前面的学生陆陆续续不是跑完了就是退赛了,到最后就剩他一个人,走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后体育老师上去求他下场。 “你懂个屁,那叫坚持。” “对对,我不懂。” “别跟我说话……”李思毅瘫在看台最上面,“我现在就是一团有机物,没有思考的能力……” “您老躺着,好好休息。” 白璐拿着大大的垃圾袋,将看台上的彩带纸屑和空瓶子装起来。吴瀚文去她身边帮忙,“我捡,你拿着袋子就行。” “好。” 干了半个多小时,看台收拾整洁,同学都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吴瀚文挠了挠鼻尖,“你先说。” 白璐:“去吃个饭吧。” 吴瀚文有一瞬间的愣神,“啊?” 白璐:“还是你等下有事情。” 吴瀚文马上说:“没事啊。”他看天气一样抬头环顾,“正好天快黑了,折腾一天也没吃东西,饿死了。” 白璐说:“我请你吃。” 吴瀚文没拒绝,“行。” 食堂也放假了,他们去了乐购超市里的一家快餐店,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对面六中校园。 光辉将尽,天外橘红。 欢腾的一日结束,剩下疲惫的余温。 吴瀚文端着餐盘坐在白璐对面。 白璐看着说:“你还是吃这么多。” 吴瀚文笑着说:“啊,今天是体力劳动嘛。” “考试有消息么?” 吴瀚文嘴角依旧弯着,“好像还不错,等确定了之后告诉你。” “恭喜。” “过一阵再说也不晚。” 白璐只点了一份叉烧包,垫着软纸,她咬了一口,然后问道: “你从初中开始学习就这么好吧。” 吴瀚文包着一嘴饭,“还行吧,其实初中一开始学习也不是特别好。初中不 是分片的么,我那个初中比较水。” “怎么个水法?” “鱼龙混杂。” 白璐淡淡地点头,又咬了一口包子。吴瀚文看见,说:“你那嘴也太小了,跟小猫一样呢,一个包子得吃多久。” 白璐抿嘴,低了低头,吴瀚文以为自己说得过了,连忙又说:“不过慢点吃好,据科学分析,一顿饭吃二十分钟以上才能真正吸收。” 白璐盯着自己的包子,低声说:“哦对了,好像你提过,蒋茹喜欢的那个职高的男生,跟你是一个初中的。” 吴瀚文啊了一声,“许辉吧,是啊。” 白璐看着吴瀚文,“他很会捣乱吧,在这样环境的初中里能考到六中,你真的厉害。” 吴瀚文顿了顿,似乎是摆了摆头。 白璐放下包子,“怎么?” “也没什么……”吴瀚文小声说,“其实他,也不是……” 白璐凝视着他,“许辉?他怎么了?” “哦。”吴瀚文又吃了口饭,蓦然笑出来。“哎,我要是跟你说,初中的时候他学习比我好,你信么?” 白璐:“什么?” 吴瀚文:“真的,初一初二的时候,他成绩整个年级都数得着的,人又帅,在学校里很拉风。” 白璐笑了,“那现在怎么这样了。” 吴瀚文回忆说:“他家里出事了。” “什么样的事。” 吴瀚文转过眼,“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闲聊,你说他学习比你好,我不太相信。” 吴瀚文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把我想太厉害了啊……” “他家出了什么事?” “啊……我也是听人说的。”吴瀚文说,“一开始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条件很好,那时候小嘛,男生都喜欢炫,他经常请客,给人买生日礼物什么的也都是大手笔。” “家里做什么的?” “他爸好像做生意的,具体干什么不太清楚。不过后来……” 吴瀚文欲言又止,白璐接着他说:“后来出了什么事?” “许辉妈妈在他念小学的时候得病去世了,初二那年,他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谈起别人家的隐私,吴瀚文稍有点不好意思。 白璐静静看着,“就这样。” “当然不止,他爸跟那女的其实过了很久了,领回家里的时候大家才知道的,都已经有个孩子了。许辉那段时间特别乱,一天也没老实过,这事全校都知道了。” “所以他学习就这么耽误了?” “也不完全是……”吴瀚文放下筷子,说:“后来又出事了。” “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吧,比许辉小四岁多,特别喜欢许辉……”吴瀚文说到这,耸耸肩膀,小声说:“那时候许辉学习好体育好,长得又帅,男生女生都喜欢他。他只要稍稍对他弟弟好一点,他弟弟就恨不得天天粘着他,都来过学校,我们还见过呢。” “然后呢?” 吴瀚文努努嘴,筷子尖不知何时落到桌面上,自己也没察觉。 “初二那年过生日,许辉可能不想带他弟弟,就骗他晚上在学校补课,然后请了十几个朋友去外面玩。那天已经很晚了,他弟弟偷偷去学校找他,结果出事了。” 吴瀚文抬手比划着,“他弟弟来学校的时候大门已经锁了,他就去爬后门。结果那时候我们后门的空地在施工,地上刨着坑,天太黑他没注意,就摔进去了。”他指指自己的头,“磕到脑袋了,这事闹得大,都上报纸了。” 白璐微微张开嘴,“严重么?” 她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夏日。 灰黑色的楼层索引。 七层。 神经内科病区、康复科病区。 “很严重,好像进了医院就没出来过……其实很惨的,他弟弟被发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给他做的机器人模型。” 吴瀚文说着,也叹了口气。 “许辉是从那时候开始,彻底变了的。” 第十九章 窗外的雨在落,墙上的钟摆在摇。 尖细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书被风吹翻了一页。 妈妈走进屋里,把窗户关上了。 “下雨了,你也不知道关窗户,进来雨怎么办。” 白璐从书桌上撑起身体,打了个哈欠。 妈妈又说:“困了么,别看书了,睡觉吧。” “没有困。”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不困。”妈妈自作主张将桌子上的书收起来,“放假不用学到这么晚。” 白璐:“别的家长都看着孩子学习呢。” 妈妈体贴地一笑,觉得此刻温情难得,摸了摸白璐的头发,说:“学习没有身体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哎,这是什么?” 妈妈余光扫见桌子上的一个东西,伸手拿了过来。 “哟,项链,很好看啊。”桌上有镜子,妈妈拿着项链对着自己的脖颈比了比。母女二人皮肤都白,银色项链带起来显得格外精致。 “自己买的?” 白璐没回答,妈妈当成了默认。 “好呀,学习那么辛苦,平时奖励自己一下。”妈妈放下项链,“行了,睡觉吧,明天不是要返校么。” 明天十月三号,后天开学。白璐作为住校生,要提前一天回校。 躺倒床上,妈妈帮白璐盖好被子。 关上灯,妈妈离开房间。 几乎于此同时,白璐的手机震了起来。 是许辉的短信。他发来了一张照片,夜幕下,他人站在江边,江面泛着微波,对面星火人家隐隐若现。 他靠在石头围栏上,体恤衫牛仔裤,衬衫一角和额前的发丝一起,被江风吹起。 身边一个女孩,笑得恣意张扬,一手揽着他精窄的腰身。 入秋的天气,她还穿着超短热裤,露出一双雪白紧实的长腿。 白璐换了一个姿势,侧着头躺着。 他已经发过好多张这样的照片,从昨天开始。 十一假期,许辉跟朋友出门玩,他曾在三十号那天叫过白璐一起,但是白璐没有答应。 许辉表达不满的方式总是很直白。 白璐打字:“吃饭了吗?” 电话很快打进来,许辉懒得发短信。 “喂?” “嗯……” “声音这么小,你干什么坏事呢?” “没,家人睡觉了。” 手机里有风声,江边风大,吹得他的声音比往日遥远。 她听到江水拍案,听到树叶沙沙,也听到了不远处女孩子爽朗的笑声。 白璐说:“吃过饭了么?” “吃了。” 顿了一下,许辉满不在意地说:“你呢。” “也吃了。” “哦。” 沉默了一会,许辉问了一句:“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有。” 反而是许辉一顿,然后整理语气,轻笑着说:“问吧,要问什么?” “冷么?” “……什么?” “我们这下雨了,天气变凉了。你还穿着半袖,江边不冷么?” “哦。”许辉低声说,“还行,不是很冷。”说着,又忍不住道,“没有别的要问?” 白璐:“明天回来么?” “……对。”许辉声音有点躁动,点了一根烟,隔着手机,白璐都能感觉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呼出气时反而笑了出来。 “你啊……” 白璐:“怎么了?” 许辉低声道:“你就跟我装吧。” 白璐眨眨眼,“什么?” 许辉弹弹烟灰,“那个是我朋友,跟着一起来玩的,普通同学。” “我知道。” “你知道?” “叫小叶,长得很漂亮,说话声音很大。 安静了许久,白璐听到手机里的声音渐渐淡了,许辉自己走到了偏静的所在。 他一脚踩在花坛的矮栏上,懒散地感慨:“女人真可怕。” 白璐:“怎么呢?” 许辉想了想,笑着说:“是不是那天我打电话的时候?她嗓门是很大,你隔着手机都听见了吧。” 白璐躺在漆黑的房间里,被子盖到嘴边,说话声音被:“或许比那次更早呢。” “那我想不到了。”许辉一手扶着胯,半低着头,轻笑着说:“之前也打过电话么,记不清了。看你天天不问这也不问那,原来都记着。” 他语气轻松,白璐也笑了。 “是啊,我都记着。” “明天我回去,晚上一起吃饭。” 白璐说:“好。” 假期的最后一天,还是雨。 夏雨含倦,秋雨带杀。 从清早开始,外面的天就阴沉沉的。 “要不再晚一点。”吃过午饭,妈妈看着外面的天气,“天太不好了,还下着雨,等雨小一点再走吧。” “没事。”白璐拿着伞,在门口穿鞋。 “那……”妈妈犹豫了一下,“打车去吧。” “不用。”白璐将书包重新背好,跟父母道别,“我走了。” “路上小心。” 雨太大,交通不好,公交车在路上挤了将近两个小时也没有到学校。 来来去去的乘客把公交车淋得湿漉漉的,汽油、尾气加上泥土的腥味充斥着鼻腔,白璐觉得有些晕车,提前三站下了车。 步行来到许辉家。 她的头还有些疼,昏昏噩噩,在许辉开门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时光回流了。 他洗了个早,头发没有完全擦干,穿着体恤衫和长裤,光脚踩着鞋。 “这次是迟到了吧。”他靠在门边上,低头看着她,还把手腕抬起来。“我可戴表了。” 白璐看了一眼,轻声说:“不准。” 许辉轻笑,“别学我啊。” 而后又是安静。 白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这么想着,他忽然说:“有点像那天……” 白璐抬头。 出门玩了两天的许辉看着有些疲惫。 倦意生出回忆,他也想起了那一天。 “总觉得过去很久了……”他喃喃地说着,一边侧开身,“进来吧,没吃饭呢吧,饿了没。” 白璐跟着许辉进屋。 还没在客厅坐下,许辉就拽着她来到厨房。 “你看着做吧。” 白璐看着灶台,觉得头更疼了。 许辉刚刚应该去了超市,塑料袋上还留着雨水。他买了几大袋子的蔬菜和肉,还有各种海鲜水果和啤酒饮料。 白璐回头,“这是什么?” “饭啊。”许辉斜靠在厨房门口,“你给我做饭。” 白璐低了低头,“为什么要我给你做。” 许辉说:“你不想给我做?” 白璐笑了笑,回头看他,说:“做什么你都吃么?” 许辉刚要点头,想到什么,改口道:“我买这么多东西,你好歹做点像样的,别弄碗蛋炒饭糊弄我。” “太难的我不会。” “不用太难的,你看着来。” 白璐默默地把菜拿出来,选了几样方便快捷的,放到盆里清洗。 白璐做饭的时候,许辉一直在后面安静看着。她最终做了醋溜白菜,烩茄子,和一条鱼。 许辉只有在白璐做鱼的时候开了一次口,白璐打开了一瓶啤酒。 许辉问:“干什么?” “做鱼。” 许辉挑挑眉,“哦。” 从那时候起,许辉就有点跃跃欲试。果然,饭菜上桌后,许辉拎了几瓶啤酒来。 “我不喝酒。” “都成年了。” 白璐摇头,“我不喝酒。” 许辉也不逼她,“行,你不喝我喝可以吧。” 一顿家常便饭,两个人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许辉习惯性地掏出烟来。 放到嘴里的时候,想起什么,手停下,转头看白璐。 白璐也在看着他。 “这次不拦着我?” 他喝了两瓶啤酒。 白璐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只知道他喝酒不上头。 脸越来越白,眼睛越来越亮,可声音却越来越轻…… 像是在尘埃中自语。 白璐说:“我拦也拦不住。” “上次不是拦住了。” 白璐笑了,“你骗谁?” 潮湿的天气连带着她的脸庞也像蒙了一层雾。 许辉眨眼的速度也慢下来了,而后低下头,像是被发现做坏事的孩子,“哦,你看到了……” “我要走了,等会太晚了。” 许辉看向她,“今天也打工?” “有事。”宿舍要整理,还有考试试卷没有看完。 “你到底缺多少钱,你妹妹动手术为什么要你挣钱?你爸妈呢,他们没钱?” 白璐停顿,转头,“ 什么?” 许辉没有坐在沙发里,直接坐在茶几旁的地上,曲腿靠着沙发。 他打了个哈欠,没有听清白璐刚刚的话。 窗外的雨势更大了,黑暗笼罩,雨砸在窗檐上,让屋里环境更为封闭。 “你有兄弟姐妹么?”白璐看着许辉,轻声说。 “嗯?” 现在白璐确定,许辉有点醉了。 他喜欢喝酒,但酒量并不好。 “你有弟弟么?”她更直接地问。 许辉眉梢微微沉下,“你问什么?” “你明明听清了。” 许辉深吸一口气,看向一旁,白璐站起身,他又迅速回头。 “是不是我之前说什么了。” 白璐没回话,许辉又说:“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那次打电话给你,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白璐还是没回话。 “你他妈到底会不会说话!?”许辉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太急,头有些晕,他打了一个晃。 “小心点。”白璐轻声说。 许辉手揉着脸,窗外大雨淋漓,屋里阴冷蔓延。 “我说了对不对,还是你从哪知道的。” 年少本就容易被刺激,酒精又催化了这一切。 许辉呼吸慢慢变得急促,没等白璐说什么,他已经频频点头。 “对、对……你什么都记得,多小的事情你都记得。医院那次也偶然碰上,这些都很好猜,你问也问得到。” 白璐:“你对你弟弟好么?” “闭嘴!”许辉瞪着眼,“你算我什么人,跟我指手画脚。” 白璐低下头,“没有。” 许辉指着门口,压低声音,“滚。” 白璐点点头,“好。” 雷雨盖住他的脚步声,白璐走到门口,肩膀被扳回去,心里猛地一跳。 她被他抵在门上。 许辉低头看她,此时的脸却刚才更红了些,是激动导致。 “你凭什么这样?凭什么这个态度?” 白璐看起来有些茫然,“我什么态度?” “就这个态度——!”许辉指着她,咬牙,“你知道我的事对不对?你这样什么意思?怪我?还是怨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辉。” 白璐打断了他。 她凝视着他,轻声细语地说: “我没有干涉你,我只是问了一句,你对你弟弟好不好?” 她问完话,许辉就怔怔地站着。 他的目光没在她身上,也看不出落在何处。 借着头顶冰冷的日光灯,白璐看见许辉的眼角红了。 第二十章 许辉很快安静了下来。 不理白璐,甚至也不理自己。 拖着步子来到窗台边上,贴着墙坐下。 手肘搭在弯曲的膝盖上,他低着头,脸埋在双臂之间。 外面天已经黑了。 雨势完全没有消减的意思。 白璐放开门把手,转身进屋。 她坐在许辉旁边。 这感觉有些奇怪。 距离自己十几公分外,是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似乎有着热气,和浅浅的呼吸。 白璐抱着自己的膝盖,没感觉到地面凉。 “我朋友都说不怪我……”不知过了多久,许辉开口。 他的声音被他自己圈在了双臂之下,低沉,执拗。 “怪。”白璐更为简单。 许辉侧过头,从臂弯里露出一只迷醉的眼睛,半睁不睁,看着地面。 “不怪我……怪他们自己……” 白璐转眼,巨大镜框后的双眸被雨洗过一般凉。 “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 “你对你弟弟好不好。” 许辉把头蹭着扭回去,一声不吭。 白璐说:“要么我换一个问法,你对你弟弟好过么?” 许辉的脸埋得更紧,他轻微的蠕动,像是要缩进蛋里的雏鸟。 “……好过的吧。”白璐看着他,一句一句地说。 “不然他们怎么会那么喜欢你……粘着你,想在你身边,能记住你每一句话。” 许辉抱着膝盖,手紧了点,呼吸重了点。 他露在外面的脖颈骨节突显,皮肤冰白细腻。 白璐静静看着,说:“你明知道自己不一样。” 许辉冷笑了一声,身体轻动,慢慢坐直了。 脸上的冷笑还没散去。 他不在意地说:“怎么不一样,我有两个脑袋?” 白璐的声音落在许辉微垂的睫毛之上。 “你明知道别人那么容易就会喜欢上你。” 许辉怔住了。 酒精让他的脸看起来和善许多,沉静发呆之际,有股茫然的气息萦绕。 白璐:“想拿就拿,想扔就扔,回头看过么?” 许辉收了收下巴,眼睛盯着地面,忽然发起脾气。 “你不要跟我说话。” 白璐也垂下脖颈,试图看着他的眼睛。许辉没让她得逞,对视的前一秒硬生生别过头去。 白璐的目光紧紧追随他,身子也侧过来,声音不大,却字字钻进许辉的耳朵。 “你回过一次头么,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许辉声音陡然变大,抬头瞪着她。 “不看!我凭什么看,跟我没关系,自找的!” 白璐一眨不眨看着他,许辉被她看得更加暴躁。 “我让他喜欢我了?我逼着他给我送生日礼物了?我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他自己愿意的,出了事凭什么怨我。” 白璐忍不住了一样,忽然笑了,边笑边点头。 “嗯。” 许辉牙关紧咬。 白璐努努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你弟弟那时候十岁吧。” 不知道是“弟弟”,或是“十岁”—— 总之这句话里一定有某些内容,在出口的瞬间击碎了他。 许辉呼吸不匀,肩膀松垮,眼眶如火烧,依旧强忍着。 眼泪落下来的前一秒,许辉从地上站起来,指着门口。 “滚……以后也不用来了。” 白璐拍拍衣服,头低着走到门口。 天气有所缓和,白璐在楼门口撑起伞,缓缓步入雨中。 可走了几步,白璐的步伐停住了。 还是那根电线杆下。 昏暗的路灯,淋漓的雨水,一个打着伞的男孩。 他好像正在赶路,被无意中的一瞥惊住,愣愣地干站着。 白璐只停了一秒钟,就若无其事地接着往前走。 路过背着大书包的吴瀚文身边时,他有所反应,想叫她,但声音被雨和路过的汽车喇叭盖住了。 白璐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吴瀚文跟了上来。 背后的脚步声有点沉重,可以理解。吴瀚文学习成瘾,每天都要背着二十斤的书包上学放学。 白璐知道吴瀚文有晚上来学校自习室看书的习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 进了校门,白璐往宿舍楼走。 “哎!”吴瀚文 到底还是叫住了她。 白璐回头,“怎么了?” “你……” 校园里的灯更暗,白璐看不清他的脸色,开口说:“怎么这么晚还来学校?” “啊,我白天在学校帮包老师弄试卷,走的发现东西忘了,回来拿。” “太晚了,你回去小心点。” “……没事,我家住的近。” 白璐点点头,转身离开。 这次吴瀚文没有叫住她。 一场秋雨一场寒,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雨停了,校园满地残花落叶,终于有了秋的氛围。 今天这一桌都格外的安静。 白璐本身话不多,而往日喜欢跟同学闲聊的吴瀚文也从早埋头看书到晚,连李思毅来问题都是直接在本子上把答案写好给回去。 李思毅开始的时候调侃几句,后来发现气氛是真的不对劲,也就老实匿了。 最后一节课上完,同学陆陆续续去吃饭,白璐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拐了个弯,来到食堂后身。 转身,毫不意外地看见吴瀚文,白璐笑了笑。 “又想请我吃饭?” 吴瀚文神情严肃,皱着眉头的样子很像班主任包建勋。 “怎么回事?”吴瀚文问。 白璐:“什么怎么回事?” 吴瀚文:“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白璐安静地低下头。吴瀚文有点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从那里出来?” 白璐抬眼,“那里怎么了?” “那里是——”吴瀚文欲言又止,“是、是他家啊。” “谁家?” 吴瀚文深吸气,“许辉家。” 白璐说:“你怎么知道他住哪?” “我租的房子也在那附近,我见过他,好歹念过一个初中——”吴瀚文解释了几句,忽然感觉不对劲,赶快把话题导了回来。 “我是在问你!你怎么会从他那出来?你认识许辉?” 白璐抿着嘴,轻轻嗯了一声。 “认识啊,是朋友。” 吴瀚文被她轻描淡写的态度震惊了,“不是,你、你……他……” 白璐说:“偶然认识的。”她迈步往食堂走去,“没什么事,你就当没看见吧。” “不可能。” 白璐站住脚。 他不止会学习,秋风一吹,把一个理性的学习委员唤醒了。 “你们不是朋友。”吴瀚文就此笃定着。 他脑筋灵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思维迅速地飞散。 白璐意识到什么,她试图打断他。 “回去吧,别想了。” “不不……”吴瀚文抬手,他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多到在已经寒凉的夜晚肩膀出汗。 “我们吃饭的时候你还问过我他的消息,你是故意问的?” 最先回想起的一点,无形之中给这位十八岁的少年闷声一击。 “你本来就是想问他的是吧。” 白璐抿嘴。 吴瀚文原地走动了几下,又说:“是不是之前运动会的时候你也是……” 白璐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分明已经给出答案。 吴瀚文手掐着腰,急得都有些驼背了,脸皱到一起,痛心疾首地说: “你怎么会跟他弄到一起呢!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蒋茹在他身上栽了那么大的跟斗你都没记住?亏了我还帮你瞒着包老师!” 白璐摇摇头,“你想太多了。” “我想什么了就想太多了?那是晚上,你从他家里出来,你告诉我怎么往少了想?” 白璐无声地看着他,吴瀚文的目光渐渐严厉起来。 “你解释啊?” 白璐:“还是你先解释一下吧。” 吴瀚文一愣,“我解释?我解释什么?” 白璐:“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事。” 吴瀚文好像忽然间被馒头噎住了,目光乱窜,支支吾吾。 “我、我就是,就是问一下。” “有这么问的?” “……你毕竟是我同桌。” “谢谢。” 吴瀚文抬头,看见白璐的目光,“谢谢你关心我。” 她话里没有任何嘲讽的语气,吴瀚文渐渐安定下来。 “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 吴瀚文迎着白璐的目光,终于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想的什么样?” 白璐抬眼,“那样。” “可你也不会凭白地去——”说到一半,吴瀚文忽然停住,他眼睛亮了片刻。 白璐曾从他的脸上见过很多次这样的表情,那是解开难题的瞬间才会出现的神色。 “因为蒋茹。” 吴瀚文猜测的时候还犹犹豫豫,可话说完的一刻,忽然就确信了。 “因为蒋茹,对不对?” 半晌,白璐轻轻吸了一口气,感慨的语气,“厉害啊。” 吴瀚文刚被夸得有点飘,又忽然想到现在不是在做试卷。 掐着腰,吴瀚文来回踱步,觉得有好多想说的话,可一时又不知从哪开口。 白璐忍不住说:“不晕么?” “不!”吴瀚文瞪了一眼,接着走。 “那我先走了。” “站住!” 白璐回身,“再晚要来不及吃饭了。” 吴瀚文瞪眼:“你还有心思吃饭!” “你不饿么?” “我——” 白璐摆摆头,“来,我请你吃。” 吴瀚文立在当场。白璐又催了一句,吴瀚文哑口无言,挠挠头,跟了上去。 两人一同往食堂走,白璐:“啊……” “你别想再打听许辉的事了!”吴瀚文连珠炮似地蹦出来。 白璐嘴才张了一半,诧异地看着吴瀚文,“什么?” 白璐的神情让吴瀚文觉得自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他有些尴尬地说:“没没,怎么了?” 白璐:“哦,你想吃什么?”说着又她笑了笑,“别太贵,手下留情。” “放心!”吴瀚文爽利地说:“刀削面走一波。” 吴瀚文开始讲下次考试的事情。 低着头步上台阶,白璐听着吴瀚文的话,嘴唇抿着,唇色淡淡。 第二十一章 夜很静,小区里更静。 出租车停在门口,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少年给了钱,开门步入夜色。 最近连下了几场雨,空气潮湿,他下车的时候咳嗽了一声,用手盖住了。 来到一幢别墅前。 这座花园小区不算新,有近二十年房龄,刚开盘的时候是本市最贵的楼盘,几年前被超过了。 他印象太深了。 本来他父亲是准备在那个新楼盘里买房的,定金都已经付好。 那年他初二,父亲有一晚兴高采烈地回家,说房子年底就能交钥匙了,等装修完明年就能搬过去。 他把结构图拿回来,给全家人看。 新别墅也是三层,一层一间主卧。大家围在一起讨论分屋子的时候,父亲跟王婕笑着说:“咱俩就住二楼主卧吧,我住房子就喜欢住二楼。” 王婕连连说好,拿着图片兴致勃勃地看着。 从书里抬起头,他偶然回想起,母亲从前住在三楼。 许易恒被王婕抱在怀里,王婕问:“小恒喜欢几楼?” 许易恒从王婕怀里挣脱出来,王婕拉也没拉住,直接蹦到坐在一边的许辉身边。 脆生生地说:“哥哥住哪我住哪!” 王婕有点尴尬。 “别打扰你哥哥看书……” 许易恒那时十岁,是男孩最能疯的时候,可他的性格却比较内向,在学校从来蔫声蔫气,只有回家了在爸妈面前才放开一些。 许辉低着头看他,没说话。 父亲提点似地对许辉说:“要不你跟你弟弟住三楼?三楼宽敞,还有个阁楼。” 许易恒激动地拍手,“阁楼!”他拉着许辉的袖子,“哥……哥!” 许易恒长得很可爱,继承了父母的美貌。 毕竟有血缘关系,他看起来跟许辉有几分相似。 许易恒眼睛大而有神,小心地盯着许辉。“哥……咱们住三楼吧。” 许辉不知道脑海里想到什么,沉默了好久。 父亲低声叫他:“阿辉……” 许辉抬眼,看见父亲与王婕都在看着他。 他点点头,“行。” 许易恒趴在许辉的背上开心地大叫。 那天晚上,许易恒赖在许辉房里,很晚都不肯 走。 他很兴奋,在许辉屋里蹦蹦跳跳。 许辉躺在床上玩游戏机,许易恒趴过来。 “哥,你后天过生日!” 许辉嗯了一声。 “你在哪过啊,是不是有同学去,我也去吧。” 许辉哼笑一声,眼睛并没有离开游戏机。 许易恒扒着许辉的手,“在哪呀?” 许辉拨开他,皱着眉。 “别乱动。” “那在哪啊?在哪在哪在哪?” 节奏被打乱,许辉操作的机器人终于被炮火轰掉,倒地不起。 许辉闭上眼,把游戏机扔到一边,许易恒还在旁边问。 “在哪啊哥?” 许辉不耐烦地把被盖起,“我要上学,生日不过了。” “啊,怎么不过了!”许易恒有点失望。 “学校补课。”许辉随口一说,蒙被睡觉。 他随口一说…… 院子没有人打理,堆得全是杂物。 父亲在外谈生意。 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可最近两年,他父亲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没有人气的房子,看着格外寒凉。 许辉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拧到一半,里面有人打开了。 是保姆吴阿姨。 吴阿姨今年四十多岁,是一个职业家政。 家里出事之后,父亲找她来帮忙照顾王婕,已经好几年了。 许辉很少见到她,她一踏入家门就陪在王婕身边,是以对许辉有着强烈的敌视情绪。 吴阿姨应该是听见门口的动静才过来开门,见到许辉,她禁不住啊了一声,然后马上挡在门口,打量着许辉说: “你爸没在家。” 许辉僵硬地嗯了一声,“我回来拿点东西。” 吴阿姨有点犹豫,“今天你妈回家住了……” 许辉手插在裤兜里。 “她在家?” “是啊,白天一直在医院,最近身体不好,晚上回来休息。”她看着许辉,“所以你过两天再拿吧。” “她……”许辉欲言又止,头一直垂着,看着地面。 这时另外一道声音传来,有些柔弱的女声。 “吴姐,谁呀?” “没人!”吴阿姨马上回头喊了一句,然后转回来,使劲给许辉挤眼色。“赶紧的呀。” 许辉撇开眼,犹豫了一下,脚还没动地方。 拖鞋的声音渐渐近了,吴阿姨抬手推了许辉一下,就要关门,许辉抽出一只手,抵住。 “吴姐?”王婕走过来,终于看见门口的许辉。 “……” 吴阿姨一跺脚,“嘿呦!”冲着许辉狠白一眼。 王婕还不到四十岁,人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完全找不到当初的风姿,头发白了大半也没有染,皮肤粗糙,眼袋黑深。 她看见许辉的一瞬,人呆立住,而后转过头,默不作声地往楼上走。 “小婕!”吴阿姨跟过去扶着她,剩下许辉一个人晾在门口。 “王姨。”许辉开口。 王婕回头,没等许辉说什么,已经开口道:“你要拿什么就拿什么,不用问我。” “不是……” 许辉胸口压着石头一样,说话磨砂般吃力。 “小恒……” 刚刚说出两个字,王婕忽然凄厉大叫。 “你要拿什么就拿什么!要拿什么就拿!不要问我!别问我——!” 她声音太尖太锐,到了破音走调的程度。 吴阿姨抱着她,一边拍她的后背。 “好了好了,小婕,不想了啊。”一边又指着门口的许辉,眯着眼睛,指尖如锥子一样,咬牙切齿地说: “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坏呢!就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害了自己弟弟现在还回来害妈!” 刚刚初秋,可屋里已经冷如冰窖。 王婕崩溃了,捂着脸,大声哭嚎。 “真坏啊你!”吴阿姨还指着许辉,脸都气变形了,不住地说:“你妈都什么样了你还说这些!这家全让你毁了,好好的全让你毁了!” 许辉裤兜里的手握在一起,没用力,却抖得不行。 地上一道门槛,不高,却永远也跨不过去。 许辉一句都不能再听,狠狠摔上门,背过身跑掉。 吴阿姨瞪着眼睛看着门,尖叫地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这是!” 王婕跪倒在地上,吴阿姨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 “ 别理他!” 吴阿姨叹口气,说:“真是坏到家了!小婕,要我说你就的盯准许正钢,最好就自己再生一个,到最后一分钱都别给他!让他知道报应!哎……你这么善良,老天不长眼,好心没好报哟。小恒多好的孩子,聪明可爱的。” 空荡的别墅里,哭声近乎疯癫。 他跑了太远。 出了院子,出了小区,跑出去整整两条街才停下。 浑身都是汗,嗓子干涩无比。 小卖店,许辉抽了一瓶水,扔下钱就走,后面老板使劲喊他,“找钱啊!找钱!”听都没听见,大步离开。 一瓶农夫山泉卖了一百块钱,老板乐得嘴角咧到耳根。 许辉在路边灌了整整一瓶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衣服湿透,可身上还是烫的。 空瓶扔到一旁,许辉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脸上很湿,不知是水还是其他。 十几分钟过去了。 湿了的衬衫被晚风一吹,紧贴在皮肤上,在夜幕之下,他看起来更为单薄了。 许辉坐在马路沿上,双手按住自己的头,紧紧的。 汗散尽,他开始感觉到冷了。 白璐在睡梦中被吵醒。 后半夜了,她从电话里嗅到了公路的气息。 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语调偏移。 “到底为什么……” 白璐迷迷蒙蒙,“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说我,你凭什么那么说我……” 白璐刚醒,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许辉声线颤抖,好像比她更为迷茫。 “到底为什么跟我说那些话?” 白璐静默一会,说:“对不起。” “谁让你跟我道歉……” “那要怎么样。” 要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 白璐在沉默间隙看了一眼时间,两点半。 他还站在大街上吹风。 听筒里的呼吸声渐重,白璐低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说的那些,就当我没说过吧。” 她险些听到了他的磨牙声。 千磨万转后,许辉泄了气,低声骂了一句:“都他妈怪你。 ” “什么?” “都怪你……”许辉说着,比起埋怨,听着更像是走投无路时的赖皮。 白璐头昏沉,她也不想追究许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简单地将之归结为上次不随心的谈话造成的后遗症。 “对不起。”她不想动脑,夜晚想太多,她会容易睡不着觉。明天有周测,她不想为了许辉的电话耗费心神。 许辉怪罪了一通,白璐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昏昏欲睡的声音让白璐显得格外的轻柔,饱含诚意。 “算了……”许辉的语气终于恢复正常,只剩下疲惫。 “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 白璐闭着眼睛,慢慢失去意识,完全听不到许辉说了什么。 电话里只剩下许辉一个人自言自语。 “其实,我本来也想问问……我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变得太脆弱。 “我不敢见他……” “上次我偷偷去了一次,他就剩下那么一点了,浑身肌肉都抽在一起。” “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你说他醒了还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白鹭……” 风鼓吹着,掩盖他不堪一击的声音。 “我很害怕……” 第二十二章 白璐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她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身边放着手机,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许辉。 她记得半夜他打来电话,但她不记得什么时候挂断了。 至于内容…… 她在食堂买了早饭,往教学楼走的路上回想起那一句——“都他妈怪你”。 坐在座位上啃完包子,其他同学才陆陆续续来上学。 十月中旬了,燥热褪去,秋日安宁。 教室最前面的计时板上的数字一天一天地往下减,大家已经习惯了。 六中高三生每周一次的测验安排在周四下午。 上午照常上课,午饭之后,同学们回到教室,然后简单收拾文具。这时学委会在教室黑板上贴上一张考场表,考场是按照上一次周测的成绩分的,同学按照表上划分,去自己的考场考试。 白璐把笔袋整理好,背着书包跟着大部队一起出门。 门口稍稍有些拥堵,吴瀚文走到白璐身边。 “考个试而已,带这么多东西?” 白璐看了他一眼,“也没多少,随便带着的。”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吴瀚文,“光杆司令啊?”他没背包,手里也是空的。 “观察不仔细了吧。”吴瀚文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原来领子处夹着一支水性笔,白璐刚刚没有注意到。 “就一支笔?” “啧。”吴瀚文一撇嘴,“眼瞅要考数学了,你这思维这么局促可怎么办。”说着,一扭身,拎着自己的衬衫抬起来,露出了裤子。 裤兜处别着另外一支水性笔。 白璐转回脸,吴瀚文:“……我开玩笑的,思维不能乱发散,不好集中精力。” 人终于走得差不多了,白璐迈开步子,吴瀚文在门口跟上她。 “哎……” 白璐回头,吴瀚文闭嘴。 “学委。” “啊?” 走廊里到处是去往考场的学生,拖拉的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充斥在慵懒的午后。 虽然懒,虽然慢,但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节奏里。 白璐在某一个无人注意的空当,冲吴瀚文笑了一下。 很快很快,眨眼的功夫。 笑容慧黠,含着女生独有的恃宠而娇,甚至还有点小小 的邪恶。 最后挑眉说:“没事。” 人走了。 吴瀚文傻眼。 “什么感觉?” 转头,看见李思毅背着书包站在身后,吴瀚文干巴巴开口:“你怎么还没走?” 李思毅坦然,“刚刚太挤。” 吴瀚文:“你真是一个称职的胖子。” 李思毅皱眉,“别转移话题,什么感觉。” 吴瀚文长叹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 “哎,说不清,动不动给我来这么一下子……” 李思毅呸了一声,“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动不动,第一次吧。” 吴瀚文:“……” 踢一脚,“赶紧考试去。” 坐在考场里,白璐是靠近窗户的位置,窗子开了一道小缝,风刮进来,微微有点凉。 这次下午考的是理科内容,数理化,试卷在周六早上发了下来。 吴瀚文捧着试卷进教室时脸色不太好。 白璐是个敏感的人,她预料到了什么。 果然,吴瀚文一脸严肃将试卷发到白璐的手里,白璐看一眼,居然还舒了口气。 抬眼,有点无奈地说:“我还以为差了多少。” 吴瀚文眉头紧皱,坐回座位里。 包老师讲题的时候大家都保持着安静,一直到课上完了,一天结束了,吴瀚文鼻孔里的气才出了出来。 白璐:“真没多少。” 吴瀚文:“比上次低了吧。” 白璐:“三科加一起差了不到二十分——” “二十分!” 学霸可能这辈子都没碰到过这么恐怖的分差。 吴瀚文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白璐往后躲了躲,“你冷静点。” “二!十!分!”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只是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吴瀚文在念出口的同时已经生了一层冷汗,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脑袋上隐约冒出感同身受的黑烟。 吴瀚文惨痛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们省今年有多少考生?”不等白璐说话,他马上自答道:“将近三十万!三十万!一分之差就跨过多少人了?你还敢说二十分!” 白璐哑口无言。 考试的时候状态的确不好,前一天 半夜的电话到底影响了她的休息,整个考试过程头都有点疼。 吴瀚文慢慢静下来,眼睛盯着白璐,在白璐回视他的时候,又移开目光看向书桌。 安静了一会,可白璐知道,话题没有结束。 刚刚开始吧。 吴瀚文一手拿着黑色水性笔,笔帽没有摘下,在桌子上乱划。 “是受影响了吧。”他说。 “说话不要省略宾语。” “咝——”吴瀚文抽气,转头看白璐,后者笑笑,“逗你呢。” 吴瀚文:“我没跟你在开玩笑。” 白璐的笑容渐渐淡去,吴瀚文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是不是受影响了?” “没。” “不可能。”吴瀚文坚定地说。 白璐看了看他,而后点点头,“那就是吧。” “什么?” “学霸说的都是真理。” “……”吴瀚文挺了一下腰,而后语气镇定地说:“你不要跟我扯皮,没用!”随后语气放缓,指尖搓着。 “那天回家之后,我又想这事,总觉得……觉得……” 白璐转头。 她在等待别人说话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专注到让你不得不谨慎自己的发言。 吴瀚文抿抿嘴,一口气说完。 “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什么不妥当。” “你这件事。” 白璐低下头,吴瀚文诚恳地说:“白璐,不可能没有影响的,我们现在是高三。” 他神情太过认真,让话语也格外地有说服力了。 “你总要分出时间的,人精力有限,没有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二用。” 白璐轻轻看着桌面上的自己的双手,吴瀚文知道她听进去自己的话了。 “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的,我总不是你的敌人。” 半晌,白璐低声说:“也没怎么想……” 吴瀚文有点急:“那你接近他干什么?这么关键的时——” 白璐转首,刚好与吴瀚文四目相对。 “我不知道。”她说。 吴瀚文:“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己也不知道。”白璐低声说 ,“我说不清楚……” 她不像是完全的敷衍,吴瀚文有些许欣慰,说:“那事情也总要有点理由……你之前说为了蒋茹,全是为了她么。” 白璐反应很慢,他看出她陷入回忆,她在思索。 过了一会,白璐轻声说,“蒋茹最后那几天,我一直都陪着。” 吴瀚文点点头,“我知道。” 白璐:“我跟她说了很多话,我真正的想法,都告诉过她。” 吴瀚文:“你一直在帮她。” 白璐凝视吴瀚文,强调着说:“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过她。” 吴瀚文:“是啊——” “可她还那么潦草地做了决定,就为了那么简单的理由。” 白璐此刻的眼神里有难得的决绝。 “她走得我不爽快……你懂么,好像结局已经定下来,他们所有的认知都是对的,他们大获全胜。她这个结局太蠢了,我不服气。” 吴瀚文哑然。 白璐很快恢复原态。 “其实本来也无所谓的,只是那天晚上太巧了。” 那个燥热无聊没人陪伴的雨夜。 一切都太巧了。 就那么遇到了。 一道悬而未决的题目横空再临。 那瞬间,老天爷的指尖在她心口一拨,根本来不及细究,她提笔就去了。 吴瀚文问:“这就是你一开始时的想法?” 白璐:“开始时没有想法……我没想过会开始,想法都是后来慢慢补的。” “那现在呢?” 白璐有一瞬间的怔然。 现在…… 她是个情绪严谨的人,要把所有的记忆过滤一遍,才能决定此时的想法。 可不知为什么,白璐却并不想回忆。 “忘记了,太久了。” “他现在知道么。” 白璐看向他,吴瀚文又问:“你们是朋友了么?” 白璐没有说话。 吴瀚文反射性地握紧了笔。 “是朋友吧。”白璐说。 吴瀚文紧紧盯着她,“白璐,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不觉得不值得么,为什么要跟他搭时间。” 白璐:“没有多久。” “怎么没多久,你已经好几个周六没有上晚自习了。” 白璐沉默。 “我说的是真的,说白了他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找上他也只是一念之差,还是不要再继续了。” 白璐轻轻呢喃:“一念之差……” “是,而且——”吴瀚文欲言又止,白璐看向他,“而且什么?” 吴瀚文支支吾吾,白璐:“什么。” 吴瀚文声音极低,磕磕绊绊地说:“你不怕、不怕自己也……” 白璐不偏不斜地看着他。 “自己也什么。” 吴瀚文墨迹了半天,终于把话说全了。 “你不怕自己也跟蒋茹一样,喜欢上他么。” 他很聪明——看着吴瀚文的白璐心里想着。这个问题,他需要她否定的答案,所以他把蒋茹加上了。 在这个不等式里,两边都是正数,而蒋茹就好像是一个负号。 想赢,就不能带着她——不能像她一样。 白璐低声说:“不会。” 她说得很坚定,可吴瀚文眼中的担忧半点都没有消退。 “白璐,许辉这个人……” 铃声骤然响起,包老师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到讲台上翻材料。 白璐和吴瀚文同时转头做自己的作业。 等包老师走了,他们也没有抬起头来继续说话,交谈的氛围已经没有了。 话题就这样断下。 许辉这个人…… 许辉这个人…… 到底怎么样呢…… 第二十三章 屋里吵吵嚷嚷。 几乎每个周五的夜晚都这样,周围的住户都习惯了。起初的几次有人来找过,但是被那一屋子的少男少女起哄地轰走了。 唱片机震天响,一个男生唱着最近流行的网络歌曲,唱得兴奋了,还蹦跶起来。 小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疯玩,她坐在沙发里有些不安定,连旁人送到嘴边的零食都没有注意到,眼睛一直瞄向门口。 一首歌曲唱完的时候,小叶终于按耐不住,站起身往门口走。 到门口准备换鞋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孙玉河斜着靠在门上,拿着手机,两只手在上面飞快地打着字,目光落在闪着光的屏幕上。 小叶不满地说:“干什么呀?” 孙玉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随意抬抬下巴,“回去回去,乱跑什么?” “我出去看看。” 孙玉河好像被手机上的某些信息逗笑了,抽空跟小叶说:“啊?” 小叶大声说:“我要出去看看!” 孙玉河皱了皱眉,“看什么啊。” 小叶伸手去拨孙玉河,“你让开,我去找阿辉。” 孙玉河好歹一个大小伙子,而且体格比许辉还结实一些,哪能被她轻易弄走,站在原地打了个小晃,脚半分都没动。 小叶的凌厉劲上来,“干什么?!” 孙玉河像是不敢领教一样,收起手机,跟她好好说:“等一等啊,他在打电话呢。” “跟谁打电话?” “我哪知道。” “怎么这么久?” “久么?还不到十分钟呢。”说着,孙玉河跟小叶笑笑,“你给他打电话哪次不是半小时起的。” 小叶白了一眼,“那是我打的,这是谁给他打的?” 青春期的女孩在涉及到心爱的男生的问题上,敏感如发丝。 “我哪知道。”孙玉河转开眼。 “看着我说!” 孙玉河一撇嘴,“我是真不知道。” “孙——” 小叶刚要发飙,门开了。 凉风先渗入,许辉低着头跟在后面。 孙玉河拿着手机到别处去了。 许辉关上门,走到屋里,一落座小叶就靠了过来。 “给谁打电话了,坦白从宽!”她嘟着嘴巴,轻轻撞了他一下。 许辉觉得有点渴了,又站起来,问孙玉河。 “我拿点啤酒,你喝不喝?” 孙玉河玩着手机,随口说:“行啊。” 许辉拿了三瓶啤酒过来,坐下后小叶自觉地帮他打开,许辉看着孙玉河,后者依旧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不时还傻笑着。 许辉似有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一把把手机抢过来。 “哎!?”孙玉河瞪眼,“闹什么?” 许辉垂眼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天天发,腻不腻?” 孙玉河过来把手机拿回去,“我乐意。” 小叶在旁边说:“怎么了,跟谁聊天呢?惠子?” 许辉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还能有谁,一天聊二十个小时也不够。” 孙玉河重新靠在沙发里,瞄了许辉一眼,意有所指地说:“嗯,我就是聊不够,你能把我怎么着吧,至少我还有的聊……不像有些人,想腻味还没机会呢。” 许辉点一根烟,全当没听见。 小叶脸色不好,坐在一边生闷气。 许辉去上厕所时,小叶问孙玉河。 “阿辉是不是看上谁了?” 孙玉河哼哼唧唧,小叶掐了他一下,“是不是!” “嘿你掐我干什么?”孙玉河从沙发上坐起来一些,“你有事问他去行不行。”他看着小叶的脸色,又低声叨咕。 “化身女鬼了这是……” 小叶一声哼,翘起二郎腿,抱着手臂看着孙玉河,会审一样。 “哪儿的呀?” “什么哪儿的?” “那女的哪的。” 孙玉河晃晃脖子,心里骂着许辉那畜生又他妈躲厨房发短信去了。明明半天没回复,还在那发。 小叶的审问还没结束。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孙玉河只能应付,“啊……不是。” “外面的?” “嗯。” “阿辉怎么没给她叫来一起玩。” “工作忙吧。” 小叶不屑地笑了一声,“哟,工作了啊,这几点了?”她象征性地看看时间,“十一点了,这个点还没下班,她干什么工 作的啊。” 孙玉河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哎,你们女的都这样么?” 小叶紧着眉头,“什么样?” 孙玉河摇摇头。 许辉回来,脸色不佳。 小叶一扭头,坐到一边,似乎是要跟他冷战。 许辉并没有理会,坐下后接着喝酒。 那一晚散场的时候,大家或多或少都发现了点气氛上的不对劲。 孙玉河走得晚一些,临走前许辉的脸色还没有改善。 他偷偷地问一句。 “不回你?” 许辉气压极低,“嗯。” “人家有事呗。” “能有什么事?天天有事?”许辉斜着眼睛看孙玉河,“一个女生这么晚打工?” 孙玉河无辜地看着他,“你跟我较劲有什么用。”说着又笑了,“哎,惠子也打工,不过她还能抽出时间跟我聊天,偷偷聊的你知道么,手机藏在裙子里,经理都——” 许辉眯着眼睛看着他,孙玉河哈哈两声。 “逗你逗你,别当真。” 孙玉河换好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不管现在如何自甘堕落,许辉到底从小家教良好,每次送走客人的时候,就算心思不在,人也一定留到最后。 大家玩了一晚上,屋里乱得不成样子,不过现在已经空了。 许辉也很疲惫,头低着,不知在想写什么。 孙玉河回去几步,在许辉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手机抽了出来。 许辉抬头,“嗯?” “把小白兔的手机号给我吧。” 许辉的目光一瞬间谨慎起来,“干什么?” “你看你那表情……”孙玉河指着许辉,“我他妈瞅着就不想帮你。” 许辉:“帮我什么?” “说说好话。” “用不着。” 孙玉河无声地笑。 许辉:“……” “别的也就算了,谈恋爱这事你就不要跟我装了。”孙玉河手插在口袋里,斜楞着头,一脸欠揍样。“我恋爱谈了十年,十年啊。不是吹,哥随便一点经验说出来都能造就一代情圣,你还跟我争什么?” 许辉:“……” 停顿一会,慢吞吞地拿出手机,许辉把白璐的号码调了出来。 “你不要乱说话。”许辉小声说。 “我就记一下,最多也就帮你问问情况。”孙玉河把号码输到手机里,看了一眼许辉,说:“你死要面子,很多话又不好说出口。” 许辉还低着头,轻声道了句谢。 孙玉河一拳头捶在他肩膀上,“差不多行了啊。” 人走光,已经快十二点了。 许辉回到屋子,客厅一片狼藉,他也不想收拾,回卧室,一头栽在床上。 拿起手机看了看,什么信息都没有。 随手一扔,翻身大睡。 白璐正在宿舍做一套数学题。 万恶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厚如砖头的体积伤害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 那天与吴瀚文有始无终的谈话让白璐多少有些介意。 试卷拿回来,白璐里外看了好多遍,后来这几天每天晚上都在抠数学模拟题。 放在一边的手机又震动了一声。 白璐没有当回事。 今晚手机震了很多次,都是许辉的信息,开始的时候白璐回复他几句,后来说明了自己晚上有事后,许辉依旧不依不饶,她就只当成没看见。 再震一下,白璐无意间斜眼,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 拿过手机,点开第一条信息。 一颗硕大的头蹦出来,白璐吓了一跳。 这是一条彩信,孙玉河走在大街上的自拍。 下面配着一条信息。 “大妹砸!下班了没?!” 深更半夜的,实在是有点搞笑,白璐乐了,回复。 “还没。” “这么晚还不下班。” “事情有点多。” “给阿辉回信息了没?” “之前回了,后来做事没有回。” “他粘人吧。” 白璐手放在键盘上,不知道要按些什么。 等了一会,孙玉河发来一条长信息。 “妹子,你别怪他,我之前跟你说过,阿辉这人看着拽来拽去的,其实特别没安全感。我跟他认识很久了,你知道他经常请人吃饭,而且一吃就到很晚,其实他不是喜欢玩,他就是有时候自己 一个人待着心里会慌。” “他脾气是有些臭,那是因为他家里情况特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不方便跟你全讲,以后有机会告诉你。其实说实话,我真的觉着他对你很上心,你要平时工作闲了,就多找找他,他这人很好哄的。” “你就当行行好,帮我们这些朋友照看他一下。” “行么?” 行么? 白璐看完信息,将手机轻轻关上,推到旁边。 目光重新回到试卷上,抬笔做题。 她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习题上,一丝一毫都不分出去。 一道证明题用了整整两页算草纸。 翻来覆去地用了好多办法解不出来,最后只能去翻答案。 然后意外地发现其实看似复杂的题目其实简单得近乎不可思议。 一条辅助线画出来,从上到下,贯穿中央。 两个公式,题目迎刃而解。 白璐看着试卷,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看得久了,辅助线似乎起了变化。 好像成了一条细细的钢丝,脆弱不堪。 一会又变成一柄利剑,插向人的心口。 第二十四章 孙玉河不愧是许辉多年朋友,对他那一句“粘人”的评价,万分到位。 许辉习惯了白璐繁忙的生活,不常打电话了,但短信依旧频繁。 不过他的短信内容有所变化,不再以让白璐回话为目的,与其说是沟通,更像是自娱自乐。 白璐下课期间偷偷看一眼手机,经常看到许辉发来的,诸如“起床晚了,不想去学校”的短信。 然后她看一眼时间,发现上午第二节课都已经上完了。 再然后几个小时过去,她收到下一条—— “被教务主任骂了,我好想给他扔到水池里喂鱼。” 等到上课了,许辉会点评各个老师—— 语文老师:胸这么小还敢穿深v领,你说她要不要脸? 英语老师:每次听他的口音我都想把鞋脱了塞他嘴里。 物理老师:是不是地球引力对他作用比较强?怎么感觉他一年比一年矮了。 数学老师:这题解的也太慢了吧…… 看着最后一条短信,白璐陷入微微的恍惚。 “我要说他以前学习比我好,你信不信?” 与吴瀚文的交谈好像就在昨天。 说巧也巧,刚想到吴瀚文,人就从外面回来了,脸上带着抑制不住地放松。 “哟哟哟……”后座的李思毅书也不看了,一门心思追寻着吴瀚文脸上的蛛丝马迹。 “满面春风啊。”吴瀚文落座,李思毅在后面戳他,接着说:“是不是前方传来捷报了?” 一转头,刚好白璐也看着他。 目光带着轻微的探寻。 “好消息?” 吴瀚文终于忍不住了,笑意像夏天的西瓜,裂个小口后就再难抑制。 “啊。”他点头,“是啊,好消息。” 李思毅两只胖手搭在吴瀚文肩膀上,可劲地晃。 “一等奖?去哪儿了?给准确消息没?” “是一等奖,应该有信了,等过两天招生的时候再弄一下,基本就差不多了。” “哪个学校啊?” 吴瀚文有点不好意思,“应该是上海交大吧……” “哎?清华北大哪去了?” “清华的话要参加复试,高考加分。我家里考虑了一下,还是想要保送名 额。” “你怎么这么懒!” 吴瀚文笑,晃着肩膀,“说了别挤兑我……”说着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白璐身上。 午后,阳光从窗户照进,逆着光,他被她轻柔的笑意打动了。 她也十分轻松,声音里带着鼓励和一点调皮。 还是那句—— “厉害啊……” 吴瀚文抿抿嘴,低声说:“你也要加油……” 白璐看着他。 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有道理。 他虽安静,但照样神色飞扬,每一眼看,都像是在笑。 手机又震了,在吴瀚文应对别人的问话时,白璐低头看了一眼。 许辉在上体育课,因为高三的体育课都没人管,他也就没有老师可以贬损玩。 他发来一张他的自拍照。 他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校服外套脱在一边,里面是那件十分眼熟的黑色衬衫。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 他与她不同,阳光之下,头发依旧黑漆漆的。 许辉的视角从上而下,低着头看着镜头,午间的色调让他的眉眼格外清晰。 图片没有配字,可能他觉得,这样看着,已经算是说话。 他与吴瀚文也不同,就算笑着,看起来也总像是沉默。 白璐又想起了吴瀚文的话——“他以前学习比我好。” 可如今他们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白璐低着头,隔着一块屏幕,好像对视。 自然公平而强力,阳光之下,所有关于痛恨不满的复杂情绪都慢慢淡化了。 人的感官变得直白简单。 寂静的午后,孤单清俊的少年。 白璐第一次,在上课的教室里回复他的信息。 “你在干什么?” 许辉可能完全没有料到白璐会回复他的消息,连着发了一串问号。 白璐:“……” 短信下一秒又发来一条。 “哦,你看到了啊。” 白璐有点脱力地想笑。 “看到了。” 又安静了。 上课铃马上要响起,就在白璐打算收起手机的时候,许辉又发来 一条。 “周日忙不忙,能出来么?” 铃声响起,英语老师的矮跟鞋踩在走廊照样是咚咚咚的声响。 白璐手指飞快,打出一个字,然后关了手机。 吴瀚文转头一刻,刚好看见她将手机放回书包,嘴唇蠕动,却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周日早上,白璐给家里打电话,告诉妈妈今天下午不回家了。妈妈只当是学校功课忙,并没有在意,只嘱咐了她几句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中午上完自习,白璐收拾书包。 “下午要不要去图书馆?”吴瀚文问她。 白璐回头,“你不是都报送了。” 吴瀚文:“哎,老话怎么讲,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切记不能取得一点点成绩后就骄傲自满。” 白璐:“你应该报个师范类院校,当老师的材料。” 吴瀚文又胡侃几句,白璐的书包收拾好了。 他终于问:“去哪儿?是回家吗?” 白璐笑了笑,没有回答吴瀚文的问题,道了句再见,离开教室。 到许辉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多,明明是艳阳好天气,许辉家的窗帘却全部拉了起来。 窗帘是最厚重的材质,两侧一盖,屋里暗了许多。 依旧什么都看得清楚,只是屋里的东西都像是加了一道淡红色的蒙版。 “怎么不拉开窗帘。”白璐问。 “太晒了,晃眼睛。” “你是见光死么?” “是呀。” 许辉或许又熬夜了,眼圈很黑,眼皮往下耷,半睡半醒。 他穿着宽大的半袖衣服,收腿的八分裤,夏天的打扮,光着脚躺在沙发上。 他从开了门之后回到屋里就没动过地方,哦不,他把白璐拉到中间的沙发上坐着,然后人就又躺下了。 白璐贴着沙发边坐下,身后就是手长脚长的许辉。 “你几点睡的?”白璐问。 许辉迷迷糊糊地说:“五点吧……” “晚上还是早上?” “早上……” 白璐挑挑眉,没有说话。 许辉动了动。 他们坐得太近,近到他每个动作,都好像贴着白璐一样。 “你叫我 来干什么?” “看电影。” 许辉翻了个身,从茶几底下抽出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电影碟片。 有点出乎白璐意料,许辉的电影都是正版,看封面上的印刷,是在中心图书城买的。 电影涵盖很多,中国的、外国的、爱情片、战争片、科幻片、惊悚片……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要有近百部电影。 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不是一笔小钱。 许辉把电影按照类别区分开,想找什么十分方便。 他生活得并不含糊……白璐想,事实上,他比很多同龄人生活得细致许多。 白璐无意识地翻着电影,手忽然停住了。 许辉看似半睡半醒,但白璐一停,他的目光就转了过来。 “哦,《黄海》……”许辉声音松散,“你还记得么?那天没有看全,我去店里买来了。” 她当然记得。 白璐轻轻嗯了一声,就要把片子翻过去。 手忽然被拉住了。 白璐转头,许辉侧躺在沙发里,歪着脑袋看着她,好像耍赖似地说:“要不再看一遍吧。” “不是看过了么?” “你看了两遍,我才一遍。” 白璐指尖一颤,许辉的手握得更紧了,还晃了晃。 “行不行?” “行……” 其实没有人看电影。 播出期间,白璐眼睛在电视上,脑子不在。 而许辉则是眼睛脑子都不在。 “打工累么?”他说。 “不。” “你妹妹的病好点了么?” “不知道。” 她静静地看着电视,看着男主角再一次地身陷囹圄。 她没有注意到他靠得近了。直到他开口,她才惊讶地发现他的声音如此贴近。 却没有丝毫越界的部分,他真正地担忧着。 “别这么累了……你看你这小身板,豆芽菜似的。” 白璐小声说:“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又是一阵安静。 他就留在了她的身边,把腰弯着,从白璐的角度看过去,好像一只倒在身边 的大虾。 他淡淡地说话,眼睛不知道看着何处。 “小白,我那天回家了。” 白璐觉得屋里的一切都好静,只有他的轻语。 光阴凝固在清淡的下午。 “其实我有想过回去看看,但往常都是我爸在家的时候我才会回去,至少他在,我们不至于撕破脸……” 谈起家里的事,少年的语气无法再轻盈。 可也谈不上沉重,只有疲惫,走投无路的疲惫。 他的脸埋在胳膊里,闷声说:“我朋友一直都跟我说不是我的错,虽然我知道他们只是在哄我,我拉不下来脸的时候,就把这些话当真了……” 白璐感觉到自己一只手被许辉握住了。 他手掌很大,修长纤细,掌心有汗,指尖在抖。 “我很想见小恒……但我又不知道要怎么见,他一定恨死我了,全家都恨死我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很久,最后无措之际,又下意识地埋怨白璐。 “你跟我是一边的吧,你那天不该那么说我,本来都好好的……你当初追我的时候温柔劲去哪了,你他妈对我一点都不好了……” 白璐转过头,看见许辉细长的脖颈,在黑发的衬托下,皮肤更加白皙。 白璐轻轻抬起手,盖在上面。 许辉的身体很热,可能是情绪有些激动的原因。 他还在嘀咕着,在感觉到白璐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后,他轻颤一下,从胳膊中转过头。 细致而孤独的人,眼睛里带着微微憔悴。 “摘眼镜给我看看。” 白璐摇头。 “看看。” 白璐轻声说:“别没事找事。” 许辉在沙发里蠕动,“是不是老子对你好一点,你就得寸进尺了?” 白璐侧着头,无意识地点了点。 许辉吸了一口气,白璐觉得他可能是想扳回点什么,比如让她知道他的条件其实很好,追他的漂亮姑娘大把大把,她要是不珍惜转眼就要失去机会…… 可许辉什么都没有说。 吸完了气,他自己憋着,脸鼓了鼓,又吐了出来。 他又靠近了一些,身体将白璐半包着。 “睡会吧。”白璐低声说,手下轻轻摸了摸。 他像个被安抚的孩子,身体蜷了蜷。 “那我躺一会……”他喃喃地说,“你先自己看,我等下陪你……” 白璐揉了揉,许辉又说:“我昨晚睡不着……” “我知道。”她细细的声音有种平稳的力量,他闭上眼睛,很快入眠。 白璐侧着头。 他的睡颜很干净——干净而无辜。 白璐看了一会,把目光挪回砍杀的电影画面里。 恍然之间,她想起之前与吴瀚文的对话。 吴瀚文问她,关于接近许辉这件事,她现在的想法,跟开始时是不是还相同。 她随口回答,太久了,我忘了。 如今似乎一语成谶。 第二十五章 商场已经开始播放音乐,进行温柔的赶人。 孙玉河双手插兜,一脸不满地跟在许辉身后。 本来是来步行街打电玩,结果半路这位大爷忽然觉得无聊了,扔下一干朋友自己出来。孙玉河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放弃排了许久的游戏机跟着他出来,结果发现他是去逛商场了。 “有劲没劲啊你。”孙玉河在后面使劲催许辉,“赶紧回去,我跟大海还约了抢十,马上要开始了。” 许辉的目光被一家水晶饰品专卖店吸引,柜台里的小天鹅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哎!”孙玉河见许辉爱理不理,不满地喊道。 许辉贴近了一点看,一边无所谓地说:“你回去好了,也没让你跟着。” “嘿我说你——!”孙玉河简直无语了,一根手指对着许辉指指点点。“你看看你这完蛋样!” 许辉闻若未闻,对身边等待的营业员说:“你们这个款的,除了天鹅有别的没?” 许辉本就白,在店里强灯照射下,也像个透明的饰品一样。 年轻的营业员高高兴兴地服务。 “请问别的款是指——” “别的动物,不要天鹅。”许辉想了想,“鸭子有么。” 孙玉河在旁边嗤笑一声,“又开始矫情了是不,谁是鸭子,我他妈看你是鸭子。” 许辉斜了他一眼,淡淡说:“男的身上别随便用鸭子。” 孙玉河顿顿,而后咧嘴,“你说你淫不淫,谁往哪方面想了。” 许辉玩世不恭地一乐,旁边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营业员脸上微红。 许辉看过来,营业员磕磕绊绊地说:“不、不好意思,这种暂时没有鸭子的造型。不过有小熊和兔子,要看一眼么?” 孙玉河在后面不耐烦地说:“就天鹅呗,赶紧买赶紧走。” 许辉充满耐心,跟营业员和声道:“帮我拿一下吧。” “请跟我来。”营业员领着许辉往里面走,孙玉河在后面痛心疾首。 “陷进去了,你是彻底陷进去了。我的天老爷!说出去谁信,白瞎了你那张脸,外强中干的怂货!” 许辉不以为意,哼笑一声,“你要不要给惠子买点什么?” “你拿钱啊?” 营业员把小熊和兔子放在柜台上给许辉看,许辉一 边看一边说:“行啊,你看中哪个,我买。” 孙玉河被噎了一下,磨了磨牙,看着许辉一脸认真挑礼物的样子,莫名有点来气,可气还没撒出来,转眼又觉得心酸。 少年心事在胸口扭了一扭,最后过去踹了许辉一脚。 许辉回头,“找打?” 孙玉河指着兔子,“就这个了,别挑了。” “这个好?” “嗯。”孙玉河随口应和。 许辉冲营业员点点头,营业员拿着小兔子包装开票。 拿着店里的袋子往外走,孙玉河问许辉:“挺长时间没见你叫她出来了。” 许辉:“他们今天期中考试,之前在准备考试来着。” “准备考试?她学习好么?” “不知道。” 孙玉河:“哪个学校?” 自动门不是很敏感,许辉抬脚晃了晃,门开,两人出了商场。 “不知道。” “你怎么都不问问。” “问那干什么,不重要。” “那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了?”孙玉河问完,眼神有点邪恶地看着他,“啊,干什么了?是不是直奔主题了?” 许辉嗤了一声,“我都懒得理你……” “怎么着,你要跟她细水长流了?” 许辉耸耸肩。 两人在商场门口各点一支烟。 太阳快落山了,深秋时节,风一天比一天冷。 “我过些日子打算回家一趟。”许辉低声说。 孙玉河看过去,“你爸回来了?” “嗯。” 涉及到许辉家里的事,孙玉河言辞严谨。 “那就回去看看……晚上回来么?” “不知道。” “别太当真了。”孙玉河撇撇嘴,“你家那俩老娘们,爱他妈怎么地就怎么地吧。你弟弟的事又不是——” “行了。”许辉皱眉,低下头,弹了弹烟。 孙玉河努努嘴。 每次提到家里的事情时,他总觉得许辉有点喜怒无常。 两人都沉默了。 安静下来后,许辉那种需求帮助的孤独感更加明显。 孙玉河不知如何帮他。 他们都想帮他,但没人能找到切入口。这偶尔让他觉得有点无力,许辉对朋友很好,可没人知道怎么拉他一把。 “阿河……”许辉看着地面,额前的头发落下,挡住了眼睛。 孙玉河很快抬头,“怎么了?” 许辉:“我想跟我爸要点钱……” 孙玉河:“什么钱?” 许辉淡淡地说:“我不想让她天天打工,我想给她拿点钱,给她妹妹看病。” 孙玉河一愣,有点感慨地说:“有这么喜欢?” 许辉听完问话,没有马上回答,仔细想了想,最后轻轻乐了一声。 那笑短暂如天边红霞,转瞬即逝,但余温犹在。 孙玉河在那个瞬间拿烟的手不自主地颤了颤,好像一直困扰他的问题被无意中解决了。 不论用什么方法,有人找到了那个突破口。 许辉把抽完的烟掐灭,抬起头,看着孙玉河说:“我之前考虑过,反正家里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回去,我现在也成年了,打算跟我爸要五十万,当借的,以后还他。” “那要完钱呢?” “等她毕业的,看看她想不想上大学,上的话我就去她的城市,不上的话我们就留在这。” “啊?去别的城市?干些什么?” “随便干点什么。” “能活么你!?”孙玉河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使劲一拍巴掌。“你看清自己本质行不行,你他妈根本就是个少爷命啊,五十万给我够活,给你能不能撑一年都是问题!” 许辉歪过头,看着孙玉河,微微疑惑地问: “少爷命……我这样的?” 孙玉河咬紧牙,他见不得许辉这样,心里憋屈。 “阿河,你信不信也好,我不是少爷命。”许辉拎着礼物袋。 “那你离开家了有什么打算么。” 许辉也有些茫茫,“我在慢慢想……”未来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可他还是尽量打气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孙玉河啧啧两声,“哟,有了妹子就是不一样了。得,有你这话就行了。” 许辉拿出手机,说:“我要去找她了,我们约在晚上见面的。” 孙玉河:“那我自己先回去了。” 许辉被刚刚的谈话勾起心事,点点头说了句再 见。 最后一门的收卷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在讲台上拍拍手。 “最后一桌同学收试卷和答题卡,其他同学先不要动。” 十一月中下旬,北风开始刺骨。 花都谢了,叶都落了。 穿的衣服与做的习题一样,一天比一天多。 深秋的季节,天一直泛着黑青。 白璐背着书包,把校服领口拉到最高,盖住了半张脸,闷着头往学校外面走。 身后传来脚步声,肩膀被拍了一下。 “去哪儿?” 吴瀚文问话越来越简洁。 白璐说:“考完试,出去走走。” 吴瀚文:“别去了。” 白璐没有说话,吴瀚文也背着书包,低声说:“我知道,同样的话说的次数越多越没力度。” 白璐:“不会……” “就算没力度我也要说。”吴瀚文正色看着她,“白璐,别去找许辉,你不懂他。” “我需要懂什么?” “你是不是已经……” “没。” 吴瀚文沉了沉气,说:“白璐,你不能犯这种错误。” “什么错误?” “你本身去找他已经是个错误!”吴瀚文忽然厉声说,“你那么聪明,我不信你不懂,你早该明白这事没意义,还拖着干什么?” 白璐一语不发。 吴瀚文有点忍不住了。 “你喜——” “我说没有。” 冷风吹着,好似荒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瀚文声音微颤,小声说着,“许辉这人太……我就知道早晚……” “吴瀚文。”白璐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我说没有。” “那你去跟他说清楚啊!”吴瀚文底气十足,“没有就说清楚啊。白璐,咱们跟他不一样,你现在跟他耗时间,他拖死你啊,你得不偿失的!” 白璐:“我懂你说的。” 她低着头。 再这样耗下去,很多事情就变了。 事实上,就现在而言,许多事都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她不得不承认吴瀚文说的话很有道理。 这个人太沉重了,她要分出很多力量才能 拖动他,而她不敢这样。 “你懂什么!?”吴瀚文激动地说,“懂就别跟他扯了好不好?” 静了一会,白璐开口:“你不用激我,该怎么做我知道。” “你要——” “我想过的。”白璐声音很轻,“我想过了,这几天……我会弄好的。” 她的确已经想好。 不告诉他什么,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掐断一段尚不明朗的…… 吴瀚文根本没有听清白璐的话,兀自在讲。“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好几个月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你就不应该——” 他自顾自地说着,白璐背着书包转身就走。 话语截然而止,吴瀚文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半眯眼睛,似是有所决定。 打车回家,许辉见到白璐的时候,她低着头站在家门口的树丛前。 花早就没有了,他不知道她看什么那么入迷。 许辉悄悄走过去,本来想绕到她身后大声吓唬她,结果真的站在小小的身影前,他又改了主意,张开怀抱,从背后把白璐抱住。 白璐转过头,许辉歪着脑袋看她。 “没害怕。” 白璐拨开他。 许辉站直身子,边往家里走边说:“早知道就喊一嗓子吓唬你了。” 进了屋,许辉往沙发上一倒。 “好累……” 白璐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拿出来,许辉还躺在沙发里,只不过翻了个白,换成脸向上。 白璐站在沙发边上,“我要往下倒了。” “……” 许辉拉着白璐也坐下,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把精致的纸袋拿给白璐。 “礼物。” 白璐把袋子放到一边,“把水喝了。” 许辉喝了口水,顿了顿,对白璐说:“考试考得好不好?” 白璐:“还行吧。” 许辉:“你能考上大学么?” 白璐看着许辉:“干什么?” 许辉:“没什么,就问问。” “我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许辉有点犹豫地问:“小白,你妹妹差多少钱手术?” 白璐干坐着,眼睛看着茶几一角。 许辉在她身 边问:“嗯?差多少?” 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没多少。” 许辉好像松了口气,“那就好,太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到,少的话要多少,十万?二十万?” 白璐撇过眼,却刚好看到一边的礼物盒。 瞬间起身。 这屋里好像没有可以落目之处。 “怎么了?”许辉窝在沙发里,“要是——” 白璐豁然转眼,许辉止住话。“到底怎么了?” “许辉。” “嗯?” 白璐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哦,对了……我过些日子也要回家一趟。”说着,许辉笑了笑,“我也有些话跟你说。” 白璐背起书包,“那好,回头再说,我先回去了。” 她匆忙离开,许辉在后面喊了一声也像没听到。 许辉不明所以,回到屋里,忽然看见沙发上的礼物盒。 走过去,把袋子拿起来,放到茶几上。 “东西也不拿走……” 第二十六章 人的记忆很奇怪,那些久久没有提起,本以为应该遗忘的内容,有时候却会被某一小小的索引瞬间翻出。 就好比现在。 屋里难得有了点热闹的气氛,吴阿姨跟王婕在厨房做饭,许辉跟许正钢在餐厅的桌子前坐着。 许正钢在看一份报纸。 这样的画面让许辉隐约有种熟悉感。当他开始回忆的时候,发现脑海中类似画面的主人公都是王婕和许易恒,母子温馨相向,带动着有点沉闷的许正钢,和许辉自己。 许正钢多久没有回来过了? 快一年了吧,许辉记不清楚了。 没有人喜欢待在这样的家里,许正钢最近几年将精力完全投入在了工作上,男人总是擅长逃避负面的环境和情绪,就像许辉一样。 饭菜端上桌,王婕和吴阿姨手艺不错,简单的家常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王婕坐在许正钢身边,吴阿姨本来要离开,被王婕叫住了。 “吴姐,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吴阿姨连忙摆手,“我就不了,我在厨房吃点就行了。” 王婕看着她,像是寻求依靠。 “过来坐,吴姐。”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许正钢。 许正钢太久没有回家,不太清楚是什么情况,瞄了一眼家政,随口道:“行啊,坐着吃吧,也没外人。” “哎呦这太不好意思了。”吴阿姨说着,坐到王婕身边。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许正钢问了问王婕家里的情况,王婕低声说:“没事,一切都好。” 许正钢:“钱够用么?” 王婕:“够用……” 许正钢:“不够了就跟我说。” 王婕:“知道。” 许正钢看着没有精神的王婕,试着开导说:“过两天你出去玩一玩吧,这也快入冬了,你去南方旅旅游,散散心,别天天在家里待着。”又对吴阿姨说,“自己去没意思的话就找个人陪着,买点东西。” 吴阿姨小心碰了碰王婕,“可以呀,出个门看看风景,也换换情绪。” 王婕缓缓摇头,“不了,我走不开。” 许正钢:“就几天功夫,也不久。” 王婕捏着筷子,抬起头,正正地看着许正钢。 “几天也不行,一天都不行,你要 走你走。” 吴阿姨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那就不去了,在家也行。”对许正钢说,“我家里的小狗最近刚好下崽了,我想着给她拿一只来,那狗可可爱了!” 许正钢也不知听没听清,随便点了点头,转头夹菜。转眼之际又看见对面坐着吃饭的许辉,问道: “你呢,学校怎么样?” 许辉低声说:“还行。” “成绩呢?” 许辉:“就那样吧。” “考不考大学?” 许辉顿了一下,“不考。” 许正钢沉气,筷子也放下了。 “你以前学习多省心,怎么现在连大学都不考了?成绩掉到这个份上了?” 许辉闷声不吭。 许正钢又说:“有没有想出国的念头,我有朋友说做这方面的,你要是想出国我就让他给你准备一下。” 许辉摇头,“不出国。” “那……” “爸。”许辉抬眼,看着许正钢,“你能跟我来一下么,我有点事情跟你说。” 许正钢一愣,王婕也看了过来。 吴阿姨瞅了王婕一眼,对许辉说:“咱们先吃饭吧,你妈做了好久的,等会就凉了。” 许正钢眉头常年皱着,问许辉:“什么事?” 许辉:“跟我来一下。” 许正钢放下碗筷,起身往二楼走,许辉跟在后面。 吴阿姨也把筷子放下了,小声说:“没得好了……” 王婕一语不发,低头吃饭。 来到书房,许正钢把门关好,坐在皮椅上,拿着烟抽。 许辉开门见山,“我想借点钱。” 许正钢脸色不变,“借钱?” “嗯。” “借多少。” 许辉犹豫了一下,“五十万吧……” 许正钢烟一停,“五十万?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许辉说:“我去外面住。” “你现在也在外面住。” “我是说不回来了。” 许正钢自顾自地抽烟,许辉又说:“钱当我借你的,你可以给我打个欠条,我五年之内还你。” 许正钢没说话,过一阵,好笑似说:“不回来了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家都他妈成什么样了?” 许辉低着头,看地面。 许正钢一拍桌子,声带火气。“你说你这几年都干了什么?学不好好上,书不好好读,日子也过不明白!你都多大了?我在你这么大的年纪已经开始养一家子人了!” 许辉垂着眼,听着父亲的训斥。 许正钢越说越气,“你不想学习我不逼你,你最起码把家照顾好,有个男人样!你看看你现在!”许正钢直接站了起来,“你再看看这个家,爸爸要求高么?你说我要求高么!?” 许辉忽然抬头,眼角带着倔强。 “又不是我不想!” 许正钢:“那是什么!?谁不给你机会了,谁不——” 话说了一半,书房门被咣地一声推开,王婕站在门外,目眶欲裂,紧紧盯着许辉。 “我么?”她轻声,颤抖地说,“我不给你机会,你是这意思吧。” 吴阿姨在后面紧拉着王婕,“算了算了,别气啊,咱们下去。” 王婕甩开吴阿姨,也不看许正钢,拍着自己胸口,大声地质问许辉:“是不是我?!你是不是说我不给你机会!?” “妈了个逼的!”许正钢再也忍不了,桌上捡起一个烟灰缸,泄愤似地使劲往地上一砸,碎片四散。 转身就走。 下楼声噔噔,像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很快,楼下咣当一声响,大门关上,二楼的人都听见了院子里汽车发动的声音,但也都像没听见。 王婕慢慢走过来,站到许辉面前。 许辉个子比她高很多,她仰着头,声音异常轻柔。 “许辉,你知道我跟你爸的事情吧。” 许辉侧过头,王婕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我跟你爸青梅竹马,我跟他一块长大的,他一文不值的时候是我陪着他熬过来的,是我……等他有钱了你那个妈就凑上来了,给你爸灌醉有了你。” 许辉往门口走,被王婕拉住。 “你妈刚死的时候你爸说怕你接受不了,我就带着小恒没名没分在外面生活,一直到你上初中了才嫁进来。小恒因为没有爸爸,从小受了多少委屈,可他从来没抱怨过。他那么乖,那么喜欢你,他那么喜欢你——” 胳膊上的力拖着他,许辉大声说:“放手!” 王婕的声 音越发凄厉,像索命一样。 “他那么喜欢你!熬了好几天给你做生日礼物,你怎么忍心!你就那么容不下我们!是不是我们真欠你们母子的,是不是啊——!你说我不给你机会,你给过我么,我求求你也给我们一次机会行不行,我带小恒走,我们不来了,我们再也不来了——” “放手!” 许辉到底一个大小伙子,甩开王婕就要夺门而出。 吴阿姨在门口堵着,许辉伸手去拨,一个空当的功夫又被王婕抓住。 她拉着许辉的身体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 他撞进那双衰老的眼睛里,许辉忽然打从心底害怕起来。 “我不会原谅你,你把我们一生都毁了。”王婕一字一句地说着,满嘴血腥,好像要把余生的力量全部融进这些诅咒中。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去下地狱。” 许辉颤栗地抽出双臂,王婕在他身后说:“你不配过好生活,你不配……” 许辉大步下楼,到最后几阶一跃而下,猛地推开大门,冷风灌入脑髓,他才觉得活了过来。 地上是两道明显的车辙,那是刚刚许正钢离开时留下的。 许辉腿长,步子奇大,脚下生风地往小区外面走。 晚上六点半,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走在路上,随处都能闻见菜香。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满满的人间景象。 许辉跑着离开小区,盲目地走在大街上。身边的车一辆一辆地从身边驰过,大家火急火燎,匆忙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知要前往何方。 女人声音追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回响。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去下地狱。” “你不配过好生活……” “你不配……” 北风吹着,汗散尽。 许辉头皮发麻。 环顾四周,在这嘈杂繁复的大千世界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翻出手机,许辉手指打颤,极快速地拨出一个号码。 他知道这个时间白璐不会接电话,可他还是忍不住。 听着那十几声均匀的声响,一直到挂断,许辉的心渐渐稳定下来。 这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式,一种安 神之药,一处躲避之所。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也不想探究。 在这个简单纯粹的年纪里,没有什么事需要理由。 拦下一辆出租车,许辉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和枯树。 手机还在掌心,可攥得没有之前那么紧了。 到家的时候八点多,他脑子很乱,没有马上回屋,换了身衣服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来回走。 不时看表。 他在等着十点,那时白璐会接电话。 时间慢得不像话,许辉随手揪了树丛上一片叶子,吹了一口气将其送走。 夜晚寒凉,已经隐约能看见白色的哈气。 叶子还没落地,身后传来声音。 “许辉!” 许辉转过头,看见一个男孩站在身后不远处。 他走过来,身材消瘦,人很精神,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秋季校服,右前胸上有一个圆形图案,里面是一个昂首的飞鸟。 六中的校徽。 “哦……”走得近了,许辉认出他。“吴瀚文。” 吴瀚文过来,对许辉笑笑,“好久不见了啊。” 许辉点点头。 吴瀚文:“住得近,但是我们放学时间不一样。” 许辉轻笑一声,“嗯。” 吴瀚文被这一笑晃神,拎书包的手不自觉地紧了。 他还跟以前一样。 不,他比以前更甚。 许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想对吴瀚文说的,简单打了招呼,又抬手看表,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 他穿着深灰色的针织衫,背影纤瘦干净,吴瀚文看着他渐渐进入黑暗,脑中飞速地决策着。 眼神耸动。 “许辉,我有事跟你说!” 目光还留在抬起的手腕上,他嫌弃指针转得太慢……许辉在小路岔口站住脚。 回头,轻声。 “嗯?” 第二十七章 媒体近年一直报道环境问题,唠唠叨叨地说着温室效应,全球变暖。 可今年的初雪却比往年都要早。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欢戏剧性。 周日的上午,雪就开始下了,天灰蒙蒙的,云层密集,见不到太阳。 北方下雪太平常,同学们对诗意的初雪一点感觉都没有,只顾闷头做题。 吴瀚文今天迟到了。 “哎,到底开始懈怠了不是。”李思毅摇头晃脑地说。 白璐停下笔,看着旁边空了的座位。 在她的印象里,吴瀚文并没有请过假。 有一阵闹禽流感,全校戒严,每天早上老师带着口罩在教室门口量体温,一个一个过塞子,那天吴瀚文感冒,稍稍有点发热,学校老师让他回去,吴瀚文死都不走,最后还是有人录了老师上课录像,他才老实回家养病。 转回头,白璐在书桌下面拿出手机,编写一条短信。 “中午我过去。” 写完之后,她点开通讯录,之间在“忍冬”的名字上,轻轻一点。 发完之后,白璐接着做题。 却有一丝分心。 许辉第一次回短信回得这么慢,这么短。 一个字—— “好。” 白璐抬头,看见窗外雪花漫漫。 还没有来暖气,屋里也没有空调,坐在窗户边,冷到骨头里了。 一直到中午放学,吴瀚文也没有来上学。 白璐背着书包往外走。 仅剩的温暖在抵抗,气温在零度来回徘徊。 第一场雪留不住,落到地面就化了,路面上潮湿泥泞。 白璐没有打伞。 她带了伞,在背包里,可她懒得拿。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做什么都觉得没力气。 过了马路,走进小巷,白璐来到许辉家。 门没有关,白璐进屋,发现窗帘又拉着。 今天跟之前不同,本来就是阴天,再拉着窗帘,屋里昏暗得好像深夜。 电视上放着电影,沙发上隐约躺着人。 白璐走到窗户边,手搭在窗帘上,就要拉开。 “别……” 身后沙发上传来沉闷的声音。 白璐手在窗帘上一拨,许辉像个见不了光的地鼠一样,猫着头,小声说: “别别……” 白璐手停下,又把窗帘盖紧了。 转身往回走,一半的时候许辉又说:“也别开灯……” 白璐在黑暗里看着他。 许辉声音很小很小,打着商量一样。 “就这么说吧……” 白璐走过去,“怎么了。” 她看不清许辉的脸,可听声音,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没事。”许辉从沙发里坐起,人好像迷迷糊糊的。 白璐走一步,差点被地上绊倒。她低头看,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昨晚朋友来了?” 许辉干什么都比平日慢半拍。 “没……” 白璐:“总不是你自己喝的。” 许辉不说话。 白璐弯腰把瓶子都捡起来,放到一边,“你多少酒量我知道。” 许辉低着头,两只手虚虚地握在一起。 “嗯,我什么事你都知道……” 白璐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她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黑暗里静静坐着的许辉。 这样的黑将安静无限放大。 白璐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 许辉抬起双手,揉了揉脸,说:“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白璐问,“你呢。” 许辉没回答,又隔了一会,白璐看见许辉转过头,抬手招呼她。 “过来坐。” 白璐站起身,坐到他身边。 酒味很重了。 酒量差的人体内酶不够,不能快速分解酒精,是以味道会比酒量好的人重很多。 “我前两天回家了。”许辉低声说。 虽然很低,可白璐也听出来,他的嗓子哑了。 “是么……” “我跟家里又吵了一架。” 白璐也低着头,两人肩并肩坐着,像两个小学生。 白璐听了许辉的话,轻轻嗯了一声,问:“吵赢了么。” 许辉的头似乎更低了,“没有……” 他 嗓子哑得不像话,白璐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许辉。 许辉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两手握着,两三次都没有拧开。 “我使不上力,你帮我。” 白璐拿过水,“你昨天到底干什么了。”拧开后重新递给他,许辉仰头喝了几口。 她把他的异样归在回家的经历上。 “是这次没赢,还是一直都没赢过?” “一直都没有。”许辉喃喃地说,“一次都没赢过……赢不了的……” 白璐低声说:“笨蛋。” 许辉弯着背,“……是挺笨的。” 电影放完了,画面停在最后的谢谢观赏上。 “我跟我爸说,我想离开家里。”许辉低声说,“我跟他借了点钱,想自己去外面生活。” 白璐:“去哪。” “我也不知道。”许辉顿了顿,语气不确定地说,“他今天早上给我打的电话,告诉我同意我的要求。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他还给我骂了一通。” 白璐静静听着,许辉自己一个人往下说。 “之前我跟阿河说过,他说我少爷命,在外面过不了。当时我否认了,可现在我真的有点没底……我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不管我家里怎么样,至少没在钱的事情上犯过愁。” 白璐轻轻嗯了一声,许辉两只手握在一起。 “小白,你知道么,今早我爸告诉我他答应我的要求,过几天就把钱转给我。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种——” 他顿了顿,咽喉卡住,得用力才能往下说。 “我忽然有种我什么都没有了的感觉。” 他双手用力,呼吸也变重了。 “我……” “许辉。” 白璐转过头,打断了他。 许辉下意识地看她。 她明白了他不开灯,不拉窗帘的原因。 他哭了太多,眼睛肿得通红。 白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没家没路时,才看出男人本事,你别被自己吓死了。” 许辉定定地看着她。 “你跟我一起么。” 白璐心神一晃,脸上神色不变,轻轻摇头。 许辉还看着她,“跟我一起 ……” 白璐还要摇头,被许辉握住了胳膊。 不怪他拧不开水瓶,长长的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 可她也没挣开。 “你说吧,你想考哪个大学?”许辉费力地看着她,“211,985……想去哪所,留在这里还是去外地。” 白璐有点慌神,“什么?” “说啊。” 许辉的手掌一点一点地恢复力气。 “钱我给你,你愿意用在谁身上就用在谁身上。你肯定是要上大学的,我去你的城市。” 白璐甩开许辉的手,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许辉紧盯着她,繁杂的目光中,渐渐似乎也有了怒意。 “还不够?” 白璐下颌缩紧,“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 许辉似乎想笑,可试了几次都笑不出来,最后不由自主地化成了哽咽。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白璐?” 手脚发凉。 他之前也唤过她许多次,可她却敏感地察觉,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许辉。” “你说。” 他干干脆脆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亦或是解释。 白璐被他这样的姿态唤醒,站直身体,看着他。 “没什么。” “没什么?” 静了几秒,白璐又开口:“没什么……” 许辉慢慢从沙发里站起身。 他好像瘦了,才几天的功夫。 “白璐……” 他只叫了一个名字,声线就忍不住颤抖。 听不出是委屈,是伤心,还是愤怒。 “你不能这样。” “怎样?” 许辉上下唇互碰,连番几次。 他因为白璐的反问大口吸气。 “怎样?”许辉指着白璐,声音提高时,哑了的嗓子更明显了。 “你还问我怎样?你这个时候还跟我装?” 入冬,到底有些冷,白璐抬手臂,抱住自己。 与许辉对视。 许辉还指着她 ,他憔悴的脸更为清晰。“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白璐嘴抿成一条线,也在固执地坚守什么。 许辉好像一块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玻璃,点着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 “好,那你跟我道个歉,我就当没发生过……” 白璐依旧安静。 许辉忽然嘶哑大吼,“你他妈给我道个歉——!你之前不是很会说对不起么!怎么现在不会了!?怎么该说的时候就不说了!” 白璐手指无意识地绷紧,“我为什么道歉,你道过歉么。” 许辉平静地看着她。“我对你,没有需要道歉的。”他犹自嘴硬着,“其他人我不管,跟我没关系!” 白璐背起包,转身就走。 许辉自然不会放她走,他的力气又回来了。 他们纠缠在门口,许辉按紧门,把她顶在中间。 “我对你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白璐试图推开他,“那别人对你好不好?你是不是也知道?” “我不管!”许辉有点歇斯底里,“你是我找的,我找的!别人我不管,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他妈就算对他们再差,你先想的也应该是我!” 白璐知道推不开,索性也不费力了。 她轻轻地看着他。 “不是你找的我,是‘我让你’找的我。” 许辉粗粗的呼吸落在她脸颊前,发丝颤动。 她下巴微抬,“让开吧。” 声音很低,但没有余地。 “好、好……你不想道歉,那现在先不道歉。”许辉到底退让了,“我们说其他的。” 白璐的呼吸也快了。 “没什么其他的了。” “有……” “没了。” 许辉固执地大喊,“我说有!怎么可能没有!” 白璐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许辉。 “真的没了,我来就是说这个的。” 许辉咬牙:“不行。” 白璐试图在狭隘的空间里转动身体,又听见了他的哽咽。 距离太近了。 眼泪好像直接摔碎在她的心上。 他又变得软弱了。 “我只想了一个将 来……白璐。” 她没法开口。 许辉忽然冷笑一声,“你要替朋友报复我,至少也要看到成效再走。” 白璐看着他,“现在就是了。” 于是冷笑也维持不住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许辉低着头。 “我爸刚给我打完电话……你至少别在今天……” 白璐:“我今天留下,明天就会再留。” “那就留啊!” 白璐缓缓摇头,“许辉,我不是因为要留下才来的。”说着,又道,“今天不是,当初也不是。” 许辉没有说话,白璐接着道:“但我也没想过会是现在这样。”她看向沙发,那里有一个纸袋。 “那是你送过我的所有东西,单据都在里面,能退的都退了吧。” 她的目光转回的时候,刚好跟他看在一起。 静了很久,许辉松开手。 他似乎是认了。 认了现下这种对他来说并不是很陌生的感觉。 “那我最后问你……”他慢慢站直身体,声音因为刚刚的大吼,有些脱力。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我么?” “不。” 许辉笑了,揉了揉脖子,他一整晚,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如此笃定。 “白璐,你骗——” “是不告诉你。” 笑容凝住一瞬,而后慢慢化了。 她转身开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想说一句别哭了。 心里一根线拉着,到底没有说出口。 冷风大雨,霜花初雪。 我全都留在这里。 “……许辉,再见了。” 第二十八章 从楼道里出来,白璐干站了一会,似乎被单元门圈出的画面吸引了。 四四方方,好像一幅图画。 画里有青天枯树,白雪枝桠。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鼻尖就开始湿润了。 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也缺少色泽。可比起那个房间,外面的世界依旧斑斓。 白璐低着头,走进雪中,呼吸冷冰的空气。 走在路上,头脑空白。 时间才是下午,可她总觉得好像一天都过完了。 马路上的车辆来来回回,鸣笛似乎都比平日急躁,声音尖锐。 一直到迈进校园的一刻,白璐才感觉步伐踏实起来。 天气不好,校园里没什么人,白璐闷着头往宿舍楼走。 下午不想看书了,她想睡觉,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一想到舒适的床,白璐心里得到莫名的安慰,脚下的步伐也变快了。 她在宿舍楼门口停住脚步。 那里站着一个人。 因为此时的校园比往日孤寂,所以这个人显得格外明显。 白璐停顿一刻,接着往前走。 吴瀚文很难得的没有穿校服,他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可背后还是那个硕大的书包。 可能是天气寒冷的原因,他围了一个大大的围巾,蒙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半个鼻梁,和银色的镜片。 她并没有在他身边停留,步子迈过去,人就要往楼里走。 “白璐。”吴瀚文叫住她。 白璐站住脚,慢慢回头,“嗯?” 吴瀚文手放在身体两侧,指尖微曲。 “我在等你。” 天冷,说话都有雾气。 吴瀚文看着白璐,“你去找他了?” “嗯。”白璐看着他,冷笑一声。“你不是也去了。” 吴瀚文顿了一顿,然后背挺直。“是,我去了,我把你的事说了。” 白璐静静看着不说话。 吴瀚文刚要开口,白璐打断了他。“算了,不重要了。” 她的语气里有种衰败的感觉,吴瀚文几步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 “白璐。”他的语气稍稍有点急切,“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是真的怕你陷进去,这么关键的时候, 你不能跟他耗时间。” 白璐:“放开我。” 吴瀚文的手抓得很紧,“你不了解许辉,他这个人跟我们不一样,他真的会拖死你,他这个人——” 白璐忽然侧身,胳膊抡开,将吴瀚文的手打掉。 刮到吴瀚文的脸,厚厚的围巾落下,吴瀚文马上又给抬起来。 可白璐还是看见了。 “怎么回事?” “没事儿。” “你把围巾放下。” 吴瀚文摇头,“真没事,我现在不是跟你说这个。” “我让你放下。” “……” 白璐干脆自己上手,拉着围巾一角往下拽。 “哎哎……”围巾到底被白璐扯下去了,吴瀚文又手忙脚乱地捂住脸,结果胳膊也被白璐扯下去了。 “吴瀚文!” 瘦小枯干的小孩突然发飙,吴瀚文真的吓得定在当场。 伤得不算轻。 整个左侧的颧骨都紫了,微微肿胀,嘴角带着猩红。 吴瀚文被白璐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拿手去挡。 “是他打的?”白璐说。 吴瀚文嗯了一声,摸了摸嘴角,还是很疼,小声说:“下手太狠了……” 抬眼,白璐还看着他,吴瀚文说:“也不怪他……” 他凝视白璐,一张凄凄惨惨戚戚的脸上一点懊恼后悔的表情也没有。 “你不了解许辉。”吴瀚文接着刚刚的话说下去,正色道。 “他跟我们不一样。以前有女生喜欢他,喜欢的跟疯了一样,你知道他初三玩得最厉害的时候,同一时间交了四个女朋友,看着她们闹。最后两个背处分,一个转学,一个彻底不念了。” 白璐看向一旁,吴瀚文低声说:“他这个人就像泥潭,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会给人好影响。” 白璐低下头,吴瀚文的声音也变得更低。 “你怪我也好,觉得我多管闲事也好,反正、反正……” 半天说不出来,白璐侧目看他,“反正什么?” 吴瀚文一吸气,脱口而出。 “反正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我一样说。”他咬咬牙,“恶人我当好了。” 白璐轻笑一声,“跟你有什 么关系,事情都是我做的。” 文弱书生,脸上挂着彩,眼神却异常坚定。 寒冷无形中催化了沉默,吴瀚文的气势也渐渐消减。 “白璐,你是不是……” “我不怪你。”白璐开口,声音很轻,好像连生气都提不起兴致。 吴瀚文:“我……” “真的不怪。”白璐眼睛看着地面,说,“只不过……” “不过什么?” 又静了一会,白璐淡淡地说: “本来想着断掉就算了,没想让他知道那么多。” 吴瀚文看着她,白璐自言自语地说:“你说的对,他就像块泥地……” “白璐……” 白璐抬起头,又看见吴瀚文的花脸,提起精神问:“因为这个白天没来上学?” 吴瀚文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妈要吓死了,一直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小心磕的,她不信,还说要来学校问,我今早一直安抚她来着。” “上药没?” “上了。”吴瀚文说,“不要紧。” 白璐点点头,看着吴瀚文说:“对不起,牵扯你进来。” “没,我自己要做的。”吴瀚文欲言又止,“其实也有点害怕,一直、一直觉得你会生气。因为昨晚许辉就像——” “好了。” 白璐打断了他,“不提他了。” 吴瀚文微微一愣,他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出一种无形的坚持,他又看向她的眼睛,进而察觉到更加明显的拒绝。 吴瀚文愣了一瞬后便明白,她是在心里与许辉划清界限了。 白璐清楚高三时期的重要性。 或许她也感受过来自许辉的吸引,但是最后一刻,她还是强迫自己放弃了。 白璐与其他喜欢上许辉的女生不同。 吴瀚文在心底想着。 她比她们聪明。 越聪明,越自私。 白璐说:“我上楼了,你早点回家吧,拿冰敷一下,能好的快一点。” 吴瀚文把书包往上背背,“我去图书馆,你去休息吧。这几天休息得不好吧,脸色都不好看了。” 与吴瀚文告别,回到空空的宿舍,白璐栽倒在床。 与被子贴合的一 刻,白璐心想,她再不要离开床了,干脆晚饭也不吃算了。 浑身没力。 被抽干了一样。 周一吴瀚文来学校的时候同学们纷纷吓了一跳。 李思毅直接拍案而起。 “谁!?”小眼睛瞪着,李思毅愤怒地说,“谁为民除害,替广大群众出了这口恶气!我要送锦旗!” 吴瀚文一笑,扯到嘴角伤口。 “你滚啊。” 白璐闷头做题。 期中成绩下来,白璐的名次在整个年级降了近四十名。 拿到试卷的时候,白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课堂上包老师点名了几个成绩退步的学生,白璐不出意外地身在其列。 “离高考还有多久,你们自己也清楚。”包老师的声音也随着空气慢慢变冷,他指着墙上的牌子,在讲台上使劲拍了一下桌案。 “不清楚的就自己抬头看看!” 压力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 放学后白璐没有马上走,吴瀚文也留了下来。他捏着笔,指尖轻盈,转了一圈又一圈,语气放松地说:“没事,别太在意。” 白璐转头,“你上次可不是这个态度。” 吴瀚文一梗,随后道:“现在不一样了嘛。” 白璐收拾书包,吴瀚文手里的笔越转越快,最后啪叽落到桌面上。 “那个……”白璐收拾好书包后,吴瀚文终于开口说,“下次有空的时候跟我去图书馆吧。” 白璐转身,吴瀚文仰仰头。 “你只要不分心,我保证下次考试你成绩追上来。” 他说得很简单,语气却比班主任还坚定。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自信而锐利,只要在他们熟悉的领域里。 “行。”白璐答应他,“谢谢你。” 她还是有点恍惚,肩膀被拍了一下,吴瀚文又说:“别担心。” 他看出她难得的忧虑,兴致勃勃地提供帮助。 白璐的手机一直关机,一周之后,她偶然打开,里面有几十条未读短信,是孙玉河一周之内发来的。 “小白兔,你跟许辉怎么了?” “许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手机也不接。” “你俩吵架了?” “ 你怎么也不接电话?” “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个话。我昨天去找许辉,他那是受什么刺激了?” “你们碰见什么事了?你多体谅他一点行不行,他现在谁都不见,你劝劝他。” “……” 最后两条是今天发来的,比之前都要长一点。 “我见到许辉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你不能就这样扔他在这不管。他状态很不好,比初中那个时候还差,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现在又这样了。我之前跟你说了他这人有时候是有点自我,但他对你是真心的,我能看出来,你们就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后想了多远……而且,你跟他,跟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就一点快乐都没有么?他说你们结束了,我不信,不管什么错,你原谅他一次行不行?” 白璐重新关掉手机,坐在桌前做题。 寝室很静,空着的床位早就报了上去,但是一直没有人搬进来。 白璐写着写着,笔尖停了。 背紧紧的,手也紧紧的。 片刻之后,笔又动起来。 第二十九章 吴瀚文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白璐也领教了学霸的战斗能力。 吴瀚文的头脑清醒,对于如何复习和梳理高中三年的知识点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话讲,那叫“节奏”。 白璐的手机自从上次关机以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简单的日子,时间变得快了起来。 真正入冬了。 地上的雪一天比一天厚,吸收天地声音,处在市中心的校园寂静一片。 吴瀚文的学习方法十分奏效,白璐的成绩稳步提升,她不时地请他去食堂吃顿饭,吴瀚文欣然接受。 “谢谢你帮我。” “你跟我说什么谢。” 外面飘着雪,图书馆里自习的学生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在有空调的位置下面。吴瀚文和白璐并排坐着,旁边就是窗户,窗外茫茫一片。 “慢慢来,你的基础没问题,系统深化一下就好了。” 白璐点头,吴瀚文撑着手肘,问她:“想考哪决定了没有?” “还没。” “眼看就期末了,下学期开始就是彻底地冲刺了。” 白璐侧过头,“没有就是没有呀……” 她轻轻的声音,一脸坦然的表情,吴瀚文咳一咳,淡定地说:“那什么,我觉得吧,你看,上海是个大城市……” 白璐挑挑眉,吴瀚文马上话锋一转,“行行,不说了,我知道你听烦了。” 白璐:“讲了二百遍了。” “绝对没有,说话要凭良心。” “二十遍有了吧。” 吴瀚文一噎,随后无赖地说:“那就考虑一下呗。” 白璐的目光回到书本上。 “上海好学校多,但分数也高。” “考得上的。” 白璐侧目,“哦,上海交大?我就在梦里读读吧。” 吴瀚文咝了一声,用手点桌子,“这么没有信心呢!” “真的考不上。” “交大考不了也有其他的学校啊,你看上大啊,财经啊,东华啊……” 白璐无奈地说:“考不上的。” “怎么就考不——” “吴瀚文。” 声音止住,白璐收起书本,低声说:“我 去哪都无所谓。” 吴瀚文一愣,随即道:“为什么?” 白璐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收拾东西。 吴瀚文静了一会,也没有再往下问。 时光飞快,转眼间,一个学期结束了。 白璐对自己的期末成绩比较满意。 “绷成这样,年过得都不爽了。”包老师在前面布置假期作业的时候,李思毅在后面嘀咕。 六中考生的年假跟在职员工差不多,过完初七就结束。 除夕夜里,白璐跟着父母来到奶奶家。虽然都在同一个城市里,但是奶奶家比较偏远,加上平日爷爷奶奶喜欢出门,平均一个月左右才能见到一次面。 白璐的奶奶是四川人,下乡时期来到这边,与白璐的爷爷结婚。奶奶做饭很好吃,老人做的饭通常有一种厚重的口感,跟现学现卖的不同,跟餐厅酒店的也不同。 除夕夜,奶奶做了白璐最喜欢的八宝饭,出锅后,扣在盘子里,一圈一圈的,好看又美味。 “过完今年就要高考了,璐璐要加油呀。”除夕饭的第一杯酒,全家都在祝愿白璐高考能有好成绩。 白璐点头,“一定会加油的。” 爷爷奶奶年纪都不小了,但照样熬到跨年。 春晚主持人站成一排,开始倒数。 最后一声落下,舞台欢庆,钟声齐鸣,外面烟火飞扬。 手机也震了起来。 白璐的腿有一瞬间的打颤。 这种感觉隔得太久了。 不会是朋友,也不会是同学的新年祝福,还没有拿出手机,白璐已经感觉到了。 她拿着手机,来到阳台。 奶奶家是老楼,有向外的独立阳台,不过冬天,阳台一直关着,外面放着废弃的杂物,上面落了一层雪和灰尘。 阳台的门一拉开,冷风就吹进来,鞭炮的声音也更明显了。 手机还在震,白璐接通电话。 “喂?” 电话里长久的安静,白璐回头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客厅,忙着给朋友发短信,还没有注意到她来到阳台。 “有事么。”白璐一手揽着风,低着头。“许辉。” 她自己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念出他的名字,会是这样的感觉。 “我想见你…… ” 她的手在打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他。 “你喝酒了。” “白璐……”他醉得不知自己是谁。 白璐觉得他给她打电话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 他似梦似醒,“白璐……” “你身边有人么,孙玉河在么。”白璐低声说,“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白璐……” 他一直这样,不管白璐说什么,他只懵懵懂懂地喊她的名字,他听不清她的话。 她知道,如果醒着,他不会打来这个电话。 白璐静默,而后在他一声声的呼唤中,轻轻开口。 “许辉,新年快乐……” 礼花在头顶绽放,变幻着色彩,绚烂而短暂。 就如同你我的青葱年华,没时间看清,也来不及回味。 “还有,对不起……”白璐的头紧紧低着,用力攥着手机。“对不起,许辉……对不起……” 许辉依旧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片刻后,白璐挂断了电话。 “璐璐,来吃点酒酿圆子,奶奶刚刚热的。”妈妈在屋里喊,“哎呦你跑外面干嘛,着凉怎么办。” 白璐回到屋里,“我去看鞭炮。” “多大了还看鞭炮,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妈妈把碗端来,“吃点东西,热乎一下。” 年关过去,日子更加紧张。 “真正的战斗来了!” 高三组的老师们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眼神都跟正常人不一样了。 学习任务翻倍地加重,大家很快迎来第一次模拟考试。 而后便是百日誓师大会。 全校高三生都被拉到操场上,周围挂满了红旗和条幅,一人发了一条红带子,系在头上,上面写着必胜两字。 “这他妈的。”李思毅跟吴瀚文两人私下讨论,“跟邪教似的。” 吴瀚文手指头放到嘴边,“小点声、小点声……” 白璐在那天,最后一次收到许辉的消息。 准确地说,是孙玉河传来的消息。 消息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许辉去外地了,不回来了。” 她看到消息的时候,校长正在红旗台上大吼着口号,下面的同学声嘶力竭地跟 着叫嚷。 之前一直抱怨这像邪教集会的李思毅,是全班喊口号喊得最激烈的,用力到嘴都瓢了,眼睛眯成一条缝。 高三是一种状态,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状态。 真的太快了。 这一整年,做梦一样。 二次模拟,三次模拟…… 报名咨询,考前心理辅导…… 墙上计时板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 有人说,高考生就像是机器,背后有弦,一点一点地被拧紧,就等着最后那几天的释放。 绷得越紧的,释放时力量越大。 白璐的成绩在经过小小的爬坡后,慢慢趋于稳定。 家里也曾开过小会议,讨论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爸爸建议是学数理化一类。 “俗话说得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爸爸发言,“而且璐璐本来也是理科,也只能报这类的。” “谁说的。”妈妈不同意,“你那都老一套了,学那些物理化学的出来干什么?搞科研?反正我是不建议学化工,那身体都搞完了。” “那你说学什么?” “医生怎么样?” “那不还是跟药挂钩,跟化工差多少?还是听璐璐的吧。” 于是在外转了一圈,大权交回白璐手里。 “我学什么都行。” “没有爱好的?” 白璐想了想,“没……什么爱好吧。”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就一点爱好都没有呢。”、 “妈……” 白璐忽然插了一嘴,妈妈问:“怎么了?” 白璐想起不久前,从校园回家的路上,经过那条小巷时的情景。 忍冬含苞了。 依旧细腻,依旧脆弱,依旧只有那一家门口,安宁空寂。 白璐在瞬间产生了一种逃避的心理,她不想再见到这间房子。 “我想……考得远一点。”白璐低声说,“从小到大没有离家太远,我想大学时期锻炼一下。” 爸爸妈妈对这个提议均表示赞成。 “好啊,趁着年轻,多走走,爸妈支持。” 高考终于来了。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 天气 已经闷起来,人民教师也难得迷信,全部穿了耐克的衣服,一个个大对号在胸前挂着。 包建勋还在做最后的动员。 “记住!试卷拿到手里要先看一遍!心里有个数再答题,不差那一点时间!谁也不许提前交卷——!” 考场门口全是家长。 这个考场里基本都是重点高中的学生,六中分来了大半,一条主干道被家长自发地封起来了。 交警知道日子特殊,也没有太管。 不用考试的吴瀚文也来了,跟包老师站在一起。 人太多,白璐在进考场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爸爸也在人群中。 她朝他们挥了挥手,又无意间瞥到了吴瀚文。 吴瀚文站在高处,双臂举着,远远地朝她招手,见她看到了,顿了一下,然后两手四指合下,变成两个高举地大拇指。 白璐笑了笑,进到考场。 两天的考试时间。白璐觉得,或许是因为做了太多试卷的原因,导致答高考题时都有点精神麻木了。 尤其是最后一科英语,试卷作答飞快,没用多久考生都已经完成考试了。 可大家依旧记着老师的教诲,并没有提前交卷。 下午阳光温柔,晃得人睁不开眼。 最后几分钟,屋里开始躁动。 监考老师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行啊,你们终于要解放了。” 走廊里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响。 终于,铃声响起—— 十二年寒窗结束了。 第三十章 李思毅抱着吴瀚文哭天抢地。 “学委!学委啊——!” 吴瀚文推着他的脸,“我没死呢!” 好多学生在校园门口抱在一起,有不少父母甚至买了鲜花,迎接完成考试的孩子。 考场外围混乱不堪,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包建勋还没有从高考的余温中缓过劲来,在人群里扯着脖子喊:“别挤!九班的学生都上这边来——!” 白璐手脚慢,收拾东西收拾了半天,是最后几个出考场的。 一出来,就被门口的阵势吓到了。 “白璐——!” 有人喊她,白璐看到在角落里蹦高的吴瀚文,他高举双手,“这边这边!” 白璐走过去,吴瀚文在外面等了一天,浑身都是汗。 “怎么样?”他问道。 “正常发挥。” 旁边的物理老师听见,点评道:“正常发挥就行!就怕一紧张连平时水平都没发挥出来。” 吴瀚文对物理老师笑了笑,白璐说:“我得走了,我妈还等我呢。” 吴瀚文四处看了看,“阿姨在哪呢?” “在外面,里面太挤了,我没让她进来。” 正说着,身后又传来包建勋的声音。这两天功夫过去,包建勋的嗓子跟磨了一层砂一样。 “九班的同学们注意一下!过两天到学校来对答案!回家之后别忙着玩,把答案在脑子里过一遍,不行的就往纸上写一写!行了,散了吧!” 学生乌拉拉地走开,白璐对吴瀚文说:“那我先走了。” “哎。”吴瀚文拉住白璐的胳膊,“那个,手机别忘了开着。” “干嘛?” “不干嘛……”吴瀚文挠挠脑袋,“就、就聊聊天呗。” 白璐摆摆手,“再见。” 完成高考的确激动,但是更多的是疲惫,白璐回家后睡了整整一下午,太阳落山之际,才睁开眼睛。 头有点晕,天花板好似都比平日低了,压着人透不过气。 很快,□□出炉了。 同学们再一次去学校,这回大家都没有穿校服,校园里花花绿绿,一片七彩景象。 叶又绿了,花再开了,风吹在脸上,温柔又轻盈。 包建勋经过几天的休息,精神也趋于稳 定,手里拿着□□,镇定着语气说:“等会把答案发给你们,别互相讨论,先把自己的对完。头脑要保持清醒,最后一哆嗦了,千万不要乱,听见没?” “听见了!” 吴瀚文坐在白璐身边,说:“你答案都记下来没?” “嗯。”白璐把几块大橡皮放到桌子上。 这是高考记答案的通用方法。 对答案很快。其实高三生在经过一年的磨练之后,对于分数有着独特的敏锐性,大多数人在考完的一刻就已经基本摸清楚自己的分数了。 “跟我估计的差不多。”白璐放下笔,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吴瀚文。“六百一吧。” “不错不错。”吴瀚文在一边帮忙出主意,“报哪个学校定下来了么?”他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大本子,推推眼镜,“我帮你看了一下,你这个分数的话,北京化工、中国传媒、大连理工都能报,还有一些学校,主要看你偏向什么类的专业,跟父母研究过么?” “今天回去研究。” 高考之后,紧绷的弦抻开,大家忽然变得有些懒散了。 白璐跟父母讨论了几天,最后敲定了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吴瀚文步步跟进。 “去哪儿?” “杭州。” 吴瀚文愣了愣,然后有点激动,“等、你等等。” 闷头去按手机,过了一会抬起头,看着白璐,“上杭高铁一个小时。” 白璐:“是么,没坐过。” 吴瀚文深吸一口气,脸上忍不住地涨红,“时来运转,都是好事呢……” 白璐的成绩比这个专业平均分数高出不少,录取是稳稳当当的。 一切落定之后,夏日更为漫长了。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项任务到来,谢师宴。 包建勋兢兢业业带了班级三年,万事以学业为中心,对任何会影响班级成绩的风吹草动均采取严酷态度,有时候甚至让人感觉到一点神经质和不近人情。 就算是高考结束之后,他那条坚实的粗筋也没有完全扭过来。 “谢师宴别太夸张了啊,一切从简。” 班委没有听从包老师的要求,最后选了一家海鲜行。 时间安排在中午。 “你早点来呗。”吴瀚文跟白璐说。 “早去干什么?” “点菜。”吴瀚文拍拍胸脯,“任务落在我头上了,你来帮忙看一看。” 白璐提前一个小时到饭店,跟着吴瀚文点菜。 高考之后,班里的男生一瞬间撒了欢,据吴瀚文说,男生们最近几天基本天天泡网吧,包一排位置,玩到昏天黑地。 “还有去游戏厅的,哈哈,你知道吗,方小川居然还会玩游戏机,在学校蔫得跟什么一样,瞒得可真紧。” 白璐有点惊讶,方小川是物理课代表,跟吴瀚文一样的文弱书生,没想到会喜欢玩游戏机。 “我看他打格斗游戏还蛮厉害的。”吴瀚文指着一条鱼,服务员捞起称重。“人不可貌相啊……” 服务员拿鱼过来,“三斤半。” 白璐伸手,在鱼身上戳了戳,说:“是呢……” 中午十一点半,同学陆陆续续来到酒店,菜早已经点好,男生们叫嚷着要上酒。 包建勋出声制止,但没好使,一箱啤酒被悄无声息地抬上来。 “行啊,我现在说话不管用了。”包建勋指着几个学生,眼睛照样瞪,可自己都觉得没有力度。 “算了,最后一天了,喝点就喝点吧。” 有好事的男同学把女生的酒杯也满上了。 “来来来,别矜持了,都上大学了还这么蔫怎么办?” 白璐面前的酒杯同样被满上了,吴瀚文凑过来,偷偷跟她说:“喝不了就不喝,等会我给你换成冰红茶。” 白璐:“没事。” “来来来,举杯了啊!”班长站起来,对两桌人同时喊道,“感谢我们可亲可爱的包建勋老师三年来的悉心教导!在教授我们知识的同时,同样告诉我们怎么做人——”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班长年纪轻轻地就搞得这么官腔,这以后上了大学可怎么办。” 班长洋洋洒洒的五分钟发言结束,班主任包建勋站了起来。 “现在高考结束了,你们也放羊了,但是还是要记着不能松得太厉害,尤其是要注意安全。我听说有人一考完试就去游戏厅了,有没有这回事?” 眼睛一斜,余威犹在,男生们纷纷扭头。 包建勋又说:“你们要记住,高考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绝对不是结束!有太多的学生一过高考就开始懈怠,大一大二不好好学习,天天玩游戏逃课 ,等到最后毕业了才发现什么都没学到。大学才是真正至关重要,决定你们未来命运的时期!” 学生们完全不当回事,未来怎么样,谁管,瞻前顾后的从来不是年轻人。 “吃饭啦老师!!!开饭啦!” 包老师严肃的发言还没结束,一群同学已经在喊着,“饿死了啊——!” 包老师也知道他们听不进去,“行了,吃饭吧。” 一声开饭,桌子上筷子翻飞。 吃着吃着,气氛慢慢活跃,男生女生也聊开了,一桌子的人轮番去灌包建勋酒。 包老师也知道这是最后的相聚,也比往常放得开了,来者不拒,谁来敬酒都接着。 轮到白璐,端着酒准备过去,吴瀚文拉住她,看着慢慢一杯酒,“行吗?” 白璐拨开他,朝着包建勋走过去。 “老师,我敬你一杯。” “哎。”包建勋三四瓶酒下肚了,脸上涨红。 白璐跟包建勋碰杯,然后一仰头,一杯酒下肚,竟然比呲牙咧嘴的包建勋轻松多了。 “呀,行啊。”包建勋惊讶,啧啧称赞,“真是看不出来啊。”之后又顿了顿,包建勋抬手指了指白璐,果断地说:“你聪明,脑子够用的。” 白璐腼腆地笑了,跟包建勋鞠躬道谢,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 喝了酒,气氛都不一样了。 有的男生点了烟,包建勋嗷嗷地叫唤。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抽烟!” “没在学校抽!” “再撒谎!?” “抽了没几次——!” 同学们哈哈大笑。 三巡过后,包建勋终于醉了。不止他,好多人都醉了。 他们没有沉迷于酒精,那是一种状态性的迷醉,比酒更甚。 包建勋喝得敞心露怀,不顾形象,拿着酒杯站起来,发言也有点混乱了。 “我带了你们三年!”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用力地说:“我自认为我上心了!我负责任了!所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能坦坦荡荡地跟你们吃饭喝酒!我能坦坦荡荡地跟你们讲未来!很多人都说人最美好的日子是在大学,我说不是!是高中!十七八岁才是真正的美好!你们奋斗努力难过挣扎!什么都不添加,你们这辈子最干净、最纯粹的感 情都放在这里了!” 迷乱的午后,醉了的老师使劲拍了一下桌子,然后抬起手,不知指着什么方向。 “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挥洒过汗水!但不是所有人,都尽其所能、彻彻底底地努力了!现在你们回头看看,告诉我!高中三年里,你们有遗憾吗——!?” 两桌的学生几乎毫无迟疑,异口同声地大喊: “有!” 餐厅所有的服务员和食客都看过来。 他们声音很大,但没有人忍心打断。 包建勋还嫌不够一样,使劲地扯脖子吼着: “你们有遗憾吗!?” “有——!!” 多少学生眼泛泪花。 没法细究,在这青涩混沌的时刻—— 想不起为了什么事,也想不起为了什么人。 只是你一提到遗憾,我就眼泪顿下。 心比脑子快了一步,也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李思毅在对面的凳子里哭得差点晕过去,吴瀚文紧着帮他拍后背,一边安慰着。 白璐在嘈杂的声音中低下头,攥着手指。 花迎风,鸟飞扬。 时光转瞬即逝。 —————全文完————— 第三十一章 天朗气清,艳阳高照。 时间不算早,但整栋楼还是安安静静。 细细听的话,隐约能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慢慢拐进五楼过道。 说是五楼,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六楼,真正的一楼是宿管阿姨的地盘。 “□□裸的欺骗!” 当初第一天报到的时候,来到寝室,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一个女生愤愤地抱怨楼层的问题。 脚步声停在一个房间前,门上挂着517的字样。 拿出钥匙,为了不吵醒里面的人,轻轻地拧动。 屋里昏昏暗暗,窗帘也没有拉开,屋里有一股睡觉独有的氛围,地上的拖鞋乱放,衣服堆在椅子上。 关好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站到离门最近的一张床下面,踮起脚拍上面的床铺。 “喂……喂……” 被子里老大的一坨,慢悠悠地翻了个过,如同会移动的山峦。 “起床了……”声音还在叫着。 山峦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又没动静了。 把桌子上的东西拿过来,袋子拨开一些,举到上面。 山峦抽抽着鼻子过来,脑袋终于在被子里露出了头,声音依旧软弱,但内容已经有力。 “哎呦我操……煎饼啊……” 伸手就要过来拿,煎饼离远了些。 “快起床。” 长叹一口气,山峦一个打挺坐了起来,看一眼手表,底气十足地喊: “来来来!别睡了都!一天天的是想怎么的……老三!”一声暴喝,还嫌不够,手里抄着身边一只沙皮狗玩偶,抄着对面的床上就扔过去。 天天扔,准头足够,对面还挂着蚊帐呢,硬生生是从两个小开门中间的夹缝里把狗扔进去了。 砸在熟睡的人脸上。 “要死啊……” 山峦一边穿裤子一边吼,“快快快,今天有点晚了。” 经过一番折腾,山峦从上铺下来,把煎饼抢来,香喷喷地吃着,一边说:“寝室长,估计我这大学念完,回忆里除了你买的煎饼,基本啥啥不剩了。” 白璐看了看表,说:“快点收拾,早自习要迟到了。” 剩下两个人也起床了,三个女孩子在厕所里挤来挤去抢地方,打闹嬉笑。白璐把窗帘 拉开,一瞬间阳光照入,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楼下是一块巨大的草坪,有修草工正在剪草,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和浓浓的草腥味。 已经有学生走在去教学区的路上,嘴里咬饼的,手里拿豆浆饮料的,比比皆是。 白璐很快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就像她已经完全适应了南方的生活一样。 大一刚刚来报到的时候,她曾被南方的天气震慑。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刚到杭州时,白璐却对这句话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夏天太热,阳光太足,晚上太潮。 记得军训的时候,宿舍没有空调,她晚上躺在床上,睡二十分钟就要拿纸巾擦了一次汗。尤其是下巴的地方,半夜想来一摸全都是水。 学校为了方便寝室同学沟通,尽量安排家近的同学住在一个寝室,结果全班加上白璐满打满算四个北方女生,全部归在517寝室里。 不止白璐,其他三个小姑娘一开始来到杭州也万分不适应,没半个月,感冒的感冒,湿疹的湿疹。皮姐说她成年之后体重唯一一次下六十五公斤,就是开学那会。 好在,随着日子慢慢推移,大家都适应了。 时间是万能的。 最先从厕所出来的就是刚刚吃了煎饼的那位,曹妍,山东人,体格健硕,双眼有神,因为酷爱沙皮狗,又被朋友称为皮姐。 后面两个是老三和老幺,一个来自哈尔滨,一个来自北京。 全寝室最瘦小的白璐,反而是年龄最大的,虚长皮姐一个月有余。 七点半,准时出门,皮姐一个煎饼下肚还觉得不够,又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买了一盒煎饺。 “都大三了上他个毛线的早自习啊……”四个人排成排走,老三半睡半醒地抱怨。 皮姐嘴巴流油,“谁说不是呢。” 旁边的小学弟对皮姐的膀大腰圆和平底拖鞋吓到了,偷偷瞄了一眼,皮姐嘴里咬着煎饺,转过头。 “往哪看呢?” 小学弟哆哆嗦嗦地转了回去。 “哈哈哈哈!” 笑声爽朗又豪放。 大三,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褪去刚刚上大学的稚嫩,也还没感受到实习工作的巨大压力,堪称赋闲人员。 事事通,事事松,彻头彻尾的 老江湖做派。 自习课不让吃东西,皮姐在进门前噎进去最后一个饺子,油乎乎的袋子扔进垃圾桶。 进屋的时候班长黄心莹正准备点名,看见她们四人,赶紧招手。 “快快快,马上要点名了。” 黄心莹人白净,圆脸盘,长相甜美,一为你着急的时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张大。 皮姐不经意地白了一眼,四个人坐到后面的座位上。 “装他妈个什么清纯。”皮姐低声嗤道。 白璐坐在她身边,把书本拿出来,“小点声。” 皮姐哼了一声,趴桌子上睡觉。 除了白璐意外,整个寝室跟黄心莹都有仇——说是仇,最多也就是看着厌烦,不至于到撕破脸的程度。 起因是老幺的一次志愿者经历。 大二那年杭州举行全国性的大型运动会,在各个高校挑选志愿者,白璐从不参加这些活动,皮姐懒得要死,老三忙着谈恋爱,只有老幺为了加学分去了。 当时班里一共选上两个人,还有一个就是黄心莹。 黄心莹跟谁都笑呵呵,性格外向,讨人喜欢,起初老幺跟黄心莹在一起觉得挺开心,但等后来时间久了,不对劲的地方就多了。 首先黄心莹总是隔三差五地请假。 老幺觉得她是班长,学校的事情多,就一直帮她顶班,没有在意。后来志愿者工作太多的时候,没有办法,黄心莹才回来帮忙。 早上去食堂吃饭,刷卡从来都是老幺刷,黄心莹天天跟老幺勾肩搭背大大咧咧,就是从来不提还钱的事情。 老幺脸皮薄,也觉得自己不好斤斤计较。 最后一次志愿者活动结束,黄心莹叫着一个播音系的男生,跟老幺一起吃饭,在校门口的重庆火锅店,黄心莹点菜,点了四百多块钱,剩了一桌子没吃完。 最后老幺请客,黄心莹说她家那边都是这样的,你请一次,下次换我请。 可惜老幺一直没等到黄心莹请客的时候。 老幺脾气好,自己在外面的事情从来不说,后来大二下学期期末的时候,有一天皮姐从外面回来,嘀咕着说什么,大家一问之下才知道,黄心莹跟皮姐一起从机场打车回学校,车费一块多块都是皮姐拿的,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见黄心莹还钱。 老幺这时候跟皮姐说了之前的事情,三人顿时同 仇敌忾。皮姐横刀立马,捏着自己的沙皮狗玩偶,嘴撇到耳根子。 “他妈的!还真是逮便宜不占王八蛋!我他妈还以为是她忘了,这个碧池!一天天装得人模狗样的,我今天非要让全班看看她什么嘴脸!” 当场就要上楼,黄心莹住在六楼的寝室。 还是白璐拦了下来。 “现在才大二,她是班长,跟老师导员的关系都很不错,不好直接撕破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给她发条短信,私下催她还了就行了。” “我他妈——” “皮姐。” 白璐是寝室长,也是整个寝室年龄最大的,说话多少有点分量。 这事就这么算了,但黄心莹也从此被划进了517寝室黑名单。 点完了名,团支书走到前面,说了一下模块课报名的事情。 “还没报名的同学快点报了,其他班级的都已经上交了。” 白璐是传媒专业,模块课要选修其他专业的课程,可供选择的有不少,517寝室四个人打算报同一个课程,到时候相互也有个照应。 早自习下课之际,白璐找到团支书,把她寝室四个人都报到数字媒体艺术的模块课里。 “哎呦,你可真是赶巧了,最后四个名额了。”团支书把白璐寝室的人名字写上。 白璐正低着头看,忽然感觉身上一重。 “璐璐!”她转头,黄心莹抱住她,又对团支书说:“小风风我们的名字写了没有?” 黄心莹一低头,啊了一声,有点着急地看着团支书,“我不是说之前给我和杨婷留两个数艺的模块课名额么,你忘啦。” 团支书张张嘴,“啊……你之前不是说不一定么,我忘了。” “你就这么忘了。”黄心莹拿手指尖戳了戳团支书的额头。 团支书看了看白璐,“那怎么办?” 黄心莹抱着白璐摇,“璐璐……” 白璐抿抿嘴,“行,那我们四个一起换到广告吧。” “行行行。”团支书擦了白璐几人的名字,重新写到广告学下面。 回到寝室,白璐把这件事告诉了室友们,皮姐又要炸了。 捂着脑袋,“又是这个贱人,我这个血压……我这个头……” 白璐帮她按摩缓解,老幺在一边说:“算了吧,广告就广告吧。” 老三正在镜子前试唇彩,说:“室长,我可听学姐说过,广告学的模块课最后考试很麻烦的。不是笔试,要去外面自己找店铺,给人家拉关系做广告,大热天的烦死了。” 皮姐:“什么!?” 老幺打圆场:“反正报也报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去找店,咱们这是大学区,附近这么多店铺,吃的喝的玩的到处都是,很好找的。” 老三扣上唇彩,定论道:“得了,就这样吧。下午没课,我要去约会了,姐几个怎么定?” 老幺:“我去一下社团,有彩排。” 皮姐:“我还没缓过来,头疼,睡觉。” 白璐揉了揉皮姐的脑袋,最后一个说:“我去自习室。” 第三十二章 又是一日清早,老三早上六点半跟白璐一起起了床。 “你怎么起这么早?”白璐悄声问。 “室长,你来——”老三声音更轻,悄悄把白璐叫过去,低头在她耳边说:“我今天要出门,上课的时候你帮我点下到好不?” 白璐扭头看她,“怎么又出去?” 老三推推她,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大刘来了呀。” 白璐:“他前几天不是还削发明志来着。” 老三的男朋友是隔壁艺术院校的学生,因为体格十分庞大,被老三喊作大刘,也是三年级。搞艺术的一般文化成绩都不怎么样,大刘大三了英语四级还没过,今年开学的时候据说家里给下了死指标,不过四级断生活费。 前几天大刘请全寝室的人吃饭,饭桌上喝了酒,大刘情绪激动,说是要让大家给做个见证,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拿剪子把自己留了三年的头发给剪了。 一周不到,又原形毕露了。 “看书也得劳逸结合。”老三毫不在意,收拾妥当后拍拍白璐肩膀,“室长,全靠你了。” 好在今天课程不多,上午一节下午一节,上午的还是两个班级一起上的大课,老师在前面点名,白璐帮着老三顺利过关。 “哎呦……不管看几次都觉得神奇,你怎么就这么淡定呢。”皮姐支着胳膊肘,侧脸看着白璐,还是纳闷。“今天帮同学点到的成功率还是维持在百分之百的高水平线上,室长就是室长,牛逼。” 白璐笑笑,小声说:“别开玩笑。” 中午老幺提前回宿舍,白璐跟皮姐去食堂吃饭。 “也不知道老三跟大刘在哪呢。”皮姐饭量惊人,打了满满一盘子的荤菜,“不至于光天化日的就生命大和谐了吧。” 白璐坐在皮姐对面,抬眼瞄了她一眼,“吃饭。” 皮姐撇撇嘴,又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哟,老三的。” 接了电话,嗯嗯啊啊地聊了几句,放下了。 “得,猜猜什么消息。”皮姐问。 白璐:“不知道。” 皮姐甩甩手机,“让我送钱去!” 白璐从饭菜里抬起头,“送钱?” 临时来了活,皮姐紧着扒拉两口饭,“啊,说是玩得太入戏了,没注意,钱花光了,现在还差两瓶酒钱。” 白璐皱眉,“大中午就喝酒?” “谁知道了。” “你去把人带回来吧,喝了酒就别留外面了。” “您就甭操心了,等着吧,我马上把人领回来。这大刘也不行啊,膀大腰圆的屁钱也没有,吃个饭都交不起。”抹了抹嘴,皮姐站起来,“室长下午的课帮我俩占个座啊。” 白璐应下。 下午,皮姐踩着上课铃声奔入教室。 “天啊——累死我了可!”皮姐一脑瓜的汗,因为跑步赶路,脸上红扑扑的。 “老三呢?” “别提,不回来!”皮姐敦厚的嘴唇抿到一起,“玩疯了!” “在哪儿?” “一家新开的清吧。”皮姐说,“好像才开半个月,在广场后面的大厦里,十一层和十二层,两楼,桌游水吧住宿都有。” 皮姐凑过来小声跟白璐说:“跟我借了两百。我看这是直接要睡的节奏,室长你说说这青天白日的——”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管什么,大热天的你不怕上火么。” 老教授慢慢悠悠地来到课堂,推推眼镜腿,也不点名,直接开始上课。 下午白璐照例去自习室,皮姐精神焕发地跟着她一起去了。 “我发现你在自习室也不是一直看书啊。”皮姐卧在参考书里,又转头去翻白璐手里的书,“净看一些杂书……认不认真学习。” 白璐拨开皮姐的手,又翻了一页。 皮姐又撑着脸,看着白璐说:“哎,室长。” 白璐目光未移,轻轻嗯了一声。 “你真不考研?” 白璐手上不停,说:“不考。” “为什么不考?” “一开始就没打算考,我不是很喜欢念书。” “那直接工作?” “嗯。” “去哪,回家还是留在这边?” “还不清楚……”白璐终于彻底分神,也看不进去了,合上书,趴在桌子上。“我睡一会,你看完的时候叫我。” “我靠你来自习室还睡觉啊!” 白璐已经进入养神状态,倒头闭眼,一语不发。 又在自习室待了两个多小时,皮姐把白璐弄醒,“吃吃吃吃吃饭去!” 提前去了食堂,不用排队,没一会功夫就吃完了饭,回宿舍后皮姐准备好零食,摆满桌子,然后打开电脑不动地方了。 大学寝室日常项目——男生打游戏,女生看韩剧。 一直到太阳落山,寝室门禁之时,老三才回来。 “这一身酒味啊!”皮姐没看见人,直接就拧着鼻子喊道。 “啊……”一声娇吟。 皮姐捏着两臂回头,“卖春啊!” 白璐和老幺也看过来。 老三全入无人之境一样,拎着包,转着圈地往屋里走。 “哎!别磕着!”皮姐拉开凳子,老三又转了回去,最后咣当一声贴在门上。 又是一声—— “啊……” “干什么到底!?” 老三手掌捂在胸口,慨然一叹。 “爽。” “毛病是不是?” 老三伸出手指头在皮姐面前晃了晃,“处女没有发言权。” 皮姐急脾气,上去就要抽她。老三闭上眼睛,似是无穷回味,“今儿真是……帅哥美酒相伴,好久没这么高兴。” 老幺忍不住笑了一声,皮姐嘘她,“哎呦,还帅哥……你让你家大刘照照镜子行不行,劳改犯一样,还帅哥。” “啧。”老三白了皮姐一眼,“谁说咱家大刘了。”说完感觉不对,又补充一句,“我家大刘也是帅哥。”她晃晃脑袋,接着说,“我说的是玩的时候那个老板。” “什么老板。” “那家清吧的老板呀。”老三一边说一边回味,“真的太帅了……还年轻,哎呦我去那白的,跟瓷人似的。” 皮姐不屑一顾,“什么玩意。” “真的。”老三眼珠子瞪大,指着皮姐,“你别不信邪,老讲究了。” 皮姐冲阳台抬抬下巴,“跟那群比呢?” 皮姐嘴里的“那群”,指的是正前方的那栋楼,与女生寝室隔了一片草地,是离女生宿舍最近的男生宿舍楼。 那栋楼住的是播音学院的学生。 白璐的学校播音是强学院,艺术招生特别严,里面的学生无一不是高挑大个,每天给自己打扮得油光锃亮,一张嘴就是标准的播音腔。 学校里谈恋爱的美女,有七成是跟了这栋楼的人。 可谁知皮姐一抬出播音楼,老三马上大嘴一歪,一脸看不上的样子。 抬手,挥舞着喷出两个字。 “没!配!” 皮姐:“……” “差远了。”老三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放下包,转向白璐,“室长,你了解我吧,我什么人?就算平时喜欢玩,但对钱还是有谱的。结果——”她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我今儿花个底朝天啊。” 白璐:“你怎么花的。” “就……”老三醉酒之中,支支吾吾,“就……就看他拿着酒,冲我笑了笑,问我要不要来一瓶,我就……” 皮姐:“你就缴械啦?” 老三嘎巴嘎巴嘴,“其实他也没给我推销,就是随口一问的感觉,但……哎,就他妈贼细腻,小眼神一瞥,说话声音也轻,那画面……得了,我就当看电影买票了。” “没用的东西!” 老三侧头,对皮姐说:“我不跟你说,周末带你去就知道了。” 皮姐:“行啊,你请客!” “自己掏钱!”转头又问白璐和老幺,“一起去呗。” 老幺不太好意思,“我没怎么去过这种……” “怕什么,清吧。”老三特地强调了一下“清”字,“正经地方!里面全是附近大学城的,热闹得很,你不是愁找不着对象么,去物色物色。” 老幺使劲点头,“行啊。” “室长呢?” “我不去了。”白璐说,“你们玩吧,周末要听防火宣讲,每个寝室都要派一个代表。” “呀,忘了……”老三挠挠脑袋,“那就……” “我去听宣讲,你们玩你们的。” 接下来几天寝室一直处在激烈的争论中。 争论双方主要是老三和皮姐。 皮姐抱着自己心爱的韩剧,为男女主角的感情经历痛哭流涕,一边损着老三,说她眼皮子浅,鼠目寸光。 老三各种不服,扯着脖子跟皮姐吵。 终于,混乱复杂的一周过去,周六当天,除了白璐,寝室剩下三个人手拉手肩并肩地离开宿舍。 白璐起的比平时晚了一点,听完宣讲之后吃午饭,然后去自习室看会书,回到宿舍五点多,还是空无一人。 白璐挑挑眉,心想看来又是玩开心了。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白璐在网上看网页的时候,门碰地一声被撞开。 白璐吓了一跳,鼠标险些扔出去。 转头,第一眼就是挡在门口体格健壮的皮姐。 她也喝了酒,脸上酡红,神色坚毅的如同跨雪山越草地的老红军。 手指前方,鼻孔放大。 “广告学模块课就选他家了!苍天作证,挡路者死!我要是拿不下来,天打五雷劈——!” 门还没关上,整层都在回响皮姐的声音。 “天打五雷劈——天打五雷劈——天打五雷劈——” 第三十三章 自从皮姐发了毒誓之后,一切就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 模块课如期开始,老师是广告学院的明星女教师,姓王,长相甜美,波浪长发,穿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来的第一堂课就讲了期末考试的内容。 “想必大家已经有所耳闻了啊,我们广告模块课的期末考试不是笔试模式,要同学们自己走出去。外面广场那么多店铺,基本都是做大学生生意的,你们找一家,把自己的宣传概念跟店家说清楚,拉店家的赞助进行实践活动,店铺不限,活动内容也不限。”王老师一边说一边帮学生举例。 “跟你们说啊,知不知道门口影城给咱们学校单独办的优惠卡,好多同学手里都有吧。那就是去年广告模块课一个组跟影城谈妥的,还有楼上的高档自助餐厅,也是我们的学生给宣传的。所以啊,你们记着别怕店大,别不敢干,只要你们肯想,就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啊,最后再说一点,期中的话是交策划书,期末以ppt形式进行成果展示,一组最多五人最少三人,今天起你们就可以着手干活了。” 白璐不经意地转头,看见身边皮姐烈火熊熊的双眸,好像恨不得吃了讲台一样。 “压力山大。” 下课后,517四个人走在一起,老三说:“你们听说没,好几个组要跟我们抢食。” 皮姐:“谁来也不好使。” “先下手为强?” “必须的。” 一齐转头看白璐。 “室长!” 白璐:“嗯?” 皮姐一胳膊把白璐揽过来,“你也出主意啊,都我们弄太慢了。” 白璐:“你们想做就跟他们老板说呗。” 皮姐思索,“怎么开口好呢。” 白璐被皮姐搂得有点呼吸困难,指着她的粗胳膊,“你就这么说吧,把他也夹在你的胳膊里,就说你不同意我就挤死你。” “哈哈哈哈!”皮姐松开白璐,还帮她捋了捋后背。 老三:“说真的,室长,拿个主意。” 白璐:“什么主意,你们要觉得突然开口太唐突,就先准备一个初步的策划案。” “还要策划案?” 白璐斜眼,“我怕到时候你看到人家就不会说话了。” 皮姐:“哈哈哈哈!” 老三一脸 不忍直视的样子,“完蛋玩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不过皮姐到底上心了。自从白璐那句话开始,一直到晚上,她都在念叨着策划案,连韩剧都顾不上看。 “你魔怔了。”老幺说。 白璐也劝她,“不要想太复杂的,可行性高点的。” “可行性……”皮姐横跨在凳子上,眉眼紧皱。“我发自肺腑地讲一句,我唯一能想到办法,就是给小老板的脸印在明信片上,逮谁发谁。” 老三一拍手。“我看行!” “……” 白璐忍不住了,笑出来,“嗯,你们弄吧,写个简单的方案,我等下去打印出来,你们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去一趟。” 皮姐拿出期末复习的架势,眼镜一戴,屁股一沉,一个下午就交待进去了。 “去吃饭么?” “别叫她啦,论文也不见她有这么大劲头。” “那等下给你带饭回来。” 皮姐补了一句:“再帮我买两个蛋挞!” 食堂吃完饭,白璐让老三把皮姐的份先带回去。 “我去给她买蛋挞。” “呦呵,她可真是功臣了哎。”老三拎着饭回去,老幺跟着白璐。 “室长我跟你去买,正好散散步。” 太阳落山,晚霞漫天。 “天气真好。”老幺挽着白璐。 白璐跟她闲聊,“你们社团的事情忙完了么?” “没啊,好多事情。过两个多月有个比赛,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排练。” 老幺参加的是一个动漫社团。她上学早,十七岁就上了大学,今年才十九,还有点小孩子的做派,喜欢看动画片,收集动漫画报。 “那很快了啊,你演什么角色?” “哪有角色啊,我上不了场的,我是负责准备道具的。”老幺不好意思地说。 “怪不得天天在宿舍里剪这个剪那——” 侧目一瞬,眼前一晃。 话也停了下来。 老幺还在等着,“怎么啦?小的东西我就拿回寝室做了,大的道具还得在工作室弄,要是……室长,室长?” 白璐被叫回神,“嗯?” “怎么了?”老幺看向白璐盯着的方向,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 “没什么……”声音太浅,被一声鸣笛盖住了。 “啊?” 白璐换成了摇头,拉着老幺接着往前走。 老幺很快忘记刚刚的插曲,兴致勃勃地接着讲社团的事情。 白璐默不作声地走着。 刚刚……那么一瞬间,在拐角的地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 他的朋友吧。 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孙…… 看错了吧。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忆着,很快走到奶茶店,买了几杯鲜奶茶和一盒蛋挞,打道回府。 皮姐的策划基本完成,晚上的时候全寝室的人一齐审核一番,删减了多余部分,又加了点材料,重新排版,白璐拿去打印。 最后日子定在了周五晚上,寝室四个人同行。 学校生活区对面是一家大型商业广场,跟杭州主市区的广场不同,这里更多是为大学生服务的小店铺,不管是饭店、服装店、电影院、酒吧……都比较平价。 在广场后身有一栋高楼,挂着酒店名牌,其实各层都已经出租出去。大部分做了旅店,也有的做了工作室。 这家清吧开业不久,但生意异常的好,手笔也不小,十一十二两层楼都租了下来,电梯听到十一层的时候,就隐约听见里面的喧闹声。 大厦只南侧出租,一层楼十几个房间,据皮姐说,楼上是短租住宿的,十一层是用来玩的。 大学附近总有这样的地方,能供班级聚会,自己做饭,开桌玩游戏。 看这个规模,这家清吧在整个大学城范围内,也算大的了。 有两间房间开着,不知道是哪所大学的学生,应该来了有一阵了,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叫嚷一声大于一声。 皮姐在房间门口探头往里看,说:“不认识……” 老三:“他们老板在么?” “好像不在,没看到。” “另外一个房间呢?” “我去看看,老三你去打听一下。”皮姐往里面走,白璐和老幺跟在后面。 到了另外的屋子门口,皮姐敲敲门,然后大大方方地进去。 过了一会,听见她的声音传来。 “哎,那位!来一下,有事说!” “ok啦,稍等。” 一个 男孩的声音。 白璐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男孩的声音在十几二十多岁间,变化得很快,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其实听不出什么。 那感觉从何而来呢。 或许还是因为,女人天生直觉。 白璐抬头,皮姐走出房间,没几秒钟后,跟出来一个人,跟前面的皮姐说说笑笑。 皮姐:“你们老板呢?” “找他干什么,跟我说不是一样。” “哎,重要的事情。” “那更得跟我说啦。” 两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那天并不是错觉。 白璐站在后侧,安静地看着前面孙玉河跟皮姐你一句我一句。 到底都是同龄人,共同语言多,孙玉河跟客人交谈轻车熟路。 “什么事啊这么重要,我牌才打——” 声音一定,目光也一定,孙玉河看向白璐的方向。 皮姐:“啥呀?” “……才打了一半,就出来了。”他也只定住一下,就接着往下说。只是声音比刚才小了一点,若有所思的样子。 “另外开个屋呗,有事说。啊对了……”皮姐指向白璐这边,给孙玉河介绍,“这是我们寝室的,老三老幺,你上次见过。”最后指向白璐,“这个你没见过,这是我们寝室长。” 白璐冲孙玉河点点头,低声道:“你好。” 孙玉河似是想笑,又扯不出好看的表情,最后干脆抹平了脸,点点头,“你好。”看向皮姐,“来这边吧。” 领着众人往里面的房间走,避开两个玩闹的屋子。 几个人跟着孙玉河来到一间更为开阔的房间,家具都搬走了,做成了一个小型的高层水吧,装修简约,放着轻音乐。 里面有几个客人,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喝东西聊天,一边看大学城的夜色。 孙玉河找了个大台子坐下,点了根烟。 “说吧,什么事?” 老三开口:“你们老板呢?” 皮姐接话:“对啊对啊,你老板呢?” 看向一边,白璐不知道孙玉河的目光有没有落到她身上。 明明是盛夏天气,她却觉得皮肤发紧。 老板。 她想起 了当初老三和皮姐对这位“老板”的描述…… 站起身。 “怎么了?”老三看过来。 白璐拿着包,低声说,“你们先说,我有事去外面一下。” “去哪儿啊……哎!”皮姐叫了两声,白璐头也没回。 转回头,“奇怪了呢。” 孙玉河在旁边弹弹烟,笑着说:“觉得闷吧,待不住。没关系,咱们接着说。” 走出水吧,离开空调的范围,空气燥热起来。 白璐走到走廊尽头,看着外面景象,脑海之中空空如也。 明明该是忘记的事情,沉在心里面,最深最深处。 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也好像没有过去很久。 心中沉潭清可见底,只要低头,就能看见。 ——水波中的晃动着日光,明媚干净的夏天。 叮咚一声响,电梯开了。 白璐眼睑莫名一颤,回过头。 一个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黑色衬衫,长裤板鞋。 似乎比以前高了一点,但依旧很瘦,走路微微驼背,没精神。 他刚刚睡醒的样子,冷漠而茫然。头发微乱,露出的皮肤白到瘆人。 他揉着头发往前走,几步之后似乎意识到前面有人。 抬头,手还在黑漆漆的发梢里。 四目相对。 不怪老三和皮姐那样说。 他长大了,也成熟了。 几秒之后,他放下手转过身,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许辉。” 人站住了,可并没有回头。 白璐在看到他的一刻,想起一件事来。 她觉得,也许就是因为这件悬而未决的事情,让本该遗忘的过去一直无形地牵扯着自己。 “去年冬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接通了,但没人说话……是你么。” 也不知静了多久,许辉重新迈开步子,一言不发地离开。 白璐就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三十四章 里面还在讨论,老三和皮姐都发现孙玉河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以为是自己的策划对方不满意,皮姐脑子飞转,想着其他的方法。 忽然眼睛一亮,注意力被门口吸引。 其他人也意识到什么,一起转过头。 皮姐对孙玉河说:“你们老板来了啊。” 许辉进来后直接去吧台里,掏了瓶冰啤喝,皮姐和老三的目光从他进来后就移不开了。 “那什么……”皮姐拨了拨孙玉河,“要不叫你老板过来,咱们一起讨论一下。” 孙玉河似笑非笑,低声缓道:“嗯,是得讨论一下。” 他侧身仰头,“阿辉。” 许辉闻若未闻,还在灌酒。孙玉河看着壁灯下的人,皱起眉头,声音也大了。 “阿辉!” 酒瓶总算放下,许辉转过头,孙玉河说:“过来一下。” 许辉走过来,坐在空出来的座位上。 他气场不对,皮姐三人作为外人不敢开口。 许辉声音很低,“……什么事?” 孙玉河:“没睡醒?” 许辉眼睛半睁,“到底什么事?” “哟,还不耐烦了?”孙玉河看着他,忽然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皮姐跟老三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情况。 孙玉河对皮姐说:“没事,你接着说就行了。” “啊……”皮姐把事情跟许辉说了一遍,许辉头微垂,发丝挡在眼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老幺看一眼,对皮姐小声说:“室长说她先回去了。” “啊?” 孙玉河瞄向许辉,后者的头抬起了,淡淡地看着说话的老幺和皮姐。 “她说她先回去了,让我们谈。” “这怎么能回去呢!不是就在门口透透气么?” “我也不知道……她就说了这一句,要回她什么?” “就说——哎,算了,回就回吧,可能有事吧。” 皮姐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身旁的目光。转头过去,与许辉黑漆漆的眼睛对个正着。皮姐虎躯一震,脱口而出。 “老板什么事?” 许辉笑了,声音温柔,“别这么叫我。” 皮姐:“那怎么称呼?” “我叫许辉,你们可以叫我阿辉。” 阿辉可比老板听着亲近多了,皮姐被许辉笑得心旷神怡,说:“阿辉,你刚刚从门口进来的时候,见没见到一个女生,那时她应该还没走。那是我们寝室长,我们一块来的,本来要一起谈的,结果不知道怎么她就——” “我见到了。”许辉说。 孙玉河在旁边又点了一支烟。 许辉说:“你们把刚刚的事再跟我说一遍吧。” 半个多小时后,皮姐三人心满意足地回学校。 周五晚上八点多,大学生活最丰富多彩的都在这个时间点了。店里人来人往,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几个打工的店员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服务生挨个屋子找来找去,抓来另外一个店员问:“看见孙哥和辉哥了么?” “没啊,我这也找呢。”店员也很急,“里面的客人还要找他们玩呢,哪都找不着人,手机也打不通。” 十二楼离十一楼只有一层之隔,但是差别却很大。 大厦的隔音效果不错,楼下的喧嚣并没有传到这里。 在走廊尽头是一块大的落地窗,拦着栏杆。从玻璃窗向外看,能看见热闹的大学城。保洁阿姨最常来这里,因为这里的垃圾桶总是使用率最高的。 里面没有垃圾,只是堆满了烟头。 这好像一块抽烟的风水宝地,谁来都忍不住点两根。 孙玉河闷声抽了两根烟之后才开口,问对面的许辉。 “什么意思?” 许辉没说话,靠在墙上,侧着头看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可窗外的世界毕竟带着光亮,照在许辉没有表情的脸上,添了几许青白。 “问你话呢。”孙玉河紧盯着他,缓缓道:“我说呢……放着北上广不去,非要来杭州,原来这么回事。” 许辉抿着嘴,似是陷入了自我的恍惚中。 孙玉河忍不住推他肩膀。手下的人肩胛纤瘦,摸过去尽是骨头。 许辉有点吃痛,皱着眉,自己揉了揉,“……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孙玉河气不打一处来,“你来杭州就是找她吧,你他妈在她身上吃了多大苦头你自己不知道?还来?” 许辉不说话时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孙玉河:“这样的话当初我要找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让?” 还是两年前,许辉走后不久,孙玉河高中毕业去找他玩。在许辉一次醉酒的时候,得知白璐和他分手的原因。 当时孙玉河想找白璐算账,被许辉拦了下来。 孙玉河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你来杭州是不是就来找她的!?” 许辉:“不是。” “不是!?” 许辉眉头皱得更紧了,低声说:“……你不要跟我喊,这么大的声音我头疼。” 孙玉河接着大吼:“你还知道头疼?” 许辉耸耸肩。 孙玉河看着,说:“要不,你回屋休息,今晚上我去忙?” “不用。” “又怎么的?” “你又没有我帅。” “我!操?”孙玉河狂暴地吼了一声,看见许辉的表情,知道他在开玩笑。 咬牙切齿一番后,孙玉河收敛心神,指着许辉脸说: “你就在这跟我扯淡吧,我是不管你了,你自己爱找罪受你就找罪受去。” 许辉薄唇抿着,孙玉河又说:“哎,你要是被那贱人玩死了,你我好歹兄弟一场,你就说你想要啥吧,到时候托梦告诉我,美钞英镑欧元……要啥哥都给你烧。” 许辉轻轻地笑,孙玉河狠狠地哼了一声。 “阿河。”许辉也点了一根烟,对孙玉河淡淡地说,“你不要担心。” 孙玉河一脸怀疑。 “我承认当初来这里是跟她有关系。我知道她在杭州,也知道她在这所大学。” “你还喜欢她?” 许辉轻描淡写地哼笑一声。 孙玉河:“你——” “都过去很久了,没必要再想了吧。” 许辉抽了一口烟,神色在烟雾后面,显得淡淡的。 孙玉河随后放心,“行了行了,都听你的,你是老大。话说回来,咱们现在过得多好,你现在跟家里也没联系了,完全没负担。咱们好好干,就凭你这脑子,将来啥也不用愁。” 许辉笑笑,没有再说话。 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走廊里幽深静谧,昏沉黯然。 都过去很久了。 没必要再想了吧。 “哎!大踏步,跟姐走,想要的东西都能有!” 皮姐拖着健硕的身躯,左手握着刚刚买的巨型冰淇淋,右手挎着老幺的肩膀,一步三蹦高。 “凯旋而归——!” 宿舍楼下面的女生都像看神经病一样地看着皮姐一行人。 皮姐毫不在意,连上楼都比平日有劲了,几个大跨步回到寝室门口,咣咣凿门。 “室长!室长室长!八百里加急!前方捷报!” 门打开,白璐让几个人进屋。 皮姐手上黏上了冰淇淋,去厕所洗了手,兴奋劲还没过去。 老三换了一件凉快的睡衣,说:“我说,人家还没答应呢,你现在兴奋是不是早了点。” 皮姐仰脖,“我看那态度基本是差不多了,就差点个头,老幺你说呢?” 老幺同意说:“我也觉得他们听得听仔细的,好像还蛮感兴趣的。” 皮姐掏出手机,“我这微信也要来了,晚上我再加把火,到时候趁热打铁,直接拿下!” “皮姐。” 皮姐眼睛不离手机,“怎么啦室长?” “换一家行么?” 屋里顿住几秒,然后三个人都看了过来。 “什么?” 白璐说:“我说,咱们换一家店可以么?” 皮姐张着嘴,还没回过神,“换一家?为啥啊?” 白璐:“这家店是新开的,而且规模不小。他们要求肯定不会低的,太麻烦了。” 皮姐一甩头,“嗨,我以为什么呢。怕啥,他们高标准严要求我们就花心思做呗,你对我们没信心啊,你身为寝室长这样可不行,得相信我们的战斗力。” 白璐:“毕竟只是一个模块课,不像专业课那么重要,要是花太多时——” “我认了!”皮姐一拍大腿,“花再多精力我也认了!天天在学校看一群理科男屌丝,我真是……他妈越看越没眼界,咱给这小老板干活,就当洗眼睛了。” 老三在旁边哈哈大笑,“没错没错。” 老幺也难得加入话题。 “那个老板好白净,长得精致,看着像漫画里的人一样。” 白璐坐在一旁,看着三个姐妹兴致高昂地讨论着许辉和策划案。 第二次模块课。 王老师让同学们把自己着手的店铺列出来,她帮忙做分析。结果不出意外,517寝室跟其他两个组撞车了。 所有的店铺里,只有许辉的店同时被这么多人盯上。 “什么他的店,根本就是他的人被盯上了!”皮姐的血压又上来了,按着太阳穴。“哎哟啊……脑袋疼。” 王老师也觉得惊讶。 “哟,哪的店啊,这么多人想做。” 另外一个组的女生说:“老师,刚开的,还没有店名的。所以我们组的策划第一项就是给这个店铺起一个合适的名字。” 王老师:“嗯,不错。” 皮姐在一旁咬牙切齿。 “那其他两个组……”王老师有意一指,皮姐马上大声说:“我们也起名!” “呃……”王老师见各组情绪都这么高涨,便说:“你们要是私下协商不好的话,那就只能让商家选定了。这样也行,有竞争才有成绩,你们三个组都加油吧。” 课上,老师在前面讲着ppt,白璐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 想了想,还是拍拍皮姐的肩膀。 皮姐从策划案里抬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期冀,闪烁金光。 “咋?” “……” 顿住几秒,白璐摇头。 “没事,你继续吧。” 第三十五章 就店铺名称的问题,517宿舍连番开会讨论。 老幺提议:“店装修得也很好看,要不起个清新的名字,比如忘忧啊,晴天啊。” “拉倒。”老三听不下去了,一边往脚上涂指甲油一边说,“还忘忧,你怎么不让他叫四叶草啊。” 老幺眼睛一亮,“嗳,也行啊,很好听。” 皮姐在一旁琢磨,“太淡了,不是我的菜。” 老三:“你给起一个。” 皮姐:“我觉得这店适合走装逼路线,比如夜色、天街……要不就来点欧美范,楼层不是高么,就叫巴别塔得了。” 聊了一会,皮姐扭头,看向旁边空着的位置。 “室长最近跑图书馆的次数更多了。” 老三也看过去,“嗯,不过她去自习也很少搞专业,我跟她去过一次,在图书馆待了四个小时,她有三个小时是在干别的事。” 老幺说:“也行呀,之前学得多。她的雅思和托福分数都超高,可能是想出国吧。” “谁知道了。”皮姐垫着下巴,嘀咕一句:“看着乖,主意可正了。” 许辉的店铺名字未定,但是在517寝室里,它已经有了自己的代号——圣地。 皮姐如此解释:“如同菩萨的道场、基督的耶路撒冷、伊斯兰的麦加——” 老三在旁边插嘴,“或者共军的井冈山。” 皮姐:“一边去!” 第二次去朝圣的时间在一个星期后,皮姐在得知竞争激烈后,又将策划案完善了一遍,添加了不少细节。 白璐看着打印出来的策划案,说:“这样弄的话,预算不会低,你们还是跟店里老板商量一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这么多钱。” “商量商量,今晚就去商量,我已经跟他们约好时间了,晚上七点过去。” 白璐放下策划案,嗯了一声。 当晚,白璐在食堂吃完饭,回宿舍的时候看见皮姐翻箱倒柜。 “干什么呢?”白璐把饭放到皮姐桌子上,“给你带的,先吃饭吧。” 皮姐大屁股在柜子外面晃来晃去,最后大叫一声,直起腰,头发蓬乱,眼珠溜圆。 “室长……” “嗯。” 皮姐扶着白璐的肩膀,痛心地说:“你说我怎么一条裙子都没有啊,我他妈还是 不是女人啊!” 白璐指了指桌子,“我买了你喜欢的烧鸭饭,你先吃点东西。” 皮姐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没胃口……” 白璐:“等下不是还要跟人家谈事情,不吃东西哪来的精力。” 皮姐瞄了白璐一眼,嗔怪地说:“你都不上心,光我们三个哪够,没有凝聚力,谈也谈不下来。” 白璐低头:“没有……” “还说没有,你上午不还说晚上你不去了。” 过了一会,白璐说:“好,等会我跟你们一起去。” 皮姐这才开始吃东西。 店里的人比上次多,十一层包了六个房间出去,皮姐又是微信又是电话,找了半天才把孙玉河从一间屋子里拉了出来。 他不知道跟人玩了什么,满头是汗。 “来吧,还在这边说。” 再一次来到水吧,还是上次的位置。 “喝点什么不?”孙玉河问。 皮姐:“唷,这么一会功夫也不忘做生意,来我看看你这都有什么?” 不好干求于人,皮姐她们都点了最贵的饮料。 聊了半天,皮姐左右张望,不经意地问孙玉河:“阿辉今天不在啊。” 孙玉河说:“在,就隔壁屋,不过被人缠着脱不开。” 在坐的都是一愣,皮姐笑得意味深长,“是么,也没办法,长得越帅责任越大。店就你们两个人开的么,看你们岁数也不大,真厉害啊。” “跟我没关系,我是来抱大腿的,厉害的是阿辉。大事都是他在管,我就是给他打杂的。”孙玉河不甚在意地说:“哦对了,旁边那屋好像是你们学校的人呢。不知道你们认不认。”孙玉河说着,忽然注意到什么,看着门口方向。 许辉走进来,老样打扮,从吧台抽出一罐啤酒,然后径直走过来。 皮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抽了一把椅子,夹到自己和白璐中间。 许辉脚下不停,拉开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白璐移开一点,给他腾出位置。 他坐下的一瞬间白璐就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香水的味道很熟悉,他的喜好一直没有变。 手里拿着金黄的酒罐,许辉打开之后仰脖灌入,喉结上下,一口气喝了半罐酒才放下。 孙玉河看着他,“怎么出来了?” 许辉低声说:“让小方去了。” 孙玉河:“能行么?” 许辉:“就是牌不太懂规则,教会就行了。” 孙玉河挑挑眉,皮姐在旁边问:“你们这有多少种牌啊?” 孙玉河笑着说:“你市面上能见到的桌游我这都有,信不信?” “哎!吹牛吧。” “其实玩起来都差不多。”孙玉河冲皮姐扬扬下巴,“你把你们那个什么策划跟他说说吧。” 皮姐刚好跟许辉讲,许辉伸手把她的策划案拿了过来,说:“我自己看吧。” 许辉手指纤长,一页一页翻过去,似乎看得很仔细。 旁边的皮姐不时给他解释其中细节。 “这个宣传单的话,过一阵我们学校要举行运动会,连带着有不少活动,可以抓住那个时间点。” 许辉侧目,对皮姐笑了笑,“嗯。” 皮姐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 皮姐这边兴致盎然地解说着,忽然感觉对面的老三浑身一紧。 老三翻出三角眼,往门口一摆,示意皮姐。 皮姐回头—— 一个女生在走进水吧,本来只是想去吧台那买点喝的,结果眼神一斜,看见窗边的一桌。 惊讶地睁大眼睛。 皮姐马上回头,一秒钟内心里默念三遍——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太晚了,黄心莹水都没有买,直接走过来。 “璐璐!” 皮姐似是打了一个喷嚏: “碧——嗤。” 人已经走到面前,白璐转头,对黄心莹说:“你也在啊。” 黄心莹圆圆的眼睛眨了眨,“你们寝室怎么都在这里?”又看见孙玉河和许辉,“干嘛呢呀?” 白璐:“广告学模块课的作业。” “嗯?”黄心莹似是来了兴致,“什么作业啊?” 白璐解释:“就是找店铺做宣传。” “咦——好玩好玩。”黄心莹从旁边拉来椅子坐下。 中间加不进去人了,黄心莹坐在白璐和许辉后面,手扶着两人的凳子,歪头看许辉手里的策划书。 孙玉河看着黄心莹,说:“ 你们认识啊?” 黄心莹点头,“当然啊。”揽过白璐肩膀,“寝室长啊!” 因为517寝室的几个人很少叫白璐名字,总是喊寝室长,加上白璐经常帮人点到占座,班里很多同学也半开玩笑似地跟着叫她寝室长。 黄心莹一来,气氛明显不对了。 皮姐三人都是直肠子,旁边坐着黄心莹,她们明显找不到话茬,只剩下白璐张嘴应对。 白璐问黄心莹:“你也来玩么?” “是啊。”黄心莹一仰头,看着孙玉河。“刚刚还在旁边屋子呢,团部聚会。” 皮姐眼珠子快翻出来了,团部聚会聚这来了。 孙玉河的目光回到许辉身上。 “怎么样?” 许辉放下策划案,皮姐想问什么,犹豫之间黄心莹说:“你们已经定下来了么?” “还没最终确定。”孙玉河靠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看着白璐。“不瞒你们说,这个礼拜啊……好多你们这个课的人来找,我都听混了,谁是谁都记不住。” 白璐放下手上的饮料,不经意地看孙玉河一眼。 “是么?” 孙玉河眉尖一抖,烟灰掉到裤子上,低头去扑。 黄心莹在旁边说:“选我们啦。” 孙玉河抬头,黄心莹眼睛闪闪,“好不啦,选我们呀。” 孙玉河:“为什么?” 黄心莹不愧在学校混得开,爽朗乐天,笑容宜人,把以白璐为首的四个人夸得天花乱坠,又策划书从许辉手里借来,一目十行地扫过,看到什么,眼睛一亮,指着说: “呐你看这个,运动会。我正好负责组委会的饮料采购,我们要是合作的话,我应该能把这个项目签到这里,差不多两千的预算,虽然不多,但是可以在入场门口的地方放一个易拉宝,那几天人员流动量特别大,宣传效果加倍的。” 孙玉河一听,稍稍有点动心的样子,“真的?” “当然啊!”黄心莹说服力奇佳,“我们是学校的王牌专业,资源不是其他院能比的,学校很多事情都是优先选我们,你跟我们合作没错。” 孙玉河摸摸下巴,眼睛看向一直沉默坐在那的许辉,“嗳……” 黄心莹本来离许辉就近,看见孙玉河等着他拿主意,抬起小手拍拍他的肩膀。 “许大 老板,你觉得怎么样呀?” 许辉动了动,松了松肩膀,侧头。 是白璐的方向,也是黄心莹的方向。 他的笑在她的余光中呈现,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行呀。”许辉轻描淡写地说,“劳你多帮忙了。” 黄心莹笑着推他,许辉弱不禁风一样,随她的手晃动身体。 “我操啊!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生意正式谈妥,皮姐却饱受打击。 在跟黄心莹分开之后,皮姐回到宿舍,用两床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才大吼出声。 老三把包扔到桌子上,也有点生气,“真他妈憋屈!” 老幺在旁边弱弱地说:“算了吧,不是谈成了么。” 皮姐脑袋从被子探出来,发丝凌乱。 “让她说成我宁可不谈了!你瞅她那样……”皮姐一提黄心莹就咬牙切齿。“播院那个男的看来又没戏了,瞄上更好的了。明明自己发骚,还他妈一副、一副……啊啊啊!” 老幺:“毕竟帮忙了,咱们说了那么久都……” 皮姐这边糟心,一转眼看见白璐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皮姐把凳子蹭过去,看见白璐屏幕上的黄色罐子。 图片下面是介绍。 “……奥丁格啤酒?”皮姐眯着眼睛念完第一句,顿时深吸一口气,掐住白璐肩膀,一顿晃。 “这什么东西,我们在这痛不欲生,你还有心思查啤酒酒精度,你是不是想气死姐几个啊!” 白璐被晃得前仰后合,可目光还落在啤酒的资料上,眼波流转,嘴唇紧紧闭着。 第三十六章 距离运动会还有半个月。 大学的运动会与高中不同,不需要人人都到,每班凑齐二十几人就可以,一般是班委必须到,其他人自愿来。 运动会举行三天,是学校除了招新和美食节以外最热闹的时候,一条从生活区通往教学区的主干道上摆满了摊位。 最大的是通讯商,电信和移动不放过任何可以拉活的机会,面对面嘶吼,激情碰撞一万年也不腻。 其次是学生在外拉的赞助商,像是饭店或者出国中介,只要有学校党部的盖章,运动会期间也允许进校园宣传。 还有学生自己的小团体,也会凑热闹招人。 许辉店铺的海报和易拉宝是白璐和皮姐负责的,因为当初讨论的时候,许辉留下话说不要担心预算的事情,所以皮姐将这件事外包给了艺术学院一个专业的师妹来做。 第一次很快上交,皮姐拿给白璐看,白璐只看了一眼,就让皮姐去问师妹到底想不想做,不要浪费时间。 第二次师妹带着图亲自来到寝室,白璐花了半个小时跟她讨论,最后挑出几个需要改的点。事后师妹偷偷问皮姐,你们那个寝室长是学过设计的么,感觉好专业啊,都不敢乱弄。 “没啊。”皮姐说,“不过她看得书多,什么都知道,杂家一个。”说着才反应过来,抬手敲师妹的头。 “你还敢乱弄!找抽是不是。” 小师妹捂着脑袋,“人家开玩笑的啊。” 第三次交上来,总算满意了。 周六上午,白璐准备去许辉店里。皮姐难得地起了大早,说要一起。 因为时间还早,店里人很少,皮姐连续打了几个电话,才把昏昏欲睡的孙玉河从十二层弄下来。 他刚睡醒,迷迷糊糊,穿着背心短裤,脚上是拖鞋。 孙玉河不懂海报设计,也提不出什么意见,只觉得画面的冲击力和色彩都很好,便点头同意。 皮姐问:“你老板呢?让他也看看。” “他不管,我定就行了。” 因为海报很大,几张桌子拼在了一起。白璐站在桌前,听着皮姐跟孙玉河的谈话。 “那就这么定了?要是定下来的话,我们就去印刷了。” “行。” “印刷的话我们是打算大海报印五十份,小——” “皮姐。” 白璐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皮姐转头,看向白璐,“怎么了室长。” 白璐低声说:“我想起来,昨晚我们的移动硬盘好像忘在宿舍楼下的印刷店了。” “啊!?”皮姐惊呼,“我下了一晚的韩剧都在里面啊!下午开会我就指望它呢!” 顿时坐立不安。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那个……室长……” 白璐点头,“你去吧,等下东西我拿回去。” “那我先走了!”皮姐跟孙玉河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啊,真的是火烧眉毛了。” 皮姐走了,空荡荡的水吧显得格外安静。 脱离月光与夜色,这里当真有如老幺所说,宁静而清新。 啪地一声,孙玉河在旁边点了一支烟。 白璐卷起桌面上的海报,看向孙玉河。他的目光比起刚刚,锐利许多。 不知是不是烟草,让他彻底清醒了。 “许辉呢。” 孙玉河烟还在嘴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安静。 少男少女记忆力强悍,白璐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两年前孙玉河最后那几条短信的内容。 两年时间。 在人生路上不算长,青葱年华里不算短。 白璐微微低头,不用看,她也能想象到孙玉河目光里的拒绝。 她在某一个阳光直射的瞬间,想起了儿时的童话故事《小红帽》。她或许就是那个骗人的狼外婆,只是还没来得及走到小红帽的屋子前,就过早地掀开了伪装。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许久之后,白璐浅浅地嗯了一声,“那就这样吧,海报我会——” 孙玉河打断她:“你们那个什么模块课是你负责么?还是黄心莹负责?” “我负责。”白璐顿了顿,又说,“你如果想让黄心莹管也可以,但她的课程跟我们几个不一样。我们选了课就一定要跟到底,你要是不想见我们——” “不是不想见你‘们’。”孙玉河意味深长地说。 白璐反射性地握紧手里的海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璐又松开了。 深呼吸一口,低声说:“好,你们不想见我,我尽量不出现。” 步子从来没有现在这么果 决,白璐抬脚往外走。 “……站住。”孙玉河低沉地说。 停下脚步。 还没完? 那继续。 今天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白璐站在水吧的门口,走廊的风吹过,带着楼道里潮湿的水汽。她指尖冰凉,等着孙玉河接下来的话。 “我都知道了,你他妈真的敢啊。” “你把我们当猴耍是不是?” “装的挺像那么回事,楚楚可怜……心里狠得跟狼一样,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脚步声渐渐逼近,孙玉河的声音紧紧贴着她。 “你敢不敢转过头让我看看?” 白璐没动,孙玉河一脚踹开旁边的椅子。空旷的环境里,椅子倒地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孙玉河自己走到白璐身前,白璐头低着,被孙玉河的手粗暴地扬了起来。 白璐的脸很小——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很娇小,细细的眉,小小的唇,尖尖的下巴。 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人,却让孙玉河感受出一股阴冷的倔强。 孙玉河手下动作不轻,把白璐的脸微甩到一边。 恶狠狠地骂:“贱人!” 白璐转回头。 胸腔空荡,听得见每一声心跳。 孙玉河伸出食指,指着她的额心,“老子告诉你,阿辉想干什么是他自己的事,没人管得着。我不管,你更不配!” 白璐点点头,“知道了。” 一张嘴有点意外,嗓子竟有些哑了。 孙玉河静默,白璐:“说完了?那我走了。” 孙玉河站着,白璐从他身边让过去,推开水吧的门。 一脚踏入微凉的廊道,她的心也冰起来,与身后的玻璃门一样,缓慢而自动地慢慢扣紧。 还剩一丝丝缝隙的时候,孙玉河的声音传过来—— “阿辉弟弟死了。” 耳边突然响起嗡鸣,风在肆意大笑。 走廊一瞬间变得空洞,阴湿气息刮着骨头,像要把皮也一同扯下。 孙玉河:“阿辉跟之前不一样了。他已经离开家,已经从过去挣脱了。” “前两年他一直在别的地方干,赚了钱,今年才来杭州开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但我劝 你别自作多情,阿辉现在过得很好,也不缺女人。”孙玉河斜眼看白璐的背影,“除了有眼无珠被某人骗了一次,所有女人都对他没的说。” “所以我告诉你,给我离他远——” “什么时候……” 白璐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轻到孙玉河根本没有听清楚。“什么?” “什么时候死的。”白璐头垂着,“他弟弟。” 孙玉河皱眉,“跟你有什——” 白璐转过身来,孙玉河戛然而止。 白璐凝视着他,那种表情让孙玉河觉得,她的话远比他要说的重要得多。 “是不是去年冬天。” 孙玉河愣住。 白璐还看着他,“去年冬天,十二月七号。” 孙玉河的眼睛睁大了,“你怎么——” 白璐没等他说完,已经验证了答案,她轻轻点着头,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我知道了,谢谢你……” 孙玉河根本来不及再问,白璐已经拿着东西走了。他只赶得上跑到走廊里,对她喊:“你别找许辉了!听见没有!” 这次,白璐没有应答。 九月的杭州,蒸炉一样。白璐从大厦里出来的一刻,头晕眼花,身上出满了虚汗。 可她并没有感觉到热。 相反,她眼前是另外一番景象。 杭州的冬,屋里屋外一样冷。 白璐怕热不怕冷,冬季里穿得也不多,只是脖子上为了一条厚厚的围巾,显得有点笨重。 大清早,她跟随着上课的大部队,往教学区走。 风呼呼地吹,人也懒得说话。 十二月份,已经进入期末复习阶段,老师每天飞速地划着知识点和考试范围,学生们上课热情空前高涨。 走到操场和体育馆中间的地方,白璐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地点显示是广州。 接通后,手机里一直没人说话,白璐连续问了好几句也没有问出什么。 在她以为是恶作剧准备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好像听到手机里的一声呼吸。 事后回忆,她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呼吸,或者干脆是风声。只是那个瞬间,她被一声似幻似真的呼吸拉住了。 那一通无声的电话,打了半个小时。 白璐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考虑,没有上早课,躲在体育馆里,静静地过完这半小时,直到对方挂断电话。 她也没有再打回去。 脚像钉在地上一样,艳阳炙烤,白璐手脚颤抖。 心底两股力量在拉扯,最后竟然挣扎出撕裂般的感觉。 一万个声音在耳边咆哮,走!快走快走!不要管!这比任何一次都要艰难,插手就是活受罪! 只有一个声音,在心底轻轻对她讲——回去,帮帮他,求你了。 白璐细细分辨,听出那是两年前的自己。 她试着往街道外面走一步,刚刚踏出,眼泪盈眶。 那个声音还在说着—— 他在向你求救。 你欠他的。 电梯直达十二层,楼道里安安静静。 她拿出手机,垂在身侧,连屏幕都没有看,快速拨出十一位号码。 按了通话键,白璐顺着走廊前行。 为了不错过任何声响,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知道他换没换号码,不知道他关没关手机。她也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出现。 对于朦胧的一切,她只能猜谜、试验。 把焦虑和不安狠狠压住,不停地对自己说—— 白璐,你必须坚持。 若不对那通电话做出回馈,你的心将永无宁日。 下一秒,铃声响起。 走都不用走,就在身旁的房间。 白璐转身之际,铃声断了,被屋里人掐断的。 “许辉。” 隔着一道门,白璐开口:“你在里面么?” 没有人回应。 “我们谈谈。” 依旧没有人回应。 白璐低声说:“周三,晚上七点,我在广场后面的喷水池等你。” 第三十七章 寝室门被推开。 皮姐看韩剧,老幺听歌翻漫画,老三照例出去跟大刘约会。 一切都与平常一样。 白璐性格内敛,平日不太会以这样的力度推门,皮姐从电脑里抬起头,看向后方。 “室长回来啦。对了,咱们硬盘没有忘在店里,我在你桌子上找到了。” 白璐无声地点点头。 皮姐感觉有点不对,摘了耳机,“怎么了?” “没什么。”白璐低声说。 “海报他们看完说什么了么?” 白璐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没有,就照这个弄吧,明天我去——”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门被敲响。 “寝室长?璐璐?在不在?”是黄心莹。 白璐转头开门,黄心莹穿着浅色吊带裙子,头发高高扎起,露出宽亮的额头,因为天气热,脸上透着隐隐的红。 白璐说:“怎么了?” “来跟你们说个事。”黄心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班里在统计聚餐人数,你们寝室参加吗?” “聚餐?” “是的呀,就在许辉的店里。”黄心莹说,“房间我都看好了,最大的那个。” 此时听到许辉的名字,白璐心里说不出的感受,黄心莹见她停顿,马上说:“你得来呀,你们不是跟他的店有合作,不去怎么能行。而且很好玩呀,我们自己做饭,包饺子!怎么样,来不来?” 探头进去看皮姐,“皮姐,一起来嘛。” 皮姐心里也是想去的,她不知道白璐为什么犹豫,但秉承着517一致对外的管理理念,皮姐没有马上表达看法。 一张淡定脸,“室长,全听你的。” 黄心莹又看回白璐,眼神里有天然的疑惑。 的确没道理拒绝,白璐点头,“嗯,我们四个都去。” “好勒。”黄心莹一拍手,“聚餐费用一个人五十块钱。” 对于大三的学生来说,聚餐远比考试吸引人。还剩一周时间,数学课代表就已经开始计算要买的肉和菜的比例了。 周一到周三,白璐一节课都没听进去。 她处在一个纷乱复杂的状态里,脑子里干涸一片,时不时地胸闷气短,焦躁不堪。 这不是她常有的状态,调节了三天 也没有成功。 周三,她在自习室里坐了一个下午,最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际,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她紧张了。 这种感觉有些像去考一个肯定不会通过的测试,或者参加一场注定不会胜利的战争。 败亡在所难免。 最后一刻,白璐在英语参考书上飞快写了一句话,泄气一般,力透纸背。 “两人之间,最后犯错的那个永远低人一等。” 写完之后,她合上书,背包离开。 校门口的广场后身人很少,有一个小型的喷水池,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金属装饰雕塑。这里地界开阔,灯光暗淡,偶尔会有些闲聊和散步的人经过,彼此错身,互不相识。 白璐来的时候,许辉已经到了。 他坐在雕塑后面的一条椅子上,手臂张开,搭着椅背。 椅子旁是浓密的灌木丛,夏夜有虫鸣叫。 许辉垂着头,看不清脸,可白璐依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身形在夜色里,格外好辨认。 白璐走过去,他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长腿微张,弯曲的腹部隐约能看见金属的腰带扣。 “许辉。” 白璐叫他,许辉反应有点慢,仰起头。他应该是刚洗完澡出来,发丝没有完全吹干,尚有重量,垂在额际。 “哦……”他真的是刚刚注意到白璐,“你来晚了。” 白璐没有看表,她知道自己没有迟到,但她也不想跟他辩解。 “坐吧。”许辉说。 他坐在椅子正中央,而且没有要让开的意思,白璐看了看,只能挑稍微空大些的左侧坐下。 一入座,她就感觉到不对劲。 味道太浓了——许辉身上。 她知道他用香水,上一次她也闻到了忍冬的味道,只是那次清雅淡然,没有这一次这么浓烈,浓烈到刺鼻。 白璐微微侧头,看见许辉眼角发红,唇色浅白,眼睛没有神采。 许辉是个讲究的人,或许这是有钱人的通常特点,不管看着再邋遢,他的吃穿用度还是比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精致许多。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他不可能把香水喷成这样出门,除非—— 白璐脑海中浮现出那些 瓶瓶罐罐,4.9%的奥丁格啤酒…… 手指叠在一起,白璐低垂着头,说:“别再喝了。” 他听都听不清楚。 “……什么?” 白璐摇头,“没事。” 又静了一会。 如果把生活当做题目,那此时的情况一定是道大型证明题,需要极其细致的分析才能梳理出答案。 可时间太紧了,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许辉淡淡地说:“你叫我出来,就是坐着的?” 白璐胸口发沉。 她不习惯这样的交流。 对于白璐而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划在一定范围之内的,但凡要涉及更深层面,必然经过谨慎考虑。 现在这种毫无腹稿就赤坦相迎的局面,让她坐立不安。 终于,白璐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来杭州?” 许辉:“你觉得呢。” 白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她说不出口——她已经被羞辱过一次了。 心里这样想着,手却已经做好准备,紧握成拳。 不说清,见面就没意义。 还是那句话,再坚持一下。 她看向他,“你是为了我来的么?” 许辉听了话,哼笑一声。 白璐抿嘴,不待他笑完已经转回头,望着远处的喷水池。 开阔的视野能稍微舒缓她的紧绷感。 “……许辉,两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许辉缓缓动作,掏出一支烟点燃。 火焰在余光中一亮一灭,白璐接着说:“我还没正式跟你道过谦,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白璐回想当初,也觉得有些难以出口。 “我做得太过分了,一开始我没想过会是那样。” “哪样?”许辉开口问。 顿了顿,白璐没有详解,“总之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做。” 许辉弹了弹烟,“两年了。”他的声音比起从前低哑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酒有关。 “你两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跟我道过谦,现在说这些,觉得有用么。” 其实她道过谦,在那个烟花灿烂的除夕夜,可现在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她知道无力,但 也只能这么说。 许辉把烟扔了,起身要走。 “许辉。” 他转过头,等着她说话。 白璐本想劝一句,让他不要酗酒,可开口前的一刻,她又不知道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口吻和身份说出这句话来。 早在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就讲过《狼来了》的故事,温言细语地告诫孩子失去信任的可怕。 没有信任,真心也不值钱了,许多话说了也是徒增猜疑,平添嘲讽。 白璐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周六我们班在你店里聚餐,黄心莹说可能要借厨具用。” 许辉点点头,“知道了。” 转身离开,手随意插在裤兜里。 他肩膀消瘦,背影单薄,白璐看着看着,忽然脑子一热,站起身,冲他大喊了一声: “许辉!” 他站住脚,回头。 “你别再喝酒了!” 逆着喷水池微弱的光,白璐看不清楚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那一声吼让白璐头脑通畅起来,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回忆都挤进脑海。 两年前的过往,他的笑和眼泪。还有几天前,孙玉河大声说的“他现在过得很好”。糅杂着此时苍白的脸色,刺鼻的香水,清瘦的剪影…… 最后的最后,时光凝固,所有一切都化成了那个无声的电话。 冰冷天地间,一声浅浅的呼吸。 挣脱过去?过得很好? 不对劲吧。 “许辉,你弟弟——” “行了。”他很快打断白璐,语气平静。“阿河跟你说的?”微不耐地蹙眉,“……有病。” 他心有怨恨,白璐想,他不甘心就这样相信她。 许辉又点了根烟,看向白璐,说:“人已经走了,没必要说什么了。” 白璐凝视着他,许辉接收到她的目光,冷笑一声,道:“你该说的不是已经说完了么,还是——”头微微侧过,挑眉,“没说够?” 白璐嘴唇轻颤,还好夜色挡住了。 “你恨我。”手在身旁紧握,白璐对许辉道,“你怎么才能咽下这口气。” 许辉冷淡地看着她,半晌不屑哼笑,转身离去。 他走后很久,白璐才回过神,反应过来的 时候身上已经渗了薄薄一层汗。 周六没人喜欢早起,男生被班委强制抓了几个当劳动力,搬菜搬物品,好在许辉的店离得近,过条马路就是了。 大清早睡不了懒觉去扛白菜,谁都不乐意。有人跟班长黄心莹抱怨,黄心莹一句话堵回去,“那女生来搬,你们做饭呀?” 为了图方便,大家决定只包白菜猪肉的饺子,饺子皮是在超市买的现成的,馅要现做。 白璐寝室是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到了店里,屋里已经去了十几个人了,门口黄心莹在做卡片,看见白璐她们进来,一人手里发了一个。 “喏,晚上做游戏用的,匿名在上面写东西。” 老幺问:“干嘛的呀?” “整人用的。” “写什么?” “随便,到时候做游戏挨个上去抽,抽到什么就做什么。啊!别写太过分啊,跳楼***什么的就算了。” 纸片拿在手里,白璐往里面房间走。 这是个套间,里面的房间有张双人大床,搬完东西的男生在屋里看电视吹空调。 过了一会皮姐她们也进来了,众人放下包,去洗手间帮忙洗菜。 第三十八章 太阳落山,屋里炸开锅。 空调调到了最低,还是热,外面切菜的、门口做道具的、屋里玩牌的、厕所拉屎的……所有人都一头大汗。 女生大多在忙活饺子。 做饭啊,多好的表现机会。 会做的贤惠,不会做的可爱;从容的人成熟,手忙脚乱的也惹人怜惜。 不论如何,只要你来,总能找到自己的一方席位。 白璐和老幺在后场帮忙分盘子,老三和皮姐在前面弄饺子馅。 没有人有完整的经验,女生们几乎人手一个手机,查饺子馅的做法,最后葱姜咸盐花生油,每样调料都没浪费,倒了一整盆。 筷子活不开,皮姐洗干净手,一撸袖子,“——都让开!” 一爪子伸进去,开始人肉搅拌。 几个女生捂住嘴,“啊……” 皮姐瞪过去,“啊什么!?” 女生赶紧说:“皮姐牛,快点拌匀了,等会包饺子来不及了。” 男生还在旁边起哄,“就是啊,饿死了啊。” “喊什么喊!再喊来吃生的!” 魔蘑菇菇两个小时后,饺子终于包完了。二十几个女生成功包出了二十几种风格,千奇百怪,不胜枚举。 这个时候屋里的人基本已经饿疯了,一个小小的电磁炉周围围了三圈人,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期盼的表情如同难民。 谁也管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饺子出锅即被分光,差不多三百个饺子,瞬间被瓜分干净。 外面天黑透,屋里气氛越来越热。 吃完饭的同学几几成堆,聚在一起各玩各的。店里接过不少类似的活动,是以准备得十分周到,各种桌游骰子都有,扑克牌更是叠了高高的一摞。 白璐寝室四个人来到屋子边贴近空调的地方,直接坐到地毯上,打算玩牌。 “哎呦……”皮姐体型庞大,坐下费了不少力气,伸手拿来一堆扑克。“玩点啥看看。” “红k?四冲?还是打娘娘?”皮姐嘴里嚼着口香糖,忽感旁边落了什么,转头,被惊住,不由自主地来了句—— “卧槽?” 白璐三人也在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一个男生,瘦瘦小小,长相清秀,不像是店里服务员,有股学生气,可又不是本班人。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学姐们好。” 皮姐眼睛瞪大,“卧槽?” 男生打完招呼也坐下了,因为旁边的皮姐体格实在健硕,男生盘不开腿,就干脆像小姑娘一样并腿坐着。 皮姐看着,下巴都要落地上了,“卧——槽?” 白璐被皮姐逗乐,把牌拿过来拆了,“哪个学院的?” 男生挠挠头,笑呵呵地说:“新媒体。” “哟。”老三挑眉,“我们直系啊,你怎么来这了?” 男生说:“我跟张晓风学长都是团部的,他邀请我来玩的。” 皮姐斜过头看后面大刀阔斧塞饺子的团支书,又看了看并腿而坐的清秀学弟,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伴随着点头,长长地啊了一声。 学弟看着她的眼神,开始还没懂,傻笑来着。笑着笑着就顿悟了,脸瞬间变得通红,额头冒汗,使劲地摆手。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种!” 皮姐眉毛高高扬起,“啊……” 学弟百口莫辩,皮姐哈哈大笑,拍他后背,劲道太足险些给他拍爬下。 “开玩笑啦。” 白璐看了一眼学弟,然后笑着低头洗牌。 加了学弟一起玩,期间白璐去了趟洗手间,老幺跟着:“室长我也去。” 洗手间里,老幺跟白璐说:“小学弟被皮姐逗得好好玩呀。” 白璐笑着说:“你问问学弟多大,搞不好比你大呢。” 老幺一扬眉,“那也是学弟。……不知道怎么会来我们这玩呢。”白璐宿舍平日低调,并不是什么热门寝室。 白璐在水池边洗完手,甩了甩水,冲老幺勾手指。 老幺乖乖凑过来,白璐在她耳边小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早上上自习的路上,总有人盯着皮姐看么?” “哎?有吗?”老幺惊讶。 白璐:“有呀,被皮姐喊过几次,不过她大大咧咧,应该也没有印象了。”说着啧啧两声,“可怜的小学弟。” “我也没有印象呀。” 白璐笑笑,老幺发现新大陆了一样,“你怎么注意到的呀,哇塞!那他岂不是——” 白璐手指放在嘴边,“小声点。” 老幺兴奋地使劲点头,“好的好的!” 手放在 门把上,刚一拉开,就听见黄心莹一声大叫—— “男神!” 白璐手一顿,看见门口地方进来一个人。 或许是知道要来跟客人一起玩,许辉今天多少打理了自己。 他的“打理”和“不打理”相差并不明显,只是体现在一些小小的细节上。比如熨过的衣裤,边沿干净的鞋子,精致的腕表,还有清淡的香水…… 至少来前没有喝酒,白璐看了两眼,拉着老幺回到皮姐身边。 “我去啊……原来已经这么熟了。”老三靠在墙边,看着许辉在男生堆里坐下,不止黄心莹,班里不少人都去跟他打了招呼,许辉笑着一一应对。 黄心莹在许辉旁边说:“等你好久啦!” “不是说八点,我还早到了。” 黄心莹到后面拿来两瓶洋酒,说:“我刚去水吧买的,玩游戏喝吧。” “朗姆。”许辉拿过一瓶,对黄心莹笑着说:“拿他玩游戏,几个你够的?” 黄心莹疑惑地睁大眼,“啊?” 旁边另一个班里经常出去玩的男生看见,嚷着说:“要兑的啦,直接喝你完蛋了。” 黄心莹哼了一声,“怎么就完蛋了,我酒量好得很!” 男生还在挤兑她玩,许辉拎着酒到门口,似乎喊了什么人。 过了一会有人送来一桶冰块,还有一瓶水。 黄心莹好奇凑过来,“什么呀?” “青柠水,我帮你们兑吧。” “柠檬呀,多酸啊!” 许辉笑笑,“女生多吃点酸的有好处。” 旁边人听见哄笑起来。 兑好酒后,男生们拉开架势玩骰子。 玩法简单,一对一,输的人喝一杯。 许辉不是张扬的性格,但是依旧有强烈的吸引人的点在。玩着玩着,不少人就围过来看着许辉这一对。 许辉和张晓风都坐在地上,摇完骰子,两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分别盖住自己的。 许辉挑挑眉,“你先吧。” 张晓风眯起眼,“两个四。” 许辉:“三个五。” 张晓风又眯眼,“嗯……四个四!” 许辉:“开。” 张晓风三个骰子都是四,许辉三点分别一二三。 “操啊,再来!” 一轮一轮又一轮。 “两个二。” “三个三。” “五个六!” “开。” “操!” 兑过的凉爽淡酒,依旧喝得张晓风面带红光。 一条腿不老实地抖着。 “五个六!” “开。” “你妈的啊啊啊啊啊啊——!” 周围人越来越多,大家看着好笑,气氛高涨。其实许辉不是没输过,只是太过漫不经心,输了好像没输。 他掏出烟,点了一支,往后靠着笑道:“太菜了啊你……” …… “张晓风可喝了不少了啊。”老三透过人缝,小声说。 白璐他们玩完了牌,一边吃零食一边休息。 老幺说:“是啊,我看他都喝了快二十杯了……会不会醉啊。”说着,撞撞旁边的白璐。 白璐正在收拾玩完的牌,黑桃红桃方片梅花,从a到k归类整理。被老幺碰了一下后,她放下牌,似是思考了一会,然后对老幺说:“帮我也拿一杯好么?” “酒?” “嗯。” “为什么喝酒啊?” “有点渴,想喝点凉的。” “行。”老幺过去,抽了个纸杯,倒了一杯酒回来。 “谢谢。”白璐拿过酒,一饮而进。 “啊,你怎么喝这么快。”老幺刚刚坐下。 “没事,酒不浓。”白璐说。 “张晓风喝了那么多呢。” “不要紧,上次聚会他跟导员呛了半箱,那酒可比这个狠多了。这种浓度的他再喝二十杯也不会有事。”白璐把杯子放到一边,又说,“只不过他喝酒上头,看着吓人……每个人喝酒的反应都不一样。” “那也喝太多了……”老幺小声嘀咕,“不过许辉真不愧干这个的,玩骰子好厉害。”她佩服地说,“他才喝了三四杯。” 三四杯…… 白璐透过人群,看向许辉的方向。 男生们都抽着烟,张晓风终于被换下来了,另外一个桌游高手上场,跟许辉玩得有来有回。 好不容易连输两次,许辉在众人哄笑声中拿起酒杯。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与她的视线从某一细微的角度碰到一起。 许辉的笑在那个瞬间被手中凉酒熏得有些冰冷。 他仰起头,酒极快速地入了喉咙,同时也错开了视线。 “玩游戏啦——!”快九点的时候,黄心莹在屋里大喊,去里屋叫人,“别看电视了!玩游戏玩游戏,快点都出来!” 所有人聚集一圈,就算客厅再宽敞,此时也不免显得拥挤。 没有那么多沙发凳子,男生表现出风度,让出位置,纷纷坐在地毯上。 许辉跟张晓风坐在一起,两人在视觉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晓风喝得满脸通红,许辉则是煞白一片。 黄心莹的嗓门做主持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扯着脖子喊半天,总算在嘈杂的环境中讲明白游戏规则。 兑完的酒还有很多,班委决定不能浪费,第一个游戏就要把酒消耗光。 “第一项游戏很简单!大家看我手上的牌!”黄心莹高举着扑克,大声说:“等下每人发一张,留一个给庄家,庄家拿到牌后根据自己的点数,决定叫大还是叫小!然后下面的人可以选择根牌或者放弃!” 黄心莹从牌里抽出一张,示意说:“比如庄家如果拿到这张梅花十!决定压大,那下面的人就可以开始选了,如果有人抽到2、3这种小牌,觉得自己肯定比不过庄家大,可以选择放弃,放弃喝半杯!剩下的人全部跟牌,赢得不用喝,输的喝一杯!” 说完又补充一点,“以上是对男生的,女生量减半——!” 几十人一起玩的游戏,毫无组织纪律性,乱七八糟,前几轮还能清楚一点,后面完全是瞎玩。 白璐寝室四个人都不高调,很容易被淹没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下,不可能所有人都被照顾到,人们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几个人的身上——比如班里的活跃分子们,还有许辉。 那边喊声震天,掐着脖子灌酒,这边白璐低声问老幺:“还行么?” 第一轮517寝室除了皮姐都压输了,白璐正好口渴,把一杯酒喝光,一不留神,发现老幺也喝了半杯。 老三推她,“你咋那么实惠呢,喝不了还喝?” 老幺有点委屈:“不是输了吗。” 老三:“输你就喝啊,谁也没看着你,你喝点饮料意思一下就行了啊。” 老幺没怎么喝过酒,反应比较强烈,皮姐过来:“还行不行啊?” 白璐看着皮姐:“学弟呢?” “走了,回去写作业了。”皮姐抻了抻衣服,拍拍自己的肩膀,对老幺说:“来姐这,别靠着室长,她肩膀干巴巴的,你也不嫌硌得慌。” 白璐扶着老幺:“你觉得怎么样,要不我带你先回去吧。” 老幺摇头,“没事。” 皮姐撇嘴说:“室长,你太小题大做,咱幺儿好歹也快二十了是不是,就得一步步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老三嗳了一声,“没错,所谓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喝酒吃肉,你总不能让她天天喝ad钙奶。” 皮姐跟老三一唱一和,“第一次喝酒都晕乎,慢慢练就好了。” 白璐笑笑,直身坐回去,“没有那么好练。” “怎么?” “酒量没那么好练。”白璐听着身后黄心莹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叮当的碰杯声,若有所思地说:“能不能喝,天生注定的。” 不管是玩法还是闹法,总之奏效了,几缸兑好的酒很快见底。 所谓酒后吐真言,屋里气氛热烈,一群人围在一起高谈阔论畅所欲言。 白璐转头,看见许辉趁着空闲功夫,靠坐在电视旁的墙壁上抽烟。 老三也看见了,小声说:“可能觉得无聊了吧,还是玩累了,你看他脸好白。” 白璐不可见地摇摇头,自语地说:“他在醒酒……” 黄心莹抱着一个小盒子从屋里出来,“来来来,都过来,玩下一项了!” 第二项就是下午刚进门时准备的,每个人匿名写的卡片。 众人磨磨蹭蹭回到中间。 “这个就不用介绍规则了吧,我看看从哪开始抽呢……”黄心莹把箱子放到中间,点了一个男生,“就从你开始吧。” “啊!?”男生夸张地喊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抽出一张卡片。 黄心莹一把抢过去,高声念道: “女人卸妆,男人脱光!” 第一张就充满戏剧性,全班哄然大笑,旁边的男生直接上去扒他的衣服,被扒的男生叫苦连天。 许辉起身,离开了房间。 白璐转眼,皮姐和老三看得起劲,老幺闭着眼睛休息。 所有人 的注意都被游戏吸引,白璐默不作声地跟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门开一道缝隙,白璐看见许辉的背影进入了水吧旁的房间。 已经快十点了,大学宿舍都有门禁,除了包宿的,剩下的都走得差不多。 所以走廊里很静。 白璐来到水吧,一个小服务生正在偷闲玩手机,看见有人来了,问道:“小姐需要点什么?” “请帮我拿杯温水。” “温水?” “嗯。” 虽然感觉奇怪,但服务生还是倒了杯温水给白璐。 旁边的房间没来得及上锁,白璐推开门,毫不意外地听见了洗手间里传来的呕吐声。 一声接着一声,让听的人不禁去想那脆弱的内脏究竟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折磨。 空荡屋子里没有开灯,白璐站在门口,听着他把胃里东西全部吐光,到最后只能干呕酸水。 白璐反手关门,来到洗手间门口。 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酸味。 许辉撑不住了,扶着马桶跪在地上,她看见他的背上明显的脊椎轮廓。 许辉吐完,冲了马桶,从地上站起来的一刻没能掌握平衡,向后仰,白璐下意识地托住他。 许辉转过身。 他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难受里缓过劲来,反应好一会,赤红的眼神才慢慢定焦。 白璐把杯子拿给他,低声说:“热水,你喝一点。” 许辉斜眼,又转回头,一动没动。 白璐小声说:“你酒量那么差,为什么还喝那么多。” 许辉冷冷地看着她,似醉似醒,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白璐尽可能当成没有看见,又劝他,“你喝一点热——” “滚。” 许辉的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石磨砺过。 他以前的声音并不是这样的。 白璐没有动,手握紧杯子。 许辉头脑昏沉,指着她,“……你要不要脸?” 白璐深吸一口气。 又说:“你喝点热水。” 许辉忽然发了疯一样,抓过水杯,往地上使劲一摔。热水划一道弧线,洒在白璐脸上、身上,最后一声脆响,被子摔碎了。 倒没有烫到,水是温水。 水珠顺着小小的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许辉大步过来,拨开白璐的肩膀要出去。 她抵着门,没有让开。 许辉喝了太多酒,站都站不稳,他被她轻易挡住了。 他狂躁起来,却不知道该在哪用力气。白璐抓住他的胳膊,尽可能地让他安静。 “许辉!” 许辉要推她,人又往后倒。 “地上有玻璃,你小心点。” 撕扯一阵后,许辉又不发狠了,他头晕目眩地往后退了两步,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你挡我在这干什么?我要去陪你班里同学。” “你醉了。” 许辉撇嘴笑,靠近白璐,“醉?醉又怎么样?怕我做什么?” “许辉……” “我想想。”许辉不以为意地皱皱眉,似是在思索,“哦……你寝室那仨,你最宠哪个?” 白璐咬着牙,许辉又说:“最胖的?还是那个最小的?” 白璐没有说话,许辉靠得更近了,“你他妈的是不是怕我报复你?怕我干那些跟你一样的事?” 这一次,白璐终于有所回应,她摇头,“不是。” 许辉使劲一挥手,“不是个屁——!” 白璐往后仰头,但没躲开,眼镜被扇到旁边。 屋里分外安静,脸上没有擦干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白璐浅浅吸气。 许辉朦胧之间,听见白璐低沉地说:“你要真的恨我,不甘心被我骗,想扳回一城,可以。” 许辉被一把扯过。 抬头,细细的眉下,白璐的双眼意外的黑亮,衬着眼角下一颗泪痣,寒意逼人。 她抬起手指,戳自己的胸膛,异常用力,清脆的嗓音因为发狠而颤抖。 “你想报复我,来!但我先说好,我比你能抗得多,你想赢得下大本钱才行!”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醉成现在这样,他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刚想说什么,胃里又一阵抽搐,他皱紧眉,反身去马桶边,又开始吐。 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到最后,许辉额头筋脉凸出,头晕眼花,神智越来越不清醒。 长时间的安静让他更难思考,甚至忘记了身后白璐的存在。 半晌,终于醉倒。 白璐将 他拉起来,在身上翻到了钥匙,拖着人出屋。 许辉看着瘦,可毕竟是个男人,白璐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弄到电梯上。 十二层,他的房间是最里面那间。 屋里陈设简单,稍有点乱,沙发上扔着两件穿过的衣服。 床上的被子叠起来了,上面有几张纸。白璐拿起来,是店里的进货单。她把单据整理好,然后把许辉拖到床上,盖好被子。 屋子拉着窗帘,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帘子比那时的更厚重了。 白璐觉得,可能不管白天黑夜,这间屋子都是拉着窗帘的。 她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许辉。 从那不健康的肤色多少能判断,他很少见阳光。 他睡得不踏实,眉头紧皱。 但就算如此,他的容貌依旧俊秀,静静躺着,像是一幅陈旧的文艺电影海报。 该是多不好的经历,才会让一个这样的少年,不得不躲进沉默。 明明起名为光辉,却与黑夜结缘。 这样的环境太容易滋生罪孽感,白璐深深呼吸,余光扫到旁边的桌子。 桌子上东西不多,有一盒舒乐安定片,还有一盒吃光了的胃药。 桌子最底下的抽屉锁着。 白璐看着那两盒药,思索了一会,回身去床边,在许辉身上找到刚刚的钥匙串。 上面有一把小钥匙,白璐将抽屉的锁打开。 里面是一个模型,《变形金刚》里面的人气角色大黄蜂,不是新的,很多地方都磨破了。 模型受过摧残,右侧已经整个变形,不能站立。 看了一会,白璐把模型放回,重新锁上了抽屉。 白璐回到床边,蹲下看他的脸。 她说错了。他没有报复她,他没有办法报复任何人。他所有的精力和所剩的力气,只够恨他自己。 万千世界,每天多少恩恩怨怨繁琐尘事随风而去,留下罪孽折磨着善良而懦弱的人,永世不得安宁。 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 白璐回头,看见孙玉河走进来。 “阿辉,112的酒钱你结了没,好像——”声音止住,孙玉河瞪着眼睛看着床边的白璐。 眼神一瞬间冷下去。 “你在干什么?” 白璐站起身,“没什么。” “我问你干什么!” “他喝多了。” 孙玉河扬下巴,一字一句,“用他妈你管?” 白璐无言以对,低着头说:“我先走了。” “站着。” 孙玉河挡在白璐面前,“我之前的话你没记住?” 白璐没有说话,孙玉河:“我告诉你别找阿辉,你是听不懂人话?” “还是故意较着劲?”孙玉河斜眼,看见烂醉的许辉,冷笑一声,“这时候来献殷勤了,你装什么装。” “他刚刚吐了。”白璐说,“你找点热水和醒酒药给他吧。” 孙玉河一愣,随即更不屑。 “哦,我还得谢谢你帮我们照顾他了?” 他眯着眼睛看白璐:“哎我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被这么骂还腆着脸来。” 孙玉河指着她,“我告诉你,你不来他就不会这样。我要说什么你已经很清楚了。” 白璐一直不应声,让孙玉河脾气更大,骂道:“你听没听见,你个阴险的贱人!”说到气头上,他没控制住,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白璐有准备,身体向后撤,躲开了。 孙玉河好像没有想到自己会动手,有点愣住,但嘴上并没有松,“你要再敢私下找阿辉,我就整死你。” 白璐蓦然抬起头,孙玉河被她目光一震,就在他以为她要对他刚刚的动作追究点什么的时候,白璐却气势顿消,轻轻开口:“你多看着他点。” 孙玉河不想跟她闲扯,“阿辉想干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干涉。”指着门,“快点走。” 白璐又说一遍:“盯紧他。” 孙玉河不耐烦,“盯什么盯?你快点滚!” 白璐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站住脚。 “孙玉河。” 她叫他的名字。 孙玉河忽然有点紧张,看向她的背影。 白璐没有回头,低声说:“你要真的觉得我阴险……那就不要惹我。” 回到聚餐房间,屋里已经快玩完了。白璐坐回沙发上,看了看,问:“老幺呢。” “她有点迷糊,先回去了!” 白璐点点头,她进门前把头发披下来挡住脸,可还是被坐得很近的皮姐发现 了。 “哎!你脸怎么了!这边怎么有道印?” 那是刚刚在洗手间里,许辉轮胳膊时手表刮的。 老三听见,也凑过来,“哪儿?怎么了?” 白璐摇摇头,“没事,刚刚不小心挠到了。” “挠!?你也喝多了啊。”皮姐推推她,“哎,阿辉呢?刚才也不见了。” 白璐没回答,对皮姐说:“你们两个玩,我先回去了。” “不留啦?” “我有点累了。” 从大厦里出来,空气燥热,但是清新。 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幺已经睡下了,白璐悄声来到洗手间,借着瓦数不高的灯,静静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痕迹。 扎起头发,拧开水龙头,水拂过脸颊。 冰冷让疼痛缓解。 她再次看向镜子。 没有戴眼镜,视线并不清晰,但一双黑眼却清晰异常。 没有入口,不被原谅——或许她现在经历的,他早早就已经体会过。 没有人能逼迫人负罪。 我们承受的,都是应得的。 现在还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不要紧。 我比你能抗得多。 第四十章 运动会前一天,校园气氛格外微妙。 为了占据更有利的地形,各商各户虎视眈眈,各楼各院剑拔弩张。 但517没有这些忧虑,白璐的前期工作都准备就绪了。早在三天前,所有的海报易拉宝宣传单就已经印好,皮姐骑着自行车满校园跑,将海报贴在之前四个人一起踩过点的地方。 因为白璐寝室没有班委人员,所以运动会没人被强征当观众,三天连着十一长假,算是悠长的假期。 晚上吃完饭,寝室开会,讨论假期要干些什么。 老三手指头一伸,“出去玩!” 老幺:“我们社团还要排练……” 老三挤兑她,“你一个背景你总练什么啊。” 老幺不满,“什么背景,我是负责道具的。” 皮姐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又转身问看网页的白璐。 “室长,放假出去不?” 白璐摇头,“我不去,你们去吧。” “你天天宅寝室干啥啊,养膘啊?” 白璐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我八十七,不知道这位壮士体重多少?” 皮姐晃悠着腿,全当没听见。 白璐回头接着看网页。 皮姐闲了一会觉得无聊,蹭过去,“你在看啥?……‘舒乐安定片’禁忌与不良反应。这什么东西,药?” 白璐嗯了一声,皮姐惊讶道:“安眠药?你失眠?” “看着玩。” “蛇精病!天天查些稀奇古怪的。” 皮姐这边说着,门口响起黄心莹的声音。 “璐璐!在不在呀?” 皮姐一撇嘴,回到自己位置看韩剧,白璐去开门。 外面太热,黄心莹走得一头大汗,白璐给她倒了杯水,“怎么了?” “我明天有事,不能坐看台,我们班队伍人不够了,你们有没有想来的?” 白璐转头看了一圈,屋里三人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没人搭腔。 这就是不想去了。 也对,大热天谁也不想在外面晒着。 黄心莹拉着白璐,“璐璐……就第一天,后面就不用了。” 白璐虽然在同黄心莹讲话,但心却在想别的事——近期她一直都在思索着别的事。 而且,明天早上她还得早起,把两个易拉宝搬到运动会场门口。 黄心莹还在诱惑白璐:“我请你喝饮料!” 皮姐那边的凳子忽然传出刺耳的磨地声。屋里人都看过去,皮姐摆手,“哎呀,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黄心莹接着求白璐,“璐璐——璐璐——” 反正明天也找不到理由去他店里,白璐索性点头。 “好吧。” 黄心莹直接送了一个拥抱。 门一关,全屋人都拿手指头指着白璐。 老三:“室长,你啊……你!” 皮姐:“你耳根子怎么这么浅!” 白璐心思完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无奈地笑了笑,应付几句便坐回座位。 运动会当天,白璐醒得很早,下床的时候竟然发现皮姐也起来了。 “你怎么不睡懒觉?” “我跟你去。” 白璐挑眉,“哦?” 皮姐打着哈欠下床,白璐眼眉一转,轻笑着说:“师弟有项目?” 皮姐哈欠打一半就卡住了,大嘴张着,跟狮子一样。 瞪了白璐一眼,“人精呢你!”皮姐去洗手间洗脸。 因为起得比较早,两人去校门口买了煎饼,又把重要地点的宣传海报检查一遍,最后回宿舍去扛易拉宝。 “这他妈的……太阳还没出来呢就一身汗了!”皮姐扭头,看着白璐举着易拉宝吃力地往前走,说:“行不行?要不先放着,我等会来拿。” 白璐摇头,“没事,一趟搬过去了。” 到了操场入口,找好位置,又拿绳拴上石头给易拉宝固定住,这才彻底折腾完。 两人拍拍手,“不错!花钱花心思就是不一样。”虽然一头大汗,但皮姐对效果相当满意。 时间差不多了,白璐跟皮姐来到本班看台。 “天老爷!正好大太阳底下!”皮姐愤愤地说。 白璐把伞从包里拿出来,“等会打伞就行了。” 皮姐没听见一样,只顾着瞪俩眼睛往隔壁瞄,忽然视线里多出一根手指,白璐贴过来小声说:“那个方向才是大二看台。” 皮姐咝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欠,坐回去行不——”说了一半,话忽然止住。白璐顺着的她的目光回头,看见操场门口,出现 几个人的身影。 黄心莹穿了一条坎袖花纹连衣裙,高跟凉鞋,头发披着,箍了一条浅蓝色的发带。她正指着操场门口的易拉宝对孙玉河说什么,孙玉河一边看一边笑着应答。 “我草她个妈了……”皮姐难以置信地看着,“什么玩意,说好的有事来不了呢?” 白璐拉着皮姐,劝说着让她冷静。 目光从黄心莹那移开,转到后面一个人身上。 许辉总是黑衣长裤,极易辨认。 黄心莹跟孙玉河聊完,就来到许辉身边,接着说话。 皮姐还在气,白璐却在想别的事情。 视线中的黄心莹像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不停地绕在许辉身边,叽叽喳喳,笑盈盈的。 许辉话很少,但也有回应。 他很少这个时间起床出门,不适应耀眼的阳光,手插在裤兜里,一直低着头。 “有她也不错……”白璐低低地说。 皮姐没听清,“啥?” 白璐摇头,对皮姐说:“等会我把黄心莹叫过来,你千万不要跟她吵。” “叫来干啥,添堵啊?” 白璐拍拍她的手,忽然看见什么,又指:“喏,师弟来了。” 皮姐哼了一声,嘀咕着说:“你就怂吧你,我先过去看看豆芽。”师弟姓窦名思齐,因为体格问题,一直被皮姐称作豆芽。 跟着许辉和黄心莹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店里的服务员,负责搬运饮品饮料。 时间慢慢推移,太阳更毒了,白璐看着远处的人,拿出手机给黄心莹发了一条短信。 “亲,说好的饮料呢。” 黄心莹掏手机看,然后朝白璐这边挥挥手,回复一条。 “稍等哦,我马上来。” 放下手机,又开始跟旁边人热火朝天聊起来。 白璐手撑着下巴,看了看,又发了一条。 “拿饮料的时候把包放我这,很重吧,我帮你看着。” 黄心莹看完,马上冲白璐凌空比划了一个大爱心,然后跟身边人说了什么,从饮料箱里拿了一杯过来。 挤到白璐身边,黄心莹的脸红扑扑的,额头流汗。 “好热啊……”她把包放下,包很重,落地有声。“学生会的材料,沉死了。”黄心莹拿手给自己扇风,“折腾一 早上了都,才有点空。” “喏,请你喝饮料!”黄心莹递过来一杯冰镇西瓜汁。 “谢谢。”白璐接过,顺手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黄心莹一看,是一把太阳伞。 白璐:“你没带伞吧。” “啊啊!”黄心莹激动得大叫,“是啊,忙得我都忘了!真的都要晒晕了。我拿了你还有伞么?” “皮姐还有。” 黄心莹使劲抱了抱白璐,说:“那我先走了。” 白璐不经意地点明,“这伞很大,两三个人用都可以。” 黄心莹不知听没听清,一路跟同学边打招呼边下了看台。 “……挤死我了。”另一边,皮姐会完豆芽回来,一屁股坐下,看见白璐还看着入口的方向,也跟着看过去,“她还没走呢?……哎!?那不是你的伞么!” 白璐把西瓜汁塞给皮姐,“喝水。” “一杯水换一把伞呗?” 白璐笑笑,皮姐看着远处的黄心莹,不满地说:“瞅她那样,还跟人家一起打伞。”她踢了白璐一脚,“告诉你,她肯定不会告诉阿辉伞是跟你借的。” 白璐嗯了一声。 不告诉才好。 运动会开始,太阳越来越毒,皮姐大口大口喘气,“我要被晒化了……”斜眼看白璐,后者脸上也很红,脖子上都是汗珠,“我要不行了,你真能忍。” 白璐摇摇头,“看比赛。” 皮姐示意一个方向,操场的看台下面有一片阴凉的地方,黄心莹收了伞,领许辉和孙玉河站在那,好像是在看热闹。 “他们也不用伞了,要回来行不?” “再忍忍。” 皮姐长叹一声,靠在白璐身上。 没看多久,黄心莹就带许辉和孙玉河离开了。中午休息的时候白璐收到短信,黄心莹说回不来了,让白璐帮忙把包送到团部办公室。 白璐回复一条可以。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黄心莹才来寝室送伞。 “璐璐,太对不起啦。” “没事。”白璐拿过伞,问,“对了,我看许辉他们一起来了?” “是啊,说是来转转。”黄心莹扶着腰,一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说:“本来以为就是看一眼,结果非要我领着在校园里走一圈,累死了 。” 白璐把伞放回桌子上,回到门口,说:“出去溜达一会吧,我请你喝东西。” 寝室里三只兔子耳朵都竖起来了。 黄心莹眨眨眼,“为啥请我喝东西?” 白璐:“正好说说许辉店的事情,他们对今天的宣传有什么意见么?” “啊,这个啊。”黄心莹这才明白,“走吧。”白璐关上门,黄心莹揽着她下楼,一边说:“他们很满意啊,我刚从他们店里回来,孙玉河说接到了好多订房间的。” “还提什么要求了没?” “没,放手干就行了。孙玉河好像还要去附近几个学校宣传……你怎么不直接问他们?” “我这不是先探探风声,怕他们不满意。” “哈哈,对哦,你们是乙方,模块课成绩还得指望他们。” 夏夜慵懒,白璐在楼下的饮品店买了两杯冰奶茶。 两人在夜色中慢行,身边也有不少散步的学生。 “其实你们可以多去阿辉店里啊,平时多坐坐,关系搞好一点。”黄心莹提议。 “四个人都凑齐不容易,而且许辉和孙玉河也经常有事。”白璐说着,看向黄心莹,“他们经常陪客人一起玩吧。” “是啊,年纪都差不多,都能玩到一起去,有他们在气氛好。” “天天这么玩受得了么。” “我感觉是受不了。”黄心莹拉着白璐,“你看阿辉那个脸色。” 白璐点点头,“他那么喝酒睡眠肯定不好。……搞不好还要吃点药才能睡着。” “哎!”黄心莹瞪大眼睛看白璐,“还真没准!孙玉河总跟我说阿辉失眠,睡觉跟要命似的。” 白璐:“那要注意哦,我听说这类药物绝对不能醉酒后吃。” “是么?”黄心莹喝着饮料,不以为意。 白璐:“那个喜剧大师卓别林,他就是这么死的。” “啊,那还真蛮危险的。” “他可能自己也知道。不过——”白璐停下脚步,看着黄心莹,“提醒一下,防患未然。表示一下关心,总不是坏事。” 黄心莹频频点头,赞同道:“有道理。” 第四十一章 乌烟瘴气的房间里,一伙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不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是附近一家视觉工作室的员工聚会,也因此,他们玩闹得要比学生厉害得多。 租用了音响,震耳欲聋。 孙玉河看向旁边的许辉,从十几分钟前开始,他就不怎么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许辉叫了两个服务生来替他,自己离开房间。 水吧跟房间里简直是两个世界,轻柔的音乐让他的头没有刚刚那么疼了。 拿了瓶啤酒,许辉来到窗边坐着。 没一会孙玉河也出来了。 “热啊……”他坐到许辉对面,“空调开这么低都热,杭州这天简直没救了。” 许辉拿着酒瓶坐在沙发里——或者说是沉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孙玉河本想说几句,但看许辉的样子,又硬生生地压住了。 这几年下来,他也渐渐适应了许辉越来越怪的脾气。 拿出手机,跟惠子聊天。 聊着聊着忽然进来一条短信,孙玉河一看,眼睛亮了。 “哎……哎!”踢了许辉一脚,许辉动也没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猜谁给我发短信了?”孙玉河调侃地说。 许辉缓缓挪开胳膊,下面的目光有种醉酒后的麻木。 孙玉河说:“黄心莹。” 许辉淡淡地看着他,孙玉河感慨地说:“哎呦,我就说你这女人缘……长得帅有福啊,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许辉一言不发,孙玉河又说:“知道她问我什么不?她问我你平时喝那么多酒,睡眠是不是不好。” 许辉似是累极,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什么态度。 “我给你念念她说的——‘我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一直没机会说。要是阿辉真的吃助睡眠的药类,千万不要酒后吃哦,很危险的。’” 黄心莹容貌秀丽,说话声音也可爱,现下被孙玉河学得极像,还配合着眨眼睛。 可惜听的人似乎并不在意,许辉的胳膊重新压在眼睛上。 “你觉得这黄心莹怎么样?”孙玉河问。 许辉低声说:“什么怎么样。” “人啊。”孙玉河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你别装啊,看不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你来杭州才多久,多少女的给你留电 话号码了?” 许辉呼吸缓慢,别说讲话,好像连喘气都嫌费力。 “我感觉她还挺不错的,反正你身边也没——” 许辉在小沙发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别说了……让我静一会。” 孙玉河一顿,随后耸耸肩,不再说话。 孙玉河也没有考大学,高中毕业了直接来找许辉。 来找他的原因第一是他跟许辉是朋友,第二是他觉得许辉这个人头脑真的很聪明。 许辉父亲出身农村,是白手起家,一路敢打敢拼,打下偌大家业。不管家庭情况如何,许正钢的本事是不容置疑的。 可能受到父亲的影响,许辉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极有天赋。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把本钱翻了几番。 虽然挣了钱,可到现在,孙玉河却觉得许辉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他又不能总去问原因,毕竟他与许辉之间现在多了一层老板和下属的关系。 孙玉河接着跟惠子聊天,过了一会又收到黄心莹的短信。 孙玉河头也没抬地问许辉:“黄心莹说过几天他们艺术团有演出,音乐剧,你要去不?” 没动静。 孙玉河以为许辉睡着了,没有再问,过了几秒不经意瞥过去,顿时吓了一跳。 许辉眉头皱着,双眼紧闭,脸上好像刷了一层漆一样,灰白无比。 他不自主地抱住身体,额头都是汗。 孙玉河连忙放下手机,“怎么了?” 许辉连摇头都没力气,孙玉河连忙说:“难受?” 许辉薄唇紧闭,唇上无色。 孙玉河:“严不严重啊!要不要去医院?” 许辉这时才缓缓摇头,声音如同打磨的砂纸,“……不用,一会就好了。” 孙玉河起身到吧台接了杯水拿过来。 “热水,你喝一点。” 许辉精神有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不久前他也听过同样的话—— 热水,你喝一点。 那个声音更轻,也更细。 让我喝热水,凭什么让我喝热水,喝完有用么,有什么用…… 一想,头更疼了。 “阿辉!”孙玉河看着浑身冒汗的许辉,把水杯拿到他面前。 许辉思维混沌,恍惚之间觉得什么 都没用,攒下来的力气全用在推开水杯上。 杯子没拿住,掉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旁边的服务生赶紧过来,“孙哥,擦一下吧。” 孙玉河点点头,服务生跑去拿拖布。 孙玉河一脸担忧地看着许辉,觉得他这状态是说不出的差。 余光扫见桌上的手机,孙玉河拿过来,边发短信边说,“我帮你答应黄心莹了,过一阵你跟她去看那个什么音乐剧,你这样不行,得出去走走。” 许辉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 孙玉河咬咬牙,干脆直接给黄心莹打了电话。 “你过来一下吧。” 半个小时后,黄心莹来了。 “怎么了?我刚从学生会开完会赶过来。”擦了额头的汗,黄心莹看到窝在沙发里的许辉。“呀!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么?” 孙玉河在一旁说:“不好意思把你叫来,等下我还有几个客人要陪,实在是没空照看他了。” 黄心莹按着膝盖蹲下,“没事,我来吧。” 孙玉河过去扶起许辉,黄心莹上去搭手。 回到十二层许辉的房间,孙玉河给黄心莹留了一把钥匙。 许辉疼痛还没有缓过来,晕睡在床上,黄心莹去洗手间里看了看,墙上挂着两条手巾。 她取下一条轻轻闻了闻,上面有轻淡的沐浴液香味,感叹道:“男生的手巾也这么干净……”浸湿后,回到床边,给许辉擦汗。 他皱着眉头,表情痛苦。 嘴唇微张着,疼痛让他的呼吸变得沉重。 黄心莹轻抚他的脸,“许辉,好点了没?” 他没有回答。 身躯在床上显得更为修长,黑色的衬衫缝隙间,偶尔能见精致的骨骼和苍白的皮肤。 黄心莹慢慢变得安静,一点点地凑到许辉的脸颊旁。 他睁开了眼。 黄心莹离他很近,看他醒了,轻声说:“你好点了么?” 许辉还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黄心莹跟平日不太一样了,没那么活泼,没那么爱笑,就连声音好像也染上一层疲惫——极力地向他靠拢。 “你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 许辉身上的酒味还没有散尽,黄心莹低声说:“其 实,人人都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也有呀,只是我也不喜欢把这些事说出来,可能是性格原因吧,总喜欢一个人担着。其实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很累,想找个能分担的人。” 他的目光似醉似醒,一直看着她,又好像不止是看着她。 同样年纪的女孩,同样的大学班级,同样的生活…… 同样别有目的。 黄心莹絮絮叨叨半天,终于问了许辉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么?” 许辉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脆弱给了她信心。 “你这么帅,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欢你吧。都是美女吧……像我这么普通的女孩,是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许辉听着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他的笑听着更像是在哭。 “你相信报应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黄心莹都没有听清楚。 于是许辉接着自言自语。 “曾经做错了事,没有去弥补……现在再也没有机会了……永远都没有原谅。往后所有这一切,就都是报应……” “身体、精力、生活,弄成这样,全都是报应……” 他太过有气无力,黄心莹细细地听,只听到“报应”两字。 “什么报应?”她问,“你有什么报应,你人很好啊。” 许辉看着乌黑的天花板,“你觉得我是好人……” 黄心莹点头,“是啊。” 许辉静了一会,不赞同似地轻轻摇头。 黄心莹笑了,“那你觉得自己是坏人啊。” 他想了想,又摇头。深深吸气,许辉抬手挡住自己的脸,“我不知道……”他低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黑暗似乎也跟着迷茫起来。 黄心莹不懂其中含义,只当他在醉酒。她站起身,来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月辉照进屋内,外面的大学城灯火通明。 她被什么吸引了注意——那是放在窗户角上的、刚刚被窗帘挡住的一个相框。 黄心莹把相框拿过来,上面落了一层灰,里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画。 “这是什么?”黄心莹拿着画看过来,问许辉,“是你画的么,好好看呀。” 许辉的头偏过。 在看见黄心莹手里的画的一瞬,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后好似被唤醒了什么一样,挣扎着从床上撑起身体。 “哎?你要干嘛?”黄心莹连忙放下相框。 许辉脸上的汗还没干,手有点抖地提起鞋子。 黄心莹到他身边,“怎么了?想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要去你学校……”许辉好像迫不及待一样,说话还没力气,人已经强撑着站起来。 黄心莹赶快扶住他。 “去我学校?现在?为什么啊。” 为什么?不知道。 做什么?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个念头驱使他——他要见她。 他到现在也不确定他对她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他们断了,以为全部都结束了,以为那短暂的时光只是年轻时不懂事犯的傻—— 直到去年冬天。 他的父亲来电,他满怀期待地接了电话,却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时。 父亲声音疲惫地告诉他,王婕的精神变得不太正常,送到了疗养院。 “就是通知你一声。”父亲这样说。 放下电话,他在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他尝试着拨过一个号码,后来挂断了。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从日出,到晌午,从夕阳,到夜幕。 他曾认定,那个下着初雪的日子已经是人生的最糟,没想到老天还嫌不够。 是不是永远都不够。 连续一周,他茫然无措。 第一次喝酒喝到身体麻木。 天旋地转中,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白璐——那只披着羊皮的狼,那个细心又冷酷的女人。 他忽然想见她。 就像现在一样。 第四十二章 九点多的校园生活区人来人往。 寝室没有空调,很多学生都在楼下吹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生聊聊游戏,女生聊聊情人。 怡情怡性。 校园是最好的保护层。 像是蛋壳,虽然薄,但对其中尚未完全成熟的少男少女来说,依旧是一层壁垒,帮他们挡住社会大潮的侵蚀。 这种保护,只有离开校园的人才能体会出来。 黄心莹揽着许辉的胳膊,看着像女孩的撒娇,其实是在搀扶。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人却一直坚持着要出来。 出来也好。 黄心莹喜欢与他的碰触。 黄心莹是学生会的大忙人,认识的人不少。夜晚的校园里,每走一会就会碰到熟人,打声招呼。 只是她从来没有介绍旁边的人,好像他在她身边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朋友们笑着看着她。 晚风吹得她心里欢喜。 “我带你去我们艺术团看看吧,现在应该有排练,后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许辉不知听没听清她的话,慢慢停住脚,看着周围几座楼。 他脸色苍白,身体无力,神色微微茫然。 高中毕业他就离开了校园,他对大学一点也不熟悉,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隔阂而陌生。 每个人跟他年纪都差不多,可每个人看起来都跟他不同。 “去不去?”黄心莹还在问,“不过不看也行,这样正式演出的时候还有惊喜。”她冲许辉眨眨眼,“怎么定,听你的。” “白璐住在哪……” 黄心莹没有听清,“什么?” 许辉转眼,低头看着她,“白璐,你们班的那个白璐,她在哪?” 这次听清了,但是她不懂。“璐璐?你找她干嘛?” 许辉摸了摸身上,他的手机没有带。 “你想问她宣传的事情么?” 许辉眉头微皱,“她住哪个楼?” 黄心莹依旧不懂,但还是给他指了指,“喏,那个楼,璐璐她们住五楼,我在六楼。” 许辉静静看过去。 “璐璐她们为你们店的事情很上心的,等她们期末答辩的时候你要好好配合呀,让她们拿个好成绩。” 许辉迈开了步子,黄心莹紧拉住他,又说:“璐璐很厉害的,虽然平时看着很蔫,但做什么事都有准,跟她一起特别安心。” 许辉无意识地说:“是么……” “是的呀。”黄心莹笑着看着她,又说,“她男朋友是交大的高材生,还是上海学联的副主席呢,听说高中就认识了,厉不厉害?” 脚步停了。 风却还在吹。 许久之后,他才又说了一句: “是么……” 一个不起眼的女生从他们身边经过,刚好听见了他们的话。 一头雾水地推开寝室门,皮姐看过来,“回来啦,社团怎么样了?” 老幺回答:“还行……”扫了一眼,“室长呢?” “她去杭电踩点去了,过几天给阿辉店做宣传活动,还没回来呢。” “哦……” 皮姐看她一眼,“干什么玩意,神魂颠倒的。” 老幺摇摇头,到自己座位坐下,过一会又回头问皮姐:“哎,室长跟那个交大的同学在一起了么?” “哪个交大的……那个学联副主席?”皮姐还在看剧。 “对啊,他们在一起了么?” “还没吧,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那男的好像说得等大学毕业了才能正式谈,我听室长说他很忙,没有时间。” 老三正跟大刘视频,听见了,也凑过来,“你们说那个地中海啊?” 皮姐哈哈大笑,“对对,地中海副主席。” 老三一撇嘴,“他可真能折腾人,大一让室长考托福,大二让她考雅思,现在大三了,听说又想留校了。” 皮姐嗨了一声,“怎么回事还不一定呢,我看室长纯是考着玩,她连研究生都不想念,出国干什么?” 老幺这时才抽空插了一嘴,“我刚在楼下碰见黄心莹和许辉了。” 皮姐一听,耳机扯开,顿时捶胸顿足。 “哎呦还真让她给得手了!鲜花长在碧池里!许辉那个不长眼睛的!” “不是。”老幺打断她,把刚刚听到的说了。 “什么意思?”皮姐和老三面面相觑,一脸疑惑,“跟室长什么关系?” 老幺耸肩,“不知道,我就觉得奇怪。” 老三:“在那乱吹牛呗,显摆自己知道 的多,天天在背后八卦别人。” 三个人一聊一过,没人往心里去。 周五下午选修课,非线性编辑。 白璐提前占好了座——按照多年经验,在老师电脑正前方往后数六排,是老师的绝对盲区。 课程主要是讲影片的剪辑和设计,因为不是专业课,所以517寝室对这门课的兴趣都不大。 曾经毕业的学姐说过,“后期学得好,要饭要到老。”除非真的是天降奇才,能拍能导,否则这行真的就是一路苦逼到底。 窗外,天有点阴。 “这个星期也不知道怎么了。”老三拄着下巴,看窗外,低声说,“天一直阴,到底什么时候下雨啊,闷死了。” 白璐也看着。 这几天的确闷热,尤其是在没有空调的大课教室里,喘气都出汗。 从运动会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见过许辉了。 她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可他没有接。 昨天她跟杭电的学生谈完,本来想着有理由能跟他说话,可去他店里时,上楼不巧遇见孙玉河,他把她拦下了。 孙玉河若有所指地暗示她,许辉似乎跟黄心莹有所发展。 “你这么想见他,明天在学校就能看见了。”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白璐问他是什么样的发展,孙玉河只嘲讽地笑。 或许是因为天气,白璐觉得有点焦躁,也有点无力。 “叹什么气?” 白璐转头,看见皮姐正看着她。一集韩剧演完,她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没什么……” 皮姐:“感觉你最近有心事呢。” 白璐看向皮姐,“你能看出来?” 皮姐一乐,“当然能。” 白璐想了想,问:“对了,你知不知道黄心莹最近有什么动静没?” 一听黄心莹,皮姐眼睛就竖起来了,“你别说,还真有。”她悄悄靠近白璐,“她好像把阿辉泡到手了。” 白璐一顿,“什么?” 皮姐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讲给白璐,“你说怪不怪,她跟阿辉提你干什么。” 白璐静了静,嘴角微弯,自语道:“……这样啊。” “哦对了。”隔着皮姐,老幺悄悄过来说,“他们还排了一出音乐剧,昨天跟我 们团借幕布来着。” “音乐剧?” “嗯,剧目还挺高端,《悲惨世界》。” “我呸吧!”皮姐喷了,“就他们那艺术团,能不能挑出三个五音齐全的都难说,还排《悲惨世界》?” “反正就是排嘛,排不好还排不赖么,就今天晚上演出。” 原来孙玉河说的进展是这些。 白璐趴在桌子上,旁边皮姐还在跟老幺讨论艺术团的事。 她转过脸,看向窗外。 天是灰的,云很低很低。 黄心莹不是笨人,她对许辉有想法。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如果真的有办法,她能帮到他,那也很好。 白璐转过头,额低着桌面。 她能帮到他,那也很好。 “真他妈闷……”孙玉河一边抱怨着,一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饮出来。 连续几日的闷热天气让所有人都跟着暴躁起来。 “阿辉呢?” “辉哥还没起吧。” “都几点了,不是说要跟黄心莹去看音乐剧么……”孙玉河蹙眉,“等下我要出去,你去叫他一下。” 服务生点点头。 六点半的时候,黄心莹接到一个宿醉的许辉。 “怎么这样了啊……”黄心莹微微有点不满。 闷热的天气里,她跑上跑下,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团长手里要来两个最好的位置。 她尽心打扮一个下午,他却是这副没精神的模样。 看着许辉,“还行么?” 许辉没有说话。 “票都要了,不能不去呀。”黄心莹拖着他前往剧场。 路上,黄心莹又恢复了良好的心情,揽着许辉的胳膊,给他讲她是如何从竞争对手的手里要来演出票的。 “我给团里忙这忙那的时候,她可什么都没干,现在演出了开始要票了,她怎么好意思呢。” 她的小嘴一直没有停下,可惜身边人一直都没有回应。 黄心莹适应了许辉的沉默,依旧叽叽喳喳地说着。 “亏了团长跟我关系好,才没让她的贪票计划得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劳而获。”黄心莹哼哼两声,跟许辉炫耀自己的小胜利和小骄傲。 “她配么她,根本不配好吧!” 混沌之中,他目光一抖。 不配…… 尖爪从脑皮下方钻出。 你但凡还是个人,就该自己下地狱。 你不配有好生活。 你不配…… 本来混乱的呼吸变得更重了。 用力晃了晃头,黄心莹拉着他往里面走,“我们不用在外面等着,我带你去后场。” 离演出还有一段时间,后场很热闹,演员都在休息,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开嗓子。 黄心莹看见了熟人,跟许辉说:“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跟人打个招呼。” 许辉低着头,来到墙壁边靠着。 身后一个房间里,有人在放原声带,似乎在酝酿情感。 隔着一道门,屋里的人跟着带子一起哼曲。 透过耳边的嗡鸣声,细微的音乐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 站了一会,他缓缓迈步,离开了小剧场。 夏虫鸣叫,草木清香,夜间的校园柔情似水。 身旁几个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同学,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从他身前经过。 他枯站一会,拖着步子往回走。 high hearmypray there 刚刚的乐曲,康姆·威尔金森沧桑悲悯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 heisyoung lyaboy youcantake youcangive himbe himlive 他的步伐很虚,因为已经被掏空了的身体。 路过她的宿舍楼时,他抬头看了一眼。 ifidie die himlive 差不多够了吧,够了吧。 回到店里,进了房间,许辉轻轻关上门。 白璐坐在书桌前,没有开电脑,一本书摊开着,笔在乱涂乱画。 皮姐的剧放着,老三跟大刘视频聊得欢快,老幺照例去社团排练。 只有她的心境格格不入。 她不停地思考。 音乐剧开始了么? 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白璐觉得焦虑。 后背发粘,出了一层汗。 她有点后悔,她应该跟着去,就算只是在后面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他现在是怎样的情况。 她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十点多,老幺从社团回来了。 一进屋就慧黠地笑,跟大伙说:“你们猜今天发生了什么?” 老三凉凉地说:“你不用当背景了?” 老幺咝了一声,“你再说我就不告诉你了。” 皮姐笑着说:“咋了咋了?” 老幺关好门,揭开谜底,“黄心莹被放鸽子了。” 白璐转头,慢慢站起身。 皮姐眼睛一亮,“什么?” 老幺说:“刚才我从社团出来,路过剧院门口,看她跟团长解释呢。许辉好像提前走了。” 老三一拍大腿,“该!” 白璐问:“走了?他没有跟黄心莹听音乐剧么?” “没,黄心莹要气死了都,我特地站后面听了一会,她还在跟团长抱怨许辉喝了酒来的,一点都不尊重演员。” 白璐直接往外走,“黄心莹回来了么。” “她跟艺术团的人出去吃饭庆祝了。” 白璐顿了两秒。 低声道了句:“这个废物……” 又往外走。 皮姐在后面喊:“十点多了!马上要门禁了,你上哪去啊——?” 白璐出了门,脚下越来越快。 在这样的天气下奔跑,让人呼吸困难,额头的汗一滴滴流下,发丝紧紧贴着面颊。 她必须去确认一下。 店里还很热闹,白璐找来服务生,因为之前的宣传,店员也认得了她。 “孙哥不在,出门了。辉哥刚刚回来,在屋里休息。” 白璐点点头。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上楼,叩响许辉的房门。 没有人回应。 “许辉,是我。” “杭电的宣传栏我已经租下来了,我跟你谈谈细则。” “……你开一下门。” “许辉?” 她拍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开。 攥紧拳,白璐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 可走得越来越慢。 走廊太静,静得她心慌。 转过身,跑回门口,白璐用力地凿门。 试了几下未果,冲回楼下,白璐扯住一个路过的服务生,声音颤抖地说:“钥匙……快点,钥匙。” 服务生被她神情吓了一跳,“什么?” 白璐陡然大吼一声,“给我钥匙!” 皮姐新看完一集韩剧,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下地活动。 “完了,过门禁了。” 老幺已经上床了,在床上看书,听了皮姐的话,探头,“是啊,不知道跑哪去了……”说着,又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每次一提到许辉的事情,室长就有点不太对劲。” 皮姐耸耸肩,“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来到白璐的桌边。书桌很整齐,台灯忘记关,温暖的黄光照在一本摊开的书上,页面被她涂涂写写。 “就喜欢在书上瞎画呢……” 皮姐拉开白璐的凳子,跨坐上去,撑着下巴,看着书本上乱涂的字,随口念道—— “他踉跄前行时, 清风, 请你温柔一点。 帮他吹开繁乱思绪,陪在他的身边。” 安静地躺在床上,周围是空空的酒瓶,和吃光了的安定片。 服务生吓得呆若木鸡,被白璐一声惊醒,手忙脚乱地要叫救护车。 “太慢了!东方医院很近,你下楼拦辆车!” 老三跟大刘视频得欢天喜地,笑呵呵地哼着小曲。 皮姐悠闲地活动着脖子: “他回天乏力时, 霞光, 请你温柔一点。 安抚一个孤独的灵魂,鼓励他在放弃之前,试着再笑一遍。” 白璐不停地安慰自己。 只是几片安眠药,没有那么大的剂量,绝对不会有事。 既然已经是扶不正的树苗,那砍倒重长也是好的。 一切重建都要付出代价。 所以不要紧,咱们都别怕。 他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发丝轻柔,如同两年前一样脆弱。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白璐的样子,被她弄慌了。 “小姐啊,你不要这么哭,再有一分钟就到了,我已经开到最快了!” 窗外灯花晶莹,闪闪而过。 她紧抱着他,嚎啕大哭,什么都听不清。 如果真的尘埃落定, 那么长夜, 请你温柔一点。 施舍他一寸土地,让他能够平静合眼,然后安然长眠。 第四十三章 人被送进急救室。 一起来的服务生不停地打电话,白璐在外面填写信息。 “我已经通知孙哥了,他在滨江那边接人,马上往这赶,让我们先看着。” 服务生来到白璐身边,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老板会忽然想不开。他本能地想跟白璐说话缓解紧张情绪,可白璐完全没有要闲聊的迹象。 嘴唇紧闭,手握着笔,字不知是写出来的还是抖出来的。 “我钱带的可能不够,你叫人拿钱来。”白璐声音低沉,转身往医院里面走。 抢救、检查、化验…… 她一字不差地听着医生的话,又觉得声音只是过了一遍耳朵,根本没有进入大脑。 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 初步检查为重度中毒。 医生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和声音都极为模糊。 “现在患者处于深昏迷状态,全身肌肉弛缓,反射消失,要马上安排洗胃。” 白璐神情太过阴郁,但医生依旧保持着严谨密风的说话风格,一句不肯多说。 几个小时后,慌张的孙玉河赶到医院,看见白璐都没功夫理会,逮住医生就问: “怎么样?他有没有危险?” 医生的回答还是那句,“要做进一步检查。” 医生走了,孙玉河垂下头,手遮住眼,后背湿成一片。 随即又向服务生发狠。 “不是去看音乐剧了,这是怎么回事!?” 服务生受无妄之灾,为自己辩解。 “我怎么知道!辉哥没走多一会就提前回来了。” “提前回来你不会问问!?” “他直接就上楼了啊,我们都以为他是累了要去休息,谁知道会、会——”服务生一撇嘴,又小声说,“何况以前这样的时候也都没问过……” 孙玉河急火攻心,眼前发晕,服务生识相地闭了嘴。 胃镜结果出来,医生问:“他之前是不是有持久性的腹痛,有没有呕血的症状?” 医生直接看向孙玉河问的,孙玉河张了张嘴,“他——”他极力回忆,“他是经常疼,但没有、好像……我不知道他吐没吐过血。” “头晕眼花,心跳过速,脸色苍白出冷汗。”医生熟练列举,“症状应该出现很久 了,患者有很严重的胃溃疡,又长期饮酒,引起胃出血,现在又服用过量安眠药——” 他们一句一句地说着,白璐却忽然转身,不再往下听。 她来到病房门口,里面有两个病患,另外一个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大学生,出了车祸,胳膊和腿上都打上了石膏,哼哼唧唧地叫着疼,身边围着几个同学,不停地安慰他。 相对的,许辉安静很多。 就像平时一样。 白璐没有站近,只是站在门口看着。 他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察。 如果医生现在过来,告诉她他已经死了,她也会信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白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他被灯光衬得更苍白的脸。 黑暗里随波而去的少年,荡在滚滚长河之中,没有目的,没有结局。 她缓缓摇头。 越摇心里的想法就越是激烈。 要真的这么死了呢? 迷迷茫茫。 昏昏噩噩。 不明不白。 白璐深吸一口气,大步转身,路过盘问医生的孙玉河和服务生,停都没停。 孙玉河看见,冲她背影大吼一声:“你干什么去!?” 服务生拉住他,医生紧皱眉头,警告道:“不要大声喧哗,这是医院。” 医生走了,服务生小声对孙玉河讲:“这次多亏了她啊。” 孙玉河问:“怎么发现的?” “谁知道她怎么发现的。”服务生把过程跟孙玉河讲了一遍,说:“直接就冲下来跟我要钥匙,吓我一跳。” 孙玉河手掐着腰,因为赶路喘着的粗气到现在也没有平复。 “妈的……”他下意识地开口骂,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服务生还在旁边问:“她怎么知道的呢,她好像很了解辉哥?” 服务生的态度很正常,可听在孙玉河的耳朵里却总像是在嘲讽一样,他瞪着眼睛,神情凶狠地说:“我不知道!别问我!” 等白璐赶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天依旧燥热,雨还没有下。 宿管阿姨被吵醒,态度格外差。可当她拿本过来登记,看见白璐狼狈的样子时,手一哆嗦,训斥的话也忘了。 她一步一步上楼,寝室里三个人都睡了。 白璐将声音放到最轻,来到桌旁。 皮姐帮她把书都收起来了。 已经三点多,她觉得疲惫,却无法休息。 精神仿佛是菜市场上的猪肉,被穿了钢环强行吊起来。 拿着手机,她漫无目的地翻着通讯录。 陷入回忆。 皮姐一大清早醒来就看见坐在下面的白璐。 打了个大哈欠,“室长你醒的这么早啊……” 白璐没有回话,拿笔在记录着什么。 皮姐睡眼朦胧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感觉不对劲,察觉出什么。 “哎?你一宿都没睡吧?” 老幺也醒了,模模糊糊地扒着床往下看,“室长,你几点回来的啊?” 白璐好像没听见一样,皮姐皱眉下地,拖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过来了。一走近,看见白璐的脸,皮姐马上叫道:“我的天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上战场了?打仗了?!” 白璐手机充着电,拨开皮姐伸过来的手,低声说:“我有事,等会再说。” “嗓子怎么成这样了?”皮姐皱着脸,“到底出什么事了?” 白璐摇摇头,刚刚说的那一句让她察觉到喉咙的疼痛,但无暇顾及。 等到天亮,白璐拿着手机和一个本子,去阳台上,关好门。 电话一打就是一个上午。 期间回来充电两次。 往常处事最淡定的人变成这样,这让整个寝室都紧张起来。 “怎么回事?”老三起得最晚,看见这诡异的情形,问皮姐。 皮姐同样诧异,“我不知道啊。” 门拉开,白璐好像得到了自己要的讯息。她迅速拿过书包,把刚刚的本子、手机、钱包以及充电器装进去。 皮姐蹙眉看着,下一秒,拉住白璐的手腕。 “你先等等。” 白璐挣了挣,皮姐力气稍大了一点,严肃道:“来,看着我!” 白璐看过去,皮姐紧盯着她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白璐一天一夜没有睡,人已经憔悴得不能看了,嘴唇泛白,眼睛下面有浓浓的黑雾。 “我要,”白璐尽量平稳地说,“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四川。” 全寝室人一起开口:“什么!?” 白璐把手从皮姐手里抽出来,“我回来再跟你解释,我现在没有时间了。” 皮姐:“不是、那课呢?课怎么办啊?” 白璐把包拉好,“我很快会回来。”说完顿了顿,“要是没赶回来,你们也不用帮我点到,就说我有病去不了,回来假条我会想办法。” 直接出门,身后脚步声急促,皮姐跟了出来。 “室长,你等等。” 白璐没有停,被皮姐一把拉住。 “站住!”皮姐厉声,跟她在楼道里拉扯起来,“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你就这么出去,出什么事怎么办!你至少告诉我你上四川干什么?” 白璐神色涣散,嘴唇在闷热的天气里起了薄薄一层皮。 “我要去找一个人。”她说。 皮姐看着她,“你要找谁?”仔细看她的脸,“……你是哭过了?” 白璐视线并不集中。 皮姐问:“你要找谁?” 疲惫的大脑不能让她思考太多事情,白璐低了低头,又重新看向皮姐。 目光坚定,也有稍许的绝望。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曹妍,我快没力气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但他真的不能就这样结束。” 皮姐一头雾水:“什么?” 白璐松开她的手:“就这一次了,到时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下午两点,萧山机场准时起飞一架空客319,近五点的时候,落在双流机场。 成都的天气比杭州稍好一点,没有那么闷,但也一样的热。 飞机上白璐也没有休息,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有片刻的晕眩。 她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 “四川大学,江安校区。” 江安是川大新校区,主要是大一大二的学生。 江安校区最著名的是一条近千米长的景观水道,两侧坐落着七十二幅日历造型的雕塑作品群。 那是四川大学的历史文化长廊。 继承了天府之国慵懒的气质,余晖中的校园,宁静又安详。 白璐在校园门口看了一会,便去不远处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躺在床上,大脑空白,又是将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十点,白璐根据地图,找到了约定地方。 一家路边的小咖啡馆,装修风格清新又可爱。 推开咖啡馆的门,挂在墙上的铃铛叮铃铃地响。 连续几天,心里的弦一直绷着。 她在门口看了一圈,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发现一个人的背影。 夏日,她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编成了辫子,上面有一块紫色发卡,带着小钻,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白璐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 周围都跟着静下,心里那根弦还绷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紧。 终于,她来到她身后,低声叫了一句: “蒋茹。” 第四十四第章 她转过头,在看见白璐的一瞬高兴地叫出来。 “白璐!” 长久没有见面,她有一点小激动,站起身抱了抱她。 明明也是外地人,但还是尽着地主之谊。 “坐呀坐呀。” 白璐看着她,慢慢坐到对面。 蒋茹还在说:“昨天晚上到的吧,累不累?我说要去机场接你你还不答应,怎么样,学校好找吗?” 她兴奋地说了半天,才注意到白璐神情,“哎?你脸怎么这么白,黑眼圈好重哦。”担心地说“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啊?” 白璐缓缓摇头,“没……没有。” 蒋茹叫来服务员,把饮品单给白璐看,“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白璐脑子还有点空,扫了一眼单子,随手点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奇异果冰沙。”服务员记下,蒋茹没有看菜单,直接点了三色果汁,看起来是这家店的常客。 果然,服务员走后,蒋茹说:“我有店里会员卡,这里的东西很好喝的。” 她眨眨眼,发现白璐话还是很少,只是一直盯着自己。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蒋茹不由自主地笑着说: “白璐,你怎么还是这么呆呀。” 这一句,将她推向过去,又拉回现实。 白璐终于找了个话题开口:“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呀。” 蒋茹说,“我不是休了一年学嘛,今年才大二,你是我学姐啦。” “学的什么专业?” “数学。” “这么难?” “还好啦,本来家里让我报金融,一直在劝我,但我不喜欢啊,觉得好乱,我还是倾向基础学科。你呢,你学的什么?” “传媒。” “哎?”蒋茹睁大眼睛,惊讶地说:“传媒?你喜欢这个?” “乱报的。” 蒋茹咧开嘴,“你还是老样子。” 服务员把两杯冰饮端上来,蒋茹拿吸管晃了晃,喝了两口。 “啊……好凉好凉,你也喝呀。” 蒋茹咬着吸管看着白璐,奇怪地说:“你干嘛一直盯着我。”开玩笑道:“想喝我啊?” 白璐摇头,轻声说:“我看你,是因为你很漂亮。” 阳光挥洒,对面的女生盘着发,留着轻盈的刘海,皮肤娇嫩红润,一双大眼睛带着笑意,可爱甜美,充满活力。 褪下几分稚气,曾经偏瘦的脸颊如今饱满起来,宽宽的额头白亮可人。 蒋茹挡住红了的脸,说:“四川东西太好吃啦!来了一年多胖了七斤了。” “没……”白璐还看着她,声音很轻,“真的很漂亮。” 蒋茹喝了一口饮品,静了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有点……毕竟之前有过那样的事情。” 她提起以前,吸了口气,说:“那个时候吓着你们了吧,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爸妈特别生气,那段时间确实是我太不懂事了。” 蒋茹声音小了一点,“本来我想联系你的,但一直没有鼓起勇气,我觉得这件事好丢脸……” 白璐默默地听着,蒋茹又给自己打气了一样,搓搓手说:“不过不要紧,都过去了,人还是要向前看嘛。” “嗯。” “对了,我给你看这个。”蒋茹把手机拿出来,找到什么,有点羞涩地给拿给白璐。 照片上是她和一个男生的合影,男生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戴着宽边眼镜,长得不算帅,但有股浓浓的书卷气。 肯分享,说明这段感情真的让她觉得开心,刚见了从前的朋友,便迫不及待地让对方知晓。 “这我们班的,成都本地人,是不是傻傻的?” 白璐摇摇头,“没。” “就是脾气好,不知道是不是成都的男生都这样,每天懒洋洋的。” 她表情嫌弃,可喜悦却隐藏不住。她不停地给白璐讲着现在的生活,学习,爱情……好像要把这几年攒着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一样。 她很快乐。 说了半天,嗓子都快干了,蒋茹捧着饮料,狡黠地看着白璐。 “你呢,你有没有什么进展呀?” “哦,我……”白璐笑笑,“我还是那样,在杭州读大学,南方的天气有点不适应。” 她依旧看着蒋茹红润的脸颊,声音总觉得不像是自己的。 “太阳太足了,空气太闷。” “刚走过来的路上,我有点难受……” “这里跟家那边不太一样……” 她有点语无伦次。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思考应该用怎么样的话来应对此时的谈话。 全部力气都用在堵大脑里那扇门,门外有无数的记忆片段,在门缝中朝她悲鸣—— 你看你做了些什么? 撑不住时,白璐喉咙一哽,话再也说不出。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扶着桌子边沿。 看看现在,想想你做了些什么。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他死,她走,她忘了…… 每个人都自顾自地与他纠缠,然后又撇得干干净净,走向自己既定的路和结局。 只有他一人,被遗留在那段纯真又残忍的时光里,跌跌撞撞间,输得一败涂地。 也许未来一天,她也会甩开这一切,然后等到偶然一个契机,被人问得心神一颤。 诶—— 你,还记得许辉么? 蒋茹:“什么?” 她真的问了出来。 白璐抬起头,蒋茹被她的神情吓到了,“白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怎么、怎么——” 她狼狈不堪,艰难地讲了下面的话。 “蒋茹,我要跟你说一件事。这件事在你看来可能会有点奇怪,甚至有点可怕,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听完。” 蒋茹愣愣看着:“哦。” 太阳从东升到正中。 门铃响过一次又一次。 杯子里的冰已经全部化了,谁都没有再喝一口。 桌上静了好久好久。 白璐说完整件事,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开,就像是一个交代完遗言的老人。 蒋茹怔然。 纪伯伦曾经说过,忘记是自由的一种形式,记忆是相会的一种形式。 白璐的话,让她与那个苍白的男孩,在某个有着昏暗路灯和幽幽花丛的小巷转角重逢了。 “许辉。” 她念出这个名字,表情并不欢快,但也不是痛苦,那是一种只属于回忆的神情。 一双细白的手在念完这个名字后,不由自主地放到嘴上。 眉弯轻皱,声音哽咽着颤抖。 “许辉……” 她看向白璐,“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白璐回答:“我不知道,我曾经给自己找过很多理由,但现在……都没用了。” 她凝视着白璐的眼睛,许久后,嗯了一声。 白璐抬眼,“你恨他么?” 蒋茹几乎马上就说:“恨。” 恨得那么轻,就像冰凌下的水珠,滴落之后马上消失不见。 白璐垂着眼,蒋茹说完之后,眉头更紧了。她咬着嘴唇,有点难受也有点委屈,好像自己在劝自己一样。 “就是恨他……” 白璐还是没说话。 蒋茹忍了很久,终于问道:“他身体怎么样了?有危险么?” “我不知道,他出事第二天我就来了。”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白璐的头低着,任何往来的人都能从她身上察觉出疲态。 她没有马上回答蒋茹的话,而是说起她在医院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里,看见他躺在床上,很安静,就像个死人一样。我不太清楚那一刻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他不能这样就死。” 蒋茹抿着嘴,似乎是懂了,“你想让他临走时得到一次原谅,不管来自于谁,好让他得个心安。” 白璐摇头,声音低哑。 “我想请你告诉他真实。” 蒋茹:“什么真实?” 白璐顿了顿,低声说: “蒋茹,你知道么……胆小鬼最擅长伪装成两个样子,一种漫不经 心,一种虚张声势。这两样他都试过,可装得都不像。” 她的声音无限疲惫,可也无限地果决。 “他从来没有真正回过头,从来没有……他一直在逃避,逃到现在无路可逃了,就想一走了之。” 她缓慢摇头,“他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自己……他不能这样死。” 蒋茹被一股莫名的感情压制住,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白璐被她问得又是一顿,茫茫之间,用尝试的语气说:“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许辉,并不是很坏。” 话一出口,眼角泛红。 你有没有觉得,他并不是很坏,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 蒋茹忆起远方,她被勾起回忆,深深低头。 白璐的目光如影随形。 “我从来没有想过博得原谅,不管是你对他,还是他对我。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原谅……” 白璐声音低哑。 “可是蒋茹,他本心不坏……他至少值得一次面对的机会。” 蒋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双眼,轻声说:“要是我不原谅,见了他还说恨他呢。” “那就恨。” 白璐的声音里有种惨烈的坚持,听得蒋茹手掌轻轻一抖。 “爱就爱,恨就恨。你是可怜他也好,憎恶他也好,让他知道真实。” “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被他伤害过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猜的。他不敢问,也不敢接触,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也是被自己吓死的,下辈子还是一个胆小鬼。” 手掌在桌上张开,白璐身体向前,超过平常的坚定,陷入他的故事,陷入执拗的疯魔。 “躲避和猜测里永远找不到自我。” “他必须面对。” “如果没有宽恕,那就让他带着确切的恨去死,清清楚楚来世再来!” 时间的光影,映在带着水珠的玻璃杯上,反出刺眼的光芒。 蒋茹在这漫长的停顿当中,想起一件事来。 “你还记得么?” 蒋茹轻声说,“之前你劝我时,曾经说过,我对许辉的感情并不是爱。你说你理解的爱要更浓烈一点。” 要么救人,要么杀人。 “我一直不明 第四十四五章 白璐大病一场。 事实上她从医院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意识模糊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没爬起来。 宿舍门打开,另外三只上完了课回来。 在门口的时候还叽叽喳喳,一进屋声音都直觉地放轻了,空气里弥漫着豆腐汤年糕的味道。 皮姐打头阵,来到白璐铺下面,踮起脚。 与头脑昏沉的白璐看个正着。 “室长,醒啦?”皮姐扒着栏杆上来,“好点没?” 白璐想张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行了,你别让她说了。”老三在后面道。 老幺接了一杯水,皮姐给白璐递过来。“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白璐沙哑地问:“……怎么回事?” “你看。”皮姐一拍手,冲后面两人说,“我就跟你们说,她昨晚就肉身飞回来了,魂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脑袋转得有点慢,又问一遍,“怎么回事?” 皮姐回头,拍着自己的胸口认真地说:“是这样,你昨晚灵魂出窍了,是我们做法给你拉回来的。” 白璐:“……” 老三从下面路过,照着皮姐屁股就来了一下。 “她都这样了你还在这扯淡!” 下面又吵起来,白璐头疼鼻塞地转回来。 过了几分钟,皮姐的爪子又身上来。 “来,先把药吃了。” 在白璐吃药的时候,皮姐啧啧两声,摸了摸白璐的头,感叹道:“瞅瞅这两天折腾成什么样了,你好好养着。” 白璐把水杯递过去,皮姐又说:“假条那边我们已经给你开好了,你老老实实养病。” “……好。” 好。 什么都不用想了。 白璐翻过身,看着天花板。 浑身乏力,娇小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理智告诉自己不用再想了,可记忆还是不受控地涌进脑海。 躺了半天睡不着,白璐挣扎着坐起,蓬头垢面地喊皮姐递来手机。 昨天她险些累晕过去,还不知道蒋茹去哪了。 有没有回四川? 给蒋茹打电话,电话里吵吵嚷嚷。 白璐顿了顿,谨慎地问:“蒋茹 ?” “璐璐!” “你那怎么了?” “喂喂?!”蒋茹那边的声音太杂,听不清楚。 白璐精神反射性地紧张起来,“你在哪?身边有谁?” 蒋茹这回勉强听清,大声吼着说:“我在市区呢!” “你去市区干什么?” “我想去西湖看看!” “……” 蒋茹还在喊:“我让同学帮我请了两天假!正好明天周末,我好不容易来杭州一趟的,之前都没来过!” 白璐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表,刚好中午十二点多。 白璐问蒋茹:“你现在已经在西湖了?” “没!我在找地铁!” “……”白璐掀开薄薄的被子,说,“哪站,你等着我,我带你去。” “你要上哪去?”皮姐瞬间回头,“你老实点行不行?你看你腿都直哆嗦,怎么最近改属猴了?” “我朋友来杭州了,我去陪她玩一下。” “你都这样了怎么玩。” “没事。” 白璐冲了个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憔悴,但精神很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一身轻。 换好衣服,白璐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突然晴了?” “哦,昨晚下大雨了。”皮姐回答她,“……可算是下了,憋了一周多,老天爷也不怕肾坏了。”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一起紧着的,也都一起松了。 回想几天前的状态,恍然如梦。 白璐扎起头发,换了件薄薄的短袖衬衫出门。 与蒋茹在武林广场碰头,蒋茹拿着杭州地图,晒得满头大汗还兴致勃勃。 白璐带着蒋茹来到西湖边上的外婆家吃饭。白璐在病中,蒋茹食量也不大,排了半个多小时的号,结果十几分钟就吃完了。 “太甜了……”蒋茹捂着肚子,“完了我又要胖了。” 白璐扶着她,“杭帮菜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走在西湖边上,蒋茹眺望着远处,“西湖看着也很普通嘛。” “就是一座湖,你还想让它怎么样。” 蒋茹努努嘴,“再好看点?” 在 一处长椅坐下,白璐说:“挺好看的。” “你觉得好看么?” 白璐点头。 “哪好看啊?” 昨天刚刚下过雨,今日气温降下一些,湖边有风,吹得两人都放松起来。 白璐转头,看着蒋茹,给她讲了她第一次来西湖的情形。 那是大一军训刚刚结束的时候,她得了空闲,慕名而来。 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南方燥热的天气,所以她特地把时间安排在清凉的夜里。 西湖靠近市中心,即便是夜,人也不少。但也正是因为西湖紧邻市区,所以比起其他地方的景色,少了点自然风情,却多了一分红尘味道。 顺着西湖边走,吹着徐徐晚风,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白璐在夜幕当中看见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面对着西湖,静静站着。 她穿戴整洁,发髻高盘,气质典雅,轻轻地抱着手臂,旁边停放着一个行李箱。 白璐不认识她。 她不知道她有怎样的故事,不知道她要去往何方,赴什么样的约。 可她还是被这画面吸引。 她站在那看了很久,久到日后每次回想起西湖,她首先想到的都是这个背影。 城市被具象化。 她一瞬间对杭州产生感情。 “所以你就喜欢上了?”听完白璐的话,蒋茹眨着眼睛问。 白璐点头。 蒋茹干脆地说:“不懂。” 白璐也承认,“是不太好懂。” 白璐垂着头,过了一会发现没有人说话,看向蒋茹,发现她盯着自己。 “怎么了?” “璐璐。”蒋茹轻声说,“你知道么,我高中的时候就觉得你……” “我怎么了?” “觉得你很怪。” 白璐挑眉。 “也很厉害。”蒋茹又说。 白璐笑了笑,“哪有……” “也有点可怕。”她最后说。 行人从她们面前走过,风吹来几片叶子。 白璐看向蒋茹,低声说:“是么。” 蒋茹说:“我一直都不太懂你在想什么……高中的时候不知道你为什么招惹许辉,大学了又不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 白璐的目光里带着微不可察的审视,嘴角轻轻弯着。 “什么都不懂,就这么跟我来了?” 蒋茹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目光移向远方的湖水,又说:“昨晚睡觉的时候我回想了一下,也觉得很神奇。那个时候……其实你好多话我都没有听清楚,我就只是单单看着你,就感觉后背上好像有股劲在推我一样。” 白璐没有说话。 “许辉也是个怪人……”静了一会,蒋茹转头问:“你喜欢他么?” 西湖水,轻波澜。 蒋茹问过后,又好像不在意答案一样,重新看向远处,轻声说:“白璐,我一点都不后悔跟你来杭州。” 白璐还是没有做声,蒋茹眺望一个方向,抬起手指。 “你看那儿。” 白璐看过去,说:“那是雷锋塔。” 蒋茹靠近白璐,小声说:“许仙和白娘子的地盘呢。” 白璐转过头,看见蒋茹一派天真地嘟着嘴,忍不住上手掐了掐。 安静的房间里,有人在削苹果。 削得很闹心。 隔壁床的大婶看不过去了。 “小伙子,照你这么个削法,苹果最后还能剩几口呀?” 孙玉河干笑几声,干脆放到一边。 不削了,反正也没人吃。 往旁边瞄一眼,许辉拿着手机躺在床上。 躺了一天了。 孙玉河深吸一口气,问:“想吃什么不?” 摇头。 “喝点什么?” 摇头。 “睡一会不?” 摇头。 “上厕所呢?” 摇头。 “……”这要不是医院,孙玉河就抽刀了。 他忍无可忍,指着床上的人。 “许辉!” 被指着的人一动不动,孙玉河咬着牙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要死不活的!?” 还是没动,孙玉河一着急,紧走几步绕到另一面,对着他的脸。 一看见许辉的脸,孙玉河又吼不出来了。 人虽然救回来了,但就像医生说的,他的身体有问题已经很久了,尤其是胃 部,根据下的胃镜观察,他的胃溃疡十分严重。 脸色依旧苍白,静静躺着。 孙玉河掐着腰,憋了半天,终于说了句:“你是不是想见那个谁啊?” 许辉的目光轻移,看向孙玉河。 孙玉河说:“还不说话?那是想见还是不想见啊?” 许辉没有反应,孙玉河说:“你想见就打个电话呗,有什么难的!?” 许辉像不想理他一样,偏了偏头。 孙玉河:“你就随便找个理由,你现在不是得病了么!来看望个病人总行吧。” 他不停地发问,对面大婶又看不过去了。 “小伙子,胃坏了你要让他少说话,伤气的。” 孙玉河被大婶教育得一梗,“好好,我自言自语好了。” 大婶还在絮絮叨叨,“这种病一定要静养,心态得好。” 孙玉河实在不擅长这种跨越年龄层的对话,没一会就落败,对许辉说:“我先回店里,等下小方会过来。” 临走前,孙玉河拍拍许辉肩膀,以示鼓励。 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大碍了,但一想到之前的事情,孙玉河还是忍不住后怕。 他知道许辉心思很重,但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他开始严重怀疑自己对许辉了解太少,打算弥补一下,回店里交代了几句后,跑到杭州大厦,买了一堆慰问品。 可等他晚上拎着大包小裹赶到医院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床铺。 他问对面的大婶:“人呢?” 大婶说:“那个帅小伙?刚才出去了。” 孙玉河干瞪眼:“出去了!?跑哪去了?” 大婶只顾着啃苹果,“我哪知道。” 第四十六章 校园晚风轻拂。 结束一天的学习,学生们的步伐变得慵懒缓慢。 白璐是在送完蒋茹回到学校的时候,在宿舍楼下看见了许辉。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青草坛边,看起来干净又单薄。 可能身体还有些难受,许辉没什么精神,双手叠在一起,头低着。 风将他微长的黑发吹得轻动。 他一直没有发现她,直到白璐坐到他身边。 他侧过头,面容在夜间显得极为清淡。 白璐才想起来,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真正对视过——没有酒精,隔阂,或纷扰。 昨夜下过雨,空气里有潮湿和嫩草的味道。 他背弯着,模样轻柔,像是一个走丢的孩子,迷迷糊糊来到这里,还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白璐看着他,说:“偷跑出来的?” 许辉点了点头。 “不喜欢医院?” 他又点了点头。 白璐了然,转首之间,一对校园情侣相互喂冰激凌,挽着手有说有笑地从他们面前经过。 “你现在身体没有恢复,不能乱走。”顿了顿,白璐又说,“胃病要静养。” “……我睡不着。”许辉终于开口,声音又低又缓,没有力气。 “你作息时间太乱了。” 许辉微微垂眸,似是默认。 白璐说:“为什么跑来这里。” 许辉看向她,目光里并没有复杂的“意味深长”或“明知故问”——事实上他的眼眸里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白璐被这种清澈看得心神颤动。 没错,她心想,走过生死关的人,真的会变得不一样。 白璐:“我送你回去吧,等下太晚了,你得早点休息。” 许辉又重新低头,无声地表达“不合作”的态度。 白璐:“怎么了。” 许辉轻声说:“不想回医院。” “好。”白璐了然,“那就回店里。” 许辉看着她,不确定地问:“可以么?” 白璐站起身:“走吧。” 许辉顺利拉了一个“战友”,扶着石坛边缘慢慢起身。虽然个子高出二十多公分,但却是白璐在迁就许辉的速度 ,因为他还很虚弱,走得很慢很慢。 或许是孙玉河觉得晦气,许辉的房间被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所有的东西都换了新的,厚重的窗帘被扯了下去。 没有窗帘,偌大的玻璃窗外,大学城的夜星星点点,灯火通明。 白璐想让许辉早点休息,但许辉坚持要洗澡。 白璐:“你现在身体这么差,感冒怎么办?” 许辉像是一个不停复制上一个动作的娃娃,摇头摇头再摇头,随手拉下挂着的毛巾。 “三天没洗澡了。”他嫌弃地说,“好恶心……” 他爱干净,醉的时候可以当成不知道,一旦醒了便忍不了身上残留的酒汗味。 “那你小心点。” 许辉点头,拿了两件换洗衣服进了洗手间。 许辉洗澡期间,白璐在屋里闲转,无意之中看见了窗台边的画框。画框被摔过,中间碎了,但她还是轻易地从细密的裂痕中认出这是自己当初画的忍冬花。 许辉洗完澡出来,刚好看见她拿着画框。 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白璐看向他,许辉没有与她对视,从她手里拿过画框。 他带着水汽,身上有沐浴露的淡香,黑色的圆领体恤衫里露出清瘦锁骨和白皙的皮肤。 半垂着眸,侧脸线条柔和平静。 “你喝多的时候都想什么,有记忆么?”白璐问。 许辉顿了顿,低声说:“有……但不是很好。” “那别想了,早点休息,已经不早了。”白璐指指床,“喏,躺下。” 许辉放下画框,很听话地躺到床上。 就是没有闭眼。 “你睁着眼睛可以睡觉么?”白璐说。 许辉淡淡开口,“不能。” 没等白璐再说,他又道:“闭着眼睛也不能。” “……” 白璐:“平时睡不着怎么办?” 许辉犹豫了一下,才说:“喝酒……” 白璐恍然一声,“好办法啊。” 许辉对白璐的冷嘲热讽保持沉默。 白璐起身,他很快说:“去哪儿?” “关灯。” 只剩月辉从窗外洒 进。 她坐在床边,许辉说:“等我睡着你再走。” 白璐凝视他片刻,最后同意,“睡吧。” 往后的时间里,他们基本没有再说过话,只是会偶尔看对方一眼——他们几乎没有聊过彼此的生活,可又好像对对方的事情了如指掌。 时间慢慢推移,窗外的灯光也少了。 城市也渐渐进入安眠。 许辉失眠已成习惯,但白璐不是。 本来最近几天她就已经累得不行,今天又强撑着出去陪蒋茹逛西湖,回来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坐着宽大的床,旁边就是松软的被子,屋里有淡淡清香。 白璐觉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一样,越来越沉。 半睡半醒间,有人从身边坐起,扶着她的身体慢慢放平。 白璐还在无意识地呢喃,“你早点睡……” 许辉往旁边靠了靠,给她盖上一层薄被,然后侧着身躺在下。 “嗯。”他回答她一样,低声道:“你早点睡……” 他将她的眼镜摘下,放到床头柜上。 不戴眼镜的白璐看起来更为娇小,细细的眉,小巧的鼻尖,薄而紧闭的唇。 左侧眼角下有一颗痣,看着精细,也有点冷淡。 许辉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发梢之间淡淡的香味。 他用鼻尖蹭了蹭。 “白璐……”他睡不着,就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又怕吵醒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到最后,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或者干脆只是脑海中的臆想,许辉已经分不清了。 黑暗把一切淹没。 白璐醒的时候是清晨,睁开眼的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抬手想揉一下眼睛,结果发现一只手被握着。 他的手指很长,手背上的经络和血管清晰可见。 白璐转头,许辉离她很近,面对着她微微弯曲身体。 他可能刚睡着不久。 白璐将手缓缓地抽出,悄声离开。 回到宿舍,三个人都还没起床,周六难得的懒觉时间谁也不想错过。 白璐尽量让屋里保持安静,出门散步。 快中午的时候回来,皮姐已经醒了,坐了起来打哈欠。 白璐关好门,“起来吧 ,要睡到下午么。” 三个人磨磨蹭蹭下床,脸没洗牙没刷,坐在下面聊天。 老幺问白璐:“室长你昨晚去哪了呀,怎么没回来?” “昨天我陪高中同学,她从四川来玩。” “噢噢。” “话说室长,正好有空,你看咱要不开个会?”皮姐说。 “什么会议内容?” 皮姐:“就许辉啊,他那店。” “怎么了?” 皮姐从桌子上捡了块昨天没吃完的饼干,塞嘴里,转头说:“传得沸沸扬扬啊,许辉几天前是不是自杀了?” 白璐一顿,老三已经插话进来,“好像是,啧啧……以前就觉得他有点阴郁美,没曾想美到这个程度了。” 老幺害怕地说:“自杀啊……好恐怖。” “你们从哪听说的?”白璐问。 校园太小,甚至大学城都太小了,这周边发生的任何一点超出寻常的事情,都会成为学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三天的功夫,未免传得太快了。 “黄心莹啊。”老幺嘴里还有根黄瓜丝,“昨晚她上我们寝室来串门的时候说的。” “她自己也吓死了吧。”老三在旁边说,“听说许辉是跟她去听音乐剧,半路回去就自杀了,好多人还问她情况呢。” 老幺点头,“她是吓死了,一宿都没睡着,昨儿个上我们这压惊。她劝我们少跟许辉来往,说这人搞不好精神有问题。” 皮姐一脸凝重地看着白璐:“室长,虽然这个贱人平时净瞎放屁,但这事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 白璐走到饮水机边倒水,“有什么道理?” “就……就道理呗。”皮姐夸张地给白璐解释,“自杀啊!正常人谁会自杀啊!” 白璐喝了一口水,说:“我们模块课下了很大功夫了,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换。” “小事!?”皮姐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惊了,“自杀啊大姐!” 白璐放下水杯,“不是没死么。” “……” 白璐靠在桌子上,“没死就行了,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老三也从皮姐桌子上拿了块饼干吃,“也对啊,说实话换店也麻烦,要不先凑合着?” 皮姐盯着老三,半晌不满地来了句: “你能不能别总偷我饼干?昨天晚上拿了两块以为我不知道?我都数着呢!” 老三翻了一眼,嚼得越发响亮。 许辉是凌晨睡着的,觉很浅,不到四个小时便醒了。 模模糊糊之际,隐约一个人影蹲在床边,颇为担忧地看着自己。 许辉睁开眼,发现是孙玉河。 对视两秒,翻了个身。 孙玉河:“……” 站起来,孙玉河指着他说:“你什么意思啊?不想见我?” 许辉起床时低血压,脸色不太好看,孙玉河冷笑一声,“上赶着去见那女的,换兄弟来了就这姿态,许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受虐狂?” 许辉一动不动,孙玉河凑过来,秘密地说:“我可看见了。” 他有点八卦地问:“哎,一宿啊,有啥情况没?我可是特地等到她走了才进来的。” 许辉想要推开孙玉河,后者又说:“不过哥们劝你一句啊,你这身板现在、现在真的——” 许辉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孙玉河严谨地措词,“我认真说,你现在这情况,确实不太适合剧烈运动……万一出点啥事你说是不是赔死了!加上你本来就没经——哎,哎哎哎!?” 诚诚恳恳地说到一半,脖子被掐住了。 许辉虽然病中,但手上力气却不小,修长的手指卡在孙玉河脖颈上,就差最后使下劲。 “哎呦我操——草草草!”孙玉河抓住许辉的手腕,“哥!你别照死里掐啊!” 许辉凑近一点,低声道:“不想干了就直说。” 孙玉河赔笑,“错了错了,真错了!” 松开手,孙玉河捂着脖子。 一边咳嗽一边想着,还不错,看这样子比前几天精神多了。 把杯子拿过来。 “吃药。”孙玉河不容拒绝地说:“你要不想回医院住,就按时把药吃了。” 许辉坐起来吃药,孙玉河在旁边微微兴奋地盯着他,身体还有意地挡在许辉面前。 许辉从杯子里瞄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嘿嘿!”孙玉河阴笑两声,忽然一弹,让开了视线。 许辉看见对面墙边堆放着一套新型音响设备。 “哥们昨天去市区提的,送你!” “效果绝了!”孙玉河兴致勃勃地下去,把音响打开。“给你听听!”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在这套霸道的全黑bose影剧院级音响中,缓缓流出勃拉姆斯的经典之作—— 《摇篮曲》。 许辉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用手按住自己的脸。 “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我特地去问失眠听点什么好,他们都推荐这个。” 说实话孙玉河一点也听不懂这些,但是对音乐的舒缓度很满意。 许辉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路过孙玉河身边,孙玉河还等着他的反馈。 许辉看他看了很久,最后把一口气咽下,去衣柜里选了几件衣服换上,又回到孙玉河面前。 “你接着欣赏,今天我不在店里,你看着。” 拿起手机,转身就走。 孙玉河在后面喊:“你又上哪去啊你!饭还没吃呢,大中午的吃点东西再走啊——!” 屋里还在热烈地聊着天,话题已经从许辉、大刘、豆芽之间来回走了一遍。 手机震动,白璐低头看。 抬眼问道:“你们饿不饿?” 众人齐声:“饿!” 皮姐接收到利好信号,一脸谄媚:“室长要出去买饭不,帮忙带点。” “这么懒。”白璐道,“有人请客去不去?” 一听请客,眼睛全亮了。 皮姐大吼:“不知是哪位义士挺身而出!?” 白璐往阳台走,随口道: “自杀没死成的那个。” 正午时分,阳光已经将宿舍楼全部包围,南面阳台上都是晾衣服和晒被子的。 楼下,还是那个青草坛的位置,许辉穿着万年不变的黑色衬衫,休闲裤,正拿着手机低头看。 蓦然,他似有所感,仰头。 白璐胳膊肘垫在阳台上。 皮姐几人也挤过来看热闹。 “哪呢哪呢?人咧?” 许辉看见阳台栏杆上突然多出来的三颗人头,有点不知所措。 四个人在阳台边站着,高低不齐地码成一排往下看,态势非常之像儿时逛动物园。 皮姐冲下面吼了一嗓子:“诶——!” 把魂唤醒,许辉笑 出来。 他没有力气喊话,便负过手,轻轻欠身。 艳阳天下,人白衣黑,他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像是一滴老天在勾画人间卷轴时,不小心遗留的水墨。 “卧槽……”皮姐整个人往后仰,捂着自己的额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行了,苏得我都站不住了……” 老三在后面顶着她,“干什么!?就他妈这点出息!” 皮姐拉着白璐:“室长,你说得对。” 白璐看向她,皮姐紧攥着她的手腕,真诚地说:“没死就行了,真心的……啥也不用,没死就行!” 第四十七七章 三下五除二地洗完脸换好衣服。 “走走走!”皮姐一脚踢开门,“别让人家等太久了!” 老三在后面不屑一顾,“昨天晚上还偷偷猫被窝里跟豆芽聊微信,一转眼看见许辉就发疯成这样,我说你有点羞耻心行不行?” 皮姐在走廊里仰天长啸。 “哈哈哈——!说得好像昨晚你没跟大刘视频一样!” 老三踢皮姐一脚,皮姐给老三一拳。 最后手挽手凑到一起。 皮姐:“欣赏,纯是欣赏。” “没错。”老三点头,两人像是达成什么秘密协议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 “纯、欣、赏!” “简直一对神经病。”老幺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 白璐锁好门,拍拍老幺,“走吧。” 前面两人搂在一起,老幺跟白璐走在后面。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白璐问老幺。 “都行呀。” 下了两层,老幺忽然问,“他怎么会突然请我们吃饭呢?”说着,小声在白璐耳边,“不是才……那个什么过?” 白璐顿了顿,刚想开口跟几个人说最好别在许辉面前提这件事,可皮姐和老三已经下到一楼了。 许辉等在一楼门口,皮姐见了上去就是一拱手: “恭喜啊!” 许辉有点迷茫,“怎么了?” “恭喜你大难——” 不死还没出口,人就被老三拉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老三冲许辉摆摆手,“她有病,你别管她。” 许辉顿了半秒钟。 白璐注意到他短暂的停顿,知道他已经察觉了皮姐要说的话。 白璐开口:“吃什么?” 大多数的大学生在毕业之后,总结自己的象牙塔生活,都会觉得即使是加上繁复的专业课和永远也写不完的论文,四年时间里最难的课题也依旧是这三个字—— 吃什么。 此问题浅入深出,渗透生活,平均下来每人一天至少要被问个四到五次。 皮姐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看老三:“吃啥?” 老三给出经典答案,“随便。” 皮姐又问老幺,“你呢?” 老幺小声给出第二个经典答案:“都可以。” 最后看向许辉,“你请客,你做主!” 许辉似是在等白璐的意见,但白璐并没有说话,他想了想,放弃道:“别让我做主,还是你们定吧。” 皮姐坏笑:“那我们挑贵的了?” 许辉点头,淡淡道:“行。” 皮姐一个陶醉的深呼吸,对大伙说:“真心话,男人最帅的时候也不外乎于此了!走走走,出发了!” 十五分钟后,五个人坐到了食堂三楼。 “……” 许辉有点拘谨。 一个圆桌,白璐坐在他对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单。 “在……”许辉的声音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格外细微,但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四双眼睛从菜单里抬起,齐刷刷瞄向他。 皮姐努努嘴,让他继续说。 许辉的手指示意了一下周围,眼睛看着白璐,明显在问她: “想……在这吃么?” “怎么?”白璐面不改色,“看不起我们食堂?” 许辉摇头,垂下眼,“没有。” “食堂很好吃哒。”老幺小声对许辉说,“而且我们在三楼的食堂。”她的表情十分认真,跟许辉强调说,“是高级食堂。” 所谓的高级食堂,就是不需要打饭,像是普通餐馆一样拿着菜单点菜,价格比餐厅便宜,很多老师中午会来这里吃饭。 老幺郑重的态度不容置疑,许辉只能耐心地坐着,看着四个女生挑挑拣拣半天,最后选了四菜一汤。 “我们是先结账的。”服务员站在一边,“现金还是刷卡?” 许辉抬头看她,“多少钱?” “七十六块五。” 许辉打开钱包的一刻心情和表情都有点复杂。 “再加一碗南瓜粥。”白璐对服务员说。 感觉耳根有点热,许辉低头看钱包以作掩饰。 轻声问:“现在多少钱?” 服务员把南瓜粥记上,一撕单子。 “七十八块五!” 一顿饭吃得开开心心。 许辉话不算多,但大家对他有所体谅,而且有皮姐在,场面一直没有冷下来。 “你们店的 宣传我们前两天耽误了,不过杭电那边我们室长都已经联系完了,最近学校课太多,抽不出空,等有时间了马上就去。”皮姐给许辉解释模块课进程。 许辉不甚在意地说:“无所谓,有时间弄弄就行了。” “你们店生意最近怎么样?”老三也问,“我们宣传有成果没?” 许辉笑笑:“不错,有效果。” 众人都感觉今天的许辉是说不出的善解人意,满足地点头,“那就好啊,不枉费我们花那么大功夫!” 因为气氛实在良好,餐桌上的话题慢慢从模块课转向了私生活。 皮姐挠了挠脸,说:“有件事哈……咱们一直想问你,就怕唐突了。” 许辉早早吃完了饭,声音很轻,“没关系,问吧。” 皮姐眼睛半眯,“你跟我们班那个谁,是不是真的好了?” 许辉没听懂,“嗯?” “就那谁。”皮姐一念她的名字就忍不住撇嘴,“黄心莹。” 许辉停住几秒,众人皆以为他是在思考复杂的情感类问题,只有白璐看出他的大脑放空了。 他像是一幅重新洗过的牌,彻底打乱了顺序。他现在还不熟悉牌面,自己都不确定哪张牌放到了哪里。 许辉的确呆住了。 他花费两秒钟思考谁是黄心莹,又花了三秒钟把人物和大脑中的影像对上号。 等他回过神,第一反应是看向白璐,又在撞上她目光的前一秒僵硬地挪开视线。 “你……”他回答皮姐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皮姐让他宽心,“哎,你别多想,我们就随便聊聊。这不看你太帅了,八卦一下么。” 许辉的答案很简洁。 “没有。” 皮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没有?” 许辉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一样,只是缓缓摇头。 皮姐步步紧逼,“那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还是摇头。 “喔!”众人惊呼,“你这简直资源浪费啊!” “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许辉特地为这个问题停顿了一阵,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女人太可怕了。” 白璐瞥了一眼过去,许辉自然没有接住。 皮姐和老三在一旁紧着 说:“可怕什么!一点都不可怕!让姐姐们疼你吧!” 许辉忽然抬头,问皮姐:“都是姐姐么?” 皮姐想了想,“我记着你好像跟我一年,几月的?” “九月六。” 老三:“卧槽处女座。”随即又道,“我觉得这个星座名字不太好,男同胞多尴尬,有处女座也应该有处男座才对。” 许辉:“……” 皮姐把老三推一边去,“九月六的话那我们屋只有室长比你大了,她四月份的。” 许辉悠长地啊了一声,“四月啊。” 白璐:“……” 放下筷子,“吃完没,走吧。” 插科打诨地吃完饭,皮姐作为代表对许辉的“慷慨”表示了谢意,大家都觉得517跟甲方的合作在莫名其妙的氛围中更上一层楼了。 “那咱们今天就这样吧。”皮姐搓搓手,“有空我们去你店里,再细聊!” 溜达着往外走,皮姐跟老三在最前面,热烈地讨论下午要更新的剧目,老幺有点困了,打着哈欠下楼梯。 白璐刚想问她是不是累了,指尖就被人拉住了。 右手的食指,被轻轻捏着,往后拽了拽。 白璐抽第一下没抽出来,他又往后拉了拉。 两只手接触的地方很小,小到除了这里,身体剩下的部分每一根神经都敏感异常。 走到转角处,白璐终于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到了食堂门口,白璐说:“你们先回去吧。” “你去哪啊?” “我等下再回。” 等人走没了,白璐转头,许辉站在背后看着她,面无表情地等她开口。 白璐:“吃饱了么?” 点头。 “想回去么?” 摇头。 “南瓜把你的嘴黏上了?” 许辉浅白一眼,懒洋洋地侧过脸,看向旁边。 不能总在食堂门口干站着,白璐问:“你想跟我走一会么,怕不怕热?” 许辉终于赏脸,嗯了一声,先行迈开步伐。 周末的中午校园很空,来到操场上,塑胶跑道上只有三个人在锻炼。 白璐和许辉缓慢地围绕着中间的绿茵场散步。 不到四圈的功夫,许辉已经有 点受不了了。 白璐领他到看台阴凉的地方坐下休息。 许辉额头有一层薄汗,脸颊难得泛着淡红,气息微微不匀。 白璐看他的样子,说:“你等我一下。”下了看台,过了几分钟后,拎了一瓶矿泉水回来。 许辉拿到手,皱眉。 白璐:“常温的,你就别喝凉的了。” 许辉握着矿泉水看,白璐:“是不是我还得替你打开?” 她不经意间看就许辉的手,正轻微颤抖。 “有点中暑了?” 许辉:“没有。” 他看起来很没精神。白璐想了想,把矿泉水拿过来,语气嫌弃地说:“你也太娇弱了。” 水瓶拿到自己手里,白璐用力地拧了半天也没打开,清秀的眉头紧紧皱着。 “怎么这么紧……” 许辉淡淡地冷眼看,半晌,一把将水平抢回来,瞬间便拧开了。 他没忍住地哼了一声,还以为有多紧。 嘲讽的表情还挂在脸上,转头间便看见白璐抱着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逗小孩么…… 意识到被最简单的陷阱诱惑上当,许辉咽下气。他皮肤白,所以但凡变一点颜色看起来就格外的明显。 干净的脸颊上,铺开着好像晕染在绢纸上的胭红。 不知道是窘的还是气的。 “呿。”他懒得计较,仰头,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宽阔的操场有风吹来,舒心宜人。 休息之余,白璐发现许辉不停地按自己的太阳穴。 “头疼么?” “没事。” “睡得怎么样?” 许辉诚实地摇头。 “不怎么样。” “慢慢来。” 许辉沉着脸,没有说话。 看得出来,刚刚二十冒头的男生,在操场上四圈都走不下来,这让他心情挫败。 “这不是着急的事情。”白璐说,“你也不是用一天时间变成这样的。” 许辉的手挡住了脸,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本来还应该还躺在医院里。”她又道。 轻轻摇了摇头,许辉的手放下,他低垂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冷淡 。 “我这身体已经让我玩完了。” 白璐不赞同,“……没那么夸张。” 许辉转过头看向她。 白璐渐渐觉得,自他一步一步从混沌中苏醒,他的目光也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似乎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为清晰。 他淡淡地说:“我现在回想之前的日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白璐没说话,他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那个时候,我看他们玩,我就跟着玩,他们要赚钱,我就也去赚钱。反正有人在就行,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现在呢。”白璐问。 许辉思考了一会,没有回答,他看向远处,身体靠在后面。 半晌,许辉说:“你有期待么。” “嗯?” “对我。” 许辉目光黑耀,平淡地看着她,“你对我,有什么期待么。” 白璐点头,“有。” 许辉轻微扬起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白璐与他对视良久,才说:“我希望你能过得奢华一点。” 许辉眉头轻皱,自己想了一会。 “怎么奢华,你觉得哪种程度的生活才算是奢华。” 白璐托着腮帮,认真地看着他。 “至少一天三顿饭吧。” 许辉:“……” “八个小时睡眠。” “一小时日晒。” “中年没有啤酒肚。” “老年不花眼。” …… 她一本正经地叙述,许辉听了一会,终于嗤笑出来。 他知道她在逗他开心,让他放松心情。 于是笑着笑着便偏开了头,手掌按着自己的脖子上,说不出的心恸。 白璐听见许辉低缓的声音。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白璐没有应声。 “我知道。”许辉还偏着头,白璐只能看见他的手,和柔软的黑发,“跟我在一起很累……虽然你们谁都没有说过。” 白璐:“你——” 许辉:“陪我半个月吧。” 白璐看着他,许辉转过头,目光清淡而平静。 “半个月,行么?”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是半个月,半个月后他想做什么,可看着他的样子,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开口。 他跟之前不同了,用脱胎换骨形容也不为过,虽然现在还有些懵懂,但他的骨血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坚固、浓稠。 他逐渐会发现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把他困在一处。 于是她只说了一个字。 “好。” 静了两分钟,许辉低声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白璐:“说吧。” 他冷着脸看过来,“你到底几月几号出生的。” 白璐:“……” “四月四。” “哼。” 第四八十八章 一日,白璐起得晚了。 因为许辉的睡眠状况堪忧,而且粘人粘得厉害。白璐拒绝了一次他的邀请,隔着手机都能感觉出他的不满来。 晚上手机信息发到滚烫,后半夜了许辉才放白璐去睡觉。 皮姐她们上午有选修课,已经走光了。 白璐从床上下去,洗脸刷牙,打算出门吃个饭。 结果在食堂门口碰见了黄心莹。 黄心莹是跟着教专业课的张老师一起来的,完全没有注意到白璐的存在。 她似乎在求老师什么事,表情无辜又烂漫。 黄心莹跟张老师上了二楼,白璐一边骂自己真是闲得无聊,一边跟了上去。 正好是饭点,食堂人很多,白璐打好了饭,就坐在黄心莹后面的一桌,背对着她。 “张哥,好不好嘛。” 张老师年纪不大,但学术精湛,是系里的王牌专业老师。关键是长得还不错,跟混得熟的学生都直接称兄道弟的。 张老师说:“现在主任那边也在争取,主任太想要这个金奖了,能多上一组就多一个机会。” 黄心莹金着说:“对啊!而且我们组也花了很多精力啊。” 白璐听着,筷子都没怎么动。 金奖…… 他们说的应该是这届全国大学生计算机大赛,本专业两个班级,每班报了两个组,参加游戏设计类的比赛。 “因为正常讲的话,每个学校复赛名额就是两个。”张老师一边吃饭一边说。 “但我们是主办方啊。”黄心莹说,“一般学校举办比赛的话不该有推荐名额的么,好像去年的比赛就有吧。” “对,这是点。”张老师说,“你提完之后主任也考虑了,现在在争取。” 黄心莹饭也顾不上吃,两手搓在一起,“那要是能推荐的话,推荐我们组好不好?” 张老师笑着说:“那你们得加把劲,你们的游戏现在bug还是太多了。” “马上就改好了啊!” 白璐很快吃完饭,又随便听了一会,没什么兴趣,端着盘子离开。 两天后的课堂上,大家奋笔疾书。 因为是专业课,同学们都很认真,皮姐也把眼镜戴起来了。 课程内容讲得差不多,快要下课的时候,张老师想起什 么,推开电脑说:“还有一个事啊,全国大学生计算机比赛初选成绩下来了,游戏组的话我们是皆大欢喜,我们班两个组,二班两个组,四个组全都晋级了!” “噢!”下面有人欢声鼓掌。 张老师捧得更为热情,“我们学校今年是主办方,主任是下定决心要拿金奖,你们都给我使使劲啊!” “别给压力啊张哥!”黄心莹在下面喊。 白璐不自主地挑挑眉。 居然真的给他们塞进去了。 “你们组要抓紧!”张老师手指点点黄心莹,提点说,“还有不少问题,这样去比赛肯定不行!” “知道了,我都跟耗子说了好多次了。”黄心莹推了推坐在前面的王浩,王浩在黄心莹组里负责程序部分。 黄心莹两手掐他的肩膀,好像惩罚又好像按摩。 “听见没,赶快改!” “在改啊。”王浩苦着脸,“又不是一两天能改出来的……” 皮姐瞥过去,忍不住白了一眼。 “什么玩意……” “整个游戏都是人家做的,她干个屁的活了。” 老三哼笑两声,“别说人家没干,在ps里拉个背景图也叫工作量。” “而且就他们组做的那游戏,我特么觉得评委真是瞎了,这也给进复赛了。”皮姐又一转眼,看见后面坐着的团支书,又说:“张晓风那组倒是实至名归,东西不错,至少看着让人想玩。” 老三赞同,“张晓风技术帝啊。而且金奖可是直接加满第二课堂学分,还有实习名额呢。听他们组的吴玲说,他这次是卯足劲儿了,点灯熬油加班加点,三天就学会vr基础了。” 皮姐:“张晓风家里好像挺困难,指着这次的金奖拿实习名额。” 老幺在后面紧张地拉她们衣服,“你们俩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白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在那边聊得正欢的黄心莹。 结果还欢腾两天,事情就出现了变故。 一天中午皮姐回来,当热闹讲给大家听。 “听说没,张晓风的组被刷下来了。” “啊?” “还有一班的王鑫的那个组,也刷下来了。” “为什么啊?” “刚才我在楼下听见的,黄心莹正跟王鑫和张晓 风解释呢,好像有别的学校举报,说我们学校专业比较对口,不能报业余组的。” 游戏设计组又具体分两类,一类专业组,一类业余组,当初报名的时候老师们觉得张晓风组水平比较强,放到业余组里很容易竞争金奖。 “我去,弄巧成拙了啊!”老三惊呼。 皮姐坐下:“可不是么,刚才在楼下我看张晓风脸都黑成锅底了,想要杀人了!黄心莹紧张得要死。” 老三嘿嘿两声,“心虚吧,就她那破游戏,想拿奖根本没戏。” 忽然有人在旁边乐了一声。 皮姐转过眼,“室长?” 白璐摇头,“没事。” 深深呼吸,白璐眼角的笑还没消去。 手里的笔转了一圈。 是被举报的专业性么? 其实有时候她也蛮佩服黄心莹的。 目标明确,花样百出,碰见自己想要的,能拉得下来脸想尽一切办法插一手进去,出了事又能第一时间找到理由撇清关系。 笔在指尖内轻盈旋转,她想起了那个潮湿闷热的夜晚。 啪地一轻响,笔扣在了桌面上。 白璐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皮姐:“上哪去啊大中午的,等会还吃饭不?” “别等我了。” 白璐下楼,门口人已经走了,刚好看见在楼下等人的同学,问了句:“看见张晓风了么?” “刚才还在的,好像回宿舍了吧。” “没。”旁边另外一个同学说,“去团部送材料了。” 白璐点点头,往团部走去。 就在她在脑海中构思怎样与张晓风在团部“偶遇”的时候,却直接在实验楼北门外的树荫下看见了他。 他坐在路边抽闷烟。 这回理由都不用想了。 白璐走过去,“哟,你还会抽烟啊?” 张晓风抬眼,看见是白璐,“啊,会啊。” 看得出他想意思性地冲她笑笑,但心情太差了,笑都笑不出来。 白璐在他身边站住脚,疑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 白璐皱眉,轻声问:“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张晓风抬起头看向白璐。 在班里,白璐并不是活跃的女生,但人缘似乎又不错。 印象里白璐从没跟谁红过脸,总是很安静,被皮姐她们天天寝室长地叫着,让人感觉成熟安心。 他对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大一秋游。 因为同学们第一次集体出门,兴奋异常,玩闹之间耽搁了晚餐准备,要不是白璐和她们寝室那个老幺一直在串羊肉串,估计半夜也吃不上饭。 张晓风挠了挠脖子,终于说了实话。“就是被刷了,心里不爽。” 白璐:“什么被刷了?” “计算机比赛。” “怎么会呢?”白璐奇怪地说,“你们组做得不是挺好的。” 张晓风把事情说了一遍,就是刚刚皮姐讲的那些。 说完,张晓风忍不住骂了句,“真他妈想整死这些举报的,专不专业跟他们有个鸡巴关系!” 白璐听完,一脸惊讶,“是被举报了?” “嗯,妈的!”张晓风又抽了一口烟,“剩下两组都什么破玩意。” “张老师推荐的时候应该也考虑到这些了呀。”白璐有些遗憾地说,顿了顿又道,“应该不是专业问题,是数量太多了吧。” 你们是运气不好。 四选二,人家其他学校的参赛队伍当然想把最强的作品剃掉。 张晓风转头,眉头皱成川字,“什么推荐?” “你不知道么?”白璐说,“主任想增大得奖概率,其他两组是后塞进去的。” 张晓风眉头更紧了,“你怎么知道?” “那天在食堂吃饭,这方法还是黄——” 刚说到一半,手机震了起来。 “不好意思。”白璐把手机拿出来,看见是一条短信。 某人语气凿凿。 “我到你宿舍楼下了,你又跑哪去了?” 他的名字没变,时隔两年,再一次被她存成了“忍冬”。 白璐看着来信人的名字,顿了几秒。 “白璐?” 放下手机,白璐转头。 张晓风表情有些凝重,蓄势待发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透过张晓风黑沉的脸,她看见他身后的阳光顺着茂密枝叶照下,形成一道道光束。 一只小鸟落下叼了两口食,又飞走了。 远处的池子水面平静。 天地无波。 她被某种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说服了。 “怎么了?你去食堂听见谁说什么了?”张晓风还在问。 白璐把手机放回衣兜,低声说:“我听见有人讨论来着,好像是主任想借主办方的名义,多争取两个名额,本来都挺好的,结果现在……” 张晓风转回脸,“主任那老太太,简直不长脑子!” 宿舍楼下,皮姐三人出门吃饭,撞见门口等待的许辉。 “哎呦许老板!”皮姐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 从请完客的那天算起,许辉已经来过三次了。 他看起来比之前的状态好很多。 “我去买杯水,许老板要不要?”老三问。 “谢谢,我不要。”许辉笑着说:“还有别这么叫我。” 皮姐问许辉:“对宣传有什么新想法了?” “没有。” 老三去隔壁的冷饮店里买回两杯西瓜汁,递给皮姐一杯。 许辉说:“我找你们寝室长,她去哪了?” 皮姐:“不知道呀,刚才出去了。”她吸了一口西瓜汁,“你找她干嘛,是不是策划案不满意啊?” 许辉摇头。 “那总找她干甚啊?” 许辉仔细想了想,然后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你就当我在追她吧。” “噗——!”皮姐没憋出,一整口西瓜汁喷了出来,许辉接了个满怀。 “我操!对对对对对不起!”皮姐惊慌失措,赶紧拉来老三,“面巾纸!” “你个蠢货!”老三一边骂一边掏出纸巾,许辉倒不是很在意,“没事。” 接过面巾纸,许辉只是擦了擦胳膊,皮姐看着那身得体的黑衣,也不知道什么牌子,一张老脸红到发紫,“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 许辉笑了,“真的没事。” 皮姐抬起手指头,颤抖着说:“不过这事你不能怪我,太劲爆了!你给点心理基础啊!” 许辉:“有这么夸张?” 皮姐就差仰天怒吼了,“有啊——!” “你喜欢我们室长么?”老幺在皮姐身后,眼睛圆溜溜地问许辉。 许辉没有直接回答,他手插在裤兜里,脚随意提了提地上的石子,问了句:“我和你们室长男朋友谁帅?” 三个人皆是一愣,然后电闪雷鸣地想起了什么。 老幺:“啊,那个不是——”没说完就被皮姐捅了一拳,“哎呦!” 老三是过来人,明白皮姐意思,端着架子开口道: “这个真是不好说。要说帅嘛,你是挺帅,但男生的帅又不止一种帅,那——” 卡住。 那谁来着?无声地给皮姐挤眼神,他叫啥来着? 皮姐也记不住了,外号喊多的后遗症——想不起真名。 “那个,对了。”皮姐生硬地把话题拧过来,“动机不纯啊,我就说你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宿舍楼肯定有鬼。” 许辉耸耸肩,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 白璐正在往这边走,她或是思考或是发呆,总之并没有像他这么早地察觉对方。 老幺使劲冲白璐招手。 白璐终于注意到门口堆着的一群人。 皮姐见她看过来,难抑兴奋地冲她喊了一嗓子—— “室长——!” 老三也跟着喊:“室长——!” 那种热烈的表情简直是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军。 她一愣,哪出? 转向旁边站着的男生。 他插兜站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目光还是落在白璐的身上。 阳光照着她的发丝,一如既往地泛着金色的光泽。 她愣神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夏天。 当初在公交车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发丝,那种金色让他联想到自己喜爱的花朵。 白璐走过来,被皮姐捆住一顿转。 “干什么?” 她惊愕之间又往许辉这边看,虽然不了解原因,但她觉得此时的氛围应该与在场唯一一位男士有关。 她试图从他脸上摸索出蛛丝马迹,但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摸清了各自的底牌,一步步地往掌舵手的位置爬,日渐拽得二五八万。 “别勒了皮姐,上不来气了。”她求饶。 许辉在一旁淡淡地看着。 校园安静平和,喂得老肥的野猫躺在路 中间晒太阳,小鸟落下又飞走。 他再一次想起那朵花。 不起眼,不张扬,不知不觉香满街巷。 若他代表着苍白,那金华或许便归她所有。 低下头。 他渐渐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走过去,拎着白璐的领子往后一扯,她没站住,后背靠在他的胸口。 他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解救了她。 开口对皮姐她们道:“有空么,去店里吃个饭,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第九章 孙玉河坐在凳子上,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掩饰地盯着没有内容的手机屏幕足足十分钟了。 下午三点多,他坐在广场顶层的一家韩式料理店内,算他在内,桌边一共六个人。 许辉,加上517。 孙玉河本来在店里干活,下午的时候才接到许辉两条短信。 第一条通知他中午跟白璐寝室的人一起吃饭。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孙玉河在看见“白璐”的名字后,给许辉发了足足二十多条短信婉转地表达自己不太想去,结果半个小时过去,他收到许辉第二条短信,告知他餐厅的位置。 他严重怀疑许辉根本没有打开之前那二十几条。 白璐坐在对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单。 “这个也可以,还有这个……” 忽然一抬眼,白璐与他看个正着,“五花肉吃么?” 孙玉河脸上淡定,心里万马奔腾。 “哦,可以啊。” 白璐的目光又回到菜单上。 孙玉河斜了斜眼,自己的兄弟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女生们点菜。 孙玉河分析,白璐应该是了解宿舍室友的口味,也知道许辉现在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所以才问他的意见。 真是草了。 孙玉河察觉自己牙槽生疼。 这世上有什么比得罪兄弟女人更尴尬的事? 别说,还真有。 思考了一会,孙玉河绝望地想到一个答案—— 得罪老板的女人。 坐在空调下面,冷风嗖嗖吹,孙玉河还是额头冒汗。 回想当初,自己真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甚至还他妈动了手…… 谁曾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几天的功夫,剧情如此峰回路转。 孙玉河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跟许辉说过。 偷瞄了一眼白璐,感觉应该不会说。 可谁能保准呢? 女人都那么小心眼…… 他再一次扭头看许辉。 后者的目光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移开过。 这场面像不像陪兄弟见老婆娘家人? 孙玉河看着看着,心里冒出恨铁不成钢感叹。 又他妈让人拿得 死死的。 就在孙玉河天人交战的时候,皮姐她们已经点完了菜。 “许老板,这次我们可真不客气了啊!” 皮姐跟老三相互挤了挤眼睛,一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气氛弥漫开来。 白璐一顿,转头看许辉,后者面无表情,了然地点头。 “随便。” ? 皮姐她们脸上是压制不住的笑——完全是那种瞧热闹、看八卦的笑容。 老三暗地里推了推皮姐,眼神示意她差不多行了。 寝室长多精啊,再笑让她看出来了。 没错,已经看出来了。 白璐淡淡吸了口气,收回目光,落回筷子尖上。 安静了一会,默默一抬眼,许辉刚好也在看着她。 他目光平静,没有躲开她的视线,好像一切理所应当。 菜上来,皮姐的注意力全被五花肉吸引,吃到过瘾时,叫道:“服务员!来两瓶冰啤!” 孙玉河赶紧道:“他身体还没好,喝不了酒。” “不给你们喝!”皮姐大手一挥,“我们姐几个喝!” 孙玉河哑然。 忽然发现许辉在看着自己,孙玉河扭过头,张张嘴,“咋了?” 许辉抬抬下巴,淡淡地道:“不要让女生自己喝酒,你陪着。” “……” 兄弟不如狗。 你是老大你说得算。 又叫了两瓶,皮姐开玩笑道:“你别喝多了啊。” “喝多?”孙玉河觉得荒唐,表情不屑一顾,似乎连回应都懒得费力。 “啧啧啧!”皮姐左右看看,对身边的姐妹说:“你们瞅瞅他那样。” 孙玉河道:“我是干什么的你们不知道?” 皮姐冷笑一声,“你是开店的,那又怎么了,谁说卖酒的肯定比买酒的能喝。” 随便一指许辉,“这位还是老板呢,有个毛线用啊。” 无辜中枪。 孙玉河看过去,许辉面不改色地坐着。 皮姐众人跟许辉的相处模式在他说完那句“你们就当我在追她吧”之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简直就是闪闪红星照大江,翻身农奴把歌唱。 狗屁的 甲方乙方,统统扔到一边了。 孙玉河心里大骂许辉怂逼一个,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让人骑到头上了,以后可怎么办? 顿时心生豪情。 往后一靠,歪着头,冷冷地道:“我跟他可不一样。” 许辉斜眼过来,孙玉河冲对面女生扬下巴,“你们四个加一起不一定够我一个的,信不信?” “噗。”皮姐笑掉大牙,扭头,“三儿,听见没?” 老三扯了扯嘴角,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 孙玉河微微一愣。 皮姐已经在问许辉: “许老板,酒钱也结呗?” 许辉看着她们,半晌,轻笑一声。 “都结。” 皮姐转头冲服务员吼道:“先来一件纯生——!” 孙玉河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几个女生。 “你们……” 无意间扫到白璐,孙玉河抿了抿嘴,真心诚意地感叹了一句: “你们寝室还真是卧虎藏龙……” 被这么一炒,气氛松了,刚刚的别扭也散开了些,孙玉河晃晃脖子。 “别一件了,那够什么的,今儿我代辉哥奉陪到底了!” 他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很快,店员小方赶过来,送来一个小箱子。 “什么玩意?”皮姐扒着要看,孙玉河挡住。 “还不能看。” “什么宝贝不能看?” “那就不知道了。” 孙玉河拉出做生意的架势,故弄玄虚。 皮姐道:“四对二,哎?搞不好是五对一,我们直接抢了你信不信?” “……” “别啊,那就没劲了。” 孙玉河把箱子放到身后,站起身。 他没有许辉高,但比许辉结实很多——事实上大多数男生都要比许辉结实。 撸起袖子,孙玉河把那箱纯生啤酒拎上来,指了指,睥睨地说:“这个喝完,还能坚持的话——”大拇指往后一伸,“我就开后面那个。” 许辉笑了,他是了解孙玉河的,也知道他拿来的是什么。 老三烟往桌上一按,“怎么算啊,一对一?” “一对一? ”孙玉河爽朗地笑:“说出去我丢人,你们四个一起,我一瓶你们一瓶。” 老三冷笑一声:“你找死吧。” 旁边许辉忽然开口,友情提示。 “他真的很能喝,你们量力而为。” 孙玉河耸耸肩。 老三用实际行动表示不服,从箱子里抽出一瓶啤酒,筷子启开。 孙玉河看这熟练的手法忍不住唷了一声。 老三道:“别四个一起,咱们一对一,我不行了再换下一个!” 人也站起来了,指着孙玉河,老三恶狠狠地下战书。 “今天不放倒你,我们517寝室从此绝迹江湖!” 白璐:“……” 老幺在一边坐着,一脸担心地看着老三和她身边咋咋呼呼的皮姐。 她是知道实情的。 别看皮姐能喊能闹,其实酒量跟她差不多,基本就是一杯倒。 寝室里能称得上战斗力的只有老三和寝室长。 不过一想到白璐,老幺的心又安定了一点。 看过去,白璐手撑着头,正在看热闹。 她敏感如丝,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挑挑眉,怎么了? 老幺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担忧。 放心。 白璐冲她笑了笑。 于是老幺真的放下心来。 老三跟孙玉河已经呛上了,为了表现必胜的决心,开场第一口,两人都直接对瓶吹起来。 皮姐一直盯着老三的状态,脸跟着皱到一起。 一瓶进肚,酒瓶放下,两人均坐了下来。 “可以啊。”孙玉河也抽出一支烟抽。 又拎出两瓶酒,孙玉河挑挑眉:“继续?” 老三无谓地说:“继续呗。” 两人在那喝得热情高涨,皮姐倍受鼓舞,凑过来小声跟白璐聊天。 “我说三儿可真行啊,艺术家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样。” 说着说着,皮姐撇着嘴,“那大刘别的不行,抽烟喝酒倒是全给老三教会了。” 白璐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忽然低声说了句: “老三喝不过他。” 皮姐疑惑,“喝不过?为啥,我看差不多啊。” 白璐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脸色、呼吸、充血程度……一个人能不能喝,其实一瓶就能看出来。 两瓶酒下肚,许辉开了口。 “慢点喝吧,不要太急。” 孙玉河混迹酒圈多年,也看出老三的量来,正自觉良好,扭头对许辉道:“别的听你的,喝酒的话你个外行就别插手了!” 许辉这么一说话,皮姐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许老板,之前你在学校里说有事跟我们说,什么事啊?” “哦,”许辉也想起来了。 “想问问你们周末有空么。” 皮姐回答:“有啊,干嘛?。” 许辉:“想不想出去玩?” 老三和孙玉河也停下了。 孙玉河:“玩?”他好像没被提前打招呼,“上哪啊?” “哪都行,最近天气没有那么热了,旅个游怎么样?” 许辉看着四个女生,笑着说,“我请客。” 一说请客,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了。 “请客?去哪玩?” “你们挑。” “能出杭州么!?” “当然可以。” “噢噢噢噢噢——!” 皮姐使劲晃白璐,那目光和力道,暗藏的话简直呼之欲出—— 全是你的功劳啊! 老三喝了酒,更为放开。 “带亲属行不?” 孙玉河瞪眼,“别得寸进尺啊!” 许辉抬眼看她,“男朋友么?” “对。” 老三探身,眼睛半眯,声音低沉,好像神婆一样。 “许老板,带鸳鸯容易结情缘的。” 许辉没喝酒,却也微醺。 “好。”他低声同意。 皮姐马上说:“那我也带!许老板,带两对肯定比带一对结得结实!” 孙玉河忍无可忍。 抽了几瓶酒,码成一排,放到对面四个女生面前。 “带带带!带什么带!能干完了这些再说带!” 真的硬生生地一人塞了一瓶。 老幺实在不能喝,被白璐拿过来,“我替她喝吧。” 许辉对白璐道:“喝不了别勉强。” 皮姐在旁边挑眉嘎巴嘴。 饭桌到酒桌,质变的开始。 老三已经有点醉了,皮姐也因为刚才的一杯酒脸颊通红,孙玉河战斗力不减,一瓶接一瓶地打开。 傍晚时分,白璐觉得老三差不多了,把她手里的酒瓶拿下。 “别喝了。” 老三晕晕乎乎,“没事……” 皮姐给老三拉下去,白璐转头看向孙玉河。 真是酒壮人胆,孙玉河直直地回视她,脸上虽变色不如老三明显,但也散着热气。 “换你?” “换我。” 孙玉河点点头,他们面对面站着,与刚刚跟老三喝酒时气氛完全不同。 孙玉河表情严肃了一点,掐着腰,沉下一口气。 “来吧。” 刚要拿酒,白璐说:“天色不早了。” 孙玉河一顿,看向她,白璐与之对视,道:“不如咱们速战速决?” “怎么个速战速决法?” 白璐朝他后面抬抬下巴,孙玉河回头,知道她指得是什么,有点犹豫。 “藏着的是什么?”白璐语气轻松,还带着点笑意。“红的还是白的?” 孙玉河盯着她,冷然道:“都有。” 白璐挑挑眉,“拿来呀。”她又拎了一瓶啤酒来,“这个就当漱口了。” 孙玉河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她明显是懂一些刚猛的喝法。 脑子莫名一抽。 孙玉河也不知道被什么激起来,直接把后面的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两瓶酒。 果真如他所说,一红一白,都是烈性酒。 许辉终于伸出手,拦住要开酒的孙玉河。 “不行。”他又看向白璐。“不能这么喝。” 可惜不管白璐还是孙玉河,谁都没有回应他。他们相互对视,好像拉满的弓箭。 拿来大杯,红白一比一兑好,旁边又启开一瓶啤酒。 老三在一边打了个酒嗝,“卧槽,三中全会啊……” 孙玉河举起杯子,咬着牙。 如果该说什么的话,现在就是时候了。 自己兄弟年纪轻轻,被老天爷翻来覆去折腾个透,好不容易才走到现 在这步。虽然不知个中情由,但他知道,这一定跟面前这个女人有关。 他不想因为他,让他们之间有隔阂。 深吸一口气。 “白璐,我要跟你道——” “歉”还没出口。 耳边一声脆响,手上一次轻颤。 孙玉河回神,自己的杯已经被白璐碰过了。 她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地仰起头。 白璐喝酒不豪情,软绵绵的,跟她平时很像。 如果捏住鼻子,不闻酒精味道的话,光看画面很容易觉得她是在喝汤。 孙玉河不甘示弱,举杯就灌。 辛辣的混合酒入肚,咽喉一截如同火烧,刺激得脑中神经一跳一跳,瞬间热汗淋漓。 虽然白璐先喝,但孙玉河速度快,两人几乎一起放下杯子,然后便夺来旁边的啤酒,一饮而尽。 许辉看着看着,坐回凳子里。 孙玉河前面已经喝了不少,灌这波有点勉强,喝完之后头重脚轻,手扶着桌子,额头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你——”孙玉河眼球充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白璐。 这样一顿喝完,白璐的呼吸也明显重了,她凝视着孙玉河,“我怎么。” 孙玉河咬着牙,指完她又指了指身边的人。 “阿辉——” 白璐面色不变,“他怎么。” 孙玉河的眼睛里渐渐泛出水光。 酝酿了半天,皮姐和老三在旁边等得不耐烦,冲他喊一嗓子: “大老爷们能不能给个痛快的!服不服!?” 情没来得及流出,莫名其妙的笑意又涌上心头。 孙玉河一屁股跌回凳子,使劲揉了揉脸。 “服。” 瘫软着仰头,长叹一声。 “真是操了……我服还不行么……” 皮姐跟老三一个对掌。 战斗告一段落,转眼间一群人又玩了起来。 天边洒着余晖,红得像醉了的美人脸。 白璐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在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接通电话。 她接电话的声音很小,吵闹的室友听不到,喝得欢腾的孙玉河也听不到。 “吴瀚文。” 抬起眼,只有对面坐着的许辉,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第五五十章 夜到了,天暗下来。 广场的大厦高二十四层,十一楼处在中间位置,视野开阔。 从医院出来之后,除了核对账目,店里的其他事情许辉都交给了孙玉河处理。 打理得还不错。 九点多,店铺正在营业,水吧内一桌女生聊天聊得开心。 不知是讨论什么新奇的话题,她们不时爆发大笑。 这里全部都是这样的学生,找一个聚会的地方,兴致勃勃地来,心花怒放地玩,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们每次出门,不一定有明确的地方去,但一定有明确的地方回。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里。 孙玉河因为下午喝了太多酒,窝在对面的沙发里养神。 他看向窗外。 大学城点点亮光,看得久了,会有种天倒过来,星都洒在地上的错觉。 “……你看什么呢?”许辉回头,孙玉河模模糊糊地醒过来,身上还有酒味。 “没什么。”他低声说。 孙玉河坐起来,搓了搓脸,打了个哈欠,扭头喊来一个服务生。 “帮我倒杯冰水!” 又看向许辉,“你喝点什么不?” 许辉摇头,孙玉河看了一会,道:“怎么了,又这么蔫呢?” “没怎么。” 冰水拿来,孙玉河喝了一大口。 “爽!” 许辉还是安静,孙玉河精神了一点,凝眸看他。 “人家不都说清楚了。”孙玉河道,“根本就没关系,当初那女的是骗你的。” 一想到自己也曾经相信黄心莹,孙玉河又来气了。 “我操这女的撒谎天赋真心点满了!我真他妈该想办法弄死她!” “哟,孙哥又要弄死谁啊。”小方路过这里,听到孙玉河的话,“你怎么那么多想弄死的人。” “滚滚滚!一边去!” 小方嬉皮笑脸地离开,孙玉河又对许辉说:“白璐不也说了么,他们俩——” “跟那无关。”许辉忽然说。 “嗯?”孙玉河一愣,“那是怎么?” 许辉没有说话,玻璃窗上映出他自身淡淡的倒影,他看得入迷了。 “阿河……” 孙玉河连忙应声,“啊?” 许辉顿了顿,然后不太确定地说:“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有点变丑了。” “……” 孙玉河为了这个诡异的问题卡壳五秒。 许辉因为身体原因,看着偏文弱。 尤其是最近,虽然从医院出来后他有心改变,不再酗酒,但失眠的毛病不是一两天能调整的,几日下来,消瘦得厉害。 孙玉河沉思一会,拄着膝盖,轻松地说:“许辉,这么跟你说吧,你要跟我比呢,优势可能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指着窗外,语气激动地说:“你要是跟今天楼下的那个傻逼比,我告诉你,你就是拎一副骷髅架子去也比他帅一万倍!” 许辉轻声笑,“你小点声,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说你要挑对手也选个差不多的行不行?怎么这号人物也能让你紧张?” “人家怎么了。” “许辉……”孙玉河苦口婆心,“白璐不瞎,但凡是个女人——不,就算男人也算上,放你和他二选一,肯定都选你的好不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许辉低声说。 “那是什么意思?” 许辉没有解释,他的神态很明显地说明,他有几分不自信。 这在孙玉河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阿辉,你不要乱担心,那男的在我眼里真的一丁点的战斗力都没有,而且白璐这女人——”他说到这停了停,许辉看过来,“白璐怎么了。” 孙玉河回忆过往,总结出深刻经验。 “白璐这女人,真的有两把刷子的……” 许辉挑眉,孙玉河说:“不愧把你办得服服帖帖的。” 许辉笑着摇头,渐渐的,笑意又淡下。 “阿河,我今天看到他,感觉很不好。” 孙玉河简单直接:“下次告诉白璐,让他滚远点,哪凉快哪待着去。听她室友说他是在上海上学的,真是闲得蛋疼跑这么远。” 许辉沉默许久,才低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他会怎么跟白璐说我。” “怕什么!?”孙玉河瞪他,“他说出花来也没用,白璐喜欢的是你。” 许辉抬眼:“你觉得白璐喜欢我么?” 孙玉河:“当然喜欢!” 停顿了一会,许辉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 孙玉河深吸一口气,“许辉,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欠啊。” 许辉静了一阵,才收敛了开玩笑的神色,道:“我有点羡慕他。” “谁?今天来找白璐的那个?” “嗯。” “羡慕他啥,跟白璐一直有来往?” 许辉摇头,唇角难得抿出一道坚毅的线条。 “跟那无关。” “那你羡慕他什么,长得还没你一半帅。要我说你今天就该直接下楼,面对面让他知难而退就完了。” “我觉得挺帅的。”许辉忽然道。 “……”孙玉河瞠目结舌,“你什么眼神?” “他的帅跟我不是一种。” 许辉抬头,孙玉河看着那目光,话止住了。 许辉说:“这人你可能没有印象了,他跟我们是一个初中的。” 孙玉河:“你跟我说过,我是真想不起来有这号人。” “我有印象。” 许辉十指交叉,低声说:“你还记得吧,初中的时候我们是分片的,一个学校里水平参差不齐。” 孙玉河乐了,“没错,我就是那个差的。” 许辉说:“学校为了把好学生集中起来,每隔一个学期就会考试分班,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分班考试,吴瀚文就坐在我旁边。” “哟,那你们俩还挺有缘。” 许辉:“然后他去了三班,我去了一班。” 孙玉河哑然。 许辉语气平缓,淡淡地说:“那时候我还挺喜欢交朋友,跟他很快就认识了。他性格内向,不喜欢玩,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只是特别努力。” “好多时候我去他们班叫朋友打球,都能看见他在埋头做题。但他成绩提得很慢,感觉他们班老师也不是很喜欢他,可能觉得他有点笨。” “一直到初二下学期他才慢慢赶上来,最后中考考到了六中。”吸了一口气,“高中三年又保送到交大,现在做了上海学联副主席。” 瞥了孙玉河一眼,“你觉得他不帅么。” 没等孙玉河回答,许辉扯着嘴角,低声道:“……我怎么觉得他超帅的。” 孙 玉河无言以对。 他觉得自己好像稍微理解一点许辉那句——“我有点羡慕他”是什么意思了。 静了一阵,许辉不知想到什么,又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仰头靠在沙发背里,手盖在眼睛上,他声音沙哑。 “真他妈想抽烟……” 孙玉河到底跟许辉相识多年,他可能不懂许辉到底怎么看待白璐和吴瀚文的关系,但是这一声笑,他彻彻底底地明白其中含义。 他脑海中浮现出下午跟白璐室友吃饭时,那个壮硕女人豪气的问话。 【大老爷们痛快点!服还是不服?】 此时,他觉得自己可以替许辉干干脆脆地回答一句—— 不服。 “阿河……”许辉的手还盖在眼睛上,用低沉、平缓、但无法拒绝的语气说: “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孙玉河默然。 想起许辉之前对他说过的决定,那时他不懂。他们现在过得这么好,又有空闲,又有钱赚,许辉为什么还要自己找罪受,做这种丢了西瓜捡芝麻的事。 思索着,前面传来热闹的嬉笑声,孙玉河看过去。 因为时间晚,店里客人少,无聊的服务生们凑到一起玩扑克。 这是他们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 旁边小方和最近新招来的女服务员在角落里你碰碰我我掐掐你,调情调得正开心。 看着看着,孙玉河默默开口。 “……许辉。” 他似是同他讲,也似是自语。 “我之前看你,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年下来,很多事我们干你也干,我们做你也做,可我就是觉得你……” “我形容不好,就是落不下来,感觉很飘。” 他的目光转向许辉。 “现在我知道了,你跟他们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 许辉垂眼看他。 孙玉河爽快一笑,踢了许辉一脚,一脸自豪说: “我可是十班的!” 许辉赏脸白了他一眼。 “对了,你跟白璐说了么?”孙玉河问。 “不说。” “为什么不说,就那么走了?” 许辉拿开手,表情好像有点不耐,“ 我回去休息了。” 孙玉河灵机一动,“啊,你是怕到时候万一砸锅了丢脸是不是?” 许辉寒着一张脸看过来,孙玉河马上识趣闭嘴。 许辉往外走,孙玉河又喊:“那咱们周末去哪玩啊?” “听她们的。” 孙玉河看着他的背影撇撇嘴,“这他妈偏心偏的,也不知道问问我意见……” 517寝室内。 大伙正就这个“去哪玩”的问题展开热烈讨论。 “要不去乌镇?”皮姐提议,“很有名啊。” “有名也没用,无聊死了,我跟大刘去过一次。”老三道。 老幺说:“那去苏州吧,看看园林。” “苏州感觉也没什么玩的呢。” 老三:“购物去吧,上广州香港!” 皮姐推她,“你别太过了啊!想坑死许辉啊!” 老三笑道:“开玩笑呢,要不问问室长意见,她还没回来?” 老幺:“嗯,还在楼下跟副主席聊呢。” 老三和皮姐都不约而同做了个鬼脸。 宿舍楼下,白璐跟吴瀚文在印刷店门口的空地上谈话。 说是谈话,差不多都是吴瀚文一个人在讲,白璐一直在一旁听着。 吴瀚文来杭州参加活动,百忙之中来看望白璐,结果便得知了爆炸性的新文。 真是职位造就英雄,一边听着吴瀚文的发言,一边暗想,也不知道他去学联开会的时候都做多长时间的报告。 吴瀚文已经这样不间断地说了快一个小时,从过去到现在,思路清晰,一条条分析她现在的情况。 白璐在心里叹了几次气后,对吴瀚文说:“你渴不渴,我给你买杯饮料?” 吴瀚文:“你这么转移话题可一点都不高明。” 白璐看向一边,吴瀚文说:“他为什么来找你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白璐不言,吴瀚文语气放缓:“你的托福雅思成绩都很好,足够申请一个好学校,就算不想出国,留在国内也可以考研究生。” 白璐:“我不想考研。” “那也要实习,也要工作。” 吴瀚文目光如炬。 “白璐,我还是那句话,他不会给你好的影响,也不会给你的 未来提供帮助。” “我需要什么帮助?” “你现在可能体会不到,但等你真正开始生活你就知道了。”吴瀚文声音平静,“你告诉我,虽然都是同龄,但你觉得他跟我们是一路人么?” 白璐转头,吴瀚文也静默片刻。 “或者,你心甘情愿被他拖着。” 白璐忽然转眼看他,紧紧盯着吴瀚文。 “都是相处,谁拖着谁?” 吴瀚文的目光比她更为坚定,打破她此刻的虚张声势。 “你再犟着我说也没用,谁拖着谁你自己清楚。我不知道他找你到底什么事,但我能肯定的是不管什么事,一定是你在带着他走。” “不是。” “不是在哪?” 白璐低声说:“差不多行了。” “你也找不到理由对不对。 晚风一吹,她忽然有点想笑。 “吴瀚文,我为什么要找理由。” 吴瀚文:“那——” “你知道么,”白璐没有管他,接着说道:“我做过的所有事里,最意外的就是去招惹他。” 吴瀚文静静看着,白璐的双眼在夜色中如同声音一样安宁。 “而最不意外的,就是喜欢上他。” 她很不擅长这样表露心情,但说出口了,又觉得没什么。 “对不起。”她为了一些大家都知道事情,向他道歉。 吴瀚文发现自己并不意外,沉默几许,他蓦然嗤笑一声。 “你终于承认了?”他淡淡地道:“我认识他,和我认识你,都比你认识他的时间久,这结果还真是有意思。” 他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又是工作上的事。 放下手机,吴瀚文说:“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白璐点点头。 他离去得很快,白璐等到他走没影了,才慢慢回楼。 其实吴瀚文说得都没错,他比他们都要成熟。 恋爱是所有人都配有的资格,但生活又是另外一码事。 她曾在某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真正成功的生活伴侣,是在合伙人的基础上,加一点点爱情。” 可懂了又如何呢。 她一步步往楼上走。 懊 悔遗憾、心动波澜……她这小小的身体里能产生的所有浓墨重彩,全部用在添满那一张图画了。 “想那么多干嘛呢……”白璐自己笑了笑,推开寝室房门。 第五十一章 周六早上五点半,517寝室的闹钟响起。 这可能是大学阶段唯一一次四个人都在不到六点的时间段起床。 还是白璐第一个下床,很快梳洗完毕,把剩下三个人都喊了下来。 “不行了……困出翔了……”皮姐和老三相互搀扶着进去洗手间。 白璐在旁提醒:“快一点,约在四十五集合。” 因为游玩时间短,大家都没有带太多东西,只有皮姐准备了不少零食,塞了满满一包。 “你背着不累啊!”老三看着说。 “不累!”皮姐把包背起来,“你到时候可别跟我要!” 下了楼,豆芽乖乖地等在门口。 “学姐好。” 老三:“哎呦,真乖。” 豆芽看见皮姐背了那么大一个包裹,主动上去帮忙,“我来拎吧。” “你可得了。”皮姐拨开他,“我自己来!”转头问老三,“大刘呢?” “生活区门口呢。” 校园门口,三个男生站着等。 个子都不矮,长得都不赖,在门口聊着天。远远看去,一股如同晨曦般的年轻朝气蕴藏其中。 大家汇合,一共八个人,赶上一个小型旅游团了。 孙玉河看看时间,说:“我昨晚叫了出租车,六点到,再等等吧。” 白璐来到许辉身边,后者单肩背着个小型挎包,低着头看地面,似乎就在等着白璐过去说话。 “休息得好么?”白璐问。 许辉摇头。 “几点睡的。” “三点多。” 只睡了两个小时。 许辉看了白璐一眼,淡淡问道:“起这么早困不困?” “你比我早。” “我都习惯了。”许辉干净的板鞋无聊地轻搓地面,又对白璐说,“比起之前好多了。” “那就好。” 六点中,两辆出租车准时开到,将众人送到杭州汽车东站。 一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汽车和火车站,还是清早,车站门口已经人满为患。 因为车次很多,所以到站之后现买票。 许辉面对着人群皱眉,旁边白璐正在跟大家要身份证,被他一手拉了回来。 “怎么了?”白璐转头。 拥挤的人潮让许辉没经过充分休息的大脑越发昏沉,看了孙玉河一眼,孙玉河马上接收到信号,把身份证从白璐手里拿过去。 “我去买票,你们等着。” 大刘和豆芽纷纷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三个男生去买票,剩下许辉跟四个女生等着。 少爷病…… 517众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 孙玉河很快回来,拿着票对了半天,成对成对地发下去。 最后剩下两张,孙玉河分给老幺一张,咧嘴道:“不要意思了妹子,估计你得跟哥坐一起了。” 老幺:“……” 七点半,坐上大巴。 白璐和许辉的座位挨在一起,走到座位旁,白璐问他:“你想坐窗边还是过道?”许辉手插着兜,因为个子高微微弯身,也没答白璐的问话,一言不发地直接坐到里面。 白璐由着他。 很快发车,后面一对是皮姐和豆芽,白璐就听着皮姐一包一包地拆零食,还没上高速呢,半包吃的都已下肚了。 “你也来点。”趴过来,递给白璐,又问许辉,“许老板要不?” “我不用。” 皮姐退回去又给后面的人发,白璐看着许辉的脸色,说:“等下看看能不能睡一会吧。” 许辉侧眼,“哪那么容易睡着。” “没办法理解失眠的人。”清晨杭州城宁静的景色在窗外一闪而逝,白璐同他聊着天。“我们寝室都是一天能睡十几个小时的。” 许辉轻笑,“那分我一点吧。” 白璐提议,“要不睡前喝点温牛奶什么的?” “有机会试试吧。”他淡淡地说。 其实他没好意思告诉她,何止温牛奶,给他逼急了的时候他真的连孙玉河给他选的那首糟心的《摇篮曲》都试过了。 “不要急。”白璐看着他。 “嗯。”不过说起来,现在真的比之前要好了。 他看向窗外。 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恢复,他自己知道。 这种身体渐渐有力,头脑也渐渐清晰的感觉很好,好到无法形容。 太阳一点一点爬上高空。 他张开手。 白 璐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还看着外面,身姿未动,只是放在腿上的右手掌心向上,轻轻张开了。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想要什么,想喝水?” 许辉淡淡转头,冷眼看着她,“还装?” 白璐终于笑出来,把手伸了过去。 他很瘦,但手掌却异常得干燥温和,修长的手指将她轻轻握住,包了一整个。 这种圆满让他们两人一同安心。 许辉安心的表现很直接——他渐渐入眠。 白璐看着他,看得久了,觉得这些年不管心理和身体情况如何,他的睡颜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又过了一阵,后面一起来的伙伴们的兴奋劲都过得差不多了,都开始睡觉。 车里安静了下来。 许辉这一觉难得的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脸色稍显苍白。 “晕车?” 白璐把晕车袋打开,“想吐么?” 许辉拧着眉头拨开她的手,有点无力地说:“……别恶心我。” “你不要在这洁癖,想吐就吐出来。” 许辉还是摇头,白璐把袋子放回去,又说:“不过你也没吃什么东西,估计吐也吐不出来。” 她把包打开,拿出小瓶风油精。 “擦一擦,可能会好一点。” 许辉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眉头依旧拧着。“你连这也带?” “怕有人晕车,或者被蚊子咬。” 许辉背靠着窗户,侧对白璐,“这种东西没用,你还不如直接给我带点晕车药。” 白璐看着他,又一翻包,一盒晕车药拿在手里。 许辉:“……” “不过你不能吃。”白璐把药放回包,“这种药有镇定作用,你本来血压就低,会很难受的。” 许辉盯了她半天,最后哑口无言地点点头。 “要擦风油精么?” “不了。”许辉在有限的空间里舒展了一下身体,“味道太大,全车都能闻到。我刚睡醒就这样,没什么大事,一会就好了。” 这种如影随形的教养让白璐觉得他有点可爱。 风油精收起来。 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下车 便闻到被风卷来的海潮味,冲淡了所有疲惫。 “啊……”皮姐伸了个懒腰,忍不住嚷道:“好棒啊!” 顺着道路,所有来此旅行的游客都在往码头走,路旁已经有很多小商贩在卖水果和纪念品。 码头边,人越发多了起来,各个旅行团的旗子一个比一个举得高。 今日阴天,没有耀眼的阳光,山海都呈现出淡淡的赭石色,仿佛画间。 皮姐双手抬起,挡在额头旁,眺望远方,禁不住吟了一句诗——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豆芽一直在她身边,听了之后笑着说:“那不是这座啦。” 皮姐扭头,“对了,你是文科生吧,你来一句!” 豆芽想了半天,说:“古代的我记不住了,近代的话康有为写过——‘观音过此不肯去,海上仙山涌普陀。’” 皮姐大笑,“不错不错!” 东海舟山一座岛,海天佛国观音乡。 海风猛劲,山野清宁。 渡轮载了满满的乘客,荡漾在汪洋之中,机轮嗡鸣,慢悠悠地开着。 “怎么想到来这里。”许辉被海风吹得半眯着眼。 “她们选的,这里离杭州近,也很有名。” 登上普陀山刚好是中午吃饭时间,“你们饿不饿?”孙玉河问。大家都表示已经被皮姐的零食喂饱了。 “先走走吧。”老三提议。 完全的自由行,没有领团导游,一行人随着性子到处乱走。 走了一会,白璐发现许辉的步伐变慢了。 “累了?” 许辉没答,皮姐过来说:“要不你们慢点走,我们先去前面?” 说起来,八个人一起走问题也多。 像皮姐这种精力旺盛的,步子急,走马观花;而大刘跟老三根本就是来度蜜月的,不一定在哪停脚;老幺则更倾向于蹭一蹭别的团的导游,听听故事。 孙玉河与许辉对视一眼,然后干脆地说:“这样吧,分开走,先溜达一会,晚一点集合。” 大家都同意,孙玉河晃晃手,“电话联系。” 人散得差不多,白璐问许辉:“要不要坐一会?” 许辉却忽然一洗之前疲态,插着兜往前走。 “不用。” 白璐紧跟着他,走了一会问:“你是真累么。” 沉默的少年淡淡地回头瞥她一眼,手从兜里拿出来,拉住她接着走。 白璐低头抿嘴,真是越来越贼了。 他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山林间。 佛国香火鼎盛,古刹琳宫,云雾缭绕,空气更是无比清新。 “普陀山有什么好玩的?”走了一会,许辉问道。 “最有名的是南海观音,要去看么?” “看看呗。” 白璐在一处景区地图前停步,仔细辨认方向,许辉大爷一样在后面一站,无聊状地等着。 “还没看完?”不耐地发问。 “……看完了,走吧。” 南海观音是普陀山最著名的景点,也是整个普陀山佛教文化的中心,白璐和许辉到的时候售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 许辉看着售票口,低声说:“也不是节庆,怎么这么多人。” 白璐:“周末啊。” 许辉往里面走,“我去买票。”被白璐拉住,她把自己的包拿下递给许辉,“不劳许大人大驾,我去买好了。” 许辉拧着眉头,“你——” 没等许辉说完,白璐已经去了。因为人实在太多,白璐又异常娇小,一个不留神就被淹没了。 许辉等了五分钟还不见白璐出来。 “不是挤死了吧……”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担心地起身想寻,就看见前方人缝里艰难地伸出一只小手。 “白璐!” 许辉一见那手,瞬间认出是自家那只,大步上前,握住了便往外拉。 后面还有人推,许辉转头道:“别挤,前面还有人。” 大家都抢着买票,谁也没理会他,该挤照样挤。 许辉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人拉出来,后面又有人拍他。 这回他是真的动怒了,“我说别挤听不懂人——” 戛然而止。 白璐站在他身后,淡淡地看着他,“听得懂,我没挤。” “……” 许辉回过头,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一脸通红地站在面前,手还被他拉着。 “谢……谢谢。”女孩不好意思地道谢。 许辉扭头再一 次看看白璐,好像确认什么一样,然后瞬间松开手。 “不客气。” 女孩子离开,许辉自然地问白璐:“你从哪出来的?” 白璐没说话,抬手指了指一旁。那边有一条小路,稍绕远,但是人少不拥堵。 “哦。”许辉点点头。 白璐还看着他。 许辉坦然地说:“刚才她喊人帮忙,我就搭个手。” 白璐的神色在阳光下显得极为通透,许辉忽然发现,细看之下其实白璐的五官相当的小巧而精致。 他以前没怎么注意,大概是她不曾这样直白地看着他。 许辉在她的目光下有点心虚。 感觉像是拿着剧本一样,她什么都知道。 许辉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说:“走了。” 白璐由着他。 半分钟后,许辉听见白璐带着笑意的问话。 “不是认错了?” 手被惩罚似地瞬间捏紧,他想着她刚刚的容颜,不敢侧头,怕露出红了的脸。 大步往前走,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可能。” 第二章 依旧是阴天,没有太阳,天地都带着土色。 顺着平坦的坡路慢慢向上走,右侧是林木,左侧是海洋。 身边都是游客,不是节庆,所以前来拜山的多是中老年人。 年迈的气息加上山寺的香火味,把普陀熏陶得更加祥和悠远。 虽然老年人很多,但步伐有力,虎虎生风,一个接一个地从白璐和许辉身边走过。 反正很闲,他们俩走得奇慢。 走到半路觉得前面堆得人多了,他们干脆在路边的石板凳上坐下休息。 山野间的汗水也带着凉意,许辉身体比较虚,汗出得很多。 “松开吧。”白璐说,她的手还被许辉拉着。 许辉淡淡看她一眼,白璐:“我拿东西。” 松开手,白璐察觉被他拉过的手掌也有薄薄的汗水。 白璐从包里拿出纸巾和水壶。 抽出一张给许辉,“擦一擦。” 许辉接过,白璐一边看着他擦汗一边说:“这回是真累了吧。” 许辉一听她忍着笑意的语气,纸巾也放下了,想要好好说道一番。 “白——” 一只小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一个保温杯的杯盖。 “喝点东西。” “……”许辉拿过喝了一口,“热的?” “嗯,红花蜂蜜水,养胃的,你不要乱吃乱喝。” 许辉满不在意,耸耸肩,一仰头将杯里的水喝完。 水是温的,各种材料比例合理,清甜不腻,喝完了嘴里还有余香。 偶尔一转眼,白璐还是刚刚那副表情,手没有收回。 ? 晃一晃。 小小的声音说:“看清了,这才是我的手。” “……” 许辉刚刚的蜂蜜水差点没反出来。 深呼吸。 许辉刚要用暴风雨般的气概教育她,让她知道谁该听谁的话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 风从背后来,带着海潮的气息。 自己的头发,和她的头发,都随着这阵风荡漾开来。 他看着她,蓦然间意识到跟白璐这样的人发冲简直就是浪费感情。 因为他永远也气不过她。 漫不经心地一乐,也不知道是想懂了还是想开了。 “怎么了?”白璐在一边轻声问。 他转头瞥着白璐。 白璐带着笑意,又问:“怎么了?” 许辉目光未动,单手过来,把盖子扣回保温杯上。 手撑在身后,许辉晃了晃脖子,白璐又要开口的时候,许辉道:“还想再说?” “你——” 他拎了拎领口,斜过眼睛,对她道:“再说我可要想办法堵你的嘴了。” “……” 怎么堵,拿什么堵,白璐默默坐了回去。 果然还是这样好使。 “走吧,歇得够久了。”白璐道。 许辉也觉得歇得挺久,久到现在浑身气血通畅。一把将白璐的包扯过来,单肩挎着,拉住她的手。 “走。” 他们跟着人流继续向前,忽然身边一个老奶奶的声音,“哎呦,观音!” 众人纷纷向右看去,浓密的林叶间,一个小小的空隙,真的得见高耸的南海观音像。 在这个角度能看见观音整个面部,因为庞大,所以即便距离很远,观音的五官也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观音通体金色,面容妙状安详,左手持法轮,右手结无畏印,慧眼俯视人间。 人群似乎都宁静下来。 “走吧。”白璐拉了拉他的手,许辉还远远看着。 “嗯。” 绕过树林,道路走到尽头,双峰山最南端的观音跳山岗上,南海观音像终于整体呈现在人们眼前。 “好高……”许辉仰头看着。 南海观音立像台座有三层,一共三十三米高,台基面积有五千多平米,白璐虽然在来之前查阅过照片和介绍,但是真身实境站在这里的感觉,跟看照片完全是两回事。 观音面颊饱满,眉如新月,大慈大悲,神韵尽显。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碧海晴空,黄天之下的观音更显庄严凝重。 白璐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紧,她看向许辉,后者发梢被大风吹起,眼睛半眯,露出的额头干净整洁,鼻峰俊秀高挺。 宽阔的台面上有很多合影留念的人,白璐和许辉看起来都不太喜欢照相。 “上去看看吧。”白璐拉了拉许辉。 “好。” 站在观景台上眺望远方,有海波和山峦。 海面上有几艘船,因为海洋太过广阔,它们在水面上像是静止了一样。 回到下层,观音后身有石雕墙壁,工艺复杂巧妙,吸引游客驻足欣赏。 风景很美,许辉和白璐找到一处稍偏的地方坐下。 “往这边点吧。”白璐招呼许辉坐到里面。“风太大了。” 风的确很大,而且是一阵一阵地吹,前面不远的开阔处每到起风的时候,旅行团的游客都紧捂住脸,丝巾帽子到处飞。 白璐他们坐着的地方只能看见观音的背影,和小半侧脸。 她微微发愣之际,胳膊被碰了一下。 转头,是一杯温水——许辉把她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了。 “喝一点。” 白璐接过喝了,许辉还想倒,白璐摇头说:“不用了,喝不动了。”许辉皱了皱眉,“你怎么吃喝都这么少,喂猫呢?” 白璐看着他,轻声说:“好养活。” 许辉给自己倒了两杯饮下,随即嗤笑一声,淡淡地道:“别说一个,十个你我也能养,信不信?” 白璐歪着头看他,“你以后要找十个么?” “……” 许辉懒得回她,浅白一眼接着喝水。 她看他高昂着头颅,感觉在轻动的黑发下,有股干爽而年轻的傲气蕴藏其中。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许辉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低头,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 “信还是不信?”他喝了半天,还在纠缠刚刚的问题。 白璐爽快地说:“信。” 他这才满意,抬起手揉了揉他喜欢的细软发丝。 风吹着海,吹着林。 波涛松涛层层滚滚,此起彼伏。 净土之上,似乎感情也变得无暇。 又或许这两个单薄的生命本就纯洁,风只是吹开他们人生旅途上的迷雾和峦嶂,而后向前一指,无声地说道—— 看,路还有很长。 两人肩抵着肩,手拉着手,靠在清凉的石板,不由自主地倚着对方。 前面又刮了一阵大风,游客在大笑间拉住衣帽,姿态滑稽搞笑。 观音在狂风中 纹丝不动,静静而立。 “该回去了。”坐了好久,白璐说。 时间掐得当真准,她话音一落,许辉的手机便响起来。 孙玉河打来的。 “你们在哪呢?”孙玉河道,“走了这么半天了。” “在南海观音。” “跑挺远啊!差不多往回走吧,我们得把晚上住宿的地方安排了,今天人这么多,万一订晚了没有位置怎么办?” “怎么可能。” “总之你快回来,我们都凑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俩了,还在刚进山的地方集合。” 放下电话,白璐和许辉收拾好东西起身。 已经四点多了,太阳开始慢慢西沉,游客也比刚来的时候少了。 “走吧。”许辉牵着白璐往回走,“饿么?” “不饿,你呢?” “我还可以。” “等回去了先找住的地方,然后再出去吃饭。” 顺着原路返回,白璐和许辉真的是最后到的。 皮姐问道:“你们都去哪啦!” “南海观音。” “我们也去了!”老三在旁边说,大刘背后出了一身汗,陪在她身边。“也是刚刚啊,怎么没看见你们?” 皮姐调笑,“哎,偷偷摸摸地躲哪去了。” 许辉大大方方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剩下白璐一人,说:“就在观音后身,你没看到么?” 老三哈哈大笑,“逗你呢!我们就在下面晃了一圈,没上去。” “……” “走吧走吧。”作为唯二没有配对的旅行者,指望老幺安排是没戏的,孙玉河只能冒出头当指挥。 “我刚刚问过了,在普济寺那边住宿很多,离得也不算远,咱们现在过去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边闲聊一边往普济寺走。 从回来之后,白璐更多的关照自己寝室的女生们。 许辉跟孙玉河走在后面,听她们说说笑笑,聊下午的见闻。 不一会不知道讨论到什么内容,几个人大笑起来,皮姐回头喊道:“许老板——!” 许辉正在跟孙玉河谈店里今后的注意事项,听见皮姐喊话,马上抬头,“怎么了?” 皮姐道:“等会找酒店你们找还是我们 找啊?” 许辉抬抬下巴,“你们找。” 老三也转头喊:“那房间怎么分配啊!” 许辉:“……” 孙玉河在旁边乐,等了一会看许辉实在被噎得没词儿了,便出手解围,嚷回去。 “都注意点行不行?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 女生们开完玩笑,嘻嘻哈哈地转回头接着聊天。 许辉还没说话,孙玉河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干什么,还想呢?”他半开玩笑地说,“这问题还用考虑么?”手臂一展,把许辉肩膀搂住,朗然道: “肯定是咱哥俩一起住啊!” 许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孙玉河拉着脸抽回手。 “真他妈的……”孙玉河撇着嘴,“天天腻着,不知道女人得吊着来啊。”孙玉河一摆手,定论道:“外强中干,白瞎你那张脸,给我得了。” 许辉手插着兜,微垂着头,“我回去就走了……” “你怕她舍不得啊。” 孙玉河一瞪眼,又怕前面那贼精的女生听见,使劲压低声音。 “我告诉你许辉,这一点你还真得跟人家学学,要走就走,说留就留,厉害吧。”拍拍他肩膀,又道:“那女的心可比你爽利多了,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许辉垂眼,没有说话。 孙玉河看他那不争气的样子简直要气死了,指着许辉,“你就粘吧你,我看你这辈子是投错——” 话没说完,后颈又被掐住了。 “哎哎——哎!”孙玉河仰着头,“停停……停!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许辉一言不发地松开手,孙玉河捂着脖子,“你也就跟我厉害吧。” 揉了揉颈部,瞄向许辉的手,皮肤白皙,十指修长,关节干净又利落。 小声说:“手劲这么大呢……” 许辉没理会,走了一会,快到普济寺的时候,孙玉河又忍不住凑过来出主意。 “我看你还是没有安全感,要不这样,干脆今天晚上一不做二不休……”孙玉河目光深邃,右掌劈在左手手心上。 “你就直接给她办了!” “……” 许辉看他一眼,孙玉河摸不清他的想法。 “行不行。” “行不 行啊,我真觉得这建议不错。” “你一句话等会房间我给你安排!” “你能不能给个准话……” “……” 风轻吹,日西沉。 女孩在前面嬉笑,朋友在耳边絮絮叨叨。 许辉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心底涌出一种感觉来。 垂下抿唇,倏然一笑。 如蜻蜓点水,浮光掠影,异常温柔,可惜无人得见。 第353章 结局篇 普济寺建于乾隆年间,修筑在山势开阔平坦的地带,是整个普陀山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一年到头,一天到晚,游客不断。 几个年轻人一边聊一边走,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发现了一家旅店。 旅店不大,很朴实的风格,有一个铺满青石板的小院子,院中有树,枝繁叶茂,树边有一口老井,井口搭着几条两指粗的麻绳。 房子修成三面,围着院子,白墙黑顶,没有多余的装饰,与这座山一样的古朴深沉。 进了店内,门口没有迎宾的服务员,隐约能听见里面一个开着门的房间里有象棋落盘的声音。 孙玉河先走过去,在门口敲敲门。 “有人吗?想住店。” 里面又下了两步,这才从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老头。 “还有房吗?”孙玉河问。 老头鹤发鸡皮,但眉目间透着股硬朗,背着手,说:“有,要几间?” 孙玉河也没问后面人意见,直接道:“五间。” “身份证给我。” 登记完毕后,老头拿钥匙,说:“房间不挨在一起,行不行?” “没事。” 身后的人都很安静,大家都在心里想着五间房间大概要如何分配。 很快,钥匙到手,孙玉河看了一遍,然后给女生寝室四个人一人分了一个,自己留了一个。 “都懂吧。”孙玉河老神在在地说,“进屋放东西,歇个脚,二十分钟后集合出去吃饭。” 一挥手,潇洒地说:“该领人的就领人吧!” 众人都笑得意味深长,皮姐摸摸耷拉着嘴角的老幺。 老幺哭丧着脸,“单身没人权吗……” 皮姐哄她道:“乖啊,回去给你买巧克力。” 白璐拍拍许辉,“走吧。” 许辉淡然:“嗯。” 不知道是不是孙玉河有意安排,五个房间里,其他四间都在二楼,只有白璐和许辉这间在一层。 开了门,一眼就看见正对的窗户。 也不知是佛门清幽不妨小人,还是岛上本就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传统,一层的窗户全敞通风,外面也没有防护栏,视野开阔,直接能看见院落里的古树。 空气异常清新。 放下包裹, 白璐问许辉:“你想睡哪张床?” “随便。” 白璐把靠窗的床留给许辉。 简单地洗手洗脸,坐了一会,孙玉河便来敲门。 “走啦走啦,吃饭了!饿死了!” 皮姐趁着刚刚休息的功夫,在网上搜了一家餐馆。 “就在普济寺旁边,说是很有名的斋菜馆,去试试呗。” 饭店很好找,因为刚好是六点多,吃饭的时间,大堂里人满为患。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大桌,位置不错,刚好是窗边,能看见外面的池子。 普济寺前有近十五亩的莲花池,池中设有八角亭,瑶池桥。 如今时节,池里只剩残荷,却依旧营造一种自然衰败的美,与旁边老树古刹交相辉映,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 “斋菜怎么这么贵?”拿着菜单,老三不禁发问。 “哎,就当捐功德钱了。”大刘在一旁劝她。 “素鸡素鸭素鲍鱼……”皮姐盯着菜单笑,“这也叫斋菜啊。” 旁边的服务员说:“这是为了很多客人吃不惯素斋的口味,师傅们在技法上做了改良。” “做成荤菜味?那跟吃荤有什么区别?” 服务员看起来对此类问题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地说: “古有济公‘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们做改良斋菜也是为了让游客在体验到佛门清净的同时也能品尝到美味佳肴,素口素心,最重要的还是心诚,只要心诚,佛祖就能感觉得到。” “……” “听着好像挺有道理啊……”皮姐扭头看老三,老三耸耸肩,开始商讨着点菜。 别看这些猪牛羊鸡鸭鱼前面都冠个“素”字,价格比真的还贵,才叫了七八个菜已经三百多块钱了。” 刚刚进门的时候他们注意到别的桌上的菜,这些素菜量都很少,这些肯定不够桌上四个大小伙子吃的。 趁着男生们在聊天,老三凑到皮姐耳边小声说:“要不这顿我们四个担了吧,人家都请我们出来玩了。再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咱别自己乐呵把室长给整短了,到时候抬不起头呢。” 皮姐眼睛一竖,“没错!” 给白璐递了个眼神,白璐过来,老三和皮姐把这个提议跟白璐说了。 “行。”白璐点头,“你 们点吧。” 回到座位上,身边的许辉看她一眼,白璐说:“这顿我们寝室请。” 许辉眉头不经意一皱,低沉凝声。 “嗯?” 旁边的孙玉河听见,顿时明白女生们的担忧,笑着说:“他不可能让女生拿钱啦。” 又对白璐道:“你们就让他花吧,你不让他花他都受不了。”一指许辉,满脸调侃,“不知道你们辉哥不装逼能死么?” 许辉冷冷看一眼,孙玉河马上闭嘴,桌上其他人都已经被逗笑了。 “许老板厉害啊。”大刘在一边感叹,“我和老三第一次去你店里的时候就觉得氛围特别棒,她就嚷着回去要介绍给室友,许老板是不是特别喜欢开店?” 许辉听了问题微微一顿,模棱两可地道:“……还行吧。” 白璐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大刘长叹一口气,“哎,我将来也想自己开个工作室,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养得起,自己创业太难了。” 许辉有些渴,自己面前的小瓷杯喝光了,顺手拿起白璐的。 “难么,我觉得赚钱挺简单的。” 淡淡地说完,淡淡地喝水。 众人:“……” 孙玉河也忍不住了,斜眼看他,“许辉……你真的好欠啊。” 放下杯子,许辉抿嘴,“开玩笑。”看向大刘,“想开就开好了,经营不下了再换一行。” 他说得很轻松,大刘道:“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老三在旁边说:“别好高骛远,你先把四级过了吧。” 一听四级,壮汉险些落泪,抬起双手,作投降态势。 “能不能别这么伤人!别提四级!” 菜很快上来,佛门清净之地不能饮酒,大家装模作样地叫了两壶茶。 “我去,还真的一模一样啊。”吃了素牛肉,皮姐惊叹道,“好厉害!口感都一样!” 大家来旅游,也不是对佛教有多诚,图的就是个新鲜。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挨道菜试验。 “不过还是有区别。”皮姐细品之后,认真地说:“吃完之后它不饱啊……” “嗯。”大刘和老三也表示同意,“没有最后吃完肉的爽快。” “不过味道真的不错。” 桌 上聊得很欢乐。 白璐吃得少,放下筷子的时候往旁边看了一眼,刚好许辉也看过来。 他也吃完了。 无声地对视两秒,两人都站起来。 “怎么了?” “吃完了,去外面转转。”白璐说。 “你们俩——”皮姐吃惊地说,“也太快了,我还没开胃呢!” 白璐笑,“那就慢慢吃。” 从饭店出去,清新的凉意轻抚脸颊。 余晖渐尽,天边朦朦胧胧。 “冷么?”许辉问她。 白璐摇头,拉住他的手,“走走吧。” 他牵着她,顺着莲花池慢慢散步。 “为什么还有香味呢。”许辉看着池水,“花不是谢了。” “不知道,可能是香太久,习惯了。” 他们走过一个无人的长椅,并肩坐下。前面不远处有小孩玩耍,手里拿着纸飞机,旁边是看管的家长。 天是淡淡的青色,这样的色调似傍晚,也似破晓。 白璐觉得自己的手被握紧了。 “白璐……”他看着池中残荷,叫她的名字。 “嗯。” “我很快回来。” 白璐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一会,轻笑一声。 “不多一年,去个更好的?” 她已然知晓他要去做什么,许辉侧过头。 他的面容在傍晚显得尤为清俊,如碧潭清池,一尘不染。 “不用,我想做,在哪都一样。” 白璐也看着他。 “别太勉强,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 “还有……”白璐抿抿嘴,斟酌着说:“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耽误了很久,如果真的差得太多,也不用非要——” “白璐。”他轻声打断她,“我回去之后,就不跟你联系了。” 他的声音轻缓,白璐侧过头。 她却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股赤诚的坚持与热血,那是她从来没有在他身上体会过的。 四目相对,白璐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厉害。 残荷在池中随风荡漾。 许辉低声说:“明年九月见。” 这样一句话说 完,两人的心底都不约而同泛起波澜。 好像一直以来的纠缠捋清了,所有拖拉脚步的包裹和过去也通通卸下了。 轻装上阵。 一切重新来过。 白璐喉咙哽咽,她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管住自己越来越酸的眼角。 他的眼睛也红了。 缓缓地说:“以后,我们就去过你说的那种‘奢华’的生活。” 他记得很清楚。 一日三餐、八小时睡眠、一小时日晒、中年没有啤酒肚、老年不花眼…… 白璐不能说话,只能用力地点头。 “嗯!” 他们相互而视。 狠绝又脆弱,孤独而善良。 那条一开始在大家眼里微微异于常人的路,走得久了,才发现并无什么不同。 两个小朋友在池边玩,小男孩忽然指着旁边。 “看,有人在亲亲!” 小女孩赶快看过去,惊呼:“真的在亲亲!” 斋菜馆里嬉笑热闹,皮姐以茶代酒,猛灌孙玉河,逼得他上了十几次厕所。 老三和大刘还在讨论四级的问题。 老幺趴着窗户看向窗外,晃着脑袋,叹道:“啊……好想谈恋爱啊。” 坎坎坷坷,无非是老天玩笑般的考验,迷雾拨开,还是青涩蓬勃的花样年华。 外面的小男孩很快觉得无聊,重新玩起纸飞机,女孩看座位上的男生去旁边的小摊买水,颠颠跑过去。 “大姐姐!”她张着大眼睛。 大姐姐垂着头,听见有人说话,慢慢抬起。 小女孩天真地发问:“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大姐姐看着她,半晌,轻扯嘴角,淡笑着说:“嗯,帅吧……” 小女孩猛点头,“帅!” 白璐侧过头,看着古树之下的摊位前,那个消瘦却笔直的黑色背影。 他一定会有一个强有力的未来,才对得起曾经的一切苦难,一切艰难。 “我也这么觉得。” 白璐轻声说,“没有比他更帅的人了……” 他有所感觉,转过头,冲她招招手。 白璐抬手回应。 观音道场,风吹莲池香。 纸飞机顺风而行,飘向远方。 第54章 章尾声 “杭州这天真是没救了。” 皮姐开了一宿的电扇,还是一大清早就被热醒了。 “到底什么时候安空调——!”大吼一声,“学校不是说今年有希望装的吗!妈的还剩一年就毕业了还能不能用上了!” 老三也醒了,坐在床上,“学校的空头支票你也信,天真。” 皮姐从铺上下来,老三惊讶,“你下这么早床干啥,今天又没课。” 皮姐一边梳头发一边说:“豆芽他们院要迎新,还得取新书。书都堆在实验楼了拿不回来,我跟张晓风借了辆板车。”说到这,皮姐又去踹老三的床,“你下来,一起帮忙!” 老三磨磨唧唧地下床,老幺也被皮姐拉下来了。 三个人稀稀拉拉地洗漱穿衣,皮姐问:“室长呢?” 老幺:“早上就出去了。” “又跑——” 还没说完,寝室门就从外面打开了,三个人回头看走进屋的白璐,皮姐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我操?” “我操??” “我操???!!!” 牙刷还咬着,皮姐震惊道:“美女你谁?走错屋了吧!” 白璐到桌边,把书包放下。 “别闹。”转头看她一眼,“你也不怕把牙膏吃了。” “不怕。”皮姐淡定地说,“已经咽下去了。” “咦——”老三和老幺都被她恶心到了,给皮姐推进洗手间。 老幺跳到白璐身边,“室长你今天好漂亮啊。” “就是。”老三也过来,上下打量,“什么情况啊,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化过妆。” 妆如人清淡。 老三拉着白璐转两圈,“我去……室长你可以啊。” 一身淡鹅黄色的丝绵混纺无袖连衣裙,头发散着,编了一条复杂的鱼尾辫,露出整个额头。 她换了一副隐形眼镜,巴掌大的小脸异常细腻,眼角的泪痣更添精致。 身材娇小,她不动地站在那,整个人就像个秀气的娃娃一样。 “这这这……”老三还惊讶着,那边皮姐咣当一声推开门,冲出洗手间,“我刷完牙了!” 一个大步来到白璐面前,来回转着圈地看。 “你这偷偷摸摸的……”皮姐感叹,“藏得 挺深啊!” 老三在一边点评,“我慢慢总结了,所有隐藏美女身上都有至关重要的三点——第一白净,第二脸小,第二肉少,剩下就是捯饬的事了。” 斜眼看看皮姐,“所以你是没戏了。” “呸!” 白璐收拾东西,室友们不依不饶。 “赶紧说,弄成这样是什么情况?” “我去接人。” “谁啊。” “一个新生。” 校门口人来人往,到处是学生和家长。 各系各院都不甘落后,迎新的条幅海报贴得到处都是。 夏日的花,开满校园,到处是玉兰和桂花的味道。 大二大三都派出不少志愿者,在门口带不认路的学生去报道处。 刚刚跨过高中的新生们对大学抱着好奇和一点点洒脱,倒是身边的家长们兴致勃勃,一个比一个着急。 孙玉河早早等在学校门口。 “什么时候到啊?”小方在旁边问。 “应该很——”话还没落,视线里进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车上有灰尘,是一路向南的证明。 小方也知道老板是哪里人,一看车牌就认出来了。 “哇塞……”他感慨,“自驾来的啊,这得开了多少公里。” 孙玉河心神震动而复杂。 他认得,那是许辉父亲的车。 “咱去迎接啊。”小方就要上去,被孙玉河拦下了。“再等等。” 很快,副驾驶的位置下来一个男生。 他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单肩的挎包。 许正钢也下了车,但没有进校园,他在门口与许辉说了几句话,便上车离开了。 “去吧。”孙玉河拍拍小方肩膀。 “辉哥!”小方过去,许辉看到他们,笑了笑。 “我操辉哥……”小方走近了,越发地感慨,“帅炸了啊你!” 他剪了头发,脸部的轮廓更为清晰。 孙玉河走过去,一拳头打在他肩膀上。 许辉没动地方,孙玉河:“行啊,结实啊。” 许辉静了一会,低声说:“好久不见。” 孙玉河眼眶一热,“操!” 门口的迎新队伍自大许辉出现 的一瞬间就瞄准了,他刚步入校园,一群女生围了上来。 “哪个系的?” “什么院?” “去报道不?” “认得宿舍楼在哪么?” “知道在什么地方领军训服不?” “……” 许辉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摆了摆,笑着说:“不用了,我来过的。” “别啊——!学姐们领你参观一下啊——!!!” 旁边路过两个男生,不屑地说:“这他妈的,这些老菜帮子,次次见新生都这样。” 四下望着,他看见一个人背影。 那人正在跟一个问话的家长说些什么。 他拨开人群,走过去。 “……对,从这里过去,往左拐就是办理校园网的地方,让您的孩子带着学号和身份证去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谢谢你了。” “不客——” 手忽然被人从身后拉住了。 她蓦然转身。 一张帅气的脸在身后,冲她笑着。 白璐挑挑眉,“你谁啊?” 他直起身,“哦,不好意思,认错了。” “是么。” 他抱起手臂,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白璐挑衅似地说:“认错还不走?” 短了的发梢让他看起来精神极了。 “这位学姐,我看你有点眼熟,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白璐抿着唇,上下打量着男孩: “唔……这么一说,我看你也有点熟悉呢。” 男孩说:“既然这么有缘,不如认识一下?” 白璐矜持地偏了偏头,似是在考虑,男孩大大方方地等着。 半晌,白璐轻声道:“好啊。” 男孩张嘴之前,顿了顿。 他们看着对方,体会到了无言的情话。 我要先说一声谢谢。 因为有你的存在,当我回忆年少时光,必将笑如春华灿烂。 过了很久,他才认认真真地说:“我叫许辉,许诺的许,光辉的辉。” 你我一次又一次遇见,在一个又一个夏天。 周围人声鼎沸,朝气蓬勃。 他自我介绍完,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小手,轻声道了句:“这次明明没认错的。”朝校园里走。 艳阳天,晴空如洗。 走了一会,两个人终于情不自禁笑出来——他们都想起了普陀山上那次牵手。 久别的矜持,让他们不好意思地将脸瞥向两侧,只能听见对方的声音,感受来自掌心的轻颤。 云飘扬,小鸟环绕四周凑热闹,叽叽喳喳地浅唱—— 你有温良心一颗。 你有心上人一个。 比花娇艳,比风缠绵,比天地更有缘。 拉着手,慢慢的,他们的目光终于凝视到一起,笑容未变。 鸟儿也飞得累了,枝头落脚,停在他们初遇的季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