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往事》 题记。飞落如雪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舒渺音,一个自幼被父母遗弃的女孩,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的往昔黯淡无光。一直隐忍着心中深深的痛楚,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幸,造就了她内向却坚毅的性格,虽然己身惨淡,却依然对生活执着,对未来憧憬。 她是一朵飘落凡尘的雪花,注定在凛冽的肃杀中绽放出晶莹的美丽,此身多桀,命运的绊系,她坠入烽火连天的世界。求生的欲念,坚强的性格,乐观的态度,注定她是开在血泊中的奇笆。 相遇,接踵而至的是分分合合的悲离,泪水浸透命运,清晰的映出未来,原来最后,还是要离开。 飞落如雪的悲苦,一如系住心弦的情思,默默辗转,在漫天的飞雪中,蓦然回首,不复往昔。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蓦然回首,往事如梦,如烟,如雪,尽数吹散开去的尽头,是那个一直静默等待的身影。 如花尽散,飞落如雪。 第一回 隐隐飞桥隔野烟 硝烟弥漫,战火连天,刀光剑影,马嘶萧萧。 城池沦陷,血流成河,妇孺哀哭,阴风怒号…… 血,和着沙,从脚面缓缓流下,凛冽的风,浑着烟尘,夹杂着血的腥味,刮在她的脸上,生生的疼痛。 茫然四顾,这是哪儿?她喃喃自问。 身下是一具具的死尸,血液浸染了土地,弥漫成鲜红的一片。 她抖索着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心中,是无奈的悲凉。 又是这里…… 她抬头,望向天空,闻着远风中送来夕阳的暖香,她知道,她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然而,隐隐地,她吸到了不安的气息,伴随着阵阵马蹄声的嗒塔,她不敢睁眼,反而狠狠地闭上,快点,快点让我回去! 一声凄厉的马嘶划破了寂静,风声凌乱起来,她慌乱地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象让她骇然:一匹黑红色的骏马嘶鸣着提起前蹄凌空,马背上身穿铠甲的男子勒紧了缰绳,他的脸上,赫然戴着一副狰狞的面具!突兀的大眼,冷光森森的獠牙,艳丽的羽翼分插两边,在夕阳的余辉中泛着了妖饴的光芒,惨白的面容,如在无星的黑夜里出没的鬼魅般阴森恐怖。 那男子盯着她,慢慢拔出手中的剑,森冷如镜,映出她惊恐的面容。 剑头高高扬起,对准了她的头顶,一道寒光。 “救命!” 一声惊呼,打破了夜的沉寂。她汗涔涔地坐在床上,惊魂未定。 房门被打开,于芯睡眼朦胧地开了灯:“小音,怎么了?”目光落在床上,她的瞌睡欲瞬间消失。雪白的灯光下,舒渺音眉头紧蹙,目光扑烁迷离,一层细密的汗珠挂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胸口起伏着,还在地喘气。于芯急急地奔过去,双手扶住还在微微颤抖的肩膀,焦急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小音?” 渺音渐渐回过神来,呆滞地抬头向四处望了望,看见的尽是现代的电脑,书柜,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没有死尸,也没有那个戴面具的恐怖男子,眼神渐渐明朗起来,回过头,正撞上于芯焦急关切的目光:“小音,你怎么了?” 双手紧紧抱住于芯,渺音的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我又做那个梦了,于芯。” 于芯心里一紧,搂住了她的背,“又梦到了吗?” 渺音靠在她的怀里,含泪地点头,依旧心有余悸。 自小便缠绕着她的梦魇,每每在回想起时,依然觉得后怕。 “我总是梦到古代的战场,还有其他一些凶险的地方,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我慢慢地走,如果闻到了暖暖的气息,我就能回去了。可是,可是,现在我常常闻到不安的气息,象游走在梦的边缘一样,那场梦的时间持续得越来越长,常常有种被什么恐怖力量拖住了一般,我好害怕。”渺音泣不成声,于芯为她抹去眼泪,轻声地安慰。 “我好怕,真的有一天,我会掉进那个梦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于芯紧紧地搂住她,不让她再说下去,恐惧,如潮水般肆虐。 第二回 寒雨连江夜入吴 秋风起,吹落几片黄叶,倏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舒渺音捡起叶子,摊在手心看,但见那细密的纹理延伸开去,错落有致地交叉着,仿佛那遥不可知的命运的丝线。 她的命运?渺音有些黯然,过去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伤,无人能够抚平。自幼失去双亲,童年的记忆中,唯一的温暖阳光是她的米婆婆,老人膝下无子,将她当作亲孙女一般疼爱,直到十三岁的那一年,米婆婆病重,弥留之际,才告诉她的身世,她竟然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老人好心收养了她。米婆婆告诉她,她有一个叔叔在世,但明知她的存在,却从未来探望过她,更不用提接济她了。可当米婆婆撒手人寰,自己无依无靠之时,渺音只好去抱着试试的决心,前去投靠那位素未谋面的亲人。可叔叔和婶婶的薄情冷意却让她心凉,他们家并不宽裕,虽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勉强同意她留下,可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感到屈辱,也感到辛酸,但她从小就懂得隐忍,平平淡淡,疏疏离离,内心的痛苦,从未压倒对未来的憧憬,十七年了,她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撑着,只在等待,自己独立站起的一天。 而那个恐怖的梦魇,也时刻缠绕着她,让她迷惘,让她心悸,每每回想起其中的情景,恐惧,便似潮水般涌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已经过去整整五天了,自己依然无法释怀,一想起那片战场,那个身影,那个马上的男子,以及那男子脸上的恐怖面具,带着邪气和诡异,隐隐地,心中竟有种痛楚,担心着什么的发生。 “小音!”远远地,于芯正向她跑来,明媚的阳光照在她充满朝气的脸上,有种夺人的光彩,于芯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渺音总是羡慕着她的一切:和谐的家庭,慈爱的父母,靓丽的外表,还有无优无虑的生活,一切都是她所没有的,这样完美的人,本该远远地逃离开,省得被她的光芒灼得自惭形秽,可自己就是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将自己全部的苦恼与不幸,对她倾诉。而她也不厌其烦地开导她,从于芯的劝解里,渺音收获了很多,也感动了很多。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于芯,她能不能够坚强地走到今天。 渺音朝着于芯奔来的方向微笑着,有于芯这样的朋友,真好。 于芯终于跑到了她的面前,由于跑得急,气喘吁吁地,胸口微微地起伏,她一边笑着拍打着胸口,一边抱怨:“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你干吗跑得那么急?有那么重要吗?”渺音笑着看她,这样温馨的场景,她感到很幸福。 于芯好容易平定了呼吸,就一把抓起渺音的手:“快走,要开始了!” 宽敞的博物馆大厅,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一个个玻璃柜中陈列着精致的瓷器,金饰,陶皿等等历史悠久的古物。大厅里闷热的空气中混杂着人们的嘈杂声,讲解员的解说声,此起彼伏。这种混杂的场面让渺音很不舒服,若不是对那些古董和历史渊源的兴趣以及对拂逆于芯的好意的不忍,她早就不耐地离开了。 两人随着人群向前移动,解说员高声地介绍着一件件物品,于芯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渺音却感到困乏,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当目光掠过一个个流光溢彩的花瓶,鼻烟壶等等东西,一个并不起眼的物体让她的本已离开的目光又迷离地反回来,紧紧地盯住它,渺音的瞳孔骤然缩紧:冷面獠牙,青冥泛光,突兀的大眼,恐怖的面容,那个面具! 那个梦中的男子所戴的面具,现在竟赫然出现在她的现实世界中,渺音感到一种被危险逼近的压迫感。那个硝烟弥漫的古战场,横尸遍野的苍凉,阴霾笼罩的死寂,那份无助,孤独的恐惧,便又如潮水一般肆意漫开来。那个戴着狰狞面具的神秘男子,他手中的泛着磷磷寒光的利剑,犹如死神般高高举起死亡之器的身影,渺音感到有些头晕目眩,那橱窗里的面具在她的眼前扭曲,变形,渐渐生动起来,仿佛一张魔鬼的脸,向她逼近,渺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冷汗,汨汨地沁出了她的额头。 “不……” 于芯握着渺音的手,微微地感到她的颤抖,急忙回头,看到她那惊惧的神情,木木地盯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个怪异的面具。 于芯轻轻地拽了拽她:“小音?”渺音慢慢地看向她,眼中的浑浊渐渐清晰起来。 “那个面具。”她感到喉咙干涩,声音飘虚,“出现在我的梦中。” 于芯惊讶:“你梦到过这个面具吗?” 她点头,阴影挥之不去。 “大家请看。”又有一队人马被解说员带过来“这个面具,是一个极富历史传奇色彩的面具。它的主人是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因为受封兰陵郡王,所以世称兰陵王。他是一位身世神秘的人物,同时也是一个美男子。据说因为他的外表俊美柔善如女性,在战场上对阵时,他经常会受到敌手的轻蔑。为此,他不得不命人制作了一些面目狰狞的”大面“,每逢出战时,都戴在脸上,以此达到威慑敌手的目的。这位骁勇善战的英将,在当时混乱的北齐,王室纷争,乱伦成风,但高长恭却是一直洁身自好,治军严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不过,据传,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贪财,聚敛如命,最终也被北齐后主高纬赐死。”解说小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还有那些展品都是关于兰陵王的,请望这边来。”人群终又散去。 解说小姐的话,渺音自后面就没再听进去了,她的心只被一个名字紧紧地揪住:兰陵王——高长恭。 渺音的目光穿过厚厚的玻璃橱窗,望向那张静静半卧在里面的面具,她心中有种预感:她的梦魇,正在一步步地向她走来。 一道清冷的光束,静静地弥漫在那张面具上,泛着冷异的光 第三回 日暮乡关何处是 于芯忧虑地看着静默地坐在沙发上的舒渺音,自从博物馆古物展览回来后,她就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身体微微地发颤。于芯心中明白,一定是那个怪异的面具给她的巨大震惊一时半会地恢复不过来。 “那个……小音?”于芯试图打破沉默,毕竟任她这样发呆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去吃必胜客好吗?刚出了新的海鲜比萨,一起去尝尝吧!” 渺音没有反应,她的眼中有一层黯色,使她看上去有些冷异得不寻常。 于芯很少见她如此漠然,往常即使她不爱说话,但那双眼睛总是闪烁着柔和善意的光芒,使她那张普通的脸平添几分可爱。可现如今,她却像个木头人似的,从头到脚没有一丝活力可言。 于芯暗暗心惊,眼前的渺音简直就是个陌生人,疏离得让人感到心寒。 她坐下在渺音身边,“小音,我知道今天看到了那个面具有点受惊,但是你总是这样把自己困在房里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啊,不如我们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恩?”她一脸期待地把脸凑到渺音眼前,估计是光线被挡住了,渺音终于感到了现实的变化,慢慢从迷惘中回过神来,面前是于芯真诚的双眼,眼底有隐隐的担忧与深深的关切,渺音感到心中有股暖流涌过,无论什么困难面前,于芯总是她最坚强的依靠。 “于芯。”渺音哑哑地开口,于芯一脸兴奋地看着她眼中的黯色渐渐退去,漾出清澈的光。 “你刚才说什么?” 砹? “不用买这么多,一会儿又吃不完!”渺音微微地皱起眉头,苦笑着看着正把一大摞东西扔进手推车里的于芯,现在她终于有了点生活在现实里的幸福感,看到眼前生龙活虎的于芯,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敞亮了起来。早上的展览中,梦中的面具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么真真切切地,让她一时间地混乱,分不清显示与梦幻,欢乐与恐惧,只觉得天旋地转。而那个戴面具的手中握着雪亮的利剑的男子,也仿佛活生生地出现在人群里,正向她奔来。错愕,迷惘,使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怖的梦境中,久久不能自拔。 渺音抬眼,望向正在货架前搜寻商品的于芯,有种幸福,于芯的活力让她有力量平息心中的恐惧,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的梦魇。 那个面具,是北齐兰陵王的作战“大面”,那么,是不是暗示着自己的梦境与兰陵王有关呢? 兰陵王,高长恭,传说中是个风华绝世的美男子,却因为光彩夺人的外表而不得不戴上面具杀敌,他与面具,是驰骋沙场的战友,可是,那面具又于她何干?为何竟频频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是那面具与她有缘,亦或是己身与兰陵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想到这里,渺音不觉得哑然失笑,自己会和一个生活在千年前的男子有缘?简直是无稽之谈。 正想着,眼前突然光线一暗,周杰伦的大方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渺音一楞,又看见周杰伦的脸一下子闪没了,紧接着上来的是于芯的笑脸:“又在发呆哪!”渺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推着手推车站在原地,于芯拿着一罐印着周杰伦的雪碧冲他摇了摇:“买完了,付帐去!” 从超市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街上华灯初上,路上三三两两的人,远远的人家里都亮着温馨的灯光,此时此刻,想必都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吧,渺音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美好的生活,就算小时侯与米婆婆在一起生活时,灯下一老一小的身影也显得分外寂寥。而现在,那个所谓的家,她早就不想回去了,与于芯一起何租的房子,也胜过叔叔家冷漠刻薄的环境千百倍。可毕竟,心中还是渴望有个温暖的家啊,能够与父母同桌而席,吃着妈妈亲手做的饭菜,听着爸爸风趣的谈吐,是何等的幸福。 走过那条路,竟是早上来过的博物馆后门的小道,于芯突然说:“小音,那边有我一个小学同学,我去打声招呼,你也一起来好吗?”渺音本来就对交朋友生疏,更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淡淡地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好了。”于芯知道坳不过她,就一个人跑去了。 站在路口,渺音有些感到不适,她向四处望望,才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到博物馆附近来了,一看到博物馆那高高的屋顶,心中不由得有压迫感,恐惧蔓延开来,她又想起了那个静静躺在玻璃橱柜里的狰狞面具,不由得浑身一颤。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刚才在超市里的疑惑:那个面具到底与自己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可以从那个面具上找到一点疑惑的答案呢? 心中仿佛有个蛊惑着自己的声音传来:去吧,见到了那个面具,你就可以解开多年的梦魇了,去吧。 双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渺音仿佛被一只手牵引着,迷惘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懵懂地举步,向前走去。 当于芯和同学匆匆告别跑回来后,竟发现渺音刚才站的位置空无一人,怎么会?刚才明明还看见她好好地站在这儿的,于芯望着那片空地,感到一种不详的气息蔓延开来,她举目四望去,一眼瞥见不远处一座建筑物高高耸起的屋顶,心头骤然一阵紧缩——博物馆?! 一切仿佛都为她准备好了似的,渺音梦游般地沿着旋转的楼梯向上走,敞开的二楼大厅,她的脚步恍如无声,鬼魅般游走在一个个橱柜间,目光,搜寻着,有种莫名的希冀,在找寻多年梦魇的源头。直至,停伫在那个冰冷的玻璃柜上。 “吱呀”于芯推开虚掩的门扉,夕阳的余晖落进来,映在这个房间里,这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储藏库,没有渺音的身影,“小音?”于芯冲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叫了一声,只有回音,她慢慢地踱进去,转过几个高大的储物袋,她终于看见了一个角落里,那道已经半开着的门,渺音从这里经过过的。 窗外,夕日已颓,弯月初上,那静静半卧在玻璃柜中的可怖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流溢着一种妖异的魅惑,吸引着渺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伸向那冰冷的玻璃柜。 于芯正绕着螺旋式楼梯向二楼奔来,心中焦急地祈祷:小音,小音,你千万不要有事。 渺音木木地伸手向那面具,她听见一个充满邪魅的声音在她的心内回响:去碰它,去碰它吧,只要你拥有了它,你的噩梦就结束了。 一切都会结束的。 手指终于触到了冰凉的玻璃柜,瞬间,一股巨大的电流袭遍全身,渺音骤然有点惊醒,目光触到玻璃柜中的恐怖面具,惊叫着想逃离开去,可奈何这面具竟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制着她,让她脱不开身,只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那张狰狞的面孔,在眼前渐渐扭曲,噩梦袭来,她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一刹那,耳边传来于芯的尖叫声:“小音——” 于芯气喘吁吁地奔到二楼的展览大厅,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一道强光笼罩住了渺音,那道光束将整个大厅照得雪亮,带着巨大的力量,把惊叫着扑过去想要去拉渺音的于芯硬生生地弹开,于芯撞在一个大木柜上,被撞得生疼,她艰难地支起身体看,却又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那巨大的力量,穿透了大厅的每一处,伴随着尖锐的玻璃柜的碎裂声,惊得她紧紧蜷缩在柜角。许久,一切归于平息,于芯依然心有余悸,她缓缓地睁眼,望向刚才渺音站的位置——空无一人,她惊叫着奔过去,地上除了一摊碎玻璃片,什么都没有,那个神秘狰狞的面具,连同渺音一起,消失了。 于芯愕然,她抬起头看向窗外,一抹淡淡的清晖,流泻进来,夜色温柔。 第四回 远芳侵古道 天昏地沉。 手指微微动了动,指间有种柔弱纤细的感触,继续滑动,陡然一股刺痛传来,渺音骤然有了些意识,微微抬了抬眼皮,模糊,微变,逐渐清晰地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天空,没有阳光,也没有风,耳中除了嗡嗡的耳鸣,便听不到其他声音了。渺音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这是哪儿?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困乏,抬了抬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只好又仰面躺在地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渺音慢慢地醒转过来,头晕有些消退,她勉强支撑起身体,迷茫地望向四周,满目苍翠,野草丛杂,树木参天,放眼望去,山丘绵延,层层叠叠,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感到胸口的憋闷,恐惧漫上心头,我这是在哪?茫然地四望,我在做梦吗?她喃喃自语,不是梦,因为身体上传来阵阵酸痛。 她抬手摸了摸依旧疼痛的头,低喃:“我怎么会来这里的?”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荒无人烟。记忆逐渐清晰起来,自己明明在博物馆……看到……那个面具!她猛地一惊,那个面具,是的,就是那个在她的梦境中出现过的,又赫然出现在她的现实生活中的面具,对,自己当时不知受到什么神秘力量的蛊惑,走进了博物馆,并且,摸了那个摆放着面具的玻璃柜,然后……然后的事,她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当时感到头晕目眩,昏睡过去,醒来,就在这里。 她感到指尖的抽痛,低头一看,竟在流血,原来刚刚昏迷时手指碰到了犀利的野草锋间,如刀般地割开了一道口子。渺音急忙把手指放到口中吮吸,尝到嘴里苦涩的血腥味,她才知道自己饿了。 艰难地站起来,渺音感到浑身都在抽痛,仿佛散了架般。难道自己从高处坠落在这里?她不知道,也无从知道,这里是荒山野岭,没有人家,她望向那绵延着的山丘,感到惊惶,自己从没有进过山林,更别提什么野外生存技术,她该如何走出这片大山? 无奈地举目,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渺音沿着山坡向山下走去。 一路上山路崎岖难行,时而陡峭,时而湿滑,渺音一个站不稳,就会顺着山势滑下去,惊叫声淹没在山石的磕滑声中,扬起一场尘土,当恢复过来,渺音依旧得重新站起来继续上路,如果自己还想活着走出这片山林,这点磕磕绊绊还是要受得起的。 阳光毒辣辣地从天空中的云缝里射出,炙烤着那个在林中摇摇晃晃支撑着行走的伶仃身影,渺音已经跌得一身是伤,体力也快耗尽了,焦灼的气温,让她感到口干舌燥,身上没有带任何解渴的东西,走了这么久了,也没有寻到水源,她颓然地靠在一棵树上,虚弱地喘气,嘴唇干燥得快裂开了。 我到底还要不要走下去?她自问,随着力气的下降,意识也在一点一点的模糊起来,眼前的景象逐渐又有些模糊起来,渺音倚着树干,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需要休息。 突然传来的马嘶夹杂着嗒塔的马蹄声惊醒了昏迷中的她,侧耳细听,好象是一群人马,正向她的方向奔来。有人来了,渺音兴奋起来,她有救了!急急地站起身,她顾不得浑身的酸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呼喊:“救命——救命——”果然引起了那队人马的注意,他们停下了行程,立刻向着渺音呼喊的方向奔来。 渺音靠着树干,心中带着重获新生的兴奋,望向他们。身影越来越近,可渺音却感到有点不对头,自己在蒙古地区吗?怎么二十一世纪的人还骑马?当目光触及到已停在面前的人时,她更是吃惊不小:他们竟然都穿着怪异的装束,而且怎么看怎么不像少数民族的服饰,那厚厚的甲胄,高簪的发型,竟像是古代男子的衣着。 渺音愕然:难道自己在古代?!这个念头让自己不由得恐惧起来。 马上坐的都是男子,他们都一脸诧异地打量着渺音,虽然个个长得令人望而生畏,但渺音仍试图和他们交流:“我在这里迷路了,你们可以帮帮我吗?”显然她的话,他们听不懂,一脸莫名其妙地望向她,可既而有几个人的目光犀利起来,几个男子突然发话,嚷嚷了一句什么,其他人有的点头附和,有的则阴侧侧地望向她,他们说的话,渺音也一句都没听懂,他们说的是本民族的语言吗?还是古代的语言? 可随即她便无法再思考这些问题了,因为这些人的目光都变得可怖起来,甚至透出杀气,为首的一个“唰”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大刀,寒光闪闪,渺音望着他的动作,突然眼前依稀出现了梦境中相似的画面,那个戴着面具,高高扬起利剑的神秘男子,她觉得恐怖,眼前的情景让她恐怖得只想逃离,噩梦重现了吗? 眼见着大刀当头砍来,渺音一闪,居然闪过了那一刀,但是刀挥得太猛,依然劈过了她的肩,衣服被砍破,露出被殷红的伤痕。“啊!”渺音痛喊一声,抬头怒视他,却见又一刀劈来,天!她犯了什么罪,他们要这样凶残地杀害她?她不敢多想,转身就跑。 那伙人估计没料到她竟然会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策马追赶。渺音拼命的狂奔,强烈的求生欲以及对那个相似情景的反感使得她跑得惊人的飞快,可体力毕竟透支得太多,她逐渐感到身体酸软,气喘吁吁,脚步也慢了下来。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她了,渺音甚至能感到他们手中的大刀泛着的森森寒意。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水塘,仿佛看到救兵般,渺音来不及多想,就纵身越入水中。 “哗啦!”水面上水花四溅,许久才趋于平静。 岸上的人惊愕地望着这片水塘,勒马在岸上走了两转,才互相点了点头,策马向林深处奔去。 林中逐渐又恢复了平静。水面上冒起一个个气泡,随即“哗啦”一声,一个身影从水中冒出,渺音一边喘息着,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这帮男人真是阴险,居然还磨蹭了一会才走,尽管自己从小熟谙水性,在水下憋气,可这么长时间的不呼吸,再多一秒估计就要溺水了。爬上了岸边休息了一会,渺音捧了一把水喝下,清凉的水让她感到神清气爽,于是又洗了脸和手脚,清爽了不少,也更有了精神。 渺音又继续上路了,她深知自己必须隐蔽,因为那些男人若见她还活着,一定又会杀她。明明是清清白白的人,却要像个罪犯一样藏藏掖掖,都是那个该死的面具害的!渺音忿忿地想着。因为这个面具,她莫名其妙地掉入这个陌生的世界,人被摔得不轻,却又无处寻救,好容易见到的第一伙人却追着要杀她,什么倒霉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简直匪夷所思! 正想着,又有马蹄声传来,渺音心头一紧,难道刚刚那伙人怀疑自己没死,再来补上两刀?若再被他们捉住,恐怕性命难保,渺音四处张望,想找个藏身的地方,却发现这里的树木都还是小苗,一时找不出地方来藏匿。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渺音急得手心满是汗,那帮男人不会放过她,难道自己的命运就是被那个诡异的面具带来这里遭人杀戮的吗?她简直欲哭无泪,蹄声渐近,甚至可以听见尘土的飞扬声,渺音慌不择路,转身要跑,竟迎面正撞上那疾驰的骏马,渺音从草丛中的突然冲出让马受了大惊,嘶鸣一声,前蹄凌空而起,渺音惊惶地望着那烈马,一瞬间茫然不知所措,却看见马背上一个身影应声滑落,重重地跌在地上。 渺音这才回过神来,她望着趴在地上的人,身材修长,黑亮的发丝凌乱地遮盖了他的面孔,却露出了那洁白如玉的皮肤,一身银色的铠甲上沾满斑斑污血,显然他是经过了激烈的厮杀,他跌在地上,修长的手指深深嵌进泥土里,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渺音迟疑地走过去,生怕这个人突然跳起来拿刀对准自己,可看他的样子,又是那么地虚弱无力,似乎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 “喂!”渺音试探地向他问了一声,他没有回应。 渺音迟疑走近他,蹲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似乎听见他轻轻地呻吟了一声,但他依然没有反应。 渺音皱了皱眉头,看他的样子,像是有重伤,如果不救治估计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自己又不怎么精通医术,况且荒山野岭的,也找不到疗伤的草药。再说,这个人看上去像是刚才那群要杀自己的人的同伙,若是他清醒过来,估计也会拿刀砍她,自己当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渺音站起身来,准备绕过他继续走,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渺音继续向前方走去,可走了几步听到背后犀犀梭梭的声音又会过头来,只见那个男子正艰难地在地上挪动着,他爬了几步,仿佛已耗尽全部力气一般,头一歪又滞住了,没了动静。 渺音不由自主地转身走到他的身边,看着那具似乎忍受着巨大痛苦的身体,心下实有不忍。 她无法漠然地离开这个人,他看似已经奄奄一息了,可依然在努力地求生,这与现在的自己又是何其相似,她若不是被求生的欲念支撑,也不会硬着头皮翻山越岭地寻找出路了。同时天涯沦落人呵,还是帮他一把吧。 她又蹲下身去,拍了拍他:“你伤哪了?我可以帮你吗?”见他依旧没反应,不由得掌下加力,大力地拍他:“清醒一点,别昏过去了,睡了你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趴在地上的他终于动了动,口中嘶哑地说了句什么,渺音将脸凑过去,“你说什么?能说清楚点吗?”他的嘴微微张了张,渺音终于清楚地听到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蛇……” 蛇?渺音愕然,他被蛇咬了吗?那得赶紧去毒,不然毒素随血液漫遍全身就晚了,她急急地在他的身上搜寻着伤口,拨开他那顺滑的青丝,他的脖颈上赫然有一个深深的牙印,牙印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泛红发紫,天,他是被毒蛇咬了,毒素蔓延得很快,刚才自己的那番踌躇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渺音一边寻找些解毒的药草,一边暗暗地骂自己的冷血,差点就让一个人受毒而死。 首先得找条绳子遏制经脉中的血液流动,防止毒素继续蔓延,渺音拼命回想初中上科学课时老师讲解的紧急处理蛇毒的方法,找不到绳子,怎么办?她情急之下摸了摸头,却摸到了自己的头绳,瞬间灵光一闪!渺音急急地解下头绳,绑在了男子的颈口,然后,低下头,将嘴唇压在那伤口上,吸吮着里面的毒素,吸了一口,吐掉,再吸,再吐。 估计是渺音的举动让男子恢复了清醒,他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呻吟,“你不要动!”渺音厉声道,“乱动只会加快血液的流速,让你体内的毒素蔓延得更快,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别动!”或许他明白了她的话,果然不动了。 终于吸出了毒素,渺音赶紧扯了点青草在口里嚼着,一边用一块燧石在另一块大的石头上把草叶砸成酱,敷在了那人的伤口处并包扎好。做完这一切,她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远远到,又传来了马蹄声,渺音一惊,这次是那群人没错了,因为她很清楚地记得其中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急忙站起身,顾不得那个还躺在草丛里的男子,向山下跑去。 马蹄声近了,那群人看见了趴在那里的男人,纷纷翻身下马,几个人上前扶起他,发丝滑落,露出了那张绝世的美丽容颜,一个男子拿着一个小瓶小心地在他的鼻下游移了一会儿,许久,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虚弱却依然带者凄世的深邃美艳,以及沉默的威严。 扫向身边的人,不做一语。 领头的男子单漆跪下行礼:“属下参见王爷。” 第五回 冰泉冷涩弦凝结 不知跑了多少路,渺音终于累得不行,回头望望没有追来的人影,于是才气喘吁吁地靠在路旁的一棵树干上休息。 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一路上的奔波摔爬使她的脸上沾满了尘土,衣服也被树枝勾破,好几处还蹭破了皮,血流不止。渺音往山上望了望,暗想刚才自己救下的男子,希望吸出他体内的毒素能让他活下来,不然自己的一番努力可都白费了。话说回来,那男子好端端地怎么会被蛇咬呢?难道这山里有蛇不成?一想到这里,渺音立时感到脖颈处凉飕飕地,她急忙站起来,四处张望,没有蛇,恐怕自己有些多疑了,但她已经不敢再坐下,远处夕日欲颓,山林中就要暗下来了,得乘着有光亮多走点路才行。 绕过一片林子时,渺音忽然听见些声响,她藏在一棵粗大的衫树后望去,有两个人,正在那片林中走动,挥动着工具似乎在埋东西。他们在干什么?渺音疑惑,但她不愿停留,便从树后闪出来,想俏无声息地走开,不料才走了几步,竟然被他们听到了响动,其中一个大喝了一声什么,立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向她奔来,渺音转身想跑,不料那人窜得飞快,一个箭步拦住了她的去路,渺音抬头一看,眼前的男人五大三粗,一脸的胡子拉碴,一只眼睛吊起,另一只似乎是瞎的,还红肿着,那只完好的眼中露出奸诈,带着不善意的笑,露出了嘴里黑黄的牙,离得几步距离,渺音还是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夹杂着酒气的一股恶臭。 男人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粗声恶气地问了一句什么,渺音摇摇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她比画着向他解释,不料那男人突然目露凶光,大吼了一声,一个拳头挥过来,渺音躲闪不及,被重重地打上脸,人飞起来,撞在树上,痛得眼冒金星,脸瞬时便肿了起来,她惊呆了,但随即便感到屈辱,自己从没有被别人这样打过,不由得站了起来,瞪着那男人喊道:“你凭什么打我?!”一边也甩手给了他一巴掌,那男人没料到她竟然会反抗,更加恨恨地冲上来,一个巴掌把她打翻在地,渺音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拳头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打在她的脸上,胸口,背上,那男人仿佛要制她于死地,疯狂地打她,边打边恶狠狠地骂,血,汨汨地从渺音已经肿起的嘴角流出,她感到浑身钻心地痛,根本无力反抗,涟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头被打得出血,耳中只剩下嗡嗡的轰鸣,男人的咒骂声也逐渐听不到了,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散去,手脚也变得冰凉起来,她感到自己死了。 渺音已经一动不动,那男人却还不准备放过她,一脚踹在她的胸口,渺音被踢得咳出了血沫,微微地呻吟了一声,男人看她差不多了,便扑上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准备扼死。却被另一个人拦住。 “这个丫头看上去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拿去卖了,也好顶替今天这个死鬼。”冲着刚埋好的尸体瞟了一眼。掐着脖子的大手终于松开了,迷糊中渺音感到自己好象被横放在什么东西上,颠簸着,让她感到恶心想吐,可随即又昏了过去。 不知昏睡了多久,渺音稍稍有了些意识,只感到头皮发麻发疼,空气里有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费力地睁开眼,一片模糊,眼前黑漆漆地,蓦然间传来“吱呀”一声响,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伴随着柔和的光亮,眼前一下子明朗起来,顺着光看去,一个妇女捧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她走到渺音身边,伸手扶起她,把碗凑到她的唇边,因失血过多而干燥脱皮的嘴唇碰到了清凉的水,立时像触到了琼浆玉露般急急地喝起来,喝完了,渺音才抬眼打量着那位妇人,约摸四十多岁的年纪,穿一件窄袖粗布裙,挽着发髻,苍白的皮肤,大眼深陷,却流露出善意,渺音恍惚看见了于芯,她在原来的世界里还好吗?自己被带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受伤,遭人追杀,又被人毒打,体尝从未有过的屈辱与痛苦,渺音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才明白自己竟然是那么地脆弱。 那妇人见她哭了,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地说了句什么,渺音自然没有听懂,但她知道那妇人是好意,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她是第一个帮助自己的人,于是抬脸冲那妇人感激地一笑。 突然门又被撞开,那个在树林里打过自己的男人又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见妇人在喂渺音水,眉毛一拧,一把拉起妇人,劈脸就是一个巴掌,还恨恨地骂了一句。妇人歉然地看了一眼渺音,匆匆地爬起来奔了出去。渺音很不满地瞪着那个男人,这个人是暴力狂吗?怎么见着女人就打。这时门外又走进另一个男人,他瞥了两眼半卧在地上的渺音,皱了皱眉,“你把她打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怎么卖啊!”“那就杀掉好了,也省张嘴吃饭!”暴力的男人说着就要扑上来掐她,却又被另一个人拦住:“把她送到乡下去,扔在那户人家里,过他个两年她伤好了再卖掉!”暴力的男人不情愿地收手。渺音惊恐地望着这两个男人,他们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懂,可望着他们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预感到自己将有一段曲折的路要走。 当夜天黑渺音就被扔上一辆牛车,早上那个喂她水的妇人坐在她的身边,一脸怜惜地望着她。车在不平滑的石子路上踢踢踏踏地走着,扬起的尘土让渺音不停地咳嗽,实在怀疑自己不被颠死,也迟早被这些烟尘呛死。 快天亮时,车子终于在一户农舍旁停下,妇人下了车,敲开了房门,一个扎着围兜的女人走了出来,妇人与她短暂地交谈了几句,回头走到牛车上,摇醒了已经睡熟的渺音。 睡眼朦胧地被那妇人扶下车,渺音看见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正冲着自己笑着,不觉得有些呆愣。 她的生活,就此开始。 第六回 晴翠接荒城 “渺音姐姐——”一个玲珑的小丫头站在山脚下的小路上,冲着山坡上那个正在挥着镰刀割野草的身影喊道,“娘让我来叫你回去吃饭了!” 把镰刀放进背上的竹筐,她站起身,向着小丫头微笑:“来了,等着啊!”拨开丛丛灌草,她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小丫头立在路中央,脸上带着一抹天真调皮的笑容望着迎面走来的渺音。“站着干吗?”渺音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但依然停了下来,小丫头笑得越发调皮了:“姐姐”她扯着渺音的衣角摇了摇。 渺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怕了你了!”把左手伸到她面前,手心里是几个红艳艳的小野果。小丫头开心地叫起来:“谢谢姐姐!”渺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拉起她的小手。 “走吧!” 山下的一幢农舍前,一个妇人正在整理院前的草垛,抬头看见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微微地笑了笑。渺音推开栅门走进园子里,叫了声:“徐婶。”妇人替她卸下背上的竹筐,又替她掸了掸衣上的尘土:“回来了,吃饭去吧。” 夕阳的余晖温情脉脉地流连着这个温馨的小院。 夜深人静,淡淡的清晖从辽远的天空中倾泻下来,为这寂静的村子融入了一种安静祥和的气息。 一个身影默默走上一个小坡,对着月亮,坐了下来。 一年半以前自己被人送到了这里,身上还伤得不轻,这个农庄的女主人收留了她,为她悉心地疗伤。虽然仍免不了留下伤痕,可因为这位善良的女人的帮助,她已经基本痊愈了。这一年中,自己在这个小村子里生活,从事农活,开始听不懂的语言,也在逐渐的耳濡目染之下习惯了起来,久而久之,自己也学会了他们的语言。这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村庄,人们大都有自己的工作,但却都是奴隶,总是受到官吏的约束与残酷剥削,前几天她就听说一个邻居因为还不上税粮被一伙家丁毒打了一顿拖走,这样的悲剧在这里频频上演。她不由得想念起了自己的好友于芯,以及原来的那个世界,起码在那里不会公然上演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的丑恶事例。于芯……米婆婆……还有,那些在原来的世界里一切值得回忆的人,渺音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低低地抽泣。抬头望向天穹上的那个圆魄,清清冷冷的光,正好适合自己此时的心情。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我好想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渺音静默地坐着,蓦然,她听到远处传来声响。她抬起头望去,月光下,村里的那条小路上,竟有个人影在慢慢地移动着。 是谁?!她迅速地趴下,移动到小丘后,警惕地观察着那个人影。莫不又是半夜来抢粮的官吏吧,想到这里,一种厌恶涌上心头。 可身影渐渐近了,却越发显得苍老而踉跄,似乎是一个年迈的老人,月光把她的影子照得分外寂寥,渺音疑惑地看着,觉得这个人出现得太诡异,可一时间又觉得她是如此地落寞,落寞得可怜。 猛然间,那人摔倒在地上,微微地颤着,却爬不起来。 渺音感到心中蓦然一阵紧缩,一时间顾不上他是否具有危险性,赶紧从小坡上下来,奔向那个伏在地上的人。 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一个老妪,花白的发丝凌乱地披散,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粗布衣服,衣服被浆洗得发白,布满补丁,又粘满了尘土,那双干瘪得如同老松树皮的手满是水泡,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这位老人的饱经风霜。 “老婆婆,老婆婆!”渺音翻过她的身体,急急地拍着她,老人的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恐怖,干燥得脱皮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双目紧闭,昏迷不醒。渺音望着这张苍老的面容,依稀地看到了米婆婆,童年时对米婆婆的一切眷恋与失去她的伤痛一齐涌来,不由得泪水模糊,她无论如何不能扔下这位老人不管。 “徐婶,徐婶!”一阵急促地拍门声惊醒了正在梦酣中的徐婶,她揉了揉眼,拿起灯打开了房门,渺音一个踉跄撞进来,差点撞倒了她,“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去了?”徐婶多少有些吃惊,渺音从来都安分守己,不怎么莽撞,今儿个怎么冒冒失失地?“您先别管我,先帮我救救这个老婆婆好吗?”渺音一脸的汗水与泪水,半跪在地上。目光瞧见她背上那个颓然的身影,徐婶不由得惊呼一声:“你怎么大半夜的把个老人扛这儿来了?”“我一会儿和您解释行吗?现在能不能先把她安置一下?我怕这位婆婆撑不了多长时间了!”“那赶紧放到里屋里去!”徐婶一手举着灯,在前面引路,一手搀着老人的胳膊,和渺音一起费力地将她扶上床。 渺音理了理老人凌乱的发丝,露出了她那苍白而略泛饥黄的脸,徐神一边找了条被子给老人盖上,一边看了看老人的面颊,道:“这准是给饿的,我去端碗热水来给她填填饥,渺姑娘你先照看着!”渺音点了点头,回身帮老人掖好了被子。望着老人那憔悴的面容,不由得又回想起米婆婆的音容笑貌,泪水再次迷糊了双眼,米婆婆,当年是您收留了被父母遗弃的我,是您救了我。可您却过早地撒手人寰,留给我一个无法弥补恩情的遗憾。难道是您怜惜我的失落,冥冥中特意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吗?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助这个老婆婆。 正想着,徐婶断着碗进来了:“我又煮了点粥,你先让老婆子喝下水,还能挨他个一时半会的。”“谢谢您了,徐婶。”渺音满怀感激地接过碗,扶着老人的上身,把碗沿凑近她的唇边,果然热腾腾的水让老人有了点意识,慢慢地啜了起来。渺音见着她喝了,开心地笑起来。 “渺姑娘,你这是哪儿找着这个老婆子的?大半夜的,也不支呼一声,就冒冒失失地背着个人进来,徐婶我差点没被吓着!”徐婶故做抱怨地说。 渺音歉然地一笑,道:“我趁着晚上月色好出去走走,看见这个老婆婆晕倒在路上,我一急,就带回来了,对不起,徐婶,我真的很想救她,求求您在这个老婆婆醒过来之前,不要赶她走好吗?”她一脸恳切地请求着。 “瞧你这丫头,把我徐婶看成什么人了,你让我大半夜的把个昏迷不醒老婆子赶出去,还不得天打雷劈哪?”徐婶不满地嚷嚷着,转而又笑道,“行了,我瞧这老婆子也不像什么坏人,就姑且让她留下吧,我去看看粥,你先照顾着!” “恩。”渺音感激地一笑。 徐婶走后,渺音又回过身来到床边,望着床上的老人。蓦然间,老人原本紧闭的眼皮微微动了动,随后便慢慢地睁开了。“老婆婆,您醒了!”渺音欣喜地叫起来。 老人望着她,迷惘地眨眨眼:“孩子,你……” “您在路上饿得昏倒了,我把您背到这儿的。”渺音上前扶住正欲坐起来的老人,“您先别动,您的身子虚弱,待会您可以先吃点粥充充饥。” 呆滞的目光停留在渺音真诚可爱的笑容上,许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是你救了我,谢谢你,好孩子。” 渺音被谢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心想帮助老人,只是为了她心中的米婆婆。“您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换了别人,看见一个老人晕倒在路上,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可是是你把我带到这来的,还是你救的我。辛苦你了,孩子。”老人执拗地夸赞她。 “呵呵。”渺音笑笑,实在没有办法推脱掉这一功劳,可接着又十分的难受,看着老人慈爱的目光,恍然有点负罪感,她可一直都把她当自己的米婆婆啊。 “那个,老婆婆,该怎么称呼您呢?”或许知道了她的称呼,就可以把她和米婆婆分开,自己也就不那么有负罪感了。 “叫我雨婆婆就行了。”老人虚弱却温柔地笑着。 雨婆婆?…… 第七回 幽咽泉流冰下难 雨婆婆喝了徐婶煮的粥,脸上终于有了点气色。她倚在床上,眼睛定定地望着渺音,问:“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舒渺音。”渺音道。 “渺音?”雨婆婆喃喃道,“这是个好名字。”渺音微微一笑,不知说什么好。 “好孩子,你为什么要救我呢?”雨婆婆那双深陷的眼中满是感激,却带着深深的疑惑。 渺音愣了愣,个中原因实在是有些不太好说,如果自己说了因为她与曾经照顾过自己的米婆婆很相象,为了报恩才救她,只恐怕会伤了老人的心。于是只好含糊地回答:“我看见您饿昏在路上,如果不救您,我会良心不安的。” 老人含笑地点点头,道:“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雨婆婆在徐婶家养病,身子虚弱不便行走,躺在床上也不肯闲着,硬是要徐婶把所有的碎布料都给她收拢起来,自己便半躺着做针线活。 “瞧您,都说了不用这么劳烦的,一把年纪了还干活,该安心养身体才是!”徐婶絮絮地唠叨着,却又掩不住开心,自从老婆子帮忙,她倒也省下不少活计。 “总这样躺着不动可不舒服着呢。”雨婆婆笑道,“我这老婆子的命也是渺丫头救的,若是不干点活,还怎么报答你们一家子的恩情呢?” 渺音前屋后屋的跑着搬柴草,听到雨婆婆的话,心中莫名地愧疚,不知为何,自从把雨婆婆当作米婆婆救来后,只要雨婆婆一表露出感激之情,自己就浑身不自在,总想找个借口跑开去。 徐婶笑道:“咱家的渺姑娘可是个好心眼的丫头,您老不信去问问,这一村的人,哪个没受过她帮忙?前月里下的大雨,稻场上李家的谷子还晒着,那一家就一个老爷子和一个小孙儿,忙不过来,还是渺姑娘替他们跑前跑后的收罗才没让谷子淋了雨。这会儿那李家老爷子还念叨着她呢!”徐婶言辞中流露出的骄傲,她是真心把渺音当自家的女儿来看。 渺音苦笑,自己只不过是把学雷锋的精神搬到古代来了,想当年自己在现代,假期里去当义工,连冒雨帮工地搬砖的事都干过,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好说的?看来古代人的助人为乐的精神还不是很普及啊。 雨婆婆也乐了:“真是个好丫头!” 渺音正好路过门口,听到雨婆婆的夸奖,赶紧疾步走开去,她有点消受不了这两人的热情,身后,屋里传来雨婆婆与徐婶的笑声。 日子就这么平静而愉快地度过。渺音从未向雨婆婆询问她的过去,她自己也只字未提。 一天深夜,渺音又从外散步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推开虚掩的门扉进去,徐婶和小丫都已经睡熟了。她们知道她有夜间散步的习惯,每晚都不插上门,等待她回来。 插上门,渺音朝里屋走去,路过雨婆婆的房间,掩着的门里竟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来,难道她那么晚还没睡?渺音疑惑,慢慢地踱过去,轻轻地推开门向里望去,只见屋里只点着一支蜡烛,烛边,雨婆婆手中托着块红色的绸布,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布上放的什么东西,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泪水和那烧化了的烛泪一起瞬息而落,从没见过这么神色悲戚的雨婆婆,往日里她总是很安详地半坐在床上做针线活,或笑着和她们讲自己经历过的趣事,那么和蔼乐观的老人,怎么今日却如此地哀伤? 渺音望着她,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雨婆婆?”老人闻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一脸吃惊的渺音正站在身后,不由得有些慌乱,“渺丫头,你怎么还没睡吗?” 渺音才想起,雨婆婆怕是不知道自己有散步的习惯,还以为自己已经睡下了。 “我出去散步了,刚回来。”渺音的目光落在了雨婆婆手中的红绸布上,那上面竟然是几块碎裂的玉片,崩分离析,已然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可烛光闪烁下,那玉面上却泛着温润的光泽,带着淡雅的青色,看得出是块好玉。雨婆婆看似穷困潦倒,却竟然还有这样珍贵的东西。 雨婆婆见渺音出神地盯着手中的玉看,便知道了她在疑惑。她用布包上了这几块碎玉,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 渺音知道打听别人的隐私是件不礼貌的事,但依然耐不住好奇心,问道:“雨婆婆,您为什么带着这包碎玉?”这玉虽好,却是碎的,即使典当自然也换不了钱,一个饿倒路边的穷老婆子带着这一包碎玉,自然是有它不同寻常的价值。 雨婆婆细心地抚着这块绸布,轻声道:“这是我儿子的东西。” 原来她还有儿子。 “那您的儿子为什么不在您身边呢?”渺音奇怪地问,古代的男子不是很守孝道的吗,怎么会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母亲丢下不管呢? 没有回应,雨婆婆失神地坐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一件遥远的往事,眼中隐隐有种难言的苦楚,却又隐忍着不愿吐露。半晌,她才苦笑一声,道:“在逃难的时候失散了。” 失散了,渺音隐隐地感到怀疑,要是仅仅是失散,刚才雨婆婆的眼中就不会有那么痛苦的神色了。 “可您的儿子为什么有这些碎玉呢?” 雨婆婆叹息一声,重又打开了这个绸布,细细地抚摩着这些支离破碎的玉片,眼光迷离。“这里只是半块,另外半块在我儿子手里,如果两快玉重合,就能与我儿子相认。” “是这样。”渺音望着这些碎裂的玉片,光是把它们拼合起来就够困难的了,别说还要和另半块接起来。雨婆婆的认亲方式还真有些麻烦。 可毕竟能与亲人团聚的愿望是非常迫切的吧,失去了至亲的人的痛楚,她也经历过。想着,眼前不由又浮现出了米婆婆的面容。 正想着,渺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望着雨婆婆奇怪的问:“可是,雨婆婆,您为什么非要用这玉佩才能找到您的儿子呢?难道如果他站在您面前,您也认不出他吗?” 渺音清楚地看见当她说到“认出”两个字的时候,老人的眼中有一道痛苦的悸动闪过,末了,雨婆婆才道:“我儿子自小就与我失散了,恐怕只有这块玉,才能让我认出他。” 渺音微微地笑了笑:“都说血浓于水,难道您和您儿子之间的血缘关系还要一块碎裂的玉佩才能澄清吗?如果是这样,那亲情,岂不是太不堪一击了?”雨婆婆猛然间像受到了什么打击,浑身一凛,诧异地看着她,渺音继续说“我觉得,如果您很想找到您的儿子,您的儿子也很想找到您,即使没有碎玉的破镜重圆,你们也能够相认的。” 雨婆婆愣了半饷,却见她眼中的希望,倏染地黯淡下去,她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儿子不会想要找到我的……” “为什么?”渺音奇怪地问,失散多年的母子,难道不期望着重逢吗?“他怎么会不想找到您?天下哪有孩子不想找到自己的父母的,哪有孩子不爱自己的父母的?”是啊,自己也是多么地想找到自己的父母,与他们相认,尽管他们在自己一出生时便遗弃了自己,但心中依然感谢他们,是他们给了自己生命,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她依然爱着自己的父母。 雨婆婆摇了摇头:“他不爱我,更不会想我,他……一定恨我。” 渺音惊异,她的儿子恨她,为什么?难道她也把他从小就遗弃了吗? “渺丫头。”雨婆婆突然抬起头来,“今晚的事,你谁也别说,成吗?”老人一脸的恳切,弄得渺音又是不自在又是疑惑。 “好,我谁也不说。”她慢慢地回答。 暗红色的绸布上,那几块碎玉莹莹生辉。 第八回 醉不成声惨将别 晨的风,带来露水的清新,让人忍不住举目四望,望向那风吹来的方向,是远山的青草地。 渺音站在小坡上,闭着眼感受清晨的美好。 来到这里已经将近两年了,已经不由自主地适应了这种生活,可心中依然有不灭的念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的,因为那个神秘的面具,就来到了这个不不知道的地方,遭人追杀,受人毒打,最后被抛到这个小村庄里,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让自己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地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随着命运的转轮不断地向前走,再向前走。 徐婶,小丫,她们都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中遇到的好人,她们给了她温暖和帮助,如果没有她们,自己真的活不下去。 可是,自己难道要在这个世界里呆一辈子吗? 怎么样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呢? 如果再继续留在这里,永远也别想回去了。但是,如果要回去,又如何对徐婶和小丫,还有雨婆婆告别呢? 她知道徐婶肯定不会让她走的,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有一天是非走不可,可徐婶从不愿告诉她她来到这个村庄的原因。 这个原因,也终有一天会不揭自开的吧…… 一天饭后,渺音在后屋灶台边洗碗刷筷,小丫蹲在一旁的地上一脸痴迷地听着渺音给她讲《卖火柴的小女孩》。而在此之前,她又不得不费了半天口舌向小丫解释清楚何谓“火柴”。 “小女孩太想见到她的奶奶了,于是就把所有的火柴都划亮了,一片暖暖的光芒中,她的奶奶含着慈爱的微笑向小女孩伸开手臂。小女孩扑进奶奶的怀中,她们飞了起来,飞向了快乐温暖的天堂……” “什么是天堂?!”小丫头冷不丁冒出一句,又打断了她。在她整个讲故事的过程中,这种“打岔”已经不下五十次了,渺音也实在吃惊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耐性对她解释,看来如果自己将来回去了,当个幼儿园老师实在不错。 “天堂就是没有疾病,没有痛苦,总之就是什么都很美好的地方。”这个中西文化的差别不是一般的大啊,佛家说的“净土”,怎么就被那耶稣给换成了“天堂”呢?还得害她解释。 “没有痛苦,也没有疾病?什么好东西都有吗?” “对。”反正就尽量往好处去想好了。 “那我怎么样才能到那里去呢?”小丫头的眼中开始放光。 “如果你老老实实做人,死了就可以去了。”渺音随口道。她才不相信什么天堂,什么地狱,踏踏实实地做人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去为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劳神费力。 “啊”小丫头果然泄气了,她一向胆小,现在更是什么幻想都没了。 “那小女孩不是死了吗?”刚从失望中回过神,小丫就追问她。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街头的角落里发现了小女孩,她已经冻死了,但她的脸上却带着幸福的微笑。”渺音其实不想告诉她结局的,这个结局,对像小丫这样的小女孩来说有点接受不了。 小丫果然很哀伤:“她死了啊……” “可她为什么又带着微笑呢?”她又追问。 “因为她在死前见到了她的奶奶啊,她是幸福的。”渺音微笑着说,心中又不由得想起了米婆婆,她也是自己最亲的人啊,可自己却永远不能像童话中的一样,在满天的烛光中看见她了。 正在出神,突然远远地传来马蹄声,由远即近,似乎是一辆马车,还随着那踢踢踏踏的声音,伴着马鞭的抽打声,马的嘶鸣声,以及一个男人粗声的吆喝。最后那车好象在徐婶家门前的栅栏旁停了下来。 有人来了吗?渺音纳闷,来徐婶家串门的都是些街坊邻居,从没有赶着马车来的。 她感到事情有些蹊跷,莫名的紧张涌上心头。 门外传来了一声粗鲁的喊叫,还没听清在说什么,就见徐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把把渺音往旁屋里拽:“渺丫头,快躲躲,他来了!” 他?他是谁? 吃惊和惊异让她不由自主地被徐婶拖着走。“徐婶,这是怎么了?”她被懵懵懂懂地拽着,不明原因,让她感到有种恐惧蔓延心头。 “就是那个把你扔到我这儿的人!”徐婶惊恐地说。“他一来,你可就完了!” 那个人?脑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那个凶横的粗汉,满嘴的酒气和恶臭,还有那将自己打得重伤不起的拳脚。那个恶魔就要来了,渺音几乎有些大脑发晕,几乎要站不住。 “快,快进去!”徐婶拼命到将几乎已经呆滞的渺音扯到内屋的大柜旁,打开柜门,将渺音塞了进去,又急急地锁上了柜子。 “我不来叫你,你可千万别乱动,知道吗?”她听见徐婶在柜外轻声而紧张地嘱咐道。 “乒泠乓啷!”前屋里传来一阵碗碟和桌子一齐倒地的声音,接着又传来那男人粗鲁邪恶的声音。“人呢!都死了吗?!”渺音倚着柜门,透过缝隙中的光亮看见徐婶急急地走了出去。她心的恐惧在翻江倒海到汹涌:他找上门来了,自己如果被他捉住,将被怎么办? “人呢?!”她听见那个男人粗野的声音,在可怖地回响。 “那丫头身子虚,又被你打成那样,被送来几天死了。”是徐婶的声音,像在忍受着一种极大的压抑的痛苦。 “放屁!”那男人破口大骂了一声,接着是一声尖锐的耳光响亮,渺音听到徐婶的尖叫,然后又是小丫的哭喊。“娘!”她的心被蓦然揪痛。 “想骗老子,你当老子不知道吗?昨儿个东家的狗子才来说过,看见那丫头跑进跑出地干活,生人一个!老子要是不知道,还会来要人吗?!”他一把揪住徐婶的头发将她提拉起来,徐婶吃痛地倒吸冷气。“说!把人藏哪了?”唾沫星子溅出来,和着浓浓地酒臭,令人作呕。 徐婶咬牙闭着眼,仍不肯吐露。“大爷,大爷,您别害娘!”小丫害怕地大哭起来,拼命地去拉扯那男人的袖子,试图让他放开徐婶,当然无济于事,那男人见得她抽抽搭搭地哭,烦了,一个巴掌摔过去“滚!”小丫被打得凌空飞了起来,撞在桌角上,疼得大声哭叫。 “小丫!”徐婶蓦然睁开眼,望着嘴角流血的小女儿,心痛欲绝。她疯了似的抽打着男人。“你这个恶鬼!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能下手!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咱们娘俩因为你受了多少罪,你不去行行善,还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害了那么多孩子不够,又要害那个丫头,你这个禽兽!你这个混蛋!”男人大怒,一个耳光摔过去,徐婶的半边脸肿了起来。“贱人!臭婆娘!”男人骂骂咧咧“干了这么多年事还这么胳膊肘往外拐,我看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不会老实了!”说着就要抬手打下去。 “渺音姐姐——”小丫突然哭喊了一声,一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向内屋方向挪去。“小丫,住嘴!”徐婶厉声叫住她“不能把渺音交给他!” 渺音在柜里听见外面的一切,早已如坐针毡,徐婶和小丫都在因为她而受苦,自己却躲在这柜子里,良心也在滴血。她不可以再躲了,即使那男人会杀了她,她也要出去,不能让无辜的徐婶和小丫替她受罪。 渺音猛烈地推门,却奈何外面被徐婶锁住了,柜门被推得砰砰响,却开不了。外屋里男人见小丫的举动,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扔下徐婶就冲进里屋里,见那只大柜在剧烈地摇晃着,抬脚便踢了锁,渺音正想往外冲,突然没了阻碍,一个趔趄就掉了出来。滚到了男人脚边。 身子被他一把拎起来,她看见面前是一张冷酷丑陋的黑脸,嘴角散出的恶臭让她禁不住皱眉。男人的大手抓着她的衣服,仔细地审视了一番她的脸,见她那张普通无奇的面孔上已然不见伤痕,恶狠狠地笑起来。“好极!起码是个生人!”说着就将她拖着往外走。 渺音拼命地想挣脱他,可那大铁掌却力大惊人,更本掰不动他一根手指。她被男人拉着走出里屋,一进外堂,就看见躺在地上的徐婶,她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瘀痕和血,小丫扑在她身上哭泣。渺音感到心被重重地剜了一刀,她尖叫着踢打那男人。“放开我!放开!”一边试图去接近徐婶,男人回身,见她这副样子不好控制,便一把扯了条麻绳将她绑了个结实。又拿了块脏布塞住她的嘴,将她甩在肩上,然后看也不看地上的两个人,大步流星地出去了。渺音被绳子束缚着,又发不出声,被倒挂在男人身上,随着他的脚步,眼前的徐婶越来越远,那惨白灰死的面容,在她噙满泪水的眼眶中渐渐模糊,她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喊,喉咙里发出的只有“唔唔”的嘶鸣,巨大的罪恶感让她几乎晕死过去,是自己害了徐婶,还有小丫………她对不起她们,对不起……………… “渺音姐姐——”当自己被扔上车时,耳畔传来小丫的哭喊“姐姐——别走,小丫知道错了,小丫害了姐姐——姐姐——”小丫!渺音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决堤,怎么会是小丫对不起她,应该是自己对不起小丫才是,自己让她和她娘去抵挡那凶恶如狼的男人,自己却躲在柜子里不敢出来,她深深地谴责自己的懦弱无能,是她害了徐婶,是她害了小丫。是她害了她们娘俩。 小丫——!冰凉的泪在渺音脸上滴落。 原来夜色,是如此地漆黑。 檐上的雨丝,滴滴而落。溅起可怖的回音。 渺音从昏迷中慢慢醒转过来。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头晕得昏昏沉沉,迷朦中她看到了一点细微的光亮,似是月光,惨白地流淌进来。 用手扶着还在晕旋的头,慢慢地移过去,靠近月光,原来那墙上有扇窗子,渺音抬起头,望着那流泻着的月光,心地隐隐地抽痛。 徐婶……小丫……你们,还好吗? 隐约中,她听到外面的人的声音。 “怎么样?那丫头能卖了吧?”是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 “可就凭那丑样,卖不出个好价钱。”另一个人说。 渺音一惊,他们,他们要把我……卖了? 原来那个男人是人贩子!怪不得徐婶说,他一来,我就完了。 “可好歹是个生人啊!比头牲口总高点价吧。” “现今城里不让贩人口,人大家里要买丫鬟也都要姿色好的,那丫头,白送人也不要!” 渺音突然感到庆幸,原来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就不会被卖出去。可心中又有些不快,自己有那么丑吗? “反正早晚得把那丫头卖了,老子还要换酒钱呢!”原来是个酒鬼! “那明儿一早,把她牵到人市去吧。看看有没有人要。” 两个男人说着,声音渐渐远去了。 渺音惊恐,他们还是要把自己卖掉吗?如果自己被他们当作牲口一样卖了,那往后的日子,她将会怎么度过,就难以想象了。 不行,我还要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我要逃,先逃出这个男人的魔掌,再寻找回去的路。 可是,怎么逃?往哪逃?渺音努力地挪动着酸痛的身子,全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绝望地抬头四望,目光停留在了那正在泻进月光的窗上……… 第九回 与君初相识 夜色漆暗。 渺音撑着虚弱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在一条幽深的小巷里走着。 浑身的酸痛之感,让她根本站不直身子,扶着墙才能勉强挪动身体。 “啊!”一个趔趄,她跌在了地上,积满污水的青石板坚硬如铁,撞痛了她的胳膊。泥水和着臭气,全溅在了她的脸上。 已经分不清是水还是汗,肆意地流淌下来。 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不明白,这两年来一直都没有好好地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里,而且,为什么自从来了以后接连地受到的都是不幸?以前闲暇时候穿越时空的故事自己也看过不少,可为什么没有一个像自己那么倒霉?迷路在深山老林中,遭人追杀,又被人毒打,好容易遇见了徐婶这样的好心人,安然地过了两年,可现如今,自己不仅连累了她们一家,还又坠入了不幸的深渊。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从小开始,别人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事情,她却要笨拙地做上好几遍才能学会;为什么别人能够光鲜靓丽地在舞台上表演,自己却只能挤在人群里默默鼓掌;为什么从来,自己就比别人获得得少?比别人更不幸? 从小就是一只默默无闻的丑小鸭,从来不是万众瞩目的主角。不会幽默风趣的谈吐,不会妙语连珠的辩论,更不会嬉笑打闹的情调,她,之于原来的世界是那么地格格不入,可与这个世界,一样不能融合。 原来我是一个被时代所抛弃的人,是个真真正正的弃儿。 渺音艰难地挪动着身体,靠在一旁冰冷的墙面上,将头深埋进双臂中。 我好困,即使他们追来,我也不想走了…… 寂静的夜,浓雾弥漫。 晨曦微露,渺音被远处传来的集市上的嘈杂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坐了一夜,身体更加酸痛。可饥肠辘辘的肚子却耐不住飘来的香味的诱惑,渺音站起来,慢慢地向巷子外面走去。 大街上人头攒动,过往行人络绎不绝,商铺琳琅满目,声势如海,这样热闹且真实的古代的闹市画面自己倒还是头一次见到,渺音不由得有些新奇,东张西望起来。片刻,“咕噜噜”叫起的肚子还是强烈地抗议着渺音饿了它两天的暴行,渺音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一阵香气飘来,她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了身边包子铺里热气腾腾的包子上。 好象……很好吃的样子……女孩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她实在是太饿了,如果可能的话,她早就扑上去了。可奈何自己从来就不是有钱人,现今更是口袋里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望着那些诱人的包子,却只能望“包”兴叹了! 那卖包子的小贩早就看出面前呆呆站着的女孩一脸的淤泥,且衣衫破旧不堪,望着他的包子却迟迟不开口的架势,就知道她买不起。不耐烦地嚷道:“喂!看什么看,有钱就买,没钱就滚蛋!别柱在这儿坏我生意,你那一身的臭味和脏水,还让我的包子怎么卖啊!”边说着边嫌恶地捂住鼻子。他的嗓门挺大,一嚷就让身边的行人都转过头来了,带着好奇或是鄙夷的神气看着她。 渺音很窘迫,自己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更何况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恨不得找个地逢钻下去。可又实在对那小贩的态度不满,她臭怎么了?她脏又怎么了?他也没资格说她! “怎么,我很臭,你就很香吗?”渺音毫不客气地回击过去,“我站在你的铺子旁边,也不过是碰巧路过,哪里招惹你了?站在这里是我的人身自由,你管得着吗?” 小贩被她的一席话说得气结,“你个叫花子,竟然敢骂我?!”他抡起身边的一把大铁勺就要向渺音打去,被这么个乞丐抢白,往后自己的脸还往哪搁?! 渺音见他竟然抄家伙打她,更加生气,这人可实在世俗,没点大度!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你这小鬼,竟然偷东西!”众人不由得全都转过头去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大汉正追赶着一个小男孩,那孩子手里捏着两张饼,“捉住他!他偷东西!”大汉边追边吼,“小子别跑!看我不剁了你的手,让你偷我的东西!”男孩子灵活的在摊位间穿梭着,就是让人抓他不着。 渺音看着,突然感到自己其实与那孩子一样,都是饥饿的人,只是他有胆量偷,而自己却没有。 突然一个磕绊,那孩子摔倒了,大汉一跃而起,一把把孩子拎了起来:“哈哈,看你还望哪跑!”他凶蛮的眼中露出残忍的光:“我要剁了你的手,让你再偷!”孩子拼命挣扎,奈何根本挣不脱他,任他提小鸡似的把他拎到肉板旁,用脚睬住孩子绝望地扭动着的身体,一手压着孩子细瘦的胳膊,一手高高扬起屠刀。周围的人们都暗暗为孩子感到惋惜,却无一人站出来阻止。 刀锋映出孩子惊恐的脸。 “等一下!”一个声音打破了死亡的沉寂。 众人惊异地看见人群里冲出一个满脸淤泥的丑姑娘,直奔向案台。渺音快步走到大汉身边,“放了他!” 大汉开始还有些呆楞,没有想到竟然有个小姑娘跳出来阻拦自己。可随即便危险地眯起眼:“滚一边去,别多管闲事!” “我没有多管闲事!”渺音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偷了你的东西就砍了他的手!” “怎么,我处罚一个小偷,难道也有错吗?”大汉骂道“滚开!小心我连你一块砍了!” “这孩子是饿慌了才偷东西的,你没看见这孩子有多可怜吗?”渺音喊道“孩子小,总会有犯错的时候,你还是孩子的时候,难道就没犯过错吗?如果你不能原谅一个小孩子的错误,一定要惩罚他的话,那天下的孩子,岂不是都被成了废人?如果你的孩子也偷了东西,你会砍掉他的手吗?”一席话说得大汉哑口无言,众人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见自己在理上站不住,那莽汉干脆凶狠地一挥刀:“滚开,你这臭丫头,不想活了是不?干脆我连你一块砍了!” “那你最好考虑好后果!”渺音毫不畏惧,“无故伤人,告到官府可不是小罪!”她知道古代的法律远不如现代的严谨,可毕竟有陈堂告状的地方,没有官府,总有衙门吧! “你!”大汉更加语塞,挥着屠刀,眼露凶光,却又无计可施,蓦地,突然一刀挥了过来。渺音没有料到他居然会不顾一切砍人,有点反应不过来,还没有闪开,那雪亮的刀锋就冲着自己的脑门劈过来了。 “铛!”一块玉石突然飞来,力道之大,生生地打落了大汉手中的刀。那大汉一声哀号,捧着手不住地甩着。 渺音一楞,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啪,啪,啪”一阵不快不慢的掌声却从身后传来。 她奇怪地回头看去,却见一个青衣男子正斜倚在一辆敞蓬马车中微笑着看着自己。 这人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看那架势,前后各是八个随从,衣着不凡,气宇轩昂,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那位男子。这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渺音不由得仔细地看了看那人,心下暗子惊叹:怎么会有如此帅气的男子?他实在是漂亮得让人惊艳。温润如玉的皮肤,修长浓黑的眉,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星光璀璨,却又深不可测,挺直的鼻尖下,一抹动人心弦的邪魅微笑绽在唇边。发髻高簪,一条细长的白玉如意簪将他三千青丝松散地挽起。华服绮丽地倚在软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实在是说得好极。”男子微笑着开口。声音似春日习风,清爽却又带着迷蒙的媚惑。 “你是谁?”渺音傻傻地问了一句,完全被他的美色迷惑,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包括那个莽汉在内,都已经齐唰唰地跪下,就剩她一人还站在原地,显得突兀怪异。 “小民叩见高王爷!”在众人的山呼中,渺音才回过神来:“你是……你是王爷?” 男子含笑微微颔首,一双眼睛依旧打量着她:“那么,你是谁?” 渺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慌乱地低下头。 “女人!王爷在问你话!”男子身边的一个侍从厉声喝道。男子抬手示意,那人才闭嘴。 “不愿说吗?”男子依旧微笑。 渺音偏过脸去,望见地上还在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便走过去将他扶起。 男子望着她的举动,又开口道:“姑娘刚才的一席话,实在让本王吃惊,请问姑娘为什么非要救下那个孩子呢?” “那请问王爷刚才为什么要出手想助呢?”渺音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男子剑眉一挑,嘴角的笑意更浓。 “姑娘是何方人士?为何与此处女子如此不同?”不下跪,不施礼,不肯透露姓名,说话不卑不亢,这种气度,令他开始觉得此女不凡。 渺音苦笑,何方人士?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来的地方,说了,恐怕还被人当妖孽抓起来。权衡之下,依旧选择沉默。 依旧不说吗?……他微微皱眉,可眼角的笑意不变。 渺音缄默不语,心中暗想这个人老打量着自己干什么,她又不是美女,况且现在自己一身狼狈,有什么好看的?这王爷可真奇怪! 他身边的侍从见她许久都不发一语,个个怒目,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胆敢这样无视他们王爷的存在,而且王爷竟然还这么有耐心地不惩罚。 正在尴尬的沉默中,远处突然传来一个让渺音恐惧的声音:“臭丫头!可逮着你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到跑来,见到那男子,就像是见了神仙似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小民见过高王爷。” 渺音像是被提醒了一下,突然开口:“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 “请讲。”男子微笑。 “你打算让他们跪到什么时候?”环视四周,所有的人都没有起来除了她和小男孩除外,匍匐在地。 这样很累的…… “呵呵,本王疏忽了。”他竟然笑起来,随意地挥挥手“大家都起来吧。” “臭丫头!”站起来以后的男人冲着渺音狠狠瞪眼:“你竟然敢跑?” 青衣男子看出渺音和那男人之间的异端,道:“怎么,这位姑娘是你的丫鬟吗?” “是……是的。”男人有些心虚,“小民管教不严,她竟然乘机逃了出来,若冒犯了王爷,还请宽恕则个。 “你说谎!”渺音高声叫了出来,太无耻了,谁是他的丫鬟?! 男人更加慌乱,恶狠狠地朝她瞪眼,威胁她不许说。 渺音根本不理会他的威胁,“他是人贩子,把我抢来,想要卖掉我赚钱,我才跑出来的!我才不是他的丫鬟,他是恶魔,连自己的妻子,甚至亲生女儿都敢下毒手!”一想起徐婶和小丫,心中就似乎有股怒气难以发泄。 “是这样吗?”男子转向那人,挑眉,眼眸含冰。 众目睽睽之下,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声叫起来:“对,他是人贩子,前两天我才刚看见他卖了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以前也看见他贩人的!” “我邻家的孩子就是被他卖掉的,我亲眼所见!”又一个妇女喊起来。 人们纷纷起哄,指责他的罪行,众口砾金,没有人不会相信。 那男人面色开始发白,额上沁出汗珠,在众人的责难声中,不知该怎么反驳才好。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渺音轻蔑。 青衣男子挥挥手,示意平息下来。 “这个姑娘,你要贩卖是吗?”他冷声问道。 “小民,小民不敢……”男子怯懦着。 “这个姑娘,本王要了!”渺音惊异地抬头,要了?什么意思?他要她干吗?“把她的卖身契拿来。” “没……没有卖身契……” “她不是你要卖的人吗?怎会没有卖身契?”青衣男子皱眉。 “她是小民在路上捡的,自然没有……” “原来如此,那么这位姑娘现今为本王所有。” “等一下!”渺音突然打破“你为什么要我?”她总觉得这个“高王爷”有点怪异,说不出的……反感! “本王要一个女子有什么可奇怪的?”他望向她,眼中是略带讽刺的笑。 渺音极度反感他的笑容。 “我不会跟你走。”她一字一句地说。 不料他依旧一脸微笑,仿佛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似的。 “无妨。”他竟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那时,你再回答,是否愿意跟随本王。”他笑得诡异。 渺音不再看他,转身走出人群,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他望着她的背影,笑容依旧…… 第十回 间关莺语花底滑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渺音一路走着,心中有些负气的回想刚才那个的男子的面容,以及他的声音。 他的确是位美男子,倾世的容颜,温雅的气息,还有低沉宛转的声音,无懈可击。可渺音就是不喜欢他。 他的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光华四射,让别人不由自主地被他所迷惑,向他臣服。可渺音却不,她从小就对这种人深恶痛绝,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胄子弟,一路的鲜花簇拥,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属于他们的,童话中的种种动人情节,也只会在他们这些人中上演,但自己,从来不被人重视的小人物,连他们的衣角都粘不上边的小人物,则永远生活在他们的光环之下,抑郁终生! 刚刚他那轻慢地一句“这个姑娘我要了”似乎就是对她的人生的定局,仿佛从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由他来主宰,她就将成为他的所有物。这种态度,让渺音感到很愤怒!凭什么?他凭什么来掌控她的人生?凭什么由他一句话,她就是他的了?或许对与他而言,有或许对于他的时代而言,向她现在这种生份的人,能得到他的允认是莫大的恩惠,她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是,可渺音就不!她讨厌被人主宰命运,她的确没有美貌,没有才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一无所有,但她依然是她,是舒渺音,她的路应该由她自己来走!况且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封建的礼教可以束缚得了她,她一定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一定还要回去! 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渺音终于感到有些累了,扶着一旁的墙,慢慢地坐了下来。 闭上眼,于芯的脸庞便又浮现了出来,于芯,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呢?她是不是在担心我呢?如果连她也不但心我,那么,我便真的成了那个世界的多余人了,被所有人都遗忘的人……如果没有那个面具,或许…… 面具!渺音一个激灵,蓦然睁开眼,对了,埋头赶路,埋头想刚才的事,却是好久,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那个诡异的面具造成的,那么,是不是如果,自己找到了那个面具,就又可以回去了呢?那面具曾经为她打开的时空之门,也一定可以再度打开。 我要去找到那个面具,渺音扶着墙跟站起来,可是,那个面具在哪呢? “这个面具,是一个极富历史传奇色彩的面具。它的主人是北齐的兰陵王——高长恭。因为受封兰陵郡王,所以世称兰陵王。”当时博物馆里解说员小姐的话,此时突然在脑中回响了起来。 高长恭……高长恭……北齐的……兰陵王!他是王爷!渺音一惊,刚才的那个男人,人们都称他为高王爷,莫非……?! 难道自己与他擦肩而过?! 如果他就是兰陵王,那么,那个面具就一定在他的手上,如果自己拿到了那个面具,她就可以回去了! 巨大的震惊与欣喜几乎让她差点站立不稳,对!她一定要再去见见他,她要拿到那个面具。 渺音开始一步步地向来的路走去,心中很清楚,那个男子势必会带着嘲讽的笑容迎接她,但她不在乎,只要能回去,只要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她什么都不在乎! 两年了,我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渺音几乎要痛哭出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徐婶和小丫,她没有任何朋友,一路走来的痛苦和辛酸,岂是旁人所能想象的?! 而现在,我终于可以回去了! 拐出一条巷尾,迎面便碰上了两个人,竟然是那两个人贩子! “臭丫头!”恶狼般的男人一见渺音便咬牙切齿地骂道,刚才他在光天化日下被众人指责,甚至连王爷也知道了自己的罪行,这些耻辱,都是拜她所赐!如今见到她,又怎会轻易饶过她?! 渺音一见到他,暗惊不好,原以为刚才的高王爷知道了他是个人贩子会把他抓起来,没有料到他竟然还在街上大摇大摆,这下被他撞个正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转身想跑,却还没迈开步子,人已经被他一脚踢在地上,背上传来火辣辣的疼,渺音痛得倒吸口气,还没爬起来,又被他狠狠地一脚踩住,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渺音痛得想喊,可声音全被男人的咒骂声淹没,渐渐地,她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另一个人拉住还在施暴的男人,“得了,你也发泄够了,再把她打得半死不活咱们可就亏大了。” “还亏?!这贱人刚才就差点没让老子连命也丢了,不杀了她,难解心头之恨!”男人说着就要继续。 “省点力气吧,把她卖到青楼去,也好换点钱!” “就她那点皮色,谁看得上?!”男人骂道,“别被人再认出来,她现在可是高王爷的人!” “谁让她自己犯贱,不肯跟着王爷走的?这会儿又落如咱们手中,顺势就再卖了吧。前些天我听道上的几个人说,红街的几家妓馆还收些姿色平平的丫头,专给大户人家的下人们受用。这丫头,少说也能换两钱,死了就不值了!” 渺音模模糊糊中听见他们的话,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起来了,他们,竟然要把我卖去青楼? 无言的懊恼涌上来,顺着泪水流下,那人说得对,自己的确犯贱,因为一时的负气,竟然与可以助自己回去的人擦肩而过,而现在,又再度沦落魔掌,这下,她是真的无望了…… 灯红酒绿的红街,脂粉香帕留人醉。妓人们的巧笑嫣然,轻歌曼舞,将一片街角染上迷梦般的媚惑,可笙歌古乐下,却隐藏着罪恶的赤裸交易。 “卖这个丫头?”满头珠翠的斜眼老鸨捏着一脸淤血的渺音,皱着眉道“都半死不活的人了,谁要?别连半两银子也折了本!”说着不屑地摇了摇扇子。 “放心,准保还是个活人,只要有客,都能接!”一个男人赔笑道,他只想尽快把这丫头卖出去,收了钱也脱了累赘。 老鸨依旧粗眉紧锁:“就那点姿色,连我这儿最下品的瘦马也比她艳上几分。”况且还得给她洗澡换衣,多亏呀! “陈妈妈,您这儿的下女可都不论成色的吧!”男人狡黠地眯起眼,半是讨好半是胁迫的口气,下女和妓女不同,都是经由人贩子手卖的小女孩,已有律令明令禁止贩卖女童。 老鸨闻言,神色一凛,“怎么,你要这丫头作下女吗?” “您瞧着办,能卖个多少价就说,反正咱兄弟俩也巴望着尽快脱手呢!”男子不耐烦道。 老鸨有些喜上眉梢,虽然对渺音的外貌不是很满意,但能有个低价的成本总是有的赚的。 交易于是拍成。 老鸨叫了个伙计,扛上渺音。 “把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然后丢到马棚里去候着,今儿晚可有大贵客来,用的上。”说完就上到二楼去嘱咐晚上将要登台的花魁歌伎去了。 渺音被人胡乱的洗了身子,又套上了一件粗布衣服,然后就被扔在了一个满是乱草的地方。四周很暗,她根本看不清什么,加上身体的疼痛,她只能在地上艰难地挪动着。 我现在,是在青楼吗?她趴着,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一切。可头却昏得发沉,根本不能好好地思考。 我该怎么办?她问自己。 静默的黑暗笼罩着她孤寂的身影。暖风如醉,游人自饮,美人笑兮,莺歌燕舞。 “王爷,再饮一杯如何?”花魁纤手握壶,娇声媚语道。 金杯微斜,无言的许可。 花魁欣喜,娇柔地侧身,将壶中的美酒注入杯里。还未注满,他便仰首一饮而尽,浅笑向花魁:“美人祝酒,何其快哉!”说罢便一手握住她的糅夷,另一手挽过她的纤腰,拉花魁入怀。酒壶坠地,应声而碎。 “王爷……”花魁媚眼如丝,附在他怀中,极尽娇媚。能得到高王爷垂爱的女子能有几人?何况自己一个小小花魁,更是如获至宝,喜不自胜了。 他轻抚娇人的发丝,细嗅其体香,嘴角勾起一抹邪媚的笑。 一顶六人大轿落在过往行人无数的红街前,一个官人摸样的老头从轿里出来,迎面便急急地跑来闻风而来的老鸨:“哎呀呀,王大人,真是稀客啊,快里面请!” 老头呵呵地笑着,微低下脸对老鸨道:“陈妈妈,本官这几个下人可都累得慌,你也给好好安排歇息着。”眼角的笑意不言自明。 老鸨赶紧应着:“那是当然,老身自会安排,大人尽管宽心享乐便是。”说着挥挥手,便有伙计带着那些仆人向另一处走去。老鸨于是又转身去应和着老头,絮絮叨叨地念着他的久未光临。 第十一回 东船西舫悄无言 月光如泪,清晖如朦,笼罩着这个充斥着妖异诱惑的大地。 一阵销魂的呻吟从幽门紧闭的香阁里传出。 花魁粉面含春,香肩微露,酥软地倚在他的怀中。一只手伸在她的衣襟中,肆意揉弄着她胸前的柔软。 “王爷……”花魁醉仙欲死,抬手想去抚他的脸,却被另一只手扣住。 花魁一愣,看到他眼底有一丝寒意闪过,意识到自己差点越界的举动,不禁害怕起来。 “别动。”他的语调一如往日的魅惑,继续搓揉着她的身体,却加大了力道。 花魁不由得全身酥软,沉醉在他的柔情里。墨黑色的暗芜聊无边际。 渺音趴在草堆中艰难地挪动着身体,血液仿佛都流尽了般,浑身无力。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这里是青楼吗?黑暗中她只能不停地这样问自己来保持清醒。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搀杂着零乱的脚步和男人粗野的笑骂声。 有人来了么?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声音渐渐近了,“就是这里了,各位爷。”门被人打开,透进些许光亮来,渺音侧过脸,看见几个高大粗壮的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就一个?让我们兄弟几个轮着来啊?”一个粗野的声音不满地嚷道。 “还有还有,各位爷先别急,一会儿就送来。”伙计模样的人忙点头哈腰道。 又是一阵不满的嚷嚷声,似乎在争吵着到底谁先谁后。他们吵得激烈,在渺音听来却是句句惊心,他们,难道他们要把我……?!原来我真的被卖到青楼来了! 这可怎么办,她焦急地想坐起来,浑身几乎没有一点力气,刚刚撑起的身子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正在她思索的当儿,那群人中已经走出了一个身材矮胖肥硕的人,看到地上向自己渐渐逼近的巨大身影,渺音不由得恐惧起来,一抬头,便看见一张满脸淫笑的肥脸。 “不要,不要过来!”她惊恐地叫着,男人已经一步跨到自己面前,“哧啦”一声便撕开了她的衣襟,长满粗毛的大手探进她的衣服中,渺音恶心得想吐,被这么个禽兽给糟蹋她还不如死了,极端的愤怒与惊恐让她突然抬手就给了那人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清脆响亮。男人猝不及防,痛叫一声,捂着被打的脸跳起来:“臭丫头,居然敢打老子!”伸手抽出腰间的皮鞭对着渺音的背就是一鞭。 渺音倒吸一口冷气,衣服被打得破裂,露出殷红的血痕,这更增添了男人的兽欲,继续狠狠地抽打着她。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急忙都冲进来,小伙计一见男人居然在鞭打下女,慌忙来拦“爷,爷,什么事好说话,何必打下女撒气,若是出了人命可担当不起!” 男人打红了眼,一把推开他,继续鞭打。 伙计见拦他不住,急急忙忙地奔出去。 “妈妈,妈妈,那王大人的下人嫌那新来的下女伺候不好,正在鞭打哪,要出人命了!”老鸨正在香阁的檀木门旁喜滋滋地探听里面的动静,那伙计却没头没脑地跑上来,吓得老鸨急忙捂住他的嘴:“蠢货!瞎嚷嚷什么,别坏了好事!”况且青楼里提供下女可是重罪,哪能乱喊。 正欲下去瞧个究竟,突然房门大开,他傲然立与门边:“怎么回事?”不容搪塞的威严。 瞥见他那冷峻的脸,老鸨就乱了方寸,只好支吾着把原委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松散的笑意浮现脸颊,“王大人也来了,还任仆人鞭打下女?”他笑得轻松,老鸨和伙计却吓得冷汗直冒。 “领路,本王去看看。”他随意整理了下衣衫,便大步地迈去,身后的人急忙抖索着跟上。 渺音被打得遍体鳞伤,毫无反抗的余力,脸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男人恶狠狠地扔下鞭:“臭丫头,看你还敢打老子!”说罢扑向已经奄奄一息的渺音,大力啃咬她布满血痕的脖劲,渺音挣扎着想动,可浑身除了钻心的疼痛和被男人巨大身躯压着的沉重感,已经没有一丝感觉了。 这就是我的宿命吗?原来自己,生来就是受苦的。 蓦然间,她感到身上的男人似乎停了下来,慢慢地挪开了,随即,“扑通”一声叩在地上:“小,小民见过高王爷。” 高王爷?渺音惊愕,难道是……他?! 吃力地抬起脸,望见无数火把攒动下,那抹一袭白衣的身影,借着火的光亮,清眉疏朗,温润如玉,真的是他! 一时间心中有种隐隐的期待,他是来救她的吗?他知道自己被卖到青楼了? 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掠过趴在地上的男人,停留在她的身上。可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嘈杂声中,一个衣衫不整的老头慌慌张张地跑来,对着他的侧身就是一跪:“老夫见过高王爷!” 眼角泻出冷峻的轻蔑,看也不看他:“把你的人带走,知道该怎么办。”老头叩头如捣蒜,还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的男人抖抖索索地过去了。 许久。 他一言不发地踱到她面前,蹲下身,伸出温凉如玉的修长手指,轻柔地抚开遮住了她的脸孔的散乱的碎发,抬起她的下颚,她就那么慌乱地撞上了他的眸子,看见他眼底深深地带着嘲讽的笑意。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他早已料到了吗? 可这再次的相遇太仓促了,仓促得令她不知所措,依旧是那么地狼狈,甚于初见时的自己。 他再次救了她,这个人情,无论如何是还不掉了。 “这个女人是本王的。”声音里不变的优越感。 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这么一个普通低贱的青楼下女,竟然是王爷的人?! “这,这个丫头是老身今儿傍晚才收下的,怎么,竟会是王爷的人?”老鸨暗自叫苦,什么人不收,偏偏收了高王爷的女人,这下罪名恐怕要再加一等了。 渺音望着那张清俊的脸,她想大声地问他,问那个让她热血沸腾的问题,可她却已经虚弱得发不出声。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本王再问你一遍,是否愿意跟随本王?”笑里有深深的魅惑与淡淡的讽刺。 何必呢,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答案,又何必多费口舌?难道就那么想要看见自己失败受挫的表情吗? 可她别无选择,惟有点头。这个男人,于现在,于将来,都只有他才能帮她,让她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所以此刻,她只能向他臣服。 嘴角勾起胜利而带着嘲讽的微笑:“很好。”忽然双臂一紧,将她整个人抱起。渺音差点惊叫出声:这个男人,怎么这么放肆,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青楼践婢,他堂堂一个王爷,竟然抱着她,成何体统!可挣扎了两下却似全然无用,只好任他抱着。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渺音抱上了马车,老鸨则和一干青楼人在后面紧张地跟随着,丢了一个下女无伤大雅,要紧的是这个下女竟然是王爷的人,这下她这家伎馆可得关门大吉了。 直至他上了车,老鸨等人仍胆战心惊地站着侯命,一个从官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王爷有令,因此楼暗地贩卖女童充当下女,触犯明律,全楼人等,一概查办。” 渺音倚在他的怀里,全身的伤让她得痛得几乎麻木,因着心中强烈的欲念,她拼着全力问:“你,你是不是……”可声音气已气若游丝。 他大手倏然覆上她的眼:“别说话。”一股淳绵的内力随着他的掌心涌入她体内,渺音蓦地感到意识消散,沉沉地昏睡过去。 他垂脸,望着怀里那张满是伤痕的面孔,嘴角泛起一个轻柔的微笑,没有一丝的戏噱,只有淡淡的愁痛…… 第十二回 惟见江心秋月白 马车踢踢踏踏地绕着诺大的城街走着,一路上月明星稀,侍从的火把却将前行的路照得雪亮。 终于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 车夫刚收住缰绳,两扇胡桃木大门便嘎吱而开,侯在门边的两个婢女盈盈下拜:“恭迎王爷回府。” 又有侍女上前拉开车帘。 他从车上一步迈下,转身却又从车里抱出个人来。身上裹着他的玉白色锦服,唯一露出的脸上布满血红的鞭痕,触目惊心。 他无视其他侍从和侍女眼中流露出的惊异之色,抱着她径直朝宅内走去。 两边各跟上一排侍女提着灯笼为他照明。 长长的廊道,随着他的前行,循序地亮起了灯光。“小音,小音!”有人在叫她。 谁?渺音艰难地睁眼,是于芯吗? 只有于芯,才会叫她“小音”。 可她睁不开眼睛,疼痛让她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小音,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声音里是她所熟悉的关切。可她看不见她的脸。更不能发出声音告诉她,喉口痛得发哑。 “你这些天去那里了?我一直在找你啊!”她果然在担心她! “那天你突然不见了,留下博物馆里一片废墟,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毁了,和你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个面具。”那个面具,那个面具,那个将自己拖进这个世界里的面具……渺音极力想发声,可她依然喊不出口,她多想告诉于芯,这两年来她所遭遇的不幸。 “小音,你为什么还在那里?你快点过来啊!”于芯的声音焦急而急切“你快点回来,回到这里来吧,小音!”渺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听见于芯在叫她回去,可她却跟本动不了身子,而耳边,于芯的呼唤在渐渐远去,远去,飘渺到不见。她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去追赶,可依然于事无补。 不要,不要离开我,渺音在心里哭喊,于芯,带我一起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到现代去,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里,我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个没有人关心我,世人都冷落我的世界里。 巨大的痛楚席卷而来,心中的伤痛与焦急让渺音拼尽全力地喊出了声:“于芯——” 猛然间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低垂着的脸,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瞳孔蓦然紧缩,是他! 兰陵王! 面具! “醒了?”他嘴角泛出一个笑意,远处烛灯瞳瞳,昏黄中她看不清他眼里的释然的欣喜。 渺音艰难地张开嘴:“你……”她努力地想说下去,可嗓子已经干涩地发不出声。 他注视着她那因声嘶力竭的痛苦而扭曲的脸:“渴吗?” 伸手取过身边矮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 渺音努力地想要坐起来,可一动就痛得倒抽冷气,浑身密布的鞭痕还在渗着血。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感到左臂被一只手轻柔地放到了他的膝盖上,身体随着他膝盖的抬升而支了起来。这个举动让她没有感到伤口撕裂的痛楚。 她还在微怔间,一只青绿色茶杯已被送到她唇前,干裂的嘴唇触到清凉的液体,渺音迫不及待地凑上去想喝,可唇上的伤口一触到水,便刺痛起来,渺音痛得一抖索。 怎么办?这样喝不了水的。 望着那委屈又不甘心的小脸,她困难的样子全部落入他的眼底,眼底浮起戏噱的笑意。渺音还在郁闷中,突然感觉他的腿微微一抬,她又被支高了一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眼前突然一暗,他的头就直直地压了下来,放大的俊脸就那么映入了她的眼中。惊愕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他,他居然———吻她?! 可嘴里,似乎被他汨汨地注入着什么,清凉的感觉,一下子便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干渴的焦虑和恐惧,全在他的吻里消散弥尽。 可喉里的渴念依旧没有消退,她还想要,不只是水,还有他身上的那让人心宁的气息。似乎有种邪魅的蛊惑,从他的口中传入她的身体,引诱着她的每一根神经,止不住地颤动。 水似乎已经流尽,他依然没有松口,薄唇在她的唇上辗转不去,诱滑的湿舌伸进她的口中,舔舐着她干渴的口腔内壁,挑逗着她的懵懂。 身上的伤似乎不再那么揪心地痛苦了,渺音沉醉被他的气息所包裹的温柔中,感到一种美好的幻想充斥着她的胸襟。苦痛,都已离她而去。 可蓦然间,他离开了她的唇。骤然失去温暖的渺音猛得睁开了眼,看见正戏噱地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男子,眼中有更浓的嘲讽。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傻劲,竟然在他的吻中变得浑然忘我。 “还要继续吗?”轻佻而挑衅,嘲笑着她刚才的轻浮。 “你!”渺音愤怒,自己刚才有些沉醉其中是自己的问题,可是他首先吻她的,由他挑起事端,现在怎么还是他占了上风?! 望着她由于羞愤而涨红了的脸颊,他眼中笑意更浓。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浑身酸痛得没有一丝力气。想抬手狠狠地揍他一耳光的冲动只能被凶狠的目光所代替。 等等,好象还忘了些什么,对了!她的初吻!渺音的目光骤然变得惊怒起来,他夺走了她的初吻!却竟然还在那里一脸讽刺地嘲笑她! “你……混蛋!”渺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由于清水的滋润,喉咙已经不再那么干渴了,发声也清楚了些。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可渺音一点也不感谢他!从没见过像他这样恶劣的男人!干了坏事还有理是不?! 他依旧笑容不减,用手撑着头,就那么慢条斯理地注视着还靠在自己身上的渺音。 原来历史上骁勇善战的兰陵王竟然是个那么品行恶劣的男人!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边试图用自己的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她绝不要再保持靠在他腿上的姿势一秒。 她的努力举动尽落入他的眼底,那张满是伤痕的小脸映入他清如秋水的眸子。 因为水恢复了些许体力,渺音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可就在她扶住床沿的片刻,一双大手从背后伸来拉住了她。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不容违背的威严,掌心传来的力道置住了她不满的反抗。 目光掠过她凌乱的发丝,停留在她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上。 “让我,看看你的伤。” 渺音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肩颈蓦然袭凉,连同脊背一起裸露出来,他的手,瞬间将她的外衣脱去。 渺音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他,他居然还得寸进尺?! 殷红而密集的血痕,就那么触目惊心地一条条地刻在她柔弱的脊背上,有些早已结痂成疤,遗留成伤痛耻辱的记忆。 寒气浸透她的皮肤,刺激她的痛觉神经,渺音不由得倒吸冷气:“痛……”,被他牵制的双臂使劲想冲破束缚。 他依然没有放手,眼中隐隐流动着的感情不是背对着的她所能看到的。 手抚上她的伤痕,一寸寸地抚触,游移着一如他那捉摸不定的目光。 “放开我!”他的碰触只会增加她的痛楚,渺音奋力地想要逃离他。 蓦然间,他的唇贴上她的伤痕,轻轻地吮吸着她腥咸的血污,湿舌缓缓地舔嗜着伤口处汨汨流出的血丝。 渺音吃惊得身体近乎僵硬。 他吻着她的肩头,轻咬那一片未受侵袭的完好肌肤,陌生的麻酥感瞬间便传遍她全身。 她从惊异中猛然清醒过来,他又在对她做什么?难道他还想突然放开她,然后嘲笑她的懦弱与轻浮吗?她不要再看到他眼中的嘲讽,那种眼神让自己很受伤,与他对比,自己是那么地渺小,可她厌恶极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奈感。 她拼了全力地挣开他的手,“放开我!”可骤然失去了他的手的扶持,身体却一歪向下倒去,眼看就要撞到床褴上,瞬间她却被再次扶住,可继而她的背便靠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中,他温热的气息徐徐喷在她的耳际,双臂被他的大一只手牢牢缚在胸前,另一只手则箍紧紧了她的腰——她就那么被他搂在怀里。 “怕我?”他充满戏噱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鬼才怕你!渺音恨恨地骂了一句。 “放开我!”她依旧不放弃挣扎,可无济于事。 “怎么这么不愿意我抱着你吗?”他依旧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紧了力道。 勒紧的窒息感电流般传遍全身,渺音痛叫一声,几乎痛晕过去,脑中瞬间便模糊了起来。 他略微皱眉,松开了手。将她平放在腿上,仍然用腿支撑着她的身体,长袖轻撩,丝帕蘸着药酒便抹开在渺音裸露的伤口上。 空气中弥漫起迷朦的药香,背上的伤口传来的丝丝痛楚也渐渐隐没。 他在为我疗伤吗?渺音昏昏沉沉地想着,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重要的问题要问他,可为什么,此刻的自己只能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腿上任他摆布,她实在痛恨懦弱的自己,可现在,她只想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第十三回 山形依旧枕寒流 是夜,无月,夜空唯有点点星辰闪烁。 玉色描金鲵炉弥散着袅袅清烟。 微微抬眼,困倦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稍有了些意识,发现自己竟然卧在一张大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丝被。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支撑着爬起来,抬眼却看见面前还坐了个男子,单手撑头倚在桌旁,正望着他。 黄晕在他的脸上影影潼潼,却掩映出那眼中略带的寒意。 “你……”一看到他,渺音就忍不住地兴奋起来,是他!兰陵王! 我要问他,一定要问他那个面具的下落,我可以回去了! 他望着她那憔悴的小脸浮出莫名的红晕。 “你,你的面具……”她努力地问出这句话,期待地看着他。 眉角微微上扬,明眸中泻出让她心寒的冷漠,夹杂着淡淡的疑惑。 “你的面具。”她有些心慌,“在哪里?”她迫切地想要知道那面具的下落。 眼中的疑惑更深,她甚至看见他的眉微微蹙起。 “什么面具?”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木然。 什么面具?他自己造了那么多面具还问她吗? “就是那个青面狼牙的面具,你作战的时候戴的。”她努力地回想那个恐怖面具的样子,以及当时解说员所介绍的用途。 “做战?”他居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从未上过战场。” 诶? 怎么回事,难道兰陵王还未参军吗?解说员当时说兰陵王自小就从军指挥战斗的,按他现在的年纪,少说也身经百战了。 “你是兰陵王吗?”心,渐渐开始变凉,难道,难道…… 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带点枯涩,也带点鄙夷。 “不是。” 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渺音觉得浑身冰凉。 他,他竟然不是?! 怎么会,可是他明明被称作“高王爷”的,不是兰陵王高长恭吗? 渺音感到喉咙发干,她艰难地问他:“那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 “你还未告诉本王你的名讳。” 渺音已经有点呆愣,他不是兰陵王,他不是兰陵王…… “怎么,还是不愿说吗?”他嘴角的笑意更冷。 抬眼,“兰陵王在哪里?”她一定要找到他,她已经等了太久,再也不愿等下去了。 “先告诉本王你的名字。”讨价还价。 渺音没法。 “我叫舒渺音。” 他的眉惊异地扬了起来,嘴角还泻出丝笑意,似乎在玩味一个颇值得思索的问题。 “渺音?”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难道命运的悉心安排? “我的名字很有趣吗?”她有些不太开心地瞪着他那张脸,她的名字的确有些怪,可也不至于让他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吧。 “你的双亲是谁?” 这算什么问题? 他看见她的眼里有一丝伤痛划过,有些错愕。 半晌,“我不知道,我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从未见过他们。” 可他的表情却越发惊异,那深邃的目光深深打量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有种不正常的激动。 “呵呵。”他突然轻笑了起来。 “何其相似。”他在笑,却微微地皱眉,表情有些痛苦。 渺音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他抬起眼。 “你与本王,看来真是缘分不浅呢。”眼底,有淡淡的讽趣。 “什么?” “名字,还有,身世。” 名字?怎么了?渺音更加疑惑。 “本王不是兰陵王。” 渺音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本王是齐乐王,高曲凡。”渺音一愣,好象,有点问题…… 高曲凡,舒渺音,曲凡,渺音…… 名字,正好成对。 “而且,本王的父母,在本王年幼时便先后辞世。” 诶?! 渺音看着他,吃惊地说不出话。 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么相似的身世,难怪他刚才说,何其相似。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眼角笑意隐去,倏然又偏开脸去。 “就算你与本王有所相同,你也依然不会改变身份。”他眼角依旧带着嘲讽。 “什么身份?”渺音奇怪道,她会是什么身份? “婢女。”他冷冷道。 虾米?! “本王在集市上认下你时,你就是本王的人了。做本王的婢女,有何不妥。”他轻蔑道。 “我不要!”女孩气愤地喊道,他算什么,凭什么来左右她的命运?他说婢女,她就是婢女吗?! 他回眸,那眼中的寒意让渺音有些惊惧,可他的嘴角,却露出一丝不屑。 “不要?你也有资格说不要?”他的声音很冷,冷得让渺音心如寒冰,原来,他也看不起她的长相。 目光扫过她裸露在外的鞭痕,“如果不是看在你已经满身是伤,本王会让你知道忤逆的后果。”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孔,缘何变得如此可怖?原本以为他是兰陵王,原本以为她就可以回去了,可谁想到……原来,她的苦难还没有结束…… “从明日起,由你来伺候本王的衣食住行。”他道“最好在本王醒之前到,否则,你应该知道后果。” 说完,他便掀衣向外走去。 “等一下。”渺音急忙叫住他“你还没有告诉我兰陵王在哪里!” 他根本不停下 “你不需要知道。” 径自走了出去。 渺音颓然瘫坐在床上,她隐隐地感到,前方将会有更多的波折在等待着她。 窗外,夜凉如水。 第十四回 唯有幽人自来去 高曲凡停下笔,随意地掠起低垂的发丝,冷峻的目光睨向一角静静侍立的女子,她面容沉静,似有种置一切于身外的漠然,那淡定的眼眸,从未向他这边游移过片刻。 他收回目光,嘴角竟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的她,他如何不明了。 心中有所惧,有所怨,却生怕透露出丝毫,才会摆出这般的从容样子罢。 “为什么逃?” 他冷眼看着她咬着牙从地上撑起上半身。她那般地艰难,刚刚由膏药敷愈的伤口又裂出丝丝血痕。 紫铜镌金炉中散出袅袅青烟,萦绕不去,似是她刚刚闻到的药香。 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只能朦胧地看到他的身形,却依然能触到那冷冽的气息,带着些许轻蔑。 她早就知道,这样带着一身的伤,即便逃出了王府,也逃不了多远。 她明知道,却依然要逃。她只是想让他,那个傲慢的男人明白,自己不甘心被他这般束缚住,她也不会被他束缚。 他自然是清楚她的意图,但当看着那遍布血痕的身子支撑着站在面前,那意识涣散得浑浊的目光依然闪烁着不屈的倔强,心下蓦然有了种暗暗的惊异,一时间竟忘了原先的轻视和怒气。 “我要。”她闭了闭眼,似要支撑不下去,身体晃了晃。 “自己……去找……兰陵王。” 清烟蓦得飘散弥尽,帘幛的一角被风掀起,他觉到骤然袭来的凉意,带着淡淡的海棠花香,而视线里唯有那倏然倒下的凄楚身影。 手中的笔,突然在纸上斜了一角,他微微蹙眉,兰陵王…… 抬眼看向她,依然不动声色地立着,他蓦然觉得心口愤懑,将笔往墨石笔架上一搁。 “舒渺音。” 她移步,走到他桌侧,依旧默然不语。 高曲凡看着她,微微的怒气从眉梢至眼角:“规矩还未学会么?” 渺音漠然道:“已经学了。” 那些个繁文缛节,即便学了也记不住,真不知这王府的侍从婢女都是怎么过活的。 “是么。”他冷然道,“那为何这么长时间不过来侍侯?” “奴婢一直侍侯在旁。”他写几个字也要别人给他端茶送水不成? 渺音的脸上,竟露出些须无辜来。 她看来的确未有明白何谓“侍侯”。 重又提笔, “磨墨。” 渺音便上前取砧石在墨盘上磨起来。 瞥眼,看到那雪浪纸上他的字迹,的确是好字,英挺而有力,却暗含浑然天成的儒雅清新,正如他的人,温润如玉。 从纸上沿着那劲洒的字,那握着笔杆的手,那微动的手肘,宽阔的肩翼,渺音的目光一路向上望去,清润的下颌,淡漠的嘴角,顺着挺直的鼻梁,再向上看时,蓦然撞上他的眼,深邃而带着寒意的目光,突兀得让渺音一阵心悸,不经意手劲重了一分,墨盘中的墨汁便四溅开来,渺音刚回过神,便见那雪纸上一片墨迹斑斑,污浊不堪。 她望着那张被毁了的纸,沾着墨的手还愣愣地捏着那砧石,不知所措。 这可,如何是好? 高曲凡的目光,从纸上淡淡地扫来。 “这个……”渺音干笑了一下,“是意外,意外!”偷偷地瞥一眼他的神色,却是阴云密布。 “当着本王的面竟敢搪塞?!”语气生硬。 难道还要治她的罪不成?渺音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奴婢是被王爷吓了一跳,才把墨泼出去的。” 高曲凡脸色更加难看:“你不专心磨墨,还肆无忌惮地窥视本王,现在还有理了不是?!” “奴婢哪里窥视你了!”渺音觉得好笑,“奴婢是在正大光明地看!王爷你长了这样一张俊脸,难道不是为了给人看的么?” 什么嘛,你如果不想让人“窥视”你的脸,干脆把脸蒙上算了。 剑眉一挑,“你是在狡辩。”话虽冷,可眼角却溢出笑意。 渺音暗暗松了口气。 “奴婢只是说了实话。” 时节正值阳春三月,齐乐王府里,一派万紫千红盛况,厄……确切点的说应该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的“万紫千红”,因为这个王府里的歌伎美婢真的很多。 蜿蜒伸展在后花园中的小径上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渺音端着托盘穿行在花枝团簇中,一路上弥散着或淡雅或浓烈的花香,目光所触及的每一处都是桃花烂漫,自己似乎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般,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渺音一路地走走停停,或抬头观瞻,或回首流连,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这个齐乐王倒也蛮会享受,一个后花园便建得和半个天安门广场一般大,搜刮民脂民膏啊! 这样胡思乱想着,脑海中一闪而过高曲凡的怒容,赶紧加快步子,向桃园深处走去。 后园中建有一处凉亭,环绕着凉亭的还有一排轩室,王爷偶尔在此处留宿。 渺音远远地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凉亭里传出的阵阵笑声,莺声燕语婉转嫣然,渺音听来却感觉实在是矫揉造作得厉害。 高曲凡正在与众歌伎饮酒取乐,女子各个彩衣鲜艳,妆容妩媚,或攀枝折花,或临池戏鱼,或闲拨琵琶,或低吟浅唱,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渺音形容普通,走近时反倒在这群女子中显得惹眼了起来。 “王爷,茶来了。”渺音毕恭毕敬地放下青瓷茶盏,立刻有女子盈盈上前,挡开渺音,纤手执壶,倒了一杯茶,柔媚地递给高曲凡。 “王爷” 渺音在一旁冷眼看着,见没人注意到她,刚想找个间隙溜出凉亭,冷不防高曲凡在身后道:“去取本王的竹纤软垫来,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渺音步僵,不是吧,竹纤软垫在矩离这里几乎有三里的风雅轩内,来回得半个小时,她就是百米冲刺的的速度也不见得能在十分钟内把软垫给他拿回来。 “还有。”高曲凡微笑着看着她僵硬的背影,继续残忍地补上一句,“本王想尝尝豚皮饼和杏酪,去叫膳堂做好了一并拿来。记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靠!高曲凡你欺人太甚,这不明摆着折腾人么!渺音正欲发作,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在旁道:“王爷,妾身可一直惦记着上次御园游会上的玫瑰酥月饼,王爷答应过赏赐妾身的。”渺音一呆,顿时在旁的一群女伶纷纷央求起来,这个要玉枣糕,那个要芸豆卷,甚至要什么白玉雪莹梅花香茶的,一大串的食物说得渺音气血上涌,她们分明是故意和着高曲凡为难自己,好好的不节食保持身材还吃那么长肉的东西干什么,明儿变一肥婆未老先“福”了失宠别哭哭啼啼的! 可明知连厨房一时半会都做不出这么多东西,那个该死的家伙竟还微笑着一个一个地答应下来,好啊,渺音咬牙切齿,高曲凡你不仁莫怪我不义。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站在亭前的渺音身上:“还柱在这里干什么,姑娘们要的东西都记下了。” 渺音突然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奴婢自然是记下了。”随即又作迟疑状,“可是奴婢很为难呢。” “拿些东西有什么为难的?”高曲凡皱眉,她又想耍什么花招?他更愿意看到的是一张哭丧的脸,而不是眼前的笑靥。 “王爷不知,今天膳堂负责点心的王,陈两个厨子出府点购材料去了,只有张厨子和李厨子在,要做姑娘们的这么些点心,又是酥,又是糕,又是香茶,平时就是四个厨子一起做也未必一人做得一样,现在奴婢去叫时,必然是先做王爷的两样来,可余下的姑娘们的点心,该先做谁的好呢?……”渺音说话时故意谦卑地垂着首,一边却悄悄抬眼观察亭里的人们的反应。 高曲凡没料到她竟会挑出这个尖锐矛盾,还未想出吩咐的话,后面的一干歌伎便都先嚷嚷了起来,一个道:“妾身要的豌豆泥蓉可是从前年就盼起的呢,又轻简易做,先作妾身的罢!”另一个则嗤笑:“那甜腻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王爷,您倒是吩咐膳堂先做妾身的虾糯饼吧,王爷素也喜欢的,不是吗?”正往高曲凡身上黏去,旁边一个却尖声道:“妹妹记错了吧,王爷可是喜欢吃翠玉豆糕的,应该叫膳堂先做豆糕!”于是众女伶争吵不休起来。 高曲凡被挤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在众歌伎的纷争间抽不出身来,一眼瞥见站在阳光草地里的渺音,只见她的眉毛扬了扬,似在嘲讽,又似在微笑。 第十五回 万壑有声含晚籁 马车匆匆地驶过街头,车夫挥着鞭子,催促着疾驰的马儿。 三月的阴冷天,风刮着人脸生生地疼,正是北地的寒气未退,春寒料峭。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都缩着衣衫,孑孑而行。 车夫抓起腰里挂着的酒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吃着了冷风,恨狠地骂了句这鬼天气。不满地往身后垂着幔子的车内睨了一眼,这样冷的天,却竟然还有人要出门来野游,真是日子过得够腻味了。 马车驶出了城,在崎岖的小道上颠簸着,车夫被颠得一阵酒气上涌,恶心起来。心想自己颠簸了大半辈子了,还坐不惯这样磕磕绊绊的路,车里的两个人怎么就一声不吭呢。 不知到底是熬不住还是坐得闷了,车内总算有了点动静。 “赶车的,离蒙山还有多少里路?”那声音沉稳有力。 车夫拉住马缰绳,慢下速来,不致让飞扬的尘土呛进口里,掩了他的声音。 “不远了,就只有两三里。” 寻常旅人听了,大都会高兴,可车内人的口气却是出奇的生硬。“快些赶路,别误了时辰。” 野游也赶着时辰?车夫偏头向车里道。“老爷,这样的路,怕是要赶不上好时景了。” 车幔突然被掀开一角,一只长了层茧皮的手伸出来,往他怀里扔了琔银子。 “半个时辰内赶到蒙山,双倍。” 车夫大喜,紧紧攥住银子塞进衣襟。“小的一定赶到。” 桃花纷飞,掩去这近水之地的北方的肃杀。 溪水潺潺而过,带着那飘临的花瓣流向远处。微凉的风,拂乱了看景人的思绪。 渺音立在回廊上,望着池里的游鱼浅浅地游着。那红红绿绿的景,双目却空洞呆滞地,仿佛在看着木头般。 为什么,自己来到这里?为什么,自己被那个男人困住,脱不开身?待在这齐乐王府里已经有半个月了。每天被他使唤着,支东支西,日子久了,竟也习惯了这般无谓地忙碌。可她一直都没有时间好好地想过未来的事,她该如何回去?她又该如何找到兰陵王,再找到那个面具? 只是,眼下,在这遮天蔽日的绿荫里,在这平波不起的齐乐王府里,她除了每天见到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做着繁重又无聊的工作,她听不到一点关于兰陵王的消息。有时候,她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属于兰陵王的时代,亦或是,兰陵王,在历史上,就是一个神话,本无其人。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心头又默默纠结起来,找不到面具,自己就永远回不去,怎么办? 于芯,米婆婆,还有,原来的世界里的那些人,这么久了,怕是,都在担心着失踪的自己吧,尤其是于芯,无论是博物馆的最后一声呼喊,还是病痛梦中的幻听,她都可以听得到,那焦急的声音,出自一颗真诚善良的故人之心。 可是,在这里,她有什么?一无所有。 真的好想回去,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 眼前的缤纷渐渐模糊成一片悲伤的镜花水月,天地仿佛都晦暗了。 “渺音。”一个声音传来,清丽好听,像极了于芯。渺音蓦然转头,眼前立的却不是那熟悉的烂漫身影。 眼中有种光黯了下去,渺音转过身来,“是你啊,晴儿。” 小姑娘轻快地走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目光一转却惊道:“你怎么在哭?” 渺音下意识地撩起袖角擦去泪痕。 “眼里吹进尘了。” 晴儿凑上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渺音的脸,才道:“你一点也不好看,渺音。” 渺音莫名其妙地停下了动作,却听她又接着说:“可是,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喜欢你。” 小丫头说完就睁着一双大眼盯住她,似乎想自己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渺音却已经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她没听错吧,高曲凡喜欢她? 怎么可能! 晴儿却在自顾自地说开了:“王爷把你从青楼里带回来的时候,全府的人都看见了,你身上穿着王爷的白玉绫袍,那是王爷素来最喜欢的衣服,一般的婢女都不让动,怎么就随随便便地裹在你身上了呢?而且,你一来就成了王爷的贴身婢女,那些在府里做了三四年的姐姐们都没有盼到的好事,你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得了,王爷有什么事情传唤,都找你去办,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王爷心里喜欢你。” 晴儿说完,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才凑近来说:“现在府里都传开了,王爷要娶你做王妃呢!” 渺音已经僵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这王府里的下人们,看看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怎么背后就那么闲言碎语的呢,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她累死累活得被他颐指气使着干苦差事,在他们眼里,难不成就是所谓的“特殊关照”? “那个,晴儿,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渺音干笑着,这会子她竟然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起来,面对着晴儿咄咄逼人的目光,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已经被他们曲解得一塌糊涂的事实。 可是,张嘴欲说,头脑中却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谈起,因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过往的种种,她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你说不出来,那你就是承认啰?”晴儿歪着头看着渺音欲语还休的样子半晌,一语断言道。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渺音急着摆手,她突然觉得很混乱,自己只想尽快和高曲凡扯清关系,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想辩白,却听不远处的廊桥上传来一个声音:“舒渺音!王爷唤你过去。” 渺音暗暗叫苦,真是什么不该就来什么,踌躇着还想再和晴儿解释几句,桥上却传来不耐的声音:“你倒是快去啊,王爷已经急了!” 无法,渺音只好急急转身向阆苑小跑而去,她的脚步急促,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却依然可以感到身后晴儿眼中那暧昧而疑惑的目光,廊桥上的婢女似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听在耳边,模模糊糊却全是类似于晴儿的那些话。 跑得渐远,已然听不到那些她们的闲言碎语,可耳边却莫名地回响起晴儿的话来:“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喜欢你。” 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喜欢你。 渺音的心,蓦然地有些狂跳起来。 山气氤氲,白雾缭绕。 群峰掩映,千山苍柏,似有人烟袅袅散出。 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在一处山脚停下。 车夫跳下车座,冲着车内喊道:“老爷,蒙山到了。” 幔帘一掀,走出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来,搬了根脚凳轻快地落下地,待放下脚凳,才向车里道:“老爷。” 一位老者从车里躬身而出,侍从上前扶着他踩着脚凳下车。 老者五十上下的年纪,皱纹盘布的面容上,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清明的光。 他整了整衣角,举目四望。 山上一片迷蒙之色,老者微微蹙眉,回身问那车夫:“蒙山上可有人家?” 车夫道:“前些年还有十几家猎户住在山里,可近年来只道是山里的猛兽伤人太甚,都搬出山来了。” 老者眉梢微挑,“那,可有人进出此山?” “怕是甚少,蒙山一带绝无人烟。” 车夫暗暗奇怪,这老倌带着仆人到这里来踏什么青。蒙山是远近闻名的荒凉之地,不远几里又有乱坟成堆,城中人都言有鬼魅出没,极少踏近。 可那老者却似有所悟到,回身对侍从道,“打发了吧。” 侍从冷着脸,微微颔首,便向那车夫走去。 车夫暗喜,想着便又有两琔银子可得,跑一趟路却发了笔横财,天下竟有这等好事,这样想着,连身子都不禁微颤起来。 那侍从走到车夫面前,面无表情地伸手进袖子里,车夫只在欣喜地等待着白花花的银子,却不料凌厉地寒光一闪,车夫吃惊的双目恐怖地突兀了出来,喉中喑哑得发不出一个字,睁大眼睛瞪着那侍从,而后,是侍从后面依旧背立的老者,衣袂翩然,大有羽化之风。 最后,他倒在了地上,喉上,是一道深深地殷红的血痕。 “一刀封喉,”老者点头,似在赞许。“辛苦你了。” 侍从从怀中掏出块丝帕,默默地擦去刀上的血。 老者侧过脸,瞥了眼地上的死人,又转过脸去。 “急着出京,竟忘了换官银,若是被他泄露了出去,只恐遭人察觉。” 他语气漠然,似在解释这场悄无声息的凶案的缘由,只是,这荒山野岭间,似乎无人聆听,又似乎万籁皆闻。 老者迈步。 “埋了吧。” 侍从将擦拭好后雪亮的匕首插进刀鞘。 “是。” 第十六回 时有幽花一树明 三月的风,还带着些许寒气,多变的时节,天际幽幽飘来几许云团,挡住了那明丽的阳光。 似乎要下雨了。 但渺音没有关注这些琐碎,穿过回廊,沿着那青石蜿蜒的路径,匆匆奔跑着,迎面而来的风,带着似有似无的迷蒙花香,正像她此刻彷徨迷茫的心,杨柳扶风,花影憧憧,她在这诺大的院子里恍如迷路的人,她确实是迷路了,眼前花景缤纷的小院,倏然间却成了万花筒一般,只在她四周折射出同样明媚而陌生的色彩,渺音发现自己在一片花地中生生地站着,却手无足措,迷茫不知方向。 我迷了路,我在这虚无的世界里迷了路。 她焦急地四望,想找到那渺茫的出口。 谁来,帮帮我? 我要回去, 回去…… 风吹得更加冷冽,渺音在无助地扶住双肩,在风中瑟瑟发抖。 谁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兀地,一个声音冲进她的耳中,冷得就像那三月的风。 渺音有些僵硬地回过头去,那道清俊的身影,就立在她身后。 蓦然拂过的风,吹得那孱弱的藤条一阵摇曳。 晴儿的话重又响起在耳畔,她还未平复下来的心在触到他的双眸时又蓦地狂跳起来。 怎么回事? 她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反应。 冷峻的目光,在她慌乱的神色上游移,带着些许困惑。 “为什么在这里?” 渺音有些发窘:“我……迷路了。” 他挑眉,“迷路?” 渺音语塞,他定然是不信的,连自己都不相信,或许是别人无心的一席话,自己却有如此在乎,心,乱到迷路。 她垂眸,看着地上蔓生的青草,青葱鲜绿的,带着初春的生气。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她的慌乱和不安的羞涩,全落进他的眼底。 他站得离她如此地近,那温润却透着凉意的气息,在她周身弥漫开来。 渺音愕然地望着他,他的眼底有她从不愿直视的漠然,即使是这般亲密的举动,这样暧昧的距离,她依然感受不到,属于他身上的一丝暖意。 刚刚他的声音响起在她耳畔的瞬间,她曾那么真切得觉得,那声音是如此地温暖,就在自己彷徨无助的时刻,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他的目光凝视着这张平凡无奇的面孔,她看见那双眸中隐隐有股暗潮涌起,却又被生生地压下。 只是,她看不到,他的心里,在凝望她的瞬间,有怎样的晦涩苦痛,静静划过。 崎岖的山脊,荒废已久的林间小道在乱草蓬生中曲折延伸,纵横交错在那幽谧的林中。 两个身影,在林中缓缓走着。 那侍从走在老者身后,谦卑地躬身而行,只有当遇到险滩荆棘丛难行,才走在前面为老者开道。 山林寂静得,连风都没有一丝声响。 山泉滴沥而下,击在山石上,发出清冽的回响,仿佛远山传来的悠远跫音。 一个身影走到水潭旁,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一张坚毅的面容,他注视着这池碧潭,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望向远方,似在静静地等待着。 “老爷,是否歇歇再赶路?” 老者拭去额上沁出的细汗,停下脚步。 “也好。” 他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坐下,抬头望着远处的山林,微微皱起眉来。 莫不是,传闻又是空穴来风? 侍从将水壶送到他面前:“老爷,水打来了。” 老者却问:“何处打得水?” “前面二十里处,有一池清潭。潭边山崖上还结有一树海棠果,小人摘了几个来,给老爷充饥。”侍从从衣袖中取出果子,已然都洗净。 老者盯着那果子,双眉微蹙。 “那山崖上,只有一株海棠?” 侍从点头:“小的也觉得离奇,海棠夏末才可结果,这深山之凹,竟会有早结之果。” 老者看着那红艳艳的果子,双眉蓦然舒展,竟不自觉流露出欣喜之色。 “好,好!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侍从微诧:“老爷,怎么了?” 老者并未答话,只是欣欣然从石上站起, “不要再耽搁,立刻赶去泉边。” 步履匆匆,泉水映出主仆两人的身影。 所到处,只是空有一潭清泉,岸边寂然无人。 山崖之上,一株海棠树果实鲜艳,迎风而矗,似一树火,引燃山间一片奇迷之色。 “是这里取得水吗?” “正是这里,老爷。” 老者皱眉,立在水边,举目望去,山林环抱,满目苍翠。 他转而向岸边山崖上,冲着那白璧嶙峋的山峰,朗声道:“北齐中殿御典簿宋礼廉进山拜见兰陵王。” 声如洪钟,空谷回响,铮铮有音。 声犹未绝,远处山头突然飞出一只鸟儿,临风展翅,凌厉地雕鸣一声,双翼平展,却向着崇山危崖间一路滑翔而来。 侍从高呼:“老爷小心!” 那鸟飞近,赫然是一只黑翎大雕,鹰眸中的寒栗之气,炯炯地直冲向泉边的老者。 无波的水面被那鹰击起的气流划开一层战栗般的涟漪,层层密布,扩散向岸边。 只是那老者竟然纹丝不动,任那枭鹰带来的凶猛气劲扑面而来,皱容上竟有淡淡的笑意。 大雕疾仆而来,几乎已到他眼前,一旁的侍从拔出匕首就要冲上来,老者却一声厉喝:“退下!” 侍从一怔,那黑色魅影携卷儿来的杀气,几乎将那老者包围住,连他自己也感到死亡临近的血腥味息。正在危急间,山崖之上,突兀响起一阵嘹亮的鹰哨,那几欲扑向老者的黑雕倏然间便收翼向前,振翅向那山崖峭壁凌空而去。 侍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刚刚的危险已然尽退。 一阵有力的击掌,伴着洪亮的笑声而出。 “不愧是中朝刚直进臣宋典簿大人,如此危急之势竟也未见半分惧色,果然名不虚传。” 笑声过后,那山崖上的海棠树边,走出一个威武身影来。臂上,停着那只黑翎大雕。 老者淡定地回身去,抬头望向那人。 “相必这位将士就是兰陵王的虎将莫相愿莫将军了,” 那人的脸上略有诧异划过,笑问:“大人如何得知?” “朝中之臣,谁人不知。兰陵王蓄有一神雕,委自亲带身旁,将军若非兰陵王亲信,怎一个鹰哨就让它受驯安逸?”老者笑道,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一场突如疾来的危险从未发生。 那人朗声笑道:“不愧是宋大人,冷静自恃,料事如神。末将就是莫相愿。刚刚的事,只是一场小戏,为试探大人而备,还愿大人海涵。” 老者微笑:“自然。” 莫相愿轻抚鹰翎,望着那老者,许久道:“末将佩服大人气度,更敬大人孤身入山之志,大人此次前来,王爷早已得知,因此派末将前来接待。” 侍从在旁,盯着那人,面有疑虑。 “蒙山自古路险,大人屈尊进山,一路辛苦劳顿,不在话下。但只恐大人此番来行,难成尊愿。” 宋礼廉微微蹙眉:“王爷早料到老夫前来,却不愿相见?” 莫相愿道:“请大人见谅。” 侍从在旁已忍耐不住,高声道:“你们王爷怎么如此待客,我家老爷年事已高,这次出京,长途跋涉来此,只为求见他。你们先拿恶雕来试探我家老爷,现又连个接待之礼都没有,就让我们老爷走人。老爷起码也是官拜二品,怎容你们王爷如此怠慢!” 宋礼廉斥道:“大胆刁奴,还不退下!” 黑雕发出一声凌轹的鸣叫,停在莫相愿德臂膀上。 莫相愿歉然道:“大人的仆从说的在理。只是王爷的意思,末将不便违抗。” 宋礼廉道:“老夫此番前来,只为求见王爷。朝中纲朝混乱,奸党营私,上不欲制,实为大患。近来北敌契丹日益恺觑吾国边境,连番骚扰,戍北将士疲不堪战,数上奏请兵,上都以自清批驳。若长久下去,只恐北地失陷,霍乱全国!” 老臣说得坦诚肺腑,思安忧国,听来着实令人动容。 “即时北齐亡矣,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难道王爷可以置天下荒乱不理,于这蒙山别墅之中安心度日吗?” 言辞恳切,莫相愿的脸上,却已露出冷酷之色。 “大人既然来此,难道不知,王爷为何伫于深山之中吗?” 宋礼廉愕然道:“老夫只听传闻有言,兰陵王在兰陵蒙山一带建有别墅,专供养息小住。老夫才前来拜访。” 莫相愿冷笑:“大人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王爷在此小住,连王府里的下人都不知,大人深居朝廷,竟会听闻,莫不是在军中有消息?” 宋礼廉有些脸色发白,却依然微笑:“老夫向来只负责朝政文史,从未与军中有消息往来,知道王爷行踪,只关乎传闻罢了。” “老夫并未刻意探听王爷的私事,若不是眼见朝政昏庸,世风日下,四方百姓迫于战乱苛政,怨声载道,老夫但为天下百姓请命,求兰陵王出山。” 疾风过处,海棠树飒飒有声。 冷,却在莫相愿嘴角凝得更甚,“宋大人口口声声说为民请命,体恤百姓疾苦。那大人适才在山下所杀的车夫又做何解?”冷冽暗讽。 宋礼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早该料到,山中猎户皆搬出山外,满山必定遍布兰陵王的眼线。山下一事,他有所警惕,只道行事隐蔽,不会被察觉,谁料稍息瞬间,便被兰陵王得知了。 “老夫是担心那车夫会将官银泄露出去,引起事端。”发白的脸色愈加僵硬,莫相愿脸上的嘲意让他无法再想出别的解释。 山风阴冷,吹起莫相愿身上的衣衫,他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宋礼廉。 “宋大人,王爷早已厌倦官场倾轧,意欲归隐山林。若适时缝时,王爷自会出山入战,不劳大人提醒。” 冰冷的语气,宋礼廉心头微颤。 臂膀猛地一挥,黑雕凌空飞出,疾向宋礼廉扑来,这次他不再神态自若,惊惶得躲避着,可那大雕却似戏弄他一般,只在离他几步远处扑棱着擦过,宋礼廉惊惶得倒在地上,那大雕盘旋在天空盘旋着,一次次似要向他俯冲下来,侍从拔出匕首护着宋礼廉。 那雕发出尖利的叫声,似在嘲笑,盘旋了几周,向远山飞去了。 两人余惊未定,向那山崖上望去,空然无人,只有那株海棠在风中摇曳,鲜艳如虹。 第十七回 晴天摇动清江底 繁荫花树下,渺音怔怔地站着。 他离她那样近,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头顶的阳光,那张清润的面容,浸在绿阴茸茸里,显得那样迷蒙而不可思议。 渺音的目光,怯生生地,她所凝视的这张脸,毫无表情,许久,嘴角才泛起一个若有所思地笑。 渺音不解,她看不透,他微笑的含义。 温润的手指轻轻地抚摩她窄短的下颚,带着有意无意的挑弄,他的目光中泻出莫名的温情。 “怎么了?”他笑,“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他的声音仿如拂在她脸上的春风,有些朦胧,如梦境。 渺音怔怔地摇头,她不知该怎么说,此刻的他,那温柔得近乎宠溺的笑,以及他的长指在下颚处的抚触,不经意间地掠过她的唇瓣,双目清澈间,只有这个如诗如画般的男子,这张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远处花影缤纷,心,是那最纤柔的一朵,在风中懵懂摇曳。 茫然,她的青涩目光,令他的笑更深。 他低下头,大手抚上她的面颊,细细地轻摩,似在鉴赏一件珍品,那般的轻柔,仿佛怕稍加绵力,就碎了。 渺音愕然间,他另一手已揽上她的腰,自己几乎被他拥在怀里。 “怎么不说话?” 他的抚摸细致而缠绵,掌心温热,却尽数在渺音的脸上印下朵朵红晕,如花,悄然绽放。 “你难道不想说,本王很英俊?” 花香四溢,被风带起,飘荡在这个静谧的小院里。 “知道么,本王其实一直都在等待你说……” 等待……? 大手游移,他的唇移近她敏感的耳畔,双颊,几乎贴合在一起。 花香熏人醉。 耳边是他的如魅惑般的声音, “喜欢本王。” 喜欢…… 侧过脸去,她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眸,四目相对,他的眼底那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在笑意下浅浅浮动,但看在她眼中,尽是温柔。 一时半刻的恍惚,她几乎不敢相信,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告白。 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喜欢你。 她真的不知道,更不明白,幸福来得这般突然,这般不可思议,使自己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 “我……”干涩地开口,目光游移着,他的笑容,那般地温柔,带着魅惑人心的力量,无言地鼓励着她。 这样的唯美动人,她的心,沉沦在他醉人的笑意里,微风过处,一片花影曳曳生姿,她在朦胧中,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渺音感到腰间一松,他的手骤然抽离了她的腰间,力道之大,使她往后趔趄了几步,一个站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惊愕地抬头,高曲凡已经站在不远处,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只有冷冷地讽刺,带着厌弃。 “蠢女人,” 他轻嗤,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你果然蠢得可以,”笑容狰狞,“本王简简单单的几句温存软语,你就迷了心窍,说出实话了?” 渺音感到身体僵硬,他居然,他居然……! “你难道真的以为本王会喜欢你?”冰冷地语气,那么不屑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渺音呆呆地看着那张英俊却残忍无情的面孔,心,已经冷透。 手,紧紧地掐进地里的泥土,第一次发现,那样柔软的春草,竟也像针般,扎在手心里,生生地疼。 眼眸中泻出不可思议的震惊:“ 你戏弄我?” 他挑眉,“看来你还不算愚蠢至极。” 渺音气得身体发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转眼间,自己的心,就被他踩在脚下,狠狠地践踏。 “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么,就是你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像是千年寒冰铸成的剑,刺痛她的同时,又冻结了她的希冀的所有美好。 漠然离去的身影,留给她的是震惊的伤痛与噬骨的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脆弱的心,似她身下的那一片衰草,孽痕深深,初春的希冀,还未绽放就被扼杀在无情的蹂躏里。 痴心妄想么,渺音苦笑,他说的对,自己的确在妄想,妄想他的垂青,妄想得到幸福,可是,她怎么会有幸福,一个生来就被遗弃的孩子,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一个在这人世间游荡了十七年的孤魂,生而普通,无半点出众之处,渺小得,如一粒沙尘,任谁都可以鄙视,都可以践踏的沙尘。 而他,是王爷,是受众人仰视,高不可攀的王爷,他的一生,位尊,权重。加之那无可挑剔的容貌,优雅风趣的言行,会令无数绝色女子为之倾倒。那尊贵的目光,怎么可能,会落到她的身上? 他,是云端上的神,而她,是泥地下的尘,他们的命运,永远也不会有交集,起码,不会并向延伸。 可是,他却说出那般伤人的恶言,将她脆弱的尊严,残忍地踩在脚下。 心,冷得瑟瑟发抖,第一次,被伤害得破碎不堪。 离开,就好了,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冷酷的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原来的世界,会有于芯,会有友情的温暖怀抱,接纳她的所有苦痛与泪水,会有人,熨贴她寂冷的心。 可是,那个面具,那个至今,不知下落何处的面具。还有,那个无处寻找的兰陵王。 兰陵王…… 我一定,得找到那个面具,这样,我才能回去。 强行打起精神,渺音站了起来,抬头望向天边,一丝微弱的光亮,从厚重的云端射出,照着,她所立的这一方土地。 他已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她甚至已经不会做出除了木然以外的表情,这张脸,在这满是盎然生气的初春,却越发显得憔悴,黯淡无光,收抿的嘴角,只会重复地回答着“是”或“遵命”等服从的话语。 渺音比以往更加沉默,沉默地做着每一件他指派给她的差事,无论他提出多么刁钻古怪的要求,她都一一照办,没有半句抱怨。好似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在机械地运作着。 她总是匆匆地奔走在王府里,不知疲累地端茶倒水,搬运重物,令他失望的是,在这张憔悴的脸上,找不出半分不平之色,也似乎,她已经不再会感到委屈。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厌倦了这种无聊的刁难。 他觉得很烦躁,他的确厌弃她,厌弃她的普通,厌弃她的呆板,厌弃她的不懂礼数。可是,当他看到那呆滞的目光望向他时,眼底的冷漠,那清澈的眸中,已然没有他的身影,心下,蓦然地涌起愤懑,不能平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忙碌的身影,莫名地希望,在那些个她不会看到他的角落里,她的脸上,会露出曾经的生动表情。 可是,渺音,居然真的成了一尊只会走路和说话的雕像,那淡漠的神情,成为了那张苍白脸上的永恒定格。 已是三月中旬,北国的土地,尽数退去了寒冬的气息,春意浸染。 桃园里的桃花开得更加绚烂,放眼望去,深深浅浅地绯红联袂成一片,娇艳如初春的艳阳天,微风过处,落英缤纷。 高曲凡慵懒地倚在一张躺椅上,单手支头,与身边的一干歌伎们调笑取乐,视线,却不时地瞥向远处桃林中的伶仃身影。 桃树下支着一个小炉,架上一个紫砂壶,渺音在一旁,向那滚沸的水里加入鲜嫩的桃花花瓣,花香萦绕着茶叶的清香弥散,飘荡向亭间。 渺音的脸,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她间或揭开壶盖,看看水体的颜色,继而阖上,轻轻摇扇助火。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她身上,她似浑然不知,此时的自己,在他的眼中,单薄的身影,浸染着桃林自然悠远的安谧,那般静好。 他居然有些看得呆了。 王府外,停下一辆马车,仆人接下拜帖一看,惊得慌忙向后院奔去通报。 “王爷,中殿御典簿宋礼廉大人来访。” 高曲凡接过帖子,长眸中有暗光流转,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请。” 晴儿引着画工向院中来。 渺音看见,便搁下扇子,上前将一干抬工具的小厮领到离亭稍远处,抬头看了看阳光,才命摆设画具。 晴儿在旁不满地小声指责:“渺音,你怎么擅自给画师选地方?若是一会儿画得不好,王爷可要怪罪了。” 渺音不语,只顾着低头铺设宣纸,摆上画砚,又将画笔一一插进一个小缸中浸泡,才开始磨墨。 那画师是个中年男子,看着渺音的有条不紊地动作,笑道:“姑娘如此娴熟,看来也是深諳画技之人。” 渺音手上依旧不停地忙碌着,将笔从缸中洗净擦试完放上砚台,才低声道:“不敢当,小女只会些皮毛。” “那必是名师之高徒,竟懂如何采光。” 渺音所选之地,正对着光线微明处,远处人的身影,隔得虽远,却能够看得清楚。 高曲凡的目光向这边看来,渺音只得走开去。她并没有学过什么画,只是小时候有邻家的姐姐教过他,在学校时也上过速写课,至于高深的国画,只是浅尝而已,自己多半是看,若要画,定是画不出什么意境的。 渺音掀开炉盖,见那茶水已经微微泛红,茶香四溢,正要执壶倒茶,却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由家仆领着向院中来。 来人正是宋礼廉,他还未走近,就已经听到院中的女子的嬉笑声和曲乐合成一片,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又有些僵硬了起来。 这齐乐王,一样不好对付。 高曲凡远远地就看见宋礼廉略有迟疑地身影,鹰眸中的冷笑深浓。 “下官宋礼廉拜见齐乐王。” 高曲凡依旧倚在躺椅上,未动分毫:“宋大人,何必那么客气,来人,赐坐。”手轻轻一扬:“上茶。” 渺音捧着端盘上前来,几个歌伎围在高曲凡身边,令她无法靠近。 一个歌姬走近,想端托盘上的茶盏给高曲凡,不料他却挥挥手道:“你们都到画工近处去罢,若画好了便拿来给本王。” 歌伎们都一脸不情愿地散去,渺音这才得以上前。 微微屈膝,将托盘移向高曲凡:“王爷,茶来了。”他侧过身子,不经意瞥见她淡漠的唇角,还有那身被洗得泛白的粗布外衣,端着托盘的小手,竟是粗纹密布。 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端过茶盏,他道:“去端给客人。” 宋礼廉接过茶,眼睛只看着悠哉品茗的高曲凡,目光泻出焦急与不满。 “王爷,恕老夫冒犯,老夫今日来,是想求王爷一事,那……” “宋大人,先暂不谈国事,尝尝本王这桃清茶,可是皖南一品呢。”话虽客气,声却暗含不容置疑的命令,宋礼廉只得勉强从命。 不远处的歌伎们千娇百媚,在桃园中赏玩嬉戏,却都不时地向这边张望着,期待高曲凡的目光向她们看来。 只是,他的目光似乎总流连在一个人身上。 渺音站在画师旁,调配着各种色彩,那张显得疲惫的小脸上,竟带着他所不敢置信的表情。 她在微笑。 渺音的确在笑,不知为何,她和这个温和的画师,以及晴儿在一起,磨墨,调色,洗笔,心中没来由地感到轻松快乐。画师在画林中的美人,她和晴儿则在一旁看,晴儿不懂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不像,惹得画师不高兴,渺音却笑了起来。 “本来就不像嘛,渺音你看,那个姐姐的眼睛那么大,画师却把她画得这么小,一点都不好看!” 渺音笑而不语,画师很尴尬,急急辩解道:“这是画艺画法,仕女就得这么画,求得是神似,而不是形似!” “反正,”晴儿左看右看,“就是不像,王爷看了肯定不高兴!” 渺音见画师脸一阵红,一阵白地,连忙打圆场:“好了,晴儿,画师自有他的道理,王爷若是不喜欢他的画技,就不会请他来作画了。” 晴儿悻悻地闭嘴,却依旧一脸不服气。 清馨的花香,暖人的微风,这样的轻松自在的感觉,好久没有过了,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目光向她望来呢?是错觉么?渺音疑惑地回头,却正撞上高曲凡的目光,交错的刹那,她分明看见那目光中有一丝欣喜,也带着些许狼狈,倏然飘向桃林中去了。 他是在看林中那些美人罢。 渺音苦笑,真是的,自己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呢,被他这样不留颜面地鄙夷挖苦过了,难道还存着侥幸的心情么?不是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么?还有什么,可以奢望的呢? “王爷,”宋礼廉奇怪地看着高曲凡,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向不远处的几个作画的下人们看去。 “宋大人,”高曲凡轻阖茶盖,他自然知道宋礼廉想说什么,只是,他不希望,让她听到。 “宋大人不妨来欣赏一下本王府上歌伎的才情,虽然是些雍脂俗粉,不知比起大人府上的美婢如何。” 说着,拍了拍掌,桃林中的女子们立刻袅袅婷婷地围拢来。 宋礼廉有些皱眉:“王爷说笑了,老夫府中从来不蓄歌伎。” 高曲凡挑眉,“是么,本王上个月还听说皇上送了十个美人给宋大人呢,莫不是宋大人清心寡欲,没有收?” 宋礼廉微微一笑。 “用朱红太艳俗了!”晴儿嚷道,她从开始就不满画师将人物的服装都上成墨色,现在画师要用朱红为仕女的脸部上色,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画师不理会她的话:“古来女子的面颊一应用朱红晕染,何来艳俗之有?” “可是这样会更难看!”晴儿嚷嚷道。 渺音拉住晴儿,实在不堪她这样的吵扰。不过她也觉得朱红偏俗。 “画师先生,我也觉得朱红不适合,能不能换种颜色?”画师视渺音为懂画之人,见她也来劝,有些犹豫,却仍旧固执己见:“除了朱红,还能有什么颜色可用?” “诗上说,女子面若桃花,用了朱红,不成了妖精了么!”晴儿在一旁气愤愤地说。 面若桃花? 渺音抬头,看见漫天飘散的花瓣,突然灵光一闪,桃花?…… “我知道可以用什么颜色了!晴儿,跟我来!” 渺音向桃林中奔去,晴儿莫名其妙地跟着她,却见渺音攀着一棵桃树,三两下就爬到树干上,抱着树枝,向下面一脸迷茫的晴儿笑道:“晴儿,接着!”话音未落,一片花雨就如雨点般散落下来,晴儿被纷繁的花瓣打得睁不开眼睛,连气也喘不过来,尖叫着:“渺音,你疯了!”可是淋了一身的花瓣,她却也觉得很好玩。 渺音的声音从树上传来:“晴儿,把花瓣都捡起来,一会儿有大用处!” 晴儿道:“渺音,我也要摇!” “好啊,你上来,我来接!”渺音利索地爬下树,晴儿抱住树枝,使劲地一摇,缤纷的花雨铺天盖地地向渺音落下,她开心地仰着脸,大口呼吸着这浓烈的花香,她听到晴儿的笑声,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她,快乐充溢了整个心胸。 高曲凡的目光几乎呆滞了, 她在干什么? 那身影,在桃林中穿梭着,挥舞着双臂,旋转在一片花雨中,憔悴的脸上,却是像花一般鲜艳烂漫的笑容,那是他从没看到过的,如此纯真自然的微笑,天地,似乎随着她的舞蹈,都生动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渺音在他心中逐渐清晰的印象,竟是超脱寻常的明媚清新。 怎么会有,如此奇妙的女子? 当画师将画送到他眼前时,他看见那些画上的女子,粉面含春,一种奇异的镟旎风情,充斥了他的眼。 “这色彩?”他依稀觉得熟悉,却又感到陌生,怎么从未见过这种画色。 “是这位渺音姑娘的主意,她把桃花花瓣捣成汁,就成了这种颜色,小工以为,这种颜色用于王爷的美人,是极好的。” 歌伎们见她们被画得如此鲜妍,个个喜不自胜。 连一旁的宋礼廉看了,都觉得惊奇。 渺音则安静地侍立一旁,脸上依然波澜不惊,他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搜寻出半分得意之色。 丝毫,也找不出,她刚刚的烂漫笑容。 怎么,难道只有面对着他时,她脸上才会这般木然么。 “看来王爷府上,的确是人才济济,连个小小婢女,都有如此新意。”宋礼廉不失时机地夸赞了一句。 高曲凡微笑:“宋大人过奖了。” “只是王爷久居皖南,远离京都,实在有折英才。” 高曲凡只看着那些鲜艳的粉红,深深地灼痛他的眼。 “王爷消息闭塞,”宋礼廉谦卑提醒道,“方才王爷说错了一件事。” 鹰眸从画上抬起,注视着他,不知怎的,他竟觉得那张皱容,有些不怀好意。 渺音又端着茶盏上前来。 “皇上赏赐的十个美人,不是送给老夫,而是给了,兰陵王。” “咣当!” 一阵猝然的碎裂声,托盘掉在地上。 众人都还在惊愕间,渺音已冲到宋礼廉面前:“兰陵王?!你是说兰陵王?他在哪儿?告诉我,他在哪儿?!” 宋礼廉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攥着自己的衣服的女子,普普通通的五官扭曲成异乎寻常的激动,那眸中强烈的希望近乎疯狂,从没见过如此放肆的女子。 “大人,求求你,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兰陵王在哪里?拜托你告诉我!” 她如何能不激动,已经三年了,她终于听到了一点兰陵王的消息,那个能让自己回去的男子,开启她的噩梦,却也能结束她的噩梦的男子,终于出现了,她几乎歇斯底里地求着宋礼廉,“大人,拜托你,告诉我,告诉我兰陵王在哪里,他在哪里!” 她是那般激烈而急切,丝毫也没有感受到身旁人诧异的目光,以及,已经走到她身后的高大身影。 宋礼廉被渺音求得不知所措,怔然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人,求您说阿,兰陵王他在哪里?兰陵……” 突兀的力道打在她的颈上,带着一股巨大的怒气,渺音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晴儿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渺音瘫倒在高曲凡的臂弯中,他俯身抱起她,简短地,却极其冷硬地对宋礼廉道:“宋大人,朝中的事,本王不愿过问,皇上圣明,自然能清整朝纲,不劳烦宋大人四处奔波。 既然来过,大人想必明白本王的意思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送客。”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虽然各有想法,却一时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高曲凡抱着渺音,在桃花林中渐行渐远。 花雨缤纷而落,簌簌地,如无言的泪,流尽春愁黯黯伸天际。 第十八回 寒林残日欲栖乌 玄夜冥冥,浩远天穹,似无一丝辰光。三月分明的清晨,全无零星暖亮,后廊檐下几株垂丝海棠亭亭且恹恹,花枝曼然低垂,舒展成一片,花瓣上微微透出苍白的粉色,如一抹惨淡的晨曦,寂静里,轻轻飘曳,仿佛随风,便要零落而去。 那轻柔的粉色,方才还娇艳地绽放在画卷上,萧疏闲淡地,一如她往日的凝眸。 却才晕开在他心底的缱绻涟漪,被她那近乎癫狂而焦躁声音打破。她竟然如此地不顾一切,碎裂的茶盏,飞奔上去的掠影,她的身子背对着他,却跪着,激动得颤抖,在乞求一个陌生人的怜悯。一声声的嘶喊那般焦迫,那般欣喜,他似乎从未见过她那般的欣喜。不,他应该是见过的,在将她从青楼带回王府的那晚,她枯涩的双眸不眨一瞬地看着他,绽出的夺人光彩,他冷然间却看得疑虑,现在想来才知道,那压抑着的,她蓄势待发的满腔热情,只全是为了————-兰陵王! 回眸,看着平卧在木板铺就的床铺上人儿,昏睡着,却极不安稳地晃动着小首,细细的蹙起眉间,嘴角微动,絮絮的梦呓,听在他耳畔却是分明:“兰陵……王……,兰陵……,面具……面具……在哪……”清俊的眉宇间蓦然笼上了一层阴霾,神色恍然中似有沉湎往事的悲戚。 兰陵王…… 她是谁? 他微微蹙眉。直到现在他依然不知道她的底细。 她为什么,那样疯狂而焦灼地寻找着兰陵王? 在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孔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他突然间很想走近她,想仔细看看她。不明所以,那副躺在床上的身影,蓦然间散出了奇异的吸引力,在蛊惑他,走近去。 晴儿端着盛放着药汁的托盘,匆匆地绕过回廊。 正是刚刚熬好的汤药,湿热得冒着苦涩的腥气,方才膳堂里熬药的大丫头还在抱怨,做什么这么急,却是为了个低贱的婢女,王爷可真是的,那丫头不知礼数闯了祸,却连我们也一并扯进去。 急急地收住步子,碗里的药汁差点倾洒出去。顺着檐下那树低垂的海棠花叶间看去恰好可看见那房内的一切。 晴儿吃惊地长大了嘴,脑海中,过往的一切流言蜚语都聚拢在一块,顷刻间便轰炸开来。 原来,姐姐们说的都是真的…… 混乱,轰鸣,寒冷。她的梦魇里血腥一片。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的影像 ,犹如错乱的电影胶片在她面前交叠重现。冷冽的寒气,从那尖利的剑锋直射向她,仿佛只要剑锋稍动,就能把她置于死地。 渺音想逃,远远地逃离这个梦,逃离这个鬼魅般的,阴魂不散的男人。可她迈不出步子。这么多年了,她的生活被这个噩梦,这片血腥的古战场,还有这个恐怖的男人威慑得如同一潭死水。现在,自己更是彻底掉入这个噩梦里,可是,却没有发现这里竟是个更加可怕的噩梦,这个世界,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没有,她在这个世界里,一无所有。 活着,如此地痛苦,那么,不如,早早地将它结束,让这场噩梦般的尘缘,让这个孤苦无依的生命,让这场笑话般的悲剧,早早收场,岂不更好?! 所以,不用再逃避,不用再,害怕,那个男人,那个面具,还有,那把剑。她想向前走去,却发现自己竟可以移动了,可以向那个死神靠近了。原来如此,渺音暗暗地笑,原来这就是上天的旨意,让她,在自己的噩梦里,结束自己,原来一切,都是为她准备好了的。 那剑的光泽,蓦然在她眼中有些柔软起来。她渴望解脱,是的,无休无止地苦难,渺远却奢求不到的幸福,对她,有什么意义?没有了,她的生命,就如她的名字,渺音。 渺小地,无人聆听,也无人在意的音符。 结束吧,让噩梦结束吧,也让她,解脱吧! 蓦然有种温热的液体滴在她额头。 是血么?为什么,没有血腥气? 她死了么?为什么,有感到温暖,仿佛,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她睁眼,入目的是男人的纤白长衫,她感到那层褶皱下的臂膀的有力,因为它正牢牢地圈住她的身体。 思维还停留在梦的边缘。她试着动了一下。 她立刻感到那身体的僵硬。 几乎在同时,门口传来晴儿的声音:“王爷,药送来了。” 渺音一呆,却听头顶上有个声音在说:“拿过来。” 他的一只手松开了她,去拿药碗,可突然间,渺音猛一挣,那青瓷碗便在空中划了道线,“咣啷”一声砸在地上,碎了。 “渺音!”晴儿一声惊呼。错愕地站在那儿。 渺音却没动,她只瞪着他,这个就在她面前,碎了碗后唯一神色不变的人。 她瞪着他,她突然觉得自己如此憎恶他,这个人,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连自己仅剩下的一点自尊都践踏在脚下,百般刁难,层出不穷。她沦落得连一个奴隶都不如。他对她的折磨是慢性地,却是最残忍的,一点一点,啮食着她脆弱的坚强,直到她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几欲崩溃。 就在刚刚,晴儿的声音恍如惊醒了她混沌的记忆。她听到那个官员在说“兰陵王”,她苦苦等待的噩梦的源头,几乎可以触到真相的一角了,却被那双手,硬生生地打断,她知道,她昏过去的那一刻就知道,那是他的手。 可那个人,现在却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此刻已愤怒得双颊晕红的脸。 晴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半晌,正要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碗,却听到一声冰冷的命令:“出去。” 晴儿愣愣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却听他又道:“再去熬一碗来。” “不需要。”渺音的声音比他更冷,也更有力,她一甩手,挣脱了他,就要翻身下床。却不料,他从后面伸过手来,一把将她压进怀里,他抱住渺音,抬脸对还愣在门边的晴儿冷声喝道:“滚!” 渺音挣扎着,晴儿才刚掩上门扉,他的手稍稍松了些,她就跳将起来,劈手给了他个耳光。 “高曲凡!” 他没有还手,任她在那里噙着眼泪瞪他。 渺音几乎在颤抖了,他淡漠地转过脸来,脸上,还留着淡淡的红印。 他斜着看了眼伤势,然后看她:“满意了么。”平静而嘲讽的语气,却令渺音的愤怒顷刻间爆发出来。 “你这个混蛋!” 她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人,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可以忍受遭遇的所有不公,可就在看到他那张俊秀却阴冷的面孔时,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为什么她会这么恨一个人。 他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甚而延伸至眼角:“混蛋?恐怕你是第一个这么骂我的人。” 从来没有,像她这样的女人。气喘吁吁地,明亮的眼眸里闪着些许底气不足的胆怯,却依然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是可笑么?她难道不知道,她的每一个灵动的瞬间,都会蓦然牵起他心底的颤动么? 她不知道的,渺音此刻只是恨极了他,他三番五次地刁难,他无动于衷的冷漠与傲慢,他千钧一发之际的戛然而止,她的一切都寄托的兰陵王的希望,就碎在,他的手里。 她恨极了他! 窗外有风,哗然间吹散了一簇海棠花,花雨缤纷而落,散了一地。 “你为什么要打昏我?你知道我等着一刻多久了吗?你知道吗!” 渺音几乎在哭喊了,已经整整两年了,在那里,于芯呢?还有其他同学呢?他们都在担心她,可她却在这里孤苦无依,而就在这一切可以结束的时候,被他打破了。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你怎么会知道当一个人苦苦等了那么久后可以获得解放时的心情?你只关心你自己,你这个傲慢自大,冷酷无情,无聊透顶的人,你只知道以你自己为中心,从来不会去关心别人,从来不会去想别人的感受。你身为王爷,既不关心百姓,又不为国家安危着想,只知道在你的王府里花天酒地。高曲凡,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渺音喊完,才感到有些虚脱,她几乎有些失去理智了,可那张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许久,他才冷冷地开口。 “说完了?” 漠然的眼眸望向她几乎僵硬的面孔。 渺音突然想发抖,触到那目光,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一切是如此地幼稚而可笑,面对这个男人不怒自威的凛冽,她蓦然觉得自己竟是这么地不堪一击。 他轻声地笑起来,笑声令她头皮发麻,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已趋于平息,她才明白“冲动”这个东西是多么地祸害无穷。 “很好!” 他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立在她面前。 渺音瞪着他,望见他眼里的冷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第十九回 有情芍药含春泪 “你想要去找兰陵王?” 渺音咬紧了下唇,戒备地看着他。 “为什么?” 他微微蹙眉,这个问题,本应该在刚将她带回府里时就问她的,隔了这么久,却越发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渺音垂下眼,她没有料到他突然询问起这个问题来,她本是打定主意不说的,可权衡之下,如果此刻不告诉他,那么无疑是断绝了最后的希望了。 高曲凡等待着她抬起头看他,“因为,只有兰陵王才能帮助我。帮我完成一件事。” 他显然有些困惑,“只有他才能帮你?” 渺音点头,这个世界上,固然有许多面具,却只有那一面属于兰陵王的,才能结束自己的噩梦。 他看了她半晌,似乎在思量她是否说了实话。 渺音垂着眼,任他的目光游移在自己的脸上,这种探寻也并非第一次了,自从她成为他的贴身婢女,每每在他身边时,总会感到那种审视的眸光在追逐自己,仿佛可以从她的一举一动间发现些蛛丝马迹,好作为她与众不同的凭证。 她对于他而言,的确很神秘,因为她从未向他提起过关于自己身世的只字片语,也因为他从未询问过。待在高曲凡的身边,唯一的好便是他似乎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普通的婢女,只是喜欢刻意刁难她罢了,而且他除了风月美酒佳人之外,对任何女子都看不上眼,她这样想,尤其是自己这类的普通人。 “那么,所以你今天在那个老倌面前这样求他?你以为你凭着那老头的指点就可以找到兰陵王?”渺音一怔,猛然觉得那声音突然降了十几度,变得森冷异常。她抬眸看他,那狭长的眸中射出冷异的光芒,丝毫没有刚才的平和甚至是困惑。 “我没有奢望能够马上找到他,”渺音说“但是起码他给了我希望。”高曲凡的眸子变得更加深冷,“在王府的两个月里,他是第一个提起兰陵王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看见他的脸上的肌肉蓦然变得僵硬,似乎在隐忍着一种什么异样的愤怒。 “哦,就是因为他是最先和你提起兰陵王的人?”他冷笑起来“原来你是这样才觉得他亲切可敬?”他突然猛地一拍那张坚硬的石桌,“可你知道那老头又多少愚昧可恨?!他毁了一切!” 桌盘发出轰然巨响,几乎碎裂。 渺音怔然。 “你是指那个人说错了话?”她试图转移一下他的怒气,“因为他讽刺你消息闭塞?” 他的脸孔瞬间便懊悔而痛苦地抽搐起来,嘴角扯着一个近乎神经质的笑容:“对呵,呵呵,对呵!”他低着头喃喃地笑着“ 就是因为”消息闭塞“,因为”久居皖南,远离京都“,本王居然犯了这样一个错误,居然让他有机可乘,居然,居然……”他突然瞪向渺音,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眼前的人儿一脸的不解,一脸的惶惑,她丝毫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疯狂,她几乎从未见高曲凡这样失控过,此刻他看上去简直像一头困兽,瞪着一双猩红的双眸,清俊的面容毫无风度可言。 她看着那双眼里突然迸发出的可怕气焰,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可谁料想,她的胆怯竟更刺激了他的愤怒,看见她那张带着些许漠然和疏远的面孔要远离他,他像要努力抓住什么似的,突然间扑了上来。 “啊!……”她还未惊呼出声,嘴唇就被他牢牢堵住。 他压着她的身体,狠狠地将她撞进身后的墙壁里,死死地攥住她拼命想要躲避的唇角,像要证明什么似的疯狂地吮吻着她。被他掠夺着鼻息间的空气,渺音觉得天昏地沉,两手努力地推据,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可任何反抗都是渺小而可笑的,她觉得自己像要被他压进身体里去般,快要窒息了。 这不是第一次那种稍许带着缠绵的吻,他一心只想掠夺,一心想要她的臣服,紧紧地拥着她,几乎将她的骨骼都捏碎了,只是为了感觉这个女孩在自己怀中的真实感,慌乱中的渺音当然看不见,那双半睁着注视着她的眼眸里有多少痛楚与不舍,那是他对其他任何女子都不曾有过的,她当时自然不知道,当她明白到那场荒谬的吻的含义时,已经永远地错过了。 翌日,清亮的晨光照进温暖的房间里,晴儿迷糊着,翻了一个身,眼睛被阳光灼得睁开,才意识到时候有些晚了,猛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边披上衣服边冲着身后的一张床喊道:“渺音!渺音快起来,已经大早了,怎么回事平时你不是起得挺早会叫我的嘛,怎么今天也赖床了!” 全无反应,晴儿匆匆忙忙地梳着发髻,顾自抱怨:“你怎么还在睡啊,昨儿个王爷给你的汤药药效还没过吗?快起来,一会儿姐姐们就要来催了,你有王爷撑腰不用怕,我可是无依无靠啊,别一会儿全怪我头上了!” 说了半天,房里一片寂静,晴儿才觉得不对,回头一看,渺音的铺子上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被子,平常她放置东西的小桌上也全无半点零星,衣服物什一应全无——她已经整装离开了。 晴儿愣住了,“渺音?” 突然看见铺上摆着一封信,上面写的“晴儿”。 她急忙打开来看。 渺音坐在马车里,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颠簸着逝去。自己居然就这样离开了封闭了几乎两个月的齐乐王府,想想那些过去,仿佛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没有半点印象值得回忆。 惟有晴儿,她想,也许还是有些情谊的,她一声不响地离开,留下她一人,终究有些不舍的。 想到这里,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在怀念王府里的生活么?”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高曲凡手执一卷书在读,漫不经心地问道。 渺音背对着他,倔强地不出声,她才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其实有些恋旧的情怀呢。 “还是你在担心将来的事情?” 他继续漫不经心地说,仿佛她未来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 马车在山路上踢踏着行走,渺音有些被颠得头晕,微微地向窗边倒去,一双手突然拉住了她倾斜的身子,渺音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靠在高曲凡的身上了。 “呃……”她又想挣脱他,不料被他用手臂牢牢圈住,“靠着吧,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 他两眼盯着书卷,语调平静,但最后一句的语气却有些捉摸不透,仿佛在自言自语。 渺音从他的胸膛上抬起眼来看他,却发现那双眼里丝毫没有读书应有的闲淡,也不似他语气的漠然,眸光浮动,闪烁着一种隐忍的焦躁,他似乎极力地在克制着什么。 管他呢,渺音心想,反正他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她问,努力想平复一下不自在的感觉。 高曲凡翻过一页,“到了不就知道了。” 渺音懵然,什么话,那他把自己卖了她还知道些什么啊! “你去郊游?那为什么只带了我一个人?”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一个堂堂的王爷出行,没有前呼后拥的车马,没有依仗整齐的仆从,就带了她一个婢女,坐了一辆普通马车,在这种穷乡僻壤间穿行,这分明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曲凡没有说话,只是将她已经微微挪开的身子又揽回自己身上。 “我不头晕了,你放开我!”渺音终于忍无可忍,很不识相地喊了一句,她想要去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起码可以做个地点位置的判断。谁料高曲凡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你别想跑,不然小心我改变主意。”他显然看穿了渺音蠢蠢欲动的心思。 渺音一愣,居然让他给识破了,自己的确有这样的打算,靠着车窗而坐,然后乘其不备逃走,虽然这样的山路自己不能跑出多少远,但总能找到一个避身的地方不被发现,等他离开后,自己再去找兰陵王。 可没想到,居然只是这样的盘算也被他发现了,她于是有些郁闷起来,任他圈住自己,闷闷地坐着。 马车颠簸了数十天,终于在弯过一条崎岖的小路后驶进了一座城镇,虽地僻生疏,渺音却为终于看见商铺林立的街巷而兴奋不已,走了那么多天的山路,空旷得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如今看到那么多人,自然感到久违的亲切感。 可当住店时,她才发现进城和夜宿荒郊野外没什么区别:在山里,每到晚上露宿,车夫睡在篝火旁,而她则被迫和高曲凡睡在车里,她有时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抱着自己抱上瘾了,连睡觉也不让她自由。面对这样一个潇洒俊逸的王爷,几乎所有少女都不会梦寐以求的怀抱,她舒渺音却丝毫没有任何喜悦,只觉得那种感觉实在是难熬。 如今住了旅店,他居然还要和自己同住一室,店家不明原委只道他们是夫妻,乐呵呵地收下他付的两琔银子。一旁的渺音实在是气得牙痒。 上了楼,她直接推门进去。果然房里只有一张床,顿时她便觉得噩梦袭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这么早就想就寝了?”高曲凡走进来,根本不理会渺音一脸的气愤,侃侃地看着她。 “我要换房睡!”渺音一咬牙,跳起来就往门口冲,不料刚打开门就看见店小二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水盆站在门口,一见渺音就道:“客官,您要的热水送来了!” “放着吧。”那个人在后面说道。渺音隐隐地感觉有些不对,他要热水做什么? 店小二又送来了食盘,便躬身出去了,而且还插上了门。 渺音回过头,看着高曲凡径自走到水盆边,双手一伸,就将外衣带子解开,他自顾自地脱,看得渺音几乎要夺门而逃,脸立刻烧起来。 不是吧,他居然,居然还当她的面脱衣服?! 她急忙回过身去。 赤着上身,高曲凡撩起水盆里的巾帕就开始擦拭身体,渺音背对着站,才不去管他的身材好成什么样,打定主意不去看。热水缭起一室的蒸腾雾气,反而把室内温度提升了不少,渺音觉得耳根发热,她承认自己有些思想封建,几乎就和一个古代女子差不多,但是她觉得此刻高曲凡也实在太不忌讳了吧。转念一想,其实他也已经很习惯女人看他的身体了,他在王府里每次沐浴,渺音都看见好几个婢女一同进出浴房,面若桃花,欣喜异常。 换了她自己可受不了!再说自己对高曲凡也实在厌恶透顶,管他极品不极品的帅哥,她才不要看。 胡思乱想好一会儿,才发现身后的水声早停了,蓦地觉得有热气袭击她后背裸露的脖颈,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背上,她全身发毛。 他就站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敢看我?” 第二十回 携盘独出月荒凉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渺音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转身,整个人就被高曲凡横抱起来抛到床上,床铺很硬,虽然有层薄薄的铺被,却仍然被撞得生疼,眼前的人影一黯,她就被牢牢地禁锢在他身下。 “你……”渺音瞪着上方的这张面孔,还带着薄薄的水汽,不知是汗还是热水,却更加映衬得他的脸孔露出些许陌生的邪魅来。 房里的热气还未退去,渺音觉得自己的面孔几乎更加鲜红了,这个混蛋想干什么?光着上身压在自己身上,这实在也太暧昧点了吧…… 渺音伸手推他,“你干什么,放开!”却不料被他单手便抓住了,她料到他会比自己有力气,却没想到力量惊人,捏得自己的手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他俯视着她,压制着她的反抗,却没有任何动作,那双浸在水雾里的双眸,看上去竟有些莫名的伤感,渺音只顾着挣扎,根本不想去理会他,却不料,当她终于可以松动一下手腕的时候,他的唇却再度压了上来。 她惊骇地睁圆了眼睛,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可为什么,他总是要吻她呢?他的吻,没有给自己丝毫的幸福感,只要一想起这个吻自己的人是高曲凡,想起那天在花园里的他的那席话,她就只觉得反胃,觉得恶心,只想着要挣脱他的束缚,她才不稀罕这种人的垂青,从他伤害自己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无论他有多优秀:头衔,财富,外貌,修养都无可挑剔,可如果他一点都不知道如何尊重一个人的感情,起码尊重别人的自尊心,那他就不配得到别人的敬重和爱慕,尤其是她舒渺音! 不要!渺音想要尖叫,可所有的声音都只能化作嘶鸣的呜咽被他吞没。他吻得急切而贪婪,只是要感受她的气息,恨不能将她化作自己的一部分。牢牢地压住她不断挣扎的身体,一只手却细细地开始由抚摸她的脖颈延伸,渺音的身体几乎僵硬,感到那手伸向自己的前胸,再也忍受不了羞愤,脑中灵光闪现,牙关狠狠一闭——“呜!”他几欲迷离的双眸震怒地倏然睁开,支起上身,瞪着渺音的双眸里燃起烈焰,渺音急忙爬起来,缩到床脚,看着他垂下脸,捂住嘴角的手缓缓打开,几条鲜红的血丝蔓延下来,她猛地护住身体,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领,一脸防备,也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转过身来。 “呵呵……”又是一阵冷笑,几分相似于昨天在房里他发怒后的样子,渺音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又往里缩了缩。 “你恨我,是不是?”他看着渺音,嘴角的血迹更增添了那笑容的诡异。 房里的雾气已经散去,留下骤降温度后的湿冷。“是!”她盯着那双没有温情的眼睛,坚定地说。既然自己的确恨他,又何必违心否认呢? 高曲凡的眼里瞬间掠过一道稍纵即逝的黯然,他显然知道她的答案,却在那一刻真正地失望。 “我不值得你恨,”他漠然道,语音飘渺,似乎在自语。 渺音看着他低垂的面孔,他从未有过这样黯然的神色,在王府里,他一直都是个怡情山水,潇洒风流的王爷,突然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种神色,恍然间竟让她看到他的脆弱无助。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他又缓缓地抬眼,凝视着她平淡无奇的面孔,目光里有疑惑,有挑剔,渺音撇开眼不去看他,于是她便没有看见,在那些犀利的目光后面,隐隐涌动的最深的感情,是眷恋。 他看了许久,突然微笑起来,“本王可不是好人,”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上下,“那么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渺音嫌恶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扯过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不料他却笑得更刺耳了“少自作多情了,本王若对你这种人也有兴趣,那岂不污了本王清高的品味?”说罢不再看她,仰面就躺在床上,任渺音咬牙切齿,却无奈被他挡在了外沿,自己出不去,只好拥着被子在床角坐了一夜。 出行第一次,他没有拥着她入眠。 第二天一早,她是在马车中被外面嘈杂的人声闹醒的,睁眼一看,发现自己竟然仰面躺在车板上——摆着几乎最恶劣的大字形睡姿。她一骨碌爬起来,却觉得浑身酸痛,一晚上都坐在阴暗的床角里,怎么可能睡得好。 习惯性地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却听见一旁不屑的啧啧声——那混蛋倚着舒适的软垫坐在铺位上,就在她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俗不可耐,”他鄙夷地笑了一句,继续看他的书去了。 渺音懒得与他斗嘴,趴到窗边向外张望,却发现原来马车竟然已经行驶入一座繁华的城镇,先前的小城和旅店早已被他们抛在身后,她根本不能明白为何他们要走得如此神速。 可是这座城市人声鼎沸,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却实在让她感到新鲜,对着一座座巍峨耸立的楼牌建筑,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的雕饰,人们光鲜的着装,简直在看一部活色生香的古装剧。 “你打算看多久?”身后的人又开腔了,“难不成你想让全城的人都来欣赏一下你那副尊容?” 她的发髻松松垮垮地垂在耳畔,被窗外的清风一拂,更乱篷了起来,渺音随意地将头发扎成一束,绑了一个现代式的马尾辫,不理会旁边那人的目光,继续趴在车窗上。 他究竟要走多久?待看厌了景色,渺音回过头来问他:“哎,你到底打算去哪里?” 高曲凡不理会她,却听得外面的车夫突然向车里喊:“公子,前面有大队兵马开过来,我们是否避让?” “让路!”渺音见他突然眉间一蹙,却随口命令道。 车窗外人群更加吵嚷起来,鱼龙之市,闲杂之人,纷纷拥在街边看热闹,马声嘶鸣,驿车疾驰而过,卷起街巷一片沙尘,几乎蒙了人眼。盖过人群鼎沸的,渺音听见有人高喝,似乎在喊军令之号,整齐顿挫的步伐,由远及近,看来是军队开来,她突然想到什么,急扑向车窗,想看个究竟,却不料身后却被牢牢固住,高曲凡将她一把拉回后座,死死牵制着她挣扎的身体,沉喝:“看什么!小心丢了性命!” 她拼命地想要挣脱,自己也不知为何,听到这军队的脚步,就仿佛被激起什么强烈的愿望,她还不知道,这愿望的尽头是什么,只想着要冲向它,义无反顾地。车窗外的人群突然疯狂起来,像是快要见到什么奇迹般地欢呼雀跃,渺音听得心潮汹涌,见脱不开身,突然猛地向那只紧箍着自己肩膀的手上狠狠一咬,他手一松,渺音就飞身扑向窗边,可她刚拉开车帘,却被高曲凡再次抓住,“你放开我!我要去看!”渺音大喊,却不料被他反剪住手扭过身来,一把捏住她的下颚,他的吻即刻铺天盖地而来,窗外的人声尤在沸腾,渺音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吻得密不透风,急促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她隐隐感到他的慌乱。 他在,害怕什么? 还是,他想要,留住什么? 渺音不知道,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耳边人们仍在叫嚷着,却越来越模糊,她感到自己已经窒息在他的吻里。 怀中的人松垮下来,他终于放开了她,垂下来俯视着那张脸,手,轻拂去她额角的碎发。 “渺音……” 渺音…… 别这么急着,离开我,别这么急着,想要去他身边…… 马车已驶出了城,郊外一条碎石铺就的大路,足够三十人并走,还留着车轮碾压的痕迹。 车夫一抽马鞭,在暮色四合的山林树荫间向前方疾驰而去。 他坐在车里,眸光在暗处闪烁不定,许久,他垂下眼,看着怀中还在安睡的女子,目光如窗外老树间初升的新月一般冷异孤寂。 马车在一座石碑前停下了,车夫见那碑上刻画着一只黑虎,借着微亮的月光看清后,才发现两边早已各走出一路人马,铁甲戎装,刀锋微露,就连那些胯下战马,此刻也都嘶鸣不止。“何人敢来此扰乱?”为首走出一骑,声如洪钟,听得人心麻乱,车夫还算有些胆识,跳下车座,向那人一揖道:“小人奉主人之命驾车至此,只为办事,不敢打扰将军。” “办事?”那人冷冷道,“你家主人是谁?” 车夫低头不语,却听身后车里传出一个冷腻的声音:“北齐正殿御封齐乐王,来此打扰了。” 话音未落,车帘一掀便走出一个人来,一袭白衣胜雪,神情倨傲,立在那车座之上,凌然间如绝尘之士,看得周围一众武将都面露诧色。 马上的人打量了他一番道:“来客是齐乐王,有何凭证?” 高曲凡冷冷一笑,却无掀衣撩衫解玉佩为证之举,只淡淡对那人道:“柯大将军,别来无恙?” 见对方一顿,又缓缓地看他身后的两位骑者,脸孔埋在阴影里,只见他们的铠甲银亮。 “原来还有任虎、乾云两位将军跟随,本王此行好大面子,多谢三位了。” 那两人俱是一愣,互相看了看,对为首的那人轻声询问道:“大将军?” 为首之人正是柯剑凌,与身后两位同在军帐下待命,虽是北齐猛将,征战沙场,平日却从不露面,只有偶尔入宫听命之时,拜见过几位皇亲贵胄,连普通朝臣都不曾面见,更不必说民间百姓了。如果面前此人不是北齐齐乐王,那么又怎可能如此精确地认出他们呢? 柯剑凌主意一定,翻身下马,“末将柯剑凌拜见齐乐王。”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下马行礼。 高曲凡微微一笑,“诸位将军不必多礼,沙场征战辛苦,又何必对着本王一介无为书生行礼。北齐天下若不是有诸位奔走,又何以有今天?” “王爷言重了,”柯剑凌仍然跪着,语气越发不安:“末将等都只是效犬马之劳,沙场征战自然是 高王爷 总揽全局。” 高曲凡面孔倏然便冷了下来,轻声道:“那是自然。” “按说大军刚扎营安顿下来,本王不应该来叨扰,只是却有急事相托。”他边说边走下车来,柯剑凌立起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 “王爷请讲。” “本王有一物件要托与你们王爷,烦请将军代为转交。”说罢一摆手,车夫便将一个大木箱子抬来,摆在他面前。 “这……”众人皆有些惊愕,柯剑凌道:“敢问王爷究竟要交托何物?” 高曲凡道,“告诉你们王爷,这件东西只是暂时寄存于他处,若是他看得顺眼呢,不妨待它好些,若是不顺眼……”他对着柯剑凌微微一笑,却笑得极冷,“那也是本王的东西,可别让他毁喽!” 柯剑凌听得一头雾水,只倒是箱里有什么珍奇异宝,可眼下正行军途中,带着一箱子玩什也只是徒加些负担。斟酌之下,他问道:“王爷为何不当面交于我们王爷呢,虽是一番美意,待我们王爷看了再做定夺也不迟。” “将军眼下正在军中吧,”高曲凡冷冷道“既然如此,就按军令办理,将军只管交托,其他的,你们王爷自有道理。”口气笃定,不容人再辩驳。 柯剑凌只得从命:“末将明白。” 几个将士上前来搬运,箱子被抬起来,一摇一晃地,高曲凡注视着那微动的箱箧,目光紧紧地跟随直到它被摆上板车。 “王爷?”车夫在旁提醒道:“是否该赶路了?一会儿夜深露重,这山间怕是没有歇脚的地方。” 高曲凡突然道:“本王不乘车了,你先回去。”又转脸对柯剑凌笑问:“柯将军,可否借你的马一用?” 还不等柯少凌反应过来,他已一翻身上了马,拉直了缰绳,对下面还目瞪口呆的一群人道:“回去告诉你们王爷,北地失陷,本王已启奏圣上亲自带兵平乱,让他也过两天清闲日子吧!” 说罢,最后看了一眼那木箱,决然地回过头,“驾!”,马儿一声嘶鸣,绝尘而去。 众人直看到那白袍身影在林间山丛里渐远得没了踪影,才一齐回过神来。 “这齐乐王,还真是怪人一个呢……”任虎暗暗地发了句牢骚,乾云翻身上马:“可不是,与我们王爷一父所生,却相差如此之远。” “你们两个,在人背后嘀咕些什么,”柯少凌斥道,“小心让王爷知道了,还不治你们罪!这么久没吃军棍,都皮痒了是吧!”两人顿时都不吱声了。 柯少凌瞪了他们一眼,越过他们看见后面那只箱子,心想着怎么向王爷交代,不由叹口气,上了马,带着一群将士们默默地回营寨去了。 高曲凡独自一人策马飞奔在林间,阴冷的山风刮着他的脸,感到面孔上仿佛结了一层霜冻,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他跃上最高的山头,对着刚刚还站立的地方久久回望,在那里,他亲手将她送了出去。 他亲手把她送给她最想见的人,但愿,但愿她能过得好。 无论如何都留她不住,那不如,就让她自由吧,渺音,她不是可以被锁在深宅大院中的娇兰,自己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她是一朵小花,一朵开在山间地头,不起眼的,却渴望着自由的小花。羞怯,懦弱,平凡,却又充满了自然的活泼朝气,温和善良,她不会被人所注意,因为她是那么普通,可她却又是那么美好,美好得,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已深陷其中。 我爱她吗?他自问,我爱渺音吗?…… 猛地捂住脸孔,他像个疯子般地对自己喃喃自语:“我不爱她,我不爱她,我不爱她……” 我不爱她,只有这样,心才不会那么痛。 恍然中,他看见渺音向他走来,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在月光下,那么灵动,那么醉人,他看得呆了“渺音……” 可突然她又消失了,“不,渺音,渺音你别走!”他伸手要拉住她,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却不料,握住的是虚无的空气。 他骇然。 他爱她啊…… 想要留住她,占有她,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一辈子……一辈子,呵呵,他突然笑起来,笑声满是讽刺,一辈子呵……我真的能爱这个女人一辈子么,他痛苦地撑起头,仰望着头顶的那弯新月,冷冷地,月光已流泻了他全身。 “你的面具,在哪里?” “什么面具?” “那个青面狼牙的面具,你作战的时候戴的。” “作战?”他轻笑,“本王从未上过战场。” …… 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就为了她曾经的一个可笑问题,自己居然做了这样一个震惊朝廷的决定。 这都是为了你,他轻轻地说渺音。 第二十一回 人生何处不相逢 柯剑凌率众人从山路上一路骑回营地,路上不时有守业巡逻的士兵三五走过,看见马队后板车上的箱子,都面露微诧之色。谁料想柯将军一次巡山居然有不小收获。 军帐大营搭在山间一片开阔的坡地里,营中火光猎猎,映得一片天空都火红起来,将士三五成群地围在篝火旁,山间夜里阴冷,风声阵阵,士兵们偎着火堆取暖,或烤肉,或谈笑,粗犷豪野的笑声和那火苗一样热烈,这是一个男人的世界。 木箱被重重地放到地上,几个搬运的士兵搓了搓手“这是什么玩艺,怎么像个人似的沉?” “齐乐王的东西,还不是些香艳女人的摆设,倒送到大帐里来,他倒送得出!” 周围的士兵纷纷围拢到箱子旁,议论声窸窣而起。常年军旅枯燥艰难,偶尔出现些新鲜东西让这帮大男人都像孩子般好奇起来。 一个愣头愣脑的士兵喊起来:“大伙吵得起劲,不如打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吧!” 有人随声附和,于是便有几个人上来解开箱上的麻绳结,看着箱盖一点一点被撬开,大伙都伸长了脖子看得揪心,却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大喝“干什么!” 任虎气咻咻地站在人群之后,他本就生得壮实,又穿着坎肩,更显出那身影的压人气焰来,众人顿时没了声息,纷纷向后退去,留出一条足够三人行的路来,甚至站在后面的已四散逃开了。 木箱上的伸缩已被解了一半,只消一步就可以打开,任虎看了,火气噌的蹿上来,“一帮混蛋!好大的胆子!这可是齐乐王送给王爷的东西,你们居然敢动!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一个个没脸没皮的草包!都给我站住,要再动,每人吃一百军辊!”那些畏头畏脑的士兵只好低着头折回来。 “看来王爷待你们太好了,都敢把王爷的东西不当东西了是吧?!别说是在王府里他是王爷,现在军营里他还是大都督,大元帅!你们这些没半点儿功勋的家伙也敢对王爷不敬,贪生怕死的东西!扣掉你们这个月的军饷,为首的,每人三十军棍,若再有冒犯王爷,直接把你们发配北地去当箭靶子!听清了没有!” 众人向来畏惧任虎的火爆脾气,他是军中的“赛张飞”,每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一应之下,统统点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退开去了。 乾云领着两个护卫走过来,“又在嚷嚷些什么,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叫唤,都已经过了丑时,别扰了王爷休息。” 任云恨恨地瞪着那些士兵们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句,“还不是这帮混蛋东西,大半夜的竟打起王爷东西的主意来,若不是我赶到,箱子里的宝物早被他们抢空了!” “得了,他们不过是好奇,看看也没什么,”乾云不像任虎急躁,拍了拍他的背“再说这箱里有什么东西,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若是王爷一高兴,赏给了弟兄们,咱们也不好说什么,” “还赏给他们?!再赏,这帮人就该造反了!王爷也是在好脾气,若是我,抽一百顿鞭子还不解气!”任虎瞪着凶悍的两只大眼,气咻咻地道。 “得了,到哪儿都拿军棍说事,再说,我去向王爷告你滥用私刑了啊!”乾云不满地警告了一句,回头对两个护卫道:“把箱子抬到单独帐子里去摆着,好好看管,别让人再乱动了!” 任虎皱着眉头看那两人把箱子抬走,才问乾云:“王爷知道那箱子了么?!” 乾云搔搔头皮,有些烦心地说:“自然是知道了,一回营地柯将军就向莫副将去禀报,莫副将回来却说王爷睡下了,明儿再看。真是怪!……”他开始用鞋踩脚下凹凸不平的泥地,营场上刚下过雨,泥土粘腻。 “怪什么?”任虎茫然地问,他是个粗人,才不觉奇怪。 “按说齐乐王这样赶着山路大晚上亲自送来的东西交于我们王爷,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是,再怎么说,他也是王爷的胞弟,可王爷却连个回信都没有,也不去管他送了什么,自顾自的休息了,这可不像咱们王爷!”乾云有些忧虑地说,可随即又道,“不过或许王爷也真是累了,毕竟咱们行军两个月,马不停蹄地不曾休息,那次山上王爷受了重伤,也还不曾没好好调理过呢!” “你是指两个月前王爷只身去夜郎边境打探消息那事?说来也真是奇怪,王爷中了那么重的蛇毒,居然能活下来,也不知是谁救的他,难道真有神仙相助?!”任虎说道这里,却不满地咂嘴:“可惜那次我们在调兵,没去接王爷,那些没头没脑的混账东西骑着马满山乱转,转了那么久才找到王爷,若是晚了一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乾云轻吁口气,“好在王爷平安无事。可惜不知道那恩人是谁,救了人却又不知所踪,这事想起来还真有些让人难忘,我们都如此惦念,只怕王爷若找不到那恩人,一辈子也不能释怀了吧!” 沉闷的空气充塞了她的世界,渺音在这闭塞的箱子里昏沉沉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地醒转过来,她想抬手,无奈头昏脑沉,浑身酸软,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迷迷糊糊地睡了那么久。 我在哪儿?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阴沉的黑暗,耳边似乎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点模糊不清的金属撞击声,似乎还有人声,可她听不清楚,自己似乎被关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外面的一切,她只能感受,却触摸不到。 硬撑着抬起手,她摸到头上方的硬实的木板,四下摸遍,她才明白自己居然被关在一个大木箱子里,怎么回事?明明记得自己在马车上,在集市上的阿,什么时候被装进箱子里了? 高曲凡!脑海中猛地窜进一个名字,渺音反应过来,没错!一定是他,他把自己塞进这里的,这个混蛋! 箱子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渺音觉得自己简直要缺氧了,努力地想找到出口,两手向上使劲一推,居然动了,其实刚才营地上经那帮士兵拆结,那箱子早可被打开了,渺音打开箱盖探出头去,看见的居然是一片全然陌生的场景:她在一个类似帐篷般的房间里,两旁灯火闪烁,映照出周围的冷兵器一片清光,似乎是个临时的储物间,杂乱地堆了些东西,只是不很齐全。帐沿上映出几个走动的身影,手持长枪或佩刀,全然陌生的人影。 渺音觉得自己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她觉得前一秒她还在马车上,此刻居然在这陌生的帐篷里,难道是高曲凡把自己扔到这儿?还是,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撇撇嘴:他们被强盗劫持了,自己现在在强盗窝里? 不管怎么样,待在原地等死总是愚蠢的,渺音决定逃出去。 她瞥见正门方向的帘幕上有两个男人的身影,知道绝对有人把守,四下里看看,发现帐篷一个角落被风吹起,估计是扎营匆忙没有压严实,此刻倒成了她的逃跑生命线了。 钻出营帐,渺音才觉得有些后悔,外面成堆的帐篷,每一间都盖得齐整严谨,帐边火把熊熊,她居然就站在最亮的一处,立刻就有人发现了她:“谁在那里?!” 她听见纷乱敏捷的脚步向她冲来,还带着金属兵器撞击的嘈杂声,一时有些慌乱,赶紧顺着一排帐篷飞奔起来,夜色昏暗,她沿着暗处跑,跌跌撞撞几乎看不清路,不时撞倒一些摆在地上的器皿高架,引起更大的骚乱,她孤身逃了几乎有半个营地,可哪儿也找不到出口,眼前几乎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帐篷,这哪里是什么强盗窝,分明是个秩序井然的军营!身后的人紧追不舍,队伍也在不断壮大,她几乎慌不择路,腿脚也酸软不已,一心想着怎么摆脱他们,看到面前一个木架上的火盆正在熊熊燃烧,渺音灵光一闪,也不顾烫手,一把拿了下来,猛地向后面的人群一扔,这下那帮人倒吓着了,纷纷躲避四溅的火星子和燃烧的木条,哀叫哭嚎之声顿起,被烫伤的人在地上打滚,湿漉漉的草地上也烧起一片,火苗窜起来,向营帐群蔓延,一下子烧着了三四个帐篷,顿时人群骚乱,众人纷纷忙着扑火救火,谁也无心追赶那个早已乘乱逃走的肇事者了。 渺音气喘吁吁地跑了很远,确认后面没有追兵了才停下来,几乎瘫坐在地上,她抬头看向四周,这里还是一片营地,只是眼前的那些帐篷,之于刚才看见的那些更大更高些,正中一个白色大帐,犹如王者般耸立在中间,帐里灯火熊熊。远处传来人群惊呼骚乱的声音,她可以看见冲天的火光,烧了一大片帐篷,不由地吐了一下舌头——看来自己祸闯得有些大了! 嘈杂声此起彼伏,可这里却显得有些安静,渺音在湿泥地上坐得久了,不由觉得寒气袭人,看见那大帐里的温暖火光,慢慢靠近,向里面窥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的目光就几乎呆滞了。 帐内很大,也很清简,一张长矮桌,一把长椅,其余的便是些奇奇怪怪的帆布图纸,几乎挂满了所有帐帘。 可她的全部思维,都只在一个并不起眼,却又十分怪异的东西上,在那张矮桌上,放着一个面具! 渺音捂住嘴不敢尖叫,她几乎不能呼吸了,那青面獠牙,诡异阴森的面孔,那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的面孔,居然就在这里,居然就在她的面前,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是整整两年的等待,才换到的相逢! 她慢慢地靠近,走得很轻,轻得几乎帕惊扰到它,仿佛在小心翼翼的地保护一个不敢相信的梦,生怕太重,这个梦,就碎了。 颤抖的手伸向那个面具,它近在咫尺,可她却觉得远如天涯。因为她是那么激动,紧紧咬住唇角,她怕只消一瞬,那面具就会从她眼前消失无踪。 可还未碰触到边缘的一角,她耳边忽然掠过一声冷硬的“嗖”,随即她看见一个冰冷的东西擦着她的面孔飞过,“咚!”地一声牢牢地插入她身旁的木板里,待她反应过来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支长箭! 她猛然有些恐惧起来,听见身后轻微的窸窣声,不敢回头。 还有谁,会在这个摆着兰陵王面具的大帐里,如此轻率地使用弓箭呢! “回过头来!” 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与魄力,渺音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触手可及的面具,突然猛地将那面具撩起,抓在手里——可她却失望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连一丝风都没有,四周静极了,静得,她能听见自己惊恐与失望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还有,那随远及近的脚步声。 猛地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手臂,渺音猝不及防地被扭转过来,手一松,面具掉在地上,裂出一条缝。 “啊!”她疼得痛呼一声,那人抓得那样紧,简直要把她的手生生钳断似的,可她还要挣脱着去捡那面具,却不料,刚低下去的头被一只手狠狠捏住下颚,她带着吃痛的扭曲表情被迫抬起脸来。 面前的男人高出她半个肩膀,高大的身躯,灯火下的把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渺音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面前的这张脸,美得几乎无法形容,大脑一片嗡然,仿佛隔了一个时空般的,那日导游小姐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他是一个神秘的人物,同时也是一个美男子,据说他的外表俊美柔善如女性……” 俊美么,似乎很符合,要说柔善么,恐怕……渺音被捏得面部几乎僵硬,晕乎乎地看着那双带着阴磔的双眸,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像一个人,对了,高曲凡似乎微眯起眼来也是这般冷峻,他们简直就像是两兄弟! “你是兰陵王?”渺音看着他,艰难地问。 他的手一紧,她觉得下巴几乎被他捏碎了,“你放手!”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这家伙没什么变态情结吧,何必捏得那么用力?! 那冰冷的眸光在她的脸上审视了半晌,他看着那戒备却又不屈的眼神,突然嘴角一弯,勾出一个冷峻的笑容。 “那么,你就是那个烧了营地的女人了?” 第二十二回 知伮远来应有意 男子的手几乎卡住了她的脖子,渺音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说,你是谁?” 冷峻的眸光死死地盯住那张几乎已经泛白的脸孔,轻声问道,却带着丝丝寒气。她使劲地想掰开那铁钳般的大手,却不料他冷暗的眸光一闪,指尖更尖锐地一用力,几乎就让渺音窒息昏死过去。 脸涨得通红,她感到自己已经开始缺氧,和这个男人僵持了这么久,难道他就没有看出自己什么武功都没有嘛!可那人显然没有半点要放过她的样子,死死地瞪着她徒劳无力的挣扎。 渺音的双眸已经开始犯糊,原先温暖的灯火此刻都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冷漠的红色,在渐渐黯下去,她喑哑着嗓子想要喊叫,可全然发不出一个字,男人的手指还死死困住她可怜的呼吸,不行,她已经不能呼吸了,她觉得一切都已经消失了,直到,直到,一个声音匆忙冲进来“王爷,手下留情!” “怎么?”那男子侧过头,手却依然不肯放松,“王爷,那女人便是齐乐王送给王爷的东西,末将刚才去看时,那箱子早空了,想必是她自己逃了出来。王爷,齐乐王嘱咐末将说,他的东西只是暂时寄存于您这里,所以她是齐乐王的女人,王爷切不能伤了她!” 那人话音一落,渺音顿觉那手指松开,她如端了线的木偶颓然摔在地上,头撞上桌沿一角,敲得生疼,痛呼一声,却清醒了不少,赶紧揉着脖子调整呼吸,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去,自己居然被一群将士围在中间,为首的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带着和属下一模一样的诧异表情看着她的举动,这么多人中间,只有一个人的神色不同,就是差点把自己掐死的凶手,那个什么兰陵王! 什么人嘛!仗着自己力气大、身份高居然欺负弱小,太没道德了!渺音忿忿地抬头,用一种毫无惧色的鄙夷目光瞪着他,大脑缺氧还没有完全恢复,她觉得那张脸在微微侧转,好像在仔细打量着自己,可她却感到那影象越来越模糊,不行!她狠狠咬住牙保持清醒,努力地睁眼想看清他的表情。 “大胆!居然敢这样藐视王爷!”一旁那个为首的军官看见渺音微颤的眼眸直直地对着兰陵王,怒喝一声。 “慢!”那男人突然一伸手,挡住了差点冲上来的人,看着渺音已经开始散乱的瞳孔,可却依然坚持着的倔强,突然笑了笑,不是刚才那种冰冷的狞笑,反倒带着些惊异。 “女人,我问你,你是齐乐王的人么?” 齐乐王?他是指高曲凡?她怎么会是他的人?! “不是!”她不屑地冲口而出。“你!……”一旁的军官见渺音无理蛮横的样子,简直气得要砍她。 男子挥手制止了旁边的骚乱,继续看着渺音:“那么,你是谁?为什么齐乐王把你送给本王?” 他说“本王”的时候简直就像在说“我”一样随意平静,带着凌然不可侵犯的霸气。 “我不知道。”高曲凡把她送给了兰陵王?他在想些什么?! 低头看到地上的面具,已经碎了一地,她疾扑过去,惊恐地捧着那已经碎裂的鬼面,颤颤地拿在手里,看到那恐怖的缺口,她几乎就要崩溃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历尽艰苦好不容易找到的面具,终于能解脱这个无边噩梦的面具,竟然就这样地,破裂了,而她的梦,她的所有希冀,也随着它,在这一刻,支离破碎。 绝望的痛苦如洪水般向她淹来,被这种痛苦折磨得她几欲崩溃,捧着那面具的残片,她浑身都在颤抖,跪坐在那冰凉的地上,腿脚已经麻木得没了知觉,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脑海里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她永远也回不去了,没有了这个面具,没有了这唯一的接通两个世界的冥器,她该怎么回到现代去?她还能再见到于芯么?还能再去祭扫米婆婆的墓么?!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要!——” 她失声痛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王爷,末将打扰了。” “进来。” 柯剑凌举步迈入帐篷里,微垂着头。 “何事?” “在山里时,齐乐王还有一事嘱咐末将带给王爷。” “是关于那个女人么?” “不,是关于北地战事。” 他微怔,似乎没有料到居然听到这句话。 “齐乐王说,他已启奏皇上带兵平乱,并劝告王爷多加休息。”柯剑凌极力想把话说得委婉些,奈何脸上不安的神色仍然泄露了隐情。 “……” 柯剑凌愈发不安,头更加低垂下去,虽然兰陵王正背对着自己,但却感到他那种审视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自己黝黑的面庞上。 “告诉本王他的原话。” 突兀地,他的声音变得极冷,连那身影,在柯剑凌的眼中也变得阴厉起来。 柯剑凌踌躇着,脸上坚毅的线条变得有些紊乱,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在此刻居然如一个孩子般的不知所措。 而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等待柯剑凌开口。缄默使得帐篷里的空气也变得紧张起来。 “齐乐王,他说……北地的战事他已经启禀圣上亲自带兵平乱,让您,也过两天清闲日子。”他觉得自己是花了很大力气复述出这番话的,觉得简直比在沙场上力拔千钧还要费尽。 依然是沉默,他听完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王爷?”柯剑凌不安地问了一句。 “你下去吧。” 声音里似乎有些疲惫,但却十分平静。 柯剑凌依然不安地看了一眼,正要躬身而退,却又被他叫住:“那女人,是他送来的么?” “是,她是被放在箱子里送来的。” “他没有说什么?” “齐乐王嘱咐过末将,这女人只是暂寄存于王爷处,希望王爷好好待她。” 柯剑凌说完,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轻叹,然后,他挥了挥手。 “去休息吧。” 柯剑凌作揖而退,刚走到门口,又听他吩咐道:“去看看营场上的火势退了没有,别耽误了众将士们休息。” 门外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一片狼藉的草场上,余烟未尽。 柯剑凌向那片营地快步走去,听见传来的杂乱吵闹声,火势似乎还未减退,众人劳累一路,今夜却又得为此忙碌不得休息,损兵折将,都是那个女人害的!他不由心生一股怨气,想到刚才居然还为那女人说情,就恨不得刮自己一个耳光! 齐乐王把这个女人送到大军里来到底想干什么?要说是用美色来贿赂王爷,可那女子也实在生得普通,粗略几眼看过便觉得她根本毫无姿色可言。再说,仅凭兰陵王的美名,世间又有哪个名门淑媛能入得了他的眼帘?可若不是如此,那齐乐王究竟有何用意呢?着实让人生疑。 边走着,嘈杂声已越来越近,他看见不远处人群乱糟糟的围成一圈,竟都在议论纷纷,有些人匆忙跑着扑火,可更多的人却在争论不休,似乎在看什么新奇事。而那怪声,待他走近才发现,居然是从一个巨大的箱子里发出来的,“扑哧!扑哧!……”随着那声响,他看见一条巨大的水柱冲上从那箱口喷出,浇灭了一簇簇还在燃烧着的余火。 他看得两眼几乎发直,这是什么?那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箱,可是上面却没有箱盖,而是由一个大木板在上下挤压,水柱于是随着那压力喷射出来,水势迅急,比一般的水枪扑火要快速有效得多,可这种东西自己却从没有见过。 众士兵们都在议论纷纷,对那“水车”充满好奇,一个个呆看着都忘了扑火,柯剑凌看得怒起,大喝一声:“你们都在干什么!怎么不去救火?!” 众人顿时被惊醒,回头一看,急急地跑开去,柯剑凌大步走到水车旁,看见那块挤压的木板上原来还连着一个铜轴,一双手,正在努力地来回推着,随着推动,木板便被抬升下降。似乎听见有人走过来,车后的那个人道:“对不起,马上就可以扑灭了,我自己来!” 竟是一个柔嫩的女声,他还以为是哪个士兵使的怪点子,原来是个女人,等等,女人?!他猛地一步踏过去,伸手就抓住车后那个人的衣领,把她揪了出来,“喂!你干什么!” 居然真的是她,那个齐乐王送来的女人,柯剑凌惊奇而震怒地瞪大了眼:她不是晕过去了么,怎么竟在这里灭火?难道她觉得很好玩么?! 女孩使劲要挣脱他的手,一边生气地喊:“你干什么,快点放手啊!” “你在干什么?”他阴侧侧地问,恶狠狠地瞪着她,军旅中的男人刀锋剑影见得多了,对什么都很敏感,尤其是女人!他就觉得这个齐乐王送来的女人怪得离谱,先是放火烧了营地,对堂堂的兰陵王也敢不敬,不仅敢和他正眼对视,而且连答个问题也是粗声恶气的,简直就不像个女人!而且此刻,她居然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怪东西,在这么危险的、火势蔓延的草场上灭火,谁知道她一会儿又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他不由分说,一把拖起她就往外走,可那小丫头居然大叫起来:“你干什么?!放手!” “干什么!你说我在干什么!”柯剑凌觉得心头无名火起,他是在救她,现在火势已经蔓延成一片,一会儿就要烧过来,难道她想留在这里等着烧死吗! “喂!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贪生怕死啊!我在救火都不怕,你逃什么啊!放手,再不救火,整个营场都要烧起来了!”她激烈地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桎梏里挣脱,身子还拼命向后拖拉,搅得柯剑凌走不开。暗暗吃惊这丫头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自己竟被她拖得很艰难行走了。 “你以为我想救你吗!要不是齐乐王嘱咐要我们王爷照顾你,我才懒得救你!”火势已经烧到脚边了,他忍无可忍,对着她恼怒地吼起来。 不料她却迷惑了“高曲凡叫你们王爷照顾我?”她突然呆住不动,倒也停止挣扎,柯剑凌见状将她猛地一拖,把她拉出了已经烧红了半边天的火场。 浓烟呛得两人不住咳嗽,渺音猛地趴在地上,柯剑凌一见她摔倒,以为她昏了过去,“女人,快起来,你要被烧死吗!”不料渺音抬起头来冲他大喊:“快趴下来啊,不然你会被浓烟熏死的白痴!” 她喊得恶狠狠的,丝毫不逊色他的愤怒,四周蔓延的毒烟越来越浓,他自诩身强力健,几经百战,此刻却也有些受不住着烟气的侵袭,头昏脑沉,只好依她的话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顿时感到顺畅不少,草地上的湿气居然让烟味也变淡了,可回头一看,居然发现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在向水车挪动,火焰已经在她身边汹涌成一片,她简直就要淹没在火海中了! “喂,女人,你快点回来!”柯剑凌气急败坏地喊道,可火势太大,四处都是噼啪的燃烧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她于是亦步亦趋地消失在那片火海里! “将军!将军!”救火的士兵都在浓烟中奔过来,“我们找了您好久,您没事吧!” “快点,去打水来,那个女人冲进火海里去了!”柯剑凌被烟气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声音喑哑不已,身边的士兵已然瞪着那滔天的火势吓得发傻,他顿时大吼出来:“快去啊!”声嘶力竭得连自己都没有料到居然会这样焦急迫切。 蠢女人!众人赶紧纷纷跑开去打水,他在几个士兵的搀扶下才摇晃着站起来,看着那片火海,心里恨恨地咒骂着,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冒险到如此地步,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将军,将军”一个个头矮小的士兵大老远就喊起来:“将军,里边的火势已经退了,马上就能灭火啦!” 什么?!柯剑凌吃惊得身体一摇晃,里面难道没有烧起来么,怎么可能?他还以为她可能已经烧死了呢! “那个女人用那台水车把火扑灭了,现在最猛的火势也已经退了,”又有几个人跑了出来,脸被烟熏得黑漆漆地,却在高兴地喊,“那个女人呢?!”柯剑凌紧紧盯着已经开始飘起余烟的前方,她还在里面,还没有出来,可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她的生死呢? 那个士兵不作声了,其他的人都微垂下脸,“将军,那个女人,属下们没有找到……” 他猛地一个激灵,顿时觉得头有些发晕,没有找到!那她还在火场里?!这怎么行!她可是齐乐王的人,而且嘱咐过自己要照顾好她的,可刚刚才来到这里就这样失踪火海,他还怎么向王爷,向齐乐王交待?! 心乱如麻,柯剑凌强定下心肾,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们怒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若找不到,你们个个都别想活!” 众士兵没见过他如此暴怒,吓得赶紧奔进火场里去。 他气喘吁吁地站着,直直地瞪着那冲天的火光,想到那可怕的结果,心中顿时空落落地疼痛,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担心到如此,也许只是因为她是受托于自己的人吧。“你们为什么不拦住她?她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你们都由她一个人胡来?”柯剑凌瞪着身边这帮人,怒气随即窜了上来,“那女人执意要来灭火,她一醒来就跳下床,也不知哪里弄来的箱子和长竿,就推倒这里来,我们都要拖开她,可她像个疯子似的,死活不听,还说什么,说什么……”那士兵记不清了,声音低了下去,另一个则插嘴说“她说,因为是她烧起来的火,所以她要自己负责。我们劝她也没用。” 柯剑凌闻言,微微皱眉。 自己负责?所以她那么不顾危险地要去救火么? “将军,将军,找到了!”老远就有士兵焦急地喊,柯剑凌疾步飞奔过去,却见那些人推着那个水车从已然熄灭的火场中出来。 人群中却没有她的身影。 他顿时感到失望和惊恐,她在哪? “人呢?!”他大喝,那士兵颓然地说:“将军,没有找到人,只发现这个水车,那女人,没准已经烧没了。” 他一拳打在那个士兵脸上,把那人打得掀翻在地。 “混帐,怎么可能找不到!快去找!快去啊!”他的狂怒把周围人都吓着了,急忙散开去。 看着满目疮夷的余烬,火依然退去,再看眼前的水车,柯剑凌颓然把双手撑在车沿上,他从没觉得如此溃败过,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愚蠢的、不顾自己死活的女人! 真可笑!还是为了那嘱托么? 她死了,他对自己说,被烧死了。是她自己要跑进去的,就算怪罪下来也不会怎样地惩罚他,可他却依然感到痛苦,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骂他“白痴”的女人。 正想着,一旁的士兵突然喊道:“将军,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