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难求》 第 1 部分 《公子难求》维和粽子 文案: 初次见到姬恪是苏婉之八岁在御花园左手鸡腿右手肘子闲逛时。 自小被自家哥哥扭曲了审美的苏婉之登时惊为天人,继而惦记了整整八年,还时常揣出来惦念回味。 八年后,姬恪回来了…… 苏婉之琢磨着,也该下手了。 ★一句话简介:姬恪,你还能再难搞一点么?→_→★ 外温和内冷血腹黑难搞男主和额,固执bh女主的故事,龇牙…… 第1章第一章 第一章 晨曦刺破天穹,几缕微光自大陆尽头蔓延开来,映照着微寒的护城河水碧波粼粼,挥洒的浅金光晕笼罩住整座明都,恢宏的建筑群蓦然腾出一种令人折服的气势。 明都外,一辆马车渐渐驶进。 尚是清晨时分,城门口来往多是商贾小贩,这辆颇为华贵的马车便显得格外瞩目。 驶至城门口,守卫刚要喝令停车,却见那戴着斗笠的车夫从怀中掏出一面灿金的令牌,将其中一面示于守卫。 令牌正中硕大一个“齐”字,刻得笔意遒劲。 守卫见此,当即一惊,便要跪下。 那车夫却虚手一抬,竟是生生让守卫跪拜不下。 守卫惊骇抬头:“不知……” 车夫已冷淡开口:“不用虚礼太多,我们只是进城而已。” “是是,小人知道。” 当即不再有人阻拦,马车便顺利进入了城内。 守卫目送马车远去,直到已再不见马车才收回视线。 另一守卫见此好奇道:“这是哪位大人进城,竟然让你吓成这样?” 回头的守卫仍然带着满面的讶异,似是没收回神来,良久才道:“不是哪位大人,是……” “是什么?” “是齐王殿下!” “那位号称神童的齐王殿下?可是……齐王殿下不是八年前就因为体弱去了齐州封地养病,怎么?”另一守卫略带诧异,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看见齐王真容了?” 守卫摇头;“哪能啊,那车帘一直盖着,我又不敢掀开。不然倒真想看看齐王殿下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风华无双。” “那此事要不要告诉上 面的?” 守卫继续摇头:“不用了,我们不说,只怕不过两日这事也会传遍明都的。” 马车入城,一刻不停的朝着城西的偏路行去。 这条路通向城西的义庄,一向人烟稀少,又因尚早,更是几乎渺无人烟。 车夫放缓马速,低下声问道:“公子,这条路看来没有改动。只是,不知公子打算何时进宫?” 等了一会,才见车中应道,那声音温温和和,宛如流水般柔和悦耳:“等我祭拜过先人,便进宫面见父皇。” 随着声音落下,马车一侧的车帘被缓缓掀开。 街面无人,街道两边也少有店铺,显得冷冷清清,唯有沿街连绵种着的碧绿垂柳,随风轻扬,方显出些生气来。 然而,透过那低矮的民居,隐约可见位于明都正中的皇城。 轻微的叹谓声未隔着车帘,那动人嗓音比之方才更多出些许清冽。 “八年了,明都还是老样子。”顿了顿,“其徐,不用管我,驶快些吧。” 驾马之人闻言,扬鞭策马,马车又奔驰远行。 马车内的男子微微扬起头,露出那张肖似他母妃——当年那名艳绝明都萧妃的容颜,淡漠的目光穿透厢房低矮的屋檐,一直延展到那九重天下,天幕尽头,才慢慢合上眼眸,敛起心绪。 明都,我回来了。 ******************************************************************************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齐王殿下回到明都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明都。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齐王姬恪之名早几年便从齐州传了过来,当年十一岁的齐王已经有了神童之称,七岁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敢与教习的大儒争辩,只可惜因其母妃去世大病一场,不得已去往齐州的灵泉调养身体。 没想正是在齐州那八年,齐王姬恪的名声鹊起了起来。 不单单因为姬恪遗传自萧妃的容貌以及越发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性子,更因为短短八年,姬恪便将原本贫困潦倒的齐州整治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富足。 当然,齐王的美名不止在普通民众中传递,更是传入了无数小姐家的闺房。 此时,明都苏丞相苏府上。 “小姐,齐王当真有这么厉害么?” 苏婉之舔唇笑道:“这是自然,小姐我看上的男子怎么可能不厉害。” “小姐,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些……” 想了想,苏婉之道:“你如果让我出门的话,我就含蓄一点。” 苏星警惕道:“小姐,你又要如何?” 苏婉之垂头,不胜娇羞地抬头望了她一望,同时绞紧手里的白色长绫,柔弱道:“苏星,人家,人家想去看齐王……” 抽了抽嘴角,苏星伸长了双臂拦在门口,言之铿锵,“小姐,再装我也不会让你出门了。难道小姐忘了上次出门惹上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打落湖中差点淹死,老爷不是才禁足小姐一月,还有上上次,小姐你非要去见什么新科状元,因着人家年过不惑貌不惊人硬是把人气得当场便要自尽,再还有上上上次……” “够了,你别说了。” 苏婉之抚额,这丫头的爱记旧账的破习惯是和谁学的? 如此争辩,自然是无甚结果的。 她早料到。 夜深人静时候,苏婉之早早入睡,在被褥中换上一身小厮的男装,趁着皎月当空,蹑手蹑脚溜出厢房,又在外间香炉内丢下一把安魂散,便借着白绫翻墙而出。 这等活计已经做得再熟不过,若无意外,必然能顺利出府。 但偏偏那夜她实在时运不佳,翻墙而出之时,恰遇正翻墙而入的翩翩公子。 她刚一落地,便见一紫衫公子腾起身形,身法优美飘逸至极,院外几株桃树微摇,落下一两花瓣,衬着那淡紫衣衫如墨长发,煞是好看。 这位好看的公子,不巧正是苏婉之大哥。 于是,脚跟一转,原本欲过墙的苏慎言便又转了回来。 “之之,这是想去哪?”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璀璀璨璨,宛若星辰当中。 苏婉之悲愤,若不是常年累月受其所害,她又怎么会眼光水涨船高,又怎会对礼部侍郎家肥猪痛下下手,又怎会被新科状元的相貌所惊,言语不慎。 终其所以,罪魁祸首当属眼前人。 显然,苏慎言并没这个自觉。 见苏婉之不回答,反倒逼近了一步。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淡淡脂粉香气从苏慎言的衣衫上透了过来,转了转眸,站定道:“哥哥……这是刚 从醉烟阁回来?” 苏慎言也站定在她身前,折扇在身前指点:“你待如何?” 苏婉之敛容,状似一本正经道:“哥哥如此年纪已入得大理寺,更应好好读书习字,以图报效国家,助我北周增强国力,不该流连烟花之地,荒废了正途。” 苏慎言盯着她,良久,竟是霍然笑了:“这些废话又是从哪本话本上看的?好了好了,你想出去也行。不过,总要哥哥跟着你才安全,夜黑风高,要是被哪个不长眼不幸拐走了苏家大小姐,可怎么是好?” 苏婉之痛心叹气,大哥这果真是在大理寺这等阴惨冷冽之地呆久了,言语之间,明夸暗讽,犀利无比,倒跟那大理寺卿秃驴张大人有几分相似。 “之之在想什么?哥哥也多日不见你了,如今以身作陪,你难道不高兴?” 她干笑:“高兴,高兴。” “不开心?” “开心,开心,怎么不开心?!明都不知多少少女期望与哥哥夜游明都,之之有此殊荣,简直三生有幸,感激涕零,恨不能此时便化作乌雀,衔草以报,来感怀上苍,以慰我此时的激动之情。” 苏慎言闻言,笑而不语。 于是,一路无言。 跟着苏慎言,自然不会再走小路。 因苏婉之未满十六,身板尚未发育,宽大的小厮服一盖,倒也看不出男女,更何况,走在苏慎言身旁,众人只当她是苏慎言仆从,十人倒有九人的视线都冲着他去了,自然没人注意到一边的小厮。 便也在此时,苏婉之见识到了苏慎言的姘头之多,令人叹为观止。 每走几步,就能见少女边掩着面,边偷窥苏慎言,更有女扮男装之少女前来攀谈,显然相熟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还只是在晚间,白日更不知还有多少。 苏婉之不禁唏嘘扼腕,如今的少女们啊,竟只注意外在皮相,难道都无人发现苏慎言这副皮囊之下的荒淫心肠? 能如我家齐王般表里如一的人能有多少啊,扼腕扼腕。 正腹诽着,眼前突闪过一人。 那人在侍卫的掩护下从轿中闪入酒楼不过瞬息,苏婉之甚至未曾看清他的面目,但只那一个剪影憧憧的侧面,她便能断定,对方的模样,只怕不俗。 当下,懒得去管身旁苏慎言,脚下如风,几步便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站在 酒楼门口,望着茫茫人海,苏婉之方觉刚才的行为实在鲁莽了。 这人他……究竟是在哪? 刚呆了不到一刻,肩膀便被人拍住。 连猜也不用猜,她把手所进衣袖里边慢吞吞地回头边朗声唱和:“苏公子……” 苏慎言连看也不看她,收回手道:“便知你见色起意的坏毛病又发作了。” 苏婉之不乐意了:“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整日所见男子不过你一人,看久了已是审美疲劳,多看看调整一下视野也是好的……” “看腻了?” 她颔首:“腻了。” 苏慎言半句话不多说,抬腿便走,至出了酒楼,声音才悠悠飘来:“既然腻了,那上面那位公子只怕也入不了你的眼,我们走吧。” 苏慎言这话在苏婉之脑中略一转,不过瞬息便抬腿追了出去。 “公子,公子……” 苏婉之神情乖觉地望着苏慎言,微微抬起头,企图给他一种被仰视的感觉:“公子,你认识方才进去的那位公子?” 苏慎言这厮显然觉得抓住她把柄,负手而立,仰头望天,竟是不搭理她。 脚下一转,苏婉之慢悠悠道:“苏公子你不告诉我也无妨,反正人已是在酒楼了,我便一间一间厢房的搜,若是有人盘问起来,只说我是苏相家苏公子的小厮,苏公子侍妾与人私奔,我前来追人。” 苏慎言不语。 她继续悠悠朝着酒楼晃去。 边走,边偷偷举袖掂量着:一,二,三…… “之之,慢着。” 压住上扬的嘴角,苏婉之不耐道:“苏公子又有何事?” 刚一转头,便见苏慎言那把竹骨折扇一抬,似是要敲在她头上,身形一闪,躲过当头一敲。 苏慎言顿了顿,终是摇摇头,有些宠溺似地笑道:“你还真是半点亏不肯吃。好吧,告诉你便是……” “那人……”苏慎言拖长了音调欠揍道,“……不正是……你一直想见的那人……” 第2章第二章 第二章 “真的!?” 齐王姬恪。 苏慎言尚没说名字,她就霎时惊了,震了。 呆呆半晌问:“他……是齐王?” 苏慎言毫不犹豫颔首。 苏婉之即刻举手摸了摸额、捏捏脸,二话不说接着抬腿便要朝着酒楼走。 倒是苏慎言先一步唤住了她,无奈道:“你就这样去,如何能见到齐王?” 为人当要能屈能伸,她懂的。 垂下头,转过身,双手低放于膝,眨起眼睛,苏婉之低低乖巧道:“哥哥,此事拜托你了……” 姬恪所进酒楼乃是明都内数得上名号的邀月楼,盖因一诗中狂生的一句诗作而名,也因此常年吸引些自诩风雅之学子逗留,再又因此此处与隔壁花楼关系密切,大有相辅而开之意。 想来不难理解,对月邀杯,再配上美食若干,酒足饭饱,难免不会想些更风雅的颠鸾倒凤之事。 苏慎言作为风月场之老手,文士中之败类,自然是熟客。 带着她一路寒暄套话,很快便找到了姬恪所在的包厢。 苏慎言推开门的一刹那,苏婉之些微有些恍惚。 她其实是曾见过姬恪的,八年前,太后大寿,宴请群臣,传奇话本看得多了,苏婉之对皇宫总是有种难言的情节,难得一次进宫机会自不会错过,软磨硬泡之下到底是跟着爹爹进了宫。 进去了后,没装乖多久,她就借着尿遁从大殿溜之。 那时八岁的她在师父手下轻功已有小成,自忖流窜不成问题,便左手握只鸡腿右手抱只肘子,边啃边四处张望。 见到姬恪正是那时。 不得不说,苏婉之八岁前大多呆在府中,爹爹官务缠身懒得搭理她,师父又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有个师弟又还未出现,日日朝夕相对男子只苏慎言一人。 而苏慎言自小有小潘安之称。 这直接扭曲了她的审美,那时在她眼中,年纪相仿少年不过两类,一类,比苏慎言好看,一类,比苏慎言难看。 所谓物以稀为贵,后者数量太巨,她实在记忆不能。 然而,就这么一个前者,苏婉之却是记了整整八年,还时常揣出来惦念回味。 犹记得,那也是四月天的一个日子。 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极好、极艳,少年裹在厚厚的银白裘皮大麾中,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修长的手来。听见她的脚步声,少年缓缓侧头,那一幕像是戏曲里刻意回闪似的,她看的一眨不眨,只等少年整个转过头来,才恍然回神,那一张脸,竟是衬得园里那娇艳雍容的牡丹都淡了三分 。 苏婉之的少女春心,也便是从那时起懵懂的。 苏慎言抬袖,低首:“拜见齐王殿下。” 随着苏慎言这么一声,苏婉之的神智也神游回来。 姿势仍是恭谦的站在苏慎言身后,眼睛却悄悄向上瞅去。 人还未看到,已先听得一道极其悦耳的嗓音。 “是谨与么?我还在想入京后何时能见到你呢?” 苏婉之偷偷瞥了瞥苏慎言,冲他挤挤眼睛。 谨与是苏慎言的字,若关系不甚密切之人是不会知道的。 苏慎言理也没理她,闻言后,倒是即刻恢复了他风流公子的常态,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恭谦守礼的模样。 “谨与也是刚知道,尚不及拜访。方才在路上瞧见王爷的身影,便就过来看看。” 苏慎言的话音未落,两声沉稳的脚步声踏 第 2 部分 了过来。 这两声直踏得苏婉之心头荡漾,视线就顺着那白缎绣云纹的长靴飘了上去。 姬恪离她不足五步之遥,身后的小几上摆了一张棋盘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一袭白衣如雪,穿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几分清冽之感,隐隐又透出帝王家说不出的尊贵之意,仿佛高山流水,流云飞絮。 看苏婉之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她,那一双眸子里是比墨更深沉的光泽,却又带着丝毫无害的温润之意,比之八年前,更是……苏慎言踩了苏婉之一脚,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迅速低下头,同时琢磨着怎么报这一脚之仇。 “这是……你新找的小厮?” 苏婉之迅猛抬头:“我是……” 没料苏慎言更快地打断我:“是啊,刚刚买回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还总是惹麻烦,不听话的很。” 苏慎言,我记住了! 姬恪目光轻柔,宛如月光流水般清静,语调温和:“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他微微弯下腰,这句话竟是对着苏婉之说的! 骤然靠近的距离几乎能闻见姬恪周身的清浅气息,苏婉之一哆嗦,实话就哆嗦出来了:“你好看。” 话一出口,便觉得甚是丢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垂头。 姬恪却是笑了,这一笑好似光风霁月,将姬恪周身弥漫着的淡淡疏离气息也似乎驱散开来。 他的身后,是如墨的夜色,厢房外挂着几只精巧宫灯,在微起的风中摇曳,万家灯火点点映亮在身侧,斑驳光影投射在姬恪身上,他微微侧首弯眸,眉目疏朗,容颜清冷,雪白衣袂在随风漾起,那等景象,堪以入画。 此时此刻,偏偏有个煞风景的声音道:“之之,口水快掉下来了……” 苏婉之僵硬回头。 “公子,你说什么……” 苏慎言以扇掩面,飞快回道:“公子只是觉得带如此小厮出门有些丢人……” ******************************** “恪怎么此时入都?” “父皇五十寿诞,我总要回来的。”姬恪漫步走回小几边,信手收着棋子,声音有些许怅然:“时久未回,明都都有些陌生了。” “若是恪不嫌弃,谨与倒是可以做个向导。” 姬恪微笑道:“那倒不必,大理 寺是事务想必也很繁重,就不麻烦谨与了。”略停了停:“更何况,明都多少也算我的故地。” “那样的话……” 没等苏慎言一句话说完,苏婉之已经极凶猛地用小指戳了他数次。 到底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苏慎言这回终于没拆她的台。 “……不若让我的小厮带着恪在明都转转?虽然这小厮,咳咳……不过城内的倒还是熟络的。这几年明都内大小也翻修了几回,只怕同八年前多少略有差别。” 苏婉之忐忑地偷偷瞄着姬恪。 姬恪静静回过头,眸光里是淡如水的平静,旋即又微笑起来:“正好我也要找个地方,那便麻烦了。” 明都大小地方,苏婉之多少都逛过,夜间出门尤其多。 于是,跟着姬恪上轿子上的甚是坦然,姬恪这顶轿子是按着藩王规格来的,舒不舒服姑且不论,但绝对是大气的,坐了姬恪苏婉之两人仍显得宽敞。 两人座位正中多出来个隔板,整齐摆了一套书册,边上垛了镂花雕刻的匣子一只,轿内四周均是上好的绣品铺衬,明明没茶却也散发着隐约的茶香。 那是姬恪的气息,苏婉之想到这顿时精神一振,不过她也没忘了姬恪让她带路的初衷。 “王爷想去什么地方?” 姬恪坐在苏婉之对面,抬眸可见的位置。 听见苏婉之的问话,姬恪道:“暂时不急,自回明都我还未在城内逛过,你可以先带我四处看看么?” 姬恪的声音不疾不徐,很是平静。 苏婉之自然不会违背姬恪的意愿,更何况,在城内逛一遍可比直奔某处的时间要长得多,她巴不得呢。 自邀月楼外,苏婉之一边告诉轿夫路径一边指着夜景滔滔不绝的跟姬恪做着介绍。 姬恪一直安静听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甚至还偶尔问上一句,表示他在听着。 遗传自老苏丞相,苏家这两兄妹的口才都算尚佳,一番介绍说的妙趣横生,说到兴起之处,苏婉之还连比划带演示,反正她现在一身小厮打扮,也用不着顾着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 轿子也从邀月楼一路顺着长街而下,拐弯便是明都的南城门。 轿夫抬得很稳,自南城门再行至北城门几乎没有什么颠簸,但苏婉之看见紧闭的北城门也就知道这一躺只怕是要走到头了。 “这 是北城门,出了城就是北郊镜湖,王爷如果无事不妨去看看,每到夏日镜湖边百花齐开,湖面倒映起花影,层层叠叠密密覆下花海一般,美不胜收啊美不胜收,再向北去几个城便是北庸关,不过那个地方嘛……小人也没去过。” 说完这一番话,苏婉之才发觉自己已经口干舌燥了。 姬恪忽然叫停轿子,掀开侧帘说了两句。 轿子停在城门前,姬恪下了轿。 苏婉之连忙也跟着下车,刚一下车,就见有人送了一壶清茶和几只茶杯过来。 姬恪回首对着苏婉之笑笑:“方才你说了这么多,想必肯定口渴了。” 苏婉之愣了愣,方伸手去接那茶,不过实在口渴,也不客气,倒上便喝。 咕咚咕咚几杯下了肚,才觉得脸颊微红,有些少女般的羞赧。 这对于横行了将近十五年的苏婉之而言,实在难得。 把茶壶茶杯交还,苏婉之看着姬恪的背影。 姬恪的身形挺得很直,不知为何,那颀长的背影总让她觉得有些单薄。 想起有关姬恪十一岁大病几乎垂死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的传闻,苏婉之觉得很是不舒服,想了想道:“王爷,现在天色已晚,春寒料峭,你还是赶快回轿子里吧。你要去寻什么地方,不如明天小人再带你去?” 姬恪笑着摇头:“不用了,我要找的地方便在这附近。你便先回去吧。” 说罢又对身后的侍卫道:“送苏小姐回去吧。” 苏婉之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甚是失落。 垂头丧气的坐在不知姬恪何时叫来的另一顶轿子里,朝着苏府前进。 然而,想着想着,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方才姬恪说送她回去时,说的是…… 苏小姐!!!!!! 第3章第三章 第三章 苏婉之懊恼了整整三日。 每每思及那晚之事,都觉得这会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苏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家小姐食不下咽,悲愤难当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急得团团转。 倒是因为大理寺公务繁忙,白日少见回府的苏慎言笑眯眯地撑着折扇对苏星道:“不用担心,我只消几句话,就能让你家小姐恢复正常。” 苏星将信将疑。 谁知,苏慎言只进屋片刻,出来之时,苏婉之已经由悲愤变成兴奋了。 苏星大为惊奇,忙问:“大少爷,你刚才对小姐说了什么啊?” 折扇一收,苏慎言举扇在苏星眼前晃了两下,道:“佛曰:不可说。” 言罢,又摇着扇出了门。 苏星再去问苏婉之之时,苏婉之已经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衣装。 “小姐,你这是在干嘛?” 苏婉之嘿嘿一笑:“这会你不让我出去也不行了。” “为什么啊小姐?”苏星茫然。“小姐,小姐,你快告诉我啊!” 苏婉之再不解释,继续忙活起来。 苏星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三日后,晟帝为三皇子齐王殿下接风洗尘,特宴请明都内青年才俊到齐王旧府同乐。 齐王旧府无人居住已久,平日只有一两老仆照料,齐王这一回来,定然是不能再如此了,晟帝拨了几十侍女侍从伺候齐王起居,又令工部着人修葺齐王府,短短几日之内,齐王府便大变了模样,亭台楼阁,飞檐陡壁,假山怪石一样不缺,所有家什也都彻底翻了新。 起初苏婉之不知,还暗自想过,就齐王府那个破旧模样能开宴席? 此时一见,顿时为工部的效率所震惊,震惊之余,苏婉之还有些忐忑,虽然是和苏慎言一同去的,但是似乎也许可能青年才俊其实与她无关…… 没想一步入齐王府中,苏婉之就见满目的大家闺秀,莺莺燕燕,心中大定之余,又有些不爽。 苏慎言长袖善舞惯了,没一会,便同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聊到一起。 苏婉之扫了一眼,那几个也都是世家出身。 光看打扮,个个都是一副翩翩公子,气度不凡的模样,又是玉佩,又是峨冠,衣衫上绣了大团大团繁复精致的花纹,人手配备一只折扇。 不过视线移到脸上……能看的还真没几个…… 但就那么几个能看的,苏婉之已经瞧见了不少小姐偷偷暗送着秋波。 自小苏婉之就是在男孩堆里混迹,后来情窦初开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后又因为性格原因,苏婉之一向同这些大家闺秀不怎么处得来,再后来苏婉之剽悍的名声渐起,就更没人乐意同她扎堆了,如此一来苏婉之自然也没有什么闺中密友。 好在她也不大在意。 四处闲转,正想逮个侍从问下齐王何在,就听见一道尖刻的女声。 “有些人,长得不怎么样,偏偏还总做些痴人说梦的事情,真是可笑,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河东狮的模样……” 若说这帮娇小姐里,苏婉之若有最看不惯的人,便是这位开口的王萧月小姐。 所谓宿敌,无外乎与此。 当初苏婉之刚刚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时,也曾想同这些小姐处好关系。 奈何久在男孩堆里,女子家该会的事情一件不会。 哪家的布料好看,哪家的簪子做工好,哪家的成衣铺最合心意,哪家的胭脂水粉最艳丽,这样对于苏婉之而言,都好似天方夜谭。 她所熟悉的却是刀枪棍棒,玩乐混世。 深思熟虑后,苏婉之意识到她分明是找错对象了,虽然她父亲是丞相,可是这些文官家出身的小姐实在和她不对盘,她应该去找武官家女才对! 想通之后,苏婉之立刻下手。 巧了,手握重兵的武官世家王家这一代家主王将军恰好有个女儿和苏婉之同岁。 苏婉之满怀希望地带着自己的宝物直奔去找王小姐。 可是,事与愿违。 王小姐尖叫着把苏婉之辛苦做好的泥塑和收集的爬虫毁了个干干净净,苏婉之忍无可忍,脾气爆发,握起小拳头,一拳把娇滴滴的王小姐彻底砸晕。 当然,事情的最后,还是被苏慎言一番甜言蜜语外加两盒容坊新出产的桃花醉胭脂给解决了。 可是,这两位大小姐也就此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每每见面,相看两相厌。 此时在齐王府遇见,却是冤家路窄。 苏婉之一甩袖,特地挑的月白滚金边长裙旋起,随着苏婉之的动作翩跹而落,雪白的流苏在腰间款摆,流云髻两边垂下的乌发散落于肩膀,只就外表而言,确实是个大家小姐模样。 娇弱弱的掩起唇,苏婉之娇羞道:“不知,王小姐在说谁呢?” 王萧月见状,露出高傲不屑之色。 “说谁呢,谁心里清楚。哼,苏婉之,你别以为现在你装……” 苏婉之却突然把视线朝王萧月身后移去,似乎看见什么般,讶异道:“唉,齐王殿下……” 王萧月顿时住口,一改脸上的表情,极尽大家闺秀的缓缓回首,嘴角 含笑:“齐王……” 苏婉之捂着肚子大笑。 “哈哈……王萧月,你这是第几次上我的当了……看你也挺聪明的,怎么就死不悔改,哈哈……” 没想到,王萧月回过头来,却没表现出愤恨的表情,反而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苏婉之察觉不对,再想回头的时候已然迟了。 姬恪从从容容从她的身后走出,换了一身深紫的朝服,高冠上垂落下银色丝络,姬恪的精神似乎也比上次见面要好些。 一连两次,在心上人面前丢人,苏婉之真觉得自己背运到家了。 倘若此时地上有个坑,苏婉之定然迅猛把自己埋进去,毫不迟疑。 “苏小姐,那日多谢了。” 苏婉之疑惑抬头。 姬恪微微一笑:“那日劳烦苏小姐带路。” 姬恪不提便罢,一提苏婉之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那件事……齐王殿下还是不要提了……” 姬恪所要招待的人众多,自然不可能和苏婉之久聊。 姬恪刚走,王萧月便凑过来惊讶道:“你居然认得齐王?” 其实根本不算认识,但苏婉之看着王萧月的模样,颇为舒爽地点了点头。 ****************************************************************************** “公子,方才那两个分别是王将军和苏丞相的女儿。” 其徐跟在姬恪身后低声道。 姬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那边坐着的是于尚书之女和厉太傅之女……” 姬恪顺着其徐的话一一看过去,依然是温和的神情。 待记完后,姬恪才喘了两口气,微微垂下头,掩盖住眸子里锐利的光芒。 “公子,需不需要先去休息一下?” 姬恪挥手推开其徐欲扶的手,淡淡道:“余毒早就清干净了,我没事。” “可是公子的身体仍被重创……” “我没事。” 其徐见姬恪坚持,也不勉强,只是静等着姬恪。 不过一会,姬恪又重新恢复了精神,唇边笑意柔和。 “其徐 ,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其徐应道:“已经有消息了,不过,还需要进一步接洽。” “那么,另一件呢?” “那件事已经办妥,公子无须担心……只是,不知是否需要提前?” 姬恪微笑摇头:“欲速则不达。” 所关心之事已了,姬恪正要离开,其徐却又忍不住道:“公子,我见陛下对您至关至切,而且……” 姬恪的笑容微停了一瞬,旋即道:“其徐,你太单纯了。” “帝王家的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言罢,姬恪再度转身。 没等走到园中,便听见一阵混乱的骚动声。 姬恪走到时,正见一身月白长裙的女子拽着一名青年的衣领,声音威胁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周围整整围了一圈人。 第 3 部分 而这青年竟然面对一名女子唯唯诺诺,顾左右而言他。 再走近些,才发现一边的地上另一青年正躺倒在地痛苦哀嚎。 姬恪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正是苏丞相的独女苏婉之。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早知道这个是个奇特的根本不像女子的女子,可是,无论如何,女子如此作为,是不是有些出格了? 第4章第四章 第四章 苏婉之怒极,根本没顾上考虑什么形象不形象。 方才占了王萧月便宜的,苏婉之很是愉悦,便在齐王府里又逛了起来。 齐王府早年无人失修之时,苏婉之借着白绫,没少翻进去玩乐,个人爱好便是在这找寻姬恪曾用过的旧物,毛笔、砚台什么,甚至连小花瓶都顺走了一个。 小小一个齐王府,自然也给苏婉之摸得再熟不能。 苏婉之记得,齐王府侧园西侧有个小屋,少有人去,苏婉之幼时常在那囤积自己的宝贝,经年未去,不知还在否。 漫步而去,却没想听见里面隐约有些人声。 “刚才想说什么,快些说罢。” “大哥,听宫里人说,圣上这几日每日都面见齐王,亲自指点教授,宠幸非常,我们这跟着大皇子可靠么,要不要趁着时局还未明朗,叫父亲改投齐王?” 苏婉之对北周的皇位之争毫无兴趣,她父亲是纯臣,一生只听从晟帝一人的命令,这等皇位之争之事跟她家实际毫无关系。 不过,苏婉之还是回忆起了那位大皇子的音容相貌。 相貌尚算过关,只可惜,那双小眼睛怎么看怎么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尤其一笑起来,估计大皇子自以为那等笑容是爽朗潇洒,在苏婉之眼里,就只有二字能够形容……猥琐! 跟她家齐王简直天渊之别,这位小弟真是有眼光,想着,苏婉之翻身上了房顶,继续听墙根。 “笨蛋!你懂什么?圣上再宠齐王,也不可能将皇位留给齐王。” “诶,这是为何?” “你可知齐王的母妃萧妃是什么出身?” “这个……不知,大约也就是哪位世家的小姐……” “世家小姐?……萧妃的出身可是比世家小姐要尊贵的多,她可是血统纯正的公主出身……可惜,却是个前朝的公主。” “啊,哪?” “你当圣上是真的对齐王好?无非就是为了补偿这八年齐王受的苦,而且齐王在民间名声甚高,圣上自然是要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的。” “八年受的苦?齐王不就是因病去了齐州,难道……” “因病?呵呵……谁都知道齐王幼时便能骑善射,身子虚?体弱多病?那根本就是中了毒!许皇后容不得齐王,当年若不是萧妃……” 那声音越来越小,苏婉之几乎听不清楚。 但苏婉之听了这些,心里的不舒服一点点堆积起来。 刚想掀开一片瓦,听得清楚,就忽然听见里面的人道:“所以,你说齐王这个杂种又非嫡子怎么可能继承大统?要我看,他现在最该做的,只怕是赶紧巴结巴结大皇子,以求能颐养天年吧。” “嘿嘿,大哥说的是,不论那齐王再是优秀,也就是个杂种羔子而已。” 手掌握紧松开数次,听到最后一句话,苏婉之终于忍不住。 从房顶一跃而下,推开小门。 果不其然,两个青年男子正站在其中,见她进来,神色有些慌乱,但还强装镇静。 苏婉之根本不等他们说话,上前逮着个子高的就一是狠狠一拳。 “你,你是哪里来的泼妇!” 另一个见状,忙想朝外跑。 苏婉之手臂一扬,白绫飘带便从袖中“嗖”一声蹿出,直直绑住另外一人的胳膊。 绑住这个,那个却趁机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既然已经做了,苏婉之也懒得去管什么后果,身形一动追了过去。 这次的出手,苏婉之半丝没有觉得后悔。 不论如何,她无法忍受别人在她面前诋毁姬恪,这几乎是有些偏执的念头。 姬恪不记得也罢,她却是记得的。 八年前,她在御花园里见到姬恪,十一岁的姬恪还未长开,五官轮廓都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手里握着一卷已经翻皱了书,淡淡书卷气挥散在他的身侧,整个人显得柔和而亲切。 她惊得差点连手里的鸡腿都没握住,哆嗦着指着他:“你,你是人是妖?怎么长得比苏慎言还好看……” 姬恪放下书,冲她极温柔的笑:“我叫姬恪,是人。” 她两步跑到姬恪面前,仔仔细细的研究着姬恪的外貌,姬恪倒也不生气,任由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里里外外的看个透,却只是笑。 确定他是人后,她放下心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姬恪身边,问他:“里面的宴席你怎么不去?” 姬恪缓缓坐直身体,不答反倒:“油,你的脸上沾着油。” “啊?” 修长手指慢慢靠近她的颊边,略带薄茧的食指抹去脸上蹭着的油。 彼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情动,只觉得被姬恪微凉手指触过的地方像被火烧了一样烫了起来,心跳也莫名其妙的快了起来,视线该往哪里放都不清楚了。 直到姬恪清脆清泠的声音再度传来,她才找回了神智。 “母妃病了,可是怕过了病气不让我去看,我实在不想去那宴席。” 言罢,姬恪微垂下头,神情有些低落。 她的情绪也随着姬恪低落下来,当即,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把自己右手里用油纸包着的肘子给姬恪! “诺,这个我还没吃过,给你。”又补充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吃些我喜欢的东西就不会再难过了,而且,你没去宴席,肯定现在也没吃吧,这个给你吃!” 姬恪看着那刚刚拿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肘子,用有些疑惑的目光望向她。 她咬咬唇,大大咧咧道:“没事,没事,你吃吧,我还有个鸡腿,我最讨厌吃肘子了,给你给你……” 苏婉之确定自己对姬恪有意也是那时,眼巴巴望着姬恪吃掉她最喜欢的东坡肘子,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反倒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她是喜欢姬恪的。 她记得有关姬恪的一切,她记得姬恪哪怕一个微小的动作,她更记得姬恪残留在她记忆里,永远温柔似梦的笑容。 这么这么的喜欢,又怎么能容许人这样辱骂姬恪? 直到人群围住她,她才些微有些觉得似乎闹大了。 丢下手里的青年,苏婉之四下寻找苏慎言的身影,咳咳,至少她得知道这两个人她惹不惹得起。 刚刚回头看去,苏婉之便整个人僵住。 姬恪站在离她不足五步之遥,虽然只有一瞬,但是苏婉之仍能确定她方才看见姬恪似乎是微微皱了眉。 姬恪是……不认同她的做法么? 可是,她是为了…… 姬恪步伐稳稳的走向她。 苏婉之呆呆站着没 动,任由姬恪走到她的身侧,而后眼睁睁看着姬恪从她身边走过,那淡淡的眸光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笔直的朝着那两个被她打的青年看去。 “两位钱公子可有事,我府上尚未请大夫,如果不嫌,可以做齐王府的马车到就近的医馆。” 年纪较小的那位钱公子见到姬恪,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扶起自己在一边哀嚎的大哥,忙对姬恪行礼道:“齐王殿下,这个,这个就不麻烦了,我,我们休息休息就好了。” 姬恪见状,也不强迫,沉吟了一下温言道:“若是如此的话,我府上有种从齐州带来的金疮药,极是有效,不妨给令兄一用。” 钱公子自然不敢再反对,点着头带着自家大哥到一旁厢房歇息,末了还瞪了苏婉之一眼。 那一眼苏婉之确实没有发现,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此刻依然看起来温和谦逊的姬恪身上。 她以为姬恪会来教训她什么,没想到姬恪什么也没说,看见两位钱公子离开,竟也抬腿准备离开。 众人本议论纷纷,但见人都走了,也就渐渐散了。 仅剩的几个对着苏婉之指指点点,她也不甚在乎。 看见姬恪竟真的快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苏婉之才急了起来。 咬咬牙,一甩裙裾,便追了上去。 “姬恪姬恪……你别走……” 姬恪闻言,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回眸温声问道:“苏小姐有什么事情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像个女子?” 没料苏婉之会问这个,姬恪倒是一愣,才浅笑道:“苏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是不是觉得我太粗俗了,太过分了?”苏婉之迅速在脑内组织了一下措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他们欺人太甚……” “哦?”姬恪转过身来站定,看着苏婉之,展颜淡淡道“他们是如何欺负你了?” 苏婉之刚想再次扮作娇弱女子,干脆说他们调戏她便好。 可是,一抬眸,看见姬恪幽暗深邃的瞳仁,带着丝丝犀利,仿佛能看透她一般,那些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再说不出口。 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是他们太过分了,真的是他们……” 姬恪笑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恪方 才的表情,竟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苏婉之闭上眼,已经沮丧的彻底失去任何念头了。 ****************************************************************************** 姬恪直向前走了数步,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又跟在了他的身后。 “公子,那个苏小姐似乎是喜欢您。” 姬恪闻言,脚步也未停一下,只道:“我知道。” 第5章第五章 第五章 “之之,你还真的动手揍了啊。” 苏慎言摇扇,斜睨着苏婉之,动作风流飘逸至极,只是那慢悠悠的语调,怎么听怎么透着一种幸灾乐祸。 苏婉之坐在齐王府一角的石阶上,双手抱头,如云的衣袂掩住她的面容,长长的裙裾拖到地面她也像是毫无察觉。 摇扇在苏婉之身旁转了一转,仍不见苏婉之搭理他,苏慎言收了折扇,妥协似轻叹了口气:“别懊恼了,那两人不过是太府寺少卿之子,区区一个从三品而已。” 言罢,苏婉之依旧是那个姿势。 苏慎言耐心有限,转了转掌中折扇,忽对着一处道:“恪,你怎么来了?” 苏婉之手臂微动,动了一半又停了下来,闷闷道:“哥,别逗我了。” 这招他兄妹二人自小用大,分辨起来也几乎无难度。 “我的大小姐,你终于肯开口了……嗯哼?到底是怎么了?把你的沮丧说出来也好让哥哥解个闷。” 苏婉之放下手臂,怒视:“苏慎言!” 末了,声音又低了下去。 “他讨厌我了。” “谁?” “还能有谁?” 苏慎言两步迈到苏婉之面前,定定看着她,略带诧异问道:“这里那么多青年才俊,你这一趟就光顾着看齐王了?” 苏婉之毫不迟疑地瞪回去:“这里还有比齐王更好看的么?” 盯:“难道你还就非齐王不要?” 瞪:“我还就非齐王不要了!” 苏家两兄妹相互对瞪,竟是双方都不甘示弱。 半盏茶的功夫,苏慎言别开视线,隐约嘀咕:“自小眼睛便大如铜铃,和你比这个, 我太吃亏了……”言罢,语带不快道:“你就这么自信齐王能看上你?这满场想做齐王妃的只怕是不少。” 苏婉之霍然起身,手托裙边,翩然而转。 姿势优美而利落,那一袭月白滚金边的长裙犹如花瓣般绽放,凌空旋舞,绣在衣裙腰身的璎珞流苏随着苏婉之垂下的乌发漾起动人的弧度,苏婉之脚尖一停,蓦然回首,羽睫下眼瞳若水,笑靥如花。 常年不将苏婉之当女子的苏慎言也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即便只有一瞬,依然被紧盯着的苏婉之捕捉发现。 苏婉之得意地甩下裙子,伸一指虚挑苏慎言的下巴,眨眨晶亮的眸子妩媚道:“苏公子,奴家美么?” 这次苏慎言反应迅速,一扇打开苏婉之的手,震惊道:“这,你都是跟谁学的?” 苏婉之转回石阶边,笑得狡黠:“不是哥哥你书房里的美人十八式,这招叫什么……额,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指红杏挑豆来……” 苏慎言无言,望天。 良久,低下头无奈道:“之之,你想喜欢谁哥哥都不会管,可是,齐王你最好还是趁早放弃。” 苏婉之亦敛笑,端正姿态站在苏慎言面前问道:“为什么?我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瞧着如此认真对他说话的苏婉之,苏慎言心中既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同时也有着更深的忧心。 苏慎言略一思索,放低声道:“齐王他……之之,听我说,陛下的身体这几年因为那些长生丹药变得越发枯槁,皇储未定,不论大皇子睿王、二皇子燕王,还是三皇子齐王、七皇子静王都有拥立者,在此时,父亲作为当朝一品,若是和一方牵扯上关系,很快便会被打入党朋一系。苏家历经三朝还能有此繁盛,无外乎一个‘纯’字,你明白么?” 她点头:“我明白,可是……”抬头,苏婉之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哥哥,我若真想嫁,也还是有办法的,对么?” 苏慎言不着痕迹的从苏婉之的目光里移开,复又撑起折扇,散漫道:“可是哥哥我不会帮你。” 不止不会帮,也许还会百般阻挠。 姬恪他,把一切都看的太透,之之啊,这样的男子又怎是你能掌握的? 苏慎言闲闲笑着,若为帝姬恪定然是明君,若为臣姬恪也会是能臣,只是,这样的男人偏偏不适合做女子的良人。 ******* *********************************************************************** 齐王府,齐王内宅书房。 “公子,既然苏相之女钦慕于您,为何不顺水推舟?若是娶到苏相之女,得苏相支持,只怕对公子继承大统助力不小。” 姬恪将随手抽出的书塞回书架,微微一笑:“苏相不会把女儿嫁给我的。” 其徐刚硬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这是为何?公子难道还……” 抿了抿苍白的唇,姬恪忽得问道:“府上的人是否都走了?” “回公子,是。” “共来了多少人 第 4 部分 ?” “世家公子三十三人,小姐四十一位。”这些姬恪其实都知道,但其徐仍是如实回答。 “那你可知这里,支持我的又有多少人?” “这个……”其徐语塞,迅速在脑中过着每个公子小姐的家世。 姬恪勾起唇角:“不用数了,很少。朝中但凡稍有见识都能看出我即位的可能性极小。” 没有直言,但是,姬恪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他尴尬的身份,苏相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 只是,看见姬恪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其徐一时觉得胸中淤塞难捱甚至不知说什么宽慰公子才好,转念又一想,公子又何须他来宽慰,这些年他看着公子在危机四伏下一点点转变越发坚强也越发思虑深重,却是无能为力,然而,若不是这样的公子又怎么能撑到如今。 叩门声轻微传来,姬恪道:“进来”。 吱呀一声,青衣侍女托盘而入,小心将盘中药碗置于桌上,低垂着头道:“王爷,这是今日的药,尚热着。” 姬恪微笑道:“多谢。” 侍女的颊边泛红,低低道了声“嗯”便出了门。 姬恪见状,垂下睫,手指扣沿,端起书桌上已经温热的药碗,浓稠的黑色汁药散发着辛辣的苦涩,姬恪似未觉般,仰头,汁药顺着喉结的几下滚动涌入胃中,满口的苦涩弥漫,连着口腔一直灼烧到胃中,姬恪却连眉也未动一下。 已经喝了八年的药,也不再觉得苦。 也许他还要再喝一生,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再也不会让自己失去什么了。 母亲告诉他,他流着的是这世上最尊贵的血统,他亦认为。 是我的,迟早还要是我的。 放下碗,姬恪的眸若点墨。恰似朔夜苍穹,漆黑的掀不起丝毫涟漪。 ****************************************************************************** 自同苏慎言大吵一架之后,便再没见过此君。 苏婉之依旧被禁足,不知苏慎言对苏相夫妇说了什么,第二日一早,苏婉之就见自家娘亲捧着厚厚一叠的画卷走了进来。 摊开一看,具是明都内各家官宦世家子弟的画像,环肥燕瘦,不一而足。 而且……苏婉之甚为无言的看着苏夫人携着两盒零嘴坐在苏婉之身侧,拉着苏婉之的手,一张一张评头论足,从家世到样貌到人品,大有长谈之意。 苏家家训,在外听老爷的,在内听夫人的。 苏婉之敢在家里和苏相据理力争,偏偏不敢得罪整日在家无所事事的苏夫人。 所以面对苏夫人笑眯眯地说:“之之啊,你也不小了,终于到了娘可以操心你终身大事的时候了,这终生大事,娘亲定然要认真、仔细、严谨的帮你好好的操心一把,你一定一定要放心。我想,我的之之这么乖,一定不会让娘亲失望的,对吧?不然,娘肯定会觉得很伤心很伤心的。”苏婉之连半个不字都“蹦”不出来。 苏婉之只好双手交叠,鹌鹑状乖乖坐在椅子上。 看着苏夫人乐不思疲的好似挑白菜一样挑女婿,苏婉之眼角抽了抽,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反正问到她一概是:“娘亲啊,这位公子如此优秀,简直好似仙男下凡,之之自愧与其差距太远无法相配,内心十分惶恐。”或者,“娘亲啊,你看这位公子面带煞气,瞧之浑身难受,显然与之之八字不合,硬撮合成一对,只怕会有灾害,娘亲还是另择,另择……” 几次下来,苏夫人也觉察出苏婉之压根就不是挑夫婿而是存心捣乱! 当即,苏夫人把画一放,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核桃仁,冲苏婉之怒道:“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死丫头,你到底是要哪样啊?知道你喜欢漂亮的,老娘托了十来个媒婆把整个明都官宦家美男的画像都给你弄来了,我容易么我!你还在这里给我挑三拣四的!” 苏婉之缩头缩手,一副低到尘埃里的乖巧样。 “娘……” 身边的侍女已经习以为常的收拾起苏夫人吃剩的核桃壳。 那厢苏夫人突然似福至心灵一般眼睛一亮,清了清嗓子,放低声音凑到苏婉之耳边:“之之,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所以才这些都看不上?嗯?” 第6章第六章 第六章 苏婉之是很想娇羞答答的别扭两下,再做出万般无奈的样子说出姬恪的名字。但是转念想到苏慎言说的那番话,苏婉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夫人养苏婉之十五年快十六年,看着苏婉之神色犹豫的模样,知道八成有戏。 默默在心中感慨完女大不中留啊不中留,当即旁敲侧击, 软硬兼施。 苏婉之瞧着苏夫人兴致勃勃口水满天飞的模样,嘴角抽搐,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听她挑白菜,额,女婿呢。 在见识到苏婉之的油盐不进之后,苏夫人又怒了。 “死丫头,让你说你不说,信不信娘明天就在这堆画像里随便找一个给你定亲!” 苏婉之小心抬头,斟酌道:“娘,您愿意让女儿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不许跟老娘讨价还价。”苏夫人霍然起身,手指戳着苏婉之的额头,“之之,你说出来娘又不会吃了你……不然,小心娘亲一气之下把你嫁给大理寺卿张大人做续弦!” 额,苏婉之默默咽了口口水,大理寺卿张大人确实是位位高权重、为人可靠的男子,奈何壮年早谢——是个秃子。 又想了想,反正这事迟早也是要被娘亲知道了,还不如她自己说。 躲开苏夫人的手,苏婉之坐直身体,莫名的声音就有些低落:“娘,我告诉你了,你暂时不许告诉爹。” “乖之之,我不告诉你爹那个老顽固,你就别磨蹭了。” “齐王姬恪。” 说完这话,苏婉之便垂下头,老半天没见反应,刚想抬头就听到自家娘亲若有所思的声音:“齐王啊……娘从前见过他,相貌也确实标致,你喜欢他倒也不奇怪……不过,之之,齐王此子……你不觉得难度太高么?” “娘你什么意思?” “就为娘昔年所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无论说话举止都沉稳有礼,接人待物张弛有度,又加上他现在在齐州呆了这些年,这样的人还是久居高位长大了只怕眼界太高,只看得见大局大势,却未必顾得上那点男女的小情小爱。” 苏婉之望天,颇不以为然道:“娘亲,照你这说,那爹呢?无论如何,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苏夫人空出食指,继续戳苏婉之:“让你乱比喻,那能一样么?你爹那个呆子……”顿了顿,改戳为抚又道,“不过,有这等志向不错,不愧为娘亲的女儿。娘亲看好你!” 苏婉之喜出望外:“那娘亲不反对我喜欢齐王?” “我为何要反对?在娘眼里,什么权衡权势统统没得我家女儿的幸福重要……”苏夫人坐回座位,抄了一把瓜子继续磕,“但怎么能让齐王心甘情愿娶你这可就是你的事了,他现在圣宠甚眷,圣上又对送他去齐州八年此事心存愧疚,可不会强迫他娶妻 ,你娘给你去提亲要是被人赶着出来那脸我可丢不去。” ****************************************************************************** 得到苏夫人的口头支持,虽然怎么摆平姬恪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苏婉之依然觉得兴奋异常。 把从齐王旧宅顺来的齐王幼年墨宝摆在桌上,苏婉之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为保护这张薄薄宣纸而特地托人定做的红木框架,不时绽开几声的傻笑。 苏星被苏婉之诡异的笑容弄得毛骨悚然,看了看那副她怎么也没看出门道的字,边帮苏婉之梳头边问道:“小姐,您这会又是怎么了啊” 苏婉之头也不抬,又宝贝的摸了摸那副字,悠然道:“在想怎么把这副字的主人变成你的少姑爷。” 苏星手一抖,差点没被苏婉绾发的银钗扎到。 她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大少爷,她都这么管着不让小姐随便出门了,小姐还是变得越发开放了…… 苏婉之不以为意,继续看着字。 能从姬恪众多天下苍生花草树木四书五经的练笔中找到这幅称得上情诗的东西,她自然是宝贝的不能再宝贝。 虽然那上面其实写的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关雎》…… 入夜,苏婉之摸着画框入眠。 复起时,又开始琢磨怎么能再见到齐王,洗刷一下她之前留给他的坏印象。 娘亲虽然支持她,但是以她娘亲那个性子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她爹,她巴不得他不知道才好……最后想来想去,能帮她的竟然只有苏慎言,可是苏慎言这几日显然是刻意躲着她。 苏婉之思考了一下,看来免不了还是要出去再去找苏慎言一趟。 然和姬恪的这第三次的见面,她倒真是想破头也没想到。 夜朗星稀,乌鹊南飞。 又是趁夜,撒过安魂散,苏婉之摸出苏府。 这次没能遇见苏慎言,苏婉之甚是遗憾。 苏慎言此时会在的地方,无外乎三处,大理寺,他在大理寺就近购下的小宅子和……青楼。 只是略一斟酌,苏婉之便雇了顶轿子直奔苏慎言的宅子。 到了附近,苏婉之正欲下轿,忽然看见一顶甚是眼熟的轿子停在那小宅子前。 再一看,苏婉之差点没坐稳。 那轿子不正是姬恪的! 重又回轿子坐好,多塞了一锭银子,苏婉之干脆在门口等着。 她本意就是找姬恪,既然姬恪已经自投罗网,自然她也不急了。 不多时,裹着厚重披风的人影被迎出入了轿子,只远远望着那挺直如松柏的背影,被夜晚灯火勾勒如画的侧颜,苏婉之的心就不自主的多跳了两拍。 指使着轿子跟在姬恪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那轿子并未朝着齐王府行进,反倒是反方向。 姬恪轿子停下的那一刻,苏婉之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然而,姬恪的轿子却是确确实实停在了醉烟阁侧门前,那不时传出的娇媚笑声和阵阵脂粉香气,隔了老远便能察觉。 醉烟阁醉烟阁,名字甚是文艺,实际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妓馆。 苏婉之也不是没进去玩过,之前为了戏耍师弟容沂,她还特地大摇大摆的带着容沂从正门进去,叫老鸨弄了十来个姑娘一字排开说是要带容沂开荤,结果被满脸通红的容沂死拖硬拽给拉出了醉烟阁。 只是,进去的若是姬恪,那就…… 不死心的苏婉之死死盯着姬恪的轿子,没想真的看见那黑色身影从轿子里漫步而出,自侧门入内,苏婉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干干笑了两声,甩下银子,从侧墙攀了进去。 好在她这次为了去找苏慎言,预计有可能去往醉烟阁,还特地换了套质地上好的男装,略弄了弄脸颊和喉咙,就算被人发现也无甚关系。 没想,一跃进去,苏婉之顿时被满面蒸腾的雾气熏的两眼茫茫。 听闻醉烟阁之所以叫醉烟阁源于此间内各个头牌的住所均建得犹如天宫幻殿,无数轻纱曼舞,极尽华美出尘,尤其夜晚来,还能瞧见仙雾袅娜,雪白宫装的丫鬟往来不绝。 不过,这仙雾是不是浓了点? 咳咳,怎么还这么热…… 苏婉之一边挥袖一边试探着朝里走。 扑哧。 脚底一滑,苏婉之整个人一头栽了下去。 ****************************************************************************** 醉烟阁,锦岚小 筑。 “回禀公子,这些日子小女收集到的资料只有这些,至于有些大人尚在怀疑之中,名单也附在其后。” 姬恪两指一覆,并未急着去看,反倒轻声道:“月锦,这几年,苦了你了。” 谁知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竟让一向清冷对人从来不假辞色的醉烟阁红牌月锦红了眼。 月锦咬了咬唇,低着头,柔声道:“小女的命都是公子救的,能为公子做点小事,又怎么能说苦呢?” 姬恪微侧眸,清冽的音色里似乎染上些许怜惜和怅然:“我救你也不过举手之劳。这风月之地终究不适合女儿家呆,等帮我做完最后的事情,你就离开吧。云郡是个好地方,到时候我会让人护送你去,你……便找户好人家嫁了罢。” 月锦一惊,当即跪倒:“公子,小女此生愿给公子为奴为卑,求公子别赶我离开!” 不见姬恪的反应,月锦微微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堪称完美的姿容,那也是个近乎完美的人,月锦连忙又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浓浓的迷恋之色。 姬恪却是觉得疲倦,御人之术,最上莫过御心。 月锦喜欢他,所以他如此说,月锦不但不会离开,反而会更加专注的为自己卖命。 只是,再自然的面具,戴久了也有累的时候。 他需要一刻的休憩,也只是转瞬就足够。 姬恪颤动睫羽,睁开时,眸里已经一片如水温柔,表情是无懈可击的清雅浅笑。 他动了动唇,正欲开口,忽然扑通一道落水声传来。 姬恪和月锦两人同时朝着小筑内的温泉看去。 在水里沉沉浮浮间,苏婉之算是明白了,这压根不是什么仙雾,这就是个温泉澡堂冒出的热气…… 拼死的挣扎扑腾了两下才发现原来她能踩到池底…… 亏得她还以为刚才会淹死呢。 艰难的走到一边,抓着一边的暗勾,踩着暗槽,苏婉之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了一半上来。 喘了口气,苏婉之正想继续爬出去,有人迈着沉着而冷淡的脚步声走近。 她抬头一看,顿时面容一僵,嘴慢慢张大。 手指一滑一松。 砰! 又一声巨响,她又摔了回去…… 第7章第七章 第七章 醒过来的时候,苏婉之宁可自己继续晕着。 柔软的被褥上熏了细腻的香料,床帐边缘挂着好些手工精致的香囊,阵阵醉人香气弥漫在整个女子闺房中,好似温香软玉。 身上全无湿润感觉,反而显得干燥舒适。 姬恪就坐在房内的桌边,褪去厚重的披风,里面 第 5 部分 是玄色锦服,银丝云纹盘踞于内边,若隐若现,此时姬恪微侧眸,薄唇微抿,淡淡笑意。 “苏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苏婉之在回答他的问题和询问她掉回水里后发生了什么之中抉择,最后还是把微红的脸颊朝被窝里藏了藏,才笃定道:“我是来找我哥的。” ……此时正在自己宅内泡澡准备就寝的苏慎言突然打个一个大大的喷嚏。 万年黑锅王,苏慎言…… 姬恪闻言,沉吟了一下,温声道:“苏公子今晚并不在此间,苏小姐若是急着找他,我可以叫人送苏小姐去苏公子的宅子。不过,这么晚,实不宜出门。” “咳咳,不用了不用了,现在估计哥哥也已经就寝了,我还是明日再找他吧。” 苏婉之连忙拒绝,又想着现在该说什么才正常。 有人叩门,姬恪应了声。 白衣丫鬟端了盘子进来,盘中放了两碗药,一碗漆黑,一碗泛着淡淡姜黄。 姬恪起身,端了其中一碗至苏婉之床边。 感觉到姬恪的靠近,苏婉之忽得坐起,不想起得太猛,额头差点撞上床梁。 刚想揉揉额头,已经有一只手覆在她的额上。 似无奈的轻笑声自头顶没入她的耳中。 “很疼么?” 声音却是极温柔的,月光流水般皎然清婉。 从额头的热度一直烧到苏婉之的心里,她的脑中轰然一响,半晌竟是呐呐无言。 眼睛四处乱扫,奈何近在眼前的姬恪挡住了大半视线。 于是,抬眼是姬恪,垂眼是姬恪,侧眼还是姬恪。 脑子也尽是姬恪。 “我很可怕么?” 苏婉之闻言,斩钉截铁道:“不。” 姬恪温柔笑,语气似有疑惑:“那为什么你一看见我就吓的掉进湖里,现在也不敢抬起头?” 苏婉之自然不会告诉他,那来自少女看见心上人的娇羞。 想了想,小心地抬头,眨眨眼,大眼睛正对上姬恪因为笑容而微弯的眸,苏婉之心中慨叹,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好看成这种地步? 轻轻揉揉她的额,姬恪弯腰在苏婉之的额上吹了口气。 苏婉之又怔了怔。 姬恪的气息骤然离开,递来一碗仍冒着热气的药 。 “方才苏小姐落水,虽然月锦小姐及时替你换了衣装,可是为免染上风寒,苏小姐还是把这碗姜汤喝下吧。” 小口小口的喝着汤,看见姬恪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些微的失落涌上苏婉之的心上。 这时,她才发现姬恪正端起另一碗药喝。 那碗明显比她的大,药汁苦涩的味道浓得隔了老远还能闻到。 “姬恪,你生病了?” 姬恪仰头把药喝下,用一边的方巾拭干净唇,温言道:“不是,宿疾而已。” “那药很苦吧。” “喝多了也便不觉得苦了。” “可是其实还是苦的吧。” 姬恪难得的迟滞了一下,才笑道:“这么说也可以。” 苏婉之摸摸腰侧,装东西的荷包还在身上,从里面摸出两块拿油纸抱着的东西,丢给姬恪。 “我特地找府里厨子做的糖衣包,很甜的。” “糖衣包?” “就是冰糖葫芦外面那层糖衣,我嫌山楂太酸,就干脆只做了糖衣包起来吃。” 姬恪怔怔看着手里包的小小的糖球,忽而一笑,取了一颗,含进嘴里。 确实很甜,一含进去甜味就从舌尖蔓延开,瞬间驱散了口中的苦意,几乎让他觉得不适应。 可是,不求酸,只求甜,这样的想法,该有多么可笑。 苏婉之喝完,就手脚麻利的把挂在一侧的一套碧色裙装换上。 边换,她才想起姬恪方才提到的月锦姑娘……醉烟阁的红牌红遍明都,一手琴艺出神入化,她自然是听过的。 手下的动作滞住,姬恪竟然还真的是来这里…… 苏婉之不由得浮现出苏慎言摇着折扇解释自己常去醉烟阁的理由:“男人嘛,食色性也,你要相信哥哥,这个年纪没有需求的,要么是无能,要么是断袖……” 照苏慎言的理论,那么她是不是该庆幸一下…… 姬恪听到苏婉之穿衣声,转过身去轻声道:“苏小姐若换好衣服,那我这便叫人送小姐回府。” 方才的念头盘桓在苏婉之脑海,实在搁之不下,于是,也就出声了。 “额,这里是醉烟阁吧。” “是的。” “那你是来……” 姬恪笑了一声,竟 然还是笑意宛然的样子,没有丝毫赧然:“苏小姐以为呢?” 苏婉之憋了半天也没好意思把你是不是来嫖妓的这句话说出口。 倒是一个声音,先传了过来。 “齐王殿下,是来听我弹琴的。” 月锦自门外漫步而入,水色纹荷花长裙桃红抹胸,玉色轻纱罩在肩头,耳垂边一颗宝石红耳环,隐在乌黑长发中宝石宛若一滴鲜血,行动间腰侧环佩泠泠,气质清傲。 她只是一抬起头,苏婉之就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姬恪并没有拒绝月锦站到自己身侧。 更何况月锦说的话也并非完全不实,他确实很喜欢听月锦弹的曲子。 既柔情蜜意又顺从,和缓如水。 月锦见状,心头一喜,随即道:“苏小姐,还有什么疑问么?” 苏婉之见着对面那对璧人,耀目的把她的眼睛都快闪瞎了。 压力越大,苏婉之心里翻涌的情绪也越强烈。 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她自然是明白的。 缩缩袖,苏婉之正襟危坐道:“我有事想单独同齐王说。” 潜台词,月锦姑娘可否先让让。 月锦不是笨蛋,自然明白,退了两步,出去。 姬恪转头问她:“苏小姐还有什么事情么?” 苏婉之两步走到姬恪身前,事到临头,她还是有那么点羞赧。 只好稍稍转个弯子:“你喜欢这个月锦姑娘么?” 姬恪毫不犹豫笑道:“自然是喜欢的。不喜欢又怎会来听她弹琴?” 苏婉之解释:“不是这种,是那种想娶回去做妻的那种。” 姬恪微微敛眸,良久道:“那种喜欢,却是没有。” 他吐字很慢,也很清晰。 苏婉之闻之大喜,恨不能当场拍桌把姬恪定下。 但心里还残存的那么些矜持让她定了定道:“那你有喜欢的人么?” “不曾。” 苏婉之怅然若失的“哦”了声,对姬恪道:“那如果有人喜欢你呢?” 单刀直入,几乎不带掩饰。 其实姬恪从一开始就知道,苏丞相之女喜欢他,第一次,第一面,苏婉之尤穿着男装看他时的目光,几许忐忑,几许焦灼,还有几许的不知所措,都汇成了思 慕之情。 这样的目光他见得多了。 女子原本就比男子好操纵,只是女子的行为过于受情感的支配,不如男子做事来得可靠,所以他一向很少利用女子做事,那样的不可操纵性太高。 只是,苏婉之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送上门来的他为何不能利用一二? 更何况,苏婉之如此身份和如此性格,要利用起来,实在太简单。 他的声音依旧清雅有礼,不曾丝毫改变。 “苏小姐,你可知……很多人是不能轻易谈喜欢与否的。”姬恪只略停,又继续说,“你是否觉得月锦小姐喜欢我?” 苏婉之一愣,还是直言道:“是啊,难道不是?” 姬恪淡笑摇头。 “你不知道月锦小姐过去的经历,自然会如此简单认为。” 苏婉之被姬恪的淡淡轻愁的音色惊住。 姬恪同她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弱女子同寡母清贫的生活,随着年岁增长,女子的容貌越盛,却因此招惹到了权贵,权贵逼迫女子就范,女子不肯,权贵便以其母之命要挟,其母闻之竟以命护女儿贞洁,谁知权贵仍不肯罢休,强抢女子并下药辱其清白,因女子挣扎之中伤了权贵,权贵一怒之下又命人痛揍女子并将她卖到青楼…… 这个女子自然是月锦小姐,而这个权势滔天的权贵,却正是当朝大皇子姬止。 “我能做的,只有尽力护住她。”姬恪淡淡看着桌面,目光中似乎隐隐有些无力的痛惜。 ****************************************************************************** 待苏婉之已经被送出醉烟阁。 其徐才慢慢自阴影中走到姬恪身侧:“公子,这样做是否不妥。” “有何不妥,这件事的确是姬止所为,只不过那女子香魂已逝而已,更何况,我这么做也是为她报仇。” “可是,公子,这样利用苏小姐……” “不是我利用她,她做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也是她自己清楚的。” 姬恪语气没有任何起伏,站起身,朝外走去。 夜幕笼罩,无星无月,倒映在姬恪眼瞳中,更是一片黯淡的漆黑。 “其 徐,你最近的话有点多。” 第8章第八章 第八章 一月后,明都内最富盛名的戏班子寿喜班上演了一出新戏,在明都一炮走红。 这出新戏名为《艳鬼恨》,说的是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被大官逼迫,其母不堪作为大官威胁筹码自缢而亡,大官仍是下药辱了女子清白,又将女子转卖到青楼,女子在青楼遭受百般蹂躏,终香消玉殒,奈何怨气太重便化作艳鬼时时跟在大官身边,将大官家闹得鸡犬不宁,最后一方外仙人得知,怜惜艳鬼替她杀了大官,艳鬼心愿已了,烟消云散转世投胎为仙人灵兽报恩于他。 这曲折的剧情与离奇仙怪故事吊足了观者的胃口,甚至不少女子看此戏时还潸然泪下,抽噎声不绝。 然而这部戏的起始,却是要从一月以前说起。 ****************************************************************************** 那日自醉烟阁,送回来后,苏婉之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一早爬起来把藏在柜子里的传奇话本都摊出来。 苏星看她把话本翻得乱七八糟,刚要收拾,苏婉之抬手制止:“别动,我再想想。” “小姐,你在想什么啊?” 苏婉之头也不抬,继续翻着,口中高深莫测道:“你不懂的。” 了解自家小姐也不是一天两天,苏星撇撇嘴,一跺脚出去了。 苏婉之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不过片刻,苏星又喘着气慌忙跑了进来:“小姐,小姐……” 苏婉之悠然道:“急什么,慢慢说……” “小姐,韩先生来了!!” “什么!!!师傅回来了?!” 苏婉之飞速从榻上跳下,两只赤着的脚踩在地上,一脸慌乱的收着铺的凌乱的话本书。 苏婉之的这位师傅是她爹的至交好友,据说她父亲还是只是个秀才的时候两人就已相识了,手无缚鸡的苏丞相能平平安安蹦跶到现在韩先立所起作用甚巨,但也因此,苏丞相从小就逼着苏家兄妹二人拜在韩先立门下,跟着他习武。 提起此事,苏婉之就满腹牢骚。 她被迫习武的时候,苏慎言已经被蹂躏的淡定了,每日做完自己的功课看着她蹲马步做苦 力就在一边幸灾乐祸。 可怜人家少女这个年纪都是被娇养在家里,她自懂事后,就一日比一日苦,整日想着应付韩先立每日布置的习武内容和每旬一次的考察。 终于,两年前勉强出师后,韩先立高人表示要带着关门小弟子出门游历。 苏婉之当晚给观世音菩萨烧了三柱高香。 没想,韩高人走前丢下一句“不日归来检查汝兄妹功夫”便飘然远去。 这一去就是两年,苏婉之本以为已经高枕无忧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苏婉之前脚收拾好东西,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已经迫近。 “师姐,师姐,我和师傅回来了!” 小师弟容沂先一步迈了进来,紧接着后面是一身寻常青衫却难言周身沉傲之气的男子。 “婉之,我上次教你的剑术与白绫融合的如何了?” 苏婉之乖巧的接过苏星手里差,双手托捧:“师傅,您一路风尘也累了。先喝口茶吧。” 韩先立淡淡的眸光一扫。 “你是不是一点也没练?” 苏婉之装傻:“呵呵,怎么可能啊,师傅。” “那就练给我看。” 那剑法别说练了……苏婉之连记都记不大清楚了…… 苦哈哈的握着白绫的一端,在韩先立的凝视下,苏婉之一步步挪到校场…… 结果自然是…… 韩先立冰冰冷冷盯着她,吐出六个字:“每天练五十遍。” 再然后,苏婉之的苦难日子便到来了。 每日天不亮早起负重,绕着苏府转上十来圈,直到日上三竿,便开始在校场练剑,容沂看着,一遍一遍,直到日落西山,浑身都似散了架一般。 苏婉之不是没想过偷懒,反正容沂好糊弄的很,随便装着哪里不舒服,呆头呆脑的小师弟就连忙嘘寒问暖,端茶递水送点心。 俗话说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这样美妙的待遇只享受了两次,就被韩先立当场抓包,结果换成了韩先立亲自监督两人一人练一百遍,一直到了更夫敲响三更钟,韩先立才算放过他们。 那之后,苏婉之再想偷懒,容沂就干脆去厨房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过来,说是可以治愈头疼眩晕发热腿软等等等等…… 苏婉之瞪着那碗味道诡异的药汁,又瞪了瞪一脸真诚关切的容沂,决 定还是老实练剑。 这一练就是十来天,每日累的苏婉之大脑空空,几乎想不起其他。 盼星星盼月亮,韩先立终于有事要出门,七日后才回来。 苏婉之饱饱睡了一个美觉之后,爬起来又翻出那些话本,奋笔疾书起来。 容沂忐忑地望着苏婉之,深思熟虑多次才呐呐开口:“师姐……我们这样偷懒不好吧……” “为什么不好?” “万一师傅知道了……” “师傅为什么会知道?” “这个,这个……” 苏婉之文思微卡,叼笔思索,兼摸了摸容沂毛茸茸柔软的脑袋:“你不说我不说师傅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别怕,师姐罩着你!” 被苏婉之极具气势的话语震慑,容沂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清醒后,更小声的偷偷辩解:“可是,师姐每次犯错……都是拿我抵过的……” 苏婉之转头诧异道:“有么?” 容沂辩解更小声:“有。” 捞过容沂的肩膀,苏婉之大手一挥:“你不懂,那是师姐对你的爱护。 第 6 部分 男人总是要经历磨难才能成长,对不对?” “对……”离得太近,苏婉之身上熏香的味道清淡,容沂的脸颊微红。 “你没有听过女子须历经苦难吧。”苏婉之凑近说。 “没有……”脸更红了。 苏婉之松开容沂,拍板陈词:“那就对了,师姐这是帮你历经艰难,终成大业。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了,你懂了吧。” “懂,懂了。” “很好,一边玩去吧,不要打扰师姐。” 如此废寝忘食,日夜劳作,不到五日,苏婉之的成果就新鲜出炉。 她把墨迹吹干,所有的宣纸收好,叠成一摞,塞进衣襟口袋里就要出门。 苏星不出意外的又拦在门前。 “小姐,难道小姐忘了上次出门惹上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 这番言辞,反复多次,苏婉之已耳中生茧。 当即打断:“你知道小姐我要去哪么?” 苏星愣了一下:“不知道。哪?” “寿喜班。” “啊?啊!”苏星语气一变,改拦为揽,哀求道:“小姐,小姐,你带我一起去吧。” 寿喜班乃是城中最受欢迎的戏班子,每日客似云来,几个当家花旦更是美艳绝伦唱功不俗,那眼波一个流转,唇角一个微抿,都能勾人魂魄,也因此这寿喜班每日的戏价颇高,但是依然有着不少的客源,其中更有好些贵胄子弟是这寿喜班的票友。 苏婉之是想常去,但是里面鱼龙混杂,子弟众多,惹祸的可能也噌噌上涨,尤其王萧月这个死对头也时常带着闺蜜前去,久而久之,苏婉之倒也懒得去了。 不过,这次却不是主要为了听戏。 给了苏星五两银子去听戏,苏婉之径自转到戏班子后台亮明身份去见戏班班主。 戏班班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起先是畏于苏婉之的身份,看了苏婉之的本子后当即眼前一亮,这本子虽然用词粗糙,但贵在够曲折够吸引人,只要略加润色,必然是个能大红的本子,更何况这还是苏相之女送来的本子,这些贵胄子女所写只要能入眼,他都是不会拒绝的。 两人当即一拍即合,问及润笔费,苏婉之说只取平时七成,但有个要求,里面那个大官的扮相必须找她所写的来,那胖子班主自然忙不迭答应。 如此这般,也就有了这部戏。 送完剧本回来,不出三日韩先立果然回来验收成果,虽然两天的突击练习有些仓促,但显然还是勉强通过了韩先立的要求。 苏婉之松了一口气后,便等着新戏上演。 趁着韩先立出门半日,苏婉之再度溜出看戏,坐在雅阁包间里,她心满意足欣赏自己的成果。 虽说和事实并不完全一样,但细微处的相似却是和姬恪叙述的一模一样,她承认,她怀有私心,所以她把月锦变成了女鬼,不过……苏婉之一眨不眨盯着戏台上白衣翩跹嘴唇带笑的方外仙人,怎么说她也把她变成了姬恪的灵兽么…… 再一转头,苏星看的两眼通红,绞紧手帕,容沂一脸惊奇目光专注于戏台。 苏婉之更加心满意足的再次看去。 无论如何这部戏却是红了,然而,满城的议论中,不知是谁先冒出一个声音,这大官的打扮和模样扮相怎么这么像朝中的大皇子姬止,又听闻大皇子嗜好女色……此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好事者开始调查,顺藤摸瓜,半年前惨死醉烟阁里的柳雁姑娘被挖了出来。 这位姑娘的经历竟与戏中所说相差无几,除了柳雁是的的确确身死醉烟阁,而大皇子还逍遥法外,其余竟是完全一致。 一时间,明都上下都流传起了各种各样有关大皇子姬止的传闻。 例如大皇子姬止极端残忍,手下玩弄的女子少有幸存,又传言大皇子姬止被妖邪附身,每月须女子精血方能维持形态,还传……各色传闻,不一而足。 ****************************************************************************** 传言自民间,流传入官宦之中,也渐渐传进了大皇子的睿王府里。 大皇子姬止闻之震怒,当即派人抓了寿喜班的班主,喝问他戏本从何而来。 抓捕过程没有遇到丝毫困难,姬止本还想用些手段逼他说出实言,没想跪在地上的班主丝毫没有犹豫,直言便说是苏相之女苏婉之。 姬止怒气翻滚,又加身边仆从众人怂恿,不等多想便要杀进苏相府中问个清楚。 就在此时,府中一位蓝衫幕僚站出,道:“大殿下,此时不宜去直问。” 姬止见这只是平日府中豢养的普 通幕僚,眼角一斜道:“为何本王不能去?” 那名蓝衫人不紧不慢道:”大殿下,此时去盘问必然得罪苏相,这是其一。其二,大殿下这一去便是坐实了民间传闻。其三,大殿下又如何知道这不是个巧合?苏相作为中立中坚,不站在几派任意之一,其女没有必要刻意陷害大殿下,更何况就情理而言她也不可能知道柳雁小姐之事。” 姬止眸中的情绪翻滚激昂,终究压下。 他着力的扫了那名他从未正眼看过的幕僚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衫男子当即一弯腰,道:“小人姓江,单名一个成,无字。” 一刻后,齐王府。 天色已迟,凉风阵阵拂动。 “公子,姬止果然没有去丞相府。” 姬恪咳嗽了两声,淡笑:“那么看来成已经顺利的吸引力姬止的注意。” “可是,公子,如此作为会不会太过高调?” 姬恪屈指示意其徐关窗:“我也未料到她会用如此手段,高调与否我尚不知,但却是管用的。” “可是公子,那月锦姑娘不是柳雁姑娘之事不是暴露了?苏小姐知道的话……” 姬恪以一指止住他的话,淡淡道:“这只是小事。” 没想,姬恪的话刚止,有人敲敲书房门,小心禀告道:“殿下,门外有位苏小姐求见。” 第9章第九章 第九章 苏婉之被下人带到侧厅等待。 姬恪出现时仍是那套曲裾玄衣,步伐妥帖自厅外行来,他的长发未束,些许落在肩头,其余直滑到腰际。 厅堂外是齐王府新修葺的花园,顺着曲回的长廊,无数灯摆摇曳。 微漾的灯光下,姬恪容颜如玉。 他的神情却是温柔的。 见到这样的姬恪,苏婉之心里越发没有底气。 没想,在她问之前,姬恪已经先一步开口。 “苏小姐是来问和月锦姑娘有关的事情么?” 苏婉之点头。 她不想觉得姬恪骗了她,所以她来问了。 只是没想,姬恪只用了一句话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救下月锦姑娘的时候,她还叫做柳雁。”长而浓密和睫轻合,姬恪轻声道:“她不愿提及,所以那日我没和你说, 也没料到你会……” 苏婉之顿时觉得有些尴尬。 姬恪却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是对着苏婉之忽而一笑。 “苏小姐既然来了,有没有兴趣欣赏齐王府的夜色?” “夜色?” 细长的眉眼弯弯,似带着蛊惑。 姬恪没有答话,只是带着苏婉之到窗外花园。 各式或浓或淡的花香弥散在园中,氤氲出极其幽雅的气息。 几经攀爬,站在花园正中假山高处,姬恪示意苏婉之抬头。 摇摇晃晃站稳身姿,瞧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屋檐,苏婉之仰头。 一望无垠的夜空。 苍穹漆黑如墨,一直淹没到目不所及,无边无际。 万千繁星浩渺,好似有人捧了细碎银沙,洒然散于空中。 那一瞬间,她被所看到的震住。 再看向姬恪,姬恪似乎并没有要她说什么。 只是平静的看过来,微笑说:“这处是我最近发现的,一直想找人分享。” 苏婉之的视线从天空转到姬恪身上,就再难移开。 在她看来,比起死物夜空,站在身边的这个活生生的齐王,要美得多,也具诱惑力的多。 他温柔注视着苏婉之的时候,苏婉之甚至有种,被疼着宠着的感觉。 真是太温柔了。 苏婉之叹,再这样下去,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会越来越笨的。 爬上容易,爬下难。 从假山上爬下时,苏婉之一个不稳,差点从假山上摔下,幸亏先下去的姬恪伸手一拦,苏婉之才堪堪站稳。 这么一来,不可避免的冲撞到姬恪身上。 姬恪轻咳两声,脸色在莹白的夜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砰砰两声心跳后,取而代之的是隐约的心疼。 姬恪送苏婉之到府门口,苏婉之几乎舍不得离开。 快迈上轿子的那一刻,苏婉之像是想起了什么,掉头看向姬恪:“姬恪姬恪,下月的围猎你去么?” 姬恪似是怔了一下,才颔首道:“嗯,我去。” *********************************************************************** ******* 转回府中,其徐连忙上前为姬恪披上毛麾。 宽大的毛麾中,姬恪的身形越显瘦削。 他不是没发现,刚才他带苏婉之去看夜色,苏婉之的目光却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的确是为了哄苏婉之才带她去看什么夜色,现在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但是……姬恪总觉得不大舒服。 苏婉之的目光太过自然也太过坦荡。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被看穿他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温柔如水谦逊有礼的人,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伪装。 为了最后掠夺的伪装。 接近他的女子,哪个不是为了他的皮相和表面装出的温润如玉。 如果知道他的内心,她还会那种可笑的目光看着他么? 姬恪冷笑。 反正姬止之事已经起到效果,所要的目的也很快就能达到。 苏婉之……暂时没有价值了。 ****************************************************************************** 大皇子姬止逼死弱女子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到底是传进了晟帝的耳朵。 晟帝对这个性格暴烈的大儿子一向颇有微词,知道之后,自然十分不悦,但是念着自己五十大寿即将到来,天师正要为他炼制新的长生丹药,在此时处理大皇子实在不是件好事,更何况许皇后必然会护着大皇子,事情闹大,皇家的颜面必然受损。 因此,他只是在退朝后,将姬止叫到殿中,旁敲侧击要他谨言慎行作为提醒,同时让他在随后的围猎中好好表现。 谁都知道大皇子善骑射,武艺超群,每每在围猎中大方光彩。 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下,围猎之日也已到来。 北周上任帝王是在乱世中结束了风雨飘摇的前代王朝,靠的完全是手中的兵权,因此极其重视培养后代弟子的勇武之气。 他在位时,便时常组织围猎,晟帝即位后,每季的围猎也被作为一种传统保留了下来。 苏婉之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跟着大部队奔向明牧围场。 距离上次见姬恪,已过去二十来日,偷偷写戏本暗讽大皇子姬止的事情被苏相知道,老头子 精神奕奕的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引经据典,上追上古尧舜,下至当今大儒,足足骂了两三个时辰。 最后,苏相接过苏夫人手里的茶,润了润嗓子,拍板。 再然后,她就在苏家的祠堂里跪了四个时辰…… 揉揉似乎隐约还酸疼的膝盖,苏婉之掀了帘子朝外看去。 如他们一般的官宦世家还有不少,都随在队伍里,再往前,明黄的仪仗气势威武,透过缝隙,能看见先头同色华盖下的龙撵。 齐王的队列在…… “啪”没等苏婉之找到,骑马跟在一侧的苏慎言就用扇炳敲在苏婉之头上。 “乖乖坐回去。” “哥……”苏婉之委屈。 “你瞧瞧哪家的小姐像你一样……” 苏婉之捂着额头不以为意:“哥,齐王殿下在?” 苏慎言直接用扇子将苏婉之的脑袋戳回去。 “跟来看围猎就跟来看,哪里如此多的废话。” 有苏慎言看着,苏婉之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接近姬恪。 出行第四日,车队终是到了明牧围场,此处林深静谧,水草丰美,禽兽繁衍旺盛,南北相距足有三百里,按照地形与兽类,共分六七十围区。 众人在行宫内略作休整,翌日清晨年轻男子便都换上劲装,带着保养良好的长弓箭弩策马入围区。 苏慎言作为年轻男子之一,一早便随君侧而去。 混迹在一众女眷中,苏婉之轻易就偷到一套太监服,在和苏夫人解释过找不到齐王与嫁不出去必然关联后,苏婉之换装溜入贵胄子弟的行列。 这一趟出行,晟帝带了好些妃子皇孙,随侍的太监不少,没人留意到她。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此时都集中在了晟帝的身上,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他一开口,场面中便是一静。 苏婉之既不为官又不是什么诰命夫人,得见天颜的机会自然少之又少。 见晟帝说话,也忍不住朝那望去,远远便看见一个须发微白的老者一身耀眼明黄龙袍坐在龙撵当中,十二毓的珠帘垂在双目前,声音苍浑有力,面貌却较他的年龄显得过分苍老,脸色也有些衰败的病态。 苏婉之很不忠君的想,看这样子,这老头只怕是活不长了。 晟帝言毕,策马的公子哥们几人一群扬鞭朝围区深处骑去,手中握着 长弓,似乎都跃跃欲试。 眼看人都要走尽,苏婉之也没在这些人中看见姬恪的身影。 再等不住的苏婉之一个策马,跟着其中一队骑了出去,这些队列中本就有跟随负责拾取统计猎物的太监,所以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此时众人的目标都是早早猎到猎物到晟帝面前邀功。 好巧不巧,苏婉之走了半程,听着前面人的对话,才知道这一队竟然是大皇子姬止的队列。 再瞅着带头人猥琐的小眼睛,几乎可以断定是姬止…… 真是冤家路窄啊…… 此刻姬止握着手里乌金木弯月宝弓,背手抽箭,复用两指夹箭拉弦。 箭一声飞鸣脱手而出,直射进前方狂奔的小鹿腹中。 苏婉之顿时觉得小腹一痛,小心翼翼的挪到队伍最后。 见 第 7 部分 箭中,姬止哈哈大笑,早已有拍马的侍从下马抓了小鹿到姬止面前。 “大殿下真是英武非凡,这么快就猎到了猎物,只怕全北周都再找不到比大殿下更擅骑射之人了。” 姬止继续拊掌大笑:“说得好,来人,赏!” 闻言,更多的人拍起了姬止的马屁,一时赞美声夸耀声不绝。 姬止似乎很享受于这样的恭维,摸了摸手里的宝弓,姬止道:“本王也以为,男子就该如此,驰骋草原,金戈铁马……留在帐中只知整个喝茶看书做妇人态实在为人耻。” “是啊,是啊,大殿下说得有理!” “如大殿下这般才是真男儿啊!” 苏婉之却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姬止说的,是谁? 姬恪身子不好……难道,真的差到连围猎都不能,那么他现在真的留在了大帐里? 只犹豫了一刻,苏婉之便小心退到后侧,待众人看不见后,策马狂奔向大帐。 然而,她不知道,就在只距离她前方不到五里的地方。 有整整二十个黑衣人举刀围住了姬恪,而姬恪的身边却只有一个人。 姬恪并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只是面沉如水的抬眸望着黑衣人,薄唇微启,语态淡漠而冰冷:“是谁派你们来的?” 第10章第十章 第十章 未等姬恪话音落下,其徐已拔剑立于姬恪身前。 姿势似是随意,但却把姬恪死死护在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示意,二十人同时出剑,招招狠辣毙命。 姬恪神色不变,深黑的瞳孔深沉而望不到底。 十之七八是二皇兄燕王,另有各一成可能是大皇兄睿王和七皇弟静王。 要真的确定,还需要其徐抓住其中之一。 其徐当头一刀就割断了其中一人的咽喉,那刀快的恍若一道银光,光芒一闪,鲜血飞溅,头颅已骨碌碌滚动到地上。 平日看起来沉默木讷的其徐在刀锋出时暴起浓烈的杀气,一人应付十来人毫不吃力,他甚至还抽空问姬恪:“公子,可有事?” 头颅离姬恪只有一步之距,鲜血溅在他的身侧,一袭白衣依然雪白干净。 姬恪淡声道:“我没事,留一个活口。” 黑衣人此时才意识到眼前状态的棘手,事 先并没人告诉他们姬恪身边的男子武功会如此高强。 看着中间猎物胸有成竹的模样,难免还会有埋伏。 但此时想退,显然已经来不及。 只要一抽出刀,剑光便会瞬息笼住,下一刻,等待着他们的只有粉碎肢体。 一阵狂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围猎刚开始,怎么会有马匹回转? 不等多思虑,马匹上太监衣着的纤细身影已经模糊可见。 苏婉之习武,耳目较常人灵敏许多。 远远听见打斗声,不详的预感促使她策马前来,没想到乍一眼就看见一群黑衣人围住姬恪主仆二人。 苏婉之倒不知此刻该是庆幸自己来的快,还是担心怎么下手救人。 但身体尚在大脑之前,马匹已经一往无前的冲进了打斗群中。 又是她。 不易察觉的皱眉,姬恪在苏婉之到之前对其徐低语:“别让她受伤。” 然而,不过一瞬,姬恪的话就显得多余。 苏婉之纵马至此,毫不做停,右手持缰绳,左袖口挥出一条白绫,在空中一荡,白绫便卷起姬恪的身子,疾掠十丈,眨眼间已把他一个兜圈拉到自己的马上坐好。 动作幅度太大,姬恪的身体不堪重负,尚来不及说什么,已经一个急喘伏在苏婉之的背上。 一时,黑衣人们都有些怔愣。 明显占着上风的是齐王二人,这掠人之事……又是为何。 其徐见状,紧张的同样又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苏婉之不会伤害姬恪,边上又隐着数十自齐州带来的暗卫,其徐倒也并不是太急,但手下的攻势显然比起方才更凌烈了几分。 黑衣人更是叫苦不迭。 只是谁也没料到,苏婉之的马在穿过众人后,突然脱缰狂奔起来,苏婉之拼力拉缰绳,马匹依然疯了般向前狂奔,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勉强稳住上下颠簸的身体朝下一看,才发现,马匹狂奔的后蹄上银光闪烁。 显然是刚才错过众人时,不知被谁的刀砍到马腿…… 苏婉之难得的沮丧了起来。 这是要跑到什么时候啊……却不知边上跟着的暗卫几乎在同时啼血。 “弃马……” 一个虚弱的声音响在苏婉之的耳畔。 姬恪不知道什么时候略微清醒了一点,紧咬到死白的唇略松开,吐出两个字。 只是离得太近,又在马上,颠簸中,姬恪的唇碰到苏婉之的耳垂。 柔软的唇瓣,温热的气息…… 苏婉之浑身一个激灵,竟然忘记反应。 姬恪的瞳孔突然猛一收缩,声音蓦然拔高:“快点……” 苏婉之一抬眼,也惊了。 此处原本就在明牧围场的边缘,如此发狂狂奔,竟然不一时就到了边缘。 而边缘的尽头……是一处断崖。 马速太快,自看见断崖到近在咫尺,不过瞬息。 传奇话本上,自悬崖掉落遇见精怪,高人,宝物等的多不胜数,可是真的面对上,能清楚明白的知道,掉下去,九死一生。 白绫缠在姬恪身上,苏婉之手腕翻转多次,才将白绫脱开,越是急迫,有些事越是做的慢。 呼啸的风声凌烈,一时两人均是衣襟翻飞,阵阵作响。 又耽误了些时间,从前方寻到一颗树,白绫射出,缠住树枝,苏婉之拽了拽,一手握住白绫一手抱过姬恪的腰。 姬恪的身体本就大伤,调养之后也不过日常活动无碍。 如此颠簸之下,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一只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些微的发丝带着女子幽香拂过姬恪的面颊。 姬恪有些不适的侧头,正看见苏婉之缠住的树枝。 低喘两声,姬恪声音小的近乎耳语:“不行……那树枝……” 马蹄距离崖边几步之遥。 “来不及了!” 苏婉之手臂发力,抱着姬恪身形腾然而起。 马匹显然也意识到危险,想停下马蹄,但已来不及,马腿交错之下,一声啼鸣,整个落入了悬崖当中。 苏婉之松了一口气。 手臂再一收紧,准备借力将两人送回明牧围场之内。 没想到,白绫突然一松,只听见咯吱一声,白绫缚住的树枝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竟然从中断裂开! 本已起来的身体再度沉了下去,万丈深渊只在脚下! 落下去之前,苏婉之隐约看见有人拼命狂奔想要拽住她手里的白绫,可惜距离太远,根本够不到…… 完蛋了! 瞬 间苏婉之脑中只有这三个字。 身体腾起的感觉苏婉之不是第一次体会,但是这样急速下坠的感觉确当真是生平第一次。 耳边尽是风声咆哮,身体浑不着力。 那一刻,苏婉之的脑中曾是一片空白……太过失力的感觉,似乎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但下一刻,她清醒过来。 掉下去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姬恪! 姬恪不能死,姬恪绝对不能死……她还要嫁给姬恪呢,现在绝对不能死! 峭壁缝隙上生着杂乱的树杈,苏婉之的左手依然死死抱着姬恪,右手挥动白绫,借助树杈的力量减缓下落的速度。 那些树杈比起围场内的还要小,自然经不住他们的重量,但掉落的增速确实要缓和一些。 手掌被白绫磨破,破皮的掌心隐隐有血丝。 很疼,但是苏婉之半点也不敢松开。 现在没人能救得了他们了。 姬恪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什么。 风声太大,衣袂猎猎翻飞,实在听不清晰。 苏婉之把耳朵凑到姬恪唇边,分辨几次,才勉强听出他的话。 “咳咳……看下面,是地面还是水面?有多深?” 苏婉之听清,连忙朝下看,清晨刚过,依稀有着晨雾缭绕。 随着雾气滚滚,阳光透过缝隙渗透而下,雾气同时向着四面袅袅散开,云雾深处,可见不大明晰的一线江水。 “水面,大约……我看不清。” 身体的不适到了极限,急速下落让姬恪几乎想反胃。 强迫自己清醒……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他暂时……不能死。 “苏、苏小姐,你会泅水么?” “不会……” 姬恪想起她掉进醉烟阁浴池里的狼狈景象,心里一沉…… 没等他再说什么,忽然听见苏婉之斩钉截铁的声音。 “姬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姬恪有些想笑,他会落到现在也还是因为……事到如今,怪罪已然没有任何意思。 五脏六腑随着越来越疾的下落,翻滚不休。 姬恪慢慢合上眸,积蓄体力。 掉落进水面的那一瞬,姬恪蓦然睁开眼,挣扎着向上游。 却发现,手腕上绑着一条白绫,正随着水力拖他朝一边曳去。 他扯了扯白绫,白绫的一端似乎正绑在一块暗礁上。 那苏婉之呢? 念头骤起,一息迟疑。 一道巨浪拍下,淹没了所有身影。 ****************************************************************************** 姬恪清醒时,浑身酸痛,好似散架。 但,并没有死。 身下便是陆地,天色沉幕,看似暗色的骇浪仍是一淘一淘的涌来。 向上望去,饶是姬恪也觉得庆幸……苏婉之并没有告诉他大河尽头是道倾天瀑布。 手腕上的白绫破碎,只剩下短短一截。 等等,姬恪想着……跌落瀑布的时候,似乎有人护着他。 苏婉之在…… 暗夜里一切都如墨般漆黑,姬恪向边缘摸索,尚未摸到人之前,淡淡的血腥味已经飘进鼻腔。 第11章十一章 十一章 再向上,是略粗糙的布料,入手滑腻。 姬恪将沾了液体的手指凑到鼻端,确实是血。 眼睛渐渐适应了阴暗的环境,姬恪看清,身边昏迷不醒的女子正是苏婉之。 暗下来的天色,分辨不清靛蓝的衣料和血迹。 姬恪吃力地站直了身,四下打量起来。 他们身处的是一处浅滩,遥遥能瞧见瀑布奔涌的形状,而他们所处的身后是一个巨型的钟乳洞,洞壁光滑,寸草不生,洞外似乎是葱郁的林木,隐约的枝蔓伸展只显出密密的阴影。 除此以外,周围并不见灯火,更不见人家。 姬恪略一思索,便准备先去钟乳洞休憩一会,他们既然是被水冲来的,再看见这个石洞,很容易猜出现在正是退潮时分,地面沙石尚湿润,那么退潮必然刚过去不久,涨退潮间隔通常是三个时辰,时间还够,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急需休息。 刚迈出一步,姬恪想起仍躺在地上的苏婉之。 弯腰探了鼻息,还活着。 略作犹豫,姬恪试着抬起苏婉之的胳膊,不算重,他还能负担的起。 拖着胳膊将苏婉之拉近石 洞里费了姬恪大半的力气,坐在地上的姬恪已经气喘吁吁。 时间过去太久,姬恪已经习惯了这具残破的身体。 易病,体弱,乏力。 靠着洞壁,姬恪抱臂闭眸浅浅呼吸,想走出这里无论如何他需要体力。 然而,没一会,低吟声打断了他的休憩。 睁眼便见苏婉之难受的皱着眉,姬恪才注意到刚才拖过来的时候,苏婉之的身下压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正好硌着她的半个身子,由于太不起眼,方才并没有注意到。 姬恪上前拨开石子,微一垂头,正对上苏婉之甫睁开的眼睛。 大而圆的眼睛乌黑黑,接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倒映着他的容颜,随即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一些痛苦之色。 姬恪就势扶她坐起,视线却并没落在她的身上。 虽然苏婉之穿的是较她而言相对宽大的太监长衫,但是被水一浸透,长衫紧贴着肌肤,自然而然就勾勒出少女的身形。 苏婉之醒来先是被身上的伤疼的一激灵,而后又连忙拽住姬恪欲回的衣袖。 “姬恪姬恪,你没事吧。” 姬恪并未抽回衣袖,反倒微微一笑:“我没事,你呢?” 见姬恪无事,苏婉之捂着身上的伤口嗷嗷叫了起来。 “好疼,痛死了……” 姬恪颇无言,更让他无言的是紧接着就听见“刺啦”一声,苏婉之背过身去,竟然就这么大喇喇的撕起了自己的衣服。 撕开长袍下摆,略略提起湿透的裤腿就看见摔得皮开肉绽的伤口,好在有衣服包着,伤口处倒也不算太不堪。 从小就受伤习惯,这点痛倒还能忍,苏婉之偷眼看姬恪。 姬恪又坐回石壁,闭眼,微侧身对着她。 纷扬的发丝贴着他虽然透湿依然雪白的衣衫,浅浅的风扬起他的额发,落到合着的眸上,犹如渐起的蝶翼。 苏婉之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我给自己上点药。” 姬恪闻声,未睁开眼,只是温和道:“苏小姐放心,我不会睁眼的。” 苏婉之暗想:咳咳……其实我一点也不怕你睁眼…… 掏出怀里随身带的金创药,苏婉之背着身快速的处理身上的伤处。 腿上好几处伤口,右臂略有点脱臼,苏婉之左手一用力,又把手臂扶正 了回去,还揉了揉保证手臂的灵活性,最后再处理额头上些微的伤处。 姬恪闭着眼睛,只能听见不远处发出一阵阵倒抽冷气和咯吱咯吱骨节活动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女子……果然奇特的不像个女子。 又过了一会,苏婉之安静下来。 长衫被撕下大块包扎伤口,本身就不是太好的布料被她暴力撕扯的层差不齐、毛边突起,配着身上斑驳的污迹,看模样是极狼狈的,但她自己似乎并不觉得。 反而她试探着问:“姬恪,你真的没事么?用不用上药?” 姬恪微微笑:“不用了。苏小姐还是先多休息一会,此处不宜久留,涨潮前我们还要去找其他出路。” 说完便继续闭目养神。 苏婉之靠在另一侧,抱膝看着姬恪。 因为姬恪闭着眼睛,她才敢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越是看越是觉得好看,姬恪清俊的脸上干净白皙没有一点瑕疵,眼眸紧闭虽然看不见那双漆黑的眸,但眼睑处覆盖下的细细阴影,又总有种让人禁不住心软的孤寂。 会喜欢上姬恪,也多半是因为那种感觉。 八年前还是八年后,无论姬恪笑得有多温柔多谦和,她总觉得姬恪隐约有那么一瞬是落寞的。 八年前那个躲在御花园里看书的少年和眼前男人的身影 第 8 部分 重合,苏婉之真的很想抱住姬恪,就这么抱着,什么也不做,又想去安慰他,让他不要总这么、这么…… 略垂下头,好吧,姬恪根本不需要。 蓦然睁开眼睛,姬恪似乎有些无奈,依然笑着:“苏小姐,何故一直盯着我?” 苏婉之接着答:“你问过我这个问题啊。” 姬恪一怔笑了笑,再不言。 此后,苏婉之也不好意思再死死盯着姬恪,仰头看了看石洞外。 繁星点点,辽阔的一望无际。 突然就想起姬恪那晚带她看的星空,收回脖子,苏婉之轻轻笑了。 再垂头看着地面,渐渐也觉得乏了。 半梦半醒之间,寒气透过单薄而湿润的衣衫侵袭。 苏婉之觉得冷,下意识就朝着姬恪的方向挪去,不多时,就已经挪到姬恪身边。 三番四次被打断睡眠,姬恪睁眼,入目的是一颗小小的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依偎的姿势十分小心翼翼,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苏婉之因为失血也显得苍白的面容,安静下来倒也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就在这坐着睡确实有些冷,更何况身上的衣衫也只是半干。 只靠他一个人走出去未免有些困难,如果苏婉之冻病了那麻烦的还的是他,姬恪犹豫了一下,抽出手微微揽住苏婉之。 没料即使睡梦中的苏婉之依然会得寸进尺,一个躬身,整个人就埋进了他的怀里,兀自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虽然姿势并不舒服,姬恪还是强迫自己就此睡去。 两个半时辰后,姬恪准时醒来。 怀里的人沉睡不醒,姬恪轻轻叫了两声:“苏小姐,苏小姐……” 苏婉之没有反应。 姬恪无奈,只好又叫了两声:“苏婉之,苏婉之……” 苏婉之闻声一惊,猛然抬起头,正撞上姬恪的下颌。 姬恪吃痛的闷哼了一声。 眼睛迷茫了片刻,苏婉之清醒过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别人的怀里醒来,径直想去看姬恪的下颌有没有事。 姬恪推拒,撑着石壁站直了身笑说:“我没事。只是,再不离开就要涨潮了,我们下次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 ********************************************* 清晨时分,天微微亮。 一缕晨光投射进张家寨的寨门。 张大嫂一早便爬起来送自家男人出去打猎,等张大哥一走又转回来劈柴做饭,看着炊烟自屋顶袅袅升起,搓了搓手,忙活着把放在屋里的草药摆出去晒。 张家宅不大,几十户人家都很是和善。 林里貂子多,狐狸多,豹子也多,他们一家靠着张大哥猎来的动物皮肉已能过活,张大嫂又粗通些草药医理,一家两口子过的倒也不错。 寨里人良善而且好客,偶尔有些过路人经过,在这借宿也往往出手大方,所以寨里也不排斥外来人。 刚把草药晒了一半,张大嫂就隐约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很慢,并不扰人。 闻声,张大嫂擦擦手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都显得十分狼狈,一个白衣一个靛蓝长衫,个子矮些穿着靛蓝长衫的人扶住较高的白衣人,两人身上都有些淋湿的痕迹,再一细看,张大嫂的眼睛滞在白衣人的脸上,移都移不开。 那白衣人乌发微散,雪白衣衫的下摆也染了些许污迹,但丝毫未能掩盖他的风华,尤其那张脸,却是令人惊讶的好看。就连张大嫂进城采买见到的那些贵人,也没一个比眼前男子更加清俊而气质干净。 直到听见轻微的咳嗽声,张大嫂才反应过来,不等二人说话,便道:“两位是来求宿的吧?我这尚有一间空房,我马上就去收拾干净。” 那白衣人微微一笑,声音虚弱的可怕:“那便多谢了。大嫂,请问,这里是何地?” “这里是张家寨。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萧,这位是……” “小人是公子的侍从。” 苏慎言的侍从扮多了,苏婉之也便从善如流。 扶着姬恪坐进屋内客房里,姬恪体力透支很快便靠在榻上闭眸沉睡。 苏婉之早早便看见外面摆着的草药,出门正打算问这位大嫂借点药,再借点干粮和热水。 一路行来,她也看出姬恪的气力不支。 她犹记得姬恪是需要喝药的,这一天一夜的路途未进食又未饮水,姬恪的样子实在吓人。 没想她刚一走到外面,就见张大嫂笑吟 吟的看着她,还冲她挤挤眼睛:“不用担心,此处人烟稀少,寨子里又一向安稳,即使有人来着巡查也不会有人发现你们。” 这诡异的话语,让苏婉之生出些莫名囧然的念头。 “大嫂,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私奔出来的?” 张大嫂惊讶的看着她:“难道不是么?” 第12章十二章 十二章 姬恪一向浅眠,这次却是沉沉睡了足有五个时辰才转醒。 起时,天色已经尽皆暗下。 他坐起身,低头看着身上干净的白色亵衣,一刻的怔忪。 果然是太过疲倦了么。 还是那处民居,被褥上散发着淡淡的潮气,窗棂和墙面都泛起姜黄,陈设也相当简陋与陈旧。 欢快的交谈声自屋外传来。 他咳了两声,交谈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快步而来的脚步声。 “你醒了?” 苏婉之举灯而来,她换了一身浅粉的布裙,质地很普通,裙上绣着的莲花图案也很粗糙,但穿在身上,丝毫没有掩盖住她那种与生俱来的飞扬气息,尤其是那双大眼睛,晶亮亮明闪闪,像是能恍花人眼。 就连姬恪也是愣了愣才绽开习惯性的温和笑容。 其实姬恪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虽然同样是迷恋,比起月锦的性格,苏婉之要难把握的多,他喜欢听话的、委婉的、懂得点到为止的聪明女人。 苏婉之,不能说她笨,只是…… “饿了吧?有粥,你要喝么?” 姬恪点点头。 苏婉之飞快地奔到隔壁,又“咚咚咚”的跑回来,只是手里多了碗冒着热气的粥。 不等姬恪反应,苏婉之已经自动自发的举起勺子在唇边轻吹,递到姬恪唇边。 勺子边缘有一道深茶色的裂纹,看起来并不怎么干净。 苏婉之的眼睛晶亮,期待的看着他。 抿了抿唇,姬恪还是微张开了口。 粥的味道很一般,还隐约有煮糊的黏腻感,只是勉强可以入口。 但姬恪确实是饿了,一勺一勺吃下去竟没有抗拒,甚至吃的一干二净。 苏婉之又跑去收拾碗碟。 方才那位张大嫂站在门框处,笑看着他们,目光中 充满了了然之色。 姬恪隐隐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那厢,张大嫂已经感慨的开头:“这姑娘对萧公子是真的好,倒让我想起年轻时我和我家那口子……” 抚额,姬恪觉得头疼,这个女子究竟又对他人说了什么? 这倒是错怪了苏婉之,苏婉之虽然很想和姬恪有点什么瓜葛,但也并没有想过通过卑劣手段。 充其量,也只是在别人误会的时候没有否认,被人当做是默认了而已。 夜晚,苏婉之睡在榻上,同一间房内,已经睡足的姬恪换上张大嫂留在床沿边的青布褂漫步而出。跟打猎归来的张大哥问了路,才知此地距离明都并不远,麻烦就麻烦在当中隔了一条山脉,山路崎岖,险峰陡壁,并不好走,夜间更是容易遇上野禽、猛兽。 一旁的张大嫂建议他从管道绕行,虽然可能多上半个月的行程,但比起横越山脉总是安全的。 姬恪笑容依旧,没有表态,只是似想起什么问:“请问,在下之前的衣服呢?” 张大嫂到院中,不一会就抱着他昨日穿的白衣过来,已经洗净干透,还晾晒出淡淡春光的味道。 翻到白色亵衣,姬恪略诧异:“这是……那我身上那套?” 张大嫂叹笑道:“还不是你家姑娘帮你买的,那可是上好的绸子,她变卖了自己的珠链才有闲钱替你买了套现成的。不是我说,你这姑娘对公子你可真真是痴情,一出门便是帮你又置东西又煮粥,方才还问我有没有调养身子的药想要给你熬一碗。唉……这么好的姑娘家,公子可别负了人家。” 回到屋内,就着光线浑浊的油灯,姬恪将自己的白衫自衣袖微撕开,云袖内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暗袋,姬恪翕合睫羽,眼瞳漆黑幽深,从中取出一颗两个米粒大小的药丸,剥开蜡衣,含进舌中。 他的余毒其实并未清干净,当年许皇后的那碗补汤,母亲替他喝了大半,仍有一小半进了他的口中,虽然医救及时,但到底无法清理除尽,也只得靠着药物压制毒性,苟延残喘至今。 摸出另一只袖口,姬恪正想如法炮制,忽然听见有人语速极快说话。 姬恪停了一下,发现是苏婉之在说梦话。 仔细听去,苏婉之喃喃说:“师傅,我听话,我认真练功,你就别罚我了,要不我给您唱个歌……” 姬恪顿然有些啼笑皆非。 没料,苏 婉之话音一转:“……姬恪,其实我不比月锦姑娘差多少的,唔,不就是脸蛋没她漂亮,身段没她标致,性格没她温婉 ……喂,你别走啊,别走别走……” 再之后,苏婉之的声音越发荒诞走板,根本听不出是在说什么。 这一挣动,身上盖着的薄被便落下了肩头。 脑海中张大嫂的话一闪而过,姬恪的视线挪到苏婉之摊开的手指上,些微的烫伤红肿。 走近两步,姬恪两指夹着被单,小心覆盖回苏婉之身上,并略向里掖了掖。 还未抽回手,忽然手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姬恪以为苏婉之转醒,手一背,便将那件衣衫藏起,未开口便察觉苏婉之翻了个身仍旧沉睡,双眸紧闭,呼吸缓和,只是握住姬恪手臂的手越发收紧,竟将姬恪的手整个抱进怀中,嘴中还嘟囔着什么。 挣扎试图把手臂抽出,反复几次,终究未遂,苏婉之的力气实在大的惊人。 姬恪无奈,坐在床边椅上,静静盘算归去时日和朝中可能发生的变动。 房间里渐渐静下,只剩清风微动的声响。 油灯不知何时燃尽了,姬恪也以手支额浅浅睡去。 ******************************************************************************* 第二日,小寨中忽然下起雨。 天边还只可见一丝晨曦的时候,沉沉的云朵厚积在天穹,一片苍然的暮色,细雨便已斜斜落下。 一早,张大嫂就在忙碌的朝屋中搬运东西,一扁篓一扁篓的药材很快堆积满不算大的屋内。 刚歇下一口气,就看见那位白衣萧公子倚在门边,疏离的目光望向天际尽头。 尽管他的面上还带着倦容,但丝毫无损那张清俊绝伦的容颜。 “萧公子这么早就起来了啊?你看我这忙的都没注意,我先给你倒杯热水吧。” 姬恪闻言,谦和的一笑,眸中那一汪深沉的墨色蜿蜒成了流水般的和顺:“多谢了。” 温水入口,压下了一夜的倦怠。 “萧公子,看着天色,恐怕你们还要等上几日才能走。若是下雨,山路泥泞,极易出事。” “多谢。我知道了。” “别看这雨来的突然,对乡亲们而言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这天可都旱了好些日子了。”看姬恪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张大嫂无缘无故就多嘴起来:“萧公子若是无事,可以带着那位姑娘去看晚上寨里的雨神会,每年开春寨里下雨都会举办一场,寨中的年轻男女都会去,里面很是热闹。” “有趣么?” 苏婉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显然是刚起来,发丝蓬乱散在肩头,笑意宛然。 那笑容太明媚,姬恪一息失神,慢慢别开视线。 午时,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与屋檐,噼啪声作响,地面上砸出一大大小小数个水漩。 自窗望去,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滂沱水雾中,朦胧间低矮的村落染上天青的色泽,影影绰绰。 大雨直到晚间才渐渐小了,又恢复了斜风细雨的模样。 苏婉之从下午便坐在阶前,边帮张大嫂挑拣药草,边眺望苍茫雨景。 松松洒洒的样子毫无大家闺秀的气质,却胜在自然。 见雨小了,苏婉之忙一跃而起。 刚想去找姬恪,就见姬恪已经走了出来,并没有穿他自己的白衣,而是换了一身同苏婉之差不多的蓝衫,万千发丝扎成一束,除了那张脸其余都与当地青年无甚差别。 苏婉之讶异。 姬恪笑得温和而沉静,看不出病态:“你不是很想去,那就走吧。” 雨神会开在一条浅流的河水边,他们去时已经搭了好些棚子,有些是歌棚,年轻的男子女子在里面欢歌笑舞,有些则摆上自制的布织工艺品和向雨神祈福的面具等等,另有一些棚内更是设座、备茶,款待从其他村寨来的年轻人,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苏婉之对这些民间的东西,只是耳闻,从未见过,顿觉甚是新奇,想凑上去看,但又担心人群冲散她和姬恪,只好探头探脑地伸着脖子。 跟在姬恪身边,等了一会,苏婉之忽然发现他好半天没有走动。 顺着姬恪的视线看去,摆在地上的,是一面绣得极精致的宝蓝色双面绣锦囊,那针线与手艺是苏婉之一辈子也到不了的高度。 苏婉之凛然。 姬恪难道喜欢会女红的女孩子…… 感应到她的目光,姬恪笑笑,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直言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母亲小时候也曾给我绣过一个。” 是这样 ? 苏婉之松了一口气,连忙指着锦囊对摊主说:“这个可不可以买给我。” 摊主是个小个子的男人,他笑着递给苏婉之一串竹环:“这个可不卖,五文钱一次,要是套中了,便给你。” “这个怎么可能套上去?”苏婉之拿着那只比手腕粗些的竹环,装作苦恼状。 对方精明一笑:“那可不是我的事。” 苏婉之掂量了一下竹环,又看了看姬恪。 姬恪笑说:“没关系,我并不想要。” 没料到,苏婉之对他眨了眨眼睛,无声做了个口型。 看我帮你赢到手。 第13章十三章 十三章 一环,两环,三环 第 9 部分 …… 摊主目瞪口呆的看着苏婉之轻轻巧巧把十来枚竹环投在锦囊上,一枚也没落空。 能把白绫玩的如臂使指,这点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收了竹环,摊主苦着脸把锦囊递给苏婉之。 掂量掂量,苏婉之便笑着抛给了姬恪。 锦囊做的很是漂亮,价钱应该远在五文之上。 姬恪跟在苏婉之身后,宝蓝色的锦囊转动在指间把玩着,平静的视线流淌过细韧的丝线,直到前面女子浅粉的衣衫。 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婉之似乎很开心,丝毫没有在意缠绵在空中的细雨,高仰着头,东看西看之下,不知不觉间就拽住姬恪的衣袖。 细白的手指,攥着他的袖口分外用力。 一瞬间,姬恪有种怪异的感觉,怎么会就这么跟苏婉之出来了,就这么并肩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理智告诉自己,虽然想回明都需要靠苏婉之,但是没必要和她太过亲密。 他的路上,只需要他一个人就够了。 扯扯他的袖口,苏婉之手指不远处,低道:“那个是……” 棚中,戴着狰狞鬼脸面具的年轻男女围在一起放肆跳跃舞打,手里拿着各种古怪的器乐,舞动中配合着跺脚和手掌交击发出震悚的响声,动作夸张,但是亦极其炫目,富有感染力,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驻足停留。 姬恪看了一眼,温声回到:“那是傩舞,源于上古氏族对于图腾膜拜,对于常人而言,有驱鬼逐疫、祭祀功能的意义。” 苏婉之回首,笑得明媚:“你会跳么?” 一愣,姬恪笑笑摇头:“那种舞是古时流传下来的,舞姿和仪式已经遗失了大半,现在跳多半是没有定式的。” 苏婉之了然的点点头。 难怪看起来像群魔乱舞…… 不过,既然没有要求…… 苏婉之拽着姬恪上前,问边上摊位的摊主:“你这里面具卖么?” 半刻钟后,纷纷攘攘的笑闹声迎面扑来。 傩舞的队伍中,多了一对年轻男女。 舞乐声震天,就连滴答的雨声也被淹没在了欢庆的声音里,无人留意。 舞动的人群中,一道玉带轻盈扬起,浅粉的衣衫翩翩若飞,女子皓腕轻抬,那条玉带便围着女子疾速腾转而起, 忽隐忽现的那抹粉色莫名的夺人目光,女子身躯虽似柔若无骨,其间蕴藏的力道却带着一丝凌厉的气势,旋转间不论动作还是步伐都简练干脆,又似乎绵延不绝力道无尽。 热烈,张扬,而又不乏柔美。 渐渐地,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女子身上。 张家寨虽在此地算大,但比起大城镇还是显得孤陋了,这般舞蹈,却是从未见过。 戴着面具的姬恪渐渐退到一侧,眸中倒映着飞快旋转的女子身影。 只是粉色的布衣,却硬是给她舞出了血色红衣的气度。 莫名的,姬恪想起在自己府上,苏婉之拽着钱家公子的衣襟,气势逼人的模样。 人有百样,女子又为何不能是如此模样? 姬恪正想着,那条玉带似有生命一般灵活的舞到他的身前,勾起他的手指便把他勾到近前,姬恪微愕然。 不知是受民风影响,还是苏婉之本就大胆,看不清面具下她的表情,但苏婉之的手已经递到了姬恪的身前。 那双手干净细长,掌心有习武的薄茧,还有这几日带着他而落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跳跃舞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不知是谁先开起的头,有人嚷嚷:“跟她跳吧,大男人家的还害羞什么?” “就是就是,姑娘家都不怕羞了。” “快点去吧,可别让姑娘来等着你啊。” 乐声还在耳边奏响,苏婉之的手固执的停在他的身前,明明是矮他半个头的个子,没有一点怯弱。 像是一瞬静了。 那只手只在他眼前。 一份静止的等待,一切一切诱惑着他把手交付。 不管迟疑还是失神,等姬恪回过神来,手却已经放在了苏婉之的手上。 那是姬恪一生中少有的,在想之前便已经做了的事。 ******************************************************************************* 雨神会上,一场热闹的傩舞。 欢歌笑语,笑声不绝于耳。 多年后再想起,姬恪已经记不得那场舞究竟是如何跳的,只记得苏婉之浅粉的布衣在视线中纷乱的旋转,似乎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不过,当日晚上回到张家,苏婉之就似断了腿一样,迅速洗漱换药瘫软在床上。 空房内只有一张床。 前一日,他们是错开时间入眠,还未觉得如何。 此时便显得尴尬。 张大嫂两口早已睡下,大约以为他们真是一对,也没有想过住宿之事。 姬恪亦觉得累,但刚服过药,倒也还能忍耐,便漫步出了房间。 睡了一会,苏婉之才想起这事,姬恪已经不见了。 自榻上爬起,绕到院中,看见姬恪正在削一根竹节,竹节极长,他低垂着头,不紧不慢的一刀刀削着。 “姬恪,你不睡么?” 姬恪摇头,指节泛白的手指依然握着竹子:“你先睡吧,我不困。明日上路,山路难行,我准备些竹子好方便行路。” 大半夜不睡觉,说是为了削竹子,这理由……实在牵强。 “我来削吧。” 大大咧咧抢过一根竹子,坐在一边,苏婉之抄起身边的柴刀削了起来。 削法大开大阖,几刀下去,竹子已经瘦削了一圈。 姬恪忍俊不禁:“你还是回去睡罢,今天够辛苦了。” “我习过武,不觉得累,还是你去吧。” “我……” 不等姬恪说完,苏婉之一把夺过姬恪手里的竹子,抱起整摞竹子向后一放,咽了咽口水视线略飘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那床它……挺大的。” 饶是姬恪,也被震上了一震。 并肩躺下的时候,两碗水摆在正中。 额,姬恪摆的。 清风皓月,寂静无声。 姬恪闭上眼睛,意识渐渐迷离,不是没有注意到紧紧盯着他侧颜的视线,只是确实累了。 苏婉之也早就累了,不过,怎么想到自己睡在姬恪身边,就怎么精神振奋,浑似打了鸡血一般。 翌日清晨,姬恪醒来刚想起身,就见有人伏在他身上,攀着他的四肢,脸颊红润,呼吸浅浅。 苏婉之是什么时候爬到他身上的。 再一看……姬恪抚额,她又是怎么做到越过那两碗水爬过来的? 咚咚。 许是听见了动静,传来两声叩门声。 “我热了馒头,两位可要起来吃些? ” “等……” 话音未落,那门就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房间内的情形顷刻落入张大嫂的眼中。 “啊,我过会再来叫你们。” “砰”门就这么又给带上了。 再出来时,张大嫂看着两人的目光怎么都透出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味道来。 姬恪也未去深究,毕竟他们马上便要离开了。 留了两锭银子,两人便带足了干粮和水,拄竹子顺着张大哥说的路走了下去。 绵延起伏的山地上,因为春天的到来染上些许生机勃勃的绿色,地面还有些因为雨水淤积的泥地,自山脚下蹒跚而上,直面巨大的山体乍然看去有种即将倾压而来的错觉。 两人都是轿子马车做惯了的,此时全靠双腿跋山涉水不免觉得辛苦。 然而,除了辛苦,更有些单调。 苏婉之歇了歇,忽然问:“姬恪,你在齐州真的如传闻中那么厉害么?” 好吧,她其实想问很久了。 喘了口气,姬恪笑:“什么传闻?” “就是说你一到齐州就大发神威惩治贪官污吏,干旱了好些年的齐州随着你的到来天降甘霖,年年丰收,人人安居乐业,家家户户都敬你做门神……” 苏婉之越说越夸张,姬恪失笑,淡淡道:“没有这么神话。不过是调整了一些政策,几年下来略有所成而已。在一地,便谋一地福祉。” 没说出口的还有,谋一地的民心。 不论最终是否能成,至少齐州是他最后的退路,怎么能不好好经营。 “姬恪姬恪,那是不是也如传闻中一样,在齐州有许多家小姐倾慕于你?” 哑然了一瞬,姬恪摇头道:“那更是无从谈起,小姐们都在深闺中,又哪里来什么倾慕?” 这话一半一半,倾慕自然是有,只是姬恪一向对女子温谦有礼,也少有过分亲近暧昧,敢直言爱慕的少之又少,像苏婉之这种的更是奇葩一朵。 闻言,苏婉之若有所思。 朝前走了一段,嗫嚅了一会才又突然开口:“姬恪,其实我八年前在宫里见过你,不知可否记得?” 第14章十四章 十四章 提到宫中,不知为何,姬恪的表情忽然就暗了。 微垂头, 浓密的睫羽覆盖下眼睑,投射淡淡阴影,却看不清他眼底流转的波纹:“在宫中的时日,太过久远,我只怕已经记不清了。” 记不清? 苏婉之诱导:“你再想想,记不记得有个小女孩曾经给你送过一个酱香的东坡肘子?用油纸包着的!还热乎的!” 面对苏婉之的满面期待,姬恪仍旧是摇了摇头。 苏婉之顿时神情蔫然。 没精打采的拿着竹子戳地,一边走一边戳,留下身后一个个泥洞子。 姬恪这次倒是真没骗她,对他而言,宫中不堪的记忆要比美好的多得多,太久没去回想,也已经遗忘的差不多,那些细枝末节,更是无从回忆。 只是没想到苏婉之会这么受打击。 走了又一截,苏婉之仍旧不死心的问:“你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再回想看看,东坡肘子,非常好吃的东坡肘子,汁液浓厚,肉质鲜美,筋肉活络,充满嚼劲,一咬下去满口生津……” 说完,苏婉之就先咽了咽口水。 这样的描述对于两个只带着干冷馒头过活的人而言实在是件残忍的事情,姬恪不由轻笑。 笑容让苏婉之晃了晃神,就听见姬恪略微歉疚的声音:“我实在记不得了,小时候在宫中给我送过吃的的女孩子实在太多……” 太多?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又蔫回去了,甚至没留意到姬恪语气里带的那几分少有的狡黠。 一路苏婉之走的郁卒,姬恪却显得步履格外轻盈。 过了午时,两人都有些疲累。 在一块稍显干净的大石头上,两人席地而坐,取出张大嫂准备的干粮,一人一个粗面馒头就这水吃了起来。 山珍海味吃惯,苏婉之咬了两口就觉得难以下咽,不比刚出锅松软的馒头,此时已经有些发冷变硬,尤其想起刚才的东坡肘子更是悲从中来,哽咽的难以自持。 反观姬恪,倒是极其斯文的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他吃得很慢,咬一小口喝一点水,细嚼慢咽,一点点东西都能吃上好一会。 姬恪这样体弱都行,那么她也应该不在话下吧。 泄愤似的,苏婉之又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喉头滚动,吞咽下去。 “咳咳咳……” 糟糕……被馒头呛到了。 姬恪的手拍上她的被,苏婉之狠狠猛咳了 两下,又大口喝了几股水,直到两颊都咳的绯红才算勉强咽了下去。 “姬恪,咳咳咳……” 苏婉之痛苦闭眼。 她还能更丢人一点么? 方才姬恪才说有好些少女给他送吃的,其中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家小姐,苏婉之再自负也知道自己的形象在常人眼里绝对配不上温婉贤淑的良妻标准,这会又咳的形象全无——她刚才分明看到自己喷出来的馒头屑顺着膝盖骨碌碌滚掉到地上,姬恪对她只怕又没什么好印象。 第一次见面她女扮男装半夜和哥哥厮混,第二次见面她把俩世家公子揍得鼻青脸肿,第三次见面她掉进醉阁的温泉池里,第四次见面她直接捞着人跳了崖…… 呜呼哀哉! 没等苏婉之感慨完,忽然脸上传来了一点冰凉的触感。 苏婉之睁开眼,姬恪的修长如葱根一般的手指从她的脸颊拂过,几点轻触,似痒非痒,极其勾人。 “脸上,沾了东西。” 姬恪的声音不大,几分疏懒温存。 腾一声,苏婉之的脸红了。 她颤声:“姬恪……” “嗯?”姬恪似乎无意的斜挑起眉,那般的剑眉星目,一瞬而过的风情让苏婉之的心也跟着一颤。 八岁的时候,姬恪对她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那时尚小,对男女之事又无甚感觉,也没觉出什么来。 时值今日,苏婉之在苏慎言的熏陶下,又加上偷翻了苏慎言房里若干本春宫,一时间脑中尽是绮念。 她忍不住挪开身子,坐到一边去,双手抱头继续啃馒头。 姬恪不明所以,探过身子温声问:“怎么了?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朝里挪了挪,苏婉之口中漫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热。” 布衣不比苏婉之以前华丽的长裙,也没有如云的衣袂,根本遮不住多少脸面,姬恪一垂眸就看见苏婉之红彤彤的脖子,红晕顺着脖子蔓延而上,染得耳朵根都是红红一片。 姬恪此时想得却是,苏婉之这样的女子居然会害羞,真是……不可思议。 再略略靠近一点,苏婉之又略略朝着里面移去,半丝也没有了之前的剽悍之气。。 “热?是额头发热了么?” 姬恪探手到苏婉之的额头。 微凉的手指触到苏婉 之的额,非但没有为额头降温,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抬眼是姬恪清俊至极的脸,额头是姬恪手指的触感。 姬恪的手指,姬恪的手指……真是好漂亮的一只手指……那手指…… 苏婉之顺着那只手指又移了上去。 对苏婉之的视线毫无察觉,姬恪若有所思:“确实是很烫。”又对苏婉之说,“苏小姐觉得头晕么?” 苏婉之点头点头。 “那大约真的是发热了。苏小姐,快起来,我们回去先带你看大夫,再买些药熬了喝。” “等……等等……我没事……” 苏婉之一把抓住姬恪按在她额头上的手。 下一刻,苏婉之想得是,我居然真的抓住了,居然真的抓住了姬恪的手! “我真的没事……你让我坐一会便好了……” 既然拉了,就舍不得放下。 大约是因为身体不好,姬恪手指的温度很低,皮肤却极其细腻光滑,摸在手中宛如玉石一般沁凉、温润。 指尖划过姬恪的掌心,那只手似乎微颤了一下。 苏婉之连剩下的小半馒头也顾不得吃,忙鸵鸟状 第 10 部分 把头埋进膝盖里。 半晌,手中握着的手也并未抽走,反而感觉到姬恪坐在她身边,不近不远的距离。 苏婉之偷眼望去,姬恪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只是问她:“觉得怎么样了?” 苏婉之突然胆子就打了起来,虽然她素来胆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姬恪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的,说起话来也是笨嘴笨舌,还总语带犹疑。 “姬恪,你今年该是十九了吧?” 说完苏婉之便又想抽自己,她这这都问的是什么问题啊?又得兜个大圈子。 姬恪轻声应:“嗯,我生辰在五月,到时虚岁应已及冠了。” 狠狠心,苏婉之直言问:“那你有没有婚约?” “尚无。” 苏婉之手攥的更紧了些:“那你有没有心上人?” 姬恪一噎,还是道:“尚无。” “那你瞧我如何?” 虽然苏婉之强装淡定,但说这话的时候,姬恪仍能感觉到苏婉之手心沁出的汗。 不等姬恪回答,苏婉之又补充:“其实我挺好的啊,论出身不算差,琴棋书画嘛……这个,虽然不精,但是我也多少会些,而且我身体好,到时候肯定能照顾好你,我还……” 听着苏婉之絮絮叨叨的细数自己的优点,好似生怕他瞧不上她一样,姬恪的唇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方才他还当苏婉之是当真害羞,现在握着他的手滔滔不绝也丝毫不觉未男女授受不亲,没有半点羞赧。 冰冷的手在温热的小手掌里被一点点捂暖。 也许记忆里真的有个小女孩曾给她送过肘子吧,只是他确实不记得了。 想想那个场景,又看着身边似乎永远没有烦恼痛苦情绪直白的少女,大约会是很有趣的。 倒也不觉得苏婉之握着他的手那么别扭了。 “姬恪,姬恪,你在听么?” 姬恪侧眸,微笑:“我在听。” 圆而乌黑的大眼睛看向姬恪,眨了眨眼睛,像是有光漫射而出:“那你觉得呢?” 希冀眼瞳的流光溢彩。 再没有第二个月锦可以给他做挡箭牌,姬恪顿了顿,笑:“我觉得你很好。” 真的很好。 思虑简单,未经尘世指染,稚气未退,对一切充满干 劲和活力,甚至连情绪都会毫不掩饰的从眼眸里溢出。 不知,不懂,便不用想。 苏婉之放开姬恪的手,霍然起身,脸颊微红,眼睛直直盯着山脉的那边。 “那好,姬恪,我们快些回明都吧!” 她娘亲都答应了! 回明都了就可以提亲,下聘的! 第15章十五章 十五章 又走了一日,两人在路上遇到了一队在山中采药的商贩,说明去意后便跟着一队人马回了明都。 此时,距离围猎已经过去了十来日。 人一多,苏婉之自然不好再和姬恪说话,一路到了明都,城门口却是戒备森严。 姬恪上前表明身份以后,城门守备很快带人核实,身份一确定即刻便有人打开城门把姬恪迎入。 而苏婉之,则是一进城门,就看见黑着一张脸的苏慎言。 “之之……” 苏大公子摇扇,漫声。 苏婉之即刻便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哥,我好惨啊。” 一扇柄敲在苏婉之头上,苏婉之梗着脖子,乖乖任敲。 瞧着苏婉之因为跋涉而褴褛的布衣,未经梳洗而显得蓬乱的发,甚至脸上原本细嫩的肌肤也因风吹日晒而黑瘦了不少,苏慎言难得的心软了软。 “好了,你哥哥我一向好心,我这就不追究你了,爹娘那里我可做不了数,你可不知道这会闹得有多大。先回家吧。” 苏婉之原本欣喜的表情又耷拉了下去。 刚一回家,苏星就扑上来,死死抱住苏婉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容易精疲力尽饿着肚子安慰了这个,乖师弟容沂也红着眼睛跑来,苏婉之当即一把把师弟扇到一边去,端起厨房特地为她开的小灶大快朵颐。 开玩笑,她可是已经十来日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再叫下人烧了水,准备了舒适的新衣,坐进浴盆中苏婉之正准备美美的泡上一觉。 还没泡上半盏茶的功夫,有人破门而入。 “死丫头,你还敢回来!”苏夫人一推屏风,直直上前拎起苏婉之的耳朵,愣是把她从温热的水中提了起来。 “娘,娘亲……你轻点,我是您女儿不是您儿子啊。” 自小苏婉之就调皮捣蛋,虽然时常拿容沂顶罪,但也 有被抓个正巧的时候,因此没少被苏夫人教训,这提耳朵就是里面最常用的,只是考虑到年岁渐长,苏夫人动手的次数也少了许多,一时半会苏婉之竟还有些不适应。 扯了件外袍给苏婉之裹上,苏夫人又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你是个女儿家啊,围猎追出去找男人我也就不说你了,居然还抱着个男人跳了崖,你当你是梁祝啊!” 苏婉之讪笑:“娘亲,我这是情况紧急情况紧急……” 插腰围着苏婉之转了好几圈,苏夫人一个爆栗砸在苏婉之的头上,怒道:“早知当日我就直接把你许给大理寺张大人做续弦了,张大人的样貌是不怎么好,秃也秃了点,可胜在可靠稳重啊,娶了你定会一心一意待你,也不会平白折腾出这许多事来。” 哪里是不怎么好,娘亲,你太含蓄了……若是爹长成那样你会嫁么…… 苏婉之小声嘀咕。 “怎么又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别得意人家张大人还不见得看得上你呢……” 等苏夫人长长一串教训结束,歇口气的时候,苏婉之才试探着说:“娘,你说如果姬恪答应的话,不反对我们的亲事吧。” “我是说过……”苏夫人一愣,“怎么,我这半天都白说了,你还想嫁给他?” 苏婉之垂头眨了眨眼,羞涩的说:“我跟他说了,他说他觉得我挺好的。” 眼前苏婉之慢慢抬起头,期冀地看着她。 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 苏夫人叹了口气,“就是他现在想娶你,也怕是没这个功夫。” “啊,为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连明都里都戒严了,你还没察觉么?” ****************************************************************************** “公子……” “我没事,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姬恪压了压疲倦的眼皮,“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围猎之时,又出现了两拨刺客,陛下被刺客重伤,姬跃及时赶到救下陛下,又闻讯公子坠崖,陛下大怒,斩杀了牵扯关联宫人一百三十一名,全城戒严。” 眼睛也未睁,姬恪问:“还有么?” “两日前,姬止强抢歌女入府, 那歌女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其父向御史大夫李大人当街告状。” 姬恪的唇染上几分笑意:“那明都中如今风头最劲的是我的二哥燕王姬跃?” “正是。” “传讯给江成让他此时不要在意我的存在,姬止可不能这么早就退场。哦,还有……那株千年灵芝还在么?替我敬献给父皇。” 其徐微讶:“那是夫人留给公子的,公子……” 姬恪想也没想,轻摆手:“于我无用,便是鸡肋。我父皇他暂时还不能死。对了,大臣处近日有什么风吹草动?” 清醒一刻,其徐便又把几日收集的消息对姬恪娓娓道来。 姬恪闻言,似在沉思,并没回话。 其徐见状,犹豫了良久又道:“公子,那日您被苏小姐带落悬崖后……” “哦。”姬恪顿了一顿,忽得一笑。 笑容很淡很浅,突如其来,仿佛是一瞬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姬恪的笑容惯来是温柔明媚,柔和若春风一般,倒少有这般笑得莫名其妙,甚至叫人摸不著头脑。 就连其徐也略是一惊,难道这位苏小姐对公子做了什么,还是…… 然而,只是一刻,姬恪笑容不变语态平平道:“之后并未发生什么,只是在民居里住了几日一路走了回来。”似乎方才那一笑都是幻觉般。 ****************************************************************************** “师姐,你在做什么?” 苏婉之刚把白绫抛上树梢,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少年音。 “嘘,小声点。” 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苏婉之才放下心来,转眸道:“小容沂,大半夜不睡觉怎么在外面乱跑,乖,快些回去睡觉吧。” 容沂摇了摇头,声音洪亮:“苏夫人说师傅这几天不在,让我看着师姐……” 不等容沂说完,苏婉之就一把捂上他的嘴。 又确定了没人才阴阴地冲容沂笑:“声音小点,师姐这是人生大事,你不懂。” “可是苏夫人让我看着你……” 苏婉之眼眸微转,笑笑,语气诱拐:“是说只要看着我就好了么?” 容沂向后退了一步,莫名觉 得背脊发寒。 半个时辰后。 “师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外面很危险的。” 苏婉之扯着容沂,想也不想:“都说了不会带你去醉烟阁了,你还怕什么?” “可是,师姐,这样真的不好啊……”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齐王府。 想着这个时候,该已经没什么人了,却见一个熟悉人影自齐王府走出。 苏婉之擦了擦眼睛,赶忙拉着容沂躲到一边去。 “师姐,那不是苏大哥么?你为什么要躲啊?” 苏婉之想也不想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可是……” “你哪里这么多问题。” 容沂委屈的瘪瘪嘴,再不说话。 那厢,苏婉之异想天开的想,苏慎言这么大半夜的上门,难道是想帮她提亲? 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自家妹子和人家孤男寡女的相处了十来日,做哥哥的自然要让人负责。 苏慎言是真上道啊真上道。 难怪这么年轻就在大理寺混的如鱼得水。 “好了,我们回去吧。” 容沂连忙两步跟上苏婉之回转的脚步,欣喜道:“师姐,你打算回去了。” “嗯。” 打定主意,先去找苏慎言盘问清楚了再说。 ****************************************************************************** 后几日苏婉之却是没料到苏慎言一时变得如此忙碌,说是巡城司为在城中抓到了一伙刺客,这几日正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审。 说来可笑,也就在这个当口,晟帝的五十寿辰如期到来。 不过,原本晟帝还对大皇子睿王姬止颇有微词,此时听说姬止主动上门对那舞姬父亲负荆请罪,又解释清楚当日实是只想请舞姬入府中为睿王妃舞一曲,没想家仆未曾解释清楚,舞姬小姐也误会了,方至如此惨剧。 晟帝闻言,不论真假,口中却是再不提此事。 更何况,刺杀之后,晟帝便知道自己只怕命不久矣,更加倍的催促方士为他炼制长生不老药,此时能安安稳稳再好不过。 筹备数月的寿诞也在这个时 候欢欢喜喜的开了起来。 上次偷跑出去第二日师傅韩先立便又远游而归,神清气爽顺带压榨自己的两个弟子。 每日练武练得精疲力竭,苏婉之这会晚上是实在再没力气夜间活动。 及至晟帝寿诞,才算是再次出门。 晟帝的寿宴挑了宫中最大的一座殿,前殿坐着晟帝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后殿则均是三品以后,大小官员各都携了家眷,满堂看去,莺莺燕燕倒是占了过半。 苏婉之跟着苏丞相,自然位置很是靠前。 而姬恪的位置,更是直坐在晟帝下首的第三个位置。 几日不见,姬恪在路途中迅速消瘦的脸庞也像是丰盈了一些,衣着华贵繁复,璀璨金黄的长袍上隐绣层层叠叠,乍看之下,那上面的流云飞絮都似活了一般,起伏缠绵,乌黑长发被一顶紫金冠高高束起,越发显得丰神俊逸。 苏婉之间或夹著,边品着秀色可餐。 正看着,就见一个同样衣着盛装的少女走到姬恪身边,少女笑颜如花,冰雕玉琢的容貌亦是极美,神情恬淡如雪,隐隐透着一股清澈之意。 即便没见过,苏婉之也能猜得出来,这是晟帝最宝贝的小公主,朝阳公主。 只说了两句,小公主就坐在了姬恪身侧,托着下巴看姬恪,嘴里还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 姬恪自始至终都微笑看着她,安静倾听,目光如水,极耐心也极温柔的样子。 苏婉之默默眼红了。 “苏悍女,羡慕了?” 好巧不巧,王将军一家正坐在苏婉之下首,王萧月夹了一筷子精致糕点,语气闲闲,笑得很是欠揍。 “就你这样怎么跟朝阳公主比,母夜叉。” 可谓冤家路窄,苏婉之侧脸,嘴角一抹阴笑:“要不要我们出去比比?” 指节一轮,咯吱作响,威胁意味十足。 正说着,小公主拉了姬恪离席。 苏婉之眼尖看见,偷看了一眼苏大人苏夫人正在同前来敬酒的官员客套,便趁其不备轻手轻脚站起来,朝后退去。 显然王萧月也看见了,跟着苏婉之退了退,细声问:“苏婉之,你这是要去哪啊?” 苏婉之微笑吐字:“我去恭房。” “苏婉之!”王萧月一阵恶寒,“女人家的说这个……你恶不恶心。” 前脚刚一走,发现王萧月还是跟了过来。 “王大小姐,干嘛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我也出恭不行么?” 两人正争执着,忽看见不远的树荫里,一高一矮两个华贵的身影一闪而过。 两位千金小姐相对一视,顾不上再吵嘴,又都跟了上去。 第16章十六章 十六章 朝阳公主带着姬恪一路前行,脚步不停,竟是渐渐走近了外臣禁地——后宫。 苏婉之犹豫了一下,看王萧月没有回去的意思,想着她怎么也算女子,咬咬牙便继续跟了上去,她却是不知,王萧月此时也抱着同样的心思。 苏婉之习武,脚步轻灵,王萧月又跟的略后,这一路之下倒也没被发现。 再走走,两个大小姐都觉出不对了。 后宫便是后宫,可这地怎么越走越荒芜,一路过来不止宫人没看到几个,就连建筑也越发破败,由金碧辉煌的连绵殿宇变成长满青苔藤蔓的陈旧古 第 11 部分 殿。 本来女子为美衣着本就单薄,此时更觉阴风阵阵。 实在想象不到宫中竟然有这么样一个地方。 前方,朝阳公主同姬恪仍在走着,丝毫未作停留,只是此处无多少遮蔽,怕被发现,苏婉之二人离得就远了些。 又走了走,几个转弯之下,竟是把人给追丢了。 四周寂寂无声,唯有落叶沙沙拂动声响,两人面面相觑,为何去何从思索。 王萧月抑制住自己回转的念头,哆嗦道:“苏……苏悍女!我们还是回去吧……” 虽然会武,但瞧着这阴气甚重的地方,苏婉之心里也有点犯嘀咕,本想退了算了,眸光一瞟,看见抱臂瑟瑟发抖的王萧月,心中恶念一起,露齿笑道:“王大小姐,你平日不是胆子大得很么?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了?” 苏婉之这番表情做的实在不厚道,王萧月恨得牙痒痒,刚想回嘴两句,苏婉之已经一个人朝前走去。 比起一个人朝回走,至少前行还有个伴。 王萧月跺跺脚,到底是跟着苏婉之走了下去。 越往里越显阴森,不知不觉,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破落的殿宇,金漆的柱子被磨得褪了色,蛛网缠绕了整个大殿顶端,就连牌匾也掉了大半下来,只能隐约可见开头一个“霜”字,殿门随着微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王萧月终是扯住苏婉之的衣袖:“……这里面怪怪的,我们快回去吧。” 左右看看,再无别的出路,那么姬恪十有八九是和小公主进了这里面,虽然是有些骇人,不过,都追了这么久,不进去看看苏婉之实在觉得亏得慌。 嘴角一勾,苏婉之笑得人畜无害:“王小姐,你要是怕,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呗。” 当即用手帕包着手,推开眼前似乎摇摇欲坠的大门。 扑簌簌的尘埃落了满地,殿宇的面目也落入了苏婉之的视线中。 空荡荡的大殿零零碎碎摆着些东倒西歪又损坏了十之七八的家什,地面薄薄一层尘土,蛛网密布,一副意料中的颓败景象。 一望能看到边,并没有人。 不得不说,苏婉之此时确实有些失望。 没想到追了大半天,还是白跑,怎么说也得至少让她多看姬恪两眼嘛。 刚想离开,忽然听见清风中传来一道极细微的声响。 “什么声音?” 声音倒没听清,就听见王萧月突然尖叫起来。 苏婉之抬手一把捂住王萧月的嘴,侧耳倾听,声响越来越大,像是个女人的声音,一个女人的笑声。 还没听仔细,突然手指一痛。 王萧月竟然用牙咬了她的手,苏婉之怒,看向王萧月正想发火,突然间王萧月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身后,嘴张得老大,却半晌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接着两眼一翻,竟就这么生生晕倒了过去。 苏婉之不明所以,回过头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余一指的距离,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凑脸到苏婉之面前咧嘴阴阴的笑,而那张脸,几乎称不上是脸,皮肤大半溃烂满是疮疤,一道伤口横贯在鼻梁上,把这张恐怖的脸仿佛一切两半,再配上那诡异的笑容,尤其在空旷的大殿中要多渗人就多渗人。 女子笑了一会,却见苏婉之还在尖叫。 她撇下大约是唇的部位,声音嘶哑道:“我不可怕么?” 苏婉之停止尖叫,中肯回道:“可怕。”仿佛怕对方不信,她还点了下头,补充,“真的很可怕。” “那你为什么不晕倒?”那声音依然嘶哑,如同拉破的风箱。 苏婉之想了想:“如果你能告诉我姬恪在哪里,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没晕倒。” 略退了退,白衣女子用手托着自己惨烈的脸似乎在沉思。 离得稍远些,那张脸也显得没那么可怖,心中将它当成一团肉团,苏婉之莫名想起席上没来及吃的羊肉。 苏婉之咽了咽口水,乖乖等着。 说起来,这不怕倒要感谢苏慎言。 作为一个从小以看自家妹妹惊慌失措倒霉犯错为乐的哥哥,苏慎言还是个小粉团子的时候就会拿着死老鼠死蟑螂塞进苏婉之的被窝梳妆盒等等,从一开始的尖叫晕倒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东西塞回苏慎言的被窝,苏婉之的适应能力可谓与日俱进。 后来苏慎言以新科一甲第三名探花的身份自请调入大理寺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没事就给苏婉之捎点大理寺特产——谁都知道大理寺那个和刑部直接挂钩的地方能出什么好东西…… 恶心着恶心着,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姬恪在……” 嘶 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苏婉之抬起头,屏息听。 突然,苏婉之蓦得扬腕,一条白绫自袖口“嗖”然而出,白绫缠住身后木棍,咣当一声木棍落地,几滚之下远远摔离。 举着空空双手的小公主站在苏婉之身后,一瞬呆怔,似乎还不能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再一道人声,温和无奈,无比的耳熟无比的悦耳。 姬恪摸了摸朝阳公主姬阳的脑袋,对苏婉之做了一个拱手的姿势:“不知道苏小姐这一路跟着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金光灿灿的姬恪站在这冷冷清清的大殿中,倒把大殿都衬得似乎亮了三分。 苏婉之被晃了晃目,嘿嘿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吃撑了出来逛逛,不小心就逛到这了,而且……” 刚想说王萧月,这才意识到王萧月已经晕了,正四仰八叉不甚雅观的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姬恪叹了口气,虽明知苏婉之是托词也没点破:“苏小姐烦请现在带着王小姐快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倒是小公主听见姬恪的话,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瓷娃娃般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扯着姬恪的衣角,柔声撒娇道:“恪哥哥……” 姬恪无声地摇摇头,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两步走到苏婉之身边,扶起王萧月递给苏婉之:“苏小姐,自前方沿着此路向下,不出半刻,便能看见巡逻的守卫,只说迷了路,他们会带你们回去的。” 苏婉之接过,就见姬恪忽得展颜一笑,略显白皙的面容在这一笑的衬托下更是透出些令人心折的味道,明月清辉尚不及一份容色,直教人心跳砰然:“今日之事,还望……” 不等姬恪说完,苏婉之就目光直直的点头点头。 然则,便是在此刻,女子的笑声再度诡秘响起。 “嘻嘻嘻嘻……” 阴风一起,那凄婉催命般的声音忽忽然而飘,直教人觉得风声鹤唳,毛骨悚然。 小公主已经当先跑了过去。 姬恪也是脸色一变,很是难看。 苏婉之不明所以,看向方才那个肉脸女人,对方也看向她,肉色的嘴唇紧闭,显然,这次的哭声不是这个女人发出来的。 而且,这声音虽没有方才大,但明显更加的凄厉,也更加耸人。 皇宫内院禁闱隐秘苏 婉之在话本里也有耳闻一二,但也却是没想到能真的遇上。 再一刻,小公主哽咽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姬恪顾不上苏婉之,匆匆循着声音走了。 和女人大眼瞪肉眼瞪了好一会,女人扯着嘶哑嗓音对她道:“公子让你走!你走!” 苏婉之试探着问:“这里面到底是谁啊?” “不管你的事,知道了会死。快走!” “你是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女人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苏婉之的胆子达到这个程度。 这些年误闯入的宫女太监和内眷稀稀疏疏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不是被她吓晕,就是被公子下手或威胁或处理掉,可这小姐看起来竟是丝毫不怕。 更让她诧异的却是另一件事,一看衣着就知这个小姐十有八九哪个官家小姐,一旦说出去可谓后患无穷,可是,公子居然打算放她走…… “你不说的话那我自己进去看看了……” “等等……”女人涩声,“你不怕死么?” 苏婉之毫不犹豫的点头:“怕。” “那你为何还不走?” “他们方才从里面出来,也没死啊。”摸摸下巴,苏婉之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继续道,“更何况,如果危险的话,姬恪呆在这我不放心。” 言罢,把王萧月靠在边上,苏婉之便打算进去。 那女子拦在前面,却是用一种古怪的口气问道:“你和……公子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甚是合苏婉之的意。 苏婉之整整衣裙和鬓发,双手捧腮,微微侧颜粲然一笑:“你不觉得我和姬恪很般配吗?” 第17章十七章 十七章 那女子的神情更加古怪。 苏婉之趁着女子不备,脚步一晃,越过她朝里面而去。 “不许去,你……” 狡黠一笑,苏婉之已经先一步踏了进去。 女子伸手一把向苏婉之抓去,眼看就要够到衣袖,忽见白绫一扬,力若千钧般挥开女子的手,随着白绫“嗖”一声回到苏婉之身边,她脚尖一蹬,已远远跳开数丈。 方才没有留意,大殿之后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位置极隐秘,正通向后面的偏殿。 地上还有家什的碎屑,苏婉之轻巧地越过。 再一迈步,再不顾女子的呼喊,闪身进了殿内。 那诡异的笑声越发清晰,不知是不是听得多了,苏婉之倒不觉得很怕。 偏殿依然是荒废已久了的模样,只是收拾的略干净了一些,而那笑声的出处却是从地下而来。 飞快扫了四周,苏婉之的视线停在了边角不起眼的一个小柜子上,柜子倒在地上,上面的灰却不及地面的多。 掀开柜子,下面是两个把手样的钩子。 苏婉之用白绫一拉,那看似很重的地砖竟被拉了起来,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过的洞口。 苏婉之钻身而入的时候,女子才将将走进殿中。 没料到的是,刚一下洞,两眼尚一片漆黑之时,就有人把刀架在苏婉之的脖子上。 寒光凛冽,苏婉之咽了咽口水,指尖捏着刀锋,细声细气的说:“壮士,能不能把刀拿来一点,我怕你手抖。” 对方听见她的声音,口气生硬道:“苏小姐?” “诶?你认得我?” 苏婉之一转身,还没看清人,已经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慑住。 “其徐,放开她。”姬恪自微光中走出,不论发冠衣着都一丝不苟,但苏婉之却莫名觉得他显得疲惫,“苏小姐,你怎么还没走?你不该来这里。” 那柄悬在她脖子上的刀一瞬抽开,甚至移开的过程中,还带了一缕她的发。 苏婉之扫了一眼,发丝断口处平整光滑,倘若刚才那刀抹过的是她的脖子…… 脖子隐隐开始觉得疼。 果然,有些事还是不要深想的好。 笑声渐渐低下去,苏婉之下意识的朝姬恪身后望去。 姬恪的反应让她不得不想到,里面那个女人……该不会是姬恪的母妃萧妃吧。 似乎是知道瞒不过,姬恪并没有挡住苏婉之的视线。 地窖的这端没点灯,尽头处却亮着盏油灯。 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苏婉之也看清那头是个地牢,朝阳公主蹲在地上拉着地牢里女人的手,那个女人的头断了般低低垂着,一动不动。 之前那个鬼脸的女子也爬了下来,只看了苏婉之一眼,就蹒蹒跚跚的向前跑去。 “姬恪……这里也没什么么。” 姬恪的视线如水一般滑过苏婉之的面前,油灯的烛光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明 明灭灭,遗留下一片晦涩的阴影。 “你还想看到什么?” 语气颇淡,甚至带着些许的不悦。 这是苏婉之第一次听见姬恪的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试探着问:“姬恪,你生气了?” “没有。” 还说没有,那语气那神情…… 苏婉之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盯着姬恪,咬咬牙道:“好吧,姬恪,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听你说说话,什么宫廷隐秘什么谜团我都没兴趣牵扯,我都快半月没见到你了。” “噔”一声,身后其徐的佩剑撞上了石壁。 就连姬恪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小儿女的话在这样冷僻的环境里,实在格格不入。 但苏婉之说的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应当,好像没有任何觉得不合适。 大概是觉得毕竟和姬恪有那么一段共历生死独处的时光,苏婉之说起话来更加的直截了当。 倒是姬恪被苏婉之是话一岔,忽然就觉得气不起来。 甚至于觉得自己方才和苏婉之计较,实在是件很无意义的事情。 一方面来说,苏婉之这个性子叫做直率不加掩饰,另一方面,却是让姬恪都无从揣测。 若是换一个人跟着他们走到这里,姬恪绝对会怀疑对方的用心。 可是这个人若是苏婉之,姬恪却实在不知道…… 微微别开视线,不去看那双似乎有光晕流转的眸子。 姬恪轻叹一口气:“就算如此,你也无须跟到这里。你难道不知这里藏有隐秘,虽然这个秘密在皇室中已不算绝密,可是你是外臣之女,干系牵连重大的话,你只怕再也走不出这里。” 牢中关的是云妃,姬阳的母妃,早几年已经销声匿迹了的晟帝宠妃。 但对姬恪而言,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自己母妃萧妃的陪嫁,他的族人。 萧妃死后,姬恪去了齐州,这位同样美艳的侍女曾经一度取代了萧妃的存在,甚至还生下了备受宠爱的公主姬阳,可是晟帝到底受不了一个时不时会向自己提起萧妃过往,时而有些神经质的妃子,在许皇后的施压下,云妃被打入了冷宫,人也渐渐疯癫起来。 姬恪回到明都时,云妃已经因为几次在冷宫中伤人,被关进了地牢。 在姬阳的怂恿下,姬恪去见过 几次云妃,这也是一种试探,许是因为愧疚,晟帝知道,但是只字未提也从未阻拦。 云妃的确是疯了,但也有偶尔清醒的时候。 从她的口中,姬恪套出了不少有关旧族人的事情,他的母妃虽然死了,但毕竟是前朝公主,在前朝皇室几乎死绝的情况下,他的身份在旧族中就是极尊贵的,若能联络起旧族人的力量,于他而言,无外乎如虎添翼。 毕竟,从八年前他就已经开始谋划这件事,若真要做,就一定要万无一失。 姬恪所想,苏婉之全然不知。 或者说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想着能这么轻而易举被她和王萧月跟踪到,而这里又没有什么守卫,那么藏着的秘密肯定不至于致人死地,当下继续用更细致的目 第 12 部分 光描摹着姬恪的面容,声音中丝毫没有担忧,疑问的非常真诚:“那姬恪,你打算把我一直留在这吗?”话到末了。竟还有些羞涩。 明明是顺着姬恪的话向下说,但是这话从苏婉之口中说出来,那感觉一时间倒有些变味,甚至于还带着点旖旎。 姬恪顿时语塞,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阴森的环境里,姬恪清晰看到其徐似不忍观之般微微扭过头去。不远处姬阳也向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是奇怪为什么姬恪在那里耽误了这么久。 姬恪沉吟道:“方才是我说重了,苏小姐还是请回。” 苏婉之私心也不过是来看看姬恪,总觉得她和姬恪相处时间不长,对姬恪也不够了解,所以便想着能近一些。 此时,看姬恪的模样,苏婉之倒也不想急于求成显得太过分。 “那我……”念头一转,苏婉之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口便问了出来,“对了,姬恪,那日我看见我哥从你府里出来,是和你说了什么么?” 姬恪听见苏婉之的话后,语焉里的温和之意渐渐冷淡了下来,并不明显:“没什么。苏小姐,你说是来看我的听我说话么,现在你见到了,听到了,可以离开了罢。”跟随姬恪多年,其徐自然感觉到,目光不自觉转到苏婉之身上,以为苏婉之会被姬恪的口吻激到。 没料苏婉之这次的重点又放错了地方。 “我这就走,这就走……姬恪,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苏小姐了,我听着别扭,你叫我婉之吧。” 站定在姬恪面前,苏婉之大有姬恪不叫便不走的味道。 姬恪的视线转到苏婉之的脸上,没有带着笑,深黑的瞳仁不见光泽,温和笑意也被掩藏在了润黑之中,然而苏婉之就这么回瞪向姬恪,微微瘪着嘴,睫毛轻颤,眼瞳却是一眨不眨,流转着清澈见底的水意,无遮无拦更显得无畏。 几秒的对视,像是过了几年。 动了动唇,姬恪垂眸认输,声音低沉:“婉之……” 那一声比起呼唤,倒更像是叹息。 即便如此,苏婉之还是听得心头一荡,叹谓般的呢喃何其勾人,更何况是用姬恪那温玉般柔和的音色说出,她恨不能当场挠墙。 之之之之听多了倒像是叫鸟名,哪有婉之来的娴静婉约,更带着不言而喻的暧昧。 心满意足的苏婉之飘飘然出了地牢。 目光只在苏婉之身上一扫而过,姬恪便大踏步走向了地牢深处,烛火在姬恪幽暗的眸中跳动,苍焰寂寂。 那一声“婉之……”随着清风,渐渐消散,再无痕迹。 第18章十八章 十八章 苏婉之回到宴席的时候,庆典才刚过半。 久时未归,苏夫人问及,苏婉之捂肚子,表情扭曲,装作吃坏了东西刚从恭房出来,苏夫人见状也就没再追问,只顺口问了一句:“之之,隔壁王家的小姐你方才出去见到了没有?” 苏婉之沉思了片刻,道:“我似乎刚才看到她也朝着恭房去了……” ——不知道被人发现王家大小姐晕倒在恭房里间,会是个什么光景。 大殿正中堆建起墩台,一队身姿袅娜的舞姬轻纱薄履,高高踮起脚尖,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随着悠扬华贵的琴声,轻歌曼舞。 姬恪还没回来,苏婉之百无聊赖的拿筷子夹着肉往自己嘴里塞。 嚼了嚼,唔,味道还不错。 左右看看,无人注意,苏婉之抄起筷子几下拨拉了七八块肉进自己的碗里,准备慢慢享用。 刚想开吃,苏夫人一筷子挡住苏婉之。 “之之,吃那么多,你还当不当自己是姑娘家了?” 苏婉之委屈地看着自家娘亲,神情楚楚可怜。 手指却死死叩着碗口,不撒手。 母女俩对着一碗肉僵持着,头顶上有声音飘来。 “跃见过苏夫人,苏小姐。” 慢条斯理的音色,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几分慵懒几分低哑,笑意蕴藏其中。 苏婉之僵了。 衣袂浮动,紫衣的一角扫过桌面,淡淡熏香的气息。 苏夫人已经一脸慈爱的转头:“是燕王殿下啊。” 姬跃笑得无限风华,紫金冠扎在头顶,衬着一袭纹样繁复重叠的深紫锦袍,极其风骚,明晃晃的紫玉琉璃抹额映光一闪似能刺目,眉眼间昳丽的近乎妖异。 晟帝的二皇子燕王姬跃。 苏婉之一直以为他是个变态。 姬跃的母妃是已逝前皇后玉皇后,玉皇后在生下姬跃后便难产而死,说起来这位十三岁嫁给晟帝十七岁为晟帝生下嫡长子的皇后也算是鞠躬尽瘁,奈何这位皇后有个缺点,也是致命的缺点——其貌不扬 。 作为一个要和几百上千女人抢男人的女人,可以笨可以蠢也可以狠毒,但绝对不能不漂亮。 不漂亮的下场就是不受宠,不受宠的结果就是明明自己儿子是嫡长子,但包括晟帝没人承认。 姬跃在扭曲的环境中扭曲的长大,许是玉皇后的怨念有了效果,从十来岁开始便越长越妖孽,越长越勾人,而他本人更是偏爱艳色,每每出场光是衣着打扮便震倒了一片。 奈何姬跃那张脸确实不错,看久了除了打扮夸张总体还是以好看为主的,北周人民也向来对美人比较宽容,再加上姬跃身份特殊,如此这般,硬是给姬跃开创了新一代妖孽美人的先河。 当然,这不是苏婉之觉得他是变态的原因。 姬跃十四岁便被封王出宫建府,比他大哥姬止还要早上一年,论起原因……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北周第一位因为指染宫女太多被赶出皇宫的恐怕只有这位殿下了吧。 更传言,姬跃还在燕王府里豢养了几十宠姬…… 苏婉之听过北地为了配产出更多好马,会取其中血统最纯正的公马与其他母马交配,产出血统优良的小马驹,这位燕王殿下只怕比那些配种的种马还要生猛…… 但最让苏婉之觉得费解的是,对于这样一位生猛的殿下,依然有着众多的高官名门小姐犹如飞蛾扑火般恨不能立刻扑进他的怀抱再不出来。 而姬跃变态就变态在这里……他来者不拒…… 苏婉之还僵持着,燕王殿下已经亲切地和苏夫人攀谈了起来。 话题几变,不知怎么地就移到了苏婉之身上。 “不知苏夫人和苏小姐刚才在说些什么?”姬跃眼波随之一转,到了苏婉之的身上。 苏婉之顿时有种自己已是姬跃案板上肥肉的感觉,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厢,苏夫人倒还毫无知觉,指着苏婉之的碗道:“还不是小女太贪吃,你看她,这么一大碗肉竟然想一个人吃完……” 姬跃看了一眼,微弯下腰,自然而然地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细长的眉眼微眯,那块琉璃抹额在他的头上晃了两晃,浅光映映:“不算上好,我府里新请了一位云州的厨子,手艺绝妙,苏小姐如果有兴趣,可来一试。”说话间飞扬上挑的眼角噙起笑意。 苏婉之目瞪口呆。 姬跃刚 才吃肉用的筷子,是她的筷子! 视线瞄到那筷子上沾着的点点口水,苏婉之心中一阵恶寒,当即强笑婉拒:“多谢燕王殿下抬爱,小女在闺中已久,不惯外出。” 姬跃微调头,勾着唇不温不火笑:“难怪不常见到苏小姐。” 离得越近,苏婉之越能清楚的看到那张俊美又阴柔的脸庞,比之姬恪温和清俊的容颜,实在…… 太娘了! 话说,她娘呢? 苏夫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是不打算管她! 好你个重色轻女的娘! 苏婉之向边上靠了靠,继续娇羞状:“殿下……您离这么近,小女十分羞赧……”所以您能不能过去一点? 没料,苏婉之让开的那点位置,反而让姬跃靠得更近。 “不知苏小姐有没有逛过御花园?” “嗯,逛过的。”忍耐忍耐。 “那可有兴趣与跃同游?” 苏婉之霍然抬头,忍住磨牙声:“殿下,小女已经逛过了。” 姬跃手指优雅地轻轻捋过额前的鬓发,两弯剔透清澈的眸子漾起魅惑涟漪,轻笑的甚为愉悦:“我带你逛,自然与你自己逛不同。” 姬跃用他的言行举止,完美的诠释了自恋二字。 头疼的感觉蔓延进苏婉之的脑中。 一缕异味飘来,苏婉之眼角余光一瞟,只见王萧月自偏门而入,身上不知沾染了什么,带着些臭烘烘的味道,目光四处搜寻。 最后定格在苏婉之身上,踏前两步就要朝着苏婉之扑过来。 苏婉之眼疾手快,假装脚底一滑,拽着姬跃一个侧身。 王萧月直挺挺扑进了姬跃的怀里…… 那味道……周围的几位大臣及家眷都忍不住捂着鼻子向边上靠了靠。 苏婉之站到一边,扇了扇风。 她明明只是把王萧月丢到隔间里,没扔进里面,咳咳,怎么这么臭…… 姬跃大约是头回遇到这么特别的投怀送抱,眼前的女子他自然是认得,只是,怎么会是这个味道……眼尖看见王萧月裙边沾染到他衣角上的似泥非泥的深黄色物体…… 一阵胃肠翻滚的滋味涌上来。 姬跃第一次很不君子很不优雅的推开了投怀送抱的佳人,连满脸通红的佳人也忘了安慰,就顶着衣衫上一身 的褶皱匆匆退下。 王萧月满脸尴尬的看了看四周,特别狠狠瞪了一眼捂嘴偷笑的苏婉之,提起裙裾一溜小碎步奔出。 苏婉之心情大好的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吃肉。 ****************************************************************************** 乐极生悲的是,当苏婉之真的从恭房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换好衣服的燕王姬跃站在去大殿的必经之路,等她。 苏婉之学着王萧月的小碎步,小心拎着裙裾,力图制造一种泯然众人的大家闺秀气质。 “苏小姐。” 苏婉之垂头看着地面,温婉笑:“燕王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姬跃换了一身白色锦袍,腰间一条蟠龙玉带,明明是素色的装扮,一脸妖孽笑容的姬跃穿来却反透着一种禁欲般的气质,好似无限斑斓的颜色都掩藏在姬跃的白袍下。 不知从哪里摸来了一把折扇,姬跃居高临下俯视苏婉之,以扇勾着苏婉之的下颌,这次却没了方才在大殿里的好情绪,甚至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威胁的味道,细眸眯得很是危险:“苏小姐,你还是不要装了的好。” 苏婉之又是一阵恶寒,哪里来的惯例,调戏姑娘就一定要用折扇勾下巴? 眨巴了两下眼睛,苏婉之按着心口:“殿下,小女……” 姬跃向前逼近一步,苏婉之倒退一步。 “殿下,你离小女远点嘛……别靠这么近……” 一步又一步,不知不觉,苏婉之就被逼退到廊柱上,正想着拐个弯从边上再退后,已经被姬跃握住手腕。 苏婉之讪笑:“殿下,你抓着我的手干嘛?给人看到了多不好……” 毫不为所动,姬跃逼着苏婉之乖乖站定,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好看么?” 苏婉之点头点头。 虽然苏婉之对姬跃没有丝毫兴趣,但也承认,姬跃这张变异的脸从皮相上来说绝对是不难看的。 姬跃紧紧攥着苏婉之的手腕,眉梢挑起斜斜入鬓,语气甚是疑惑的问:“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喜欢我?” 苏婉之哈哈干笑。 姬跃攥着苏婉之手腕的手更用力,一捏之下,隐约可闻咯吱两声毛骨悚然的骨骼 扭动声响,苏婉之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变态!力气这么大! 好吧,殿下你赢了……苏婉之没什么骨气的打算求饶。 正欲开口,眼见一个同样的白衣身影自不远处走来,别人身影的苏婉之或许会认错,但姬恪的绝对不会! 当即张口就要喊:“姬……” 姬跃却像是发现了一般,迅速两指一掐,咔嚓一声后,苏婉之的下巴便被利落卸开。 折扇也不用了,姬跃直接上手勾住苏婉之的下巴,唇角一咧,笑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轻魅,琉璃抹额似因他的神情也染上了些许幽暗的色泽:“你就这么喜欢姬恪那个冷血变态?” 苏婉之有口难言。 好意思说别人,你才变态呢! 下巴被卸了,手腕被抓了怎么办? 不还有腿么? 忍无可忍,苏婉之眼中厉光一闪,抬起膝盖狠狠朝着姬跃下-身顶去。 幸亏姬跃学武反应快,下一秒便抽身退离苏婉之一步以外。 苏婉之那一腿踢的又狠又猛,丝毫没留手,即使没踢到,仍带起短促的风声一啸。 这一退离,苏婉之自然从钳制中脱身,扶着下巴拧动了两下,把掰开的下巴又托了回去,同时揉了揉剧痛的手腕。 定定看着姬跃,苏婉之咬牙切齿出五个字:“殿下,请自重!” 姬跃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婉之,似乎在看一样待价而沽的商品。 懒得再和这位殿下纠缠,苏婉之矮身准备从姬跃身侧闪过,不料姬跃脚步一移又挡在了苏婉之身前。 眯起眼,姬跃嘴角溢出一个妖韶笑容,似乎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姬恪不会娶你的,比起他我自觉容貌才学不差,不若嫁给我如何?” 苏婉之用一个“殿下您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的目光回应了姬跃。 姬恪方才才走过,现在也没走的太远,此时若是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姬跃却堵着她的路,完全不让她走。 “苏小姐,为何不考虑一下?” 北周的燕王殿下勾起一侧的唇角,手指随意梳理起自肩头滑落的鬓发,墨黑雪白,反差中格外的夺人眼球,眼角微扬流泻几分轻惑,薄唇压低声音到近乎低语般,勾魂摄魄。 苏婉之一心扑在姬恪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 姬跃特意流露的魅惑。 “除此以外,殿下还有别的事么?” 姬跃漂亮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恼怒,旋即被他压了下去。 “苏小姐,若你嫁我,我可保你享尽宠爱与荣华,一生不论是否有所出燕王正妃的位置都是你的,你想何时回苏府我都应允,绝不会让你受气受凌。如何?” 这番话姬跃说的很是自信,他允诺的条件是多少名门小姐所奢求的,更何况,他本人并不差。 苏婉之连想都没想,就直接说:“就这个吗,殿下,我会考虑的,那小女先告辞了。” 她压根没想过嫁给姬跃,条件不条件根本与她无关嘛。 第 13 部分 虽说苏婉之回话回的快且认真,但是口吻里的敷衍姬跃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姬跃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更不如姬恪性子隐忍会伪装,见苏婉之走也不再阻拦,只是转瞬声音里那点柔情蜜意都消散了干净,余下的唯有阴冷尤带着几分讥诮的:“苏小姐,本王可比你更了解我三弟,娶你对他而言是桩不划算的买卖,以他从不肯吃亏的性子,要他娶你,你便是做梦吧。” 苏婉之的脚步顿了顿,回首看去。 音色淡而清越,反倒不见几分恼怒:“成与不成,不在你也不在他,我自己做的事,合乎于心,我乐意足以。” 语毕,扫过姬跃难看的脸色,苏婉之迈着轻快的步子奔去找姬恪。 第19章十九章 十九章 然而拖得久了,姬恪已经不在了。 苏婉之颇为沮丧的坐回自己的座位,欢歌笑语中,晟帝同身侧太监耳语两句,乐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晟帝浑浊亦并不清晰的言语声。 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晟帝的致辞。 乍然听到一声“赐婚”,苏婉之登时竖起耳朵。 “……儿臣无异议。” 循声望去,睿王姬止面色如常的应声,倒是被赐婚的工部尚书一家面如死灰,看那家小姐的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苏婉之不禁有些羞愧,毕竟怎么说姬止那玩弄女子的传言也是自己弄出来的。 谁知,刚一想,晟帝又把目光转向姬跃。 “跃儿可有心仪的女子,若有便说出来,朕便也一道帮着你赐婚了。” 苏婉之一凛,下意识看向姬跃。 反是未曾注意几乎这一刻,席上小姐十之八九都忍不住朝着姬跃看去。 姬跃扬袖,白衣在他身前翩翩然舞了一道极华丽的弧度,隐约可见玉带自姬跃的腰间穿行而过,更衬得姬跃腰身细韧,束发的紫金冠随着姬跃的微微低头,闪耀出炫目的光晕。 “儿臣属意……” 姬跃的尾音微颤,留得意蕴悠长,引众人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苏婉之暗暗挠桌,姬跃不会玩殿上逼婚,君无戏言这种把戏吧…… 似乎是有意的,姬跃眼眸一斜,督了一眼苏婉之所在的方向,那一眼端的是水波脉脉,欲语还休。 这一片若干 家的小姐都忍不住羞红了脸,若能译成言语,只怕便是“殿下,你好坏……” 对于这种刻意的发情,苏婉之已经淡然处之。 比起风流公子,自家还有个名满花街柳巷的苏慎言苏少卿,简直处处发情几多愁,说起来苏婉之能长成这种奇葩,并且在明都万千风流公子中一枝独秀的相中姬恪,且死不悔改,和苏慎言的反面教育有着不可或缺的关系。 折磨够了一片芳心,姬跃勾唇笑得妖娆:“儿臣属意在座最大胆的小姐。”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够八卦的开始到处打听谁家的小姐为人处世最为放肆。 苏婉之努力把自己往桌子底下缩缩缩,还是禁不住慢慢投过来的视线。 尤其在姬跃话音一落的同时,苏婉之囧然的发现似乎正襟危坐着的姬恪有意无意的瞟了过来,那目光若有似无里就透着点笃定。 苏婉之悲愤。 历数了一下自己做过的“好事”,苏婉之嘴角抽了抽,害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落水,逼得新科状元差点自尽,还拳打了太府卿家两位公子等等等等…… 第一次,她开始反省自己为何不能像个正经大家闺秀一样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出门为何不女扮男装、乔装改扮、冒名顶替…… 也好过现在丢人丢分还搞不好给选出去同姬跃…… “哦,朕不知跃儿竟喜欢这样的女子,唔,不知满朝文武谁家的小姐最为大胆啊?” 晟帝饶有兴致地睁大自己因为苍老越发显得无神的眼睛打量着众位大臣家的小姐。 好几位小姐硬是克服了羞涩,大着胆子挺直脊梁微笑。 苏婉之继续缩缩缩。 目光几绕,在众人视线的指引下,苏婉之到底没逃过被点名的宿命。 “额,那家一直朝着桌里躲的是谁家的小姐啊?” 讪讪笑着从桌下坐起,双手交握放在膝头,头低低垂着,发丝遮掩住苏婉之的脸颊,一副标准小媳妇鹌鹑状,声音细弱似弱柳扶风:“陛、陛下,人家人家害怕……” 眼睛扫过一遍的苏丞相,晟帝继续追问:“是苏卿家的丫头啊。你怕什么呀?” 苏丞相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女儿,默默在心头泣血,刚想替苏婉之向圣上认个错,没料苏婉之已经开了口。 “大家都看着人家,人家害怕嘛……” 那声音娇滴滴,脆生生,活脱脱一个弱质少女。 闻言,就连苏丞相和苏夫人都抖上了一抖。 说罢,苏婉之悄然抬眸看了一眼晟帝,又受惊似的倏忽垂下眼帘,头低的几乎埋进膝盖中。 众人更是默默。 苏丞相接着泣血,圣上若是知道真相,会不会……会不会觉得他家欺君啊…… 晟帝的目光又转回了姬跃。 “不知跃儿觉得哪家的小姐最大胆呢?提出这样的要求,只怕跃儿心中已有了人选了吧。” 姬跃自袖中伸出修长手指,顺着苏婉之的方向直直指去。 笑容里带着肆意与几缕邪气,音色亦若低吟般婉转:“就是她。” 晟帝似乎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跃儿是想娶苏卿家这个丫头?” 苏婉之想揍人,真的,很想很想……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是她,姬跃玩她呢? 浑然不觉之间,握在手里那根玉筷已经被苏婉之悍然掰断,嘎嘣一响,好似掰断的正是姬跃的子孙根。 “儿臣以为不是。” 柔和而不显懦弱的声音,温润若流水绵延。 姬恪坐在座中,浅笑妍妍,眼瞳淡淡似有微光泛起,气质清朗光风霁月,言辞间落落大方道:“既然二皇兄喜欢大胆的女子,那如今瞧来便不是苏家小姐。” 大约姬恪的言语过于理所应当,仿若只是陈述事实,更何况对象又是苏婉之,倒也没人朝着争风吃醋方面去想。 只是暗地里想着,齐王殿下还真是才从齐州回来啊,性子又好,连苏家小姐方才的样子都当了真…… 那厢,苏婉之埋进膝中的脸上嘴角都快笑得合不拢了。 晟帝思忖了片刻,问姬跃:“跃儿,是如此么?” 被唤到的燕王殿下却是看向了另一侧的齐王殿下。 姬跃倒不是没料到姬恪会出口阻拦,虽说苏婉之的确是个很有趣的女子,但他想娶苏婉之的本意从根本而言也确是冲着苏婉之背后的苏丞相。 虽有许氏一族的支持,但如今姬止已经没有那么讨圣宠,更何况帝后不合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许皇后大约是意识到当年为了保住皇后之位杀戮太重,近几年更是都躲在自己的殿中吃斋念佛,不管世事。姬恪比起姬跃则优势更小,再者前朝血统也会制约姬恪,只要 有其他皇子在守旧派的大臣抵死也不会让姬恪即位,晟帝的几位皇子中,目前却是他的势力最大。 而他目前要做的不是赢取更多的支持,而是稳固自身。 苏丞相为相已久,已是清流中的支柱,若他投向哪方哪方势必会势力大增,但想想便知,没那么容易,姬跃也没想过只是通过联姻就赢得苏相的支持。 但娶苏婉之虽不会直接为姬跃带来什么重大的利益,可至少会让其他几方投鼠忌器,也会隐隐让他沾上几分清流的味道,换而言之,苏相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姬跃做出了夺权违逆之事,罪及九族,苏相也脱不了干系,无形之中,倒是把苏相和他绑上了一条绳子。 当断,姬跃不介意拖几个死鬼一同下地狱。 这样的盘算姬恪自然能猜到,阻拦他就在意料之中了。 可是…… 姬跃伸舌舔了舔唇,看着姬恪毫不示弱的回盯着他的目光,几分玩味。 苏婉之喜欢姬恪,就连他只是在席上看看苏婉之热烈的视线就能猜出,他聪明的三弟姬恪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么一说,倒是不怕被误会么? 还是说,姬恪也有几分动心了? 他们尚小时,姬跃便看得出这个和他同样笼罩在骁勇大哥姬止阴影下的三弟也不是什么善类,去齐州养病?去齐州避难才是真。 就他收集的资料而言,姬恪做事的风格向来是利益最大干脆利落,绝不做无用之事,所以他才敢断言姬恪不会娶苏婉之,因为苏婉之不能在婚姻这项筹码中带给他最大的利益,所以他不会娶。 然而,此时姬跃更多了些其他的心思。 苏丞相先一步跨了出来,朱色官服长揖到地:“圣上明鉴,小女顽劣,实在配不上燕王殿下。” “苏卿何必如此说,朕瞧着苏小姐还是很不错的嘛。” 晟帝瞪大了眼睛,苏婉之模模糊糊的身影在视线里朦胧成像,至少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看身材也不会差哪去。 “跃儿,你倒是说说,你看上的到底是不是苏家小姐啊?” 姬跃以手掩目,却是做出了一副黯然伤神的模样。 “苏相都这么说了,想必苏小姐觉得皇儿不够优秀,不愿嫁与我,父皇又何必要儿臣明言?” 这句话说的是两分失望三分黯然外带五分的叹然。 在席众人纷纷以不识好歹的目光 看向苏婉之和苏丞相。 “哦?” 晟帝闻言,冲苏婉之道:“苏小姐,你是否不愿嫁给跃儿啊?” 父子俩短短几句话,硬是把选择权都撇给了苏婉之,说是选择,然而这选择中却还是带着些强迫的硬性。 苏婉之若是说愿意,那必然得嫁给姬跃,还得说是心甘情愿嫁给姬跃,若是苏婉之说不愿意,那么得罪晟帝与燕王那是肯定,之后只怕也无人再敢向苏婉之提亲,连燕王殿下都看不上,那还能看上哪家,就算苏婉之主动倒贴,只怕对方也会碍于燕王的身份不肯迎娶。 姬跃在心底冷笑,苏婉之这么喜欢姬恪,自然不会想嫁给他燕王姬跃,拒绝了之后晟帝问她不愿嫁给姬跃是何原因,以她这种性子只怕是会说出想要嫁给姬恪,而姬恪十之八九是会当面拒绝苏婉之的要求,到那时苏婉之还是要嫁给他,只是不知拆穿了姬恪怜香惜玉的假面具之后这位痴情的姑娘是否还会愿意继续慕恋姬恪。 万一中的万一,姬恪应允了苏婉之的请求,那就更妙了,娶了无用的苏婉之得罪了晟帝和他,以后只说横刀夺爱就足够让姬恪为人诟病了,他之后的种种对付姬恪的手段也师出有名了。 他想的甚美。 那边苏婉之已经缓缓抬起了头,敛了笑意和羞涩,声音依旧细弱,但面容上却是少有的认真与正色,让人不由自主也着意听起了她的话:“小女非是觉得燕王殿下不好,也并非过分自信以致以为燕王殿下配不上小女。只是小女常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又常见父母以彼此为唯一相爱甚笃,因而心中难免有所希冀。小女也闻时常有女子相夫教子遵守三从四德,然而男子却三心两意辗转于烟花之地对妻儿置之不理,不免为此愤愤,或许可笑,但因此小女真的只愿能寻到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燕王殿下尚未娶妻已有了姬妾无数,恐小女嫁过去之后成为妒妇,与燕王殿下争执不合致使家宅不宁,所以……” 朝堂之上世人皆知苏相未纳姬妾也从不出入烟花之地,笑他惧内的不少,苏相也未有解释,此时听来倒也确实是爱护妻子的举动。 寿宴上来了不少官员的家眷,其中不乏赐封的诰命夫人,听了苏婉之的话,一时之间倒有不少感同身受,忆及年少时对于心上人的期待,再看看旁边的死鬼,顿觉伤感,不住就应和起来。 苏婉之这番话其实很是大胆,但她说的坦荡,也毫不掩饰内心,反倒让人觉得直率,又因燕王在这方面确实名声不 大好,晟帝一时也有些不知如何应答。 姬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杯中佳酿,唇不觉抿了起来。 第20章二十章 二十章 “那此事便先搁下。” 似乎赐婚一事也是晟帝的一时心血来潮,眼见眼前事倒不像是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话音一转,就又提起了其他的事。 苏婉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住偷偷看向姬恪。 方才也真是紧迫,虽然装作弱质少女可以躲避一定的责难,可是若不摆出正色坚决之姿,晟帝只怕会不顾她的意愿。 姬恪坐在桌前不紧不慢的低啜着酒,间或夹上一箸菜,桌前摆着的夜光杯极精致,镂空的纹路顺着掐丝的金边延展,一抔牡丹花骨朵在杯沿静静绽放,他的姿态优雅自然,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插曲而掀起任何的波澜。 近乎灼热的视线自姬恪的手指流淌到面颊,他安之若素。 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面上永远都是一成不变温雅谦和翩翩公子的模样,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之所以能在齐州安然无恙至今的原因之一——他看起来没有破绽。 酒香醇厚,芬芳蔓延于唇齿间。 刚才自冷宫回转,察觉苏婉之和姬跃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以为是错觉。 甚至于方才苏婉之在冷宫中还对他一往情深的模样,怎么会转身又和姬跃纠缠不清。 现在才知,倒不是苏婉之纠缠不清,而是姬跃纠缠不清。 他不会娶苏婉之,也不会让姬跃娶苏婉之。 所以他出声阻拦了。 心里却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愿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何其的小儿女心性,莫说嫁给他或者姬跃,就算是嫁给朝中随便哪位大臣家的公子,三妻四妾争宠自不必说,若是照着苏婉之那个性子被人以妒妇休离也怕不是不可能——哪家的小姐能有苏婉之那般凶悍。 姬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只是不由自主便念了,想了,一时之间,竟是少有的去担心起别人的事情。 “公子。” 姬恪回神,酒杯在指掌间稳稳立着:“其徐,都处理好了?” “回禀公子,公主殿下已经送回,霜月殿也已经恢复了原状,无人发现。还有……” “什么?” “属下回来的时候,姬跃的手下告诉属下让公子在寿宴结束后等他。” “我知道了。” ****************************************************************** 第 14 部分 ************ 宴席后,暗夜轻笼薄纱,烟雾袅娜。 成群的宫女将席上的残羹冷炙一一端下,流水般川行而走,几点宫灯串成一条辉映回廊,红漆木的廊柱曲折蜿蜒。 两个气质迥然的白衣男子立于回廊一头。 “二皇兄,不知有何事?”温而不懦的音色,唇畔尤带笑意。 姬跃斜挑起眉睨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姬恪,你一直这么装着,不累么?” “恪一向如此,二皇兄何出此言。” 虽然言辞温和,但姬恪回视过去的视线却丝毫没有躲闪。 片刻,姬跃扑哧一声大笑开。 单论皮相姬跃却是比不上姬恪,但姬跃向来喜怒不禁,也从不压抑自己的情绪,眉眼飞扬间比姬恪的恭谦和顺倒是生动的多,大笑之下,容色更是极艳,此时若是有女子在侧,只怕要当场失神。 大笑后,姬跃的神情变得柔和:“三弟,你何必同我如此生疏,你在齐州的八年是因为谁造成的你恐怕也清楚的很,你我都不喜姬止,更不愿许后掌权,何不彼此合作?此后皇位一事,便各凭本事如何?毕竟若是姬止即位,你我以后只怕都会……而且,弑母之仇,我绝不会忘。”最后一句却是咬牙切齿说出的。 姬恪似乎沉吟了一刻,才低叹一口气:“是。不过,二皇兄,皇位之事我从未肖想。” 拍了拍姬恪的肩,姬跃笑得极是亲昵:“那是更好,我也不愿与三弟你相争,这样,你若助我为帝,我保你在齐州永世安稳。” 姬恪只笑,并不说话。 似忽然想起什么,姬跃突然道:“对了,不知三弟对于苏相之女是何看法?我欲娶她为妻,若三弟无意,那我也不用忌讳。” 姬恪闻言心中一动,回道:“即便娶了苏相之女,也不会有任何襄助,二皇兄为何?”言辞间似乎是不解。 “三弟只用告诉为兄是否对其有意便可,这些为兄自会掂量。” 脑中那张极生动的女子面容一闪而过,姬恪心口闷了一闷,缓缓摇头。 得到姬恪否认的回答后,姬跃仿佛很是开心,含情的双眸笑意晕染,同姬恪又聊了两句,便各自分开。 分开之后的刹那,两人的神色具是一冷。 同时暗自想,满口胡言。 ************* ***************************************************************** 人潮散尽,姬恪走出。 去见姬跃之前,其徐已将轿子停在了宫门口。 这一路直走到宫门,不算长也不算短。 微寒天气,姬恪轻咳了一声,拢紧衣领,步伐不紧不慢,镇静如常。 “姬恪。” 走了不一会,忽听得熟悉的少女声。 满天下,会直呼他名字的女子也只有那一个,偏偏姬恪又不知怎么让她改口,便一直这么应了下来。 姬恪有些头疼的停下脚步。 她怎么还没回去? 回身间,苏婉之小跑而来,漆黑夜色下碧色裙裾飞扬,广袖如云,纷扬的三千发丝随着鬓发间玎玲作响的环佩轻盈舞动,好似身后并不是宫闱深深的皇城,她也不是个世家出身的大小姐。 一瞬之间,姬恪想起了在齐州曾见过的奇景,秋日高起,成群的缤纷鸟雀展翅自无际苍穹一掠而过,飞向不知何处的远方。 无比的自由,无可束缚。 “苏……” 小姐二字还未出口,苏婉之已出声打断。 “姬恪,我不想嫁给二殿下。” 早已没了在大殿上言之灼灼让人无可辩驳的气势,但那般正色而认真的模样却是一丝也没少。 姬恪轻“嗯”了一声。 “姬恪,我喜欢你。” 直白的,毫无掩饰的,没有丝毫虚假与试探的。 甚至眼眸中的深情都可以自那流光溢彩的眼瞳中一望而知,姬恪心口微震。 尽管早已知道,但亲口听苏婉之说出,仍会觉得……为什么这个女子可以大胆到如此程度? 苏婉之顾不上去想姬恪此时的无言究竟是何意思,吞了两口口水,定定神,拽着姬恪的衣袖道:“那你呢?” 姬跃的可变性对于苏婉之而言太过不可靠,她不想要变数,更不想嫁给姬跃,在殿上说出那番话的同时,她就已经盘算着既然躲无可躲不如早点定下来——夜长梦多,而且有了那一番话她就名正言顺的一个人独霸着姬恪,不管什么月锦、日锦她统统都不想有。 没有甩开苏婉之的手,姬恪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不讨厌你。” 实话,心底的实话。 “那喜不喜欢?” 攥着姬恪衣袖的指节不知不觉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皑白色,苏婉之的视线紧紧停留在姬恪的面容上,不肯漏掉一点的细节,目光里却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点让人不忍拒绝的希冀。 纷扰的宫人脚步与交谈声好似一下远去。 那一刻,那一方的天地,只剩下两人。 万籁俱寂。 姬恪忽得扬唇,展颜一笑。 “你为何这么紧张?” 这一笑,方才紧迫的气氛顿时荡然一空。 苏婉之不死心,颓力地扯着姬恪的衣袖,头低低垂着:“姬恪,我不想嫁给二殿下,我想嫁给你,你娶我好不好?” 即便大胆如苏婉之,这样的话也仍是说的磕磕绊绊。 姬恪沉默。 他虽然心思深重,但绝少欺骗女子,也少轻易承诺。 苏婉之攥着他的手越发收紧,仿佛那只手里承载者她所有的期望。 不忍心,不忍心那双眼瞳里的光点暗去。 鬼使神差的,姬恪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愿意娶你。” 苏婉之紧攥的手放松,顿时眉开眼笑,拉着姬恪便朝宫门外走去。 人已经散尽,也无人察觉他们的逾越。 脚下的青石板,靴子踏上一步一响,寂静中格外分明。 姬恪跟着苏婉之,就这么一直走着。 长长的路途,似乎要走很久,但走到,其实也不过一瞬。 宫门口青衫风流的苏慎言已握扇等待良久。 姬恪抬眸间,便望见苏慎言的投来的目光,方才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氤氲的眸此时已经隐隐染上一些墨黑的色泽。 自小的玩伴,一个眼神便也心知肚明。 在苏婉之尚未察觉之间,有些事情已经无声的达成了默契。 我愿意娶你,不代表……我能娶你。 第21章二一章 二一章 齐王府。 “这便是宫中传来的新消息?” “是。” 姬恪手指一揉,那份通过重重禁地运出的帛片便已经变成了粉碎。 看着飘摇落地的布料,姬恪的眸光深沉,似在思索 。 身后的其徐弯腰拾起布料,投进一旁染着的瑞兽鎏金香炉中,袅袅轻烟随着噼啪的灼烧声点点晕起。 再是千年灵芝也救不了晟帝在鼎炉丹药中每况愈下的身体。 晟帝欲立储。 姬恪无声地想着那个苍衰老人在他面前流落出的所谓的关情,替他修葺府宅,为他举办夜宴,赏赐更是如云涌来。 但,皇家怎可能真有关情? 深夜暗招重臣入宫,再是如何的喜欢他,皇位也依然留给了嫡子,没料到他和姬跃策谋许久,晟帝仍旧是选择了他最不成器的大儿子。 姬恪的手指不自觉的握紧。 布帛上晟帝并非未曾提到他,只是……他的母亲。 恪,其母,血不纯。 单就才能而言,不提大皇子睿王姬止,就连二皇子燕王姬跃……也未必比得上他。 香炉中暖烟浮动,暗香溢出,春日里那一点点的暖意便顺着身体融入四肢百骸,但心却仍是冷的。 多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 九重宫阙里,他伏在母亲的膝头,一遍遍听着母亲不厌其烦的说。 “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 “恪儿,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 “恪儿,你的身上留着最高贵的血,你该骄傲的活着。” 他的母亲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不止他如此认为,凡天下见过他母亲的人,无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美丽,高贵,温婉,贤淑。 他的母亲值得所有最好的称赞。 然而,他却亲眼,看着自己风华无双艳冠后宫的母亲为自己饮下毒酒,看着那鲜活温热的生命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最后消失殆尽,失去生存的痕迹。 姬恪微微觉得头疼。 帝王家的薄凉,绝不是一句喜不喜欢,爱不爱能解释的。 他的父皇欠了他多少……终归是要还的。 漆黑如墨的眼眸更加深邃如夜,闪过嗜血的锐光。 “其徐,我之前吩咐你的都准备妥了么?” “是。” 晟帝夜招进宫中的有七位大臣,丞相苏岩,护国上将军王如松,御史大夫齐虞,吏部尚书任漆,季川候李聊与,兵部尚书刘宇斌,太尉关简。 清一色的老臣,在朝中地位 无一不举足轻重。 而这七个人对于晟帝的影响也颇深,真正的皇位抉择,其实不过在这七个人中。 如果能赢得支持致使晟帝应允那便是最好,若不能,也只有兵行险招。 又嘱托了其徐注意其中几人的动向和筹备的另外一些事,姬恪方靠在椅背上歇息。 其徐忽然递上来一张东西:“这是王将军的拜帖。” 略扫了一眼,别开视线:“我知道了,放下吧。” 闭眸,眼中是一片暗色。 像是尚未点灯的宫门外,隐隐绰绰的微光,只有轮廓而无影像。 思及那日晟帝寿诞出门时,姬恪莫名觉得有些滞了滞。 他答应苏慎言的必然会做到。 娶妻于他……亦是一枚棋子,用便要用到刀刃上。 最好的人选……未睁开眼,姬恪的手指触上拜帖,指尖一弯够了过来。 王将军的女儿,若未料错……也是慕恋他的。 与苏相不同,王家武将世代沿袭靠的并不是帝王的宠幸,而是实实在在铁血铮铮的战功。 他们忠的不是帝王,而是这片土地。 他们是锋锐的无鞘之剑,是利器,亦会自伤,端看用剑之人。 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承认,那么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去辅助。 这才是他真正该去谋取的助力。 想着姬恪又将七人各在脑中过了一遍。 丞相苏岩和季川候李聊与均是纯臣,他们不会支持任何一方,兵部尚书刘宇斌生性懦弱,只怕会先与三方虚与委蛇等大局已定再做墙头草,御史大夫齐虞最是迂腐,对嫡长继承的法则倍加推崇,十之八九是支持姬止的,吏部尚书任漆是姬跃的姨夫,立场毋庸置疑,他能赢得的支持不过两份,护国上将军王如松和太尉关简。 可这两份却偏偏掌管了天下大半的兵权。 姬恪勾了勾唇,又陷入了另一份沉思。 ****************************************************************************** 苏府内。 “之之,你若是再乱跑,不要管为兄心狠手辣。” 苏婉之嗤笑:“就你还心狠手辣?” 折 扇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动,苏慎言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可叫三日不闻,上房揭瓦?你信不信我能一扇子隔着筋肉将你的腿骨打断,而且保证你三月下不了床。” 苏婉之的眼皮挑了挑,听这口气,这会苏慎言是真生气了。 虽然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就武力值而言,苏慎言高了她不止一点半点。 泄了气,苏婉之撇下嘴道:“我不出门也成,你把姬跃换成姬恪,你赶我我也不出门。” 见不到姬恪也罢,偏偏这几日姬跃三番两次的上门,就连在苏相默许下大阖府门,都能被姬跃趁着送圣旨进府混溜进来。 谁知道这位孔雀一般的殿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坊间流传二殿下对苏相之女情根深种,非卿不娶,甚至苏婉之还无意间在小书坊内间翻阅到一本臆想出的她和姬跃的恩怨情仇,若不是顾忌上回戏班被姬止连锅端了,苏婉之还真想写一本北周二皇子艳情史…… 那厢苏慎言以扇顶额,很是无奈的说:“除了那张脸,姬恪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慕恋?” 苏婉之眨眨眼,飞快回道:“哥,其实我也从来没觉得你除了脸哪里值得倾慕……” 苏慎言怒,一手指向一边背景围观的小师弟容沂。 “小沂,把你师姐送回屋,半步都不许她出院子。” 似乎又不满意的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胆敢放她出去,回来之后,每人每日一顿虫宴。” 虫宴——大理寺特产之一,各种恶心至极的虫子汇集,或长或软或黏腻,要求生吞。 半个时辰后。 “小师弟,小沂,沂沂,你让我出去吧。” 容沂难得的坚决摇头,搬椅子堵在院门口:“不行,大师兄说绝对不让你出门。” 韩高人接受邀请继续云游,苏氏夫妇去敬香,苏大少去应酬,唯一需要摆平的只有小容师弟。 苏婉之循循善诱:“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听从他人的要求,如此这般,多无男子的气概,大男子当有自己决断。” 想了想,容沂才仰起脸微笑道:“可是我也觉得大师兄说的很对啊,师姐你还是不要出门了的好……” 身后苏星一边泡茶一边偷笑。 苏婉之捥了苏星一眼,继续绽开大师姐应有的温柔笑容。 “那这样……师姐跟你说一件事,好 不好?” 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苏婉之轻勾手指,压低声音:“凑过来点,师姐就告诉你。” 容沂扭捏了一下,耳朵靠过去。 砰! 容沂不可置信的扭过头来看着苏婉之,长大了嘴,慢慢倒下。 丢开背在身后的花瓶,苏婉之嘿嘿一笑,转头看向苏星。 苏星抱着茶杯,倒退两步。 “小姐,小姐,你要要……要做什么?” 苏婉之温婉一笑:“我死也不打算嫁给姬跃,那么就辛苦你了。”说着,两步逼近苏星。 那笑容在苏星眼中,怎么看怎么扭曲,怎么看怎么狰狞。 权衡之下,苏星看了一眼手里端茶的瓷碟,又看了一眼苏婉之,当机立断,把瓷碟拍在自己的脑袋上,又一声响之后,苏星晃了两下,颓然倒地。 苏婉之很满意的拍拍自家侍女的面颊,准备走人。 抬腿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放在自己闺房里的那副字。 转身取回,才又出门。 苏府的位置建的好,正在高官一条街的正中,为怕结党营私,长年累月街面上空空阔阔 第 15 部分 ,不见人烟。 苏婉之自后门而出,小心抱着画框,左右看过之后才大踏步的朝着齐王府走去。 没料,刚走了两步。 对面一顶极其奢华奢侈奢靡的轿子便从巷头拐了过来,绛红锦缎包裹,边缘镶缀数颗猫眼大的宝石,流光熠熠,四面起坡房顶状的顶盖上璀璨的银丝流苏华丽的倾泻了一窗,轿门前的轻纱帷幄微卷,纵横着一道道繁丽的花纹,比起姬恪的之高不低。 抽了抽嘴角,苏婉之脚跟一转,便想溜回去。 对面轿帘已然掀开,露出一张很是美丽的脸庞,琉璃抹额在那张容颜上微颤,音调也颤上了一颤:“我的苏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苏婉之跟着颤了颤,挤出笑容:“二殿下,您怎么……”又来了! 姬跃好整以暇的以手支腮,半探出身,低笑道:“你若是想出门,不妨和本王一道。” “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小女还是……” 低垂下头,苏婉之放柔声音…… “听说今日王将军家宴,请了我三弟,不知道苏小姐有没有兴致同去?”姬恪的声音慢条斯理中透着厮磨的味道。 三弟?姬恪? 苏婉之蓦然抬头,转瞬低下,娇羞的拧了拧手里的画框:“小女还是跟燕王殿下一道吧。” 第22章二二章 燕王不请自来,倒真是出乎王如松的意料。 然而更加出乎的意料的是,与燕王同来的竟是苏相的女儿苏婉之。 苏婉之同王萧月素来关系不和,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且,上次晟帝寿诞之后,但凡提到苏婉之,自家的女儿无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此次主动上门,又是和燕王殿下,王如松不禁觉得一头雾水。 “不知燕王殿下所谓何来?” 姬跃下了那辆风骚的马车后,抬袖拱手,笑眯眯道:“本王闲来无事,路遇苏小姐,听闻她要来找王小姐,我便送她过来,也顺便叨扰一下贵府。”语调一顿,更加意蕴悠长:“王将军该不会是不欢迎本王吧?” 苏婉之未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姬跃的说法。 王如松自然不会说不,忙扬起手做请状,心里暗骂,苏婉之怎么可能会来找他家萧月。 又想起府里还有个齐王殿下,王如松顿时觉得头更大。 “本王多谢 王将军款待了。” 语音未落,便携着苏婉之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一袭深紫锦袍在地面蜿蜒而过,姿态极是随意自然,俨然若主人状。 苏婉之紧随其后,迈着极迅捷的小碎步,步伐稳健。 ****************************************************************************** 姬恪受邀而来,此时正在将军府花园内的石亭中。 将军府的花园自然与别处不同,花卉甚少,假山奇多,怪石嶙峋,各个雕刻的鬼斧神工审美别致,奇异非常。 王萧月穿着簇新的粉嫩裙装,怀中抱琴,一步一步蹒跚而来,裙裾上的粉色芙蕖随着她的脚步而颤动。 姬恪的视线划过这些诡谲的假山落到了王萧月身上。 王萧月随之低头露出银铃般的笑声,似乎很不好意思,却又下意识的挺了挺胸。 这样的官家小姐,姬恪在齐州也见过不少,无论动作衣着还是都是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 姬恪对于这样的女子虽然谈不上喜欢,倒也不讨厌。 但此时,莫名的,姬恪竟觉得眼前女子的行为很是做作,看将过去甚是不适。 也更别提好感什么。 “那些假山都是府里侍卫弄的,我什么也不懂的。”王萧月低头细声道,“我平日在府中都是弹弹琴,画画画,做做女红或者看看《女诫》的,舞刀弄枪的其实我都不懂的。” “嗯,王小姐当真是大家闺秀。” 姬恪浅笑,再是不适,他也不会让女子难堪,更何况,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他未来要娶的。 王萧月闻声,更是羞涩,根本不敢抬头看姬恪,抱紧手中的琴道:“听闻齐王殿下对琴棋书画皆有造诣,那,那小女弹一曲让齐王指教可好?” 本来便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姬恪点头,温文公子的笑容不变:“我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小姐弹了便是。” 王萧月端坐在石亭一侧,放下琴,深吸一口气,十指拨弄琴弦,弹得小心翼翼,叫人昏昏欲睡。 姬恪无言的发现,即便如此,这一首曲中弹错的地方也有五六处之多。 学不来风雅,又何必附庸风雅? 倒不如…… 姬恪微合眸,屏退 开那张鲜妍的笑容,刚想说两句宽慰王萧月,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刚才在脑海中的面容似乎此时出现在了面前。 恰似幻觉。 再一眨眼,才发现,那并不是幻觉。 苏婉之,怎么到这里来了? “闻美人琴声,玩赏风景,三弟真是好情致。” 姬跃翩翩然而入,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笑容,语态轻佻,气势却不自觉的强了起来。 侧身看向姬跃,仍笑,只是眼底却渐渐冰冷。 姬恪无声的问: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甩袖,姬跃无声的应:我自然是来搅局的。 王家小姐这条路姬跃倒也试过,可惜对方完全不喜欢他这个类型。 求不得,便也不交恶。 毕竟兵权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继而他才会把视线投向苏婉之,既是拉人下水,什么强取豪夺他是全然不怕。 如此,他又怎么会让姬恪轻易得偿所愿。 果不其然,两位殿下无声对峙之时,不远处,两位女子亦是剑拔弩张。 苏婉之笑眯眯道:“萧月,好久不见啊。” “久什么,这不才……哼。” 苏婉之微垂眸,正巧看见王萧月摊在桌面上的古琴,三尺六寸五长,七弦铮铮,琴声古朴雅致,线条极是流畅光润,质地非金非木,瞧之却甚是光滑美丽,想来也该是把好琴,深知对方琴艺如何的苏婉之不由为琴暗惋,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她弹得都比王萧月好。 “萧月,你在弹琴啊。” 王萧月不禁警觉的按住琴,语气不自觉的带上挑衅:“是又怎样。我方才正在弹琴给齐王殿下听呢。” 苏婉之不以为意,反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那笑容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但苏婉之的表情却很是无辜。 姬恪既然听过醉烟阁月锦姑娘的琴声,王萧月这番举动根本就是……自取其辱嘛…… 王萧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当着心上人的面被这个自小的对头嘲笑,简直……奇耻大辱! “我弹得不好,那你弹一曲便是!” 说着把琴朝着苏婉之抛去,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即便砸不到苏婉之也至少能让苏婉之丢个人。 姬恪见状,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 方才还一副爱琴如命的样子,现今却将琴如此抛却,毫无珍惜之心,简直比直接粗鄙更来得让人鄙夷。 再一侧,姬跃倒是丝毫未觉有何不妥,一矮身,姿态慵懒的靠在了一边的石凳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两女争斗。 苏婉之这些年的武艺并没有白学,毫无难度的接过古琴,一个华丽而潇洒的转身,衣袂随之联翩而起,水色的裙装纷扬凌舞,她的动作亦是干脆利落,脚步一止,便抱琴坐下,扬起的衣角也渐渐尘埃落定。 无论动作还是姿势,这一手都做的极好,让人赏心悦目。 王萧月气结,本是想给苏婉之难堪的,倒没想反让苏婉之出了风头。 指尖在琴弦上拨弹,苏婉之试了试音,微垂的头抬起,半边发丝自一侧倾泻而下,直落在肩头,她嫣然一笑,笑容中焕然若有光:“你还真要我弹?” 王萧月迟疑了一下,她说这话可不是让苏婉之继续出风头的。 倒是姬跃闻言,挑眉启唇,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道:“苏小姐的琴看来弹得不错,那不知本王有没有这个耳福?” 色厉内荏的苏婉之眼角微抽,心中恨恨又不敢发作。 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燕王殿下府中舞姬歌姬甚多,小女还是不要献丑了。” 姬跃笑得魅惑:“那怎么同,那些货色怎可与苏小姐相比?”尾音婉转,略上挑。 嘴上应着“弹一曲也没什么”,苏婉之心中却在暗骂,衣冠禽兽,摧花淫魔,迟早有一日得死在花柳病上! 笑得正开怀,姬跃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 虽然苏婉之和姬跃这段话分明是不对盘的很,但听到别人的耳中,反倒有几分情人拌嘴的味道。 一直安静不插嘴的姬恪忽道:“若苏小姐不愿弹,那便不弹也无妨。” 他的神色平静,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水,体贴入微,似乎只是纯粹为苏婉之解围一般。 苏婉之顿时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姬恪。 那目光灼热的让姬恪不自觉的微别开视线,落在将军府上一朵盛开的月季上,看在眼中,似乎那朵月季似乎越发高雅优美,颜色也越发艳丽。 “那可不行,难得有机会,又怎么错过?”姬跃眼眸一扫,脉脉轻佻的眸光恍若带着浓情一般飘过苏婉之的脸蛋,“你说是吧,婉之?”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苏婉之又拨了拨弦 ,强装镇定正色道:“殿下,我们似乎还没熟到直呼其名的地步吧,小女实在愧不敢当。” “那你到底弹,还是不弹?” 语焉里胁迫之意潜藏。 苏婉之抬了抬眸,一手绾起发丝塞到耳后,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又一抚。 “弹便弹。” 下一个音节响起,却是铿锵有力,一声震颤。 苏婉之的手势大开大阖,毫无滞怠,却是一个调子比一个调子高亢,一个比一个气势磅礴。 她弹得是……《十面埋伏》。 会有女儿家弹这种曲子么…… 在场三人均是无语,但不等感慨完,那凌空旋舞的琴声迅速侵入众人的耳中,拨乱心弦。 苏婉之自《十面埋伏》第二个部分第六个小节弹起。 在急速的拨弹中,每一个音节的颤动,都让人心惊肉跳,根本没人来得及关注她的音是否准,她的调是否和。 这首男子都未必驾驭的好的曲子却在苏婉之的手里变得纯然而锋锐毕露。 金戈铁马的苍凉,悲戚仓皇的境地,又在境地处蔓延起希望的痕迹,狂放而锐意四射,毫无保留。 让人的心跳都随着忽高而忽低的曲调起伏不定,似乎眼前也瞬息掠过沙场,掠过尸横遍野,掠过悲怆战地,俯视着一刻无畏而随心所欲的灵魂。 一曲终了,调子却仿佛仍在院中悠悠飘荡。 第23章二三章 二三章 苏婉之按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心,不可察觉的松了口气。 她的琴技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若就这么直接弹也顶多比王萧月强上那么一点,但她实在不想在姬恪面前落了下风。 就剑走偏锋选择了这曲《十面埋伏》。 这是高人韩先立最喜欢的曲子,高人平素的个人爱好便是抱着一把琵琶在院子里没完没了的弹《十面埋伏》。 从小听到大,没个百来遍也有几十次,此时换成琴曲倒也不难,更何况明都上层此时流行的大多是吴侬软语的靡靡之音,乍然听到这样的曲调却是会让人耳目一新。 苏婉之暗自龇牙笑,这次怎么也赢王萧月。 果不其然,王萧月狠狠的握紧拳,手背上青筋好似都要爆出。 不等苏婉之得意,半斜靠着石凳上的姬跃突然道:“你 这曲子的味道是不错,但是技艺太差,起承转合不够流畅,拨弹不到位,甚至整个曲子都有些音涩……” 苏婉之蓦然几发眼刀,恶狠狠的射过去。 姬跃舔了舔唇,沐浴在凶狠的眼刀下,甘之如饴。 “苏婉之,殿下说的对,我看你也弹得不怎么样嘛!” 一听姬跃的话,王萧月顿时眉开眼笑,再不负刚才气急败坏的模样。 其实她对琴艺毫无兴趣也毫无天分,只是听说姬恪在齐州的时候很欣赏琴艺出众的女子,才会刻意讨好迎合,没料反被苏婉之将了一军,苏婉之的琴技她根本没什么见地,只是觉得苏婉之刚才弹的确实比她有气魄也比她振奋,心中难免不忿,此时听到姬跃的话却是正合她意。 苏婉之不安的看了姬恪一眼,正想反驳,未料有人已先一步开口。 “弹琴的本意便是为了悦己悦人,其意本在技上,若为追求高超的技艺而无其意,那弹得再好也不过本末倒置,恪倒觉得方才苏小姐的曲子弹得不错。” 依旧是姬恪的声音,姬恪的话。 苏婉之刚刚的担忧和不安顿时一扫而空,还有什么能比姬恪的承认来的更重要。 随姬跃上将军府也好,弹琴也好,她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姬恪。 如此一来,她甚至反而有些感激姬跃和王萧月的话,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苏婉之又怎么能听到姬恪夸赞她的话? 蓦然站起,苏婉之脚下一滑,两步到了姬恪面前,问他:“你真的觉得我弹得好?” 姬恪并非第一次夸赞女子,但却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这么毫不矜持,一般女子对此也只会回礼一笑,更别提追问。 眼前的苏婉之,张扬,天真,纯然,不懂得见好就收,不懂得欲擒故纵,也不懂得如何留有余地,做事全凭自己的想法。 和他构想自己未来所要迎娶的妻子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苏婉之的琴和苏婉之的舞一样,热烈而大胆。 但是,一瞬间竟觉得无法拒绝,无法……伤害,姬恪微笑:“是真的。” 姬跃的指节敲击着石桌面,笑道:“既然这么说,三弟,听闻你的琴技超凡出众,不如也弹一曲来听听如何?” 自进了将军府以来,这还是姬跃说过的唯一一句苏婉之想附议的话,当即甚是期待的看着姬恪。 姬恪未说话,漫步走 到石桌前的琴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拨了两个琴弦,弦音颤动,恍若扣在心房。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信手拨弹了一小段曲子,很是舒缓的调子,自耳中流淌过心间,如山涧清泉,纯醴而清冽,不知不觉便让人陶然如醉,似沉入梦境中,随着曲调而轻漾,或高或低,时而缠绵如水又时而温和若风,静气凝神,连呼吸也像是缓了下来,在温柔抚慰中忘却尘忧。 姬恪的表情亦是温柔安宁的,手指抚弄的动作轻柔,淡淡的柔情让他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曲调悠长,绵延不绝,仿佛若有光流转在姬恪身侧。 苏婉 第 16 部分 之不觉屏住呼吸,心却跳的飞快。 来的路上,不知是有意无意姬跃问她:“我一直想不大通,你为何会喜欢姬恪?” 这个问题,苏慎言问了她不下十几次,苏婉之也就掰了十几个答案给他,但实际上,若要苏婉之真的一条条说出喜欢姬恪的理由,她倒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若说是喜欢上姬恪那张脸,那她为什么对姬跃一点感觉都没有。 若不是因为相貌,那又是因为什么? 然而此刻,像是突然福至心灵,喜欢姬恪,也许只是因为那一刻的柔软。 八年的姬恪,一脸错愕的接过她递来的肘子,听完她的话,一瞬间笑颜如花。 八年后的姬恪,不会再那么容易脸红,也比小时候要成熟的多,但她的姬恪还是她的姬恪,不论外表如何,她相信他的内心依然是安宁柔软的。 会陪她任性跳舞,会忍不住替她解围,也会被她的固执打动温柔的唤她的名字…… 随着尾音落下,苏婉之才恍然回神,似大梦一场。 余音似乎仍旧在耳边回响,久久不愿遗忘。 她喜欢姬恪,很喜欢很喜欢…… 苏婉之一直神游到告辞才回过神来。 “苏小姐?苏婉之?婉之?” 被姬跃的声音一个激灵震醒,才发现不知何时姬跃自石凳上下来,凑在她耳边,越凑越近。 连忙向后一跃,避退开姬跃,很不客气道:“殿下,有事么?” “嗯,我们该走了,这算事么?”姬跃假意思忖道。 苏婉之目光转了转,姬恪正双手托着琴还给王萧月。 王萧月神情痴呆的看着姬恪,不知是沉醉在曲中还是沉醉在姬恪的风华中无法自拔,整个人都显得晕晕乎乎的。 比对了一下,苏婉之自觉还是比她有出息的多。 “那恪便告辞了。” 恭谦有礼,温文尔雅,再嫌弃的看了看毫未察觉的依旧晃着额间琉璃抹额卖弄风骚的某燕王殿下,苏婉之不觉觉得自己真是甚有眼光。 刚一出府,苏婉之就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进将军府的时候,她是坐姬跃的轿子来的,回去……难道还要做姬跃的轿子? 小金钩勾起微卷的轿帘,帘边的猫眼宝石折射着耀目的辉光,花纹自一侧的蔓延过 整个轿子,姬跃坐进轿中,斜斜靠着,慵懒的眸光望向苏婉之,似乎是等她上车。 另一侧姬恪也将将坐进轿中,轿子苏婉之从前见过,之前她还觉得大气,如今一比之下姬恪的轿子清减的简直可以称得上寒酸。 但……苏婉之毫不犹豫的迈步进去,敛了敛身上的剽悍之气,压细声音道:“姬恪,我没坐轿子过来,能不能载我一程?” 姬恪看了一眼姬跃,眼神示意要姬跃送苏婉之,对面姬跃却似毫无察觉,甚至还笑了笑才拉下帘子,吩咐轿夫起轿。 再看苏婉之,她一钻进轿子里,就径自找了舒服的地方坐着,让人想赶她下去也无从下手。 不可察觉的隐光自姬恪的微颤瞳仁中一闪而逝。 权当……是最后一次陪她吧。 “苏小姐现在回苏府么?” 迅速抓住话中的漏洞,苏婉之眨巴眨巴眼睛得寸进尺问:“那可以现在先不回苏府吗?” 姬恪无奈道:“那不知苏小姐想去哪?” 撇撇嘴,苏婉之不乐意道:“你可以不要叫我苏小姐么?” 这次姬恪犹豫的时间明显比上次要短,妥协道:“那不知婉之想去哪?” 苏婉之想了想,突然道:“还记得我上次在轿子里告诉你的镜湖吗?就在北城门外,现在已是夏季,百花群开一定很好看。” ****************************************************************************** 夏日的镜湖,一池的睡莲摇曳生姿,湖面粼粼波光散开。 夹岸边低垂的枝叶犹如摇摆的垂帘,遮掩住了碧波荡漾的湖水,湖面上一叶叶扁舟似自画中驶出一般,朦朦胧胧,若点墨般浅淡。 苏婉之同姬恪坐船而下,沿岸轻飘而去。 湖岸尽头由绵延的花卉铺陈,比夹岸来得更加繁花似锦。偶尔春风微拂,迎面响起悉悉索索的动人声响,宛如乐声,一两朵花瓣随之飘零落入湖面,倒映着迷人的花枝,好似将湖水也染上了花瓣的色泽。 路过其中,便真如置身花海。 苏婉之忍不住,站起身,袖中白绫飞出朝着枝头掠去。 不多时,租来的小船中便摆满了苏婉之摘来的花朵,芳香四溢。 姬恪未曾留 意,只静静看着周围的美景,齐州的气候较这里要差的多,也少有这么繁丽绚烂的景象。 挑挑拣拣花枝,趁着姬恪走神,苏婉之偷偷把花摆上姬恪的衣襟,衣角。 回头看着一身的花瓣,姬恪失笑,刚想抖落,苏婉之忙止住他,歪头用手指比划,叹了口气道:“要是有画纸画笔就好了。” “你莫不是还想把它画下来?” 苏婉之点头点头:“很好看啊。” 姬恪顿时无言,却又禁不住唇角笑意。 像是想起什么,苏婉之自怀中摸出一个小画框递给姬恪,神情里颇有些骄傲的意味。 姬恪接过,看见画框上稚嫩的笔迹,是一份稚童手抄的《关雎》,笔意尚不成熟,但也有了几分清逸几分洒然。 很熟悉,只辨认了一会,姬恪就可以确定,这是他自己年幼时的笔迹。 他抬头,眼中的浅光有些晦暗。 “这……你是哪里来的?” 苏婉之不无得意的说:“我可是找了很久才从你那些天下苍生花草树木四书五经的练笔里找到这个。”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的行径似乎不那么妥当,讪讪追问,“那个……姬恪,齐王府常年无人,我进去取你几副练笔不妨事吧……” 姬恪笑着摇头,却不由自主的握紧手里的红木画框。 画框四周已有些褪色,那是反复摩挲久了之后的结果。 河岸边传来女子隐约的吟唱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为什么要这么喜欢他? 眼前少女无忧的看着他笑,晶亮亮的大眼睛里满载着深情厚谊,纯粹而不掺杂任何的杂质。 苏婉之喜欢他,他知道。 不因为他是齐王,没有任何目的和企图,只因为他是姬恪。 他其实……不值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子不该是被疼惜,被追逐,被爱护的么? 忽然有些莫名的酸涩。 眨眼的瞬间, 姬恪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似乎方才所有的一切动容都只是错觉。 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一向,很擅长。 把画框还给苏婉之,姬恪抿了抿唇,语气平淡问道:“你为何不问我今日为何在王将军府上做客?” 苏婉之把画框收起来,迟滞一瞬,仍旧轻松道:“不就是做客吗,又能怎么样?” “我是因为……” 打断姬恪的话,苏婉之仰起脸:“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 那些残忍的言辞,就这么被堵在嘴边,再也说不出口。 湖面荡起微波,清清浅浅的涟漪。 小船在悠长的河道渐行渐远,直到辽远的再也不可望的地方。 一汪碧水,万顷清洌。 七日后,苏婉之得知姬恪的婚期定在下月的十五。 新娘,不是她。 年少轻狂,不问情缘深浅,相思无常,待回首,终不复。 苏婉之也终于淡定不下去了。 二四章 姬恪婚宴的前一晚。 夜色凄迷,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的灯早已暗下,只剩下一盏油灯随风飘摇。 更鼓声自外遥遥传来,声音似远又近,悠悠荡荡的一声一声鸣起,清脆而嘹亮。 “唔,这个就是赤血丸,吃下以后会瞳色变红,杀戮欲起,整个人的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但是时间维持不长,而且反噬也同样严重……” 昏黄的光线下,苏婉之看着指间拇指指甲大小的红色药丸,忍不住轻咬嘴唇。 艳红的药丸倒影在苏婉之的眸子中,宛如鲜血般的色泽。 容沂又指了指另外一种暗褐色的圆丸:“这个叫做雷鸣珠,大力投掷出去能够引起很大的爆炸声和大量的烟雾,还有一定的杀伤力。” “嗯,我知道了。” 容沂站在苏婉之面前,有些局促的攥了攥手,似乎很想把苏婉之手里的药丸抢回去。 “师姐,你快些看完吧,你还是……让我赶快还回师傅那里吧。” 摇摇头,苏婉之轻笑,“这个嘛,来,我偷偷告诉你……” “什么?” 不由自主,容沂朝苏婉之的位置靠了靠。 砰。 容沂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苏婉之抿唇,暗叹,还是这么好骗。 利落的把容沂绑好,塞进一边的衣橱里,苏婉之擦了擦手,把那颗红色药丸吞咽下去。 而后静静坐下,等待着药效发作,也等待着天色亮起。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她就绝不后悔。 明日一早,便是姬恪的婚宴。 苏婉之咬牙切齿,她怎么也不会让他娶王萧月! 十指弯曲,渐渐泛起狞色。 ****************************************************************************** 半月前。 苏婉之是从苏星嘴里得知的这件事。 那日,定时采买胭脂水粉和布料的苏星从外头回来,面色古怪中便透着说不出的味道。 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耐不住,在苏婉之优哉游哉捧着以前根本不会碰的刺绣时,脱口说了出来。 那根针就这么直直刺进了苏婉之的手指。 鲜血从指尖沁出,滴落在雪白的绣布上,宛如落梅。 苏婉之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僵硬:“苏星……你在说什么?” 有些僵持般的转过脸,苏婉之看着苏星,甚至方才愉悦的笑容仍挂在脸上,未曾淡去。 但苏星却莫名觉得寒凉。 她缩了缩脖子,还是重复了一遍:“刚才街上都在说,齐王殿下已经往王将军府上下了聘礼,下个月十五日就要过门了……” “娶谁?” “王……诶,小姐你别跑。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掉,小姐,小姐……” 轻功使到极限,苏星根本追不上苏婉之的脚步。 然而,苏婉之终究没能如愿出府。 这几日都将公文挪回府里处理的苏慎言已经闻声拦住了苏婉之的去路。 “之之,你这是想去哪?” 苏婉之一把打开苏慎言拦在她身前的扇子,夺步便要出门。 又是一个闪身,苏慎言折扇刷拉一声展开,硬挡在苏婉之身前。 苏婉之咆哮:“滚。” “你想去找齐王殿下质问?”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句。 “你以为你是姬恪的谁?他凭 什么要因为你改变他的决定。苏婉之,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去招惹姬恪,不要去喜欢姬恪,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哥哥的话?” 就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苏慎言才会在这个时候,守在这里,甚至说出这样一番话。 苏婉之的眼圈不知不觉红了,气势却半点没弱:“你都知道是不是?” ——知道姬恪要娶王萧月……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苏慎言无言。 从小到大,苏慎言也只见过苏婉之红过一次眼睛。 那是小时候,抚养他们的奶娘去世之前,奶娘很疼苏婉之,每次苏婉之惹了麻烦,奶娘总是尽己所能的护着苏婉之,对等的,苏婉之对奶娘的感情也很深,甚至一度连苏夫人都嫉妒苏婉之对奶娘的感情。 然而,奶娘去世的时候,苏婉之整整在奶娘坟前跪了一天一夜,整整七天一声不吭。 苏婉之一直……都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按住苏婉之的额头,苏慎言轻叹了一口气:“别去了。即使你去了,也改变不了姬恪的决定。忘了他吧。” “可是他明明说过……” “都是骗你的……无论再美的许诺男子对女子说的话,怎可当真?”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 这三个字在苏婉之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响。 姬恪陪她在张家寨跳舞,陪她游船,说愿意娶她,几次帮她解围……难道都是假的? 像是料到苏婉之在想什么,苏慎言斩钉截铁道:“都是假的,你所见到的姬恪……都是假的,那只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 他早就想和苏婉之说,但是深深慕恋着姬恪的苏婉之根本听不进去。 强迫自己收回手,痛一次,总比一辈子痛来得好……我不是个好哥哥,能为你做的也只有如此……只是希望,你能承受得了…… 那一席话说完,苏慎言以为苏婉之会生气,会大怒,甚至……会哭。 但是苏婉之没有。 她垂下头,久久没有说话,意外的安静。 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声音意外的平静:“我知道了。” 苏慎言始料未及,顺着道:“你明白就好,不要做傻事。” “嗯。” 苏婉之有些僵硬的转身,一步步朝回走。 她一直垂着头,苏慎言以为苏婉之是受不了打击而消沉,却未曾发现苏婉之那双清亮透彻的大眼睛里森然的眸光。 姬恪……我喜欢你,所以为你做了这么多即使被利用也甘之如饴,但我不是笨蛋……我的感情也没这么好践踏。 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 随着炮竹声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啸,一场盛大的婚宴即将开始。 流水般的宾客涌进齐王府,贺礼高高堆叠。 前一日,是大皇子睿王殿下迎娶工部尚书之女的日子,今日却是三皇子齐王殿下的婚宴,谁也未料齐王殿下会这么快娶妻,但可知的是晟帝为了两位皇子的婚宴特地罢朝两日,并命工部昼夜不停布置王府,恩宠甚笃。 姬恪清晨醒来便眼皮直跳,直到换上大红喜服也仍未好转。 待发冠束好,走出门外,登时看愣了一众的宾客丫鬟。 姬恪平日大多是白衣示人,甚少穿其他颜色的衣裳,也向来少带配饰,此 第 17 部分 时用上大红的色泽,绛红涤带顺着两鬓流泻,那温和清俊的眉眼一下子被红色强烈的反差衬托流光溢彩起来,像姬跃,却又比姬跃更加诱人,一个眼神都带着难以言说的靡丽,让人惊艳。 若说姬跃是天生的妖孽,那此时的姬恪便是堕入魔道的仙人。 禁欲清冷与艳丽热烈交织在姬恪的身上,辉映成了难言的韵味。 见状,姬恪淡淡一笑,眸光略扫,有端着盘子的丫鬟已经呼吸都快停滞了。 然而最无法呼吸的便是今日的新娘,王萧月。 看着贴满了整个府邸的大红双喜和大红帷幔,王萧月几乎像是做梦。 姬恪怎么会就上门向她提了亲,又怎么会此时要和她成为夫妻,但在她想明白之前。便已经沉进了姬恪的笑容中。 怀着忐忑的心情换上鲜红欲滴的大红喜服,戴上尊贵无匹象征王妃的九龙四凤冠,看着凤冠上无数翠云珠花镶嵌和珠宝十二钿,王萧月呼吸不畅。 这一切都是梦吧。 但婚礼仍在进行,喜娘扶她坐上花轿,越过火盆,经历过一道道仪式,她踏进了齐王府的正堂。 透过轻薄的喜帕,望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姬恪,视线所及,皆被头帕染成鲜红。 莫名的,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却不知,站在那头的姬恪,同样也觉得心跳加快。 太……顺利了。 整整半个月,苏婉之没有来找他,没有要他的解释……如今,他马上要礼成了,苏婉之却还没有任何反应……太反常了。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看着对面跪下的女子,姬恪一瞬间出现了恍惚。 下一刻,便是乾坤变色。 两道巨大的震雷声在正堂外响起,无数的缭绕烟雾一涌而下,冲进正堂。 正堂内外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用手掩着双眼。 就这样,在重重护卫的守卫之中,有一个轻灵的人影自烟雾中漫步而来,绛红的长裙似火焰般燃烧在姬恪的双眼中。 她……终于还是来了。 姬恪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苏婉之倒提着一把刀,走的很稳。 那把刀是容沂的,极其锋利,刀身呈弯月状 ,刃口处寒芒闪闪。 绛红色的衣衫遮掩住苏婉之身上不断浮现的血红色光斑,而她的眸子,也是深红。 当护卫们想要拦住她时,已经迟了。 只跨了一步,苏婉之已经越过众人,站在了王萧月的身边,拉下王萧月的盖头,在确定新娘真的是王萧月的刹那,苏婉之的瞳色一瞬间深的仿佛要滴出血来,转瞬即逝。 姬恪只站在咫尺的位置,他似乎没有看见苏婉之手里提着的刀,神色依然平静。 鲜红的眸子略略褪去色泽,苏婉之问:“姬恪,你说过愿意娶我。” 那音色显得很是飘渺,飘飘摇摇落尽姬恪的耳中,却宛如炸雷般。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至少还有一更,至多还有两更。=v= 拼了! 二五章 姬恪垂眸道:“是,可是我并没有承诺要娶你。” 他说的那样理直气壮,那样理所应当,语气里的淡然就好像他说的都不过是实话而已,从来不曾欺骗,也从来不曾利用过言语间的漏洞。 多么让人心寒,苏婉之大笑:“姬恪,以前我只以为你聪明睿智,却没想到……你同样狡猾。一时兴起要你跟我说的话竟然都要这么设下陷阱……是我的错,是我听错话,会错意,领错情。” 笑容里有凄怆有悲凉,也有不可抑制的杀气。 正对的姬恪感觉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但他没有动,甚至连位置也没偏离半分。 一来一去的说话间,护卫已经把苏婉之重重包围,被她拽着的王萧月也试图挣扎开苏婉之的手臂。 谁也没有看清苏婉之的刀是怎么抬起来的,但下一刻,那把刀就已经架在了王萧月纤细的脖子上。 速度实在太快,手指的闪动只能看见模糊的剪影。 这个动作太过骇人,一时间,所有的护卫举着刀都不敢轻举妄动。 姬恪同样也看见了,苏婉之的武功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水平,若她的武功如此之强,那时两人掉落山崖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武功也不过和宫中护卫的高手不相上下,再结合苏婉之眼里不正常的红色,姬恪一下子便明白……苏婉之只怕是用了什么禁药来短期提高身体的能力。 笨蛋。 姬恪不易察觉的合一下了眸。 苏婉之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姬恪,似乎是 不死心,又似乎是想给自己一个死心的理由,她问姬恪:“我只问你一句,姬恪,你说愿意娶我,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看着姬恪,每一次都是这样认真专注的目光。 但这一次……苏婉之的眼睛里甚至有些让人心酸的恳求……她还喜欢姬恪,她不想彻底忘掉姬恪…… 两片蝴蝶似的睫毛颤动,扑闪下是两片浓重的阴影,姬恪薄唇轻启。 他说:“苏小姐,放开我的新娘。” 点到为止,婉转而且不着痕迹,姬恪惯来的风格。 对姬恪情根深种的时候,苏婉之的大脑不由自主的犯傻,总是把一切都朝着姬恪喜欢她的地方去想。 若是半月前,她大可以以为是姬恪在保护她,姬恪让他放开王萧月是为了让她快点逃出去…… 可是……现在她可以很轻易的分辨出,姬恪的意思是……我的新娘是王萧月,不是你,不论我愿不愿意娶你,都没有任何意义。 心里最后的一点希冀慢慢冷却下来。 苏婉之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姬恪,让我放开她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发一个誓——血誓。” 众人闻言都是一变。 北周最高级别的誓言便是血誓,仪式很简单,刺破手指,将血滴进碗中,对着自己的血许下誓言,再喝下,寓意便是只要自己的身体里还流淌着一滴血,就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这是北周开国皇帝为了巩固皇权,而带头逼着同自己拼天下的兄弟们立下的,若他国也罢,但姬恪作为北周皇子,这个誓言,绝对不可以违背。 姬恪只是迟滞了一下,便道:“你说是什么誓言。若是伤害他人,违背道义伦理我不能答应你。” 苏婉之几乎想上去撕破姬恪脸上淡淡的表情,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个时候还这样淡然处之? 但她忍住了。 她冷笑:“你放心,我要你许的誓言很简单……此生除了苏婉之你不得娶任何人为妻为妾,也不得纳任何侍宠。” 这话一说,倒是苏婉之怀里的王萧月率先发作,她尖叫:“苏婉之你还要不要脸,居然敢让齐王殿下许这样的誓言!” 苏婉之手中一紧,那把吹毛可断的刀便在王萧月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王萧月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说什么了,毕竟夫君没了还可以再找,但是命没了, 就真的没了。 “你这个誓言,我……” 不等姬恪接下来的话说完,苏婉之右手一拍,说时迟那时快无形的掌风骤起,那个方向的几名护卫顿时嘴角流血,躺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杀光这里所有的人……我说到做到。” 几乎在苏婉之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那双红色的瞳仁散发出了让人心惊胆颤的嗜血气息,一头乌黑的青丝繁乱的散在肩头,宛如张牙舞爪的妖爪,绛红的衣袂随着微风猎猎扬起,这一刻的苏婉之像极了一个嗜杀成性的魔头。 刚才的那番举动,加上现在苏婉之的模样谁也不怀疑她能否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千年。 姬恪叹息道:“苏婉之,即便是如此,我也不可能……” 苏婉之不耐烦的打断:“这不重要,你答应或是不答应?” 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的浓烈。 见姬恪没有反应,苏婉之再次扬起手。 这次,姬恪终于妥协道:“好,我答应你,可以放开她了么?” “不。”苏婉之笑得妩媚,“我要看着你许下血誓。” 她拽着王萧月的头发,亲自走到姬恪身前,端起放在一边盘子中的交杯酒,递到姬恪手中。 姬恪咬破手指,血滴在了杯子里。 苏婉之盯着姬恪。 姬恪闭眸道:“我北周齐王姬恪发誓此生除了苏婉之不会娶任何人为妻为妾,也不得纳任何侍宠,若有违誓言便……” “便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苏婉之瞪着红眼补充。 姬恪又重复了一遍,将杯子递到唇边,一顿:“你现在可以放开她了么?” “好。” 她松开手,几乎瞬间,姬恪衣袖内的袖箭射向了苏婉之。 那涂了软筋散的箭确实射中了苏婉之,然而,他没料到在同一时间,苏婉之张开双手,硬生生迎着箭,手托着酒杯底把那杯酒灌进了姬恪的嘴里,涓滴不剩。 “哈哈哈哈……” 苏婉之手按着胸前的箭猛然拔了出来,箭进的不深,只有丁点的血丝,她仰天大笑:“姬恪……我这辈子,绝对绝对不会嫁给你的!” 骤然转身,提起刀,苏婉之一个纵跃从包围圈中飞出。 反应过来 的护卫们连忙追去。 姬恪的视线扫过落在地上的袖箭。 不该只进去这么深,苏婉之的身上应该穿了一件类似于软甲的东西……即便如此,她还是中了软筋散。 那么,一切都还在安排中。 他擦了擦嘴边的酒水,看也没看已经瘫软成一团的王萧月,踏步出门:“其徐,帮我备马,我要最好的最快的。” 其徐低声道:“公子,刚才苏小姐掌风劈的那两个人,并没有死。” 他小心地抬头看着姬恪,方才他其实可以在一开始护住姬恪的,可是……对那个单纯女孩子的怜悯让他一瞬间迟疑了,就是这么一瞬,姬恪便被逼着许下了血誓。 这样的誓言……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吧。 姬恪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 “我知道。”姬恪轻声道。 即使魔化了,也依然如斯的……善良,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人,便选择伤害自己,愤怒和喜悦都直白的让人惊讶,让人怜惜,只可惜,苏婉之爱上的人……是他。 轻叹一口气。 结束了么…… 姬恪抬眸看向远方,那抹艳红的色泽已然远去,在视线中只余下隐约的红痕。 不……苏婉之,还有别的在等着你…… ****************************************************************************** 纵起轻功飞驰出去,不过一瞬,苏婉之就察觉到身体里不对。 药效完全发作的力量充盈感似乎在一点点变弱,力气也在快速流失。 糟糕…… 眸子在深红和乌黑中变换,不断在身上连续浮现的血红印记也开始变淡。 这才是最让苏婉之担心的,赤血丸的药效虽然强劲,但只能撑很短的时间,而且之后,她的身体会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 身后策马的追兵眼见苏婉之的速度突然慢下来,心中一喜,都加快了追捕的速度。 城门已经近在眼前,时间太快,姬恪还来不及通知城门守备,硬冲是一定可以冲出去的。 苏婉之已经打定主意,身上带足了盘缠,可以先去外面避些时日,虽然她大闹了姬恪的婚宴,可是她并没有杀害任何一人, 也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牵扯到苏相最多也就是教女无方,被晟帝训斥一顿,不会真的对她父亲不利的。 捏着手心里最后一颗雷鸣珠,苏婉之思忖着要在何时用上。 便是在此时,一声马蹄嘶鸣。 有人从街面的暗巷里策马蹿了出来,看见苏婉之的模样,似乎卸下一口气,才将折扇别到腰间,伏低腰身长臂伸向苏婉之,语气急切:“之之,快,上马,我送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伟大!龇牙 差点就在十二点前了,呜呜……我尽力了…… 还有一更。明早吧。 大家晚安。 二六章 是苏慎言。 此时此刻,唯一肯帮她的人……只剩下苏慎言了。 是苦楚,是感动,抑或其他,苏婉之已经分辨不清。 只觉心怀中有难以言说的热流涌上,苏婉之重重的对着苏慎言点了一下头,够着他的手便跟着翻身上了马。 马蹄声不绝于耳,掀起滚滚浪尘,马蹄沾地而过,踏踏两声,宛如腾飞一般。 苏婉之靠在苏慎言的怀里,身上颓力的感觉越加明显,血色的眼睛也觉得刺痛难忍。 “哥,你怎么知道……” 轻喘气,苏慎言的回答简短。 “容沂。” 城门近在咫尺,远远听见大量的马蹄声奔腾,城门口的摊贩大都远远避开。 就在此时,一道浑厚洪亮的嗓音道:“齐王命,关城门。” 苏婉之听出这是姬恪的护卫其徐的声音。 随着这一声,眼前的城门霍然动了起来,渐渐闭合。 苏慎言的马速丝毫未有减缓,他低声在苏婉之的耳边叮咛:“靠紧我,要出城了。” 接着,甩动马鞭,狠抽马臀。 马匹吃痛,猛然扬蹄,嘶吼后狂奔而出,从城门缝隙间硬是穿梭而出。 苏婉之松下一口气之际,另外一道声音也随之而来。 “放箭。” 不可置信的回头,重又开启的城门口,姬恪纵马而来,单薄的身体在空中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而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正握着一柄乌黑长弓。 喜服仍旧穿在他身上,也仍旧好看的惊心动魄。 眉目清俊,气 质清风霁月,薄薄的唇微抿,血色似乎也随着之前的那杯酒尽皆褪去。 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由巡逻的护卫变成了满城楼的弓箭手。 “把刀给我。”苏慎言突然道。 “好。” 苏慎言从苏婉之手里夺过刀,一手策马一手持刀,锃亮的刀身在他的身后飞旋,无数的箭簇被挥开,投射到路边。 只是短短数瞬,道路两旁遍都堆满了残破的箭簇。 挡剑间隙,苏慎言语速极快对苏婉之道:“之之,你听着……你现在可以去祁山师门,说你是韩先立的弟子,会有人让你住下的……” “我已经让苏星和容沂在那里等你了……” 苏慎言越说越快,声音也越发的低。 “哥,那你呢?” “我……” 淡淡的血腥漫溢到鼻端,苏婉之骇然回头。 血滴顺着苏慎言的衣襟一直低落到马背上,蜿蜒而下, 第 18 部分 沿路都是点点血迹。 一根通体漆黑的长箭深深嵌进苏慎言的后背,箭翎高翘。 苏婉之慢慢睁大眼睛。 像是慢动作般,她看着苏慎言含笑从马背上摔下。 重重的一声。 跌落地面,尘土飞扬。 她的脑子也一瞬间懵了。 苏婉之翻身下马,揽住苏慎言,手脚慌乱地想要堵住苏慎言一直不停流淌的血,口中木然的重复:“哥,苏慎言,你不要吓我,别这样,起来,跟我一起走……” 然而指缝间潺潺流淌的血液仍然湿热的灼烧着她的手。 触目惊心。 苏慎言还是笑,但抑制不住嘴角溢出血丝:“别管我,走……” 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苏慎言躺在地上,衣衫发丝上都沾满了尘埃,但苏婉之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她的哥哥这么的好看过。 “起来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咳咳……走,我没事……你快走……” 流了这么多的血,他怎么可能还活得了? 渐渐淡去的血色再度浮现在苏婉之的眼睛里,她霍然转眸,姬恪握弓坐于马背上,数丈的距离。 那支箭是特殊材质的,极其珍贵,在围猎上她见过,不会认错,那是只有皇室成员才有……此刻,却代表着姬恪。 指甲陷进手心里,苏婉之竭力控制住翻腾汹涌的杀意。 她错了,她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长的再漂亮再好看,姬恪的心都是冷的,是狠的。 她破坏了姬恪筹谋依旧的婚礼,她逼着姬恪立下毒誓,姬恪怎么可能放过她? 是她太任性是她太冲动。 她后悔了…… 为什么从来只有错到离谱,才知道后悔? 她放声大笑,肝肠寸断,映着血红的双眼,无比可怖。 这次,是真的……死心了。 笑声戛然而止,苏婉之抱着苏慎言,嘶吼出了五个字,冰冷而凛冽,目光森然中透着萧杀:“姬恪,我恨你。” 一字一顿,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 即使隔着长长的距离,也依然能感受得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恨意和语气中无比的苍凉。 然而,苏婉之没有哭,从始至终,一滴眼泪 也不曾落下。 那是极致的悲,已然无泪。 姬恪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弓弦,坚硬的弓身深深嵌进了他的掌心,几乎印出血来,他感觉到胸腔在听见苏婉之话的刹那间,闪过一丝窒息的苦楚。 明明是自己定的计划,为什么真的做了,却会觉得心悸。 不等他细想下去,苏婉之骤然发难,拾起掉落的刀狠狠向姬恪掷去,距离阻隔的太远,即使苏婉之竭力,也只是落在姬恪的马前,但是追着她的一众护卫却因为她这个举动而停滞住脚步。 苏婉之趁机上马,扬鞭而离。 她的声音却从风中横贯而来,振聋发聩:“救我哥,他若是死了,我便要你偿命。” 在颠簸的马背上,苏婉之弯下腰,攥住自己的衣襟,克制住心口一阵一阵蔓延的痛,眼前是一条似乎永远到不了底的路。 姬恪,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恨死你了。 ****************************************************************************** “不用追了。” 姬恪抬手,止住追踪。 眼见苏婉之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辽阔的地面顶端,只余一线辨不清晰的红影。 姬恪的眸也随之沉然。 “可是……” 策马转身,再不理睬:“其徐,去救苏慎言。”他不担心,苏慎言不会死。 “是。” 视线落在掉落地面的弯刀上。 姬恪知道。 苏婉之那时是真的想杀了他。 已经做到极致了,苏婉之绝对不会再喜欢上他了,他答应苏慎言的事情也已经办到了。 可是……丝毫没有喜悦。 ——姬恪,我恨你。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天真的笑着说“姬恪,我喜欢你”,再也没有人会对他伸出双手说“你会跳么”,也再没有人会再无条件的对他全部信任。 其实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是,八年了……姬恪再度体会到久违了的心痛。 伤害这样一个女子,是不是太过了。 一瞬的恍惚。 耳畔响起在苏府夜色中 苏慎言对他说过的话:恪殿下,我可以帮助你夺权,但是你不可以动我妹妹。你会是个好皇帝,但绝不会是个好妹婿,与其让之之留在宫中整日勾心斗角,我宁可让她嫁给一个疼她的普通人。 苏慎言的话也没错,对于苏婉之,长痛不如短痛。 他没错,苏慎言亦没错。 姬恪抿起唇,转身驾马回城,一步一步走向烟云诡谲的明都。 无比的坚定也无比的艰难。 他自己选择的路,再难也要继续走下去。 为了他的母亲,也为了他自己。 温文尔雅的齐王殿下,此时此刻,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已不复往日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胆颤心惊。 苏婉之……其实,离开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 修文把字数修少了,泪奔,放个小番外给觉得被虐到的姑娘,扭动~ 【崩坏慎入】【崩坏慎入】 若干年后,苏婉之喝茶晒太阳,回忆起当年自己肝胆俱裂从明都杀出的悲痛经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姬恪!!!” 姬恪垂首泡茶,闻声,神情很是习以为常,泡茶中的手指丝毫不动,稳如泰山。 “什么事?” “当年……” 姬恪出声,很是无奈:“婉之,翻旧账不是个好习惯。” 苏婉之更怒:“你听我说完!!!!!” 姬恪噤声,继续泡茶。 “当年都是你的错,你怎么就忍心……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半个时辰过去。 苏婉之喘了口气,姬恪手指触壁,试了试温度,将茶放在苏婉之面前:“渴了?” “你怎么知道?”苏婉之接过就喝,喝完才察觉不对,继续怒视:“不要以为你泡个茶我就会忘掉了……” 姬恪抬眸:“哦,你说那件事,其实……” “其实?” “其实都是谨与的主意。” “怎么可能?你不要推卸责任!” 姬恪定定看向苏婉之,漆黑的眼眸闪着真诚:“你也知 道当初他并不愿意你嫁给我,所以就出此下策让你死心……若说有错,你哥哥才是主犯。” 见姬恪言之凿凿,苏婉之稍微放低声音:“真的?”言辞却还带着怀疑。 姬恪点头继续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自那之后一直躲着你不肯见面。”低头牵过苏婉之的手,姬恪声音温柔似水:“若不是他,我们怎么会诸多波折?” 手掌温热,苏婉之又被那声音一激,顿时心一软,随口道:“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姬恪笑,柔情荡了满眼。 万年黑锅王苏慎言,果真名不虚传。 二七章 祁山正殿,恢宏大气的玄道圣像雕刻其中,地面铺陈汉白玉石为基,石门玉柱,彩環重檐,盘龙凤绕,八十一根红楠木支架其间,上绘有各类瑞兽,栩栩如生,煞是浩然壮观。 只是遥遥远观,便觉得扑面而来一种正教大派之气势,让人为了震颤。 此时殿内明亮通透,月白的幡布轻微飘晃,印出数道长长的人影。 蓬头垢面的少女半跪半坐在地面上,姿势很不雅观,四周围满了祁山的教众,最前面是祁山掌门,其余弟子按照身份衣着依次排开,很是齐整。 少女低垂着头,声音里微含着哽咽,用让人悲恸的音色称述。 “……他一剑射来,射中了家兄的胸口,我无法救治只得将哥哥丢在明都,自己独自离开……” “……就是这样,我就这么上来山了。” 眼观鼻鼻观心淡定状安然而坐的祁山掌门祁浩然高人微微睁开眸,看了一眼因为徒手爬上祁山而狼狈不堪衣衫凌乱的苏丞相之女也是他师弟韩先立徒弟的苏婉之,道:“看茶。” 很快有身着蓝锦广袖直裾深衣的小弟子端上茶来,茶色清新,茶香馥郁。 一点不客气的捧着茶杯牛饮而尽,在对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扯袖擦了擦嘴,苏婉之睁大眼睛舔唇又问:“还有么?” 娃娃脸的小弟子欲言又止。 苏婉之霍然清醒,再不提茶,将茶杯一跺,继续一脸凄怆的望着祁浩然。 祁掌门温声:“苏小姐不用急,渴了便继续喝。” 苏婉之摇头,语气悲戚:“祁掌门,你难道不觉得我很惨么……慕恋的人迎娶他人还砍了家兄,我因此有家归不得,说不定还会连累到父母,长兄也生死未卜……” 祁掌门深以为然点头:“很惨。” 低垂头,苏婉之抹了抹眼睛:“祁掌门,那你是肯收留我了。” 祁掌门继续点头,对身边的执事弟子道:“给苏小姐一套仆役弟子的衣装,顺便让她收拾收拾和邓小姐一间屋子住。” “仆、仆役弟子……” 苏婉之不自觉重复……祁浩然他有没有弄错啊? 她都这么惨了,他居然还让她做仆役。 祁掌门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对着门口扫地的弟子招招手:“来,莫忘,过来过来。” 苏婉之随即扭头看去。 叫莫忘的弟子闻言停止扫地,单手握住笤帚走了过来。 苏婉之打量了一下,那名弟子面容憨厚,精装身材,皮肤黝黑,一身弟子的深衣常服将他的粗腰束紧了几分。 他放下笤帚,走到祁浩然面前,恭敬道:“掌门,请吩咐。” 祁掌门捋胡须道:“且将你的事情说给这位苏小姐听听。” 莫忘露出了一副极其不适合他的深沉表情,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挣扎以后,才沉痛道:“是,掌门。” 然后他开口,说了一个无比凄惨无比可悲的故事。 莫忘的父母都是朴实的老百姓,靠种田养家,路遇一个待产少妇倒在路边,好心收留了对方,少妇难产而死剩下一个漂亮女孩,自小便作为莫忘的童养媳,谁料女孩长大了不甘心只做莫忘的媳妇,便串通山贼杀了莫忘全家,自己做了山贼的压寨夫人,莫忘因为当日在外反倒躲过了一劫,此后莫忘便隐姓埋名上了祁山希望能学艺报仇,这一呆已经是三年了。 苏婉之听得一愣一愣。 也不悲也不凄了,脑中顺势闪过无数狗血的话本,连带着眼前黑黝黝的小弟子都仿佛高大了不少。 真是一惨还有一惨高。 跟这个比起来,她那点伤痛算什么! 莫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正无法自拔,忽然感觉到从边上投来的同情怜悯目光,那目光实在太灼热,他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他不由自主的瞪过去,却发现对方的表情更加的充满同情之色,其中还间或有些理解之意,莫忘顿时一阵无力。 祁浩然又捋了捋胡须,把视线投向苏婉之,高人状问道。 “苏小姐,你还有异议 么? 苏婉之当即大摇其头:“没了!” 祁掌门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带她去报到。唔,正巧后山缺一个扫地的弟子。” 点点头跟着方才端茶的小弟子出门,苏婉之边走边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方才好像是被人诓了一样? ******************************************************************************* 祁山甚大,山脉连绵起伏不绝,内里包罗万象,怪石灵泉随处可见。 而祁山这一派也就建在祁山之中,若不是韩先立早跟她说过入山之法,她只怕连门也找不到。 不过一旦进入,这里面倒也大得很。 走出了方才的正殿,呈现在眼前的是个巨大的环形回廊,回廊边缘每隔两丈是一个柱子,柱子中间则有一个拱门,苏婉之望了望,发现拱门后都是模样相似的院落,看来是祁山弟子的居所。 那小弟子带她顺着回廊七拐八拐,就绕到了一间独门独院的小院落中,推门指了指其中一间,语气平淡道:“喏,你就住在那,等会其余的东西会有人给你送过来。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和你同屋的邓小姐,她早你三个月来。” 苏婉之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侧脸叫住那个小弟子:“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祁山上只有零星女子,几乎称得上是座和尚山,而苏婉之从品貌上而言还属上佳,又气质洒脱胜在自然,此时侧眸看来,倒显出几分风情。 见状,小弟子脸红,一刻僵持,随机正色道:“你不要妄图诱惑我,我乃祁山最有潜力的弟子林圆,是绝不会被美色所迷的,哼……” 说着,不等苏婉之再说什么,径直拂袖,扭扭头转身走了。 林圆……那脸,它也确实挺圆的。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 不过……她有诱惑么……这位,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念及自作多情四个字,苏婉之刚才还浅笑着的神情忽然就黯淡了下来。 转身,大迈步进了院子。 推门而入,便见围墙圈起的方寸大小有一方小池塘,两株古槐树,屋前搭了个葡萄架子,架子上还爬着些藤蔓植物,但因为缺乏打理黄黄绿绿很是难看。 只大致扫了一眼,苏婉之便穿越而过进了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靠着墙角随意的摆了两张塌,塌对面是一个精致的梳妆台,上头搁了好些饰物,再近些是一张八仙桌和两个人高的桃木柜子。 房间里充满了生活气息,以及另外一个女子的味道,苏婉之一时间有种进入别人房间的感觉,很是别扭,不过想到这以后也是自己的屋子,又心安理得了。 挑了没人动过的那张塌,苏婉之掀开被褥,脱下鞋袜和脏污的外袍就躺了进去。 躺下去的瞬间,她幸福的呼了一口气。 这几天真是……累死了! 本来她从明都逃出后,脑中万念俱灰。 因为担心姬恪的追兵追到,连停下来休息都不敢,一路风尘仆仆的来到祁山脚下,还学着话本里说的,昼伏夜出,白日睡觉夜里赶路,几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无比凄惨。 而且因为担心连累,她压根没敢去找来接应她的苏 第 19 部分 星和容沂,硬是自己咬着牙历经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终于爬上了祁山,到了山上的时候人已经累的只会喘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对姬恪的恨不由自主的就淡了,那些汹涌的爱也像是随之淡了。 也许是已经报复过了,苏婉之现在冷静以后想来,姬恪做的一切对他自己而言其实没错,只是自己不能接受而已。 他从来没有做过承诺,无论是娶自己还是其他什么,那些旖旎的念头其实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姬恪对每个女子都好,都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守礼的模样。 她早该明白,这样的人其实比苏慎言那种处处留情还让人生恨,当你知道一个人风流的时候你会下意识的阻止自己动真心,可是倘若这个人一直孑然一身你便会开始希冀甚至遐想若他喜欢上你,会不会只喜欢上你,又对你有所不同。 种种种种,咎由自取。 她现在恨只恨姬恪刺进苏慎言体内的那一箭,不知道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苏婉之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梦乡。 睡梦正酣,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在屋外说话,尖锐娇嗲的女声愣是把她从梦境里拖了出来。 苏婉之生平最讨厌有人吵她睡觉,更讨厌这道类似王萧月的声音,脑子不大清醒之中,想也没想随手摸了一样东西就冲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丢去。 砰。 瓷质花瓶落地,瓶里的鲜花全部散落在地面,水也淌了一地。 “小姐,不知计某何时惹了你,你为何要砸我?” 男声清贵优雅,微微带着一丝喑哑的磁性,很是好听。 苏婉之猛然从床上坐起,目露凶光:“姬?你姓姬?”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写了门派,又怎能不写大师兄这种生物。 ps:开头几百字门派描写是段妞授权给俺的,感谢她,嗷。本来其实不重要,但是,俺给污蔑怕了,所以标下。龇牙 拜年哦~各位兔年快乐~ 其实俺的手指昨天壮烈了来着,今天是负伤上阵的,昨天人家送的瑞士军刀,我拆开一看,觉得刀刃好钝,就上手摸了摸,然后就壮烈了,血止都止不住tat最后我含进嘴里,自己都喝掉了…… 二八章 “小姐,计某姓计,不姓姬……” 祁山掌门大弟子计蒙计 大师兄低头看了看沾着水渍的布履,很好心的解释。 苏婉之睡得眼前模糊一片,尚来不及擦眼睛,便看见眼前朦朦胧胧有个男人站着。 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依稀可辨是个清瘦的男人。 男人!清瘦! 根本没注意对方说的是什么,大脑仍旧不是很清醒的苏婉之瞬间便想到了姬恪,好吧……什么不恨啊淡了啊忘记啊根本都是她困窘时拿来自-慰的。 要是姬恪此时手无缚鸡的站在她面前,她直接上去就乱刀把姬恪削成片! 下意识,苏婉之的手顺着床榻边缘摸去,一直摸到桌面上,刀没摸着,反倒是抓住了一根银簪。 银簪就银簪。 握着凶器,苏婉之恶向胆边生,比划了一下,就准备朝着眼前模糊的人影狠狠掷去。 没想东西还没投出去,又是一道脆响,随即哗啦啦一地的水声。 这次落地的是个茶壶。 随后而响起的是一个极尽娇嗔的女声:“啊啊啊啊……你你你……你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拿着我的银簪要做什么?”随机将娇弱的声音转向另外一个人,“计师兄,我不认得她的,你帮我把她赶出去好不好……” 魔音穿耳过,苏婉之一个激灵,醒了。 看了看手上握着的银簪,苏婉之彻底醒了……我这刚才是要干嘛? 顺着银簪,苏婉之又看向魔音来源也是她未来的同屋难友——邓小姐。 青丝如瀑,裙裾曳地,那一袭桔色长裙将邓小姐的身子裹成了球状,乍一看去,倒很像苏婉之爱吃的橘子。 “啊,计师兄,她还瞪我,我好害怕……” 说话间,橘子小姐十分瑟缩的向另一侧靠去,小鸟依人状。 苏婉之目瞪口呆,明都的娇小姐她也不是没见过,但还是头回见到如此无耻的理所应当的。 不过,也是这时,苏婉之才认真看起方才被她行凶的男子。 靛青色纱衣罩在身上,领口边和袖口都有细致的玄色纹绣,藏青丝带松松绾着如云乌发,眉目间是一种极致的俊朗,标准的剑眉星目,唇畔噙着淡淡笑意,若有似无。 若说苏婉之此时若有最讨厌的长相,那么这张脸一定位在其列——面无表情便面无表情,大笑便大笑,这种似笑非笑,看似很好相处,其实根本如隔烟云的长相……根本就是欠揍啊! 欠揍男子继续挂着欠揍笑容,不着痕迹的让开半个身子,恰恰好躲开了橘子小姐的投怀送抱。 而后他道:“邓小姐的院落看来并无大碍,那计某便先走了。至于这位小姐,若无猜错,应该是今日上山的苏小姐,今后她也将住在这个院中,希望两位能相处和睦。” 言罢,也不等邓小姐再说什么,转身便退出了院中。 此行此径,何等的欠揍何等的骚包。 身边的邓小姐捧着肉嘟嘟的脸颊,眼中迷离闪烁:“计大师兄真是太俊秀了,太完美了。” 苏婉之叹气转头。 邓小姐立即不乐意道:“哼,你叹什么气?计师兄可是祁山的支柱,不论武功相貌人品能力可都是一等一,你瞧他方才说话做事,多么的井井有条,多么的一丝不苟……”说着,像突然想起什么,语气一转,“我可告诉你,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我早你三月住进来我就是主,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若是敢觊觎我的计师兄,我就……我就用笤帚把你撵出去!” 要她觊觎,至少也得她感兴趣啊! 苏婉之嘴角抽抽,为何这祁山上的人所思所想都如此诡异。 ****************************************************************************** 换上送来的仆役青衫,折了折袖口,总算衣服不显得那么宽大了。 除此以外,发来的东西里还另有一套换洗备用的衣衫,几个洗漱用的木盆,干净的毛巾,一本祁山山规手册,考虑到她是女子,还特地多发的一个收纳盒。 苏婉之本来就不爱带首饰,去掉耳朵上的珍珠耳环、手腕上苏夫人给的玉镯,再把头上绾发的玉簪取下来,乌润长发只用一根系带草草束了,整个人一下子都变得素净了。 多亏苏夫人的遗传,苏婉之本就生得不难看,平素的妆容也都是苏星帮她打理,这么一打扮,倒多出了些清雅的味道。 看着手册里附送的祁山地图里用朱砂笔标出的她要的扫地区域,苏婉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个后山的区域……是不是有点大。 边上的邓玉瑶——此时苏婉之已经知道对方叫做邓玉瑶,是个土财主家的女儿,因为在家里日日胡吃胡喝导致嫁不出去……咳咳,自然邓玉瑶不是这么说的,又因为家里和祁山有点沾亲带故的 关系,所以被自己的爹送上祁山,希望能受点祁山弟子勤奋修行的影响,稍微变得勤俭持家贤妻良母一点…… 她见了苏婉之手里的地图,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肥肉都随之颤动,很是吓人:“你是不是得罪了给你分任务的?这么大块地,你就是扫上一年也不见得能扫完一遍。” 苏婉之卷起袖子,眯了眯眼睛:“你就这么肯定,如果我能做完呢?” “若是你能做完,我就……我就告诉你计师兄的生辰爱好与平日爱去的地方。” 放下地图,苏婉之神情恹恹道:“不感兴趣。” “喂,你……”邓玉瑶叉起腰,神色一转道:“那不然我就告诉你祁山的一个秘密之所,我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 苏婉之扬了一下眉,又低下去:“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地方。”看了看天色,该是晚膳的时间了,手册里说这个时候可以到祁山的公共膳房里领取膳食,她伸了一个懒腰,“我先去吃饭了。” 邓玉瑶似乎还不死心,依旧在她身后道:“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娘舅的三侄子的二表叔可是掌门……的贴身侍童,我这消息可是确确实实的,全祁山不会有超过五个人知道的,喂,你别走这么快啊……啊,今天有红烧肉,我的红烧肉!” 考虑到目前苏婉之还处于新人懵懂状态,对于祁山的认知实在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她还是和邓玉瑶一道去了膳房,领取膳食的窗口里已经排了三四十米长,膳房中间是齐刷刷的一溜长桌和条凳,场面巍巍壮观。 邓玉瑶扭着胯,一摇一摆很是**的对苏婉之摇摇手指道:“女弟子是不用排队的。” 而后走到一个排队人寥寥无几的窗口,在一众男弟子歆羡的目光在施施然托起膳食坐到一边的卡座,卡座边的女弟子迅速四散转移开位置。 邓玉瑶依然毫无压力的在那些复杂的视线下把一块肥瘦均匀的红烧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对苏婉之道:“祁山什么都好,就是男弟子太多,太讨厌了,每日尽喜欢盯着人家看,没见过姑娘家长得好看的么。” 苏婉之顿时觉得……早知如此,她干脆一路问人摸过来算了,至少这样也比坐在邓玉瑶身边来得好…… 端了饭碗,苏婉之默默找了离邓玉瑶颇远的位置坐下,虽说菜碟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块红烧肉和一大把老奄奄的白菜,但是饿的饥肠辘辘的苏婉之还是很快把碗里的菜一扫而空。 心满意足的擦着嘴,正准备回去。 忽然有人如旋风般冲进膳房,口中大喊:“快快!都别吃了!二师兄出关又来挑战大师兄了,地点就在正殿前面的平台,大家快点去看啊!” 随着这一声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随之涌起。 “啊,真的假的?大师兄又要虐二师兄了啊!” “二师兄真是我等的楷模,都输了两百八十二回了,还敢去挑战大师兄!当真勇气可嘉啊!” “别说那些没用的!来,开盘赌了啊,这次二师兄能在大师兄手里撑几招啊?” “十招!” “切,这么不给面子,我赌十五招。” “你们这什么眼力,我压五招!” 呼噜噜,犹如大风过境,只听见碗盘在桌面滴溜溜转动的声音,整个膳房人去楼空,鸦雀无声。 独剩下苏婉之一人安稳坐在桌前。 恍惚间似乎能听见膳房上空飞过一只漆黑的乌鸦,“哇啦哇啦”尖叫而过。 不过,很快连最后一人都不剩下了。 走到一半的邓玉瑶回折过来,肥手拽住苏婉之的胳膊,很是理所应当的道:“你还坐在这干嘛?还不快去看?这可是大热闹啊。” 再然后,苏婉之便被拖着到了正殿门前。 邓玉瑶的动作如风,她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 第一次苏婉之发现,体型在体力上的占得优势……也绝对不容小窥。 转眼朝正殿前的空地看去,已有两人傲岸的站在前方,甚是鹤立鸡群。 二九章 祁山之颠,正殿之前。 两袭青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 颀长身影被夕阳无限拉长。 逐渐落下的深红圆日,映衬在两人身后,仿佛巨大的帷幕,将两人的身形衬托的更加高挺出众。 祁山众弟子围在四周,安静的挤闹着。 气氛剑拔弩张。 大战一触即发。 “小生,你怎么又来了?”语气颇有无奈。 “这次我不一样了!在闭关中我参透了另一层境界,我一定可以一雪前耻,让你对我俯首帖耳!” 那声音继续无奈:“是俯首称臣。” “那个……不重要!反正,大师兄,看招吧!”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身形略矮的男子握紧剑,剑尖从地面直拉而起,他的头微微低垂,若有风而过,掀起他的额发。 端的是,高人气势。 接着一个漂亮的起手式,挽起剑花。 双臂平展,深深刺向前方。 整个招式都极其的圆滑与流畅,似乎与身体同步。 就连被邓玉瑶拉来围观苏婉之都忍不住暗叹一句,好漂亮的招式。 终于,被攻击的大师兄计蒙出手了。 所有人纷纷屏住呼吸。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之时,计蒙忽然一个闪身,双指并作一指,轻轻一拂。 二师兄钟小生的动作顿时一顿。 就这么一顿,计蒙手肘撞剑,手掌握住钟小生的,一个轻轻松松的反转擒拿,把对方硬是扭过身去,俯按住身体。 “哐当”一声,钟小生的剑掉到了地上。 众人的表情纷纷变成了不可置信,下巴掉了一地。 他的动作很随意,也并没有任何花哨的成分。 但做下来却是让钟小生完全避无可避。 “结束没有?” 钟小生难以置信的回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一招就赢我?” 稍微沉吟了片刻,计蒙才开口:“你刚才准备那么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气势,气势啊!你没觉得我方才很有种强大的气势么?” 计蒙老实回答:“没有,我只看见你刚才全身都是漏洞。” “你难道没听过全身都是漏洞等于没有漏洞么?”钟小生冲着计蒙怒吼。 计蒙又沉吟了更长的时间:“你闭关三个月就领悟出这个了么?” 钟小生挣扎了两下,发现计蒙的手臂铁钳似地自己完全挣脱不开。 嚷嚷道:“先放开我啊!” 计蒙笑笑,松开抓着的手。 低垂着脑袋的钟小生眼中贼光一闪,双腿向后一踢,两手从下偷袭,那姿势要多萎缩便多猥琐,要多无耻便多无耻。 刚才还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计蒙眼神一利,长腿狠狠踹了过去。 三个字:快,狠,准。 下一刻,他的月白云纹靴子便踩在钟小生的背上,下面那个人给他压的动弹不得。 计蒙却仍是笑的风轻云淡。 “师弟,偷袭可不是好习惯。你还是再回去闭关三个月吧。” 领边袖口的玄色纹绣仿佛要腾然而起,金色的夕阳映照下,那棱角分明的面颊上也似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微光。 毫无悬念,钟小生完败。 眼看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那边的赌局也开始收盘了。 摆赌局的弟子乐的脸都笑开了花,这场大部分统统猜错,那钱可就流进他的口袋里的,谁想到大师兄这次这么不留情面,居然一招就搞 第 20 部分 定了二师兄。 苏婉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邓玉瑶拉着她过来,正巧她身上还剩下一两碎银子,就随手投了压的最少的一项,没料到还真的被她蒙对了。 这比率,可是一赔二十啊。 那弟子不大情愿的推给了苏婉之一堆碎银子,道:“诺,这是你赢来的。” 苏婉之接过,数钱数的正开心。 淡若轻烟尤带一丝矜贵优雅嗓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都看够了么?明日便是教场练习,如果谁练的不合格……” 计蒙的话音未落,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弟子再次作鸟兽状四散消失,只留下淡淡烟尘。 苏婉之未数完银两,自然不肯走。 作为不用去教场练习的女弟子邓玉瑶也坐在一边朝着计蒙明送秋波。 “小姐,不知你靠计某赢了多少钱财呢?” 未抬头,苏婉之道:“唔,你等下,我还没数完。” 见计蒙的注意力去了别处,钟小生连忙越加挣扎,白净的小脸蛋在正殿前的白玉砖上不断磨蹭,好容易计蒙稍微放松,钟小生爬起,丢下一句“等我回来报仇”便连滚带爬迅速消失,身形快的宛如飞起。 “一共是十二两七十八文。” “不知一半是多少?” 苏婉之迅速报出数字:“六两三十九文。” 一双大手摊在苏婉之面前:“那给我吧。” 苏婉之忽略身边拽她衣袖的邓玉瑶,冷脸,翻白眼:“计师兄你想太多了。” 计蒙并不生气,似笑非笑盯着她:“不给我也可以,那你告诉计某,昨日你为何那般对我?你若不说,为了计某以后不会无缘无故被小姐偷袭,我可能会采取一些手段。” 此话一出,方才那宽厚仁德大师兄的摸样荡然无存。 苏婉之连眸也未抬,扭头便走:“关我什么事。” 正说着,天边一道嘹亮的声音自正殿下而上。 “师姐,我找了你好久!” 容沂从台阶上蹬蹬蹬几步踏了上来,衣衫丝毫不乱,唯有发丝有些散开,倒是眼眸晶亮,似乎很是欣喜,还有些期盼。 但在迈上台阶之后,容沂的表情瞬间淡了下来。 容沂和计蒙遥遥对视,很有种宿敌的味道。 他指着计蒙 道:“师姐,这个混蛋欺负你了么?我去帮你教训他!” 苏婉之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义正言辞的教导:“换过来说,他欺负你了,我帮你教训他……” “师姐!”容沂抱怨。 苏婉之笑:“好了,我们下去吧。” “师姐……” “还有什么事?” 容沂跟在苏婉之身后,边走边垂下眼睫,声音也压低了些许:“我……我离开的时候,听人说,苏师兄他……他可能……” “他可能怎么了!?” ****************************************************************************** 醉烟阁,锦岚小筑。 袅袅琴音自临水江汀上悠悠飘荡,如同仙乐曼妙,引人沉醉。 轻纱掩映,让人辨不真切,便更加对这位名满明都的月锦小姐充满慕恋之情,也同时更加的妒忌能够霸占月锦小姐的这位入幕之宾。 但,实际上,此时的锦岚小筑里呆的却是两个男人。 “殿下,你可真是忍心,如斯美人你就让她在外面挨冻弹曲以掩人耳目,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斜躺在榻上绑了厚厚白缎的苏慎言悠然道。 明亮宫灯下,姬恪又看了看手下送来的密谍,头也不抬:“苏公子若是有怜香惜玉之心,那事成之后我就把月锦许配给你做妾,如何?” 苏慎言语塞,顿了顿,他才笑着抚额摇头。 “你果真无心啊,瞎子可都看得出月锦喜欢的是你,你若是把她许配给我,可是会伤了美人的心。我可不想做这等得罪美人的事情。” 停止翻阅密谍,姬恪忽得抬眸道:“那你同我合谋设计,之后还要诈死,就不怕伤了你妹妹的心。” “之之……”苏慎言这才收敛了方才的笑容,换上了一副认真的神色:“她对你用情太深,如果不用这等重击让她死心,她只怕还会傻傻对你死心塌地,到时会做出何事我也无法预料。更何况,这么一来,正好我也可以借此死遁帮你查探你要的消息……我说过你不要去动之之,我助你即位的话不是空言。” “她……会死心了么?你就不怕伤得太深缓不过来?” 苏慎言扬唇笑:“我自己的妹妹我还不清楚 么?之之固然重情,但是她同样坚韧,真心便是真心以对待,一旦决定放弃,便也是真心放弃,虽然会痛会伤,但是时间久了,她迟早会忘记。”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时候之之的奶娘死了,她在奶娘的坟前跪了一天,七日不肯开口,吓坏了爹娘,我们百般安慰都无用,没料半月后,她自己擦干眼睛,笑着说不会让爹娘再担心,奶娘也一定不希望她这么消沉,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也再没那般伤过,并不是忘记,恰恰相反每年奶娘的祭日她仍会去祭拜,她只是更加坚强罢了。之之一直是如此,所以我不担心。” 姬恪垂头,似乎是在认真翻阅,迟滞了很久,才开口。 “你不是个好哥哥。” 苏慎言按着伤口躺在那柔软的芙蓉塌上,大笑:“我们家的教养方式就是如此嘛,男孩女孩都不许娇养,哪像殿下对朝阳公主那般无双宠溺,不知羡煞了多少家的女儿。” 抿抿唇,姬恪道:“也许吧。” 像是突然想起,苏慎言撑起折扇道:“殿下,你怎么突然有心思关心起之之了?” “只是碰巧想起而已。” “是这样么?”苏慎言尾音微扬。 姬恪却没有理会,只语气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后,便不再啃声。 只是,手中的密谍让他忽然有些烦躁。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行事,都很顺利,很顺利。 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只是…… ——她迟早会忘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姬恪忽然觉得,他其实并不愿意如此。 三十章 “他怎么了?你说啊……” 苏婉之站定,转眸看向容沂。 容沂被苏婉之转瞬冷寂下来的声音吓到,酝酿已久的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回想他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的心情,噎了噎,才又开口:“他……” 突然,苏婉之出声打断:“等等,你别说了。” 明明是苏婉之要容沂告诉她的,但此时不敢听下去的却也是她自己。 她害怕……害怕从容沂的口中亲耳听到那个消息,不听便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知道便不用痛。 “师姐?” 苏婉之语气飞快。 “我没事,很快回来,别来 追我。” 话音未落,容沂便见苏婉之飞速跃下台阶,疾步拐进正殿下两侧的小树林,之后身影逐渐隐没进山林中。 山林后是一片草木繁盛的密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边。 当日赤血丸药效过去后,苏婉之的身体一直处于极其虚弱的情况,但因为担心追兵追上一直强打精神支持着身体,对身体的损耗极甚,至今也没能完全恢复,如今狂奔之下,很快就觉得力竭。 站定在一处,苏婉之手指一动,翻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对着眼前的树木草垛就是一通乱砍。 直到累到连刀也提不起,她才慢慢顺着树枝滑坐下来。 力气消耗尽,才不觉得胸口郁结的苦闷那么难熬。 刚才赢了的银两掉落在地面,铺成一片,苏婉之也懒得去拾。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方才的掩耳盗铃。 苏慎言那日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平安无事,不去想,就不觉得难过,一旦想起,才觉得自己残忍。 为了救自己哥哥才会出事,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心安理得的过着,甚至刚才还笑得那么开心。 抱膝靠着树,苏婉之慢慢垂下头。 姬恪…… 再想起这个名字,第一次浮现的已经不是开心和兴奋,而是痛心。 就像盘桓在心头的一块疤,不敢动,一动便是痛彻心扉,然而不动,梗在心口的感觉又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不知做了多久,有人在苏婉之头顶说。 “这银子你不要了?” 苏婉之理也没理。 对方弯下腰,把散落在地面上的银两一个一个慢慢拾起来,掂量了重量,在手心抛将起来。 “你真的不要?” 苏婉之木然道:“要拿便拿,你烦不烦!” 计蒙轻笑,银亮的银子在手心不断抛起抛落:“姑娘家不该这么粗鲁的。” “关你何事?” “的确不关我的事情,不过你似乎还没回答我之前的提问。” 苏婉之本就心情不佳,计蒙这悠哉哉的调子更是惹怒了苏婉之,无法控制迁怒的情绪,苏婉之冷不丁扬手一掷,刚才劈砍的匕首就这么狠狠朝着计蒙射去。 “我对杀你偷袭你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如果你再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么烦我下去,我就保证 不了了。” 轻而易举的躲开匕首,计蒙对于这个突然变得剽悍的少女感到有些意外。 但还是笑着:“计姓不是大姓,不过,计和姬音似,而姬姓是国姓,你所想要刺的,是谁?” 苏婉之霍然瞪住计蒙:“计大师兄,你不应该是很忙的么?怎么现在这么有空来管一个仆役弟子?” “被你看出来了?”计蒙眨眼,揉了揉眉心,“那我也不用兜圈子了,是韩师叔来书让我代他照顾你,我欠他一份人情。所以为了我的人情,苏师妹你稍微配合一点,至少在祁山的这段日子,装你也装的开心点。” 韩先立。 回想起记忆里面瘫脸的韩高人,苏婉之实在没想到他还会记得关照她。 可是,哥哥呢…… 几乎刹那,刚才那种沮丧的情绪再度来袭。 苏婉之刚想垂下头,计蒙凑近,微讶道:“原来你方才没有哭。” “我看起来很像哭了的模样么?” 计蒙颔首:“很像。” 被对方一瞬间破掉沮丧的氛围,苏婉之站起身,干笑:“那多谢计师兄的关心了,我没有哭,也没有打算哭。” 看了看对方手工精细的靛青色纱衣,再看看自己身上布料粗糙的衣衫。 苏婉之愤愤拍了拍坐下时沾染的尘土,转身便准备走。 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又退回来,挑挑拣拣拾起一块木料,抱进怀里,拾起掉落在地面的匕首朝回走。 计蒙诧异,叫住她:“你要这木头做什么?” 苏婉之脚步不停,龇牙咧嘴回眸:“我会装的开心的,计大师兄就不用多操心了。” ****************************************************************************** 摸出祁山地图,照着地形一路摸到苏婉之被分配到的院落里,刚放下手里颇重的木料,就听见房间里寸步不让激烈的吵闹声——两个女子的争吵声。 “这是我邓玉瑶的地盘,怎么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也是我小姐的屋子,我小姐就喜欢这个被褥这个熏香这个摆设!” “你这个恶奴!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你敢你敢!你丢我就叫人!我就 哭!让掌门把你赶出去!” 苏婉之站在门前,手指触上门板,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门板吱呀一响,里间的苏星一听,顿时放下死死抱在怀里的瑞金貔貅香炉,飞奔而出,狠狠抱住苏婉之。 “小姐,小姐,苏星担心死你了!呜呜……小姐,以后你做什么都带上苏星好不好,上次围猎也是,这次也是,苏星都快吓死了……” 扑进苏婉之怀里的苏星哭声震天,没多久就感觉到胸前一片湿迹。 苏星哭了? 苏婉之一愣,心头有丝暖意隐隐荡漾开。 她摸上苏星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抚摸:“嗯,别哭了,小姐以后不会丢下你了。” “……大少爷不在了,我好怕小姐也不在了。呜呜呜……齐王殿下,不对,姬恪是个大混蛋!以前小姐还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居然居然那么对老爷和夫人……” ——大少爷不在了。 嗵。 有什么狠狠的撞在了苏婉之的心上。 自己猜测是一回事,然而真正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种刺痛一瞬间席卷了苏婉之的大脑和心口,如果不是苏星现在还抱着她,她只怕会痛的当场弯下腰来。 狠狠咬唇,唇上的痛混合着鲜血的滋味让她稍微清醒一些,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还有想要继续追问的事情:“告诉我,我爹我娘怎么了?他们有没有怎么样!” 苏星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老爷夫人没事,只是齐、姬恪他弹劾老爷说老爷教女无方,老爷这几日都被圣上下旨禁足闭门思过了。” 苏婉之合眸,沉声。 “我知道了。没事了,别哭了。” 闻声,苏星抬起头,看着苏婉之淡然的神情,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心头一慌:“小姐……你别这样,你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好不好……你这样苏星好害怕……小姐小姐……” 抬手摸了摸苏星的发,苏婉之轻声笑笑,没人知道她要多费力才能忍住让自己笑出来。 “傻丫头,我是真的没事,你哭什么哭,就给你小姐我丢脸。” 别哭了,是……没什么好哭的。 她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指甲都泛起了骇人的皑白色。 哭泣……无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在哭也挽回不了任何东西,是她之前太幼 稚了。 因为年纪轻,因为自持有父母哥哥的照拂,因为胆子大,就敢肆无忌惮。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第二个苏慎言可以为她牺牲了…… 入夜,辗转反侧半晌难以入眠,小心从榻上爬起。 苏婉之摸坐在院子里,握着匕首,把木头跺在身前,对着清冽的月光一下一下的削,每一刀都很用力,几乎是力道万钧。 木头的碎屑飞扬起,堆积在地面,汇成一片。 苏婉之没学过木雕,自然刻的一塌糊涂,一夜的工夫只能勉强成型。 从粗糙到扎手的木料上能不怎么清楚的分辨出这是个人形,椭圆的头,细长的身子和胳膊腿,拂去上面的木屑,最后苏婉之找了一张红纸,写上之前打听过的姬恪的生辰八字,贴在木质人形的头上,而抱着这块木料,后插在院子 第 21 部分 边一个木桩上。 擦擦手,摸出苏星带来的珠宝盒里的银簪。 苏婉之对着那个木质的人形比划了几下,夜色里并不看得清晰,但是她就那么果断而凶狠的一投,银簪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嗖的一声直中了人形的正中。 苏婉之又接连几投,根根正中红心,人形被插得犹如刺猬一般。 把所有的银簪全部射出,苏婉之长舒一口气,把眼前丑陋粗糙还插满银簪的人形想象成杀千刀的姬恪,她的心里忽然就浮上一丝安抚的情绪。 希望……姬恪以后最好没有可能落进她的手里。 翌日清晨,苏婉之回笼觉还未睡足,小师弟容沂就咚咚咚敲起了院门。 “师姐,师姐……” 苏婉之被吵得翻来覆去,双眼翳翳根本睁不开眸,等了半天也不见苏星去开门,只得披上外袍,自己开门。 刚一开,就听见容沂连珠炮似的对苏婉之说:“师姐师姐,我……今天第一次去校场练习,你可以去看么?” 苏婉之迷离着双眼,背脊微驼,口气恹恹:“你叫苏星陪你去吧,我没兴趣。” “可是,师姐……” 容沂睁大了眼睛,满满是委屈和哀求:“年前都是苏师兄和那个姓计的比,几乎都是平分秋色,这次轮到我了……我怕……我怕落了师傅和苏师兄了名声……” “苏……我哥?” “嗯。” 十指顺了顺凌乱的发,苏婉之轻吐气,又揉了揉太阳穴,掩藏住眼脸下的黑眼圈,道:“好吧,我去。” ****************************************************************************** 与此同时。 “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事。” 姬恪皱眉,挥开其徐的手,方才转醒的一刻莫名其妙觉得浑身淡淡的酸疼,但身上又并无伤痕。 想了会,仍未想通。 看看阴霾的天色和堆积成朵似乎压境而过的乌云,姬恪只得归结于旧疾发作。 不过……看样子,的确是要变天了。 三一章 清晨的光线并不明晰,落在苏婉之的眼帘上,是蒙然的光晕,并不强烈,依 然让她的眼睛淡淡刺痛,几乎睁不开眼。 摇了摇头,苏婉之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挤出笑容,她拍了拍容沂的头:“可别输了。” 容沂挠挠头,又抿了抿唇,最后狠狠点头,扭头朝人群里走去,并没有发现苏婉之过分苍白的面色。 祁山的校场建在祁山中的一个峡谷地带,两侧环山林立,校场四周摆满了兵器架。 校场上已经满是祁山弟子,乌压压一片的弟子常服,蓝衫青衫不一而足,但队列极其整齐,甚至不输北周正规军列。 苏婉之站在一侧,没什么精神的席地而坐。 地面很凉,从□蔓延至大脑,却恰好让她不至于沉眠。 抬起眼,逆着光正好看见那边的景象。 站在最前主事的是计蒙,边上站着个中年男子,看年龄大约是祁山师叔辈的,再后便是祁山大片大片的弟子了。 在计蒙的指示下,先有一排十名弟子上前演习。 拳脚舞动虎虎生威,苏婉之看得昏昏欲睡,眼皮也一直跳动。 一个时辰以后,终于全部演习结束,轮到弟子单独比试。 计蒙话音一落,容沂已经出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余弟子自觉站在了一边,空出中间一大块空地,只余下计蒙和容沂二人。 计蒙微笑接受,从边上的兵器架上随手取下一柄长剑,同时反手把松松束起的发系紧,腿略向一侧跨步,随着这一跨,那微笑也随之收敛,换上认真的神色。 反观容沂,他拿的是他惯用的大刀,背手将刀背架在肩上,容沂脸色一肃,扎起马步,暗自蓄力,袍角无风自舞,整个人都浑似一把敦厚的利刀。 没料到容沂真打起来也挺有气势的。 苏婉之唇角勾了勾,若是苏慎言站在那里…… 按着眉心,掩盖住瞬息痛苦的神色,苏婉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翻滚的情绪压下去。 她不能……不能示弱,除了容沂和苏星,整座祁山里都是陌生的人,再痛苦也不过是让容沂、苏星担心而已,不会有父母哥哥来安慰她了,那些毫无意义的安慰和同情她也并不需要。 苏婉之,别丢脸。 再抬起头,苏婉之脸上已经看不出方才的难堪和痛苦之色了,唇角含笑,仿佛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校场中的打斗 也正式开始了。 容沂的刀势骇人,一刀狠劈下去,一条细长的石缝顺着容沂脚下的地面至裂到计蒙的位置,校场的地面用的是千钧石墩,极其坚硬,平日别说劈裂,就是劈出一点伤痕都难得很,因此这一刀令众人都忍不住倒抽冷气。 这也是容沂的优势所在。 蛮力。 容沂看模样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弱,可是运起功来,力气能达到一个很可怕的程度,这点就连苏婉之也不敢轻试。 只可惜,在容沂刚出刀的瞬间,计蒙已经身形一闪,避开了容沂刀锋所指,反而步如疾风,握剑冲向容沂,容沂扬刀,刀锋顺势一转,计蒙腾空一跃,双足稳稳落在容沂身后。 虽然容沂的力气够大,但可惜不够灵活,几刀下来气喘吁吁,却怎么也劈不到计蒙。 那厢计蒙游刃有余的避开锋刃,间或举剑劈刺,容沂回护不及,身上多处剑伤,人也累得两颊绯红。 十来招之后,计蒙依然优雅的握剑,衣衫半丝不乱。 他抬眸,淡笑起来:“只有这样么?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那么下面师弟可是要输了。” 容沂凶狠地瞪着他,扬起刀锋:“那你动手好了!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一番打斗看下来,苏婉之的耳中嗡鸣,脑内也有些眩晕,隐隐有作呕的**。 忍不住半扶住额头,她看得清楚,刚才计蒙并没有尽全力,而且只他使出的那几招,容沂可能确实打不过他。 以力破巧本来就有极大的难度,而比起计蒙,容沂的力显然还不够强大。 果不其然,后半场计蒙不再留手,也不再躲避,很多次甚至直逼锋刃,刀剑对击,刀锋中划出“刺刺拉拉……”的摩擦声,刀锋上力量悬殊竟不相上下。 而接着,那刀光竟然一点点朝着容沂压去。 刀光锋利折射,仿佛下一刻就要劈砍到容沂。 苏婉之坐不住了。 一个利落的甩袖,袖中的白绫绞住正在力拼的刀刃,稍一发力,刀锋又再度拉回了势均力敌的程度,容沂的危机立刻化险为夷。 她一个纵身跃到场中,反手架匕首支开计蒙的剑,面无表情拱手对计蒙道:“我师弟技不如人,不如我来和你比如何?” 计蒙不慌不忙的收回剑,并没有因为苏婉之的突然插手而惊讶,把剑收回鞘中,又掸了掸青衫上的并 不存在的尘土,他才转头似笑非笑看向苏婉之,吐出一句话:“计某从不和女子交手。” 说罢,收剑便要退开。 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不能让哥哥的名声落下。 像是胸口郁结的一股气忽然不收控制,苏婉之握住白绫手指一抖,灵活的白绫如同活物般顺着计蒙的衣角攀爬而上,最后勾住他的颈脖,死死系住。 苏婉之睁开眼睛,没什么笑意的视线落在计蒙的身上:“如果我杀了你你也不还手么?” 并指如刀,扯裂开苏婉之的白绫,计蒙回头,挑眉道:“你现在的状态,我三招就能嬴你,还有什么意思?” “我……” “别硬撑了。脸色发青,双眼无神,血丝密布,刚才用白绫扯开我们的剑,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吧。” 苏婉之不以为意,握紧白绫拉到身前,目光灼灼地紧盯计蒙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此时,围观弟子也兴奋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要挑战大师兄,瞧瞧这位姑娘长得还是不错的嘛,不知道师兄是怜香惜玉还是辣手摧花呢? 于是群起起哄。 “大师兄,你就答应人家比一场吧。” “就是,不敢比多不男子汉啊!” “对啊,师兄!我们都不急的!你可以慢慢比!” 计蒙扫了一眼起哄的方向,目光冷锐,众人即刻噤声,各个又身姿挺立的站好。 再看向苏婉之,计蒙轻声道:“试试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先要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很重要的,是有关你哥哥的。” 苏婉之闻言一怔,道:“好,你说。” 声调淡漠,计蒙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苏婉之略凑耳朵过去。 计蒙干脆利落的并指点穴,苏婉之随即软绵绵倒下,连哼一声也未来及。 容沂在一侧连忙扶住苏婉之,恨恨地朝计蒙看去。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刚才的那一幕很是眼熟。 “是你让她来的?”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愚蠢。”计蒙直言,“你没发现再等等她只怕会当场晕倒么?” “我……” “你送她去房间 休息,我去找人给她抓药。” “可是……” 计蒙已经走回校场,眼睛一眯,点出两个方才叫的最凶的弟子,让他们率先比试,并且不见血不算停。 弟子哀嚎出声,几乎要抱着计蒙的大腿求饶,计蒙抬腿踹翻,露出一个惯常有的大师兄笑容,道:“刚才怎么没这么乖,去,给我好好比武。谁输了就出去练一百次祁山入门剑法。” 那边,容沂已经小心架住苏婉之,冲计蒙狠狠送了两记眼刀,才架着她回院。 ****************************************************************************** 校场演习后,计蒙回自己的院中洗褪一天的疲累。 换好衣衫后,想起苏婉之。 之前听韩师叔说是丞相之女,计蒙还以为要照顾的是个娇弱的大小姐,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女子,坚锐强韧到好似不会受伤一般。 不知道病后是个什么模样。 怀着这样不良的心思,计蒙几步路顺到了苏婉之的院中。 突然想到这似乎还是邓玉瑶的院子,计蒙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啊,计大……大师兄,您是计大师兄吧,您是来看小姐的吧,快点进来啊。” 陌生的小姑娘抱着一盆热水领着计蒙就要进屋。 计蒙只沉吟的一瞬,便跟着进去了。 好在邓玉瑶并不在。 计蒙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又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之前叫人送来的药摆在床边的小桌上,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小姑娘忙解释:“小姐一直昏睡到现在,药也就一直没喝。”放下盆,又补充道:“这是准备给小姐擦汗的,小姐刚才一直睡得不安稳,现在才稍微安静下来。” 探过药碗的温度,还温热着。 “药还是让她喝下去吧。” “小姐现在昏迷着,怎么……” 修长手指扣住碗底,计蒙坐到苏婉之的身侧,另一手夹住苏婉之下颌,指尖发力轻轻一捏,苏婉之的嘴唇微微张开,药水就顺着苏婉之的喉咙迅速被喂了进去。 不过计蒙显然没有喂药的经验,只喂了几口苏婉之就痛苦的皱起眉,轻微的咳了起来,没来及咽下的药水顺 着唇角流淌而下。 “把毛巾拿来,给你小姐擦擦。” 话说到一半,计蒙突然发现刚才那个小姑娘不知不觉从屋中消失了。 哭笑不得,计蒙自己动手把木盆边缘搭着的毛巾拽下给苏婉之擦了擦,还想继续进行刚才未完的喂药事业。 没想,这一口还没喂下去,自己的手腕倒是给抓住了。 计蒙以为苏婉之的醒了,放下药碗正要说话,那边苏婉之却忽然垂下头,声音艰涩道:“哥哥,苏慎言……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语气再不负清亮不负明媚,只是混乱到语无伦次的一遍遍重复,握住计蒙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放手,力气之大,让计蒙都微微觉得手腕疼痛,却又不忍把她甩开。 苏婉之沉痛的音色里带着一种几乎让人不忍心的祈求。 尤其这样的声音还是苏婉之发出的。 想看好戏的心情一下子散去,任由苏婉之抓着,计蒙压低声音柔声道:“不会丢下你了,乖,没事的。” 一遍一遍下来,苏婉之似乎被安抚了,也渐渐安静下来。 计蒙的心不知不觉也沉静了下来。 刚想再去拿药碗,忽然苏婉之抬起头,双眸空洞无神,神色空蒙地转向计蒙,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梦魇般,而后在计蒙未预料到的刹那,嘴角忽然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隐秘的一笑道:“姬恪,我咬死你!” 接着,张口狠狠咬住计蒙的手臂。 三二章 苏婉之这口咬的又狠又准又用力,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 坚硬的牙齿咬破皮肤,直到沁出血痕也毫不松口。 从发觉苏婉之神情不对到手臂上剧痛不过瞬息间的功夫,计蒙再想甩开苏婉之的时候,苏婉之已经又歪着头倒下了,嘴里还含着他半截手臂。 计蒙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姑娘的言行镇住。 ——有未出阁的姑娘会凶悍到上口咬人么? 那个姬恪……又是谁? 来不及多想,计蒙连忙小心翼翼推开苏婉之,挪出自己的手臂,看着上面清晰宛然的齿痕,和溢出的血丝,计蒙又看了看睡梦正酣的苏婉之,无言的想自己还是先在这个房间找些东西来包扎一下伤口。 大约是刚收拾过,房间里并不显得凌乱。 女儿家的房间计蒙不是没 进去过,没怎么费工夫就在抽屉里找到一块细白的绢布。 草草包好伤口,计蒙正想往回走,意外看见绢布中有一角红色的木框。 手指拨弄开,是副装裱精致的字画,想着来逃难都带着的想必会是名家名作,计蒙取出来一看,却并不是意料中的,反而是一副甚至连他的字都不如的……习作。 饶有兴致的仔细端详了片刻,倒也不算太幼稚,不过……《关雎》,苏婉之写这个是因为……思春了? 转头再看向闭着眼睛丝毫无所察觉的苏婉之,仰面,手臂伸在被外,眼角嘴边还有微亮的光,实在不是什么好睡姿。 计蒙很怀疑……这样的姑娘有人敢要么? 天色朦亮,照耀进房间。 苏婉之翻了个身,身体里的疲倦一扫而空,但大脑却昏昏沉沉。 辗转了 第 22 部分 一会,终是托着额坐起身。 隔壁邓玉瑶姑娘睡的正香,不时发出呼呼的轻响。 穿戴好出门,晨曦的微光跳射进眼中。 苏婉之扬手挡了挡碍眼的光线,大脑开始回想。 她是怎么就这么睡着了的……对了,计蒙!比试!他竟然点她的穴! 顿时怒不可遏,怒从中来,简直不可断绝。 磨了磨牙,苏婉之顺手抄起院子里放着的柴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目标……计蒙的院子。 ****************************************************************************** 手起刀落。 鲜血一挥而洒,浸了满地的浊红。 “咳咳咳……” 姬恪不可抑制的咳了出声,其徐忙上前,右手使内力助姬恪缓过气,边问:“公子,要不要先让行刑停止,等过一会在开始?” 左手握拳抵唇,姬恪摇头,轻声道:“继续。还有多少个?” 翻过行刑的名册,其徐道:“还有三十一人。” “我知道了。” 散发着灼热气浪的烈日正挂在当空,荫棚下热意依然不减。 姬恪勾唇角,淡色的唇瓣上只有一丝血色,颊边却是不正常的红晕。 他轻笑,声音低微几不可闻:“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御史大夫齐家满门抄斩,罪名,府中藏匿御用之物,意图谋反。 监刑者,齐王姬恪。 谋反……迂腐守礼到近乎刻板的齐夫子会谋反?满肚子君臣大义忠君报国的齐御史会谋反? 若说齐家真正的罪孽,也只在于齐家养了一个十足的纨绔。 欺男霸女,仗势欺人,无恶不作。 也是这个纨绔,连往自己府里带皇袍之事也做得出。 被抄家的时候这个纨绔甚至还在和府上的宠妾嬉笑玩乐。 不过……混迹朝野能被致死罪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你碍着别人了。 听着耳畔利落的人头落地声,姬恪闭眸,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纷乱的声音一点点远去。 “啊,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怎么了?” “快传御 医!” 流言从此时开始,齐王体弱,观刑晕厥。 而齐家之事,也并非结束。 此后接连有大臣因事获罪,或贬或砍,一时间朝中皆是人心惶惶。 每日上朝前谨言慎行,有胆小的甚至在上朝前吩咐家人准备好后事,谁也不知风云变幻的朝堂之上又会谁获罪谁倒霉。 齐王称病罢朝多日,正殿之上立于最前端的依次是睿王姬止,燕王姬跃,静王姬音,季川候李聊。 齐家亡故后,坐上御史大夫位置的是御史台一名中丞,新御史大人姓索,人如其姓,为人处世都十分缩手缩脚,对几方前来恭贺的官员都是恭恭敬敬,料想不多时又是另外一个兵部尚书——墙头草。 出了此等事,最抑郁难平的要数睿王姬止,他自宫中的暗卫才处得知晟帝属意他为皇储,又迎娶了工部尚书之女,本是春风得意。 但不知晟帝到底打得什么算盘,至今也未正式提出皇储归属,反倒循了燕王齐王的意,将支持他的齐家满门抄斩。 工部工部,六部中最无用的便是工部。 若不是他府上还有个足智多谋的军事江成,只怕姬止现在都已经坐不住了。 转念又想到因病多日不出的齐王姬恪,姬止这才稍微觉得舒心一些。 这个皇弟一直让他摸不大清,表面上是个温文和善的温吞皇子,但却总给他些阴沉沉的感觉,这点甚至比燕王姬跃更甚。然而此次……虽然一直知道姬恪体质一向弱,但没想到他连胆子都小到如此地步,不就看个行刑,都能吓到昏倒,这样的身体和胆色想要为帝,当真可笑。 被腹诽良多的姬恪此时却是安安稳稳端坐于榻上。 茶香混合着药香氤氲,黑木案台上已经空无一物的药碗静静摆放。 发丝未束,散乱下来的黑发随性的披散在肩头。 姬恪的脸色远没有他人猜测里那么骇人,虽然依然白皙,却不至苍白,唇色也显得润泽了许多。 案上摊了张写满人名的纸,姬恪提笔在上勾画,每一笔都斟酌多次,才缓慢下笔。 搁下笔,姬恪将纸推远,闭目沉吟。 寂静里,一道声音宛如炸雷般响起。 ——姬恪,我恨你。 姬恪霍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他的卧房,并没有任何异样。 但那声音清晰,在耳边 反复回荡,就好似……有人方才才说过一般。 再度阖上眼,那双带着恨意的血红眸子骤然毫无防备的出现在姬恪的漆黑的视线中,姬恪没再睁眼,而是慢慢等待眼前的景象一点点消散至无痕。 心口有些钝然的闷,很不舒服。 起初姬恪以为这只是他所谓的同情心和良心在作祟,并没有阻止这种现象。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像个完整的人。 至少他还有怜悯,不至于完全迷失。 但次数多了,姬恪渐渐觉得不对,只是愧疚怜悯不至如此,然,似乎已经有些迟了。 郁结于心的结,若不解开,便如梦魇。 如同儿时,母亲的笑,美丽而瞬息凋零。 想着,姬恪忽得开口道:“其徐。” 阴影里有人疾步而出:“在。” “接洽的事情如何?” “已经基本谈妥,但需要公子出面以为证。” “瑾与呢?” “苏公子暂时还无消息。” “……苏小姐呢?” 其徐愣了一下,但还是道:“苏小姐顺利进入祁山。属下已经派人潜入了祁山,不过至今还未有回应。” “是如此?” 低垂下头,其徐应声:“是。” 不知不觉间,其徐的额头隐隐渗出冷汗,他的确派人去了,但没有回应的原因……是他没去收。 姬恪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沉默了一会,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其徐,你今年已经二十又三了吧。” “是。” 似乎只是随口,姬恪问:“那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 其徐不知所以,言语一滞,才语气平板道:“幼时还未被夫人救回时,曾有个邻家小姑娘给我送过馒头,时日太远,我只记得她左颊边有个笑窝,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是喜欢她的。” 姬恪很是意外的看着其徐,淡淡微笑:“倒是少听到你说自己的事能说这么多。那……喜欢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 虽觉得今日的姬恪实在古怪,其徐仍是绞尽脑汁回忆:“大约,大约就是看见她的笑容会觉得很开心,若有人让她不开心,我便会恨不得同那个人打上一架……” 抿了抿唇,姬恪微敛笑容。 “这样……是喜欢?” “这只是属下的而已……” “我知道。” 姬恪转过头,不再问其徐,其徐默默退下,姬恪依然看着桌面,似乎仍旧在看着这些公文密谍。 然而,无人知道,他的思绪已然飘远。 那是个已经夜深的晚上。 宫阙深深的皇城前,辽阔广寂的长道上。 有个大胆而直白的姑娘一身翩然似飞的碧色裙裾,曾定定站在他面前对认真的对他说: “姬恪,我喜欢你。” 三三章 所有的记忆随云飞散,只余点点心悸,一声叹息,再不可寻。 姬恪斜靠在榻上,呼吸轻缓。 斑驳不明的光跳跃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半明半暗间透出一些不可知的怅然。 其徐微微仰首,一瞬间的迷惑。 因为那一刹,姬恪的面容中闪过另一种本不该存在在他身上的迷惘。 一直以来,公子都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在齐州的八年,即使起初地方官员如何不屑如何在背后腹诽,公子始终都不曾退却过,更不曾迷惘过,惩处官员,制定赋税徭役要求,解决地方倭寇,应对刺杀,一件件一桩桩,他比任何人都坚韧。 公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在夫人的低声吟唱中恬然入梦的无忧少年,又怎么……会有迷惘? “公子,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 其徐不自觉压低声音:“公子,昨日王将军托人来问推迟的婚宴该如何办?王小姐一直缠着他问。” 似乎是才忆起这件事,姬恪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道:“去回他,就说现在不是时候。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是时候?”下意识的其徐轻声重复。 “血誓我现在还不适合违背。”褪去迷惘,姬恪淡淡扫向其徐,眸光并不锐利,其徐却觉出莫名压力:“其徐,我知道你同情苏婉之,但是别再试探我了。” 其徐即刻点头。 “属下知道!” 姬恪的视线已经落向了别的地方:“退下吧。” 弯腰,其徐慢慢退到姬恪的身后。 远离的那一瞬,他听见姬恪无声的轻叹:“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能试探出什么呢……” ******** ********************************************************************** “你这是试探?” 大清早一出门便被人用刀拦住,计蒙倒也不怎么生气。 苏婉之握紧刀冷笑:“我说了跟你比试,就是跟你比试,谁跟你试探了!” 仿佛没有看见那把模样凶悍的柴刀,计蒙挑挑眉宇,目光颇含审视的意味,上三路下三路打量过苏婉之的全身,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其实,单从外表来说,你也不算特别差。” 苏婉之被那目光激的毛骨悚然,强撑着脸上的冷笑:“你到底什么意思。” “转过身来看看。” 计蒙悠悠中隐带着调戏的语调终于让苏婉之憋不住了,自小只有她调戏人哪里有别人调戏她的,当即挥刀直戳计蒙腰眼,语气咄咄:“大师兄,你怎么不转身给我看?” 闪身躲过,计蒙手掌握住刀背。 苏婉之不长在力气,单论力气,实在比不过计蒙。 紧握着刀背,计蒙刚想说话,就见苏婉之连一刻也不等,狠狠抬腿,尖头的靴子直朝他下-身踢来。 说来不过转瞬,计蒙眼皮一跳,眼急手快松开刀,握肩把苏婉之推远。 这丫头真狠。 计蒙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苏婉之刚才那一脚踢实了会是个什么结果。 微微愠怒,脱口便道:“这是谁教你的?小姑娘家的知不知道这种举动十分的有辱名声……” 苏婉之收腿,回道:“苏慎……” 只说了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刚才还汹汹的气势也一下子弱了下来,未经梳洗的发丝纷乱披散,落在她的肩头,一时间,有种丧家之犬般的落魄,像个被家人丢弃的孩子,茫然无助。 计蒙念及前晚苏婉之握着他的胳膊痛苦的呢喃,心头一软。 ——哥哥,苏慎言……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别丢下我…… 毕竟是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小丫头,何必和她计较这么多。 “别想那些了,如果你想……我会帮你物色对象的。” 计蒙轻抚了一下半落下的额发,有些烦躁有些憋屈还有些怜惜,刚才的怒意早不知去了那里……大师兄做久了,难道自己也变得鸡婆了。 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抬起头,看向计蒙,语气疑惑:“物色什么对象……” 大师兄计蒙也语塞了一瞬。 “这个……咳咳,虽然你是师叔的弟子,但论辈分也该是我的师妹,我也算你的长辈……” 苏婉之安静的听着计蒙往下说。 “女子长到你这个年纪,是该考虑婚嫁的问题了……我瞧着你这个性格只怕在明都里是找不到匹配的男子……祁山上也不乏优秀的男子,你若是看上什么人大师兄也可以帮你……咳咳,这个我不是说你思……” 思春那个春字,计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婉之嘴角微抽,提刀笑:“你怎么会觉得我需要这个?” 计蒙也沉默了片刻,他总不好说是从苏婉之房间里翻出的东西察觉出来的,只道:“我猜的……” “莫名其妙。” 本以为会发怒的苏婉之并没有生气的模样。 把刀锋收了收,她脸上还是方才的笑容,“计蒙大师兄,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那笑容很清淡,说不上开心还是难过。 话音一落,苏婉之抿了抿唇,转身,又走了。 “苏婉之,你……” 苏婉之扬了扬柴刀,没回话。 虽然计蒙刚才的话很荒谬也很扯淡,如果不是计蒙刚才的态度,苏婉之甚至以为计蒙是知道了姬恪的事情在取笑她。 但,不知道为何,从计蒙说话的语气里,苏婉之忽然感觉出一种淡淡的温暖。 那是种说不出的直觉。 谁对她好,谁是真的关心,她能察觉的出来。 对她不好,她自然不会假以辞色,对她好,即使不说出来,心里也是知道的。 计蒙的那番话……是真的关心,虽然是笨了点也真的莫名其妙了点。 只是,看上什么人…… 苏婉之不无痛苦的想,喜欢过姬恪,她还可能去喜欢别的人么? 痛,恨。 说到底还是忘不掉,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姬恪……直到他娶妻前她还幻想着姬恪什么时候上门提亲,抬着八抬大轿吹吹打打来娶她,转瞬间一切就都变了,红色的嫁衣没有穿到她的身上,一生一世的誓言也没有对她许下。 而 后的一切一切,甚至她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 姬恪只说愿意娶她,姬恪从不对她许誓,姬恪从没有主动找过她,姬恪也从来只是对她恭谦守礼。 她又凭什么觉得姬恪对她动了心? 以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有家归不得,甚至还拖累了父母和哥哥…… 将刀一把甩到木桩上,深深陷进去。 苏婉之慢慢蹲□子,不自觉的以手捂面,片刻的无言后,吃力地站起身,面上再看不出其他。 ****************************************************************************** “公子,今日还是托病不上朝么?” 姬恪喝了一口侍女端来的清茶。 身后自有侍女上前仔细为姬恪穿戴,着装。 任由侍女穿戴完毕,姬恪略抬了抬,才道:“今日是?” “十七日。” 顿了顿,姬恪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朝外看了看,又屈指思忖了片刻,才对其徐道:“也差不多是时候 第 23 部分 了。备轿,我要上朝。” “公子,你的身体……” 姬恪摇头,不容分辨道:“我的身体没事,不用担心。”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在完成他的愿望之前,他绝对不会死。 乘轿一路到了皇城下,森森石壁,高不可攀。 直到侧殿阶前才缓缓停下,掀开轿帘,姬恪弯腰而下。 深紫近黑的朝服袖口微收,腰间革带紧束,笼在长袍中的姬恪显得格外瘦削,背脊也格外挺直,沿阶而上,行动间玉佩绶带曳动不止。 见到这位病假多日的齐王殿下今日居然来朝,不少大臣都觉十分意外,彼此眼色交互,却无人敢上前。 姬恪也并未在意,目不斜视直步向前。 正殿之上,眼见姬恪入殿,众人的表现纷纭,睿王姬止露出恰到好处的关怀笑容,眼底微有不屑,燕王姬跃直接大笑上前拍过姬恪的肩膀,模样很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味。 只从这里看去,只觉得几位王爷关系甚是和睦,很是风平浪静。 其下暗潮,无人得知。 九五之尊的高座之上,晟帝在内监搀扶下颤身坐稳。 “今日……有何时要奏啊……” 昏聩涣散的目光扫过列席的官员臣子。 空阔的台阶下落针可闻。 几瞬的沉闷。 踏踏两声疾快的脚步,朱色小团花绫罗布料在眼前一晃,长揖至地道:“圣上,臣有本要奏。” 四品谏议大夫。 “哦……卿家何事啊?” “今天下平顺,五谷丰登……然圣上年已……故臣提议不妨先立储以备……” 晟帝将眸光定格,无形的威压。 “你说什么,对朕再说一遍……” 试探的开始,却也是争斗的锋芒崭露。 姬恪无声的瞟过燕王与睿王,不着痕迹。 虽然是以他表态为起始,但是,暂时都与他无关了。 袖口掩藏手掌,按住心口,轻喘一声……睿王燕王,势均力敌,争锋相对,他有信心做得利的渔夫。 那么……如果他消失一段时日,也无事吧。 ——不知道的事情,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三四章 时日如水流淌 。 盎然春意褪去青涩,遍地是繁茂枝叶,花团锦绣,蝉鸣不绝。 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长袍换了薄衫依然被灼灼热浪激得热汗涟涟。 即便祁山地势高峻,也仍抵挡不住酷暑的湿热,整座山中都弥漫着无言的燥热。 往常苏府内是有地窖自存的冰块可以抵抗暑意,还有苏夫人收集的各式冰枕冰毯冰榻,苏婉之来得匆忙,苏星能携带的东西也有限,现下自然是通通没有了。 在这种情形下,苏婉之实在不想出门。 但不提祁大掌门给她布置的后山扫地任务,单容沂就让她不得不出门。 自从那日输给计蒙之后,小师弟容沂便痛下决心,一定要赢过计蒙,每日无事就拖拽着苏婉之到校场习武。 校场露天,毫无遮阴之处,连日下来,容沂的武艺没上去多少,苏婉之倒是被晒黑了一圈,汗流浃背之下,神色恹恹食之无味,人也消瘦了不少。 最后还是苏星看不下去去找了计蒙,大师兄沉吟之下,指了一条明路。 祁山是山,有山便有水。 环山脚而绕的水取用自然是不便,可是在祁山山腰有条溪流清澈的小涧,泉水清冽微寒…… 计蒙又看似无意道,过两日是祁山的山庆之节,山中弟子均会在校场内篝火一庆,届时山上其余各处的守备会少了很多…… 暗示到这个份上,苏婉之再傻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即准备好洗漱东西,只等山庆之节到来。 说起这个山庆之节,不得不提到某日清晨。 甫一起床,苏婉之便见邓玉瑶坐在梳妆台前搔首弄姿,妆盒里钗环被拨弄的泠泠作响。 苏婉之还未觉得有什么不同,出门一看,回廊间错落的院落边满是人影,到处张灯结彩,红绸宫灯交错于视野,大红的“庆”字贴在窗楞上,边上还配着一个同样红纸剪成的小人,苏婉之辨不出是哪家的神像,只能姑且看出那小人捋须而立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是眼熟。 “这是……过新年?” 正贴着小人的一个圆脸小弟子不屑的看了看苏婉之:“连这个都不知道……啧啧,原来是你……这是我们祁山的山庆之节!” “山庆之节?” 另一个年长些的弟子补充:“也就等于祁山的新年。” 她 微觉得记忆紊乱:“现在难道不是夏……” 两个弟子同时默默了一下,第三个弟子扑哧一声笑了:“苏……师妹,这是掌门定下的,他觉得我们祁山自成一派,未必要和方外的人士保持一致,这般方能凸显我们祁山的特别之处。” 苏婉之还在品味这份特别之时,计蒙单手提了厚厚一叠子红纸丢到众弟子中,很正直的告诉了苏婉之真正的答案。 “没那么多原因,不过是因为掌门的生辰在夏季罢了。” ——真是个简单易懂的理由。 再看去,方才那个红纸剪成的小人,怎么看怎么像祁山的掌门……祁浩然。 但不论如何,至少这个节日给了苏婉之偷偷下山的机会。 祁山戒备森严,易入难出,想上得山来只有一条路,祁山的另一侧则是一个万丈峭壁,和苏婉之上次掉落的悬崖不同,这是真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万仞坚壁的陡壁。 借着扫地的名义,苏婉之把祁山四周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用炭笔在手帕上绘了简单路径,苏婉之便朝回走,路过正殿前,看见低头扫地的莫忘。 仍然是低阶弟子的深色常服,沉默寡言。 同是拿着笤帚在炎热的天气里扫地,又同是被仇敌逼迫上山,看见莫忘,苏婉之不自觉倒有些亲切的感觉,便叫了句:“莫师兄好。” 祁山按照入山时间排名,从这点来说全祁山几乎都是她的师兄。 莫忘抬头,看了一眼她,语气木木:“师妹好。” 虽然简单,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冷淡。 夕阳西斜,已离落日不远,孤寂打扫的身影倒映成拉长的日影,地面上只有一两高处落下的叶片,笤帚拂过地面“沙沙”声不绝。 想到莫忘之前说自己过往时平淡到无波无澜的声音,苏婉之忽然有些难过,心中一动,也不急着回去了。 避开余晖映照,她挑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 莫忘见状,并没有管她,依然一下一下平静的扫除地上的尘埃。 “莫师兄,你还恨么?还想报仇么?” 莫忘回答的很快,毫不犹豫:“不恨。想。” 苏婉之有些意外:“为什么会不恨?为什么不恨还要报仇?” 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莫忘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苏婉之:“起初恨,想报仇。现在 不恨,但仇不能不报。” 对于莫忘的这个解释,苏婉之显然还是没能明白。 莫忘又沉默了会,才道:“她很聪明很能干,会帮我说话帮我解释,但是她不想嫁给我。” 苏婉之好一会,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莫忘那个串通山贼杀了莫忘全家的女子,想到这,她禁不住朝莫忘看去,莫忘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应该。 落下的霞光依依不舍自脚下偷换黯淡,漆黑的阴影铺撒开。 “你很喜欢她?”苏婉之问。 “喜欢,很喜欢。”同样是不假思索的回答。 苏婉之霍然站起,惊愕问:“因为喜欢所以你可以不恨她?甚至你一家都……” 她的动作太大,连莫忘都又抬头看她,而后摇头,一字一句说的很缓慢。 “她不想嫁给我,可我想让她嫁给我,她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杀了我父母的是山贼,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说会出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你没有顾忌她的意愿,强迫她嫁给你?”苏婉之仍是不可置信:“怎么,你怎么会到这个时候还为她说话?” “不,是实话,她本性不坏。” 莫忘继续摇头,声音黯然:“过去我不知道,现在能明白,嫁给我不是她希望的。” 是不坏。 记得女孩子曾经彻夜不眠教他读书习字,是他太笨,学不会,女孩子也曾在他被父亲痛揍勒令不许吃饭的时候,偷偷给他送吃食,他以为这样的生活就很好了。 可是,女孩子心比天高,他困不住。 苏婉之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天幕已沉落,星子散乱,夜黑如墨,唯有蝉鸣不绝。 “小姐,累不累?我现在去热饭,小姐你等一下哦。” 见苏婉之站在门口,苏星先一步搀过苏婉之,嘘寒问暖。 坐在自己的榻上,苏婉之心不在焉。 她一心想嫁给姬恪,似乎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姬恪愿不愿意娶。 姬恪一直在做的,都是他该做的。 说起来,除了最后那一箭,她连恨他的理由都不具备。 苏婉之苦笑,她真的……很可笑。 ********************************************* ********************************* 山庆之节。 炮竹声声响彻山内,燥热的天气中,这一声声叫人觉得格外烦躁,但祁山上欢庆的气氛却没有少下一分。 邓玉瑶早早就穿戴一新,赶去校场。 按着祁山的地图与苏婉之手绘的路线,到了时间,苏婉之便带着苏星一路攀山路而下。 这般急切的赶路,更加增添了热意。 不多时,苏婉之的薄衫上就浸透了汗水,贴在身上粘黏着,很不舒服,但想着很快就到了泉涧,咬咬牙忍了下去。 计蒙说的并不清楚,苏婉之和苏星也在山腰找了好一会,才根据计蒙的描述找到那处。 湖光山色,疏影横斜,叠影重重。 涧泉流水清清泠泠,一汪细流自壁边潺然而下。 些许稀疏的枝叶倚着山壁舒展枝桠。 清风随明月波光徐徐而来,舒缓的凉意让苏婉之顿时觉得身上的热气被转瞬吹散。 反复确定无人之后,苏婉之先解了薄衫,只着里衣泡入水中。 清凉的寒意丝丝透体而来,无限舒畅。 宛如人鱼般,苏婉之在水中酣畅游弋,时沉时浮。 实在是舒服。 痛痛快快泡了好一会,苏婉之才接过苏星递来的干布巾擦干身体,用外袍挡着,飞快换好里衣,再换苏星下水。 在水下时,苏星同样舒服的感叹出声,苏婉之站在岸上忍不住笑。 夜色漆黑,此处又地处偏僻,只有鸟兽低鸣,苏婉之不自觉地放松了精神,闭眸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 待苏星出水时,苏婉之正抬手把湿润的乌黑长发用锦缎束起。 刚束到一半,涧泉后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飞速从苏婉之面前掠过,拾起她放在一边的包袱便跑。 那身形并不算很快,但胜在猝不及防,苏婉之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待清醒后丢开束发的锦缎去追,已经落后了对方好些距离。 想到刚才她和苏星一直在贪凉毫无察觉,说不定下水的过程就被对方一点不漏的看进眼里。 这种时候,简直不容她不怒不可遏。 三五章 虽然东西是一定要追的,但苏婉之毕竟还有顾忌——苏星还在水里泡着呢,万一是什么调虎离 山计,那苏星又不会武功,不是惨了…… 这么一迟疑,前面的人影已经消失的更远,再不追就根本来不及了。 此时苏婉之手上只剩下一根银簪,想也没想,苏婉之就手将银簪狠狠掷去。 不得不说连日来对着木桩人形练习还是有效的,银簪稳稳朝人影射去,对方似乎发现了苏婉之投掷而来的银簪,略略侧身看了苏婉之一眼,紧接着身影一闪,便手脚灵活的钻进草木丛中。 无法确定有没有射中,苏婉之跟着也跃了进去。 没料到一跃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那人影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般,苏婉之左右看了看,又静听了一会声音,四周还是寂静悄然,她只好沮丧的得出结论……人追丢了。 好在那包里放的不过是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碎银子而已。 只当破财消灾吧。 叹了口气,苏婉之刚迈步想回去找苏星,鼻端忽然蔓延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血液的味道让苏婉之一下子敏感了起来。 难道她刚才其实是射中了?那个贼还在附近? 她猛然回身,草丛树林掩盖,只有隐约模糊的月光,看不清四周和脚下,血腥味依然在鼻子前端弥漫,淡,但也确实存在。 弯腰拾起一根木棍,苏婉之摸索着往前探。 走了好一段距离,血腥气息越发的浓郁,木棍也遇到了阻拦。 苏婉之小心谨慎的蹲□探手摸了摸,另一手做好了随时袭击的准备。 还有余温的,一根一根的,是……手指? 拨开遮挡着的草丛,苏婉之才看清,眼前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月光映照在男子的脸上,苏婉之可以清晰看见男子的模样,他紧闭着双眼,样貌很普通,一身儒生青袍沾染了些许污迹与血迹,边上掉落了一个背囊,几本书散落在地面,看样子是个书生。 ——谁知道是真书生还是假书生。 为求安心,苏婉之用木棍把男子的手摊开。 男子的手掌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皮肤细白,只在指间有薄茧,能看得出,那是长期持笔造成的。 还真是个书生。 苏婉之松下口气,喊了两声:“喂……你醒醒,醒醒……还活着么?” 没反应。 又推了推那男子,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 难不成已经死了? 手指搭上脉搏,苏婉之屏息了一会,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那就还是活着的。 握着肩膀把人扶起,苏婉之刚想再试着叫人,一侧眼,察觉到有血自男子的唇角蜿蜒流下。 “喂喂……你别吓我啊……” ****************************************************************************** “啊欠……小姐,这个要怎么办?” 苏星裹着外袍,哆嗦着手指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一脸惊惶地问。 “我也不知道。” “那小姐你就把他拖了过来……” 苏婉之摊手,很理所应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又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子,苏星很是不理解,自家小姐一向只对美人心软,这个男子的长相……虽说不丑吧,但也实在是平凡了些, 第 24 部分 简直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只怕在路上看见,多看一眼也不会。要说平日也罢,现下她们是自身都难保了,哪还能救别人……但她还是犹豫着问:“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祁山上我们是和邓小姐同住的,断断不能直接把人带回去……更何况万一他就这么死了……” 那惨白的脸色在月色下越发的瘆人。 望天良久,苏婉之咬咬牙:“救都救了,也不能就这个弃尸荒野……”又沉吟了一刻,苏婉之道低声道:“有个地方……” 主仆二人一人抬腿一个抬头,走几步歇半天,总算在山庆之节结束之前把人从疏于把守的祁山下抬了上去,咬着地图,苏婉之拐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踹开房门,将人小心轻放在床上,才气喘吁吁的坐下休息。 房间里的陈设很是风雅,绛纱珠帘掩在门前,窗帘纱幔随风轻舞,墙壁边挂了好几副一望便知是名家手笔的画作,一架绘着山河图的屏风遮挡住内间寝室,红木书案边堆了好些的书册。 苏婉之的指尖在书案上摸了摸,很干净。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主人会回来的房间。 这是苏慎言在祁山上的院落。 容沂和苏婉之提过,苏婉之却迟迟没有敢来,触景生情多少会有,但毕竟此处她以前从未来过,痛依然,只是并非不能忍受。 她按着心口,大口喘息了几下,再不去看。 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走只怕就被发现了,苏婉之快速取过书案边的纸笔,简单写了情况,希望这位书生看后别在祁山到处乱跑,给人抓了包。 写完,苏婉之就带着苏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万幸,她们刚躺倒装作睡着,后脚邓玉瑶才满脸红晕的扭腰进了来,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第二天,苏婉之清早起来就让苏星带了一笼点心两人一同赶去了苏慎言的院子。 虽说对方也并不认得她,但毕竟是自己救的人,万一出了什么错,她总觉得要负起什么责任。 到了才发现,苏婉之之前的担心实在很多余,因为对方压根还没醒。 双眼紧闭,就连躺下的姿势和前晚都没什么差别。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苏婉之想想也是,刚想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扭头看向苏星:“苏星,我们就这样干晾着他是不是 不大对啊……要不要去熬点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硬熬吧?” 苏星条件反射问:“熬药?什么药?” 苏婉之想了想,拍拍苏星的肩笑:“你是丫鬟,熬药熬什么药这种事自然是你去想,乖,去吧……” 对于苏婉之这种一旦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拿小姐身份压人的习惯,苏星已然习以为常,暗自撇撇嘴,把上回计蒙在苏婉之晕倒时留下的药方又照样子抓了一副,反正医药房的弟子说这是调养身体的药,想来也差不多。 熬药归来,苏婉之看着碗中无比漆黑的药液,有些踌躇:“这药……不会喝死人吧?” 看着苏婉之的表情,苏星也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应该……不会吧。” “真的?” 苏星哭丧下脸:“小姐……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没事,没事。”苏婉之难得大度一回,清了两下嗓子,“反正是药三分毒,能熬过去说明我们的药对了,熬不过去……咳咳,那就是他命不好。” 怀着这样的心思,苏婉之顿时心安多了。 让苏星把人扶起,把药碗凑过去,手指压腮挤开嘴唇,把药倒了进去。 对方昏迷中也十分配合,没多费功夫,一碗药就被灌了下去,末了,苏婉之还好心的用帕子擦了擦对方的嘴。 扶着对方倒下之后,天色已经高起。 来不及在看看对方喝完药的反应,苏婉之怏怏换上仆役弟子的衣服,带着苏星继续拿笤帚扫后山。 扫了两个时辰,又被容沂拖去校场看他习武。 本以为能稍微休息一下,谁知道计蒙大师兄表示,由于山庆之节,导致校场内一片狼藉,于是当日训练以及围观的所有弟子……一概打扫校场。 毫无遮阴之所,热浪滚滚的校场…… 怎一个苦字可表。 容沂一脸歉意的对苏婉之说自己并不知道会要求打扫校场,苏婉之狠狠把他的脑袋按到地上,表示没关系。 累死累活的回到院中,念及救来的人,苏婉之忽然又来了精神。 不知道自己那药到底有用没用,人又救活了没。 苏星也对这事很是关心。 于是主仆二人一合计,带着晚膳去了那空置的院子里。 没料对方还是没醒。 和衣躺倒,神情静 谧,犹如已沉睡千年万年。 若换一副皮囊,苏婉之或许还有欣赏一下美人酣睡的景象,此时却是又失望又觉得无趣。 和苏星对坐在红木书案边,苏婉之打开食盒,里面的菜肴大多是苏星开小灶做的,几碟小炒,一碗清汤,虽然简陋但菜色比之祁山的大锅饭显然要精致不少,光是色相就叫人食指大动。 苏婉之当即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反正也无外人,苏婉之吃的很是畅快。 对面的苏星同样毫不客气,筷子夹的甚是豪放。 食物的香气随之四溢。 就在此时,苏婉之隐约听见耳边微弱的人声,有些沙哑,很是孱弱。 又扒拉了两口饭,那声音依然在侧,挥之不去。 背脊觉得发凉,苏婉之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慢慢诧异回头。 床上的人还躺着未动,但声音确实是从那传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在耳边,仿佛是:“饿……” 三六章 空寂的院落杂草丛生,虽已是入夜,地面仍有热气灼烤,炎意浓浓。 门房紧闭,自外窥不见灯光,只能隐约可见莹芒扑朔,仔细却又辨不清晰。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只怕就会嗅到几缕淡淡食物的香气,极勾人食欲。 苏婉之掂量了分量,拨弄食物进食盒另一侧的盘中:“喏,这些给你。” 而后,苏婉之苏星两人都看向那个才清醒的书生。 书生看了一眼盘里的菜,微低下颌,道:“多谢小姐了。”声音低而细弱,文质彬彬也透出些恭谨,书生气十足。 说完,握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开始用餐,动作斯文矜持。 苏婉之瞧着碗碟里的饭菜,说不出的郁闷。 本来两人份的食物分成三人份明显就有些不足,而且……对方这个态度未免太过从善如流了吧,好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般。 默默无言的吃着饭,苏婉之和苏星对了对眼神,又扒了两口饭,终是按捺不住问道:“这位……额,公子……敢问尊姓大名是?怎么会这个时候落在……” 书生并未急着回答,等口中和筷上的菜肴都吃尽,才喝了一口茶细声道:“在下姓萧……谢,单名一个字宇,字子让。”微垂下头,额前的发丝半垂,似乎是要掩盖住眸中的暗淡:“在下本打算赴明都赶考,未 料路遇劫匪,与书童失散,又被贼人追至此地,多亏小姐相助,在下不胜感激。哦,对了,不知小姐可否看到我带的书籍?” 书? 苏婉之想了想点头:“我是有看到书,就在你身边的一个背囊里……” 谢宇忙抬起头,平凡无奇的眼睛里露出希冀之意,音色里似也含着殷切:“小姐,可否带我去取回?” “取回?” 苏婉之带着歉意的摇头:“这里是祁山,你的书都丢在祁山山腰,现在守卫重重根本下不去。” “那该怎么办?” 顿了顿,苏婉之才拿手指指向自己,疑问:“你问我该怎么办?” 谢宇颔首。 苏婉之摊手,神情无辜道:“你问我我又问谁?我那日也是趁着山庆之节偷跑下去的。” “在下也不知……” 谢宇忽然按住胸口,以手覆唇,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手掌松开,几块殷红的血迹浮现于掌心,看得人触目惊心。 苏星似乎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两人都看向苏星。 苏星半捂住脸,退到苏婉之身后,道:“没什么,奴婢怕血。” 说话间,偷偷拿手指戳了戳苏婉之。 自家侍女怕不怕血苏婉之自然知道的清楚,略一想就明白苏星刚才反应……这丫头只怕以为谢宇咳血是因为方才她们在谢宇昏迷时喂的那碗药。 想到这,苏婉之忍不住朝谢宇看去……咳咳,她们那药真的没问题么? 谢宇蜷起手心,唇边血迹犹在,脸色在莹莹烛光下倒也看不出什么。 他歉意一笑:“抱歉,吓到小姐的。之前在下被追击的时候曾被劫匪以掌重伤胸口,所以可能伤及肺腑,修养些日子许就好了。” 听完谢宇的话,苏婉之稍微心安一点,虽然心里还是难免有那么点心虚。 好歹人是她救来了,送佛送上西,救人救到底。 打量了一下对方那小身板,要是再咳出来点血,搞不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算了算了……谢公子你就先呆在这里吧,书什么的,这里也不少,都是我哥哥的,你可以先看着……反正你身体现在也不好,又身无分文,随便下山出了什么事也难说……等过过有机会我就送你下山……” 谢宇并无异 议,边听边点头。 最后一拱袖,站起身,长揖道:“那就麻烦小姐了。” 许是谢宇那副朴实的样貌所致,这番举动做起来显得十分的诚挚,连带着那平实的容颜落进苏婉之眼里也瞧着顺眼许多。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苏婉之不禁感慨:“果真还是长得一般的人可靠谦逊些,长相稍微出挑些,人就变的傲慢无礼……” 苏星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一路上一直冲着苏婉之叨念。 “小姐,那个谢公子吐血……真的不是因为我们的药么?万一他真的出了事……” 驻足,苏婉之用手指弹了弹苏星的脑袋,眉眼舒展笑:“别杞人忧天了。” “可是,小姐……刚才他吐血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啊……” 转过身,苏婉之歪头视线在苏星的身上来回扫:“说起来……你怎么这么担心他,莫不是心动了?唔,我倒是没料到,原来我家小苏星喜欢这样的……” 狠狠跺脚打断苏婉之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话,苏星怒道:“小姐,我哪有,我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大男子汉……小姐你才……不不……我就是不喜欢这样的、这样的小白脸……”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苏星连忙改口。 蝉鸣聒噪,热意带动烦躁。 一时间,苏星忐忑地望向苏婉之。 虽说苏婉之寻常日子还是会同她说说笑笑,可是一旦提及姬恪或者苏慎言的事情,总是能看见苏婉之的神色不自觉的暗淡下来。 就像个伤疤,不去碰可以当做不存在,一旦碰到,就会裂开,露出疮痍满目的伤疤。 她家小姐,始终忘不了姬恪,就像她始终忘不了大少爷的仇一样。 苏婉之眨了眨眸,方才调笑苏星的笑意不知不觉褪去了些许,音色染上落寞:“我是喜欢啊。” “喜欢谁,不喜欢谁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倒也真想能控制自己……” 掌心触上苏星不自觉低下的头,坏心的揉乱发丝,苏婉之扬唇轻笑:“好了,傻丫头,没什么好避讳的,喜欢谁又不丢人……你要是真喜欢,我认你做干妹妹,不论身份相貌嫁给他都是绰绰有余……” “喂……小姐,我真的没有喜欢他……” 苏婉之仿佛没听到一般,手指抵唇,思忖道:“不过,这谢宇单从身形来看还真有点小白脸的气质……后面这 些日子,他说不准就靠我们提供食宿了,那……小姐我这算不算养了个小白脸?” ****************************************************************************** 炎热的夏日里,即便是夜也依然带着暑意,漫步至院子中,方方正正的院落里,有一方水井,井口极深,带着微微的寒气,边缘是一个取水用的压水阀。 他握紧把手,用力压下。 涓涓细流自竹管一头流淌下,清冽而微沁。 垂下头,把手心递去,手指轻搓,掌心的红色污迹一点点被洗褪,手掌也再度变得冰凉。 方才吃的太快,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看着自己逐渐被洗的洁白的掌心,若有所思。 血袋也许还是要继续准备的。 “公子,茶好了。” 他若有若无的应:“嗯。” 身后的人走近,稳稳端着的盘中,一杯清茶置于其中,透过清澈的水波能看见舒展的叶片在杯中游动,时起时伏,宛如一叶扁舟,一缕茶香也随之逸出。 他接过茶杯,被水浸染的冰凉的手掌被茶水熨烫,指尖的青白再度变回淡粉。 低头抿了一口,温暖之意顺着口中流淌进胃。 心口却始终还是冰凉。 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他都能适应,也能甘之如饴,唯独不能舍弃的只有茶。 若问及缘由,他自己也记忆不清,只能说是……唯习惯耳。 茶香浮于鼻端,他继续垂首品茗,浅浅啜了一口。 “朝中有消息传来么?” “有。尚无任何异动。” 捧杯回屋,放杯于桌前,他抬头看向书架上整齐堆叠的书册,抬手随意勾下一本,信手翻阅。 他忽然想,来这里已经几日了? 苏婉之在这里,看样子过得不错……并不如他所想。 那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上祁山的,微闭目,他可以给出无数个理由,但最深处的缘由,却是连自己也想不明白。 也许他知道,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刚想和上书,一页薄薄的信封自书中飘然而落。 他弯腰拾起。 信 封上是很幼稚的笔迹,潦草而凌乱,分辨了好一会才认出信封上所写的内容。 哥哥亲启。 亲启两字黏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 不知怎么,他失笑出声。 亏得字都写成如此了,还知道要信封上要写亲启二字。 他从来不是君子,坐在榻上,展开信,艰难的阅读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说师傅又罚她如何如何,边咒怨边期待,最后嘱托自己的哥哥给自己带些零嘴。 片刻后他起身,又勾下两本书,从中寻到另外的信,不知哪来的兴致,夜色沉沉下,对着这些孩童的呓语,固执的看了下去。 可以从中看出 第 25 部分 ,笔者于遣词造句上的天分实在有限,信笺上的内容不止短而且大多十分无意义,寥寥几句的内容,撒娇有之,求助有之,告状有之,谴责有之,可他不知不觉,就看完了厚厚一沓。 随着年纪渐渐长,字迹好了些,除了内容以外叙述上毫无进步。 然而,只从这些信笺中,他却莫名的感觉,仿佛眼前有个少女生动的在他面前一点点成长。 自幼年到少年。 一颦一笑,宛然在侧。 纸上少女的笑声恍惚在耳边响起,像是要破纸而出。 理智告诉自己,这种举动十分无意义,甚至不若去读些国策兵法,却控制不住眼睛和手指。 夜深,祁山的更鼓一声声敲响,显得十分渺远。 他被唤回神,抬手想取茶。 触手却已经凉透。 看了太久,原来连茶水凉了都未曾发现。 三七章 祁山闲暇时间的守备实在不怎么好穿越,于是谢宇就这么暂时住了下来。 三餐或是苏婉之或是苏星送进院中,谢宇一概来者不拒,有便吃,若是忘记送了,也并不抱怨,只安静读书。 谢宇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书生,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一肚子才学,说起话来皆是侃侃而谈,状似随意,言辞间却又显得落落大方,不知不觉就诱人听他说下去,谢宇尤其擅长说地方风物,寥寥数句,就将一地之特色尽数道来,再配上他随手所作的画作,登时那景色便仿佛现于眼前,很是引人入胜。 苏婉之和苏星听得津津有味。 谢宇见状,便说无以为报,若是愿意,他可以教两位小姐作画。 琴棋书画这等雅事一向是苏婉之的软肋,更何况她还有偌大片的后山要扫,小师弟容沂要应付,哪里有时间学,于是这个条件也就变成了谢宇教苏星作画。 虽说苏星也不见得有多爱作画,但至少也能打发些时间,不至于在山上无事可做。 总体来说,苏婉之对自己养的这个小白脸还是很满意的,除了三餐谢宇几乎没什么其他的要求,整日所做也只是呆在苏慎言的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性子比她见过的明都子弟都还要沉稳些。 ……沉稳好啊,总比那些浮夸子弟来的可靠。 虽说相貌不出众,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嘛,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 苏婉之偷看过他的字,谢宇惯用左手执笔,上身稍倾,背脊挺直,姿势很正,握笔的手指清瘦有力,写出来的字虽说比不上名家名作,但字迹恭敬严正,一丝不苟,想来做个账房先生也是不差的,这样的人,配她家苏星其实真的还不错啊。 打着这个算盘,苏婉之连续给谢宇送了几餐的饭,边送也边考察。 谢宇好脾气,任由她看也并不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自己捡来的缘故,苏婉之越看越顺眼,本来还担心谢宇身体不好,但那日之后也没再见他吐过血,也许那口其实是淤积在胸口的淤血也不定。 苏婉之放下心,看着谢宇隐隐就有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 她还不知道要在祁山这鬼地方呆多久,如果一辈子回不去,总不能让苏星也陪着她一起孤独终老。 这几日她常见苏星一脸欣喜拿着新画的画给她看,对着画指指点点,告诉她哪里用了什么笔法,哪里有是如何画出的,虽然她尚未从中看出画的是什么,但瞧着苏星的样子,该是应该喜欢画画的,自然也该是喜欢教她画画的人。 于是,后面几次去苏婉之就一直想着怎么和谢宇搭搭话,问问他可有婚配,对娶妻方面有什么要求,觉得她家苏星如何。 却不料,第一句话却是谢宇先问出的。 “苏小姐为何都来得这么迟?” 苏婉之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我还有后山要扫呢。” 停下握笔的手,谢宇抬眸看向苏婉之,眼神里似乎有些诧异:“扫后山?” 隐隐也觉得被分配去扫后山是件挺丢人的事,但既然说了,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说谎。 苏婉之还是点点头:“是啊。”说完又愤愤道:“都是祁山那个老头子的错!”因为对方并不熟悉,所以苏婉之不加掩饰的向谢宇连珠炮似的抱怨了起来,甚至到最后都有些手舞足蹈了起来,眉目间却是神采飞扬。 不知不觉间,谢宇搁下画笔,看着对面的女子,久久,只是听并不言语。 女子并未发现他看向她的目光,但他还是微垂下的眼眸。 视线最终落在书桌一侧的抽屉边缘,抽屉里放着厚厚一叠的信。 信里的小女孩也曾这样抱怨过。 ******************************************************* *********************** 用布巾擦了擦顺着脸颊流淌下的汗水,苏婉之轻吁了一口气。 懒得计较形象,撑着笤帚就坐在了地上。 苏星陪了她一些日子,但是论体质苏星差她远了,苏婉之不忍心就硬逼着她先回去了。 然而,虽然苏婉之习过武,抵抗力要强些,可眼下的天气还是热的,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也还是让人受不了的,苏婉之本身白皙的肌肤也渐渐有向蜜色转变的迹象。 容沂知道后,也曾嚷嚷着要让计蒙给苏婉之换个任务,不过被苏婉之一个暴栗坚决驳回了。 她并没有自虐的倾向,只是一来上回偷着去泡澡已经麻烦了计蒙一回,她可不想欠太多人情让人觉得她是走后门来的,二来,虽然又累又热,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连日下来,苏婉之觉得自己的身体强健了不少,再说就连莫忘那样资质普通的人都能勤勤恳恳的扫地,为何她就不能。 再者,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在她的院子前面的晃来晃去,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还总说些十分欠揍的话,毕竟是在祁山的地盘她又不敢太过放肆,惹不起只好躲了再说。 叹了口气,正当苏婉之准备把布巾塞回去,站起身继续扫地的时候。 忽然耳畔响起了另一阵“沙沙”的扫地声,苏婉之还以为是哪里扫地的弟子不小心扫到自己的区域,仰起头看向对方正想说什么,忽然语塞了。 举着笤帚一下一下左右扫去的瘦削身形,很是眼熟。 只是背着光,对方又垂着头,苏婉之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试探着道:“谢宇?谢公子?” 对方仰首,映入苏婉之眸中的依然是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甚至他的身上还套着苏婉之给他的一套祁山弟子常服,墨绿近黑的色泽,逆光看去,辨别不出颜色,倒像是一件黑袍,若是往阴影里一站,只怕都没人能找到他。 “苏小姐。” 谢宇应声,不卑不亢的口吻。 确认了人,苏婉之更惊讶:“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现在……不是该教苏星画画么?” “小苏小姐正在书房里临摹画轴,暂时不需要我。”谢宇并没有停下扫地的动作,慢声道:“苏小姐救我一命,还为我提供膳食与住所,我怎能看小姐一人辛劳?”顿了顿,又道:“后山人迹罕至,我走过来并没有人看到,小姐不用 担心。” 还是满口酸儒的味道,但好在做事也够细心。 苏婉之笑了,心里默默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嘴上还是说:“你又不会武功,一个病弱书生能有什么用。赶快回去吧,莫不是一会你晒晕了还要我扛你回去?” 语气里是很随性的态度。 谢宇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笤帚,苏婉之的口气让他很不舒服,但他没有说,只是摇头道:“在下不会这么容易晕倒的。” 苏婉之等了一会,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扫着,顿觉无奈,只好站起身,走到谢宇面前,循循善诱道:“小书生,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回去好好陪着苏星画画我就很感谢你了。” 谢宇漆黑的瞳仁霍然看进苏婉之的眼睛里,莫名让苏婉之眼皮一跳,那一瞬她竟然生出些眼前的人哪里不容小视的感觉。 “若在下就想在这扫地呢?” 温文细弱的声音在苏婉之耳边响起,她猛然清醒。 再看去,小书生还是小书生,平凡无奇,面貌寻常,只是言语间不知为何带着些赌气般的感觉。 苏婉之笑自己想太多,念及谢宇的话又觉得啼笑皆非,终是摊手:“你想便想,我又不能绑着你回去。”说完,提着自己的笤帚走到另一侧,刚扫了一下,又似想起什么,对着谢宇道:“顺便说一句,你以前没扫过地吧。你这个扫地的姿势很容易扬尘,最好是用笤帚面压着朝一个方向扫,才不容易让尘土飞溅,也更容易将灰扫到一起。” 谢宇扫地的动作一滞,稍作停顿后,按着苏婉之说的扫了起来。 也许是错觉,苏婉之仿佛看见谢宇的颊边似乎泛起一些红晕。 莫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握着笤帚,她咧嘴笑着摇了摇头。 本以为谢宇坚持不了两天就会放弃,但没料到,这一扫就是十来天。 每日谢宇都在同一时间陪着苏婉之扫地,等到太阳落山后,才走回去,苏婉之不说,他就这样,固执的简直像个孩子。 虽然谢宇的脸上并没有汗水流下,但是看着他的小身板,苏婉之总有种他随时会晕倒的摇摇欲坠之感,只是每每如此想的时候,谢宇又总是能坚持比她想的更长的时间。 数次下来,苏婉之的兴趣干脆转变成,看谢宇什么时候会倒下。 虽然这个想法似乎有点对不起苏星,但是……苏婉之想 ,如果谢宇倒下了,正好苏星可以在床边照顾着,人病中最是柔弱了,来个趁虚而入,还不能把这个小书生拿下? ****************************************************************************** 不过,在她准备拿下之时,也有个人在讨论拿下之事。 “就这么点小事你都拿不下?”计蒙挑起眉。 对方很是尴尬了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大师兄,这么一个姑娘,你让我照顾她,还给她献殷勤是不是有点困难啊?” “怎么了?你不是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么?” 负责采买常年下山的三师兄骆南很腼腆的掩唇笑:“片叶不沾身嘛……所以,我就什么都没碰过的嘛……再说,苏家那个小妞是普通官家的文弱小姐么?总是不呆在自己房里,难得让我遇上一次,想示示好什么,哪知道我不过说了句‘苏小姐,你真美。’就被她用柴刀刀背狠狠敲了十来下,现在还疼着呢……山下那些姑娘家哪个不是待字闺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细声细气,行动弱柳扶风,哪有她这样的……” “……咳咳,是这样么?”计蒙摸着下巴,沉吟。 骆南谄媚搓手笑:“大师兄啊,其实,与其去找个师弟去照顾她,还不如你自己照顾呢,俗话说兔子也吃窝边草……” 骆南的话没说完,就忽然感觉一阵危险的气息袭来。 再看去,计蒙单翘着一条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骆南顿觉危机。 “大师兄,我这是给你出主意啊,你别这样嘛……喂,大师兄大师兄,我胡说的,你别过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我还是勤奋的,好吧,日更是有那么点点难,但是双日一更还是可以做到的! 今天路上交通堵死鸟……呜呜,俺奔波了一天才到地方,瘫倒 大师兄还是木有正式出场,但好歹放出来溜溜鸟…… 三八章 苏婉之等了一日一日,谢宇始终还是那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实在等的不耐,苏婉之甚至都想试试用手指推推谢宇,看他会不会被这么一推,就倒在地上了。 但想归想,真做苏婉之还是不会的……万一真出了事,谁负责? 即便她自己不大想承认,但是有个人陪着她,怎么说也比孤单一个人来得好。 谢宇说话慢条斯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音调很轻,落进耳中有种涤尘般的澈然,烦躁的天气下,听到这样的声音倒让苏婉之也觉得心里清凉了不少,久而久之,无事也喜欢找谢宇搭话。 “谢宇,你家是哪的啊?” “在下家乡在祁山以北。” “以北……那不是齐州?你是齐州人?” 谢宇顿了顿,还是点头。 扫了一半的苏婉之停下动作,对谢宇勾了勾手指:“诶,先别扫了,过来过来。” 谢宇握着笤帚,似乎犹豫了一下。 下一刻,已经被苏婉之拖着笤帚拽了过来,苏婉之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位置,说:“坐。” 谢宇看了一眼浮尘未拭的地面,撩起袍脚,也坐了下来。 “你是齐州人,那肯定知道齐王吧。”苏婉之低着头,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期待之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不知道苏婉之什么意思,但谢宇还是应声:“自然是知道的。苏小姐想问什么?” “齐王在齐州,他……”苏婉之的神情里有一丝茫然,一转即逝,像是对谢宇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算了,你不过是个小书生,能知道什么呢?”而后笑了笑准备站起身。 身边坐着的谢宇突然道:“苏小姐想问什么问便是了,谢宇虽然是个书生,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圣贤书的书呆子。” “齐王在齐州是不是声望很高?是不是很受齐州百姓爱戴。” 谢宇闻言,道:“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苏婉之根本没顾谢宇的措辞,又问道:“那……你见过齐王么?” 她转头看向谢宇,眼眸中带着迷惘的神色。 谢宇缓缓摇头:“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怎么会有机会见到齐王殿下,若说见过也最多只是庆典节日遥遥看上一眼,只怕也看不清楚人。” “这样啊……也对。”苏婉之低笑。 “苏小姐,你笑什么……” 苏婉之的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又反复开阖多次,才轻声道:“其实……我见过齐王。” “哦……哦?”谢宇做出惊讶的神色。 等了一会,苏婉之却没说下去,站起身似乎又要准备扫 地。 谢宇见状却少有的追问了下去:“苏小姐,你见过齐王?” “是啊。”苏婉之的声音若有怅然:“我见过,现在回想起来 第 26 部分 ,也不算是什么好的见面吧……我喜欢吃猪蹄肘子,就以为他也喜欢,还非要看着他吃完,其实他也不见得喜欢,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她说的很乱,本来也不指望谢宇能听懂。 握起扫把刚扫了一下,谢宇的声音才又传来:“不管他喜不喜欢,至少你这份心意对方能感受到。” 苏婉之回眸,看见谢宇认真的神色,禁不住又笑了出来:“你知道什么,一知半解还来安慰我。”苏婉之忽然想起今晚似乎邓玉瑶说了很迟才回来,就又对着谢宇道:“对了,今晚苏星做了好吃的,你要不要去?” 把若有所思的视线从地上移起,谢宇轻轻点了点头。 ****************************************************************************** 苏星根本没预料到谢宇会来,叫了一声“谢公子好”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指节扣了扣桌面,苏婉之轻笑。 谢宇进来之后显然也意识到这是女儿家的闺房,很规矩的坐在外间的八仙桌边,目不斜视的盯着桌面的纹路。 苏星端菜的间隙,苏婉之绕到一侧的梳妆台,从下面的柜子里找到苏星这几日的画作,一幅幅慢慢欣赏,看到一半才被苏星发现,苏星跺了跺脚,从苏婉之手里抢过画纸,垂着头道:“小姐,我画的很难看的,你就别看了嘛。” “不会啊,进步很大嘛,比你之前画的强多了。” 苏星却是正色道:“小姐,你就别逗我了。你要是看过谢公子画的,就知道我画的这个简直连入门都算不上!” 虽说苏星只是个小侍女,但就连苏慎言也没见她这么夸过。 联想起之前想要给苏星牵线的事情,苏婉之顿时转向谢宇,眉开眼笑:“谢公子,我家苏星这个徒弟还不错吧。” 眉目微微抬起,谢宇淡笑:“小苏小姐很聪明。” 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地方。 苏婉之只当他们是含羞,苏星的菜上来之后,三人围坐一桌,谁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桌面上有鱼有肉,还有个汤,换做以前苏婉之根本不会在意,毕竟都只是寻常菜色,现在却觉得很是满足,祁山采买都是有限额的,鱼肉如果不是计蒙特别交代,根本轮不到她。 心 情愉悦,苏婉之特地夹了一筷子鱼籽给苏星,想了想,又夹了一筷子给谢宇。 谢宇刚想谢过,苏星忽然转头看向苏婉之,小声道:“小姐,那个……” 苏婉之投以疑问的目光。 苏星只好继续小声解释:“上次画鱼的时候谢公子说的,他不吃鱼籽的……” 话还未说完,谢宇就夹起那块鱼籽,塞进口中,喉咙几动,咽将下去,而后轻声道:“没关系的。毕竟是苏小姐一片心意。” 此子甚是上道。 感慨完,苏婉之正想继续吃饭,忽然院中传来了敲门声。 糟糕!邓玉瑶不是说很晚才会回来么! 来不及说话,苏婉之和苏星对了个颜色,拉起谢宇就朝里面走去,听见敲门声,谢宇显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没有推阻,任由苏婉之拉着他。 打开衣柜,堆满衣物,不够大。 看床底,一地的灰尘,而且高度也不够高。 几下权衡,苏婉之把谢宇塞进被子中,叮嘱他千万不要出来,刚说完,那边就有人进了房间。 “苏……婉之……” 苏婉之霍然看去,顿觉讶异,那边进来的却不是邓玉瑶,而是计蒙计大师兄。 虽说算不得日理万机,但是平日没事她还真的很少见到计蒙,毕竟是分管事务的大师兄,计蒙每天的事务可一点也不少。 “大师兄……有事么?” 计蒙“咳咳”了两声,递上来一个篮子:“今日掌门早上吃了六个红鸡蛋,觉得十分吉利,所以给山上每个弟子都发了一个红鸡蛋。额,还有你骆南二师兄他刚从山下回来,说是为了给你赔礼,带了些糕点,都在里面了。” 苏婉之将信将疑的接过篮子。 虽然她知道计蒙人其实还不错,但是有这么好心?还亲自给她送东西? 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确实端端正正摆着两个红鸡蛋和两碟子糕点,桂花糕、如意饼,还冒着丝丝热气,看来是刚热过的。 苏婉之更诧异:“大师兄,还有什么事情么?” 计蒙同样觉得无语,送糕点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他出面,怎么就想着想着自己送过来了? 当然,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被骆南那个笨蛋怂恿的…… “苏……婉之,这些日子在祁山上过的可好?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提意见? ” 第二次苏婉之才意识到计蒙叫的是她的名字。 当即用更怀疑的目光看着计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什么,我过的挺好的,劳烦大师兄操心了。” 计蒙忽然明白骆南的心情了,看着苏婉之,他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要聊聊今天的天气如何?今日的菜色如何? 似乎是看出计蒙的苦恼,苏婉之瞅了一眼点心,难得良心大发一次:“大师兄,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什么事情?”计蒙下意识反问。 “就是……那次下山……多谢师兄指点啦。” “这件事?不用客气。”计蒙语气轻快起来,似乎在为终于找到话题而愉悦。 这一轻松起来,饭菜的香气就这么飘进了计蒙的鼻中,他问苏婉之:“你们在吃饭?怎么这么香。” “嗯。”苏婉之从实交代:“这是苏星做的。” “难怪……” 说着,计蒙就这么走到桌前:“诶,这里怎么有三副碗筷。” 苏婉之这才发现桌子上谢宇的碗筷还没有来得及收下去,多亏谢宇吃饭慢,碗中的饭还没有少了多少,便灵机一动道:“这是本来给玉瑶准备的,不过她有事出去了。” 计蒙点点头,表示理解。 接着很理所应当的拿起那副多余的碗筷,挑眉笑道:“我还没吃晚饭,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苏婉之想拒绝,但想着对方都帮了自己好几次了,还给自己送东西,就这么赶出去似乎是不大好。 矛盾之下,看向苏星,苏星这次却也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最终,还是又一次三个人围在一桌吃饭,只是原本谢宇的位置此时却被计蒙取代了。 而谢宇……苏婉之只敢计蒙低头的时候悄悄朝后看看,希望谢宇没有在被子里被闷死……如果要是被发现了,那惨的可就不止谢宇一个人了! 三九章 “苏星的手艺不错嘛。” 苏星僵着脸笑:“多谢大师兄夸奖了。” 一顿饭吃的苏婉之和苏星都忐忐忑忑,反倒是计蒙吃的很是愉悦。 饭罢还指了指篮子,微笑着问苏婉之:“糕点你不尝尝看么?” 苏婉之只想着早点送走这尊大神,听到计 蒙的话,二话不说拿了一个桂花糕塞进嘴里,桂花糕的清甜滋味在唇舌中漾开,来不及品位苏婉之便道:“很好吃。计大师兄还有别的事情么?” 目光几转,计蒙的视线瞄到角落里的笤帚,才像忽然想起道:“对了,我和掌门说了,扫地此事实在不适合女子来做,自明日开始,将你调到膳房,不知你意下如何?” 知道女子不适合扫地还让她扫了这么久! 苏婉之不由斜了计蒙一眼。 计蒙的模样很是光风霁月,丝毫未有愧疚之感。 “婉之你为何这般瞪着我?” 忍了忍,苏婉之咬牙切齿道:“知道了,那计大师兄你可以走了吧。” 这番模样,倒让计蒙想起了一件事,抬起一只手,高高扬起,墨黑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自上可隐约窥见一个不大却很深的牙印。 苏婉之不明所以望着计蒙。 计蒙低笑,指着手臂上的牙印问:“知道这是谁弄的么?” 那笑容实在给苏婉之不怎么好的暗示,她试探问:“不可能……是我吧。” 计蒙含笑颔首。 似乎怕她不信,还把手臂稍稍向苏婉之凑近,道:“你若不信,可以用牙比对一下。” 牙印两边各有一处略深些的位置,正好和苏婉之两边的虎牙对应……难不成真的是她咬的? 搜刮记忆,苏婉之怎么也找不出这么一段来,只好把求知的目光投向苏星,苏星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苏婉之头疼,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计蒙:“是我咬的又怎么样?你打算咬回来么?” 说着把手臂朝自己身后缩了缩。 看苏婉之被逗实在很有趣。 计蒙骨子里的劣根性发作,不由自主开口,脸上却仍是寻常的模样:“你真的不记得你那时昏迷,紧紧抓着我手臂的说了什么?” 拼命回忆,还是记不得有这么回事……昏迷……上次似乎她是昏迷过一次……然后呢…… 正想着,计蒙忽然站起身,苏婉之未曾预料,吓的猛然朝后仰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低头看见苏婉之惊疑的神情,大大的眼睛里满满是戒备不解还有些许的懊恼,计蒙忍不住笑笑,抬手摸了摸苏婉之的头,道:“同你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经不起逗。” 挥手拍掉脑袋 上的爪子,苏婉之瞬间面无表情,从椅子上站起身,手指着外面道:“好走,不送。” 明明比计蒙还要矮半个头,气势却半点不差。 “咳咳……”两声极轻的咳嗽声自房间里飘出,声音并不大,甚至不仔细听都几乎无法分辨。 但此时实在太安静,计蒙又是习武之人,当即敏锐发现。 “谁?” “咳咳咳……”苏星又咳了两声,弱弱举手,“大师兄,是我。” 计蒙的视线却一直朝着房间里看,淡淡道:“连声音从哪里发出来我都分辨不出来么?”说着就想朝里走。 “不许。” 张开双臂,苏婉之拦在计蒙身前,只觉得头皮都开始发麻。 低头看了一眼苏婉之,计蒙的声音平静里带着些些的胁迫的意味:“里面是什么?” 苏婉之强迫自己抬起眼,忽略心里的那点点心虚,道:“里面什么也没有,我的房间,不让你进去不行么?” “我分管祁山的事务,你若随便带什么不该带的上山,难道不关我的事?”计蒙眯起眼,扬唇笑,“你让不让?” “大师兄,真的没什么。” 脚下一转,计蒙就准备从苏婉之身侧绕过去。 幸亏苏婉之一直紧紧盯着计蒙,计蒙刚一动她就跟着一转,此时还是牢牢挡在计蒙身前。 正在剑拔弩张时,忽然苏星叫道:“邓小姐回来了。” 计蒙的眼皮挑了挑,又见苏婉之还是坚定的站着不动,低叹了一口气,道;“那算了,我先走了。” 说罢,袖口一扬,竟是溜了。 见计蒙是真的走了,苏婉之才松下一口气,对苏星竖起了拇指,笑道:“真聪明。” 苏星却没笑,低声道:“小姐,邓小姐是真的回来了……” 话音未落,邓玉瑶哼着小曲,扭臀摆胯的从狭窄的门口挤了进来。 瞧见苏婉之,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挡在这里做什么啊,哎呦,真是的……” 而后,苏婉之就眼睁睁看着她躺上了床,从枕下取出一本才子佳人的浪情话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两腿一翘,把谢宇从里间从来的路堵了个通透。 苏婉之很想仰天长啸,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叫谢宇过来吃饭。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 洗漱后,苏星躺上了床,苏婉之坐在桌前迟迟不肯上床。 邓玉瑶放下话本,瞟了一眼苏婉之:“怎么,今晚不睡啊?” 苏婉之握了握桌上的茶杯,刚想说今晚她准备和苏星一起睡,就看见邓玉瑶很是喜悦的道:“你若是不睡的话,你的床能不能今晚借给我?你那个被褥看起来似乎很软的样子,唔,还有那个熏香炉……” 苏婉之哀怨了看了一眼苏星特地从苏府带来的捻金银线滑丝锦被,连绵起伏的被子簇成一团,也看不出有人无人。 她哀声道:“……我睡。” 掀开被子一角,苏婉之和着中衣躺了下去。 一躺下,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天气炎热,其实苏婉之的被子只盖了腹部的位置,她也并没有接触到被子里的人,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她就觉得实在很怪异。 躺了一会,她才想起一件事,手指戳了戳被子。 天气这么热,谢宇还一直躲在被子里……都一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会热死吧。 隔了一会才有一点点回应。 灯已经熄灭了,碍于邓玉瑶的床在不远的地方,苏婉之不敢开口,又没耐心一直等着,想了想,干脆动手一掀边上的被子。 紧接着就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她小心地转头看去,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完全的黑暗,谢宇的轮廓在黑夜里显得很不清晰。 苏婉之想着再伸手指下去戳戳谢宇,但又看不清楚,只好顺着谢宇的头摸了下去。 触手是一片微微湿润的发丝,向下终于触到了肌肤,似乎是额头的部分,还带着薄汗,再向下摸到了一副高挺的鼻梁。 苏婉之不由想,虽然谢宇长得不怎么样,但摸起来倒还不错,肌肤细腻,触手光洁,鼻梁也比预料的要高。 刚想着再向下,忽然手掌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捉住。 手掌也有薄汗,苏婉之微有些凉的手被包裹在其中,温热的温度很快透过相接的肌肤传来。 苏婉之一惊,就想抽手,那手已经先一步握紧,把她的手掌摊开,用手指轻轻在上面划着,掌心顿时感觉到一阵酥痒。 忍耐着抽手的**,苏婉之努力分辨谢宇在她手心划的字。 这个游戏她从前也和苏慎言玩过,静下心来, 一一拼写。 抱歉,我何时走。 手指停顿下来,苏婉之也学着在谢宇的手心划:等她睡着。 想想,又补充了两个字:打呼。 谢宇明白了,不再写字。 再度安静下来,苏婉之忽然感觉鼻端飘进一缕淡淡的茶香,非常淡非常浅,也很熟悉。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方才泡茶沾染上的,仔细嗅了嗅,才发现似乎是谢宇身上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又伸手下去。 这次只摸到头发,还没触到谢宇的头,谢宇就先一步握住了她的,虽然没有表示,但苏婉之不知为何就觉得下面的谢宇对她的举动有 第 27 部分 些无奈。 她在他的掌心划:你身上有茶香? 谢宇回她:不知道。 苏婉之又问:你也爱喝茶? 谢宇停了停,才回她:是。 那缕茶香意外的好闻,就像谢宇的手握起来意外的舒服,莫名让苏婉之觉得安心。 苏婉之不知不觉就又在谢宇的手心划了起来:刚才你没闷坏吧。 谢宇回:没有。 苏婉之刚想再回他,谢宇却先问了:刚才那个男子是你的大师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苏婉之回:是啊。 想想方才计蒙似乎后来态度不怎么好,苏婉之又补充:他人不坏,很照顾我。 谢宇久久没回苏婉之的话。 苏婉之以为他是对这个不感兴趣,百无聊赖想再找个话题,手心却又感觉到谢宇手指在划。 你喜欢他? 没料到看起来除了看书画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谢宇会这么八卦,尤其联想起谢宇平时那张总是神色木讷的老实人脸,这种反差苏婉之顿时感觉啼笑皆非。 怀着逗一逗的心思,苏婉之回:你猜。 谢宇答:猜不中。 苏婉之忙问:你想知道? 谢宇的手指在苏婉之的掌心划圈,似乎迟疑了很久,才写下一个:是。 想到谢宇现在或许的又木木的又很头疼的样子,苏婉之都快笑出声了。 正在这时,隔壁床上终于传出了邓玉瑶渐起的鼾声。 “呼……” 苏婉之拍了拍谢宇,示意他起来。 屈膝正要从床上下来,谢宇忽然听见邓玉瑶大叫一声:“啊,不要!大师兄~” 谢宇被那声音一吓,以为邓玉瑶醒了,忙低俯□,不想正好撞上苏婉之半起的身体,一撞之下平衡失控,径直倒在了苏婉之身上。 苏婉之同样没预料到,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压了个结实。 而她的唇上也似乎覆盖住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四十章 静,很静。 几声寂寥的蝉鸣在夜空里显得很是渺远,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递过来,丝毫不真实,近在耳边的似乎只有温热而轻缓的呼吸声。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几秒。 苏婉之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确胆子很大,也从苏慎言那里知道了不少男女之事,可是那都只是纸上谈兵。这次却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即便和姬恪……也不过是靠得近点罢了。 被谢宇的身体压住,扑面而来的便是那股清淡的茶香,接着是男子身上特有的麝香气息,充斥了整个感官。 然而,最让她无法忽视的是,唇上的触感,柔软还带着点濡湿。 四目相接,均是愕然。 那个位置……只怕该是嘴唇。 心在一瞬间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却也因此回神,忙抬手推开谢宇,苏婉之自己退后两步,抵着床架,两颊的温度上升像是烧了起来,她连看也不敢看谢宇,慌忙别开头。 想说什么,又意识到房间里还有邓玉瑶,忙捂住自己的嘴。 动作太大,被子都差点给她推下床来。 谢宇任由她推开,就势下了床,期间一直低着头,似乎也不知道该对苏婉之说什么。 隔壁床邓玉瑶的鼾声如故,刚才突如其来的梦话好像只是错觉一般。 但眼下两人显然都没心情再去想。 一两刻的沉默,谢宇从房间里走出。 他的脚步很轻也很稳,不疾不徐,走得并不快,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苏婉之再抬起头,谢宇的身影已经从房间里消失。 苏婉之斜坐在榻上,没有盖着被褥,垂头沉思了好一会,心里还是紊乱烦躁,又想起谢宇未必记得回去的路,也跟着下了床追出门去。 ****************************************************************************** 谢宇并没有走远,他脑中的紊乱丝毫不亚于苏婉之,只是惯常的冷静让他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无法否认的是,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脑中像炸开了什么一般。 幼时因身体缘故,而人又不在明都,所以他并未像其余皇子在十三四岁就有侍女侍奉床榻,也从未纳过侍妾,毕竟光是齐州之事就够让他禅尽竭虑了,根本毫无风花雪月的心思。 所以,同苏婉之一样,方才也是他第一次同一个女子有亲密接触。 虽然也曾在跌落山崖时环抱过苏婉之,但那时精疲力尽,只想着尽快休息,半点旖旎的 念头也兴不起。 然而,如今……脑中挥之不去的女子身上乃至唇上的芬芳的气息,清新如雨后还沾染着露珠的栀子花,淡雅而让人不自觉沉然。 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人是苏婉之,被他伤害至深的苏婉之。 也清楚的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转变的心态。 池塘里水质清澈,几可望见池底,一两朵莲花静静盛放。 谢宇俯身,粼粼微波漾动的水面倒映着那张沉醉了齐州大半少女心的容貌,忽然想起方才少女的手曾顺着他的额摸索而下,心弦一乱,他无声的掬一抔水冲刷在面颊上。 微凉的池水使人清醒,也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从怀中掏出手帕拭干水珠,再取出方才因为太热而褪下的面具,小心的覆盖在自己的面容上。 面具薄如蝉翼,色泽如他微白的肌肤一般无二,接缝被巧妙藏于发下,除非探手细细摩挲,否则绝发现不了。 再抬起头,他还是那个容貌平凡无奇的小书生谢宇。 “谢宇。” 身后有声音轻唤。 谢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来人。 “你知道回去的路么?” 谢宇点点头,随即露出浅浅笑容,声音细弱:“我知道。” 明明还是谢宇的模样,同样平凡的五官和惯常的带着书生气的笑容,但苏婉之就是抑制不住自己变乱的心跳,怎么看眼前这个人怎么觉得别扭。 这样的情绪让苏婉之觉得实在很不舒服,好似总有什么压在她的心口。 她闭了闭眼睛,豁出去般道:“方才那个……只是意外,你能不能就当没有发生过?” 谢宇一怔,看向苏婉之。 苏婉之也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谢宇,似乎是现在才留意到,谢宇的睫毛很长,轻颤之下那双眸子里映着温润的光也像是随之轻漾,有种让人心动的温柔,衬托之下,那张平凡的脸也忽然变得好看了起来。 她又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谢宇淡淡看了她一眼,已经先道:“苏小姐,你忘记了便是。” 他的口气平静,一如寻常。 但不知为何,苏婉之总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开心。 低下头,苏婉之想解释些什么,比如她并不是想划清关系什么,只是……想了想,苏婉之沮丧 的发现自己私心里的确是想和谢宇划清关系。 撮合谢宇和苏星还是其次,主要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谢宇之间发生什么。 见她一直欲言又止,看着他却又不说话,谢宇心思几转,终又笑了笑:“苏小姐不用担心,在下并不是无耻纠缠之人。我知小姐对我无意,能救我我已然感激不尽,更不敢有什么其他念头。” 谢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婉之也算松下口气。 “夜里路比白天可能还要难认,谢宇,反正我嫌热,晚上估计也睡不着了,我带你回去也当时散步。” 每日送饭食,这路苏婉之自然比谢宇要熟悉。 见苏婉之并无勉强之意,谢宇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刚想走,谢宇一转身,忽然留意到堆在院子一角柴禾中的一样事物。 那是一块不大的木雕,插在一个木桩上,粗糙的外形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很可怖,从木雕上可以分辨出大约是个人形的模样,上面贴着一张红纸,正中的位置插满了各式的银簪。 察觉谢宇的视线,苏婉之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上前将银簪一一拔出,收到一边道:“忘记收好。” “这是?” 苏婉之并没有多提,只是随口答,“只是个靶子而已,我心情不好就朝上面投掷簪子。” 谢宇走近一步,看见红纸上端,用黑墨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姬恪”,顿时觉得喉咙口微噎,像哽住了什么,再看看那个粗糙的木雕,丑的简直不堪入目,上面还密密麻麻堆积着无数被扎的洞口。 他自己身上也忽然像是被人扎了一般泛起一种怪异的痛。 苏婉之毫无所觉,指着那个木雕道:“如果你心情不好,也可以拿这个扎它。 谢宇张口,迟疑了好一会才试探道:“这个靶子……上面似乎是个人的生辰八字,是你所讨厌的人?” 停下动作,苏婉之的语气忽然淡淡:“不是。” “那……” “是我恨的人。” 谢宇心口微震,耳畔又有些恍惚的声音。 把东西都放好,苏婉之扯了扯谢宇的衣袖,朝外走,轻笑道:“我不想说,你也别问了。我没本事报仇,只能这样聊以自-慰。” “抱歉。” 谢宇轻声在苏婉之身后道。 苏婉之回眸笑:“你道什么 歉啊,你又不是那个混蛋。走了啦。” ****************************************************************************** 夜里的祁山静谧非常,所有的院落都熄灭了灯光,一路无灯,前方的路也看的并不清晰。 谢宇跟在苏婉之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夜风吹拂,吹散了热意。 苏慎言的院子已经依稀可见。 叫住苏婉之,谢宇道:“我已经认得了,苏小姐回去吧。” 苏婉之点了点头,看着谢宇推门入院,对着院落外木牌上写着的苏慎言三个被尘土掩埋的字,发了一会呆,转身就准备回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道:“苏婉之,能给我解释一下,刚才进去的那个男人是谁么?” 猛然侧头,苏婉之就看见这个时辰本该在自己房间熟睡的计蒙站在不远的地方斜斜抱臂靠着廊柱歪头看她,似笑非笑神情。 同刚才不一样,这次可是被抓了现行。 苏婉之顿觉后悔,早知道这个狐狸大师兄居然会在门外守株待兔,她就干脆让谢宇在她的房间里呆一晚算了。 她讪讪笑:“计蒙大师兄……” 计蒙斜睨她:“别叫的这么好听,方才骗我不是骗的挺开心的么?你知道偷偷带人上山该是什么罪过么?” “大师兄~~”苏婉之上前两步,走到计蒙面前。 事出紧要,看来还是…… 轻轻抬手,迅速扯住计蒙的衣袖,不胜娇羞的垂头,音色好似染了蜜:“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计蒙也不甩苏婉之的手,低头看了一眼苏婉之,用同样柔情蜜意的声音道:“苏师妹,你不懂那就好。我现在就进去把里面那个人拖出来丢到山下,他好像不会武功吧,那就更好办了……” 说着,朝院门的方向走了一步。 再想走第二步,计蒙的去路已经被苏婉之的腿挡住了。 “大师兄……你不是真的……” “真的。”计蒙的笑容陈恳,作势又要走。 “喂喂……好吧,我告诉你……”苏婉之耷拉下脑袋,“我也不是有意带他上来的,是那日……” 想着既然计蒙是私下来找她,那估计事情还 是有转圜之地的,苏婉之也就没有再隐瞒下去。 除了和谢宇同睡一张床上,苏婉之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计蒙。 计蒙安静听她说完,没有急着告诉她对谢宇的安排,而是沉吟了一下,问她:“那你打算如何?” “我只是想着有机会就送他下山。” “就是如此?没有其他的想法?” 苏婉之不明所以,疑问道:“我还该有什么想法么?” 绽开笑容,计蒙摸了摸苏婉之的脑袋,笑得很是明媚:“没什么。那你以后就不用管他了,送饭也不用了。”看着苏婉之狐疑的目光,计蒙又补充,“等你三师兄半月后再下山的时候,我让他把这位谢公子带着下山。你不用担心。” “可是……” “还有什么事情么?” 苏婉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对的,只是潜意识觉得计蒙这个人实在不怎么靠得住,谢宇那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脸落到计蒙手里……而且,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日子谢宇一直的陪伴,让她隐约也有些不舍…… 四一章 “咚咚咚。” 客气的三声叩门声后,计蒙径直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三分尘埃落地,映入眼中的院子有些荒芜,而后便是从屋内走出的男子,相貌乏味可陈,神情意外的平静。 “你知道我要来?站在这里等我?” 对方颔首,镇静回答:“我并不知道你会来。” 向四周看了看,计蒙颇有些玩味的勾唇:“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 计蒙走上前,拉起对方的衣袖,柔软的布料极其顺滑,隐隐泛着光泽,他冷笑:“这样的布料,不该是祁山上有的吧。” 抽回自己的袖口,对方仍是那般惹人厌的冷淡模样,淡淡道:“那又如何?” 话未说完,衣领已经骤然被计蒙提了起来。 微微眯起眼睛,黑芒在计蒙的眼瞳中一闪而逝,唇角勾起的笑容很是危险:“如不如何那是你的事!我懒得管你潜入祁山接近苏婉之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衣领勒住颈脖,转瞬呼吸不畅,谢宇的脸色也被憋得涨红。 计蒙未曾发现,他的身后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欲接近,谢宇闭眸,手指在身 侧摇了摇,黑影见状,不甘不愿的退后。 狠狠松开手,计蒙的目光依旧紧锁谢宇。 踉跄了两步,才靠着房梁堪堪站稳,谢宇一手撑着房梁,一手按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计蒙冷眼看着谢宇,直到对方停止咳嗽才冷冷道:“你现在跟我去杂役房,我会找人看着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呆半个月,半个月自会有人压着你下山。” 转身走了两步,发现谢宇并没有跟上,计蒙刚想怒喝便听见谢宇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我下山?”声音清冷低哑,很是悦耳,和那副长相实在不配。 斜睨谢宇,计蒙毫不犹豫回答:“我不会把任何一个不知背景不知目的的危险人士留在祁山,不论你是谁。” 明明是弱势,但谢宇却丝毫没有被计蒙压制 第 28 部分 住的感觉,背脊挺直,口气仍是不卑不亢:“如果我说我不会做任何有害祁山的事情呢?” “那你留在祁山到底是何目的?”计蒙脱口问。 忽然灵光一闪又道:“你莫不是为了苏婉之?” 闻言,直到方才还气势凌然的谢宇垂下睫,轻叹了一口气,嘴唇微抿,回答:“或许,算是吧。” 计蒙刚想笑,脑中突闪过一个画面,走前一步,逼近谢宇,语气古怪道:“你难道叫做……姬恪?” 谢宇眸光一变,一瞬间涌起了杀意。 计蒙压根没有来得及从姬姓联想到北周皇室,先想起的却是那晚少女恍惚的神情,和那句咬牙切齿几乎用尽全力吼出的话。 倘若眼前人是姬恪,那么他必然狠狠伤害过苏婉之,不若如此,苏婉之也不会对他这么恨之入骨。 那一口咬得的确是锥心刺骨。 念头一动,计蒙再次拎起谢宇的领口,挑眉恶狠狠道:“如果你叫姬恪,我就更不会让你接近苏婉之。” “你……知道?” 谢宇的神情霎时茫然,落在计蒙眼中,却是万分的可恶。 你让人家姑娘在睡梦里都难以忘却对你的恨意,自己却还敢是这种茫然的神情! 对苏婉之的那点点心疼骤然放大,计蒙想也没想,一拳挥下去,砸在了谢宇的胸口。 “这当是给你的教训。” 到底看对方丝毫武功都不会,计蒙还是留手,最多只用了六成的力。 但他没料到,那一拳下去,谢宇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就直接被砸得跌坐在地上,深深弯着腰,半晌直不起身,看模样是极痛。 计蒙教训过不知多少次不听话的弟子,这个分寸还是有的,正常成年男子被打这么一拳,最多就是觉得胸口闷疼一下就过了,怎么会夸张到这种程度。 他只当谢宇是在装模作样,抱胸冷冷看了谢宇一会,发现他还是那个模样,一动不动。 走近一步,用手推了推谢宇。 谢宇被推得身子侧向一边,计蒙才乍然看见谢宇唇畔溢出的血丝和他深深咬唇紧皱眉头的面容。 不像是装的。 二话不说,计蒙手指搭上谢宇的脉,眉头轻拧。 这家伙的身体怎么这么虚,看苏婉之方才还挺担心他的模样,要是被自己这一拳打出 了什么事,会不会很难交代…… 这样碍手碍脚的做事,真头疼…… ****************************************************************************** 膳房的工作显然比在后山扫地来得轻松的多,苏婉之的工作起初就是坐在一边洗洗菜,准备准备做饭的材料,半天后,膳房的管事师兄发现了苏婉之的另外一项天赋——杀鸡。 祁山是个相对简单的世界,人人的思虑都比较简单,毕竟能长成大师兄计蒙那样的也是少数……也因此从山下买来的小鸡仔如今养大了要宰杀了,当初膳房里养鸡的一干厨娘等都有些不忍心,但鸡养大了总不能放那等它寿终正寝,杀鸡的工作就变成了一项很艰巨的任务,往常每日都能瞧见斑驳带血叫声凄厉的肥鸡和抄着菜刀漫山遍野跑的杀鸡人。 苏婉之却没有这个概念,跟着苏慎言混到大,什么恶心的东西没见过,夺过菜刀,握住鸡脖子,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顿时,苏婉之就上升到了膳房救星的位置。 整天啥也不用做,就呆在一边,抓两个鸡脖子咔嚓咔嚓,就结束了所有的任务。 简单是简单,一开始苏婉之还能当做发泄,久了看着那些呆呆举爪到处乱跑的小鸡,也觉得自己甚是罪孽,简直就是个刽子手。 说起来也是空闲时间一多,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苏婉之一天工作结束,禁不住又想起了谢宇,听计蒙的话苏婉之和苏星这几天都没有再去看谢宇,也不知道谢宇现在吃住如何。 晚饭的时候,苏星一边端饭也一边问苏婉之:“小姐,大师兄不让我们去送饭,那我还能去学画吗?” “我也不知道。”撮合苏星和谢宇的念头又浮现进了苏婉之的脑袋里,她忍不住问苏星:“苏星,你老实回答小姐,你对那个谢宇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苏星抽了抽嘴角:“小姐,我上回都说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念头一转,苏星忽然道,“小姐,你三番两次问我这个问题,不会是你自己动心了不好意思说,想借我给你自己找个理由吧……” 苏婉之拍桌:“小姐我是这么无耻的人么?” 默默扭过头,苏星继续摆盘子。 小姐,你无耻了很多回了…… 但不论 如何,苏婉之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踌躇了两日,还是去找了计蒙。 计蒙听到她的问话,眼也不眨回答的很快:“他很好,衣食住行我都不会短了他的,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去看了。” 怀疑的看了计蒙一眼,苏婉之反问:“真的?” “真的。”计蒙眼神真诚,连眸都未曾移开一下。 苏婉之一把推开计蒙,朝着苏慎言的院子走去,计蒙身形一动拦住苏婉之,揉了揉眉心,语气放柔:“都说了不让你去,为什么不听话?” “计蒙大师兄,你没发现你每次说谎的时候表情都格外的诚恳……”苏婉之很不给面子道。 计蒙颇尴尬的捋了一下额发,道:“有这么明显?” “好了,现在可以让我去看了么?你不会饿了他好几天才不让我知道吧。” “等等……” “嗯?”苏婉之转头看向计蒙。 计蒙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他不在那个院子里……” “那在哪?” “……在祁山的医馆里……” ****************************************************************************** 祁山医馆。 苏婉之赶到的时候,谢宇还在沉睡,身上覆着薄裘,静静平躺,双眸紧闭,不知是不是错觉,脸色更甚一日的白。 她刚想说话,就被在一旁看护的冯大夫喝止住。 “这位公子喝了药刚睡,别吵醒他。” 又看了谢宇一眼,苏婉之示意冯大夫出来,同时拖着计蒙的衣服出了房间。 方才还神色平静的冯大夫见状,不禁大为骇然,他在祁山呆了也有好些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对这位管事的大师兄计蒙如此不客气,而计蒙居然也并不生气,只是无奈笑笑,就任由苏婉之把他拖出去。 出了房间,苏婉之迫不及待的问大夫:“冯大夫,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苏婉之的手还扯在计蒙的衣服上。 冯大夫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苏婉之的手上移开,勉强找回自己引以为傲的医德,正经道:“这位公子看样子很可能是有宿疾在身,虽然无大碍,但是调养不利,他自己本身又不 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难免就显得弱了些,此次受伤牵动旧疾,看起来也就显得严重。不过,只好好好养身,不去做些过分操劳的事情,调养个两三年也就能常人差不多了。但是,如果再这么费心劳力下去,只怕会折了寿命。” 他刻意弱化了受伤的存在感,苏婉之却一下子抓住关键词:“受伤?” 计蒙转眸,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冯大夫从善如流摸了两把自己的山羊胡,道:“咳咳……小伤小伤,过些日子就好了。额,大夫我还有个病人要看,就先走了。” 说着,脚底抹油,溜之。 苏婉之面无表情瞥向计蒙,声音淡淡:“大师兄,你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了?” “我只是……打了他一拳。” “为什么打?你就因为看他不顺眼就可以随便动手打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根本不会武功之人!”苏婉之抬手怒指计蒙。 计蒙苦笑,有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解释说是因为苏婉之,苏婉之只怕未必会信,而且,不论理智情感上计蒙都不想让苏婉之知道那个躺着的书生谢宇可能是苏婉之惦记的某个人,权衡之下,还不如干脆解释。 手指几乎指上计蒙的鼻梁,苏婉之又蓦然收回了手。 刚才的怒气似乎被她自己一点点敛起,她转身朝着医馆走,再也不看计蒙,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计蒙,我很失望。” ……你说会照顾到谢宇,可是你食言了。 但只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像是哽在计蒙喉头的刺,噎得他说不出的抑郁。 我是为你好!里面躺着的那个才该是混蛋!谁知道他娇弱成那样! 上前一步,拖住苏婉之的胳膊,计蒙豁出去的想,他干嘛要为了别人的事情委屈自己,向来只有他冤枉人把人整的嗷嗷叫,何曾有人敢冤枉过他。 “那个谢……” 计蒙的话还未说完,前面的苏婉之反手就狠狠给了计蒙一拳,十成十的力,毫无保留直击在计蒙的腹部 。 捂着疼痛的腹部,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滴下,计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四二章 那一拳完全是苏婉之条件反射做出的举动,她明明正在气头上,计蒙居然还来抓她的手。 打完她也有些心虚,但一进屋内,看见依然沉睡着的谢宇, 那点愧疚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隐约不明的愧疚和心疼。 毕竟谢宇怎么也算是她拾回来的,自己辛辛苦苦把他救活,却被计蒙这一拳就又揍到床上去了。 只是想想,苏婉之就有些怒从中来。 在谢宇的塌边坐了半个时辰,苏婉之正想回去改日再来看谢宇。 床上谢宇挣动着睫毛逐渐转醒,低哼了一声。 苏婉之脚步一转,停在谢宇的塌边:“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里的关切不假掩饰。 谢宇一怔,继而摇摇头,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 他起的很慢,苏婉之有心帮他一把,但他推拒了开苏婉之搀扶的动作却很坚决,几乎不等苏婉之再分辨什么。 苏婉之只当是谢宇还在因为计蒙的事生气,收回手斟酌道:“那个……计大师兄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只是……只是……”言语至此,忽得一顿,大约她也觉得实在难以圆过话来。 谢宇微露诧异之色,随即用手触了触额,合上眸,掩盖住自己的神色。 原来……苏婉之还不知道…… 该庆幸么? 其实方才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苏婉之,便一直躺着,直到发现苏婉之要离开,他才抑制不住的睁开眼。 苏婉之见谢宇没有反应,半弯下腰去看他的表情,试探问:“谢宇,你生气了?” 还是那番木木的表情,谢宇抬眸,正对上苏婉之投来的视线,他不自觉的移开眼睛,道:“你是在替他为我解释么?” “那你究竟是生气了没?”苏婉之一个旋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眼眸微扬,“谢宇,你若是生气了,那你就直说冲我发火呗……可你这副样子别人看了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见她说的理所应当,谢宇略略怔然了一瞬,“你为何总是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苏婉之反问:“你难道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的复杂么?” 谢宇瞬间哑口无言。 “他打你哪里了?” 谢宇顿了一下才老实回答:“胸口。” “还痛么?” 摇头。 “那你快看看有没有淤青,要不要上药?”苏婉之嘀咕,“刚才那个冯大夫也没交代……” 谢宇的手放在衣带,他 也不知计蒙那一拳打得有多重,初时确实是极痛,现在倒只有些闷痛,正欲解开,忽然发现苏婉之竟还盯着谢宇。 “你怎么还不,呃……” 谢宇眼睛瞟向苏婉之,不言不语,苏婉之幡然明悟,脸颊微烧,背过身去闭上眼。 身后是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苏婉之的听力不差,距离又如斯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脑中没来由的回想起那晚手指触碰到的肌肤,细腻而微凉,触感宛如丝绸般光洁。 正想着,就听谢宇急促的痛吟了一声。 苏婉之下意识回头看去,一瞬间就僵住了。 衣衫半褪挂在臂弯,谢宇大半个身子连着胸膛都明晃晃的暴露在苏婉之的眼前,白皙如莹玉的肌肤毫无瑕疵,因为长期不见日光,显得有些苍白,但也不过分瘦弱,薄被半掩,腰线收的恰到好处,引人遐思…… 那场景实在太震撼,以至于苏婉之甚至没能留意到谢宇胸口一个浅浅的淤青印记。 只是微微按了一下伤处,就痛不可支的谢宇第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但到底比苏婉之要早些意识到,双手一环,迅速将敞开的衣服合拢,手指飞快的系上系带,咳咳了两声。 苏婉之也回过了神,用手掩着嘴唇,脸颊发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不是故意的……” 转过脸,谢宇飞快回答:“没事。” 一时之间,两人脸上都有些尴尬之色,苏婉之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谢宇的话。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是真的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不过……谢宇的身子实在比他的脸有诱惑力的多…… 呐呐半晌,苏婉之启唇低声问了一句:“你胸口可有淤青?有的话,我去给你拿点药膏,会好的快些……” “那多谢了。” 谢宇的音色依然清冷,但尾音却带着些微的轻颤。 闻言,苏婉之快步走了出去,迎风拍了拍脸颊,努力散去脸上的红晕。 走得快,回来的也快。 把药递给谢宇的时候,苏婉之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好好休息几日,到时候我再来看你,额,给你带点苏星做的点心。”这时苏婉之才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苏星让我问你,她还能学画么?” “当然可以。” 谢宇接过药,唇角不受控制 的轻扬,半勾起微笑的弧度,轻轻浅浅,却显得很温暖。 那个几乎不算笑容的笑容让苏婉之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平凡的容颜落进苏婉之的眼里,反倒觉得既亲切又舒服。 美人再美又如何,心是黑的,还是一样要不得,有时候倒不如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 ***************************************************************** 第 29 部分 ************* 轻逸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听不见。 “她已经走远了?” “是。” 复又解开衣襟,手指沾着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受伤处。 静静等姬恪给自己上完药,其徐才垂头道:“公子,打算何时回明都?” “不急。” “可是……” 姬恪打断,神色淡淡将衣服重又穿好:“我知道。如今朝堂如何?” “已经为立储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轻笑一声,姬恪放低声音,似是同其徐说又似是自言自语:“父皇还是授意姬止?” 不等其徐回答,姬恪又问:“谨与的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已有眉目。” 沉吟片刻,姬恪又道:“自云妃牵线来的那些族人只怕并不会乖乖听话,你可以引着他们先做些小的举动,若要祭刃可先从明都郡守起始,那是姬止的人,记得手脚干净些,不要留下证据。还有我来之前已和太尉关简商榷过,他虽未应,但已有意向我,必要时,可让子让出手,胁迫制住他,毕竟他还有把柄在我手中,但在那之前让子让谨言慎行,万不可让五年之功功亏一篑。”顿了顿,又道,“我故意露纰,几回之下,江成此时不说已成姬止的左膀右臂,应该也已取得姬止的信任,让他此时只管放手辅佐姬止,其余暂不用理会,姬跃只怕也不会好应对……” 一项项听姬恪交代完,其徐默默记下。 待姬恪话音落下,其徐忽得道:“公子,王将军来话说王小姐想见你……” 姬恪漫不经心应道:“我不是让你对外称病……” “王小姐说虽未礼成,但到底也是八抬大轿进来的,她十分关心公子的病情。” 虽然其徐语气平板毫无起伏,但姬恪还是能从中听出王萧月的不满。 不满……的确,那日成亲礼堂被苏婉之搅黄了以后,他便再没见过王萧月,之前是王萧月受惊过度在家养病,之后却是他称病不出。 王将军握着的兵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这一分的助力,在谋取皇位上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他从未想放弃……然而,那之前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娶妻之事,忽然间变得棘手了起来…… 手指叩着桌面,姬恪沉默地盯着某处,良久,启唇:“其徐,我今日的药呢?” “属下马上去煮。” “等等……” 其徐顿住脚步:“公子还有何事?” “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姬恪的瞳孔中有迷惑的雾气升腾,“也许,我该做的,是去安抚王萧月……” 姬恪迷惘的语气让其徐心头又是一惊,他在暗中保护姬恪多日,眼见姬恪自山上化身谢宇以来的一切一切,简直……完全不像姬恪,尤其和苏婉之的相处的时候,他根本分辨不出眼前那个男子会是他眼看着长大的公子……他家的公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每日不辞辛劳去做最下等仆役的工作,又怎会那般安谧的画画写字,怎会任由他人欺凌也毫不反抗,怎会…… 无数的怎会,让其徐无法不作出一个猜测…… 姬恪……对苏婉之动了心。 若是这样,那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可无论再怎么同情怜惜那个深爱姬恪的女子,对其徐来说最重要的始终都是姬恪,而姬恪…… 会因为那个女子受伤么? 他看得出,那个女子并没有认出姬恪,可是对眼前变装的谢宇动心只怕还没有姬恪深,更重要的是,她对姬恪恨之入骨,若是知道谢宇便是姬恪,那么……不堪设想。 姬恪并不知其徐所想,他只是在静静沉思,在这里的日子是绝比不上明都的,没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甚至连仆从也只带了其徐一人,可是……在这里的日子是他从未有过的简单和平静,即便在烈日下扫地心中也是一片清明,不会再在闭眼间听见苏婉之咒狠的言语,不会闪过那双充满恨意与凶恶的血色眸子,他所看见的只有一个笑容明媚善良偶尔坏心眼的女子…… 几乎让他有些不舍,那种**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 此时,他又怎么会想走。 理智和情感相悖,难以取舍。 低垂下眼帘,终是晒然一笑。 没想到,姬恪,你也有今天…… ****************************************************************************** 不知是不是计蒙觉得理亏,苏婉之再去看谢宇也无人阻拦。 所以不知的原因……苏婉之之后就没再见过计蒙,虽说计蒙一贯很忙,但平日总还是能见到一回两回的,这次却像是人 间蒸发了,苏婉之不得不想到一个很无语的原因……她打了那一拳,计蒙生气了…… 大师兄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 但思前想后,靠谱的理由,竟然还只有这一条…… 在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暧昧事。 苏婉之去膳房工作后,伙食自然是大大改善,祁山土生土长的掌勺大师傅觉得她小姑娘家天天做杀鸡这种工作太辛苦,且误以为苏婉之因此食不下咽才长成这副不好嫁人生养的竹竿样,还时常给她偷偷塞一两个鸡腿鸭腿,虽然对原因有些不满,但那几个鸡腿苏婉之还是很乐意笑纳的。 没想,有一回大师傅顺路给苏婉之送饭时,正巧碰见了正欲出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邓玉瑶邓小姐。 顿时被邓玉瑶那白润的脸膛,粗壮有力的腰身,壮实的手臂吸引去了全部心神,惊为天人,从此朝思暮想,非卿不娶,连削白萝卜的时候都忍不住对着萝卜露出迷离痴望的眼神。 那之后,大师傅给苏婉之送饭送的甭提多勤快,眼睛却总朝着邓玉瑶的方向看去,看一眼,窃喜半晌,邓玉瑶见状却是不甚烦恼的傲娇一哼,那劲头看得苏婉之都觉得心酸了。 问及大师傅到底是看上邓玉瑶哪点了,大师傅娇羞羞的望着手里的白萝卜,柔声道:“俺娘说了,白润丰满的女子那是美好的了,摸起来软软和和不说,将来生娃什么也好……” 苏婉之表示理解。 可惜,邓玉瑶却是一点也看不上土里土里满身炊烟味的大师傅。 一片真心撞南墙这种事苏婉之深有体会,本着深有体会的心情苏婉之还是尽力撮合两人,而且苏婉之还很不厚道的教了大师傅一招——所谓流言猛如虎。 没多久,全祁山都知道那位恐怖的大小姐邓玉瑶也有了追求者……平日大大咧咧的邓玉瑶如今已如惊弓之鸟,一出门就提心吊胆生怕大师傅从哪里突然钻出来递出一朵大腰花向她示爱。 苏婉之把这件事绘声绘色的告诉谢宇的时候,自己倒是先笑得前仰后合。 “谢宇,你不知道……邓玉瑶看见腰花时候的表情,脸憋的比腰花都还要红,大师傅还在不停的补充‘邓姑娘啊,你看这腰花多大一块啊,俺切的可小心的,这么大块腰花可难切了,可是俺心里想着你,俺就不觉得难切了……’……” 谢宇嘴角带笑,虽是笑着,眼睛却只看着苏婉之。 笑得肚子都痛了,苏婉之忍着满脸的笑意问谢宇:“喂……你给点反应啊……” 谢宇失笑,修长手指抚开遮挡在苏婉之额前的发丝,轻轻微笑出声:“嗯,我在笑啊。” 手指的触碰点点轻微,像是带动了心悸。 苏婉之的笑容慢慢敛起来。 四三章 “怎么了?” 苏婉之重又扬起唇,掩盖住方才的失神。 “没什么,没什么……” 门被推开,苏星提着饭盒走进,擦了擦额上的汗,悻悻道:“我被大师傅赶出来送饭了。” 苏婉之揭开饭盒一看,尽是大鱼大肉,不由笑起。 饭罢,苏星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递给谢宇。 展开来,是一副画。 苏婉之瞅了一眼,纸上画着几株苍劲的青竹,除此以外一片空白,显然是没有画全。 接过画,谢宇细细看过,抿唇,指尖指点了几处:“这些地方,你又用笔描了?” “我画的不好,下笔之后总是没法做到想要的……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这下面该怎么画才好……” 出乎苏婉之的意料,苏星竟然真的一副学生姿态。 “下笔如何便是如何。”长睫随着谢宇抬眸而扑朔闪动,神情认真而严谨,让人不觉信服他的言辞,“作画万不可强求,意且在形上,雕琢笔墨倒不如细细观察你所要画的事物……下面再画什么不取决于画,而取决于你想画什么……” 苏婉之对画的了解也仅止于苏府里挂着的几幅山水,初时对谢宇的话也只是无事随耳听听,但听了两句渐渐注意力就转向了别的。 手指半挽着发,苏星侧头认真听谢宇一一分析,神色恭谨,谢宇同样神情一丝不苟。 距离离得很近,两人间流转的气氛也很平和。 从苏婉之的位置看去,桌前的两人很是般配的模样。 一瞬间,苏婉之觉得心口莫名的闷涨,清清浅浅,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觉得不舒服。 在两人未察觉之际,苏婉之先悄然溜出了房间。 既然想撮合苏星和谢宇,那么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不是该高兴的么。 为什么……会是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漫无目的走着,看着一条条回廊在视线里近了又渐渐远去,直到觉得疲惫 的时候,抬头看看眼前的匾额,从医馆到她从没来过的库房,已经绕了大半座祁山。 昂首望去,方才还不过是暮色微沉,如今苍穹边只余一线微光,取而代之的是辽阔深邃到无法分辨的黑夜。 星辰璀璨的点缀其中。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片夜空,繁星浩渺,几乎让人目眩神迷。 “这处是我最近发现的,一直想找人分享。” 齐王府花园里,有人半仰着头如是说。 柔和的微笑,依稀流转着温柔情谊的目光,连夜色都无法比拟的容颜。 一同站在夜空下,就好像,她是被爱着的,被宠着的。 可惜,无论她的记忆有多美,都是假的。 苏婉之的心在沉寂中,感受到一丝窒息的气息。 以后该怎么办? 只那么一瞬间,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闭上眼,苏婉之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心里逸散到无法抑制的空洞。 明明是错觉,但是恍惚间似有花香弥漫。 “……苏婉之?” 霍然睁眼,余晖下的人影逆着光,只能隐约辨别出高瘦身形,几乎覆盖住盆的花被他抱在怀中,花朵繁茂,幽香阵阵。 对方见她,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迷路了?我带你回去。” 苏婉之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放下花,走近两步,些微的光落在苏婉之的面容上,明暗交错,她的神情脆弱的像是一碰即碎。 计蒙的胃还有些隐约的痛,可是苏婉之这个模样,一向眦睚必报的他却没有感觉到快意。 到嘴边的话哑然失语,抬起手,仿佛想要触碰,但手指停在半空,无法向前。 迟疑时,骤然的体温袭来。 靠过来的头颅抵在他的下颌,发丝上有浅浅的沁香,一丝一丝拂动,微痒的触感。 “苏……” “我没事,借我肩膀一刻……一刻就好。” 愕然后,神情放缓,计蒙直直站着,身形不动,手臂虚环。 细微的树枝踩踏声响起,计蒙猛然抬眸,眼若利刀。 不远处的树丛前,站着另一个年轻男子,脸色微白,五官平凡无奇,看不出情绪波动,似乎他只是不经意路过。 肩头仍俯趴着的苏婉之毫无所觉,一动不动。 计蒙的视线自苏婉之身上一掠而过,再移到谢宇身上,手臂收紧,圈住苏婉之,微皱眉,眼神示意对方离开,眯起的眸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对方却似乎并没有收到他的威胁,手掌慢慢握紧,只看了苏婉之一眼,转身便走。 不过一会,已经再看不见。 一刻钟,整整一刻钟后,如同靠过来时一般,苏婉之骤然推离开计蒙。 迅速消失的体温让计蒙有刹那的不适。 苏婉之的眼角依然干涩,眨了眨眼,她咧开嘴笑,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错觉而已:“大师兄,我误会你了,你真的是个好人!之前打你那一拳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诚恳的表情,晶亮的大眼睛,一如寻常。 不过是怕他记仇罢了,计蒙自嘲想,他这算不算是被利用了? 抬了抬下巴,计蒙斜睨着苏婉之,嘴角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友善道:“你刚才把我当成谁了?” 苏婉之也只僵了一瞬,迅速道:“大师兄怎么会如此说?大师兄便是大师兄,难道大师兄这般没有自信?” 指节在苏婉之身侧的廊柱敲了敲,思忖片刻,计蒙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又恢复了似笑非笑:“不用装傻了……苏婉之,你心里有个难以忘怀的人那是你的事,但是三番四次拿我做替身,你就没想过我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么……” 稍稍挪了位置,苏婉之讪笑:“大师兄……” “苏婉之。” “啊?” “你打算在祁山上呆多久?” 语气一暗:“这个……约莫是能呆多久呆多久吧……” “韩师叔让我照顾你……只怕你呆多久,我就要照顾你多久对不对?” 偷眼疑惑看向计蒙……虽然在祁山上,有计蒙的关照会好过很多,但是……苏婉之总觉得这话绝对不能照着计蒙的引导说下去…… 不等苏婉之回答,计蒙挑了挑眉,一把抓住苏婉之的手,勾唇道:“如果如此的话,那不如我娶了你如何?” 苏婉之震住,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回计蒙的话,甚至连手都忘了抽回。 计蒙说完这话,其实自己也微震了震。 初初想到这个,还真是不忿苏婉之这种拿他当他人的态度,但又想了想, 其实此事也未尝不可。 祁山弟子到了一定年龄,也是会娶妻生子的,师门中女子甚少,往往是僧多粥少,所以下山娶妻也便成了祁山弟子的一个试炼,计蒙事务繁忙几乎脱不开身,自然也没机会下山寻妻,原本他是想从祁山女弟子里随便选个瞧着顺眼的,反正不过传宗接代,如今苏婉之送山门来,倒是意外合适。 毕竟比起那些在祁山长大的女弟子,从外来的苏婉之要有趣的多,也和他口味的多。 目光打量过苏婉之,计蒙接着用 第 30 部分 气定神闲的语气道:“横竖你我都到了适婚之龄,我身边尚无适合的女子,虽然你行止粗鲁,姿色平平,但总算也是韩师叔的弟子,武功也不算差,勉强也说得过去……更何况我若娶了她人,再照顾你未免落人口实,不如干脆娶你也好交代……” 在计蒙的一席话里,苏婉之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难道不愿意?”计蒙的声音挑高,很理所应当:“在祁山你难道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夫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语调,颇有种我都不挑你了,你还有什么好挑的意思。 苏婉之嘴角微抽……大师兄,你还可以更自恋一点么? ****************************************************************************** 握着杯盏的手指带了些微的颤抖,旋即稳住,手指蜷紧,一丝不颤,姬恪低头,轻啜了一口茶。 “他真的同苏婉之说要娶她?” 尾音里有些不可捉摸的颤音。 “属下所说的都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其徐低着头,不敢去看姬恪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然而,其徐离去前,到底是忍不住看了姬恪一眼,空旷的医馆内室里只有姬恪一人,此刻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几乎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但正是这没有任何分别,让其徐的心里涌起不可抑制的不安。 往常姬恪如此他自然是不会多想,可是在他心里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姬恪对苏婉之动了心之后,姬恪如此的表现,却是让其徐担心了。 待苏星走后,姬恪循着其徐所说的路线追着苏婉之走去。 却没料到到时看到的是那样的一幕。 再隐忍压抑,那一刻姬恪因抑制失态握紧的拳无法掩饰。 只是,在祁山上,他不是名满天下风华无双人人称赞权谋在握的齐王姬恪,他只是一个病弱路遇劫匪的普通书生谢宇,无论身份相貌都无法同祁山大师兄相比。 更何况,桎梏着他的又何尝只有身份相貌。 其徐眼看着姬恪抿唇转身,面沉如水,眼看着他走回医馆,喝完药,看完密谍,平静的好似什么都不曾看见。 直到更鼓敲响,到 了就寝时间,才哑着嗓子问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其徐本不想说,但……倘若这个能让公子死心回到明都,即使公子愤怒难过也都不过是一时,终会忘记,变回原来那个不近人情的齐王殿下,虽然有些对不起苏小姐,但事已至此,又如何挽回? 他这么想,却没料姬恪是这样的反应,不悲不喜,但也丝毫不提要回去。 慢慢从屋中退出,其徐顺手合上了门。 姬恪闭眸,一手按着鼻梁,另一手稳稳的将茶水放在桌上,无声的叹气。 无法否认,他嫉妒了。 看见苏婉之在别人怀中,听见别人说要娶苏婉之……都让他觉得压抑,就像童年时看见姬止在自己母后和父皇面前无忌肆言却丝毫不会被责骂也不用担心被人陷害一样,妒恨抑或是欣羡。 接着,他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苏婉之刚刚想过的问题。 ——以后该怎么办? 四四章 重刀狠力劈下,携起慑人劲气,皲裂的纹路顺着地面延展。 容沂满意的收刀至鞘。 “师姐,你觉得我能赢过那个计蒙么?” 苏婉之心不在焉:“能。” 直到容沂紧攥刀一个飞旋,就要去找计蒙,苏婉之才如梦初醒般道:“小容沂,你去哪?” “我去找计蒙挑战!” 一把扯住容沂,苏婉之简洁道:“你现在去是丢人。” “可是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 把袍袖理顺,容沂瘪瘪嘴,还是忍不住道:“师姐,为什么今天你老是走神?” 走神? 她能不走神么? 叹了口气,拍拍袍角的尘土,苏婉之站起,拉过容沂:“回去吃饭吧,明日再来练,反正来日方长。” 计蒙同她说要娶她的事情她只当是计蒙捉弄她罢了,毕竟计蒙她实在看不出计蒙对她有什么情谊,可是之后计蒙居然真的认真同她讨论起了婚宴事宜,她就再撑不住了——计蒙那个架势,竟像是真的要娶她。 隔日后,甚至还有她师娘辈的女人说是替计蒙来要她的生辰八字,虽然被她推脱走了,可是那种怪异感还是久久补褪。 娶她…… 苏婉之扯嘴唇笑了笑,张灯结彩的礼堂,艳红的喜袍,一切的一切对她 而言都是再不堪不过的记忆。 真是……不想再回忆起啊。 吃完饭,苏婉之照例迈步想出去看谢宇。 还未迈出院子,又转了回来,饭她是和容沂一道在膳房吃的,此时回来却并不见苏星,想来是去看谢宇了,既然如此,她又去做什么碍事呢。 眼前又浮现出苏星和谢宇在一起的画面,霎时间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收拾了会东西,刚想去膳房工作,正看见苏星气喘吁吁的跑进院里。 “小姐,小姐……” 苏婉之诧异看着她:“我正要去膳房,出什么事了么?” 稍微缓了口气,苏星才继续道,话语里依然带着喘气声:“我刚才听说谢宇出了医馆,就去了院子里,哪知道,我看见谢公子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走了!膳房我替你去,小姐,你现在快去看看吧。” “什么?” ****************************************************************************** 苏婉之到的时候,谢宇正在煮一壶茶,咕噜噜的气泡争抢着冲上了水面,而后一个个砰然炸裂,清淡的茶香随着腾然的雾气浅浅弥散。 桌边还有未画完的残画,墨迹半干,色泽依然鲜亮。 “谢宇,你要走?” 一上来,苏婉之便开口问。 提起茶壶,灭了炉火,谢宇才略带疑惑的回:“你……为何这么问?” 不等他说完,苏婉之已经先一步道:“你现在才刚刚好,怎么能就这么下山,多少也要再待会休息一下,还有……你要如何下山,计蒙说过放你下山了么?你不是盘缠尽失,那下山了之后你又要去哪?路费呢?”说的快了,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些许焦灼。 谢宇笑着摇头:“我的伤不重,已经无碍了。” “你是真的要走?” 似无意般,低垂头掀开茶壶,谢宇轻声道:“苏小姐是要嫁给计蒙师兄么?若被人知道我是苏小姐带山上来的,只怕会被人说闲话,早些下山其实也是件好事。” “你怎么会知道?”苏婉之问出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计蒙只是和她提过,她也并没有答应,本以为只是件少有人知的小事,怎么会连谢宇都知道了!? “ 我只是……早上听医馆弟子说的。”谢宇似乎是在斟酌,慢了一拍,方道:“难道这并不……” “你是听谁说的?哪个弟子?”骤然打断谢宇的话,苏婉之不自觉声音里染上怒气。 “我不记得……” 苏婉之咬牙:“那我这就去问!” 转身,苏婉之边想走,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这么一下,苏婉之才回过神,忙转头道:“我是气急了,都忘了劝你别下山了,谣言什么你不用在意,既然计蒙都没把你撵下山,还送你到了医馆,你就尽管呆在山上,没有人会说你的。” 谢宇平静的看着她,握紧的手没有松开。 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似乎涌起了什么难解的情绪,如同漫卷的夜空,浩渺无边,苏婉之不由自主的转身停驻。 “苏小姐……” 谢宇的声音很沉,慢慢开口,话语像是从他的口中碾磨而出。 尽管慢,苏婉之还是等着他说下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谢宇也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很难以启齿,抿紧的唇被压的几无血色。 苏婉之摇了摇手腕,抓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用抓着我的手了……” 耐心耗尽,比起手无缚鸡的谢宇,苏婉之的力气到底还是打一些,用力一拽,甩脱了谢宇抓着她的手。 失去了手掌中的温度,谢宇收回手,拳在身侧握紧,他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苏婉之,你可以不嫁给计蒙么……” 话一出口,谢宇便不敢再去看苏婉之。 别人或许不是,但对他而言,顺从于心去说话,是件何其困难的事情。 不想,等来的第一个回应,却是苏婉之的笑声。 “你莫不是也说你打算凑合着娶我吧,小书生,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苏婉之想了想,笑得有些无奈,“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清楚,过去的十来年压根没有哪家的公子敢说喜欢我,怎么今日一朝翻身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即不淑女也谈不上窈窕,你……不会是因为那日我见你宽衣了就觉得要娶我了吧,这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啊,你不用勉强自己……” “不是……我不是……” 谢宇别开脸,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见他如此,苏婉之忍不住想逗逗他,刚想开口, 忽然想起什么,敛了敛笑:“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多少接触,说起喜欢,你该喜欢的是苏星吧,如果她对你也有意,我可以答应让她和你一起下……” “不是的,是你!” 骤然截住苏婉之即将说下去的话,谢宇再次拉住了苏婉之的手。 能说出刚才的话对他而言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却还被一直歪解,以至于谢宇不自觉涌起了挫败的感觉,是的……他完全可以顺着苏婉之说的话,说他不过是碍于礼节或者是其他,可是……已经在理智之前脱口而出了,这么无疾而终,以后……还会不会再有机会? 倘若苏婉之嫁给了计蒙…… 他忽然觉得窒息,当那个女子嫁做人妇,从此三从四德,他们再无瓜葛,那那个会为他甚至不惜生命,那个大胆而放肆,热烈而天真,那个义无反顾即使在最后也放不下他的女子……是不是会永远的消失。 他不愿意…… 苏婉之,你让我今生今世除了你不能再娶他人,你又如何能再嫁给别人? 拽住苏婉之,在她没有防备的同时,把她径直拉近自己的怀里。 淡淡的茶香让苏婉之一僵,没能及时挣脱。 下一刻,贴过来的,是谢宇的唇。 所有的话语,尽数被吞没,剩下的好似只有谢宇身上特有的气息,清浅而静谧。 苏婉之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鼻息间温热的呼吸,清冽干净,茶的香气侵染在唇上,却也有茶的微涩,百味交杂,辗转厮磨间她看不清谢宇的面容,但绵长的气息拂过,即使在亲吻也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情绪,纠缠着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具身体里藏匿的决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柔软,莫名让人觉得放不开。 相濡以沫的缠绵间气息也渐渐变得轻微。 谢宇闭着眸,一手揽住苏婉之的腰,一手扣住苏婉之的后脑,温柔的含着苏婉之的唇亲吻吮吸,似乎是怕她退开。 ——他并没有发现苏婉之弱化下来的态度。 闭上眼睛,谢宇眼中脑中都是一片漆黑的空白,然而内心却无比的平静安逸,似乎这一刻可以一直持续到天长地久。 但好像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利刃破空而来的声响打断了这片安静的旖旎。 苏婉之像是这时才清醒,猛然推开谢宇。 几乎是用了全力,谢宇被这一下推了老远,将将靠着墙才得以站稳。 而他刚才所在的地方,一柄吹毛饮血锋芒毕露的剑正横在当中,若他再迟走一步,只怕那柄剑便会当胸而过。 刚刚松下一口气,没料到那柄失了准头的剑尖一转,横向谢宇再度刺来。 计蒙冷冷的盯着他,眼睛里毫无温度。 而那柄携带着冲天杀气的剑直直而来,锁住谢宇所在的那方天地,无论谢宇如何动,那剑尖竟都是指着他的,一时间谢宇避无可避。 四五章 “计蒙!” 比计蒙的剑更快的是苏婉之的低吼,计蒙的剑术她很清楚,这一剑下去即使不致死,也会要了谢宇半条命,再加上谢宇刚刚病愈,肯定是凶多吉少……虽然她对谢宇刚才的举动很不满,可是也没想过要谢宇死。 而计蒙同样觉得不爽。 上次的冤枉已经让计蒙够憋屈了,这次苏婉之还要拦着他么? 对面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书生,处置这种身份不明的危险人物本来就是他的权利,凭什么要他背无故伤人的黑锅,苏婉之又凭什么管他。 念及此,淡淡的怒意不觉浮起,计蒙用剑尖抵着谢宇的胸口,恨声道:“苏婉之,你知不知道这个谢……” 话未说完,被他制住的谢宇突然动了。 剑客对于自己剑下的一切最是敏感,谢宇这一动,计蒙下意识就用剑去拦。 只是一个条件反射的举动,却没料到下一刻传入耳中的便是利刃入肉的耸人钝响,而剑尖已经没入谢宇身体三寸。 谢宇随即闷哼,痛苦的皱眉,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过雪白的衣衫,红白分明,很是刺目。 跟着那一剑,苏婉之的心也像是咯噔了一下。 一瞬间的慌神,在看见谢宇伤口的那一刻,她甚至都没想到应该怎么办。 计蒙也是一愣,正想上前看看谢宇的伤势,抬眼便对上谢宇的眸子,因为痛苦瞳孔内微微收缩,但和他相对的那一瞬,那双漆黑的眼眸分明的弯了一下,唇角跟着轻轻扯动,模样竟是在笑。 刚刚灭下的怒火重燃,计蒙抬手,便要拔出插在谢宇胸口的剑。 而直到此时,苏婉之才乍然清醒过来,猛推开计蒙,怒斥:“现在拔剑,你要他死么?快点送他去医馆……算了,我自己送!” 说着,不等计蒙反应,苏婉之一手绕过谢宇的肩膀,另一手穿过他的腋下, 半架着他便准备出门。 “苏婉之!他是个……” 苏婉之已经扶着谢宇出了门,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骗子”两字就这么堵在了计蒙的喉头,像是咽不下去的鱼刺,不止噎还痛。 自己的剑,计蒙很清楚,他没有要杀谢宇的意思,方才根本不是他动手是谢宇自己撞到他的剑上去的! 只是,现在解释……苏婉之恐怕根本不会听。 ************************** 第 31 部分 **************************************************** 祁山医馆。 从苏慎言的院子一路走到医馆,已是不远的一段路。 苏婉之本可以御起轻功,但又怕扯动谢宇的伤口,只得一步步蹒跚而来,谢宇虽然不重,但对于身为女子的苏婉之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到了医馆,苏婉之才发现,谢宇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血浸透,下半截白色长衫染上斑驳的血痕,条条触目惊心。 而谢宇本人,也已经因失血过多神智昏聩。 这么快见到谢宇又被抬进来,冯大夫很是讶异。 看见谢宇胸前插着的计蒙的佩剑,冯大夫更加讶异。 小心的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女子,冯大夫很忐忑的问了一句:“苏小姐,这……谢公子的伤是……”怎么弄的? 苏婉之抬眼,咬牙吐出一句话:“治好他。” 那一眼宛如刺刀锋利无比,冯大夫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只觉后背微微升起寒意……苏婉之这一眼,倒像是同他说,如果治不好谢宇,那你就完蛋了。 咽了口唾沫,冯大夫轻道了一声“我尽量”,便紧接着让药僮去准备些止血的药剂碾磨成粉。 冯大夫在院内替谢宇拔剑治伤,苏婉之不敢添乱,只好在医馆外坐着。 但是没坐一会,就又心神不宁。 因为医馆里太静,拔剑有多痛苏婉之可以想象,可是从始至终里面都没有传出一声谢宇的呻吟,显然——他昏过去了,就连拔剑也没有把他弄醒。 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苏婉之此生只体会过一次。 明都城门外,苏慎言从马背上掉下,锋利的箭羽插进了他的身体里,生死不知,只是那时悲伤太过,这种忐忑反而被痛冲淡了,然而现在……苏婉之再一次体会到那样的感受。 简直度日如年。 一念之差,可能就是天人永隔。 生命何其脆弱,何其不堪。 在那之前,苏婉之从没有体会过这种看着身边人逝去的感觉,就连苏慎言,也是后来得到消息一瞬间的疼痛,然而此时却好似凌迟一般,一点点体会着那种无力。 她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谢宇在之前对她做的无礼举动。 夕阳渐渐在天边沉坠下来, 苏星也从膳房带了饭食过来。 都是很可口的菜肴,可是苏婉之只吃了一点就再没胃口吃下去了。 苏星不无担心的看着苏婉之:“小姐,我知道你担心谢公子,我也担心,可是你不能不吃饭啊……这样你会饿坏了的。” 对着苏星笑了笑,苏婉之摇头:“没有,我只是没胃口而已。放这里吧,我饿了会吃的。” 苏星没有辩驳,只是又担心的看了苏婉之一眼,才把东西都收好,摆放在了食盒里。 两三个时辰后,冯大夫才从房间里走出。 衣服上还沾了点血迹,冯大夫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还没等迈出两步,苏婉之就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冯大夫吓的差点仰头摔下去,扶着廊柱站稳后才抚须道:“咳咳……苏小姐不用担心,我刚才拔了剑,替他清理了伤口,还用羊肠线把伤口缝合……” 苏婉之不耐烦打断:“然后?” 这一声又差点吓到冯大夫,刚想摆出的名医架子早已荡然无存:“然后……然后不就好了呗。” “好了?”苏婉之松了口气,不自觉笑了,喃喃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冯大夫有些不忍心:“不过……” “什么?” 在惹麻烦和医德之间,冯大夫犹豫了一下,才小心问:“苏小姐,这个谢公子以前是不是中过什么烈性的毒啊?” “啊?”苏婉之茫然。 “谢公子的肺腑实在有些不堪,较正常人要弱上许多,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的心肺差点停跳,我花了好一会才让他平复下来……啊,不过,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个原因并不是因为受过外伤,而是内部脏腑收到过毒素的肆虐……”顿了顿,继续道:“他这个样子,实在不是长寿之相啊,即便内腑不再受伤,只怕也是个……” “是什么?” 冯大夫反复咽了咽口水,才吐出两个字:“短命……” ****************************************************************************** 床上躺着的谢宇仍然没有清醒。 想来也是,又是拔剑又是缝合伤口,即便是醒着也得硬生生给痛晕了。 但总归人还是活着的,苏婉之心里的惶急也渐渐褪 去。 褪去后,苏婉之才像是忽然想起谢宇在被计蒙所伤之前做过的事,他……这算是强吻了她吧。 也许他刚刚有此举动之时,苏婉之会勃然大怒,但是现在对着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谢宇,怒气不自觉地就消散了。 气不起来,她反而想起了更多。 谢宇吻她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很排斥。 也许是在那之前,苏婉之对谢宇也有那么点点的好感,他虽然不出众,但是他安静,他沉稳,他会陪着她顶着烈日扫后山,他会温柔的在她手心写字……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看到他和苏星亲密的时候觉得烦闷,在知道谢宇要走了之时那么急切的想挽留。 那么,谢宇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不是北周丞相之女苏婉之,只是单单纯纯住在祁山上的小弟子苏婉之。 想到这,苏婉之突然有个很冲动的念头。 谢宇喜欢她,她也不讨厌谢宇,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试试? 忘不掉姬恪是她的劫难,可是一直一直这样沉湎于过去,她只怕一辈子都忘不掉姬恪……那么,如果她试着去喜欢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渐渐忘掉姬恪? 忘掉那个人带来的痛,带来的伤,以及带来的感情…… 苏婉之慢慢合上双眼。 想起谢宇红着脸语气近乎急切的对她说,“不是的,是你!” 苏婉之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坐在谢宇的床边,她忽然无比的安心,仔细帮谢宇掖了掖被角,苏婉之打了一个呵欠,一整天的精神紧绷,她自己也累得够呛,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来看谢宇吧。 至于短命…… 冯大夫的话在耳边响起:“他这个症状难治,很难治,这毒素都不知在他的体内潜伏多久了……呃,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若说有能力试一试,那恐怕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实在不好找……” 无论多难,总归有办法的。 苏婉之边想边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 ******************************************************************************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黑影迈了进来。 黑影蹲守在谢宇的床前,看见谢宇的模 样,顿时露出担忧懊恼的神情,好一会,才侧过头看向门口,眼中闪过几缕复杂难明的情绪。 四六章 “大师兄,山下运上来的果蔬已经到了。” 计蒙放下擦拭剑身的布巾,粗略点过数量,微笑吩咐:“这些都运到库里吧,记得挑一份出来选个精致的篮子送到掌门房内。” “是。” 刚想回转,一个身影从成堆的果蔬篮中闪现。 计蒙先是讶异,而后淡淡笑道:“他没事了?” 对方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口吻,霍然抬头盯着他,似乎想发作,但终究压下自己的怒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暂时没事了。不过,我想带他去求医,你能让我出山么?” “求医?” 苏婉之便把冯大夫告诉她的一席话又复述给了计蒙。 听她说完,计蒙笑了,眼睛里蒙着一层轻嘲:“他告诉你的那个人的确能医好谢宇,不过……苏婉之,你告诉你打算怎么去找?而且……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跑这一趟,再说又不是生命垂危,不过是可能会短命,你何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计蒙的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薄凉。 “计蒙……人是你打伤的!” 弯腰从果蔬堆里拾起一颗青菜,在手中抛起抛落,计蒙轻轻一笑:“你要出去我不拦你……不过出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看得出,计蒙是真的生气了,可是……苏婉之不理解,人明明是计蒙刺伤的,他怎么可以一点愧疚之感都没有:“那你是不打算让他去求医?” 语调却平静下来,苏婉之已经不抱希望了,反正看样子计蒙也不会答应。 出乎意料,计蒙摇摇头:“他可以去治,但是你没必要陪着他。” “什么意思?” 计蒙扬唇,似笑非笑:“我的意思就是,他一个人下山求医,我会让弟子送他下去并且准备好盘缠,至少暂时不会让他饿死的。” 听罢,苏婉之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摇头拒绝。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趁机杀了他?” 计蒙看向苏婉之,视线中若有似无的寒意让苏婉之后背不觉涌起冷意,计蒙突然踏前一步,苏婉之不自觉向后倒退,计蒙却只是把拿着的青菜塞进苏婉之的手里,眸里那层让人惊骇的冷意慢慢散去。 “青菜可以明 目,你最好多吃点。” 退回刚才的位置,计蒙歪头笑:“我的确不能保证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他,反正一切你自己决定。” 说完,不顾苏婉之的反应,计蒙转身便要走。 “计……” “对了。”计蒙似想起什么,突然回头:“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要娶你的话,你可以不用当真。” ****************************************************************************** 回到医馆的时候,谢宇正在喝药。 他的脸色依然白得有些吓人,气色也不怎么好,显得有些神色恹恹,看见苏婉之进来,谢宇放下手里端着的碗,安静的冲她微笑。 笑容里不觉就有些静谧人心的意味。 苏婉之方才有些动摇的心忽然安定下来,计蒙刚才的态度让她总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可是……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就这样让谢宇一个人下山。 侧眸一看,药碗里的药还剩下大半。 “怎么不喝?” “有点烫,正要喝。”谢宇重又扣起碗沿,姿势斯文好看。 探指试了试温度,确实很烫。 “你等一下。” 苏婉之拐进隔壁又取了一个空碗,将药来回倒过几次,再递给谢宇时,药已是温的。 看着谢宇对她感谢一笑便仰脖将苦涩的药汁一口气喝下,苏婉之坐在床沿,神色有些复杂。 待谢宇将碗再度放下,苏婉之似下定决心般道:“谢宇,你的身体并没有全好……大夫说如果不及医治可能不会长寿……” 谢宇愣了一下,垂下眸,低道:“是么……” “但是大夫告诉我有人能彻底治好你……”苏婉之顿了顿,“所以我想……” 没有说话,谢宇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 “你一个人下山不安全,我陪你吧……” 如苏婉之般大胆,说完这番话也仍有些忐忑。 即便她有想过若和谢宇在一起,但毕竟两人目前的关系说到底也不过尔尔,越雷池尚早。 谢宇仍是垂眸,苏婉之看不见他的神情,自是越加忐忑。 然而,还未等这阵忐忑褪去,谢宇忽得抬头,一双沉然如墨 黑浓无边的眼睛望进苏婉之的眸里,有欣喜也有些莫名的怅然:“你……不打算嫁给计蒙了?” 苏婉之啼笑皆非:“我从来也没打算嫁给他过,以讹传讹,都是假的。” “是……这样?” “嗯。”把碗收起,苏婉之道:“你不反对的话,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就动身。” 定定看了一眼苏婉之,谢宇道:“好。” 话说间,他又低垂下头,苏婉之只当他是羞涩,说了声好好休息,就送碗出去。 那一个“好”字后没说出口的疑问是,苏婉之你为何要陪我下山?又为何要陪我一同求医。 一时间,谢宇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 谢宇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灼热的夏意也褪去了些许。 轻薄的夏衣外也开始罩上了秋衫。 借着膳房之便,苏婉之让苏星煮了不少好东西给谢宇,谢宇的脸色也总算不那么苍白。 苏婉之也去祁山的书库差了不少典籍,冯大夫说的能治好谢宇的人据说姓沈,此人医术极其精湛,久居回春谷,可是这个回春谷的位置却少有人知道,典籍里记载了好几例江湖人士去回春谷求医的事情,可惜只写了沈神医的医术如何如何了得,妙手回春却只字未提回春谷的位置,苏婉之不禁有些沮丧。 想去问计蒙,但是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苏婉之再厚脸皮也知道计蒙恐怕是真动怒了,至少这些日子她都再没有见过计蒙,就算勉强堵着去问,他也不见得会告诉苏婉之回春谷的位置。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大师傅对邓玉瑶的追求计划终于有了点突破。 为了躲避大师傅的殷勤,惯常喜欢睡到日上三竿的邓玉瑶每日早起,大早就躲出去生怕被大师傅抓到,不料出去乱逛的结果是在后山迷了路,走的长了又不小心扭了脚,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在此时,大师傅抄着食盒犹如天神下凡,硬是凭着一身硬朗的气势背着偌大的佳人走出了后山。 不论英雄还是狗熊,救美了之后总还是让佳人心里的排斥之意淡了一些。 虽然大师傅一脸憨笑献殷勤的样子还是让邓玉瑶很是嗤之以鼻,但总算不会对方一来邓玉瑶 就躲了出去,连个冷面也不给。 哀叹着走到医馆里,却发现谢宇正靠在枕上捧卷读书。 灿金的阳光自薄薄的窗棱里流泻而下,镀在谢宇的发梢和手指上,干净的侧脸和半垂下的额发间是一片蒙然的微光,就连被褥上也被映照得熠熠生辉,谢宇整个人笼在这片光晕里,显得十分安谧。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婉之总觉得谢宇比初见的时候要好看上很多。 没有姬恪那般令人 第 32 部分 惊艳的容貌,平平淡淡间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暖。 苏婉之脚步很轻,谢宇并没有发现,依然专注在书上。 他看书的目光温柔流连,隐隐有缱绻之意,感觉到苏婉之坐在床边,那样的目光便直接从书上落到了苏婉之的身上。 “来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几乎是习惯般。 苏婉之望着他笑:“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宇笑着摇头:“无碍了。” 已经一段的时日了,苏婉之沉吟一下道:“那我们准备下山吧。” “什么时候?” “大概就明日后日吧。” 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快,也没有问她是否有把握,谢宇只是依然微笑着,说:“好。” 苏婉之隐隐仍有些愧疚。 回春谷她还是没有讯息,只能从只字片语中猜出大致的方位,她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这么一想,就有说不出的沮丧。 “谢宇……” “什么?”谢宇温柔地问她。 苏婉之别开视线:“……没什么,你继续看书吧,不用管我了。” 谢宇略带疑惑的看向苏婉之,但见苏婉之似乎真的没什么,才重又去看书。 支着下颌,苏婉之不再说话。 之前想要和谢宇在一起不过是苏婉之一时冲动的念头,她自己知道,哪有这么容易……无论忘记一个人还是爱上另一个人,更何况,对姬恪的恨还夹杂着苏慎言在其中,随随便便的忘却…… 可是,眼前的谢宇,恍然间显得那么美好。 大好的阳光下,静谧的房间里,苏婉之忽然有了些倦意。 无知无觉就趴在被褥上昏沉入眠。 书在谢宇的手中放了良久,也不见翻页。 苏婉之沉睡后,他才慢慢放下书,看向苏婉之的睡颜,她睡得很沉,并没有察觉。 连日以来,苏婉之都在照顾他。 在明都城门外的那一幕以后,他大约从未想象过会有一日和苏婉之这么温情的相处,不,准确点说,自从他去了齐州以后,就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一个女子纠缠至此,而论及原因,竟还是自己主动。 他已经该回去了,却又留恋不舍。 眼中的温柔逐渐被理智的 锐芒取代,他终究不只是书生谢宇,他还是北周的齐王殿下姬恪。 下山……也该是分别之际了…… 不是没想过告诉她真实身份带着她回明都,可是……就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可笑,院中的木雕还满身疮痍的放着,苏婉之不说,可是有多恨,他很清楚,说出口了,只怕等着的是苏婉之毫无保留的痛恨……他又骗了她。 以后…… 他记得苏婉之说过,她要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的结局,要么赢了,后宫佳丽三千,要么输了,毒酒一杯。 哪里还有以后? 修长手指缓缓伸出,似乎想要触碰,在即将接近那沉睡的面容时,迟疑着又似乎想要收回。 指节弯曲停滞在空中,不敢再近。 良久,他弯下腰,在苏婉之的额上印下一个清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吻。 暖意融融的房间里,唯美的恰似一幅画卷。 第三日清晨,苏婉之让苏星收拾好行装,带着轻便的行李去找谢宇,准备下山。 四八章 他们走的一直是大道,莫忘驾马车,苏星苏婉之和“谢宇”坐在马车里,只坐了一会,苏星就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寻了个觉得拥挤的理由就和莫忘一起做到马车前。 赶了半晌路,苏婉之觉得有点饿。 从包袱里取出两张烧饼,咬了一口,虽然有点冷但还是软的,想着,又递了一张给“谢宇”。 “你吃么?” “谢宇”接过烧饼,语气温和有礼的微笑道:“谢谢。” 而后便一言不发的也一口口吃了起来。 明明是独处,两人之间气氛却平平静静,毫无旖旎暧昧,那副容颜也还是那番模样,苏婉之有一瞬间的疑惑。 一路无言直到午间在驿馆歇脚。 计蒙给的银两不少,苏婉之开了间房午休,睡了一会总觉得心里莫名的慌乱。 辗转反侧之下,起身下楼问小二叫了一壶茶。 茶水压下了奔波的疲累和惶然,记得谢宇似乎是喜欢喝茶的,苏婉之又让小二给谢宇送去一壶。 半个时辰后,四人继续上路。 刚坐上马车,苏婉之记起似乎有个发簪丢在了楼上,同苏星打了个招呼就上去取,回来时经过了谢宇方才休息的房间,一眼瞧见 刚才的茶壶还摆在那里。 鬼使神差的,苏婉之提了提茶壶,满满一壶茶,一点也没有少。 心头的疑惑越发的大。 上了马车,苏婉之似无意般问“谢宇”:“我觉得这家驿馆的茶还不错,中午还让小二给你送上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谢宇”顿了下,继续微笑:“多谢。确实不错。” 至此,苏婉之已经肯定谢宇在撒谎。 可是……这种喝茶小事为什么要骗人,直说不想喝不就行了…… 在直接问还是不动声色查探中犹豫,苏婉之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家侍女的不在状态。 马车行了一日,已经彻底走出了祁山的范围。 苏婉之忍不住旁敲侧击:“谢宇,治好了之后你打算如何?” 闻言,“谢宇”似乎想了想才道:“此等事,还是等治好了之后再议吧。” “你今日怎么不看书了?” “马车颠簸,对目伤害极大,不宜看书。” 手指叩击在车壁,苏婉之像是没话找话:“谢宇,我们相识已有约莫半年了吧。” “谢宇”的回答很快:“尚不到半年,至多不过三月。” 苏婉之轻笑:“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说的话么?” “谢宇”流露出一丝疑惑,疑问道:“不是苏小姐把我救来的么?我那时神志不清,又何谈第一次见面说的话。” 几乎无懈可击。 但苏婉之脑中的疑虑不减反增,正是因为谢宇的回答太快,这些细节就连她自己也是回忆了好一会,才忆起,而比起细节,那些由自己主观的念头谢宇却反而要思虑。 实在……不正常。 这种不正常在晚上到了顶点。 苏婉之点了一份鱼籽烧茄子,围坐一桌吃饭时,苏婉之舀了很大一勺褐色的鱼籽夹杂着茄子进“谢宇”的碗里,鱼籽染着酱汁,因为并没有和鱼放在一起,乍一眼倒也不会认出,“谢宇”谢过苏婉之,就着饭将鱼籽尽数吞下,没有任何不适。 谢宇是不吃鱼籽的,上回艰难咽下的情节苏婉之还记得,这家伙……到底是谁? 她一向不是忍耐的性子,之所以忍着,完全是因为不想和谢宇交恶,可是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谢宇,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压着情绪,佯装无事道:“谢 宇,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你能不能和我出去一下?” “谢宇”看了一眼吃到一半的饭,犹豫一刻,道:“好。” “谢宇”跟着苏婉之走到客栈外的院子里,驻足等着苏婉之开口。 苏婉之冲他莞尔,扬唇的刹那袖中的白绫飞速蹿出,缚住谢宇的手脚,看似纤细的白绫充满韧性,苏婉之抬手一勒,白绫收紧,“谢宇”便被毫无抵抗力的拖了过来。 “你是谁?” 被勒住手脚,“谢宇”顿时神情慌乱了一刻,下一刻看向苏婉之,似是不解:“我是谢宇啊。” 苏婉之根本不等他解释,扣住谢宇的手腕。 即使不会医,苏婉之也能感觉出对方强劲的脉搏,勃勃生机同谢宇那个和缓到有些迟滞的脉象截然不同。 不等对方反应,苏婉之的手就在“谢宇”的脸上摩挲,“谢宇”挣扎不能,只得任苏婉之在发丝间摸到了一条极细的接缝,顺着接缝小心的撕开,露出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又重复了一遍问话:“你是谁?真的谢宇在哪里?” 对方却只是缄默不言。 苏婉之又勒紧了几分,白绫深深扣进只穿了单薄儒衫的身体里。 “说!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对方毫无动容,开口:“苏小姐杀了我吧。” 威胁无用,他根本不怕死! 沮丧与惶急同时涌上,苏婉之不自觉垂下手,声音淡淡:“你是谁派来的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你们把谢宇带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放你走,行不行?” 对方动了动唇,终言:“对不起,苏小姐。” 话音一落,苏婉之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杀了他?” 对方尚未回答,身后有人叫道:“小姐,小姐……” “苏星?”苏婉之微转身,轻声道,“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轻描淡写的语气,过分的平静,深深了解自家小姐的苏星一听便觉得不对。 再一看眼前那个穿着谢宇衣服却面容陌生的男子,苏星顿时心头慌然无措,纠缠了自己一天的忧虑也跟着浮上心头,顾不上多想就跑向苏婉之,低头叠声道:“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苏婉之摸了摸苏星的头:“你跟我道什么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情 。” 转头看向那个冒牌货,苏婉之问他:“你到底怎么才肯说?” 对方只是道:“苏小姐,对不起。” 下一刻,有紫色的污血从对方的口中流出,苏婉之一惊,忙松开手里的白绫,然而已经来不及,软绵绵倒下后,再探对方鼻端,已经气息全无。 苏婉之大骇,反复探息,随着那毫无反应的生命流逝,她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消逝,苏婉之的感觉只剩荒凉。 这个人死了,那一切的线索都断了,她甚至不知道谢宇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而且……能轻易的用一条生命来掩盖秘密,那杀了谢宇又算得了什么。 即将入秋的节气夜间已经有些微凉,低低呜咽的夜风拂过,苏婉之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双手抱臂,蓦然一点凄惶。 苏星还在地上摇着那具尸体,苏婉之抬眸望着远处的灯火,若有所思呢喃,不知是说给苏星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找不到谢宇了,那还去什么回春谷,我们回祁山……不对,计蒙说了下山了就不要再回去了……那我们去哪呢……” 还沉浸在眼睁睁看着人死的惊骇中,苏星抬头看见苏婉之的模样,更是吓得不轻。 姬恪说是选择让小姐受伤还是一无所知,可是……再受伤又怎么能比得了现在!至少、至少,告诉了小姐,她不会以为谢宇已经死了……至少,就连恨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好! “小姐,谢宇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 苏婉之木然的转动眸子看向苏星,带点期待带点狐疑,最终换做一笑:“你又怎么知道的?别哄我了。” 咬咬牙,苏星站直了身,绕到苏婉之身前,嗫嚅了良久,却又开不了口。 苏婉之等了半晌也不见她继续说,只当苏星是哄她,拍了拍苏星的肩,便欲回转。 “小姐!”苏星见状终于鼓起勇气,又一次拦住苏婉之,闭着眼睛,低吼道:“小姐,因为谢宇就是齐王姬恪!” ****************************************************************************** 齐王府,书房。 其徐无声的掠进姬恪的院中,低声向姬恪汇报朝中消息,姬恪安然听着,末了,其徐忽得 道:“公子,那个替身已死。” 姬恪握笔的手抖了一瞬,继续书写:“这么快。” “那公子,之后该如何?” 姬恪没回答,只是继续写。 抖抖纸张,待墨迹半干,将纸折起,放入信封中,递给其徐:“这信你务必交给太尉关简,定要他本人收到。” 只字未提苏婉之。 其徐前脚刚走,便有人引折扇于身前晃悠而来。 丢下厚厚一沓的文书,来人兀自寻了姬恪书房一处铺着软垫的榻靠坐上,眸光一抬,尽是风流满溢:“齐王殿下,我这次可是为你出生入死了一回,你要的我都找齐了。” 姬恪接过,草草翻阅,微微点头:“我要的的确是这个,你是如何找到的。” “钱、权,威逼利诱,不过十九年前的事情还真的不大好找,大理寺库房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苏慎言悠然扇扇,俊逸的眉微挑,很是自得,“除了这个,应该还有不少你想要的,权当是我的附赠吧。” “谨与,多谢。” “谢什么,你当帝王总比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强,更何况这时节,纯臣也不好做啊。” 似是有所感慨,苏慎言拍扇,“唉,这些日子都没去醉烟阁,也不知那些姑娘们可否还记得我苏某人……对了,殿下,我家不成器的妹子呢,你可有她的消息?” 姬恪番外 雨夜无眠,从齐王府的阁台眺望,透过淅沥的雨帘,姬恪能看见宫城的一角,翘起的檐角重叠而起,烟雨朦胧。 就连眼帘似乎也被滂沱的水汽浸染,朦胧不清。 恍惚时,姬恪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纷乱的记忆似乎氤氲缠结,穿梭过层层意念,铺泻而下。 ****************************************************************************** 十多年前。 金碧辉煌的宫殿,成群蜿蜒耸立的建筑,深幽的回廊里竟是悄无声息,宫人们恭敬的沿着宽阔的广道循矩而行,只余下曲裾深衣自地面拂过的沙沙声,骄阳下奢华的一切是那样华丽诱人却又隐缠着一缕说不出的凄哀。 那是姬恪最初的记忆。 他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十一岁以前他的一切都被北周皇宫烙下深深印记。 他记得从母妃居住的霜华殿到父皇的寝宫一共要走一百二十七级台阶,路过三座宫殿,绕过七个回廊,就算是用跑的,这么一长段路他也要走上半个时辰,而父皇却时常来看母妃,会赏赐母妃漂亮的衣裳和精致的首饰,也会指点他的功课。 那么远的路,父皇走过来一定很辛苦,如此不辞辛劳,父皇一定是很爱母妃的。 小时候的姬恪这么认为。 然而他不知道,父皇是帝王,即便在后宫也是乘着龙辇的。 而且……如果真的那么爱,又怎么会让母妃住在后宫中最偏远的宫殿,常年锁居深宫,整日对着的只有奢靡的家什和高阔的宫墙。 母亲是真正才貌双全的女子,在那一方冷寂的空间里, 第 33 部分 手握书卷,捧茗香茶,她教会他如何念书,从书上的每一个简单的字起,一笔一划,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温柔而慈爱。 他永远记得那个温婉的音调,合着那样的声音,伴他在霜华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夜。 那个不大的殿宇,有他,有母亲,还有云姨,曾经姬恪的所有也不过如此,他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从未想过离开,更未想过那更辽阔更遥远的水墨山河。 江山予谁,又与他何干? 但有些事却偏偏非人所能预料。 七岁,他进了蒙学。 太傅讲学,底下做了一排排的皇子公主,身边皆伴着名臣子弟做伴读。 他孤零零的独自走进学堂,又孤零零的等着云姨带他回霜华殿,耳畔是其余皇子公主的嬉闹声,他曾试图加入他们,但最终未去尝试,母亲说过——人生在世,别人如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挺直脊梁做人,于心无愧便好。 然而,不知何时,以他所谓的大皇兄为首的子弟开始以捉弄他为乐。 他们最常问的问题是:“你是哪家的野种?” 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前朝的血,这是个禁忌,不能说亦不能解释。 唯一不会奚落嘲弄他的是苏相家的公子,苏相是朝中中流砥柱,没人会去得罪,看似吊儿郎当的苏公子曾向他提议要做他的伴读,最终被他拒绝……朝中乱如浑水,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是被羞辱而已,又能如何? 但差异又何止羞辱,父皇去太学查看,单独考察大皇子姬止,夸完亦是如云奖赏,二皇子姬跃不甘,向父皇抱怨,父皇笑着给他也补了一份赏赐,姬恪站在末尾,父皇却似从未见过他,视而不见般掠过。 隔些时日,父皇再去看母妃的时候,对他又是一副慈父模样。 他终是明白……父皇的宠爱只在这霜华殿,出了这个殿宇,他只是父亲众多无望皇位的皇子之一。 他愤愤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母妃,委屈涌上心间,母妃却只是温柔揽着他,低声道: “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 “恪儿,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 “恪儿,你的身上留着最高贵的血,你该骄傲的活着。”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母亲的话,他信,只是不甘。 他认真学习四 书五经,经策典论,读遍百家诗,一遍记不住便再记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记住为止,遇到不会的便反复思索推敲,实在不会便再去问太傅。 他被传作神童,七岁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敢与教习的大儒争辩。 所有的授课师傅都夸他聪慧过人,可堪大用。 那时的他,尚不会敛却锋芒,亦不会韬光养晦,他只是在等着他的父皇如同夸耀大皇兄般夸耀他。 然而,在那之前,先找上他的却是他名义上母后,许皇后。 美丽雍容的许皇后请他吃点心,一整盘的酥饼,做的精致诱人。 即便再迟钝,他也知道,这点心不能吃。 他打翻食碟,不肯吃,许皇后脸色一沉,极怒让他跪在阶前,自日中到日落,何时反省自己冲撞了皇后的罪过何时起。 他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跪着。 腹中饥饿,疲累交加。 夜色下,他恍惚看见一个女子抱住他,跪在他的身侧。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走出霜华殿,却是为了他。 跪了一夜,母亲病了,他也病了,父皇来看他们,却没再像平日面目慈善,只叫了太医,甚至没有多看他们几眼,就匆匆走了。 他怨愤了。 母亲的话却还是在耳边:“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不要恨你父皇。” 他渐渐懂了,即便再努力,也不会得到父皇的夸奖,不在于学识,而在于身份……无论母亲再美,无论他再优秀,身体里的血液无法抽干,他的母亲是前朝公主,而他永远没有资格。 ****************************************************************************** “轰隆隆” 响彻云霄的炸雷声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迂回的扫过明都的每个角落,打破了沉静的夜空,狂暴的雨紧密密的撒落。 雨大了,狂风卷计,呼啸苍穹,到处滴水如柱、雨帘纷飞。 其徐上前,双手递上一件斗篷:“公子,雨大。” 裹紧斗篷,寒风依然蹿过篷底,寒意袭来,姬恪却只是站着,不避不躲。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一辈子也无法忘却。 什么是诬陷,什么是百口莫辩 。 他第一次在霜华殿中见到那么多的人,铠甲上银光粼粼,如同刀剑的锋锐,他们在将霜华殿从里至外翻过,搜出几封书信与一个人偶,父皇的人偶。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前朝公主被迫嫁给当今圣上,不知感激圣恩,一心寻机报仇复国,被人赃俱获。 那一桩后宫中的秘辛在几乎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下敲定。 等待着他和他母亲的只有毒酒一杯,他的父皇一直都知道…… 父皇的皇位来的很悬,他不是嫡子,更有个比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皇所仗的无非是下手快,朝内朝外不服的人甚重,那时的他需要靠许家的实力来维持这个平衡。 所以无论许皇后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管,即便是杀了他的妃嫔与幼子。 他永远记得那个高傲的女人仰着下颌,眼中带着尖锐的快意,看着她母妃一口口喝完杯中的毒酒。 窗外的雨水几乎将整个霜华殿笼罩在其中。 端起杯子,他也喝了两口,许皇后见状,满意的微微侧身,朝后望了一眼,电光火石他的母亲抢过他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再递到他的手中。 而那个懦弱的帝王,只敢在许皇后走后,来看垂死的他们母子。 母亲已经毒发,面颊上红润的血色迅速褪去,扯着男子的袖子,艰难的张嘴:“求求你,恪儿……太医……他是你的儿子……送他去齐州回、回……” 他跪在母亲的榻前,腹中绞痛,却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力量一点点地从母亲虚弱的身体里抽失。 即使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刻,母亲也依旧是那么温柔。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忍心看着他伤心流泪,他也知道如果要想为母亲报仇,此后再不能懦弱、胆怯。 也是从那一刻,他就再放不下了。 他恨许皇后,也恨他的父皇。 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不受宠的皇子,要报仇谈何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上那个生杀予夺的位置,只有那样,他才能报复回当初所有伤害过他母亲的人。 像是脱了缰的马,唯一的归途,只有一直走下去,不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所以他从启程去齐州便开始谋划,整整八年,他终于回到了埋葬了他一切的明都。 他以为自己的心在齐州的八年已经磨砺的足够坚韧。 无论什么都不能再影响到他,可惜……世上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世事难料,姬恪闭上双眸。 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天空中一片阴霾。 未曾想过,他注定凄冷的一生中,会遇上一个苏婉之。 四九章 狭小的空间被石板墙堵实,只余高处一块通风处,微有些潮湿的地面铺着草垛,铁质围栏隔绝空间,唯有昏暗的灯光落在草垛上,些许阴冷幽暗。 苏星敲敲栏杆:“狱头,能不能给点水?” 光头的狱卒横了她一眼,啐道:“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啊,这里是大狱!” 怏怏退回去,就看见苏婉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的盯着地面,眼神凶恶的骇人,只站在一边就能感受到苏婉之身上传出的阴森的气息。 苏星抿了抿唇,又看向在一旁静坐的莫忘,神情漠然,似乎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叹了口气,苏星也跟着坐了下来,谁知道这里的治下这么清明,姬恪替身的尸体被人找到,有人作证,他跟她们是一道的,也因此,三人就这么被押解进了牢房。 推了推苏婉之:“小姐……” 苏婉之木然的转头,声音咬牙切齿:“有事吗?” 苏星被苏婉之的模样吓到,瑟瑟朝后缩:“小姐,我也是才知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 “怕我什么……” 回想起她刚说出口的时候,苏婉之那种震惊而不可置信的表情,苏星不禁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小姐知道消息后整个人都像是爆掉了般的模样,在上来缉捕她们的捕头面前硬生生用掌风削倒一片树,那帮捕头也不会当机立断把她们逮捕回去——就算不是犯人,这女子也是个危险人物。 想着,苏星又叹了口气。 苏婉之捏了捏拳,突然用双手握住苏星的肩头,反复摇动怒极道:“你叹什么气啊!要叹气也是你小姐我叹!有没有搞错啊,我给那个混蛋骗了一次也就算了,居然给他来回骗了两次!每次都是他,每次都是!你知道我有多痛心么!我现在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混蛋!千刀万剐我难泄心头恨!混蛋!混蛋!混蛋!” 被苏婉之摇的头晕眼花,待苏婉之放开手,苏星勉强才找回了方向感。 “小姐……” 发泄过,苏婉之重又抱住膝盖,阖起双眸,嘴上仍喃喃着:“混蛋混蛋……” 苏星看得心疼,握住苏婉之的手:“小姐,对不起……” 止住声音,苏婉之深吸了两口气,握紧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她早该发现,谢宇身上那股淡淡的茶香,挥之不去的香气弥漫,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书生,怎么会有那么静而弥久的茶香……普通人家是喝不起好茶的,多半是喝香味已散的陈茶。 更何况,在谢宇身边的那种时而宁静时而的心情,她该有预兆才对。 只是,不肯承认…… 摔倒一次没什么,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除了沮丧,苏婉之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谢宇怎么会是姬恪,怎么能是姬恪……她不愿回想,亦想不清晰。 狱卒送来了饭菜,顺便告诉苏婉之明日提审。 饭菜都已凉透,还散发着一种淡淡馊味,只有一边的冷馒头还堪以下咽。 吃了两口,就掰给了苏星,莫忘倒是全部吃了干净。 入夜,微凉的天气让苏婉之有些受不了,抱着手臂半梦半醒,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连忙推了推靠在她身边的苏星,另一侧莫忘已经醒来,目光灼灼的盯着狱外。 大堆蒙面人握着大刀冲进狱中,迎面便砍翻了守卫的狱卒,直冲进里间,末尾一个身着文衫的蒙面人忽得道:“我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今日来解救我寨被无辜牵扯入狱的兄弟,各位有志之士若有人愿意跟我入寨,那以后便都是兄弟。” 接着,蒙面人指示了一个握刀的下属,摸到狱卒的钥匙,接连打开牢房。 苏婉之拉着苏星也跟着出来,牢中自也有一些人留着,但多数选择了出来。 跟着人潮走了一段,苏婉之发觉,大半的犯人都跟在刚才那名文士后,恍然了一刻才明白,毕竟出了牢中,戴罪之身只怕是洗不尽了,再想谋生只怕不易,要混口饭吃,倒不如跟着他们卖命。 虽然自己现在没有去处,但也没必要跟着他们去山贼窝,想着,苏婉之准备拉苏星回转,转了个身,竟然不见苏星的身影,再朝前看去,苏星跟在莫忘身后已经离她有段距离。 苏婉之一急,挤着人群想去拉两人,跑得迟了,苏星已经跟着莫忘上了山贼带来的简易马车,苏婉之忙追上去,刚一跃上马车,就已有 人驾着马,缓缓行驶起来。 马车上坐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都灰头土脸,神情麻木,各自缩坐在一隅。 压低声音,苏婉之问:“苏星,你怎么上了车?” 苏星茫然:“我刚才没找到小姐,见莫忘师兄一直朝前,就以为小姐你也在前面。” 另一侧坐着的莫忘转头看过来,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声:“两位小姐,我可能不能再保护你们了,若要走,就弃车。” 一路上莫忘的表现都像是个透明人,却没料第一次开口便是要分别。 “可是,掌门让你跟着我们,你一个人要做什么……”苏星刚想问下去,突然被苏婉之抬手拦住。 山寨,土匪,和莫忘意外的表现,让苏婉之联想起一件事。 “莫忘师兄,这个寨子不会就是……”杀害你全家的土匪窝? 虽未说完,但是显然莫忘已经明白了苏婉之想要问什么,只迟疑了一瞬,便点点头,憨厚的面容挂着少有的凝重:“你们还是快走,我会牵连你们。” 苏婉之愣了愣,才让自己相信……自己大闹姬恪婚礼还是靠着师傅的秘药,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弟子竟然要靠一己之力去挑战一个山寨…… 忽得,苏婉之扬唇大笑,声音却并不大:“牵连又有什么关系?你有想杀之人,我也何尝没有。我帮你报仇,你帮我报仇如何?” 莫忘默默低头,手握成拳,音调极低:“我要杀的只有一人。” ****************************************************************************** 鄙陋的几乎称得上是木板的马车被拖进去了山寨中,显然寨里的人对这批刚来的犯人还有戒心,男女分类登记了姓名祖籍和从前所作的事,因何事入罪,将人群打散分在山寨的几处。 登记到苏婉之时,负责记录的土匪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提问时还毛手毛脚总想占些便宜,苏婉之忍着差点就想动手,好在那个文士二当家看见,教训了这土匪几句,对方才收敛,嘴里还嘟囔着:“寨里哪有这么细皮嫩肉的娘们,比寨主夫人都不差,摸两下怎么了……” 直到躺在床上,这一路的颠簸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几日的变故太多,又是直到谢宇是姬恪又是入狱,如今又跟着上 了土匪窝,苏婉之一时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但最初直到谢宇便是姬恪的震惊也渐渐淡去。 一直以来无论面对姬恪还是谢宇,苏婉之总是喜欢掩耳盗铃,被骗了一次两次,到现在才开始学乖。 姬恪化身谢宇上山来找她所谓何意,她已经再不敢去想,无论姬恪是处于何种 第 34 部分 考虑,欺骗便是欺骗,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 念及此,汹涌的怒意无法遏制,无论是弑兄还是再三欺骗,都足够苏婉之对姬恪涌起杀意。 她是真的想杀了他,哪怕杀不死,至少让他后悔也好…… 可是,那样的人,会有后悔的时候么? 他有在乎的事情么? 辗转一夜,直到天明。 和苏婉之住在一屋的都是女子,清一色的粗布衣木簪,有昨日跟着苏婉之一起到山寨的,也有本就在这的。 苏星跟着苏婉之,举动间仍是将苏婉之当小姐侍候,边上的女子嗤了她一声,没说什么。 不到中午,就见一个衣着锦缎的女子带着满身钗环娉婷而入,身后也了个侍候丫头,女子长得很美,行动时显得很是娴静,只是与当下她们的处境格格不入。 “谁是今日新到的姑娘啊?”女子的声音亦很柔美。 苏婉之和另几个女子应声,那女子一一看过,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苏婉之的脸上,两步走近,握住苏婉之的手,轻笑:“妹妹长得可真好,比姐姐都不差呢。不知怎么流落而来,看着面色,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女子的言辞自然,若是旁人听见这声音只怕会觉得亲切,但是不知为何苏婉之就是难以升起好感,从女子手里抽出手,笑得疏离冷淡:“劳烦操心,只是昨晚没睡好。” “妹妹看来戒心很重啊,我是这山寨寨主的夫人青宛,以后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何必如此呢?” 寨主夫人? 苏婉之敏锐的发现,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这个就是莫忘念念不忘的女子? 青宛被她瞧的莫名,刚想问,苏婉之已经打了口呵欠:“不知夫人有何事?” 被捧惯了,也见惯了唯唯诺诺的女子,乍一见到苏婉之的忤逆态度,更何况苏婉之的姿色比她也不差多少,这更让青宛觉得厌恶,忍着不悦,青宛仍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的,怕你们不适应。” “多谢夫人关心。” 苏婉之虽是感谢的言辞,但语气里难掩淡淡讥诮。 青宛终难忍,连其他女子也没问,就转身离去。 苏星担忧的在苏婉之身后问:“小姐,这可是寨主夫人,我们得罪了她,会不会有麻烦啊?” 点了点苏星的头,苏婉之转 身回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又能奈我何,大不了跑路而已,我就是看她不爽。” 贪慕虚荣,不知感恩。 莫忘不怪,她却看不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将他人的真心践踏于地,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晚,苏婉之还未入睡,又有人来了院中,这次却不是青宛,而是三四个彪形大汉。 为首者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苏婉之,道:“青夫人叫小姐去赴宴,小姐快准备准备,不要让我们难做。” 很显然,来者不善。 苏婉之想了想,留下苏星独自一人跟着对方出门。 大约是以为苏婉之只是个普通的柔弱小姐,对方并没有压着她去,只是四人将苏婉之围在当中。 路走到一半,苏婉之忽然道:“那个……我有点内急,可以让我先去方便一下么?” 为首的大汉沉吟了一下,道:“附近没有茅房,这个……” 苏婉之忙说:“随便寻一处草垛,你们只要背过去就可以了,到时有风吹草动你们也能听见,我一个弱女子跑不远的……” 她的声音很低,亦很柔,双手绞着衣角,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媚,让人心中生怜。 四人交流了一下道:“这样也成。” 当下,带着苏婉之到了一处草地,四个大汉依言背过身。 突变只在瞬息间,苏婉之用白绫无声无息勾起一块巨石,接连砸在三人的脑上,未等惨叫,三人已经晕厥过去,第四人刚反应过来想要反击,不料迎面就被苏婉之抬腿踹翻。 从怀里抽出匕首,卡在对方的脖子上,苏婉之勾唇冷笑,阴测测道:“你们那个青宛夫人,到底找我什么事?” 五十章 齐王府。 其徐推门而入,语气里难得的有些急切:“公子。” 大门敞开,风霎时灌进。 案头上的纸页被微风翻动,如飞扬起的衣角般翩跹而动,冷风一激,姬恪难耐的掩唇咳嗽。 待其徐合上门,姬恪扯开手,用镇纸压住纸页,淡声问:“什么事?” “苏小姐……因替身死去之事入狱,恰遇黑风寨劫狱,便跟着上了黑风寨。” 姬恪倏地抬眸:“黑风寨,那个……很棘手的?” “正是。”其徐不假思索答。 黑风寨距离齐州不远,占山为寇胡作非为,本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念头,姬恪盯起这座山寨已有不短的时日,迟迟未动手的原因一则因此山寨更建早于姬恪赴齐州,根基深厚,想连根拔起定要耗费大力气,二则黑风寨阻隔着齐州与明都,若交恶,必然是翻大动作,那时他尚在韬光养晦之际,贸然动手反会惹来猜忌,虽埋伏了人手,却仍是隐而不发。 若有所思了片刻,姬恪问:“那她……有事么?” “最新传来的消息是,苏小姐与黑风寨寨主夫人青宛交恶,却不知后头又如何了。” 寨主夫人……姬恪想起了谍报上的讯息。 青宛,比黑风寨主小了足十二岁,年轻美貌,却极有手段心机,分管寨中一干杂事,嗜好笑里藏刀,为人眦睚必报。 “在黑风寨附近的人手有多少?” “约七百多,若急从齐州调派,少说能有两千多,再缓一日,许能调到一万以上。”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姬恪以指节叩击桌面,似在计算什么,而后问:“若我赶去黑风寨,一来一回需要多久?” ****************************************************************************** 黑风寨除了劫掠,也偶尔做些交易……这交易自不是普通的钱物交易,而是最为人所不耻鬻人妻女的伙计,几乎隔些日子就有被掠上山的女子被用麻袋一捆转卖给人伢子,到时候再将人卖到远些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既不会损害山寨的名声亦能来钱,缺德是缺德了些,但到底也是桩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苏婉之听完对方的解释,一时间有些不能反应。 未料到青宛竟然是想卖了她。 待对方说完,苏婉之随即并指如刀,起落间将人劈晕,她抬腿,四周尽皆是相似的草垛,却不知该朝往哪去。 正怔愣时,有人脚步接近。 苏婉之猛转身,握紧白绫,敛息戒备等待出手。 “苏小姐,没事吧?” 是莫忘的声音。 松开白绫,苏婉之放下口气,道:“我没事。” 看到地上倒着的人,莫忘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面无表情的掏出绳索,将四人死死绑起来,道:“苏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快下去吧,仇是 我的,我一人报便可。” “你惦记的女子……可是叫青宛?” 莫忘霍然转头:“你怎么知道?” 竟然真的是…… 苏婉之不知是该遗憾还是叹息:“我见过她,莫忘师兄,她真的是你说的女子么?为何我觉得她并不如你描述的善良……你知不知道,今晚便是她叫我去,意图是将我卖给……” “不可能!小宛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莫忘紧紧盯着苏婉之,紧抿着唇。 恍惚间,苏婉之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别人哪怕只是说姬恪一句不好,被她听见,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姬恪,甚至到了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固执地步。 如她,莫忘这究竟是不敢相信,还是在自欺欺人…… 在心里叹了口气,苏婉之漫声道:“你若是不信,那我先去见她,你在外面听着。” 莫忘认得路,带着苏婉之很轻易找到了青宛的院子。 那院子较其他都要显得贵气些,高屋建瓴,檐角飞扬,红木门紧闭,琉璃瓦被外头的灯火一朝,盈盈润润,就连外头的墙面都粉涂的严实。 指点完苏婉之,莫忘御起轻功躲到一旁,苏婉之外表不过是个文弱女子,其他人只当她是青宛的侍女,倒也未留意。 敲了敲门,是个丫头开的,略疑惑打量她。 却是青宛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外头是谁?” “是我,不是青夫人叫我过来的么?” 青宛扭着腰走出,见苏婉之,忍不住问:“叫你来的人呢?” “叫完我,他们不都走了……” “走,他们怎么敢走?” “这不重要。”苏婉之跨前一步,半条腿迈进了院中,嘴角勾起笑,浅浅淡淡,没什么温度,“青夫人,不知道你认不认得一个故人?” 刹那,一向强势的青宛竟被苏婉之逼得不自觉倒退了一步,当下警惕道:“什么故人?” “小村庄,待产少妇,童养媳……还有,忘恩负义。” 苏婉之说的极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嘴角的笑容依旧淡淡讥诮。 每一个字落进青宛耳中都是如此熟悉。 “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青宛心头猛一跳,下意识辩驳。 “我说什么……你其实知道。” 不可能! 青宛压下心头巨震,安慰自己,他们都死绝了,黑风寨主那个死老头明明告诉自己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眼前这个不知谁家的小姐不可能知道的! 不对,就算她知道了如何? 这是她青宛的地头,杀一个死丫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根本不用害怕! 这样想着,她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维持住平日的冷静,青宛轻扬朱唇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也要下去陪他们。” “那就是说,他的一家的确是你叫人杀的?你为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勾结外人把生养自己的父母屠戮殆尽……青宛,你简直……枉为人,你难道都不会做噩梦的么?” 噩梦…… 青宛有一瞬间的恍惚,噩梦,怎么可能不做噩梦,她只是不想嫁给那个没用又粗鄙的种田汉,所以在采买被黑风寨掳去时,她选择了顺从黑风寨主,虽然那个死老头又丑又老,可是他可以给她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但她也是真的未预料到那个死老头在自己的养父母找上门来之时,会带着兄弟血洗了那个农宅。 等知道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敢惹恼黑风寨主,只得一味顺从,这份顺从为她赢得了山寨寨主夫人的位置,也让她大权在握……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已经放不开了。 咬唇,青宛对苏婉之冷笑:“什么噩梦?那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想要绊着我的脚步阻止我飞黄腾达,更何况杀人的又不是我,这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不要扯到我身上。好了,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你的戏结束了,来……” 青宛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藏在了她的身后。 若平日她定能发现,然而此刻心神不宁,竟然良久都未曾意识到。 此刻那人闪出,手指飞快的点在青宛的哑穴,同时挥掌击晕侍候的丫头。 深色常服,黝黑面颊,正是莫忘。 莫忘看着青宛,唇蠕动了几次方开口,声音低沉喑哑:“小宛,真的是你做的,是你要人杀了我的父母……”那音色里带着浓浓的悲哀,黏稠而浓郁。 青宛被点了哑穴,自然回答不了。 而他等的也不是她的答案。 “居然真的是你,枉费我 ……” 莫忘看着她大笑,嗓子里却冒不出笑声,像是哽在喉咙中,发出难听的嘶哑,似乎不知即将抒纡的情绪究竟该笑还是该哭,只是纯然的发泄。 这一幕,何其的眼熟。 背叛,被最爱的人背叛、伤害,痛彻心扉…… 苏婉之于心不忍:“莫忘师兄,你没事……” 莫忘却似未听见,一点一点敛起笑容,拔出刀架在青宛脖子上,已然无泪的眼眶红起,像是有灼热的火焰燃烧其中,一望便觉灼意逼人,冷冷道:“带我去找你的寨主!” 未料莫忘竟真准备一人赴险,苏婉之忙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她刚迈出一步,身边的莫忘手指飞掠,点在苏婉之的穴道上。 微侧头,他的声音瞬间冷硬到毫不留情:“苏小姐,我已经通知大师兄救你下山,你就在这等着。剩下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那是我的私事。” 说完,压着青宛,他一步步朝着寨中走去。 接连的惊呼和震怒声从莫忘所去的方向响起,然青宛正在他手中,无人敢轻举妄动。 也因此,青宛的这座小院落无人管束,霎时空了下来。 苏婉之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未动一步。 她想跟去,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定住,不知道自己没有阻止莫忘独自犯险这件事到底对不对,她只有安慰自己,那是莫忘想做的事情,即便阻止了,也不见得能成功,毕竟,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僵硬着身体,苏婉之想,什么时候,她也能有这么一天。 无论爱恨仇怨,她都想和姬恪来一个了结。 灼烧,惨叫,杀戮的声响铺天盖地而来,苏婉之躲在院子里,仍是发呆。 她甚至没意识到,这样大的动静绝不是一个人能制造出来的…… 她只知道,恐怕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的时间。 有人拉起她的手:“苏婉之!都乱成这样了,你居然还一个人呆在这,你傻了么,快跟我走。” 苏婉之抬头,是计蒙那张清俊的脸孔。 两张同样出色的脸孔彼此重合交错,苏婉之盯着计蒙的脸看了好一会,回过神。 “我被点了穴。” 瞬息功夫帮苏婉之解开了穴,计蒙若有所思:“ 这个手法……是莫忘?” 苏婉之颔首,试着活动僵持的手脚,低道:“计蒙,莫忘他……” 计蒙沉默了一会才回话:“那是他的选择,他上祁山学艺本就是为了报仇,师傅让他做低等弟子做的事,也是希望他修心,但他执念太深……已经挽回不了了。” “我知道了。” 苏婉之仍是低低道。 计蒙总觉得苏婉之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终是只道:“我们走吧。” 转身后,却并不见苏婉之的反应,好一会听见她的声音:“大师兄……” “怎么了?” “点穴时间太长,走不大动, 第 35 部分 你等我一下……” 果然,她只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 计蒙忙扶住苏婉之,神情无奈,“一点也走不了了?” “也不是……啊……” 不等苏婉之说完,计蒙一手抄过她的腿弯,一手绕过扶住腰,竟是将苏婉之打横抱了起来。 苏婉之起初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别扭,但手脚实在麻木,也没有心情与计蒙争辩,便自暴自弃的不动了。 抱着苏婉之,计蒙朝山下走去。 大约是各怀心思,两人似乎都未觉得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 走了一段,计蒙试探着问出最让他疑窦的问题:“苏婉之……那个姓谢的呢?你不是要送他去回春谷?怎么会落到这里?” 垂下头,苏婉之看着地面,声音很轻:“大师兄,之前对你发火是我不好,我在这给你陪个礼。至于谢宇……”缓了口气,她接着道,“从来也就没有谢宇。” 计蒙一想,便知只怕是谢宇那个身份暴露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不知为何的,计蒙有一瞬间长舒口气般的轻松。 ****************************************************************************** “公子,都清点过了,人也都已经看押起来。” 姬恪走进所谓黑风寨寨主的院落,此时这里已经布满了焦黑的灰烬,徒留下地上断壁残垣,土堆瓦砾掩埋如小山垛,一只手烧得焦黑的手自瓦砾下探出,凄厉无比。 顺着姬恪的视线,其徐继续道:“方才的火焰便是从这里起的,我们势如破竹攻来也有一点侥幸,审问过他们都说我们攻上来之前有人挟持了寨主夫人,一把火与寨主和管事的寨主夫人同归于尽……” 只停了一会,姬恪转头问:“找到苏婉之了没有?” 其徐语塞,不言。 “怎么了,没找到?” “找到了。”其徐说完,又是一顿,“此时顺山路而下,还能看见苏小姐。” 姬恪几步走到院外,沿着已经空空阔阔的山路向下走。 不一会,遥遥看见山路下两个背影。 一人抱着一人,从此处只能看见男子的背影、女子微微侧过的发髻和飞扬的裙裾,整个姿势显 得很是亲密。 被抱女子浅碧色裙裾旁是男子靛青色的纱衣,相同色调的衣衫在微风中扬起,衣角宛如纠缠,看起来异样的般配。 苏婉之常穿碧色衣裙,计蒙大弟子服的外纱惯来是靛青色泽。 又走前几步,定定看着两人,姬恪突然觉得不舒服。 从明都赶马车一路奔波而来,几乎未得到好好休息,身体的疲惫刹那间席卷而来,姬恪合上眼,咽下从腹腔中涌起的甜腥之意。 五一章 天色渐明,晨曦微光依稀可辨,山路下能看见一线红日,苏婉之一路无言被计蒙抱着下山,未曾察觉黑风寨的异样。 苏星先头就被救下,此时已等在山下。 在山脚的客栈歇息一夜,第二日一早三人便回了祁山。 再回祁山后,计蒙对从前谢宇之事只字不提,未再追问,以往在膳房的活计也没再提让苏婉之去做,倒是容沂跑来找她,追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下了祁山。 苏婉之答不出亦不想答。 千百个念头纷至沓来,同时涌上脑海,苏婉之的脑中凌乱。 最后汇聚至顶,仍是放不下,忘不掉,她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张榜告示,想来姬恪并没有对她发通缉,那么如果此时她回了明都应该也是安全的,那她只要堵在齐王府前,迟早能见到姬恪,到时候……无论是杀还是伤,苏慎言的仇和她被骗的仇,总能有个了结。 想来想去,她还是打算先去问计蒙。 无论如何,至少,得去给计蒙道个谢。 走至计蒙的院子,空阔无人,苏婉之迟疑了一下,方要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出人声。 “蒙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好几了吧……” “是。” “为师瞧你也不小了,你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媳妇,繁衍香火……” 实在难以想象,这八卦兮兮的声音竟是祁山掌门祁浩然。 “弟子尚不急,此时再过两年再议吧。” “再过两年?不不,这可太迟了……依为师看最好便在今年内为宜,迟了不止到时适龄的女儿家都嫁出去了,更影响我祁山弟子娶妻——你身为大师兄不做表率,底下的师兄弟又怎好娶妻。” “这个,师父……让弟子再考虑考虑。”计蒙的声音竟显得有些弱势。 祁浩然的语气听起来则似乎 很愉悦:“那你便好好考虑吧,有了合适人选记得同师父说,你成亲的事宜师父可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别憋在心里不说。那为师便先走了。” 听到这,苏婉之不敢再听,忙躲到一边。 祁浩然自计蒙屋内晃悠而出,长须微晃,道袍飘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拐出院子时,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后一瞄,露出几分笑意:小计蒙,也不知为师这姻缘线牵的到底是对不对呢。 计蒙不知祁浩然为何同他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终生大事上。 虽说他也知道自己今生是必然要娶妻的,但现下却还未思量清楚,祁山正式弟子中女弟子不足百人,往常交际中计蒙也都见过,却没对当中哪个升起什么特别的兴趣。 一时要他娶起来,他倒是也不知道该娶哪个合适,不免有些头疼。 而此外让他唯一感兴趣点的…… 想起苏婉之,计蒙觉得更加头疼了。 正想着,有人迈步而来,礼貌的敲了敲未关紧的门。 计蒙抬眼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叫他头疼的苏婉之。 只是不知为何,苏婉之瞧着她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古怪,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苏婉之……你什么有事么?” 等苏婉之把来意说了,计蒙思索片刻,问:“你的意思是……你想现在回明都?” 苏婉之随即颔首。 “不行。” 她脱口问:“为什么?!” 计蒙很清楚明确的回答:“我答应韩师叔照顾你,此去回春谷已经让你犯险一次了,不可能再让你去明都冒险,若出了事我不好同师叔交代。” “我会和师傅说,这事与你无关。” 计蒙勾起一侧嘴角,歪头眯起眼笑:“你现在能找到韩师叔?” 苏婉之语塞一瞬。 就是在明都只要韩高人不呆在苏丞相府里,她就根本找不到韩高人的影子。 “找不到?那就结了……回去好好呆着,等何时韩师叔说你可以回去了,再回去。” “可是上次……” “别说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以为你被点了穴放在那里就安全了,万一被黑风寨哪个兵士看到,你只怕想逃也逃不出来……还有,我明明把回春谷的地图给了你们,你居然还能把自己折腾到黑风寨,我对你单独行动实在不 放心。” “那如果我不是单独行动呢?” “还有人会陪你?苏星?她不会武。容沂?让他陪你你只怕应该担心他了……你还能找到别人么?” 计蒙批苏婉之批的滔滔不绝,言辞间毫不留情,似乎是在发泄之前她执意要下山之事。 偏偏苏婉之理亏,不好辩驳,只等生生应着。 待计蒙说完,苏婉之原本准备着的道谢词也彻底憋回了肚子里。 “好了,苏婉之,你乖乖回去给我呆着,别再想东想西了。” 挥挥手,计蒙如赶小狗般推搡着苏婉之。 苏婉之实在憋屈的厉害,磨了磨牙,终于忍不住损了一句:“计大师兄,就你这性子……你不肯成亲不会是因为没有女子愿意要你吧。” 计蒙收住准备回转的腿,迈了回去:“什么没人要……”似想起什么,他皱眉,“你刚才在偷听?” 苏婉之正色:“不是偷听,是正大光明站在门外听罢了——掌门嗓门太大了。” “你都听完了?” “差不多吧……” 计蒙皱起的眉舒展开,微微向上挑起:“你难道觉得我是因为没人要?” 看计蒙不生气,苏婉之的心反而提了起来,说话也透着几分谨慎:“我觉得……难道不是么?” 展了展眉,又挂起那似笑非笑不知真假的笑容,计蒙戏谑道:“没错,就是。不过,苏婉之,我这次也算是救了你,既然我没人肯要,你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计蒙的话让苏婉之一怔。 这个话题计蒙不是第一次说,她不知对方意思的真假,更不知怎么回答。 电光火石间,苏婉之脑中飞转,做了一个决定。 那厢计蒙已经先一步又笑开,也冲淡了方才的气氛:“同你说笑而已,不用当真。” 说罢,侧身欲回房。 却在背过身的瞬间,听见苏婉之的话:“计蒙,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掌门逼得急,你又无人选的话,我可以先嫁给你,不过……你可以陪我回趟明都么?” ****************************************************************************** 一方的寇主黑风寨在一夜间易主之事,知道之人 尚寥寥无几。 本该是齐州齐王手下的兵士们有条不紊的接管了寨内的事务,清理焦砾残垣,重建废墟,顺便清除藏匿在隐秘位置的余孽。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 而齐王殿下本人此刻却不如他的剿匪事业来得那么顺畅。 因为……齐王殿下病了。 姬恪的身体余毒未清,多年来一直用药压制,将毒素压到最小,在祁山时,有时其徐供药不及,毒素便会稍稍反噬,积少成多,点点毒素在经脉蔓延,又被计蒙一击重创,本来便是要修养多日的,后来紧接着被计蒙一剑刺下,那一剑虽然不是着意去刺的,到底还是给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了。 好容易修养了些时日,又马不停蹄的赶回明都,处理完明都的事务,又因为黑风寨的时再连夜赶来,终于,在确定黑风寨已拿下,苏婉之安全离开后,姬恪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他以为当日喉头那一口甜腥只是巧合,未料那其实是个开始。 当晚,他昏迷了数个时辰,发起低热,深夜醒来后卧在床上咳得肝胆俱裂、满头大汗,直到大口血吐出,才察觉不对。其徐忙熬了药,让姬恪服下,这药他喝了八年,然而到了今日,已不那么起效。 其徐又赶忙带人连夜去请大夫,但这跟随姬恪多年的病症又怎是能轻易治好的? 几名大夫相互合计,开了张方子也只是勉强控制住了姬恪的病不再恶化。 原本姬恪是打算处理完黑风寨,就即刻赶回明都的,这个时候明都内烟云诡谲,时刻变化皆是风起云涌,随时可能会有大变动,他必须要在明都做好准备,在大局已定之前搅乱这滩浑水,方能从中牟利,可若是迟了,那等着的结果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八年筹谋,尽在此时。 他不能功亏一篑。 可奈何,身体实在撑不住,不止其徐,就连他带来的几个齐州的守备都坚决反对姬恪如此近乎自杀的行为。 他只得留在黑风寨,暂得养病。 只是,病情连续几日都丝毫不见好转。 明都送来的谍报还是源源不断传到姬恪手中,朝中每一个三品以上大臣的动向,晟帝的动向以及大皇子姬止和二皇子姬跃近来的动作,他压制住脑中的晕沉,一份份看过,一字不漏。 尽管每看完一份,他都要忍受几乎无止境的咳意,和肺腑里翻搅的苦楚。 而正是在此时,姬恪接到了另一份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 消息里只有一句话: 苏婉之与计蒙将于十日后在祁山上成亲。 接到消息的同时,姬恪的手抖了抖,忍耐不住的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再慢慢洇成一滩深红的污迹。 那尚未干涸的艳红色泽,让他一瞬间想起了那双红如火焰般刺目的眸子。 他忽然想知道,苏婉之听见他要成亲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 五二章 自幼时见着隔壁尚书家嫁女儿的风光场景后,苏婉之便开始遐思自己成亲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场面,会穿什么样的嫁衣,会坐什么样的轿子,会有多少宾客。 苏夫人对这个话题也十分感兴趣,一边数落着苏大人当年娶她的排场不够大,一边帮着苏婉之构想。在这方面,苏夫人显然比苏婉之有经验的多,一番描述下来往往说得苏婉之两只大眼睛夜明珠似的亮。 然而,苏婉之从未想过她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婚礼,会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况下。 更未预料到同她成亲的那个人并不是姬恪。 这个决定她下得很快,但也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一方面计蒙确实是个好人,反正她此生也不见得会认真再嫁给别人,嫁谁不是嫁,另一方面,苏婉之真的憋不住了,她想回明都,她想找到姬恪,她想质问姬恪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扮演谢宇,是觉得玩弄她很有趣还是说……无论如何,再让她安安稳稳呆在祁山上,她做不到。 此外还有一点,却是在当时没有细想到的……赌气也好,故意也好,一个孤身去找姬恪怎么都显得弱势了,凭什么只许姬恪娶妻,不许她嫁人? 只是,终究还是在看见计蒙送来的喜服时,怅然了。 如果,她嫁的人是姬恪…… 握紧喜服的一角,苏婉之无奈苦笑,她上辈子到底是欠了姬恪多少债,才会这么念念不忘。 然而,姬恪终究是个混蛋,是个大混蛋。 ****************************************************************************** 祁山很大,但是弟子也不少,大师兄要成亲这件事在第一时间便传遍了整个祁山。 苏婉之很快见识到了计蒙在祁山的地位,往常苏婉之的院子里向来是门庭冷落,消息一出,各类男弟子女弟子纷纷跑来瞻仰苏婉之到底何许人也。 如此一闹,苏婉之连试喜服的心情也没了,横竖也不过那么回事。 隔壁床的邓玉瑶已经在大师傅的糖衣炮弹加美食中微有沦陷的迹象,至少大师傅已经不用拐弯给苏婉之送饭,而是直接给邓玉瑶奉上各种精心烹制的美食,过去邓玉瑶还偶尔控制自己的 第 36 部分 食欲,如今却是放开肚皮大吃起来,一日圆润过一日,时常来探望的大师傅眼中的爱慕却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看得苏婉之都有些嫉妒了。 为什么其他人喜欢一个人就可以这么简单,偏偏她喜欢上一个人就惹来了如许多的劫难? 掌门的动作确实很快,不过几日,祁山上下已经尽皆张灯结彩起来,随处可见红色的绣球与绸带,帷幄连绵,如此大的阵势倒把苏婉之也吓了一跳,后来知道这一日成亲的不止计蒙,尚有另外两位师兄,那两位师兄同山上两位师姐郎情妾意已久,碍着大师兄计蒙尚未成亲也不敢向掌门提及,如今自然是一并成了,皆大欢喜。 说起来,祁山上唯一不大欢喜的只怕就是容沂。 小容沂对于苏婉之突然而然决定嫁给计蒙的事情十分不能理解,一脸关心加气愤的追问苏婉之是否是迫于计蒙淫威才被逼就范,苏婉之解释了许久,容沂才勉强打消了继续找计蒙决斗的念头。 只剩两日便是婚期。 苏婉之正在屋内看苏星一样样把东西摆弄放好,抱着盆出去收外头的晒着的衣服时,计蒙推门而入。 答应后她倒也没再见过计蒙,只不过这次计蒙是真忙,而并非前几次刻意躲着她。 在祁山并没有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的习俗,计蒙来得很坦然,手里拎着一个檀木食盒,递给苏婉之,似乎有些别扭的慢声道:“这是骆南快马几日从明都带回来的小吃,苏夫人苏大人仍是被禁足,大概是没有机会来了,你就先吃点,当是……” 打开食盒,各种精致小点都是熟悉的样子。 大约是刚热过,甫一掀开还有热气扑面而来,直冲上苏婉之的面颊。 在食物腾起的蒸气中,苏婉之不自觉地眼眶微微湿润,不同于悲伤不同于喜悦,滋味难言。 计蒙抬手,帮苏婉之擦了擦眼睛,没有泪,只有一点点的湿迹,不知道是蒸出的还是眼中浸润的。 “好了,苏婉之,你这样我会有种欺负你的感觉。”顿了顿,计蒙道,“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是当真要嫁给我?” 夹了一个芙蓉糕进口,甜而不腻的滋味入口即化,清香的糯米味。 苏婉之一点点咽下,正要回答。 忽然,外面传来了苏星一声极其短促的惊叫声。 闻言,苏婉之来不及回答,登时转身出门。 苏星跌坐在地上,木盆打翻,两件衣衫凌乱的掉在一旁。 “怎么了?” 狠狠喘了两口气,苏星才慢慢道:“没事,没事,就是刚才看见一只黑猫跑过去。” 苏婉之摸了两下苏星的头以示安慰,又动手想去去扶打翻的盆,手却一下停住,木盆背后一只黑色的镖压着一张小字条深深锲了上去。 计蒙此时也走了出来,只是注意都集中在了苏星身上。 不知怎么,苏婉之鬼使神差的用衣袖一掩,悄无声息的将飞镖拔出,纸条塞进袖中。 计蒙拉起苏星,苏星忙感激的笑笑。 遥遥远远一声更鼓,代表着即将到了入夜的时候,计蒙作为大师兄是要巡夜的,只同苏婉之又交代了两句要小心变又走了,大约觉得还有机会,之前的话题也未曾继续。 苏婉之假装净手,打开了那张字条,顿时脸色一变。 内容很简单。 今夜三更后山一叙,急,望务必到。 当然,这不是让苏婉之脸色变了的主要原因,不大的字条上印了一个私章,那印章上刻着化成了灰苏婉之都认识的两个字——姬恪。 ****************************************************************************** 三更天,苏婉之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字条,几乎沁出汗液,她怎么也没料到,姬恪此时竟然不在明都,而就在祁山附近。 那么,去还是不去? 她之前的确是迫切想见到姬恪,可是真要让她见了,又不免忐忑,她不知道控制不住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是干脆一剑劈死姬恪,还是痛心疾首的控诉他的欺骗。 矛盾的情绪在脑中交织。 最终,苏婉之拍案而起。 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什么都不管了,先见了再说。 轻手轻脚换好衣衫,苏婉之小心关门,便朝着后山而去。 后山的空地上果然有一个男子的颀长身影,但……走近了,苏婉之惊讶的发现,那个身影,并不是姬恪,姬恪比他略高些,也略瘦些。 顿时,苏婉之警惕起来。 对方转头,苏婉之又是一惊,未料到对方竟然是姬 恪的护卫,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其徐。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苏婉之又有点说不出的失望。 何其矛盾。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情么?” 其徐冷峻着脸,沉默了一下才道:“公子病了,很重。” 苏婉之的心猛地缩了一下,随即轻笑:“那与我又何干?” “大夫说,公子可能命不久矣。” “那与我又何干?”苏婉之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别过头不再看其徐:“如果你是来告诉我这个的,那就不用了。你知道,他杀了我哥哥,骗了我两次,我恨他还来不及,你难道指望我担心他?还有,你最好看好你家公子,他呆在明都不是好好的,干嘛又回来,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说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结果了他。” 其徐继续沉默。 沉默到苏婉之几乎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其徐终于又开口了:“苏小姐,如果你说的都是真心的,那么为什么你的手在抖?” 闻言,苏婉之下意识的握紧拳。 其徐继续道:“公子本来是没事的,可他执意要上黑风寨连日奔波才……” 断然打断其徐,苏婉之的声音不觉拔高:“你不要告诉我,他上黑风寨是为了要救我?” 其徐仍旧沉默,但神情却像是在默认。 在得知姬恪竟然为了救她不远千里的窃喜涌上来之前,先一步到来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你的意思是他要救我?那在明都外大声说着“放箭”的是谁?那把箭尖指向我射出的又是谁?如果当日不是苏慎言,那支箭只怕射进的就是我的身体里了吧?” “你凭什么说姬恪是要救我才奔波成疾的?而且黑风寨本来就距齐州不远,姬恪来剿匪难道不是因为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鼾睡,不是怕万一夺嫡失败退路上遇到阻碍?” 已经顾不上掩饰,苏婉之的话直白到近乎无理。 其徐一向不善言辞,他不知道怎么跟苏婉之解释说,姬恪想处理黑风寨随时可以,即便夺嫡失败退路当中依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处理掉黑风寨,而且完全不用自己亲自到场动手。 他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抚苏婉之明显有些激动的情绪。 只能继续沉默,等苏婉之的火气渐渐下去,才道:“公子喜欢苏小姐你。” 此话一出,苏婉之几乎要气乐 了。 “其徐,我知道你是为你家公子卖命,我不想为难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直说吧,不用再骗我了。” 姬恪喜欢她? 她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其徐不明所以的看着苏婉之,为什么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苏婉之就是不明白。 又沉默了一会,他还是顺着苏婉之的话说了下去:“苏小姐,公子的病只有回春谷尚或许能有一救,这也是夫人的遗愿,你能带他去么?” 起初谁也不知为何萧妃要让自己的儿子到齐州那个偏远的地方,说是为了健体的灵泉,但灵泉对姬恪的毒实际并无多大作用,如今想来十有**是希望姬恪能找到回春谷,彻底把身上的余毒清除。 苏婉之实在忍不住冷笑:“原来你是为了回春谷的地图。我之前是想带他去,他做了什么,找了个替身,还害得替身为他自尽,视人命如草芥,我又何必为他的生死操心。这地图如今再想要,已是不可能。” 说罢,转身便要走。 “苏小姐!” 苏婉之头也不回,“别叫了,没用。” “苏小姐,那你能不嫁给别人么?” “笑话。”苏婉之霍然回首,眼睛死死盯着其徐,“我想嫁给谁,与姬恪何干?反正他也不想娶我。” 其徐忍不住辩驳:“公子虽未说,但其实是不愿小姐嫁给他人的。” 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还历历在目,把那则消息传给姬恪时,其徐也犹豫了许久,终是传了进去,未料当晚姬恪的病情恶化更重,几乎晕厥过去。 他终于看不下去,于是来找了苏婉之,希望苏婉之能够带姬恪去求医,哪怕不行,至少有苏婉之陪在姬恪身边……姬恪的精神总会好些。 可未想苏婉之竟是这番回应。 明明苏婉之是喜欢公子的,而且应该是非常喜欢,而公子应该也是喜欢苏小姐的,可是为何会闹到这步田地……其徐想不明白。 苏婉之听完其徐的话,咬了咬唇,挤出笑容:“够了。这话你不用再说了,要说便让他自己站到我面前说,并且实实在在诅咒发誓,不然他的话,我已经一点也不敢相信了。” 第五三章 和其徐聊完,苏婉之孤身回往屋内,躺下后更加睡不着。 姬恪不在明都,竟然就在据此不远的黑风寨,那她想去找姬恪,远不用跑到明 都……在知道离得不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的时候,苏婉之忽然有些茫然。 天亮时才蒙蒙睡去,祁山上几乎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嫁衣也被一点点展平摆在了苏婉之的屋子里。 火红的衣裙有一瞬间的刺目,让苏婉之片刻恍惚。 旋即一笑,在镜前换过嫁衣,只是民间置购,自比不得那日王萧月所穿华贵,但手工细致,倒也合身,红艳的裙裾把她也衬托的面色红润,宛如一个真的娇羞新嫁娘。 她问苏星:“好看么?” 苏星张口想说好看,可话到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倒是有人先一步接话:“很好看。” 计蒙不知何时又来了,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手臂上还缠了绷带。 “你手臂上……受伤了?是谁?”苏婉之不由惊道。 昨晚她见计蒙时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的功夫就受伤了? “只是昨晚巡夜发现有人潜入祁山,捉人时不幸被伤而已,无妨大碍。” 昨晚,潜入…… 苏婉之心中一顿,该不会这么巧吧…… “人捉到了?” “嗯,就关在后山的石牢里。” “你的伤……明天……” 计蒙摇摇头,挑眉笑:“这点小伤你当我会在乎?不会影响到明日的。” 望着苏婉之若有所思的神情,计蒙压下心里的疑虑。 待计蒙走后,苏婉之方换下嫁衣。 心头却总有些不安,扫了后山这么久,后山的石牢她自然也认得,山上弟子犯错一向是送去惩戒室,只有外来人被捉才会送到石牢,故而石牢内常年是无人的,管束也少了很多。 大约昨晚才关进人,苏婉之远远看见石牢原本无一人的门口此时站了两个弟子。 不想被人发现,她深吸一口气,足下如风,身形飞快闪过,两名弟子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后颈被劈,再无神智。 推开石牢的门,苏婉之摸出火折子点燃牢壁的油灯。 一间间空牢看去,终于走到最末的位置,有人地垂头而坐,听见响声猛然抬头。 居然还真的是其徐。 他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灯光映下来,地上有暗红的血迹。 苏婉之和其徐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是姬恪的护卫,武功不弱, 对姬恪忠心不二。 “苏小姐……”其徐身形晃了晃,竟然站起来了。 苏婉之略退了退,心思在脑中飞快转动,半晌,她动唇:“我可以放你出去,带我去找姬恪。” 其徐的眼睛蓦然一亮:“苏小姐,你答应了?” 冷哼一声,苏婉之露出几分讥诮:“你想太多了,我昨晚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沉默回思,其徐试探问:“是苏小姐想听公子亲口说?” 用从看守弟子身上取下的钥匙打开石牢的门,苏婉之的神情更冷:“不是那句,是‘如果不小心被我找到了,说不定在他病死之前我就忍不住一刀结果了他’这句。” 虽然听苏婉之这么说,但其徐显然并不相信。 昨晚的确是他大意了,他孤身一人上山,被苏婉之拒绝了要求,心中又惦记姬恪的身体,难免露出些行迹,本想夜深不会有人注意,未料被苏婉之那个大师兄发现,单论武力对方不见得是其徐的对手,可是连日奔波操劳,又因对方人多势众,他还是受伤被擒,本想等身上的伤略好些便以武力破出去,没想苏婉之会来救他。 苏婉之既然肯救他,那必不会看着公子去死,这么想,其徐心头压着的大石也轻了几分。 跟在苏婉之身后,走得都是僻静小路,一路都未遇见祁山弟子。 其徐彻底放下心,一边调息一边跟在苏婉之。 突然,苏婉之顿住脚步。 其徐也随之一顿,抬头正对上那位祁山大师兄计蒙的眼睛,几乎同时,他微微弓腰,神色戒备,目光锐利的死死盯着计蒙,蓄势待发。 计蒙却只看着苏婉之,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苏婉之不笨,一下子便明白,计蒙之前就对她有所怀疑,难怪那么简单的就告诉她关押的位置,此时她身后还跟着其徐,几乎是坐实了罪名。 明日就是她和计蒙的婚期,被计蒙抓住这样的事情,实在…… 一时间,三人都不曾开口。 寂静无声中,只能听见偶尔风过拂动枝叶的声响。 苏婉之动了动唇,终道:“我……” 没想,计蒙此时也开了口:“你……” 见状,苏婉之索性道:“大师兄,你先说罢。” 计蒙也不让,神色冷峻:“苏婉之,你其实想嫁的还是那个谢宇,而不是我罢。” 声音也透出几分冷意,再不似之前的柔和关切,“看在师叔的面子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人我可以放过,但你必须现在乖乖回去待婚,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明日成亲照旧。如果你执意带此人下山,便做叛门,婚约作废,以后你也再不是祁山弟子,出了事,我也不会再若上次般去救你。” 任谁看见自己的新婚妻子带着一个刚刚被捉住的陌生男子下山,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计蒙没有直接发火大打出手,已经很给面子了 第 37 部分 。 闻言,其徐站不住了,忙开口:“苏小姐……” “闭嘴。”苏婉之蓦然一声断喝,止住了其徐的话。 她垂眸,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在想什么,良久看向计蒙:“计蒙,现在让我下山,明日一早我一定赶在婚期前赶回来成亲,这样可以么?” 计蒙笑:“我凭什么信你?现在取消婚约还来得及,若等到明日,你不回来话变成笑柄的可是我。” 苏婉之上前一步,忽然握住计蒙的手。 计蒙一惊,却甩脱不开苏婉之的手,苏婉之定定看着他,那双大大的眸子里竟然满满是诚恳,苏婉之的眸本就极亮,此时看在计蒙的眼中更有些刺眼。 她说:“计蒙,我没有骗过你。” 没有骗过,小事不论,但是大事从来没有骗过,甚至于当日要和谢宇离开,她说的也完全是实话。 计蒙的心不自觉地软了软。 再一次,计蒙为自己的心软而感到无奈,几乎是不甘心的道:“明日辰时,辰时之前,如果你没有赶回来,那我就当做你叛门。” “多谢!”苏婉之从方才就一直冷冰冰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浅淡却让人如沐春风。 计蒙都忍不住别过头不再看。 松开计蒙的手,苏婉之正待继续走。 被松开的手让计蒙有一瞬的失落,不过一闪即逝,他面无表情转身准备回去。 忽然,苏婉之快步跑到计蒙面前,张开双臂,抱了一下计蒙,又说了一遍:“谢谢。” 这一声很轻,却带了几分哽咽的味道。 计蒙一怔,苏婉之已经又放开他,逐渐跑远。 微侧身,看着苏婉之远去的背影,计蒙的眼睛里也像是蒙了一层夜雾。 苏婉之走在前面,揉了揉眼睛。 方才那一刻,计蒙无端让她想起了苏慎言,那个总是和她吵嘴却在危急关头,拼死护着她的哥哥。 一瞬间,居然有想哭的冲动。 眼看苏婉之还是带着他下山,其徐自然不会多言,只是斟酌想安慰两句:“苏小姐……” 如果不是姬恪……连带着看其徐也不那么顺眼。 用手臂狠狠抹了两下眼睛,苏婉之瞪了一眼其徐:“别说话,下山。” *************** *************************************************************** 祁山距离黑风寨实在不算远,苏婉之在山脚下驿站买了两匹马,丢给其徐一匹,又买了简单的绷带让其徐自行包扎,便让他带路。 马蹄急踏,几声奔浪似的铁蹄声后,已奔出数里。 其徐的骑术很好,自小路走亦十分平稳,苏婉之跟在他身后片刻不停。 约莫几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到了黑风寨下,黑风寨的猎猎黑旗尚挂在山上,远看去一片黑影十分骇人。 联想起自己在黑风寨的遭遇以及那个总是沉默扫地的莫忘师兄,苏婉之不觉也沉默了下来。 沿途都有把守的兵士,其徐从怀中取出腰牌,一路畅通直到寨内。 指着正中的一间亮着灯的屋宇,其徐微弯腰退后:“公子在房间里,苏小姐可以进去了。” 他并没有入内的意思。 苏婉之有些想笑,他就真的一点不担心自己对他家公子下手么? 手触上门板,轻颤了一刻,随即再不犹豫,用力推开门。 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姬恪。 半卧在榻上,面如纸白,鬓发微有凌乱,掩住半边面容,唯独唇瓣上染了血色,格外显眼。 姬恪也看见了她,微微转过视线,乌润发丝倾斜,流泻到纯白亵衣上,另半侧的脸随之露出,暗淡无光的眸子无悲无喜,却在看见她的一刻显出几分讶色。 那副容颜依旧俊美到无可挑剔,如同初见。 只一眼就已足够让周围的物事为之褪色,徒留下那张无论从何角度都叫人心折的面庞。 苏婉之依然觉得他好看,只是,不会再因为那张脸而心跳加快、怦然心动。 敛去讶色,姬恪抿了抿薄唇,眼神变得温柔。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羸弱和沙哑,似乎还带着些低颤:“你来了?” 只听声音苏婉之就知道,其徐说姬恪病重,不是假话。 也是此时,她才留意到房间里弥漫着的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若有似无。房间里所有门窗紧闭,一点寒风也不曾入内。 从怀里掏出匕首在掌中把玩,苏婉之根本不答姬恪的话,冷冷淡淡问:“谢宇是你?” 似乎意料到苏婉之会问,姬恪 轻轻点头,未曾否认,只是静静看着苏婉之,音若叹息般道:“是我。” 苏婉之沉默了一刻。 握紧匕首,锋刃指向姬恪,寒芒一闪:“如果有人杀了你亲生哥哥,软禁了你父母,还把你当猴耍欺骗了你两次,你会怎么样?” “大概会……杀了她……” 不等姬恪说完,苏婉之道:“很好。” 第五四章 几乎是话音一落,苏婉之的匕首就直直向姬恪刺去。 不长的距离,刹那匕首已经递到了姬恪身前,他却没有躲避,只是轻启薄唇道:“苏慎言没死。” 苏婉之一惊,手不自觉微偏,匕首没有扎在要害,却也正中了姬恪的肩胛骨。 刀锋入肉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同时顺着匕首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姬恪的白衣,也染红了苏婉之的裙裾。 姬恪一声闷哼,单手撑住肩胛。 发丝垂下,掩盖住他一时痛极的表情。 匕首上的血沾染到苏婉之的手心,温热的血液让她悚然一惊,翕合唇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好一会,姬恪似乎才缓过劲,咬牙道:“苏慎言被救活了。” 苏婉之蹲□,手缓缓握住匕首,血液太滑,她的手掌上已经浸透了姬恪的血。 看着姬恪的眼睛,她慢慢说:“姬恪,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姬恪迅速的闭了一下眼睛,甜腥的滋味在口中翻滚,艰难道:“书桌下第二个抽屉。” 松开手,苏婉之起身找到姬恪说的抽屉,犹豫了一下,没有动手拿,而是找了一个钩子拉开。 破坏姬恪婚事时,姬恪的偷袭她还记得。 不知何时起,有了这些防备之心。 拉开后,并没有机关和暗器,捞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封信。 上书四字,之之亲启。 拆开了,是苏婉之熟悉的苏慎言的字迹,没心没肺的一行字:安好,勿念。苏慎言 末了是苏慎言的印章,那是苏慎言随身携带的,也是苏婉之亲手刻的,在右下角有一个很小的缺口。 一瞬间的狂喜后,苏婉之慢慢冷静下来,这是苏慎言写的,可是…… “为什么苏慎言对外说他死了?”她冷冷问姬恪。 姬恪闭着眼 喘息,听见苏婉之的声音,轻声回答:“说来话长,但确实事出有因。” 握着信,手里的鲜血沾染上信纸,手指攥紧,信纸几乎被揉破。 她抬头,看着姬恪,血已经整个染红了他的肩头,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渐渐因为痛苦弯曲。 哆嗦了两下唇,她强自镇静地问:“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想让我杀了你?” 姬恪想回答她,刚张口,忽然俯低身体,从床下抽出一个木盆,张口便吐出一口血,黏稠的血液鲜红欲滴,一时间苏婉之竟然不敢去看,猛然别过头。 吐过后姬恪像是好了一些,将盆推进,用挂在床头的湿巾擦净唇角的血,对苏婉之虚弱笑笑:“吓到你了?” 转回头,苏婉之看着姬恪,说不上的滋味。 见到姬恪吐血的瞬间,她真的被震了一下。 她知道姬恪这次只怕病的不轻,可是没想过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那条挂在床头的湿巾一侧已经满是鲜血了,只是姬恪交叠在一起,她才没有注意到。 此时姬恪的脸仿佛比刚才又白上了三分,明明刚才已经是纸白了…… 心口处忽然觉得疼。 想想姬恪的婚礼,想想姬恪的绝情,想想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苏婉之强迫自己忽略掉那种心疼。 “没有,没吓到。” 姬恪仍是笑,风轻云淡又温和如水:“之前是碍于约定,才不能说,现在……我都快死了,约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如果你还想来杀,就杀了我罢。” 他笑得那般平静,几乎让苏婉之想起在明都相处时,那个总是温柔和善体贴入微的齐王殿下。 但却瞬间让苏婉之觉得憎恶,是的,那都是谎言,都是假的,都是欺骗! 苏婉之的手又一次摸上了染血的匕首。 低低道:“如果我杀了你,你的皇位呢?你不想要皇位了么?你不是还为了那个位置娶了王萧月?怎么,这么轻易就放手了?” 姬恪垂眸:“亲没有结成,以后也不会有机会。” “为什么?” 姬恪低笑,大约是口腔中的血液润泽,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似呢喃也似自言自语:“已经如此了,我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娶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 这几乎不像是姬恪说出 的话。 苏婉之又一次震了震,血液依然从姬恪的肩膀流淌而出,潺潺不绝,血河般流淌。 至此,她才真的觉得,姬恪大约是真的不在乎生死了。 这样苒弱的身体,就算他撑到了登基为帝,也做不了多少日子。 可是……苏婉之用舌润了润唇:“姬恪,这和我都没有关系了,我只是想为自己讨份公平而已,杀与不杀你,以后我们都不会有交集了。” 姬恪霍然抬头,苍白的面容衬得那双漆黑的眸子越发黑得深沉,如浓墨渲染的黑夜,深不见底。 “苏婉之,你要嫁给计蒙?” 毫不犹豫,苏婉之回答:“是的。” 又低头咳了两声,姬恪轻声问:“你可不可以不嫁给他?” 这其实不是姬恪第一次说这句话,苏婉之忆起谢宇似乎也曾经说过。 那时她有惊讶,有淡淡的羞怯,也有些许的惊讶与惊喜,但现在带给她的感觉更多的是讽刺。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姬恪了么? 苏婉之忽然问:“你婚礼那天我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么?” 姬恪一怔,略沉吟道:“我记得。” “我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姬恪才缓缓开口:“你说‘姬恪,你说过愿意娶我。’。” “你回了我什么?” 这次开口的时间更长:“我说‘是,可是我并没有承诺要娶你。’” “是啊,你什么承诺都没给我,我嫁给谁,与你何干?”苏婉之说得理所应当。 “可是,苏婉之……” 姬恪坐直起身,总是含笑的黑眸中带着几分认真和迷惘:“……我好像喜欢上你了。若我现在肯娶你呢?” “已经迟了。”苏婉之毫不留情道,“你骗了我两次,你懂什么是肝肠寸断吗,你知道我是怎么从明都外赶到祁山的吗,你知道只要我一想起那件事就痛苦的几乎无法呼吸,难道说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嘭!” 苏婉之被猛然一声血液飞溅的声音吓到,只见姬恪一手握着刚刚从自己肩膀中拔出的匕首,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随时会倒下,唇瓣和脸颊上都沾上了些许血点,却为那张脸平添了几分凄艳的色泽,深深呼吸了两口,姬恪才微弱着声音道:“那你就把你受过的痛苦付诸在我身上 ,直到你觉得够了。” 说完,他甚至还扯了扯唇角,竟然是在对苏婉之笑。 苏婉之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姬恪,她想起了祁山上的谢宇,握着扫把固执的在烈日下帮她扫地,明明每次都像是要被灼烤得晕倒,却又每次都硬生生扛下来。 目光渐渐转向平静,苏婉之接过姬恪手中的匕首。 小小一把匕首已经被姬恪的鲜血染满,滑不可握,苏婉之静静的站着,片刻后道:“姬恪,这是你说的。” “既然你没有杀苏慎言,那么我不会杀你,只是你骗了我两次,我刺你两刀不算多吧,方才算是一刀……你还能再让我刺一刀么?” 姬恪略向后靠了靠,张开双臂,空门大露,被血染得斑驳的亵衣已不复方才的纯白,肩头的匕首被强力拔出,血肉外翻,十分可怖。 光看就让人觉得疼痛,他却只是拧眉笑看着苏婉之,微合了合眸:“你刺罢。” 握着匕首,走近姬恪。 锋利的刀尖寒光熠熠,让人胆寒,锋芒从姬恪的额头起滑下,姬恪闭着双眼,像是丝毫未觉。 刀尖从额头滑到鼻梁,再到下颌,极缓慢磨人。 每一处都像是要下刀,但最终又向着别处移去,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姬恪的身体连颤动也没有,似乎只是平静的等待着苏婉之给予的一刀,他甚至不在乎是什么位置,会伤害到他哪里。 忽然觉得无从下手,苏婉之放下刀,丢到一旁:“够了,不用了,刺也只是让你身体疼罢了,你既然不怕,我再刺多少刀又有什么差别。” 姬恪睁开眼,墨色的眸子里似有水意温流。 “别这样看着我。”苏婉之冷冷道,“我不是下不了手,只是觉得下手也没有什么意义而已。” 用姬恪床头摆放的温水洗净手指,苏婉之道:“你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知道此时软禁我父母未尝不是好事,这点我不会怪你,既然你又没杀苏慎言,那么今日以后我们就当两清。” “姬恪,我走了。” 放下擦干净手指的毛巾,苏婉之抬腿便要走。 “等等……” 姬恪出声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你要去哪?” “自然是回祁山。” 按住血液已经渐渐停止流淌的肩头,姬 恪的身体略路前倾,只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的额上微微冒出冷汗:“……不要嫁给计蒙。” 驻足,转头,苏婉之回道:“为什么不要?” “你刚才……” “我刚才可什么也没答应。”苏婉之亦站直身。 站着的苏婉之比半躺着的姬恪要高上不少,她微低头,看向姬恪,竟有种俯视的错觉。 她的声音平静,甚至有些残忍的冰冷:“是你说要把我受过的痛苦付诸在你身上,直到我觉得够了。但是,我并没有说付诸过了,我就不嫁给计蒙……” “姬恪,这是你教我的。” 姬恪张了张嘴,终是哑口无言,他抬手,似乎想做阻拦,苏婉之却已经再次推开门走了出去,根本不等姬恪再说什么。 屋外,夜色已沉。 漫天的暮色倒映入苏婉之的眼中,无边 第 38 部分 天幕像一张沉甸甸的网,纠缠于心,沉闷难安。 原本很有报复快意的事情,苏婉之却忽然不觉得开心。 姬恪说喜欢她。 他亲口说,她亲耳听,可是……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曾几何时,苏婉之喜欢姬恪喜欢的可以连命都不要,他坠崖,她就跟着跳下去,毫不犹豫,甚至还是带着喜悦的,看见姬恪受一点伤,她就心如刀绞,恨不得同人拼命,可是到了此时,此时……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苏小姐,苏小姐……” 其徐的声音唤醒了苏婉之的思绪,她定了定神道:“我走了,你回去好好看着你家公子吧,他应该……还没死。” 苏婉之的话让其徐一惊,忙问:“怎么了?” 眼眸恹恹垂下:“没什么,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再不等苏婉之,其徐连忙推门进去。 苏婉之快步出山寨,找到来时的马匹,翻身上马,朝着来路策马狂奔而去。 星夜奔驰,马蹄飞快的踢动,耳边尽是呼啸风声。 狂烈的风刮在脸上是生疼的滋味,也风干了眼角边或许的一点湿意,眼角干涩到疼痛,眼皮沉沉。 为什么还是觉得难过?还是觉得不舒服。 姬恪……真的要死了么? 惨白的面色,暗淡的眼瞳,艳丽的鲜血,方才所见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看他的样子,恐怕真的活不久了…… 苏婉之,你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 还是说,即便到了如斯地步,你还是放不下,那个混蛋…… 为什么,那个混蛋要在这时候说喜欢她,说会娶她? 狠狠咬住下唇,唇瓣被咬得破裂,鲜血的味道蔓延进口腔。 苏婉之告诉自己:忘掉吧。 计蒙还在等着你,辰时之前,回去成亲。 第五五章 苏婉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祁山,从身到心的疲累让她差不多是麻木的催促着马匹前行,在天际染起第一缕微光时,她总算攀爬着上了祁山。 活了十来年,苏婉之从来没有一晚觉得这么累过。 还未走到祁山山门,就看见苏星焦灼的来回踱步,乍然见她,脸上闪过欣喜,忙跑到苏婉之面前:“小姐,小姐,你怎么又丢下我乱跑……啊 ,小姐,你怎么弄得这么狼狈,这是……什么?” 顺着苏星的话,苏婉之看看自己身上的裙裾。 裙角上沾了尘土,显得风尘仆仆,干涸的血迹星星点点凝固在裙上,像块难看的污渍。 那是她刺姬恪时,沾到的。 苏婉之一刻失神,随后平静道:“没什么,反正一会也要换嫁衣。苏星,去打点水,我要沐浴。” 说罢,便朝里走。 苏星的声音在身后,显得小心翼翼:“小姐,你真的要嫁么?” 虽然她并不讨厌计蒙,也不介意计蒙做她家小姐的夫婿,可是……不管是她还是小姐都知道小姐其实心里喜欢的并不是计蒙,而且……看她小姐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个即将出嫁的姑娘家,倒像是刚给人奔丧回来,整个人神色恹恹,无精打采,无半点喜悦之情。 未曾回头,苏婉之的语气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我答应过计蒙,为什么不嫁?” “那小姐……你总要开心点……” 扯了扯嘴角,勾起弧度,苏婉之没好气道:“我一整晚赶路没睡,我有力气开心么?” “啊?” “准备水去,快!” 揉了揉眉心,看着苏星去帮她准备水,苏婉之慢慢坐倒在阶前。 热水很快准备好,苏婉之泡进木盆里,温热的水波漾去疲惫,她闭眸脑中一片空白,沉沉泡了一刻的光景,待水转凉,才慢慢爬出。 擦净水,苏婉之起身换上已经摆好挂在屏风上的嫁衣,大红嫁衣逶迤衣角于地,很是艳丽。 苏星帮她戴上凤冠霞帔,将发髻梳好,又拍了些胭脂掩盖住苏婉之过分苍白的脸色。 门外噼里啪啦响起了炮竹声,恰好此时有人走进。 “你回来了?” 苏婉之回首,正见计蒙亦穿着喜服逆光走来,红衣似火,脸上不知是真是假也带了些倦意。 点了点头,环佩泠泠响在耳畔,苏婉之道:“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日光落到房内,浅浅光晕稀薄到淡不可见。 恰是辰时。 走到苏婉之面前,计蒙能看见苏婉之眼睛里浮起淡淡血丝,大约是一夜奔波未睡的缘故。 没有问别的,计蒙只是从背后拿出一碗尚温热的元宵,搁在苏婉之面前的桌台上,柔声道:“祁山讲究不 多,仪式一向从简,不过也要约莫折腾个把时辰,你先吃点垫垫,等仪式结束就先回房睡了罢。” 接过元宵,苏婉之垂头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计蒙笑开,仿佛如释重负,“你只要别再折腾出事我就很感激你了。” 元宵的热度透过瓷碗传递到苏婉之的手上,轻轻舀了一个元宵入口,圆润饱满的颗粒微烫,含在口中几乎要烫到唇,淡淡水汽腾上苏婉之的眸。 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已经没有紧要的事需要赶去明都了,她其实也不用再嫁给计蒙了。 “那我先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计蒙走出,苏婉之仍旧捧着元宵。 祁山的女弟子鱼贯而入,很快整个院落都热闹起来,虽有捻酸不甘但大都是祝福之词,最后赶来的是祁山的掌门夫人,赶走一干女眷,笑吟吟的拉着苏婉之出了院子。 院外已是一地炮竹烟花的碎屑,往日常见的师兄弟一个个挤眉瞪眼的抱着器乐吹拉弹唱,再远些是一顶红绸包裹的轿子。 苏星急急跑来,把盖头替苏婉之盖上,便搀苏婉之上了花轿。 直到一步步踏进礼堂——也就是祁山正殿,苏婉之还有种如隔梦幻的感觉,打了个呵欠,有人给她递上茶盏,她听见计蒙的声音:“把茶奉上就好。” 苏婉之照做,接着便听见高亢的男声。 “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握住红绸的一截,苏婉之低头,微微觉得眩晕。 “二拜高堂——” 头更觉得重。 “夫妻对拜——” “砰”一声,苏婉之一头栽向前,计蒙眼疾手快揽住苏婉之,苏婉之便整个瘫进计蒙怀里,面色潮红。 计蒙伸手一探,苏婉之的额头温度偏高,像是病了。 一时间,正殿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病了,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 说完,计蒙的手抄抱起苏婉之,任由苏婉之的衣带轻曳,不顾众人的目光朝外走去。 踢开布置好的新房,将苏婉之放在床上时,计蒙也微微喘起了气。 其实以他的武功,抱苏婉之绕祁山走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只是……他昨晚亦没睡。 苏婉之说会回来,他并不全信,苏婉 之和那个人有什么纠葛他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便是那人在苏婉之心中的地位比他只怕要高得多,他不是不信苏婉之,只是……越是不知越是不安。 好在,苏婉之到底是回来了。 躺在床上,苏婉之仍睡的不安稳,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替苏婉之除去凤冠霞帔和身上嫁衣,只着中衣盖上梅红锦被,计蒙又探了探她的额温,倒也并非太高,计蒙放下心,苏婉之大约是奔波的太疲累了,让她先睡一会也罢。 刚想出门,计蒙却又忍不住凑近苏婉之嘴边,听她在说什么。 含含糊糊的音节分辨不清,只能隐约听见:“姬恪……别死……不许死…………还没有…………啊……” 似乎是看见什么极可怖的场景,苏婉之低叫了一声,额上冷汗直冒,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呢喃。 计蒙站在苏婉之身侧,却是不知心中该如何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娶苏婉之究竟是对是错,苏婉之整颗心……只怕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帮苏婉之掖好被角,计蒙无声退出。 ****************************************************************************** 在这场异常昏沉的睡眠里,苏婉之陷入深沉的梦境中。 所有的画面被破碎打散分开在脑海中,又以各种方式上演,一梦未醒又是一梦,压抑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梦见幼时的年华,梦见爹娘,梦见苏慎言,但梦到最多的还是姬恪。 藏于记忆里的每一段回忆被重新组合塞回了苏婉之的脑中,梦见御花园里年纪尚轻笑意纯然的姬恪,梦见在那个小村落与她共舞笑容无奈的姬恪,也梦见了卧躺于床脸色惨白鲜血浸染衣衫的姬恪…… 姬恪空落着视线,微笑看她,唇角血液满溢,双眸渐渐闭合,漫天血色吞没,生命的迹象刹那枯萎,风华逝去,无痕消亡,再不可追。 循环往复,终,她骤然惊醒。 满额的冷汗浸湿了鬓角,手背蹭着眼眶,点点湿意灼烫了手背。 看外头天色,竟已渐渐日暮。 她睡了多久? 刚垂下眸,被满目的艳红惊骇,霎时间脑中掠过姬恪在漫天血色中凄婉微笑的模样,嗡鸣一声,那 念头如烟云轰然炸裂,苏婉之掀开被子,坐直身下床,待那些思绪渐渐静止,才缓缓恢复了清醒,也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外面依旧有吵闹声音,隔着屋宇院落,显得很遥远。 苏婉之换上摆在桌上的红色常服推门而出,她从院中一直走到膳堂都未遇见人,直到膳堂才算有人烟,远远瞧着里面满是喜庆的人群,而计蒙站在正中,一杯杯灌着酒,看不出是否喝醉,嘴边一直是惯常的笑容。 他并没有发现苏婉之。 苏婉之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该进去。 “小姐小姐……”苏星的声音。 苏婉之回头,正看见苏星向她跑来:“我在呢,你怎么在外面。” 没有回答苏婉之的话,苏星只是欲言又止的望着苏婉之,背着手费力眨了两下眼睛。 苏婉之轻笑:“怎么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略略退了一步,苏星把藏在手上的东西捧给了苏婉之,那是一只白鸽。 狐疑接过,苏婉之抓着白鸽,问道:“怎么了?” 苏星咬咬牙:“小姐,那白鸽腿上栓了一张小笺,本来不想给你的,可是……唉,还是你自己看吧……” 取下小笺展开,字迹很陌生,但显然写的很潦草,只有简单的一行: 公子昨日昏厥,生死不明。 想来应该是其徐写的,苏婉之记得只有他是叫姬恪公子。 手指慢慢紧攥小笺,苏婉之默默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问苏星:“你这是哪里来的?” “下午我看见这只白鸽一只在我们院子里低飞,就抓来看……就看见这个……” 苏婉之又问:“还有别人看见么?” “……这个,应该没有了……” 又是沉默了一会,苏婉之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梦境里姬恪的模样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一幕幕闪烁。 苏婉之闭上眼,摇摇头,挥散脑中念头。 然而,下一刻,有人夺过她手里的小笺,看去。 苏婉之回身想抢回,却看见计蒙垂头看着那行字,嘴角勾起的笑容慢慢淡去,他看向苏婉之:“苏婉之,这个公子……你是担心的那个人?” 第五六章 颓然的放下手,肩胛处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痛楚。 原 本苏婉之刺的并不深,但未及时止血又加上逞强强行拔出伤口上的刀,致使姬恪肩膀上的伤越加严重,勉力支持住身体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其徐冲进来时,惊得差点绊倒在地。 蜿蜒的血液染红了整只手臂,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在地面,姬恪的面容惨白骇人,几无人色。 吓的其徐连连叫道:“公子,公子……” 姬恪并未应声,煞白着一张脸,面沉如水,一动不动望着远处,似在沉思,又似在神游,对自己身上淋漓鲜血浑无所觉。 见此,其徐心中更是惊惧,顾不上礼仪伸手探了探姬恪的脉。 还未搭上,姬恪已缓缓抽出手,转头平静看向其徐,音色里微有些孱弱:“我没事,替我包扎罢。” 其徐忙想出门找大夫来包扎,一只脚刚踏出门,只听身后“砰”一声重响。 再回头看,姬恪已然倒在榻上,发丝散乱,鲜血浸染,而人,也已神智不醒。 待姬恪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疲累的连眼皮也沉沉坠坠,再抬不起。 伤口处仍然隐隐作痛,只是大约上药包扎过,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姬恪试图坐起,才发现身体无力到竟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惊诧之后,姬恪只得在心中苦笑。 这次倒是当真什么也再做不了了,无论是皇位还是……苏婉之。 他已经出来了不短的日子,明都内究竟如何,他一概不知,更别提谋划筹措,这个先机若为姬止或者姬跃抢先,那等着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现今,却是无能无力。 姬恪却突然间觉得轻松了起来,八年了,他活得太累了。 睁不开眼,却能感觉到烛灯微弱的火光在眼皮前闪烁跳跃,宛如篝火。 几乎是有些迟钝的,姬恪意识到……已经,又入夜了么? 那么……苏婉之已经成亲了? 姬恪的眼眸前一片漆黑,辨不清任何事物,长久的寂静与沉默后,才有一丝丝的酸涩之意从胸口蔓延而上,透过四肢百骸,渐渐涌向身体的每一处。 混合着肩膀肺腑中的疼痛,逐渐麻木了身体痛觉,似乎永无尽头。 在作为谢宇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揽住苏婉之,要求她不要嫁给计蒙。 可是如今,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是不是在 失去后才会觉得珍贵,千金易得,人心难求。 也许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以前,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谈不上后悔或是悔恨,那是已经深入骨髓了的性格,趋利避害,只是如今的心痛却也是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会在乎一个那样的女子,但当一切已成定局,连他自己也无法挣脱违背自己的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 连自己也未曾察觉,还真当自己的心是铁石做的,当一颗真心全无防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自己的心湖到底是被搅乱了一池春水。 然而,搅乱春水的人已经被他一手设计推远,以致到了别人的怀抱中,无可挽回。 原本已经麻木的内心在这一刻无法抑制的抽痛了起来,缓慢的无可控制的。 若不是他现在根本动弹不得,只怕得即刻按住心肺。 忍耐着 第 39 部分 漫长而持久的疼痛,姬恪在榻上不知躺了多久,忽然在耳畔听见琐碎的争执声。 ……公子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何时会醒来何时又会……苏小姐就不能先放下那些别的,先带公子去回春谷治病么? ……这与放不放下无关,我为什么要带他去治病? ……苏小姐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公子死? ……我是不能,可我也不想救他。 ……为什么?若是苏小姐真能狠得下心,那为何此时会在这里? 那些声音似远还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声音依旧在继续,却仿佛转换了什么。 ……苏婉之,既然我带你到了这里,那若你想带他治病我不拦你。 ……这话……你是不是又要来什么如果我离开这里一步,你就算我叛门…… ……这次不会。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所以……我也给你一次信任,你带他去治病,治好了再回祁山。 ……可是,计蒙……万一治不好,万一我回不来呢? ……那就当是我倒霉。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答应…… ……苏婉之,你去照照镜子……从你那天回来以后,你脸上的表情就像个行尸走肉,还有半分苏婉之的样子么? ……对不起…… ……别抱了,擦擦眼睛,去看看他死了没。 断断续续的话并不连贯,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姬恪能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能听见很轻微的哽咽声,能闻到一阵淡淡的属于女子的熟悉气息,却怎么也够不到。 衣衫摩擦,是紧紧拥抱的声音。 直觉告诉他,那是苏婉之和计蒙。 胸腔中的心房像是又沉了一层,沉痛到再无所觉,外界的一切越发远去,像是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安逸,寂静,没有权谋,没有责任,没有需要肩负的仇恨,也没有……爱。 在那个世界里,他安静的翻阅曾经短暂的美好回忆。 和母妃呆在霜华殿里的时光。 母妃教他读书习字,替他念那些名山大川的地理志,用笔墨描绘壮丽恢宏的山河,将一切美好铺衬在他的面前。母妃还会抱着他唱那些动人的歌谣,声音温柔婉转,一遍 一遍在耳边回荡,久久不绝。 ****************************************************************************** 为防姬恪重病昏厥之事泄露,轻装简行,上路的只有四人。 姬恪,其徐,苏星和苏婉之。 苏婉之原本是不愿的,但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姬恪虽然过分,但至今所为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姬恪会病到如此下场,或多或少,和她脱不开干系,看见姬恪躺在床上虚弱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毫无知觉的模样,她终究还是心软。 好在,姬恪一直昏迷未曾清醒,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并不知道。 在心中打定主意,送姬恪到回春谷,救活了姬恪,趁着姬恪清醒之前她便走,至少那时候她不再会为姬恪的事情忧心,姬恪愿回去谋取他的皇位便谋取,她老老实实回祁山过她的小日子,阳关道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虽说她让姬恪发了誓,但倘若姬恪即位,那样的誓言这个骗子怎么会信守,若干年后,姬恪娶妻生子,那就真的再无瓜葛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却丝毫未考虑过万一姬恪救不活该怎么办。 为防再出事,一路上三人都是低调行事,除了马车内为怕颠簸铺了厚厚数层绒絮,让姬恪躺得极尽舒适,其余穿着衣饰皆是常人打扮。 回春谷在齐州,然而偌大的齐州,即便有了大略地图要找到一个小谷又谈何容易。 到了齐州属地,为怕将事情闹大,其徐并没有告诉齐州郡守,只是在城中定下两间小客栈,将姬恪安置下,又让苏婉之苏星看着姬恪,之后其徐便拿着计蒙给的地图,独自摸索位置。 赶路赶的颇为小心,生怕姬恪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此时虽然姬恪还未清醒,但至少呼吸尚在,苏婉之也放下一颗心,靠坐在客栈房间内的太师椅上,神情有些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姬恪。 苏星下去张罗吃食,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余苏婉之轻缓的呼吸声。 她抬手倒了八仙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滋味堪堪可入口,也顾不上其他许多,喝了两口压压惊后,苏婉之又另取了杯子倒茶,握着茶杯走到床边,手指粗鲁的夹开姬恪的嘴,将茶水灌进姬恪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中。 明明只是想喂水,却还是不自觉地下点 狠手。 因为这几天赶路小心,姬恪的病情没有严重的样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许是失血过多,脸色依然惨白,昏迷的症状也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将茶杯放到一边,苏婉之垂头看了看姬恪。 此时,已经涌上心头的第一感觉已经不再是姬恪的脸有多好看多好看,而是……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婉之忘不掉姬恪血染白衣向后仰倒,笑让她刺他的时的神情。 什么也不在乎,甚至于他自己的生死。 在痛恨眼前人的同时,她同样觉得心疼,到底还有什么是能让姬恪在乎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一阵嘈杂。 苏婉之拉下帘子,掩盖住姬恪,起身开门,楼下客栈的大堂此时围满了官兵。 齐州本地的官兵,应当算是姬恪家的兵了,苏婉之倒也不畏惧,不过……她也大概明白姬恪此次跑出来绝对是偷跑出来,若被发现,事情闹大,并不是好事。 一念及次,楼下已有大嗓门的官兵扬着副画像嚷嚷:“我们奉了齐州司马之名,前来捉拿朝廷要犯,客栈里所有的宾客都给我出来,出来,让我们对着画像一个个检查!” 闻声,苏婉之心里一紧,姬恪这个模样要怎么出来……她倒不担心姬恪被认出,毕竟姬恪到底还是个皇亲贵胄,普通衙役怎么可能认得他。 对策还未想出,苏婉之的目光突然胶着在那副画像上。 画像上是个年轻公子,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煞是眼熟。 苏婉之禁不住心里一咯噔,这……这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姬恪么!他自家的兵怎么把他当朝廷要犯抓了! 第五七章 搞没搞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帮人的确是来找姬恪的,而且绝对来者不善,趁着楼下搜查的官兵还未到,苏婉之迅速合上门。 回头看,姬恪还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毫无知觉。 推开窗,外面是片小池塘,她跳下去倒没什么,可是姬恪下去……会死。 门外喧闹声已经越来越近,苏婉之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脑中飞快否定了几个位置,最终干脆翻身而上,拉开被子,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又将姬恪向下推了推,用被褥掩住。 没一会,官兵就敲到了苏婉之的房间。 “请进。” 十来个官兵很快围满房间, 见是个小姐,为首的有些猥琐地笑了笑:“小姐这是在休息啊。” 苏婉之低垂眉眼细长手指绞着被角,楚楚可怜状:“小女子正预备午睡,不知道几位官爷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们来找个朝廷要犯,例行搜查,希望小姐不要在意呵呵。”说着又道,“不知小姐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此时怎么一个人在客栈里?” 那厢苏婉之信口胡扯一一对答,而后继续绞被角:“那不知官爷要检查多久……” “这个嘛,很快啦……” 说话间,官兵已经把房间内的书柜衣柜窗帘统统翻了个遍。 理所当然的没有搜出人,为首的官兵挥手正准备让人都退出去,苏婉之松下口气。 忽得那人视线一瞟,瞟到了苏婉之的榻上:“这床榻我们好像还没搜呢……” 苏婉之那颗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忙娇嗔:“官爷说什么呢,小女子尚未出阁,这床上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人?” “这我们可不知道……小姐得掀开被子让我们看一看嘛……” 看着对方走近,苏婉之作惊恐状攥紧被子裹在颈脖处,手指却快速在床上摸索,只是一侧就碰到了姬恪脸颊上的肌肤,姬恪靠得离苏婉之极近,浅到几乎没有的呼吸在苏婉之耳边淡淡飘荡。 茶香芬芳,淡淡袭人。 莫名的让苏婉之心中一定,手指继续摸索,很快摸到她藏在床上的匕首,握紧刀柄,只等对方拉开被子,她就准备动手。 十几个人她能不能打过是一回事,但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掀开帘子,为首的官兵先是看了看苏婉之的样貌,砸砸嘴,手触到被角。 苏婉之眨巴眨巴眼睛,手握着刀柄。 她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唉,刚才有个人畏罪跳窗逃跑了!快追啊!” 忽然门外一阵嚷嚷,那官兵又看了一眼苏婉之,当机立断命令手下:“快出去,追!” 苏婉之松开手,只觉得手心已经被汗透,头皮也有些发麻。 把姬恪从被褥里挖出来,探了探脉,还好,还活着,只是在被褥里闷了好一会,额上起了薄汗。 用手帕替姬恪擦干净汗,又低头看了一会。 紧闭着双眸的姬恪依旧白衣如故,三千如瀑发丝散乱在肩头,衬着那张俊美的脸庞,多了几 分让人心怜的矜贵和脆弱,偏偏嘴角无意识的扬起,神色柔和温润,让人不禁遐想若睁开眸子又该是如何的模样。 长叹一声,苏婉之想,如果姬恪一直是这样温柔无害干净的让人连指染都不忍那该有多好,为什么这个人的思虑要这么深,为什么他总是做着让人看不透的事情。 回想起在祁山,姬恪还是谢宇的时候,为了躲避计蒙,谢宇也是藏在她的被褥中,他们用手指在手心绘字,幼稚却也温存,满心熨烫的都是抚慰的暖意。 如果,如果…… 太多的假设丝毫不切实际,苏婉之无奈的半闭双眼,手指不由自主的触到姬恪的手掌,慢慢摊开。 细长手指一勾一划。 姬恪,对于你,我到底算什么? 心口慢慢腾起了说不出的滋味,或痛或伤或怅或惘,她这辈子真是栽在了姬恪的手上,栽了一次不算,居然还栽了两次。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又有什么办法。 慢慢俯□,在姬恪失去血色微微干裂的唇上印上一吻,淡若烟云。 随即苏婉之爬起身披上外袍,脸上再看不出半分刚才的缱绻。 她也只是敢在姬恪昏迷的时候做这些,若姬恪真醒了,她倒真的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了。 深吸一口气,苏婉之下床朝门外看,许是刚才的动静太大,这会倒没有多少人。 不过,此地显然也不是久留之地,虽说现在人走了,但保不准对方一会发现那人不是姬恪就又回来了,想着,苏婉之把姬恪扶起,替他穿上鞋袜,又戴上面纱,搀扶着姬恪背起包袱就朝外走去。 到了楼下正遇上欲上楼苏星,苏星见苏婉之忙小声急急道:“小姐,刚才那些人是来抓姬……公子的,你看到没有!” “我知道,我们现在就走,你去和掌柜说待会其徐回来让他先在这等着。” 苏星连连应声,跑向柜台。 许是因为病的缘故,姬恪并不太重,甚至苏婉之一用力就能透过单薄的衣衫摸到姬恪的骨骼,些许膈人。 压下心头的忧心,苏婉之继续朝前走。 看着人来人往的陌生街道,苏婉之顿了顿脚步,客栈是不能再住了,齐州境内她又完全不认识,下面要去哪好? 思前想后,苏婉之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住宿还不会被无故盘查,并且可以打听消息的地方。 ****************************************************************************** 夜上妆浓,芙蓉楼前脂粉香气弥散,楼内喧嚣,自是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一片芙蓉乡的景致。 “公子,公子,怎么瞧着有些面生……您这是第一次来,我们芙蓉楼的姑娘可都是个顶个的大美人,包您满意……” 一身华衣的摇着金边折扇,半掩唇的年轻公子露出了颇感兴趣又很是遗憾的表情,身上挂着的玉珏璎珞随之晃动,显出几分贵气:“鸨妈妈呀,我确是头回来这里,不过今次可能不能来见识您家的美人……” “呦,公子这是为何啊?” 年轻公子对着自家小厮勾了勾手指,那矮个子的小厮抱着个昏迷不醒的人走上近前。 “妈妈瞧这姑娘如何?”折扇一收,半挑起那人的脸。 半盏灯光辉映,投射在那人的面容上,白皙的肌肤如玉如雪,五官毫无瑕疵,宛如天赐,唯独唇色略白,但姣好的唇形反让人觉得别有一番特色,只是这容貌即便在青楼的浮华喧尘中,仍是透出几分清冷出尘尊贵之意,让人不忍玷污,竟是美得不似人间该有。 只一眼,老鸨就看呆了眼。 美人她见多了,还真未见过如此样貌的……真真是,要是落进她的手里,她保证能让“她”红透半个齐州! 不等她再看上两眼,那年轻公子就迅速将美人的面容掩起,看着老鸨痴呆的样子,流露出几分不满之意。 老鸨很快清醒过来,忙半赞半妒道:”公子,你这……姑娘,真是美!妈妈我也是头回见到这么标致的美人。” 年轻公子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得色,悠悠摇着折扇:“好了,你也看到了,这可是个大官家的女儿,我花了大力气弄来的,不过,我这身在外地,去客栈又觉得不安,鸨妈妈能不能给我弄间清静些的院子……放心,这银子我是不会短了你的!” 老鸨恍然大悟,这样的事她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也知这样的客人虽然不点小姐,但出手一般都比较阔绰,也不算赔本,忙不迭应道:“这容易,妈妈我马上就带你们去。” 年轻公子似无意叹道:“明都呆的太不安生了,还是这齐州好,天高皇帝远的。” 老鸨一听这公子是明都来的,就更放心了:“那是那是, 我听其他的大人说现在明都里可乱了,各家大人都闭不出户,生怕惹火烧身,改天就被人弹劾下去,据说是这天子快不行了,底下几个儿子都想抢那个位置呢……”大约老百姓都有八卦的爱好,对方只说了一句,这厢老鸨就喋喋不休 第 40 部分 的说了起来,反正明都和齐州离得可不近,也不怕有人来找她麻烦…… “……就说我们这齐州,那是齐王殿下的属地,我虽没见过齐王,但也知道,这齐王不止长得好也是真有才干的,他来这些年,不少商贾都是在他的鼓动下过来的,贪官也也比之前少了呢…………” 年轻公子若有所思的听着,忽然打断问:“对了,现在这齐州司马是……” “公子想去拜访?”老鸨自以为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得意的一笑,“那公子可是问对人了,这司马大人可是我们芙蓉楼的常客,最爱点我家的烟红姑娘了,几乎是隔几日就要来一次呢,过两日公子有意,妈妈倒是可以给公子牵个线,只不过……” 老鸨搓了搓手。 年轻公子当下一笑,从小厮手里接过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里,意蕴悠长道:“一切都麻烦鸨妈妈了。” ****************************************************************************** 走进院中,苏婉之放下折扇一拍喉咙,吐出一个喉结丸,颓然坐在八仙桌边,就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递了一杯给苏星。 苏星把姬恪放在床上,也累得够呛,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主仆二人相视一望,皆是默默无言。 良久,苏星问:“小姐,你脸上的妆要不要洗掉?” “不用了。”苏婉之摇头。“万一等会有人进来也不方便。” 苏婉之自小扮男装次数也不少,这次更是刻意去学苏慎言的姿态,虽不是十成十的像,也像了个六七成,再加上脸上刻意加深加粗的眉毛和五官轮廓,脖颈处的喉结和肩胛两侧的垫肩,好歹让苏婉之混了过去。 不过总算是进来了,那就不用担心追捕了。 而且从刚才老鸨那的消息,苏婉之至少知道了一点,明都还没彻底变天,那来追捕姬恪的就应该不是大范围的。 苏婉之有些郁郁的想,其实她不是没猜过,会不会是大皇子或者二皇子继承皇位想来杀掉姬恪,如果那样的话……至少姬恪是绝对当不了皇帝的了…… 为什么不想姬恪当皇帝…… 闭上眼,苏婉之得说,对于姬恪为了皇位选择王萧月,并且对她赶尽杀绝的行为,还是怨恨的。 如果姬 恪当不了皇帝,那么就证明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了……想到这里,苏婉之承认,这个结果让她有爽到…… 走到床边,床上的美人姬恪还是毫无所觉的样子,苍白的面容恬然安逸,甚至仿佛还带几分笑意。 摸了摸姬恪的脸,苏婉之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一路的颠簸,客栈里的遇险,芙蓉楼里的尘嚣竟然都没有唤醒姬恪,虽然姬恪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以证明他还活着,可是他这个样子……不会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这个念头猛地冒出来,苏婉之心里忽然就是一惊。 苏婉之正想着,门外又想起老鸨殷勤的声音:“公子,公子……想着公子一路舟车劳顿,妈妈给你送了些吃食。对了,还有您这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招牌芙蓉酒啊。” 赶忙吞下喉结丸,苏婉之压着嗓子道:“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应该会日更,于是…… 扭捏的求冒泡泡…… 戳~ 这章木有虐小鸡,下章继续>0< 第五八章 苏婉之也确实饿了,之前忙着逃跑改扮根本没来及吃饭,此时接过老鸨送来的饭,和苏星两人围坐在桌上,三下五除二的吃下了大半。 剩下半碗饭,兑了汤,让苏星扶起姬恪也一勺勺小心的喂了进去。 喂完后,又看了一眼老鸨送来的酒,细长颈的酒壶看起来很是精致,打开瓶盖,淡淡馥郁的酒香飘出,苏婉之倒出来一点,尝了尝,确实味道不错,浓淡正好,并不辛辣也不过分平淡,酒味化开是浅浅馨香,滚过舌尖,醇香丰醴,似苦还甜,韵味绵长。 苏星喝过也忍不住轻声赞叹。 两人坐着休息了一下,时辰已经渐渐入夜,两人一直没敢再回客栈,此时也没有其徐的消息,想着夜晚该没有人再搜查了,苏星便提出去跟其徐碰个头。 苏婉之想起刚才的念头,又呆坐了一会,自斟自饮两杯,不觉望向床榻上。 无声一叹,望向窗外,月光皎皎,当空一轮明月。 不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月色太过朦胧,苏婉之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片朦朦胧胧的重影。 酒水入口,却总觉得孤寂,她一个人醉多无趣,又倒了一杯,坐到姬恪的床边,苏婉之端起酒杯喂了进去,姬恪似乎灌惯了东西,即使没有意识,汤汁 和酒水也很轻易的灌了进去。 喝完之后,姬恪还是没有反应,该白的脸色仍旧白,该干裂的唇瓣仍旧干裂,眼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苏婉之只得作罢。 一壶喝尽,苏婉之的脑袋也晕得差不多了。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不可能把姬恪挤下去,自己也不可能睡地下,想了想,终究还是吹灭灯和衣躺上了床,反正姬恪也昏迷不醒,就当他是根木头好了。 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迷迷糊糊的苏婉之突然觉得身体里莫名腾起了一股热意。 随即,那股热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而她整个人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浮浮沉沉,混不着地,渐渐又有一股燥热袭来。 苏婉之不耐烦踢开被子,扯了扯衣领,露出来的肌肤被夜风一吹,舒服了许多。 但还觉得不够…… 一瞬间,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干净…… 这个念头终于引起了苏婉之的警觉,不对劲! 口干舌燥的爬下床直接摸到八仙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对着壶嘴半壶凉茶下了肚,才勉强压下去一点的热意。 脸上却还是烧得厉害。 她刚才唯一接触过不对的东西就是那老鸨送来的食物和酒……等等,酒! 联想起老鸨送酒来时那股子欲言又止的风骚劲和无限暧昧的眼神,不详的预感越发浓重。 这酒里面……不会放了…… 苏婉之抽了抽嘴角。 刚才她喝了,苏星喝了……还喂给了姬恪…… 想到这里,苏婉之连忙点亮油灯,照到姬恪身上,姬恪的脸颊此时竟然也镀上了一层奇异的红晕,衬着那副容颜,宛如刚刚成熟的红果,剔透明艳,说不出的诱人。 苏婉之顿时震了,惊了。 深深吸了两口气,苏婉之推门而出,院子位置独立,屋外是一片小池塘,池塘上开着朵朵轻曳的荷花,很是风雅。 但即便如此,夜深人静时,屏息听去她还是能听见似从远处传来的呻吟声,时高时低,痛苦中夹杂愉悦。 在别人耳中听来或许是情趣,在苏婉之耳中那就是…… 飞快用房间里的木盆舀起池水,将手放进冰凉的池水努力褪减热意,可惜那股子燥热还是顺着越演越烈,苏婉之简直欲哭无泪。 这玩意的效果不会是传说中的必需要……那啥那啥,才能那啥那啥。 痛定思痛,干脆放下木盆,跑到池塘边,两眼一闭,整个人跃进池中。 凉意瞬间冲淡了方才的燥热,苏婉之也总算定下心来,好歹是可以压制的,待自己完全冷却了,苏婉之这才拖着被池水浸透的衣衫从池壁爬了上来,走一步衣衫上就滴下若干水渍,可怜了她这刚花重金买来冲门面的衣服…… 打着喷嚏进了屋,脱下浸透了水而变得沉甸甸的外袍,苏婉之正准备爬上床,才发现平素呼吸缓慢的姬恪呼吸突然粗重了起来。 认命的又下床,捞过木盆,用布巾浸湿,敷在姬恪的额头上,仔细擦过脸颊。 反复几次,姬恪脸上的温度仍然没有褪去,穿着湿衣趴在床边的苏婉之却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天气虽不冷,可是夜风一吹,寒意侵袭,就算她身子骨再好也吃不消,更何况前些日子还才因为睡眠不足晕倒过。 当即又是几个喷嚏。 忍不住,苏婉之把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了姬恪的手臂,温热的身体传递来暖意,让苏婉之舒服的叹气。 在心里来来回回反复做了多次心理建设,苏婉之终于下定决心,把布巾一丢,一下钻进了被子里,被窝里被姬恪的体温捂得相当温暖,冻得发抖的苏婉之转眼就不再觉得冷,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朝着暖和的地方靠,靠着靠着,就凑到了姬恪的身边。 姬恪如同一个大暖炉,不停散发着热气。 很快驱散了寒冷,迷迷糊糊间,苏婉之展臂抱住了姬恪,睡意也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席卷了苏婉之的意念,意识散去,她毫无知觉的又往姬恪怀里钻了钻,鼻尖凑上姬恪的颈项,无意识的用唇蹭了蹭,挥之不去的淡淡茶香被热气一蒸,弥散的更加弥久,也更加好闻,几乎让人沉迷。 因为没有意识,所以她肆无忌惮的抱着姬恪,蹭着姬恪,内心却无比安宁无比满足。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苏婉之沉沉睡去。 ****************************************************************************** 苏婉之做了一个梦,一个从她出了明都以后就少有的好梦。 她梦见一套她从未见过的华贵嫁衣,五色的锦绣,缀满了东海明珠,翡翠镶金的饰物满挂衣襟,金丝流苏在胸前 摇曳,手工精致到几乎天衣无缝,她穿着那样的嫁衣站在喜堂里,苏大人和苏夫人笑容满面的坐在主座,许许多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向她庆贺,苏慎言敲着她的脑袋塞给了她一本春宫,然后她看见了喜堂那头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男子缓缓向她转过脸来…… 在看见男子面容的那一刻,突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尖叫。 “啊,小姐!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便是蹬蹬蹬几声脚步声。 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苏婉之不满的挥挥手,似乎要驱逐开这个声音,念头刚起,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再一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张放大了很多倍的面孔。 肤质光滑,鼻梁俊挺,五官秀致,容貌无可挑剔,浓密睫毛细细覆盖在眼眸下,如同随时要挣脱欲飞的蝶翼,颤动着美丽。 再抬抬手,触到柔滑的布料和温暖的身体,苏婉之顿时骇得半天回不过神。 昨晚的记忆一下子涌上脑海,转头看着苏星已经消失了的背影,苏婉之默默无声松开抱着姬恪的手,爬起身。 又探了探姬恪的鼻息,还活着,这才慢慢穿起了外衫。 名节什么,名声什么,反正早都没有了…… 出门后,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苏婉之总觉得其徐和苏星看她的眼神中带点怪异。 默默忍耐到早饭后,其徐开始说正事这种怪异才压了下去。 其徐沿地图所示奔波了一日,总算在深山老林中寻到了回春谷的踪迹。 苏婉之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把在客栈所见告诉了其徐,其徐沉吟后,只说此事会去过问,苏小姐不必担心,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送姬恪去回春谷。 这点,苏婉之也赞同。 只是,在青楼住着,白日出门未免太过显眼,更何况他们之前的马车还丢在客栈,三人一合计,预备等入夜准备妥了再出门。 苏星跟着其徐去采买物资,准备马车等东西,也不知有意无意,只留下苏婉之看着姬恪。 虽然姬恪躺在床上还未醒,但再共处一室,苏婉之总觉得别扭,干脆摇着折扇在院中伸腿坐下晒太阳,刚摇了两下,听见叩门声响起。 门开,只见老鸨扭着腰走进来,一脸讨好之意的冲苏婉之挤眉弄眼。 “公子,不知昨夜滋味如何 ?” 昨夜……滋味…… 那酒果然有问题! 苏婉之低低咳嗽两声,以扇掩唇,想想苏慎言此时该如何反应,随即叹道:“**苦短、苦短……” 老鸨顿时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想来光是那小姐的容貌就足够公子……” 苏婉之又咳了两声。 “这都天光大亮了,那姑娘还未起身?可需要妈妈我找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来侍候着?” 苏婉之当即大摇其头,嘴角噙笑:“这事不用劳烦鸨妈妈操心了……” “公子是想……”老鸨又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妈妈懂得,懂得……” 你懂得,你懂得什么! 苏婉之垂头掩饰住有些泛红的脸颊,也意识到,显然无论此刻她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当下干脆闭嘴不说,兀自倒了杯茶以清心。 老鸨却还不甘心,朝着苏婉之身后的屋内瞅了瞅,很是留恋道:“公子要是哪一日觉得腻歪了,妈妈我愿意出大价钱将那姑娘赎下……不知怎么的,妈妈瞧那姑娘一见如故,总觉得是哪里见过呢……” 刚喝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喷出。 咯噔一声咽下,苏婉之继续用扇子遮掩,语焉不那么清晰:“好说好说,等我腻了一定会跟鸨妈妈说的……” “对了,公子不是想结识司马大人,司马大人今晚过来,要不要妈妈引荐一下?” 苏婉之想了想,摆手:“引荐自是要的,但是我现在身无长物,今晚太仓促,待准备好了再见。” 又寒暄了一阵,总算送走了热情非常的老鸨。 苏婉之又坐回台阶上,百无聊赖的扇着折扇望着天边浮起的云朵。 此时,她却是不知转眼间老鸨就把苏婉之院里藏了一个绝色佳人的消息卖了出去。 从日中看到日落,苏星和其徐迟迟不归,苏婉之等得不耐烦,又不想回去和姬恪呆在一起,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个圈,那老鸨竟又来了。 “公子……” “何事?” 老鸨连忙殷勤笑:“公子,今夜芙蓉楼有异邦美人的歌舞,不知公子可否有兴致去看?” 苏婉之正无聊,折扇一收,眼睛晶亮:“异邦美人?” “正是,金发碧眼妖娆妩媚,虽比不上公子屋里那位,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据说那歌舞更 是勾人魂魄呢。” 实在无聊,苏婉之想了想,温文一笑:“那好。” 如老鸨所言,这异邦女子轻纱妙曼,体态丰腴,金色的卷发配上碧翠碧翠的眼瞳,腾挪扭转间弧度**,舞姿也绝不同于北周的歌舞,的确是很有特点。 第 41 部分 但是只看了一会,苏婉之就觉得无趣,她到底不是男人,看着衣着暴露扭动的女人兴趣也仅止于好奇罢了。 酒水她更是不敢乱喝,夹了两块点心吃,就起身准备回去。 未料,刚走几步,那老鸨就急急追来:“公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苏婉之摇扇,摇头:“没兴趣。” “公子,这可是稀有的外邦女子啊,您就不想今晚尝尝滋味么?” 想尝也没那个能力,苏婉之想。 当下继续摇头:“不用了。” 那老鸨竟还是挡着她不放,苏婉之这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定神一看,老鸨的神色中竟还有些惶急,一股不安的情绪弥漫上来。 苏婉之折扇一打,挥开老鸨,当即运起轻功飞身朝她住的院中掠去。 身后是老鸨惊叫的声音:“快,来人,快拦住他!!” 院外竟站了两个官兵,苏婉之见状,当下心头又是一急,脚步不停冲进院中,一脚踹开门板。 就看见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衣冠不整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摔下来,结结巴巴,似乎连话都说不清楚:“齐、齐……” 作者有话要说:。。。。写出这种的情节的俺很纠结 森森觉得我是虐了小鸡的,一柱擎天一晚上神马。。。。 至于最后小鸡肿么了……你们猜啊猜~→_→ 第五九章 此情此景,苏婉之受到的惊吓绝不亚于眼前滚倒在地的男人,连忙看向榻上,见姬恪还好好躺在那里,衣冠楚楚,安然的仿佛只是熟睡未醒,在放下心的同时也略略觉得失落。 姬恪还没醒。 踹开碍事的男人,苏婉之小心将姬恪扶起。 那个男人此时也像是清醒过来,扶着墙边站起,哆嗦着手指指向苏婉之和姬恪两人,嘴上渐渐利索:“你们、你们……来人,对了……来人,快点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随着这一声惊叫,适时老鸨也带人冲了进来。 一帮打手护卫带着官兵霎时将整个屋子围满,苏婉之却仿佛视而不见,用力拍了拍姬恪的肩:“醒醒,醒醒……起来,我们走了……你快醒来啊……” 连连叫了数声也还是不见姬恪有反应。 她刚想继续叫,未等再开口,就被打断:“走什么走,这两 人冲撞了本大人,快,快把他们拿下!” 苏婉之斜睨了说话者一眼,平平静静一眼,看得对方却是心头一跳。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上前拿人。 叹了口气,苏婉之将姬恪的双臂搭上肩,竟是背起了姬恪。 尽管姬恪病了许久,体重锐减,但到底还是个男人,苏婉之刚背起就觉得背上一沉。 勉力站稳,袖口一扬,白绫“嗖”然飞出,卷住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眨眼间拖拽到自己身侧,单手握匕首抵上对方脖子,苏婉之言简意赅:“让我们走。” 中年男子明显不情愿,张口还想说什么,苏婉之一脚毫不留情的踢在对方心窝,那男子即刻痛得再说不出话。 官兵们见状,也是投鼠忌器的很。 “好说好说,你先放了司马大人……” “你……你可千万别对司马大人动手……” 司马大人,苏婉之心中一动。 背起姬恪,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那中年男子就,苏婉之便朝外走,边走边冷声道:“让我别动你们大人,就乖乖给我站着别动,不然我可不保证会不会手抖。” 这活计干了不止一次,苏婉之已然熟门熟路。 但是这次显然没有前次那么管用,苏婉之如今的姿势实在有些勉强,官兵们也摸不清苏婉之的虚实,对视了良久,脚步却也没怎么动。 苏婉之没耐心耗,踹着那男人向前走去。 司马大人在前开路,自然无人敢拦,苏婉之虽然方才一直心头警惕,此时却也略略松下口气,不紧不慢朝前。 未曾留意身后几人对视一眼,在他们看来,苏婉之身形瘦弱,还背着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明着司马大人在不好动手,暗地偷袭就未必不行。 当即几人就握住刀,小心翼翼的向苏婉之靠近。 苏婉之也实在累了,直到几人举刀才察觉身后杀气。 白绫自袖口飞出,卷起其中一把刀,便直挥而下,堪堪挡住另外两柄刀,谁知侧面又斜砍来一柄,苏婉之本就有些吃力,此次再抽回白绫已来不及,而且那刀下来势必先砍到的会是姬恪…… 苏婉之在拿姬恪当肉垫还是硬抗之下思考,瞬息苦笑,在思考前,手臂已经先一步横起拦在了身后。 等待刀落的过程既短暂也漫长,苏婉之眨了下眸,疼痛却迟迟未到。 她一转眸,便看见骇人的一幕。 那柄刀确确实实劈了下来,只是此刻,有一只手握住了它。 锋利的刀锋嵌入皮肉,鲜血浸染刀面沿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入地面,汇成污迹。 姬恪的声音像是从梦魇中挣扎出,低弱的几不可闻:“快走。” 来不及惊喜于姬恪的清醒,苏婉之用白绫勾刃击飞那柄刀,接着狠狠一脚踹向那位司马大人,背起姬恪直冲而出。 外头正是芙蓉楼的大堂,苏婉之冲进,被冲撞的尖叫声不绝,里面顿时乱作一团。 苏婉之根本顾不上多看,死死咬着牙一股脑向前跑,出了芙蓉楼外头正是花街柳巷,人头攒动,几闪之后追兵的叫喊声越发的小,又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已远远看见城门,苏婉之蹿进一条无人小巷,躲进其中一户院门下,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身后已经再看不见追兵,苏婉之的气力也已然耗尽。 喘了两口气,苏婉之用刀劈开院门上的小锁,背着姬恪跑了进去。 她的运气还没有糟透,进了院子推门入屋苏婉之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不过,屋里家徒四壁,也确实没什么看护的必要。 跑到床边,苏婉之这才小心将姬恪从自己的背上卸下。 姬恪闭着眼睛,眉宇紧皱,脸色越发难看,手臂无力下垂,血液仍不时从指尖滴落。 狠狠握紧手指,直到指甲几乎嵌进手心,想哭的情绪才被苏婉之压制住。 在屋内翻找出一块看起来干净些的布,苏婉之轻轻托起姬恪受伤的手掌,那一刀砍的极深,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惨烈的让苏婉之紧紧咬唇,才敢继续动手包扎。 包扎时,听见耳边有细若蚊蝇般的低哼。 揉了揉眼睛,苏婉之忙向姬恪看去:“你醒着么?很痛?” 姬恪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迷离不清,口中低喃:“苏……婉之?这是哪?” “是我!齐州,我们在齐州,这里……是户民居。” 苏婉之说的又急又快,语焉模糊,姬恪却并没有追问,只是反应有些迟钝似的转了转眸,喃喃问:“你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没事,那刀没砍到我!” 慢慢扬起一侧的唇角,绽开一个淡到几乎无法分辨的笑容,姬恪轻声道:“你没事,那就好。” 话音一落,那双 眸子再度合上。 “姬恪,姬恪……” 姬恪也再无回应。 ****************************************************************************** 屋外已是月正中天,星子密布,夜色如水般倾泻而下。 透过窗子能看见恍惚的灯光在各家宅中闪烁不定,万家灯火,他们所在的屋内仍是一片漆黑。 疲累与饥饿竞相袭来,苏婉之本想出去弄些吃的充饥,看到仍旧昏迷不醒的姬恪,怎么也不敢再独自跑出去。 坐在姬恪床边,苏婉之以手支额,压抑着身体的不适,靠在姬恪身边也昏昏睡去。 苏婉之也确实累了,背着姬恪跑了那么长一段路,此时昏睡过去,却是到了将近午时才醒来。 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犹如水墨画般意蕴绵长的墨色瞳仁。 惊得苏婉之当场就倒退两步跌出了床边,待反应过来,惊讶变作惊喜,她忙道:“姬恪,你醒了?” 姬恪点头微笑,眸子里满是温柔的喜色:“醒了。” 然而,这样的目光让苏婉之忽然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还记得姬恪清醒之前她最后和姬恪那不甚愉快的对话,姬恪肩膀上的伤还未好透,隔着包扎的纱布隐约可见淡淡血色,那是苏婉之刺的。 原本她的打算是在姬恪清醒之前送他去回春谷治病,治好了她也好全身而退,可是……姬恪现在就醒了。 对于姬恪清醒的喜悦一点点冷却下来,苏婉之用平静语气道:“我只是受人所托送你去回春谷治病罢了,你别想太多。” 姬恪的眼中掠过一丝意料中的黯然,喜色也渐渐褪去,只是温柔犹在:“我知道……” “那就好。”苏婉之不再看姬恪,推开屋门看向屋外,“我去弄点吃的,一会去找苏星和其徐汇合。对了。齐州应该是你的地盘,为什么会有人通缉你?” “通缉我?” “对,就是那个齐州司马,应该是你的下属。” 姬恪想了想,缓缓摇头:“他是大皇兄的人,大约是知道我在这里罢。” “怎么,齐州不该都是你的人么?” “不止。”姬恪摇摇头,并没有多谈。 苏婉之对此 也没有太大兴趣,只把匕首丢给姬恪道:“我出门弄吃的,你在这里别乱跑。” 姬恪苦笑:“想跑我也跑不动。” 只过了一炷香后,苏婉之就带了十来个包子两碗粥回来。 自己留了一半的包子和粥,另一半放在姬恪床头,苏婉之恶狠狠道:“你自己吃。吃快点,我们还要出门。” 姬恪笑着应下。 他被苏婉之刺伤右肩,手掌却是伤在左手,两手具有不便,包子尚可以小心用右手捧起吃,粥只能小心侧弯起身用右手握住汤勺,慢慢递到唇边。 两下之后,右肩的伤口就有些崩裂,姬恪只好又换到左手。 苏婉之飞快吃完,抱臂看着姬恪艰难的模样,心上一软,终究还是……看不下去。 劈手夺过姬恪的勺子,从底层舀了勺稀饭,吹也不吹就塞进姬恪嘴里,粥此时还冒着热气,温度想必不低,姬恪只在进嘴的瞬间皱了眉,随即便咽下,似乎毫无所觉。 脑海中闪过姬恪近乎自虐般张开手臂让她刺的样子,苏婉之心头一跳,觉得自己如此作为实在很没意思,也不再捉弄姬恪,老老实实从上面舀把一碗稀饭都喂给了姬恪。 吃完,苏婉之又拿出一瓶金创药,一声不吭的给姬恪肩膀和手掌都涂上药重新包扎。 姬恪的眉宇渐渐舒展开,自始至终不变的是眼眸里静谧安然的温柔。 六十章 坐上了马车,苏婉之靠着榻自斟了一杯热茶,才算安下心。 这次总算没再横生枝节,找到苏星其徐的过程很顺利,马车和行装都准备妥当,扶上姬恪便再次踏上去回春谷的路。 回春谷就在齐州境内,也用不着再过境。 握紧茶杯,侧眸,姬恪躺在铺满被褥的马车里沉睡已久。 其徐和苏星在外赶车,马车越开越偏僻,车外也越发寂静。 大约到了林间,车轱辘转动开始吃力,渐渐起了颠簸,苏婉之倒无所觉,车身摇晃两下,姬恪睁开了眸,微皱起眉,似乎对颠簸的道路很不适,按着额,低道:“茶。” 苏婉之刚想倒茶,又停住手,没好气道:“自己倒。” 放下手,姬恪眸中的迷糊渐渐散去,看着苏婉之,又是苦笑。 慢慢坐直身,姬恪颤巍巍用左手端起另一个茶杯,就预备要饮下杯中已经半凉的残茶。 那茶不知放了几日,苏婉之见姬恪竟是真的要喝,才忍不住以手按住杯口:“你还嫌自己的身体不够麻烦?”径自动手把茶水倒出马车外,接上温热的新茶,正欲递茶给姬恪,忽然带几分狐疑的问:“姬恪,你没有故意装成这样?其实你没有病得那么严重?” 姬恪手握拳,撑在口边咳了两声,苍白的脸色染上几点薄红,待咳意平复下来,才笑问:“你希望我病得多重呢?” 本想为难姬恪的话,却反而让自己哑口无言。 苏婉之丢下茶,扭头不再看姬恪,声音淡淡飘来:“病多重都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婉之……” “又有什么事?” 姬恪抿了抿杯中纯醴的新茶,苦涩的滋味自口中蔓延而下:“苏婉之,你就打算一直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么?” “怎么?我态度不好么?你不乐意?”话里的语气近乎是咄咄逼人。 姬恪讶然片刻,终是一笑:“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虚弱的声线里不乏委曲求全之意。 苏婉之不乐意了,霍然转头盯着姬恪:“你别老用这种口气说话好不好,弄得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明明一直被你设计欺骗的人是我,该觉得委屈的人也是我!” 温柔笑意仍挂在姬恪的脸上,似乎从来他就是这个样子,温文尔雅,谦和恭顺。 过去这些都是苏婉之爱慕的理由,然而此时,却变成了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姬恪怎么还可以用这样的态度面对她? 听完苏婉之的话,姬恪露出怔愣的神色,随即笑容苦涩道:“自小母妃教育我便是如此,君子为人无论何时何地须要温谦待人。”他牢牢记着,这点其实相当有用,无论敌友贵贱他皆是这样一副面具,于是人人都道齐王殿下温润如玉,性子谦和有礼,为君子典范,有名士之风,这样久了,连自己也剥离不开。 “有一而再再而三骗人的君子么?好了,把头扭过去,我不想看见你,你也别说话了!” 苏婉之不为所动,目光坚定的命令姬恪。 他确实骗苏婉之有些过分了,苏婉之这个态度其实……也属正常,姬恪无奈叹了口气,转头向一侧。 ************************************************************************* ***** 马车行了两三个时辰,才渐渐慢下。 苏婉之撩开马车窗帘,只见不远处矗立着两块参天巨石,很是骇人,巨石上刻着偌大三个黑字:回春谷。 其徐停下马车,对车内的苏婉之姬恪道:“到了,此处便是回春谷。” 跳下车,苏婉之好奇:“谷在哪?” 其徐不言,只是上前敲击巨石,声声震天。 不多时,有白衣妙龄少女提盏八宝琉璃灯漫步而下,面上笑 第 42 部分 颜如花。 “不知是哪位前来求医?” 苏婉之不客气指着马车:“里面那人。” 少女走到马车前,掀帘一看,秀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不出意料的惊艳:“好漂亮的公子……”惊叹后又低声嘟囔道,“我就说谷主才不可能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哼哼,果然一山自有一山高,看他以后还臭显摆不,不过这脸还真是好看的紧。不知道摸上去……” 说话间,少女探出一只手,竟像是要上去触摸看看。 立在一侧的其徐两步走到少女面前,沉声道:“不知姑娘能否让我们入谷求医?” 少女讪讪收回手,绽开大大笑容:“能,当然能。不过他这身子从正常通道进,只怕半路就得累死过去,你们等着,我找人把他抬下去。” 话音一落,少女飞快穿过两块巨石,两柱香后,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了一顶竹椅过来。 “扶他上去,谷主现在正闲着,下去了就能看病了。” 事情似乎出乎意料的简单,苏婉之却莫名的不放心,动手拦住两个要扶姬恪的大汉,对少女道:“等等……难道回春谷就没有什么看病的要求?你就这么给他看病了?” “回春谷自然有回春谷的规矩。”少女抬了抬下巴,很是骄傲的样子,“你若是江湖中人难道没听过回春谷的求医令?不得允许擅入谷内者不救,死人或一心求死者不救,恶贯满盈罪大恶极者不救。你们又不在此列,我为什么不救?” 苏婉之还是有些忐忑:“那把他治好需要什么代价?” 少女有些不耐烦:“还不知道他什么病呢,这些等谷主看了再说。病人都还没问,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一直闭眸休憩的姬恪突然开口,声音柔若春风:“这位姑娘,我们是第一次到回春谷求医,难免多些疑问,抱歉。”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问的。”少女一改方才的不耐烦,笑容明艳,“对了,有没有人说过,你不止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 姬恪一愣,似想起什么,淡然一笑:“的确是有人说过我好看。”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你好看。” 苏婉之心头没来由的浮现出这两句对话,心头一跳。 那厢,两个大汉已经扶着姬恪坐上竹轿子,苏星对苏婉之喊道:“小姐,我们也下去。” 苏婉之回神,点点头,跟在少女身后自巨石缝隙而上。 拐弯之后,苏婉之就呆住了。 方才巨石遮掩,看不到此后的全貌,如今看去,只见那巨石掩盖的狭窄谷口下是层层石阶,石阶歪歪扭扭直通而下,不知百层还是千层,犹如悬崖陡壁,骇人非常。 怔愣时,少女已经带着两个大汉步履如飞,少女的身形虚幻,几步后就已经将苏婉之甩下,宛如叶片飘零。 苏星拍了拍苏婉之,颤声问:“小姐,怎么办啊?” 看着另外一侧已经飞身而下的其徐,苏婉之咬咬牙道:“怎么办?爬也得爬下去啊!” ****************************************************************************** 两个时辰后,苏婉之搀扶着已经完全瘫软的苏星爬完最后一个台阶,苏星一屁股坐在地上,插腰对苏婉之挥手:“小姐,我……我不行了。” 苏婉之靠着墙,几乎想要泪流满面。 但念着姬恪还在里头,又撑着往前走了两步,那个白衣少女此时提灯正等在这,见她们如此很是不屑道:“你们好慢啊,我都等了大半天了,”说着,手指一指,“喏,顺着这条道一直朝前最末一座便是谷主的院子。” 言罢,又一次飘然远去。 苏婉之看着那条长长的大道,头一次体会到传说中喉头一甜几欲吐血的感觉。 “小姐……” 苏星哀求看向苏婉之。 苏婉之摸了摸苏星的头,蛋定道:“没事,我一个人过去,你就坐着休息。” 苏星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苏婉之,双手握拳作打气状:“小姐,辛苦了!” 待苏婉之欲仙欲死匍匐到了那最末的院落,已然日薄西山。 那修的极尽骚包华丽的院子里,其徐正站在侧屋门口,身形笔直的朝里望着,见苏婉之走来,沉声道:“谷主正在为公子施针,已经两个时辰了。” 苏婉之继续靠着墙喘气。 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就轰然打开。 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略带疲倦之色从里走出,身后跟了三两个小童,脚步在门口顿住,侧目道:“谁是刚才那人的家人?” 其徐忙出列道:“我是。” 男子淡淡道:“你确定刚才那个是活人?” 苏婉之和其徐都是一震,这次是苏婉之忍不住先道:“怎么可能不是活人?” 那男子的视线从其徐滑到苏婉之身上,勾唇带了几分玩味,继而冷声道:“他幼时中过毒,不知哪个庸医居然对这种小毒也用以毒攻毒的办法,积聚在他身上的毒素几乎侵染透了五脏六腑,再加上那些透支生命力的耗费,能撑到现在还不死他也不容易了。” 对方说的轻轻松松,苏婉之却反而不那么担心,反问道:“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好?” 男子只道:“我尽力。” “堂堂回春谷的谷主连这点小病都治不好了么?”语气中带了三分不以为然。 男子转身,向苏婉之逼近一步,淡笑:“小姑娘,你这激将法倒用得不错,不过……好,你确实找对人了,若是别人未必治得好,可到我沈天行手里,就没有治不好的病,你最好现在就想想要用什么偿付我的报酬,这病要治好可要费我不少功夫。” 苏婉之转转眸,微笑:“这点小病也用的着谷主花大功夫?” 男子这次却没动:“小姑娘,激将法用一次就够了,多了可就不灵了。” 说着,也不等苏婉之再说什么,就带着小童走进了正屋,并随口吩咐道:“带病人去春香阁。” 人都走了,苏婉之自然也没办法。 又撑着墙休息了一会,她才想起去找人问,到底回春谷治病需要什么样的报酬? 计蒙给她带的银两虽不少,但也不算多,可是看这回春谷的架势……苏婉之望了望,只见这小院内回廊曲折纵横,庭院幽深,回廊尽头连接一水中楼阁,清泉细流自假山潺潺倾流,环楼阁回绕,泠泠水声悦耳动听,似绵延不绝……这似乎不是几百两就能打住的…… 提心吊胆的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苏婉之便找到领他们进谷的少女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少女听完,掩唇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没有黄金万两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偿付的嘛。” “那还有什么……” 少女想也不想便嬉笑道:“比如说你最珍贵的东西啊。” 最珍贵的东西,苏婉之叨念着这个词走近春香阁的厢房里,药香萦绕间,姬恪靠着榻上,手中握了一卷书,洁白的书卷衬在他的指间,显得手指越发修长白皙。 看见苏婉之走进,姬恪 忙放下书,冲她温柔笑起,似乎又想起苏婉之的命令,笑容敛了敛,略侧过脸,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早。” 第六一章 苏婉之在这一刻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无理取闹。 好,这次无理取闹的其实是她自己……明明是她要姬恪把头扭过去别说话的,可是姬恪真的照办了之后,她又觉得不舒服了。 真是……别扭的心理啊,苏婉之默默在心里抓狂。 可是看着姬恪一脸温柔笑容的模样,她又克制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只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若真是一拳揍实了,姬恪不死也至少半条命下去,于是又强自按捺下。 内心种种复杂之情一言难尽,苏婉之在屋内寻了处坐下,硬邦邦回了句:“早。”语气里还带着压抑的火星味。 姬恪见苏婉之如此,显然是不大想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额……用过早点没?” “没。” “我这还有刚做的点心……” “没胃口。” 他说一句,苏婉之堵一句,姬恪无奈垂了垂眉目,便又拿起书,侧身看起。 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顿时陷入了静默中。 刚从堵姬恪的话中找到乐趣的苏婉之不情不愿的瞅了瞅姬恪握着的书,是本蓝封皮的医术,正欲开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药我端进来了。” 白衣裙的少女不等回答就举着托盘步入房中,径直摆在姬恪的床边,托盘里装了几只木碗,少女指着每个木碗仔细交代:“喏,这个是现在要喝的,这个要等冷凉了才能喝,这个是敷在伤口上的……” 姬恪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少女吩咐完,又瞧见姬恪握在手里的书道:“你现在手臂上的伤还没好,最好不要乱动……你的伤口,唉,我帮你上药重新包下好了……” 说着,手脚熟练的将包在姬恪手上的布带解开。 病中要谨遵医嘱,姬恪自然不会反抗,任由少女纤指抹了药膏涂在伤口重新用材料透气的纱布包扎。 倒是浑然将坐在一侧的苏婉之忘却,苏婉之总觉着有些不是滋味。 一边包扎少女还不断在唧唧喳喳火上浇油:“你这一身伤都是怎么弄来的?怎么有人忍心,这么好的皮肤,就这么又是劈又是扎的,要是让我碰到……” 忍耐不住,苏婉之霍然起身 ,大步走到少女面前。 “你要说什么就直说!他身上是我砍的,你有意见么?” 少女挑眉,语带三分怒气,神色间丝毫没有退让:“你砍的?他身体都这样了你还砍得下手?我就是有意见不行么?” “这关你的事么?” “他是我回春谷的病人,自然关我的事!这里是我回春谷的地盘,你若是不满就出去。” 苏婉之再懒得争辩,转头便要拂袖走。 刚走了一步,衣袖便被人拉住,苏婉之火起欲要甩开,那端飘来温润好听的声音:“别生气。” 那个声音又对另一侧少女道:“姑娘,我是心甘情愿的,莫要怪她。” 少女抬眼看了苏婉之,平平淡淡道:“那我不管,你是我领进来的病人就由我负责,其他无关人等都与我无关。” 见苏婉之又要走,姬恪苦笑,对少女道:“姑娘,你可以先出去么?” 毕竟是姬恪开口,少女思忖了片刻,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带门出去,临走交代了姬恪一句:“谷主待会会过来再为你施针,可别忘了。” 少女一走,苏婉之那莫名来的火气也不觉消散,不等姬恪开口便道:“那我也出去了。” “苏婉之,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 苏婉之捏了捏门框,道:“别问我,我现在呆在这里最想干的事情只有两件——无理取闹、没事找事。还有,那个谷主说你的病有治,你不用担心死了。” 出门,在路上望着回春谷的美景发了会呆,苏婉之才又想起之前那个报酬。 最珍贵的东西? 她长到这么大的年纪,喜好过不少东西,幼时瞧着剑铺里的剑漂亮,三求四求求着苏慎言偷偷买给她,但最后到手了没多久她就厌弃了,能长长久久惦记着的,数来数去竟只有一个姬恪,难不成让她把姬恪丢下做报酬? 苏婉之苦恼了,抓着脑袋蹲□继续思考。 正发呆之际,瞧见不远处昨日见过的谷主大人又带着小童朝此走来。 不短的距离,竟似眨眼便至。 “你蹲在这做什么?” 苏婉之不自觉退了一步:“没什么……” 谷主大人只扫了一眼就大步走进姬恪院内,身后小童捧着一个精致托盘,上头摆了几十根银光闪闪的银针,皆有指长,很是骇人,再后一个小童抱了一 个及腰高的木盆,更后头的小童则各揣着大包的药囊。 后头的苏婉之没看明白,但那几十根银针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额,都是要刺进姬恪身上的? 蹲在门口,苏婉之既担心又忐忑还有点期待,内心十分之复杂。 很快自屋内传出姬恪略带压抑的闷哼,苏星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往苏婉之身边凑了凑:“小姐不用担心,其徐说昨天也是这样的,但是施完针,姬……公子的气色真的有好一些。” 苏婉之无所谓的挥挥手:“谁说我担心了?” “啊?” 闷哼声响了约莫两柱香,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谷主大人这才姗姗而出,发现不止苏婉之仍蹲在门口,还多了个人,当下略带诧异道:“你们怎么还在这?” 苏婉之站起身,跺了跺微麻的脚,斟酌道:“我想问下到底谷主你要的报酬是什么?” “小蝶没告诉你?” 念头飞转,苏婉之试探问:“最珍贵的东西?” 谷主大人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点了点头。 苏婉之哭丧脸:“我没有最珍贵的东西啊。” “你可有什么传家之宝?” “那玩意都是传男不传女的……” “你有没有什么绝不舍得与他人分享的东西?” “太多了……爹娘,哥哥,衣服,美食,美人……” 谷主大人沉吟了一下:“那你身上可有什么绝对不能丢失一定要随身携带的东西?” 想了想,苏婉之老实答:“银子。” 谷主大人英俊的面庞抽了抽:“等等,你过去些,转个圈。” 苏婉之不明所以,依言扬袖转圈。 谷主大人端详片刻,淡淡道:“若是都没有,你干脆以身抵债。” 苏婉之只觉脑中哐叽一声,碎了个彻底。 眨了眨眼,低道:“小女子不卖身的……”转念又一想,“不对,喂喂,明明是那家伙看病,为什么要我来偿付报酬?” 谷主大人想也不想道:“是不是你带他来求医的?” 苏婉之点头。 谷主大人继续道:“回春谷规矩,一应报酬皆由求医者偿付。回春谷的常规诊费不高,只要一千两,不过他的症状比较棘手,至少需要五千两。” 五千两…… 苏婉之还在苏丞相府中一年的零花也不过一百两…… 真黑啊…… 这么想着,苏婉之不觉就念了出来。 一直冷着脸的谷主大人闻声,竟微微笑了起来:“谷内上千口人要吃饭,谋生不易。小姑娘如果做好了决定可以去找小蝶签一份卖身契,时间不长,也就七八年足矣。你最好快些,不然过几日说不定还要涨。” 七八年…… 默默目送豪气干云的谷主大人远去,苏婉之怔愣的目光才慢慢收起,蹲 第 43 部分 在一旁的苏星竟还保持着呆滞状态。 苏婉之戳了戳苏星,苏星喃喃:“好强的气势啊……” “强什么强,看你小姐我就够了!”苏婉之恶狠狠道,卖身什么……要做也不是她做。 苏婉之转身踹开姬恪的房门,“砰”一声后,房门大敞,同样大敞的还有刚被丢进药盆里,片缕不着的姬恪。 直侵入苏婉之眼中的便是一幅美人入浴图。 姬恪的身子苏婉之也不是没见过,但那时姬恪还带着谢宇面具的时候,此时衬上姬恪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诱惑程度简直无法成比。 散在肩头如云的黑发漂浮在水面上,几缕沾湿紧贴在胸口,将白皙的胸膛衬托的更加温润如玉,半遮掩的面容隐在黑发之下,墨色瞳仁里水汽氤氲,一滴透明的水珠顺着姬恪的额角滑落到他的下颌,锁骨,最后淹没在胸膛下的一片水雾里,整个人陷在黑白的色泽中,黑白越发分明之下是直截了当的刺激,那明晃晃的肌肤让苏婉之只觉得脑中轰响。 听见门开声,姬恪的眼瞳倏忽抬起。 沾湿在睫毛上的几点水珠随着他抬眸的动作轻轻摇晃,最终滴落在水面,漾起清浅涟漪,蝶翼似的睫也随之轻颤,竟又显出了几分脆弱。 如斯美人,如斯美景…… 苏婉之直直瞪着眼睛,竟然连门也忘了关,只呆呆站着。 姬恪并未出声,也并未遮掩,就这样大大方方任苏婉之的视线停驻在他的身上。 打破平静的是身后刚爬起身的苏星的一句:“小姐,我饿了……” 苏婉之闻声,当机立断,把门狠狠带上,对苏星道:“饿了就去找其徐!” 苏星挠挠头:“好。” 而后几道脚步声后,苏星的声音也逐渐消失。 姬恪清了清嗓子,问:“有什么事么?” 苏婉之忍住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感觉,强装淡定道:“我……是想问,回春谷的诊费你打算怎么办?” “有多少?” “五千两……” “……我没带这么多的银票,可否让其徐回明都去取?” “那是你的事……” “哦。” 苏婉之努力将视线挪开,还是不由自主朝着姬恪身上看去,越看说话越是没底气,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姬恪,你就不能检点一点么 ?” “?” 姬恪默默扭了扭头,心道,我这不是在牺牲色相么…… 63 63、六二章... 六二章 苏婉之在春香阁厢房里内心亦是十分复杂。 呆着她自己觉得别扭,总忍不住朝姬恪的位置看,出去的话,又觉得太突兀,外加私心里那一点点的为色所惑…… 似乎是看出苏婉之的纠结,姬恪再度清了清嗓子,低头看着木桶外挂着的雪白布巾,轻声道:“能不能麻烦将我的药递给我……到时辰了。” 有了这一句,苏婉之顿时找到了自己要留下来的理由! 快步跑到桌边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要递给姬恪,预料失误的是没走几步,就被药碗传来的热度烫到手,再回去已来不及,苏婉之眼尖瞅见姬恪木桶边的小木墩,快走两步想将药碗放下,可实在太烫了,她一个没拿稳药碗整个翻进姬恪泡着的木桶里…… 浓黑的汁液在水面荡漾开,激起涟漪层层,瓷制的药碗也随之一翻而下。 做错事积极补救一向是苏婉之的好习惯。 于是,想也没想苏婉之就动手下去捞掉下去的那个药碗。 她敢发誓这番举动完全是出于下意识,根本没想到一摸下去就触到了刚才盯着偷瞄许久的肌肤,既温润光滑又细腻,还带着被药水浸染的热度,简直舒服的让苏婉之不想收回手。 未料到有如此发展的姬恪也是一怔,视线顺着布巾滑到苏婉之按在他胸前的手…… 姬恪急急咳嗽了两声,默默转头,苍白的面颊两侧浮起可疑的红晕。 闻声,苏婉之也是骇然一惊,猛然收回手,扭过脸,连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好,顿了顿才握拳撑在唇边,尴尬道:“我不是有意的……” 姬恪同样神色尴尬,强自镇定道:“没关系。” “那碗……” 姬恪默默把碗捞出来放在一边。 犹如做贼一般,苏婉之一把抢过碗道:“不好意思把你的药弄洒了,我现在重新替你熬一份!” 说着,也不等姬恪回应撒丫子狂奔出去。 连跑了数百米,苏婉之才停下脚步,左手倒拎着药碗,右手按着心口轻喘了两口气。 喘了还没两口,她忽然意识到按在自己心口的这只手似乎正是方才按在姬 恪胸前的那只,顿时将手抽开,努力甩了甩,没两下,又忍不住举手出来望了望,摸着姬恪肌肤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间,那细滑的感觉…… 啊啊啊啊…… 苏婉之懊恼的蹲□,抱着药碗忏悔。 那家伙是姬恪啊,再好看再诱人也是大骗子姬恪,不能因为对方的一点美色就忘掉其它东西,苏婉之你有点骨气啊! 对了,你现在是已婚女子了! 这么想着,苏婉之总算找回了点坚持,站直身找到了正在看医书的谷主大人。 对方得知苏婉之把药打翻要再替姬恪熬一碗药,沉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那药有多贵重 63、六二章... ?除了人参雪莲还有许多世间难求的药,配一次的价格至少在一百两以上。” 反正有其徐取钱,苏婉之也不担心,当即十分暴发户的道:“没事。钱财不成问题!” “哦?”谷主大人挑眉,淡淡道,“你已经准备好做十年工了么?” 苏婉之喷:“昨天不还是七八年,怎么今天就十年了?” 谷主大人说的理所应当:“小姑娘,昨天是昨天,今日你又要重新熬药又打扰了我看书,自然要涨一些。” 初次见面的强大神医气场在苏婉之眼里已经彻底崩坏,她看着一脸淡定的谷主大人脑中只剩下两个字:奸商! ****************************************************************************** 好歹弄来了药材,苏婉之拐进春香阁的小厨房,在炉子前按照谷主大人的吩咐把药熬好,擦了擦被熏黑的脸颊,端药给姬恪。 不论煮的是否正确,但最后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倒真与之前打翻的那碗药相似。 苏婉之生平第一次熬药,不禁甚为得意。 姬恪对药一向来者不拒,更何况药还是苏婉之送来的,看也没看就仰头饮尽,涓滴不剩。 见姬恪如此上道,苏婉之很开心、很满意,又碍着之前的冒犯,苏婉之对姬恪的态度总算缓和了一些,边收拾碗边似随意问姬恪:“你还要泡多久啊?” 姬恪老实答:“每日要浸泡两个时辰,如今还有一个时辰。” 苏婉之“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刺姬恪,但也再 没下文了。 姬恪见苏婉之似乎不那么排斥,才小心开口道:“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收拾的手停下,苏婉之转头瞪姬恪,言之凿凿:“怎么,想撵我走?” 姬恪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每次说话都不请不楚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苏婉之压了压无处发泄的火气,轻描淡写道:“反正我不会呆久,等你的病有足够起色保证能治好我就立马离开……我不是担心你,虽然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让我想砍死你,但你没杀苏慎言,一命抵一命,你没做,我自然不会看着你因我而死,如此而已。” 姬恪看着苏婉之用力捏了捏手里的药碗,很想问她,苏婉之,你就非要这样嘴硬么? 但这话他也知道说出口无非是让苏婉之火气更重,念头百转,姬恪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开口也只说了一句:“苏婉之,如果我的病好了,你可以不走么?” “我为什么不走?”苏婉之立即反问。 姬恪沉默了片刻。 在这片刻的光景里,气氛像是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风斜斜拂过月白色的窗 63、六二章... 帘,鸟雀鸣叫声悉悉索索传进房间里,一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自窗外探进,但屋内却还是隐约透着丝丝缕缕的寒冷。 ——每次说话都不请不楚的,谁知道你什么意思! 苏婉之方才的话突然钻进了姬恪的脑中,须臾静谧的沉默,让他忽然升起了一种冲动,冲动化到嘴边变成了:“因为……苏婉之,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姬恪也是一愣,一直以来他的思虑都走在行动之前,从什么时候起面对苏婉之他却总是做在思考之前,太多次的冲动,从忘不掉苏婉之在明都外最后的神情而孤身犯险独自上祁山到昏迷中隐约看见有人挥刀砍向苏婉之便拼死挣扎着醒来替她挡刀……这些都不像是姬恪会做的事情……可他还是做了…… 种种种种终至如今。 在开口那一瞬间,姬恪没有想起复仇,没有想起皇位,甚至……没有想起自己齐王的身份。 他只是单纯的想这么说。 就好像他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什么身份什么背负都不曾有的普通人。 他只是姬恪,而苏婉之也只是苏婉之。 苏婉之起先一怔,迷惘 了一瞬,随即冷笑:“我是喜欢你我就欠你的么!姬恪,你够了!之前你将我的感情弃之如敝屣,现下你就想靠着两句甜言蜜语把我再哄回来么?我不知道你到底又想做什么,你要利用我就直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别用什么喜欢我来做借口,这样很……”苏婉之皱了皱眉,思忖措辞,“……很、很无耻。” 说着,苏婉之抄起药碗,转身就要走。 只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湿淋淋的手攥住,回首是姬恪的面容,不知是否错觉,姬恪的脸上竟有些受伤:“你不信我?” 苏婉之想甩开姬恪的手,可他攥的实在紧,若要大力甩开又难免会伤到姬恪,只好忍耐住继续冷冷道:“姬恪,你骗了我一次、两次,又怎么好意思让我再信你?第一次信你是我傻,第二次信你是我识人不清,可这第三次……姬恪,换做你是我,你还敢信么?” 语至末尾,越发厉声起来。 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渐渐松开。 苏婉之揉了揉手腕,莫名想等着姬恪的回答。 可是这次姬恪只是泡在木桶里,抿着唇低垂眉目一言不发。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别的情绪,苏婉之再度转身,漫步朝厢房外走。 姬恪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对不起。” 没有回头,苏婉之反而加快了走出的脚步,似乎一瞬也呆不下去。 ****************************************************************************** 63、六二章... 姬恪一直泡到水温冷却,忍不住咳了两声,才缓缓从桶中爬起身。 穿好衣服的时候,其徐正巧敲门。 “进来。” 其徐推门而入,随之入内的小童手脚利落的将木桶和用过的药碗收拾起来,姬恪恍若未见般低头兀自盘着手上的纱布。 待小童都走尽,其徐正色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姬恪。 姬恪并不问其徐是怎么将消息带进来的,只一目十行的将文书内容看尽,短短的一份文书包含了近日相关的大量信息。 迅速看完,姬恪将文书一合,问:“这些消息都是什么时候的?” “约莫三日以前。” 姬恪没说话,只是看向窗外。 那株不知名的白色花朵成群簇拥,满目的苍白傲然而立,挂满了枝头,带些许凄怆味道。 晟帝比他想得要撑得久,明都虽然已然气氛严峻,但若赶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来得及如何…… 姬恪忽然之间,不敢再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勤奋的日更了……揉眼睛,困死…… 64 64、六三章... 六三章 苏婉之走到屋外,正看见苏星在小厨房手握一只小鸡翅膀,举刀踌躇从何处下手。 “我来吧。” 犹在苏星反应之前,苏婉之从她手里接过菜刀,手起刀落,而后手脚麻利的拔毛破腹,一只肥嘟嘟的小鸡瞬间被解剖殆尽,那下手之狠辣利落让苏星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退了半步问:“小姐,你又受什么刺激了……” 说着,不由担心的朝屋内看去:“小姐,你没有……咳咳,把姬……公子怎么样吧……” 苏婉之阴恻恻笑:“苏星,你打算胳膊肘往外拐么?” “没有,没这回事!”苏星忙摆手。 低头神情怅然的把小鸡剥皮抽筋,苏婉之随口问:“这鸡是拿来做什么的?” “是其徐买的,说是熬鸡汤给姬……公子补身的。” “给他的?”苏婉之冷笑,“管他的呢,我们俩炖了喝,一滴也不要给他留下!” 苏星张口结舌了半晌,终道:“小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别扭啊。” 苏婉之抬头不解:“什么别扭?” “就是你明明担心那个谁,却还偏偏非要恶声恶气的对他,一副怎么都看不顺眼的样子……这不是别扭是什么?” 苏婉之转头,一言不发地拽着小鸡肠子,衬着满手鲜血淋漓道:“我就是别扭,啊啊……姬恪这个混蛋!在这种时候告什么白!什么都不做你让我怎么听、怎么信!混蛋!”言罢,手指用力,哗啦啦把一整串的肠子都拖了出来。 苏星不忍的捂住眼睛,弱弱道:“小姐,你镇静镇静……” 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苏婉之长长叹了一口气,怅然若失般望着远处,慢慢站起身,在一旁的水槽里洗着手上的污迹。 一旁的苏星得空,连忙拾起地上的鸡,心惊肉跳的将鸡 洗净,认真做起了鸡汤。 苏婉之蹲坐在小厨房,呆呆看着苏星忙前忙后洗菜做饭,炖着小鸡的锅里咕噜噜冒着气泡,没多时,其徐拎了一篮子的菜走进来,看见苏婉之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想和苏婉之说什么,但见苏婉之一点搭理他的意思也没有,终是没说。 天渐渐黑下来,苏星把菜端到苏婉之面前,有些忧心道:“小姐,现在吃饭么?” 菜碟里摆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苏婉之没什么胃口却不想弗了苏星的意,想想道:“有酒么?” 苏星垮下脸:“小姐,厨房里没有啊……啊,那我去 第 44 部分 别处找找。” 食之无味,苏婉之用筷子戳着盘里的菜。 不多时苏星回来,呐呐道:“小姐,酒肆已经关门了,我去问了,说这院里喝酒的只有谷主……” 想起奸商谷主,苏婉之脸色一黑:“那算了!” “咳咳……小姐,刚才我听说谷主现在不在谷内……” 64、六三章... “这样啊。”苏婉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扬唇笑了笑。 ****************************************************************************** 捏手捏脚摸进谷主大人的房间,装饰贵雅的屋子里苏婉之一眼就瞧见了书柜下的木柜子,打开柜子果不其然瞧见几坛密封好的酒坛。 苏婉之心头一喜,拎了两壶就小声的朝外走去。 迈出院子,刚松下一口气,就听见头顶冷冷淡淡的声音:“你摸进我房间就为了这两坛酒?” 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倒霉,苏婉之顿时头皮一麻,强笑道:“就这两坛酒,谷主大人不会介意的吧。” 谷主大人依旧没什么起伏道:“你说呢?” 苏婉之哭丧脸:“我赔,我赔你钱还不行么?” “这倒不是不能商量。” 谷主大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在开出了天价后,很好心的邀请苏婉之共饮。 苏婉之虽然垂头丧气,但也得承认这个提议很诱人,她是第一次看到能有院子修的这么漂亮,几乎将飞湍瀑流的景致修进了寻常院落,悬于水面的水榭仿佛缭绕在云雾中,很有几分仙气袅袅的味道。 坐在水榭中,听着耳边如乐声般清泠的水声,馥郁的酒香也像是萦绕不绝,别有说不出的韵味。 夜色自天际一端悄然升起,月辉迷离。 谷主大人慷慨的取出两只白玉琼杯,玉质细腻温润,澈若清泉的酒水倒进杯中,波纹轻漾,似乎也将此间的美景倒映进杯中,只是看就足够赏心悦目。 苏婉之显然不止于欣赏,端详了两下,就倒进自己嘴里。 先是微苦,而后淡淡醇香涌入,并不过分热辣,介于清洌与醇醴的滋味有种别样的口感,纠缠在唇齿间,弥久不散,回味悠长,饮后恍若大梦初醒。 “可好喝?” 苏婉之长长哈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禁不住问:“这是什么酒?” “你自然会喜欢,这酒叫南柯梦,本就是给女子喝的。”谷主大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隐隐含着一丝怅然。 敏锐的察觉可能有八卦可听,苏婉之忙凑耳朵问:“那谷主这酒本来是打算给……额,谁的?” 谷主大人却反而话锋一转:“小姑娘,你带来求医的那人可是你的情郎?” 情郎…… 苏婉之被这个词激的一哆嗦,杯中的酒差点都洒了,干笑道:“不是。” 谷主大人道:“闹别扭了?” “不是!” 她和姬恪之间怎么能只用闹别扭来形容! “那又是如何?” 许是酒意微醺、景色太美,让苏婉之一时间也恍惚了心神,再加上对面坐的又是一个几乎称得上陌生 64、六三章... 人的人,抱着酒壶,苏婉之像是找到了宣泄的洞口,也不管对方听不听,边喝边把她和姬恪那点纠葛从头到尾细说了出来。 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才堪堪说完,口干舌燥的苏婉之又低头抿了几口酒。 迟来的酒劲爬上苏婉之的脸,脸颊染上酡红,心口却微微抽痛起来,口舌也不大灵便:“我不想原谅那个混蛋,一点也不想……他骗了我那么多次,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骗我……可是,这样我自己又觉得难受,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是觉得自己喜欢那个混蛋,看到那家伙受伤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心疼……” 说到这,苏婉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觉得大脑昏沉,极想找个地方就此睡去,再不醒来。 抱着酒壶昏昏欲睡间,听见一直安然做听众的谷主大人在她耳边道:“小姑娘,世事难料,现下你还有功夫别扭,待真的失去,再追悔又有什么用。” “……好好睡一觉罢。” 那声音淡淡,在耳畔轻烟般消散,苏婉之也已沉然入梦。 ****************************************************************************** 梦中已不再有姬恪,十六七的年华,她被父母压着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高官之子,起初对方还对她称得上温柔体贴, 但在她的冷脸外带不许对方近身之下,也没了耐心,拂袖而去又娶了几房小妾。 经年后,晟帝亡故,储位未决,几王夺嫡,最终燕王姬跃因借丈人王大将军兵权之势成功夺位。 新帝登基后,她的父亲苏相因屡屡被责干脆自请辞官,新帝允之,而她的夫君因保嫡有功,平步青云,越发看她不顺眼,以无后为名一纸休书将她休离,她心灰意冷,收拾行装带着丫鬟搬到城外别院。 路遇连绵阴雨,休憩在一处陈旧庙宇,庙后是一处墓园,她散心经过,却见最近的墓前刻着一行字。 罪臣齐恪之墓 因新帝登基,为避讳,其余几王均被改姓为齐。 庙中比丘同她说,这墓中之人正是当年名声大振的齐王姬恪,因谋反获罪,自尽而亡,终葬于此。 阴冷的雨水浇灌在墓碑上,无人打扫四周皆是杂草,墓碑上的本该鲜亮的字已被风吹日晒侵染的渐渐褪了色,就像逐渐褪色的容颜,散落尘风。 她的指尖触上墓碑上的字迹,心口忽然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面容也瞬间悲恸难抑。 忽然她蹲□,抱膝大哭起来。 梦境瞬间破碎,猝然惊醒。 苏婉之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厢房,久久无法反应过来。 一身的冷汗。 到底,刚才…… 夫 64、六三章... 君的冷落和父亲的苍老历历在目,冷眼旁观、心若死灰,甚至于她似乎还能回忆起片刻前缠绵阴雨落在身上微凉的触感,以及那冰冷墓碑带来的刺骨寒意。 她用手指触了触眼眶,竟然真的有未干的泪水。 可是,明明她不可能乖乖嫁给不喜欢的人,她不可能这么安分守己的带这么多年,她不可能这样自怨自艾,更不可能在陌生人的墓碑前哭泣……但,那样的真实让她觉得遍体冰寒,心头荒凉,手脚都渐渐颤抖起来。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 姬恪、姬恪的墓…… 她不要! 苏婉之再也坐不住,猛地从床上跳下,也不顾窗外天色还未亮,直朝着姬恪的房间冲去。 时辰尚早,她冲进去的时候姬恪还在沉睡。 门板被撞的来回吱呀作响,听见声音姬恪微微睁开眼睛,就骤然感觉自 己被人狠狠抱住,用力之大就好像生怕他随时会消失一样。 待透过微弱的光线模糊看清人,姬恪不可置信的结结巴巴问:“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苏婉之狠狠压过来亲上。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啥这章写到后面我自己被感动了……┭┮﹏┭┮ 真是……爱惨了神马…… 不如惜取眼前人…… ps:本章告诉我们谷主大人的酒千万不可以乱喝。 65 65、□章... □章 苏婉之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冲动的简直完全没有女儿家的形象,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心口的惶急根本无法抑制。 一想到方才梦中的情景,就忍不住想要抓紧什么。 于是,看到姬恪面容的那一刻,她想也没想,就扑倒亲了上去,全无章法,与其说吻,倒不如说更像是啃咬,四肢还紧紧扒在姬恪身上,鼻端嗅着姬恪身上淡淡的药香,好像这样才能安下心来。 姬恪在瞬间的怔愣后回过神来,双手推拒着想让苏婉之稍稍退离开一些,但只要他推开一点,苏婉之立马就抱的更紧。 未明的天色只在窗棱的一角投射浅色光晕,慵懒的浮在身前女子的发上,宛若覆上了一片透明而细白的薄纱,朦胧晕染开,让人只觉得柔和而温暖。 窗外的景致已然看的不真切,在晨雾中犹如梦境般。 姬恪的心莫名的柔软,由推为揽,圈住苏婉之的腰,唇齿温柔的撬开苏婉之的唇,引导着她亲吻,不带□不带侵占、掠夺,只是纯然的安抚。 日光渐渐升起,从一隅之地蔓延到了整个房间。 姬恪来不及去想苏婉之此刻为什么回来找他,又为什么会主动……只是小心地,安静地抱住苏婉之,像是生怕会打破这片安谧。 不过,姬恪显然是多虑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怀里的苏婉之双眸紧闭,呼吸平稳,还有轻微起伏的鼾声,竟然就这么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姬恪顿时哭笑不得起来,就这么就着唇瓣厮磨的姿势睡去,当他是死的么? 姬恪试图将苏婉之平放在床上,未料苏婉之在睡梦中还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尽力挣脱又难免会惊醒苏婉之,只好就着这个位置向后靠在枕上,为了让苏婉之睡得舒服,姬恪微侧着身,这个姿 势其实相当不舒服,手臂也曲起伸展不开,他却只是略皱了眉,便再没反应。 天色渐亮。 其徐用木盆打了热水,轻手推门,正欲叫姬恪起床。 刚一推开,赫然看见苏婉之趴在姬恪身上,睡梦酣然。 姬恪环抱着苏婉之,闻声睁眼,修长手指微抬按在唇间轻“嘘”了一声,眼波有波纹流转,水意氤氲,眉梢眼角具是醉人温柔。 尤其他容貌极盛,此番举动做来更叫人惊异,任哪家的小姐看到都只怕当下就恨不能以身相许,连其徐也不觉怔然一瞬,才强压下心中的怪异与震惊合门而出。 ******************************************************************************* 似是前梦耗尽了苏婉之的心力,她在姬恪的怀抱里睡的极安也极沉,无梦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65、□章... 。 醒来时甚至还舒服的叹谓了一声。 刚抬起脸,两片唇蹭过姬恪的脸颊,触感温润细腻。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苏婉之的瞳孔骤然放大,即将出口的惊呼被她自己硬生生压住——因为姬恪还没醒。 脑中飞快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苏婉之忍不住懊恼咬唇,握拳。 再迟钝她也发觉,那酒,她从谷主大人那摸来的酒,绝对有问题! 不然那梦怎么会真实到如此地步,她又怎么会情难自抑的跑来把姬恪…… 手撑着床刚想坐起,视线不自觉对上姬恪紧闭的眸,他看上去那样安静、美好,不染尘垢,一如初见。 紧紧盯着姬恪,苏婉之的眼睛里不觉染上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指腹触上姬恪被她“亲”得微有些红肿的唇,苏婉之还记得姬恪唇的温度,微凉而柔软,有清冽而干净的气息,鬼使神差的,苏婉之又一次把唇紧紧贴上去,想到这是姬恪,随时会清醒过来的姬恪,只是轻微的触碰就让苏婉之背脊发麻,大脑中出现了刹那间的空白。 像受了惊一样,在呼吸变得潮湿急促之前,苏婉之猛然退开身,手脚并用的想要从床上爬下来。 下一刻,苏婉之的手腕便被人攥住,耳畔响起的是齐王殿下略带轻喘,清冷不再的声线:“你就打算,这样走了么?” 沙哑的声音压低,如同撩过心尖的羽毛,让人为之一颤。 发丝半垂,看不清姬恪的表情。 即便如此,苏婉之还是震了震,手指用力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定神回头,露出无所谓的笑容:“齐王殿下,难不成亲你一下,你还要我负责么?” 姬恪沉默了一瞬。 苏婉之甩开抓着她的手,欲盖弥彰似的低声又道:“昨晚是我喝酒喝多了,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了。” 她的身上还沾染着酒味,虽然淡但仔细仍能分辨出。 姬恪轻哼了一声。 苏婉之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甩开姬恪的手,只怕扯到了姬恪的伤口,心里担心却又说不出口。 姬恪依旧沉默,苏婉之刚想下床去找找药,突然视线内一阵天旋地转,大脑眩晕之下,手臂被姬恪拽住,紧接着,背脊贴上了柔软的床榻,整个人已经被姬恪拖回了床上,细滑乌润的青丝自姬恪一侧滑落下来拂过苏婉之的脸颊,微微酥痒。 抬头,便瞧见姬恪的面容,他两手撑在苏婉之身侧,面沉如水的看着她:“苏婉之,你怪我说谎,为什么自己也不肯说实话。” 说话间,他的头越发的低,额几乎抵到了苏婉之的。 苏婉之一僵,这个被压制的姿势让她觉得十分的不爽,她下意识,语气有些冲道:“姬恪,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不说实话……” “你喜欢我。” 姬恪那双 65、□章... 墨黑的瞳仁紧紧盯着苏婉之,神情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 “苏婉之,你喜欢我。” 苏婉之气结道:“那又怎么样?” 如云般垂下的青丝和苏婉之散开的黑发盘桓在了一起,乌黑发丝缠绕纠结,分辨不清。 姬恪略凉的指尖抚开苏婉之额上凌乱的发丝,看着苏婉之的眸子幽深宛如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漆黑而深沉,密密将人圈绕,沉到底端的情绪浓得如一滩化不开的墨。 “苏婉之,我和你不一样。” 沙哑的声音里掺杂着喑哑,平淡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沉痛,苏婉之竟然无法开口打断。 姬恪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我的母妃在我十一岁那年死在我面前,我自己也差点死掉,从那时 起我没有资格任性撒娇,没有机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面对任何人第一个念头都是这个人对我有什么益助,应该如何利用,衡量取舍多少……” “……所以,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对你动真心?更没想到过我会……” 边想边说,姬恪的话并不快,大约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不说,以后只怕更没有机会说下去了。 这些事情藏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十一岁至今,他从未向任何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此时说来,往日的口才文思一概不管用,只 第 45 部分 能这样断断续续的说着。 苏婉之看着姬恪,听他的声音,心却莫名加快了跳动。 “苏婉之,大概我真的没法让你相信,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姬恪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你不信也没关系,但是,你喜欢我,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别扭?这些日子,我固然难受,你自己只怕也不好受罢……虽然我现在给不了你其他承诺,但是我保证,不会娶任何其他女子,血誓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次是真的……” “够了,别说了!” 苏婉之一声怒喝,姬恪噤声。 “这就是你想说的?”苏婉之木然着脸,看不清她的情绪。 姬恪哑口无言,只有点头。 苏婉之仰头,沉痛着声音道:“姬恪,我一直以为你这个人死板到禁欲根本不懂什么风花雪月,你什么时候情话说的这么顺了?” 姬恪继续无言,默默扭开脸,神情难得的有些挫败。 却没防备苏婉之手臂一伸,将姬恪的脖子整个捞下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小到几乎没有。 姬恪的耳边是苏婉之不甘不愿的声音:“为什么你要说的这么好听,为什么还是混蛋的让我觉得心动,让我忍不住想相信……” 姬恪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唇边不知何时挂起的微笑,只是在苏婉之最后一个音节未落之际,低垂下头揽着苏婉之纵情吻了下去。 世事 65、□章... 无常,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情。 只这一刻,便也足够。 天地间一切好似都悄然远去,只剩下安然的亲吻,悠长远去。 ******************************************************************************* 苏婉之蹲在院子里,看着谷主大人带着浩浩荡荡的医童步入姬恪的房间,神色有些忧愁。 不知是不是错觉,为什么她总觉得从其徐到谷主大人看着她的目光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她真的没打算就这样原谅姬恪啊…… 这么简单,这么便宜就心软了……苏婉之总觉得还是自己亏了。 可是……苏婉之抱着头,谁让她更喜欢姬恪……也是真的心疼姬恪 …… 唉,她现在板下脸继续装别扭还来不来得及啊…… 正头疼之际,忽然听见苏星急急忙忙的嚷嚷声:“小姐,小姐,不好了……” “什么事?” “刚才,刚才,我好像看到计蒙大师兄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鸟……这章好温馨幸福哇…… 捧脸,我果然是亲妈的说…… 【ps:这章的章节标题到底肿么了……tvt 66 66、六五章... 六五章 计蒙来得很快,根本不给苏婉之躲闪的时间,几乎在苏星说完没多久,苏婉之就看见那一袭眼熟靛青纱袍出现在视野里。 苏婉之只来得及站直身,计蒙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些心虚。 计蒙直截了当问:“他呢?治好了没?” 苏婉之更加心虚,手指指了指里屋:“还在治。大师兄,你来有什么事么?”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来。” “我没……” “不用解释。” 计蒙扯了一边嘴角,似笑非笑:“我也不想来,不过韩师叔昨日回来,指名说要见你。所以,收拾收拾东西,先跟我回去罢。” 他说的理所应当,苏婉之连借口一时之间都找不出。 “可是,大师兄,可不可以……” 计蒙截断了苏婉之的话:“我已经帮你拖了一日了,明日再不回去,韩师叔追问起来我只能实话实说,到时候他找上门来,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他看到他杀了他弟子的仇人。” 苏婉之刚想说姬恪没杀苏慎言,可是想想,就算没杀那也是重伤,其实差不到哪里去。 不由沮丧起来。 见苏婉之犹豫,计蒙又补充了一句:“别收拾太长时间,天黑前我们必须得上路。” 计蒙说的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可偏偏他说的又都是实情,苏婉之更加沮丧起来。 好不容易才勉强算是和姬恪缓和了,这一走,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也是真的有些不舍得…… “大不了……过段日子你还是可以再来的。” 微微转开脸,计蒙抬手想去揉 苏婉之的头,却被苏婉之下意识躲开。 苏婉之的反应让计蒙怔了怔,他亲自来除了叫苏婉之回去,也是想看看苏婉之对那人的态度…… 但是现在看来,恐怕……真的如他料想一样,他们和好了。 一丝不着痕迹的不甘心滑过计蒙的眼睛,他笑了一下,掩盖住自己的神情:“苏婉之,你还记得你是我已经过门的娘子么?” 苏婉之被计蒙的话一惊,她自然是没有忘记,可是……一直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于她从来没把自己摆在计蒙娘子这个位置上。 当下嗫嚅道:“我记得……” “那就好。” 计蒙转身便要走,苏婉之忍不住叫住他:“计……大师兄……” 驻足,计蒙并不惊讶地回望苏婉之,眸光淡淡:“什么事?” “我,我……”越想说越觉得难以启齿,她喜欢的从始至终只有姬恪一个人,真心想嫁的也只有他一人,那时苏婉之以为她和姬恪必然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更没料到会有现在这种发展,当时的任性此时却变成了盘横着的无言尴尬。 苏婉之很想回 66、六五章... 到之前,逮着自己狠狠揍一顿。 计蒙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唇角微扬等她接下来的话。 苏婉之被盯得越发没勇气,最终垂头泄气道:“没什么,你走吧……” 等了一会,没听见预料中的脚步声。 抬眸,是计蒙熟悉的挑眉动作,一直显得冷峻的面容浮起了笑容:“苏婉之,你现在不说,准备留到什么时候说?” “啊?” “你是不是想悔婚?” 被戳穿心事的苏婉之张口结舌,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承受不住的微微红起:“这个……大师兄,我错了……” 却不料计蒙话锋一转道:“那小白脸到底好在什么地方了?” “啊?” “他武功比我高?比我有权?有钱?还是比我长得好看?” 苏婉之自然是不敢接话,只敢忐忑瞅着计蒙那张也相当白的脸,大力摇头,坚定道:“没有没有,哪有的事,明明大师兄你最优秀了!全祁山不知道有多少人暗恋大师兄你!真的!数都数不过来!” “那你还不是更想嫁给他?” 苏婉之顿时 噤声。 顿了顿,计蒙恢复了他大师兄的模样,淡淡道:“不用担心,虽然我们拜过堂,但是尚未入籍,这桩婚事在祁山算,下了祁山,其实什么也不是。” “真的!?”苏婉之赶紧又低下头,轻声道:“真的?” 计蒙见苏婉之的反应,已然了然,只平静的重复了一遍:“真的,所以你不用太在意。”微转视线,“去准备东西罢,我们要准备上路了。” ****************************************************************************** 春香阁,厢房。 氤氲的药香弥漫,热水蒸腾出的雾气在房间里如云雾般模糊了视野。 “你倒是蛮享受的嘛,还药浴……” “谁?” 姬恪闭起的眼睛骤然睁开,看向抱臂斜倚在门框边的男子。 同一刻,计蒙也看清了姬恪的面容,前一次姬恪病重卧床,面色惨白,他也根本没仔细看,如今大病渐愈,被热气蒸出淡淡粉色的面颊红润中泛着淡淡如玉光泽,计蒙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也的确有几分叫女子痴迷的姿色。 “我想你应该认得我。我叫计蒙。”计蒙扬唇笑了笑,剑眉微挑,“是苏婉之三跪九叩的夫君。倒是我该叫你什么?是谢宇还是姬什么……” 姬恪沉黯的眸子在水雾中显得异常深邃,并没有如计蒙预料中那般愤怒,语气仍是波澜不惊般的淡漠,真是唇边还挂着恭谦有礼无可挑剔的笑容:“以前是罢了。” 双手相击,计蒙笑道:“真是好涵养,既然如此,我就带着我娘子离开了。 66、六五章... ” “什么?” 终于,计蒙在姬恪一直幽沉的墨眸中看见了一丝起伏的涟漪。 心中带了快意,计蒙毫不客气的继续道:“我娘子看你快死了,好心送你到回春谷看病,如今你的病也在稳步痊愈,我带着我娘子回祁山有什么不对的么?” “苏婉之,她……答应跟你走?” “这是自然,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天黑前我们就出发。” “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泡好了大可以出来送行。” 话音未落,姬恪 已经压抑这声音低道:“昨日……”难掩语气其中的不可置信。 看见姬恪几乎称得上失魂落魄的神情,计蒙只觉得憋在心里的一股怒气尽皆发泄出。 他可没忘记谢宇在祁山上使苦肉计让苏婉之误会怪罪他的事情,他不就仗着苏婉之喜欢他么?这样的男人,计蒙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但下一刻,姬恪忽然抬头,神情冷静下来,眸色转深,渐渐带上锋利的锐芒和淡淡讥诮:“计蒙,应该是你以什么事情为借口强迫她必须回去罢?” 看样子,对方倒也不是只有张脸蛋,至少那脑袋比苏婉之管用。 计蒙晒然一笑:“不论什么原因,她要和我离开,丢下你一个人是事实。” “她会回来的。”姬恪的语气称得上笃定。 计蒙放下手臂,交叠的双腿退开,悠悠道:“她为什么会回来?你要知道,她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 姬恪一滞。 若说计蒙之前说的姬恪都可以泰然处之,这一句却是他无可辩驳的。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苏婉之喜欢他,即便苏婉之用刀狠狠扎进他的肩胛别扭的对他恶声恶气,这个念头也从未改变过,但直到如今,他才发现,他的全部依仗,也不过是苏婉之喜欢他。 计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姬恪的神情,又道:“那我先走了,来不来送别你随意。” 走了两步,计蒙忽然停下道:“她送你来求医单独相处的这些日子或许发生了什么,那未必会去同我相处就不会发生什么,更何况我们是夫妻比你们更名正言顺,不是么?” 听见身后连续的咳嗽声,计蒙有种难言的愉悦。 出去正撞上似乎是正要进去的苏婉之,计蒙先一步拦住她道:“不用进去了,他还在泡药浴。” 苏婉之低头喃喃:“我进去道个别……” “不用了,我已经帮你道别过了。”计蒙又道:“天快黑了,我们先去吃饭,我知道谷里有一家特色的药膳,吃我们完就出发。” 拖过苏婉之,计蒙叹然道:“好久没来回春谷了,我都快忘了回春谷的菜是什么味道的了。” 苏婉之本来对计蒙就有些愧疚,想着反正回去应付过韩先立就再赶回来,也没有强求,跟着计蒙 66、六五章... 就朝外走去。 计蒙找的店药膳做的确实 不错,既滋补味道又好,老板还相当热情,苏婉之吃的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后,计蒙带着她和苏星回去取包袱。 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谷主大人,苏婉之想了想还是准备向谷主大人道声谢,未料谷主大人只是冷冷淡淡看了她和计蒙一眼,不等她说第二句话便快步远去,甚至连要她还钱都没有提。 想着那晚自己都没有因为那两坛有问题的酒找他麻烦,谷主大人反而先这个态度,苏婉之略有些惆怅。 更惆怅的是,直到临走前,苏婉之也没有看见姬恪。 让苏星走前,苏婉之又在谷主那大院子外踯躅了一会,只待计蒙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苏婉之这才准备上路。 刚走了两步,计蒙忽然对她道:“苏婉之,我这算是被你抛弃了么?” 苏婉之猛地咳嗽了两声:“没,是你抛弃我,抛弃我……” 计蒙笑:“那你让我抱抱如何?” “啊?” 不等苏婉之反应,计蒙就揽住苏婉之的腰,紧紧抱了她一下,甚至脸颊还擦过苏婉之的脸颊,动作极之暧昧。 苏婉之猝不及防,清醒过来,计蒙已经放开她,神情若无其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苏婉之越想越觉得不对,爬出回春谷那参天阶梯后,她忍不住喘着粗气问:“大、大师兄,你、你到底为什么刚才要、要抱一下我啊?” “你不是也抱过我?” 苏婉之一噎。 计蒙笑得开怀:“好吧,因为刚才我看见有人从那屋里走出来了,所以做给他看的,不行么?” 苏婉之想也不想就知道那人肯定是姬恪! “大师兄,你、你……” “我怎么了,他抢了我娘子,我气他一下不可以么?” ****************************************************************************** 回春谷。 其徐又递来了一封文书,似乎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公子,姬止已经坐不住准备动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次日更,我真是太勤奋鸟…… 嗷嗷,球表扬 67 67、六六章... 六六章 两指翻过文书,姬恪抿唇不语。 “公子,这……” 姬恪只沉吟了一刻,便道:“去问谷主,还有多久,我何时能离开?” 他说的平静,其徐却隐隐有些不忍,欲要说些什么,但又忍住,只是退了出去。 姬恪慢慢在桌前坐下,手指握拳,凑到唇边咳了两声,没有血。 回春谷谷主的医术确实神妙,他已经断药了一段时日,可是那些旧疾统统没有再发作,就连那种常年萦绕他的体虚症状也在逐渐好转。 现下才知道,母亲让他去齐州竟是有意让他到回春谷求医。 如若早几年知道,也许就不会因为身体拖累到这种地步。 可是,为什么,还是无法开心起来。 他相信苏婉之即便和计蒙离开也不会变心,他也相信迟早苏婉之会再回来。 所以计蒙的话也只是让他在一瞬间有些不舒服,但到底还是不舒服了……是的 第 46 部分 ,即便相信,可是一想到即将和苏婉之朝夕相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不自觉地就油然而生出一种近乎于独占欲的情绪。 这种认知让姬恪茫然了一瞬,随即释然。 一旦放下心防,自己喜欢苏婉之,在乎苏婉之的事实就没那么难以承认。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更何况,还是个和她有名义上夫妻关系的男人……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他一手酿成的,怪罪也只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再度将文书翻开,看着那一行行下来的墨色字体,姬恪陷入了沉默。 选择离开回到明都还是留在这里等着苏婉之回来,这个决定,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太过艰难。 不回明都,那么一切都成了空,八年的筹谋,母亲的仇怨,他苦心孤诣多年的结果都将一切成空,不是不甘心,可若是回去了,那么……苏婉之呢?他们还有结果么? 姬恪步入屋外,泡了漫长时间的药浴,艳阳已能看见隐约轮廓,孤日染红云霞。 略略的刺目,姬恪抬腕用手背挡住光,眯起眼睛看向远处,视线由随意渐渐凝聚在某处。 计蒙揽过苏婉之的腰,紧紧抱住她,面容相贴。 姬恪怔然,手指却不自觉地握紧,计蒙松开苏婉之,冲他挑衅的一笑。 明知计蒙是做戏给他看,可是…… 苏婉之没有回眸,只是越发火急火燎的朝外走去。 站在只距离苏婉之几步之遥的地方,姬恪的指尖几乎掐进手心中,锐痛让他理智下来,苏婉之肯跟计蒙离开必然是有要紧事,也因此甚至顾不上他,就算阻拦又有什么用处,而且…… 只有苏婉之离开,他才敢做那个决定吧。 苏婉之如果一直在……他恐怕真的,就再也无法选择离开…… 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远 67、六六章... 处,再看不清,只能望见两道被夕阳晕染拉长的身影。 姬恪用手按住眼睛,渐渐苦笑出声。 笑声沉闷而凄然。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是这么容易动摇的…… 他到底还是无法放下,无法彻底的放下属于齐王姬恪的部分…… ************************************* ***************************************** 回春谷,谷主房间。 “刚才你的下属告诉我,你打算尽快离开?” 姬恪点点头,语气带几分谢意道:“这几日劳烦谷主救治,成效颇著,不知最快我何时可以离开?” 沈天行停下翻着桌案上医术的书,略带诧异道:“你的伤要想完全痊愈至少要一两个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走?” “不瞒谷主,在下有要事在身,必须即刻前往明都,根治之事可等我处理完事务再回来。” “不行。”沈天行敲着桌面,淡淡道,“你是我的病人,我便要负责,我不能让我的病人在没治愈的情况下出谷,有什么事你可以等我治好了再去。” 姬恪苦笑:“现在若不回去,以后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是因为那名女子?” 姬恪一怔,随即脸上的笑容转淡,竟带了几分决绝:“不是,是我的私事。还望谷主通融。” 沈天行却是笑起,叹了一声道:“我倒真是老了,年轻人的事情一概看不明白了。” 姬恪不明所以,念头一转道:“谷主若让我回去,改日回来我定奉上加倍的医酬。” 沈天行站起身,走过姬恪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你要离开也并非不可,只是……年轻人自己做的决定以后可不要后悔。” 不待姬恪说话,沈天行又道:“我先给你开几服药,你按着方子抓着喝,虽然未必能治愈,但至少不会恶化。” ——自己的决定,可不要后悔。 骑在马背上,听着马蹄声飞驰,渐渐远离回春谷,也远离了……苏婉之,然而,姬恪却做不到扪心自问,丝毫无愧。 只能反复告诉自己,姬恪,你做的选择才该是你做的。 儿女情长终究抵不过世事无常变幻,姬恪你要做个偏安一隅的懦夫么? 你的筹谋你的隐忍就这么放弃,你甘心么? ****************************************************************************** 回祁山的路上苏婉之怎么看计蒙怎么不爽,但碍着亏欠对方,只得隐而不发。 计蒙倒毫无所觉,骑在马上甚至还笑 得挺开心。 就这么一路重新 67、六六章... 又回到了祁山,因为名义上是嫁给了计蒙,苏婉之上了祁山包袱直接被送到了计蒙的院中。 休息不到半日,便又跟着计蒙去见了韩先立,韩先立高人在祁山上的身份不低,自然住的是独门独户,还专门派弟子前来侍候左右。 苏婉之一见那张常年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心头一颤。 “师傅……” “你在祁山,你可有勤奋习武?” 苏婉之心头一咯噔,哑口无言。 仿佛未曾看见苏婉之的神情,韩先立继续面瘫状道:“为师早知,那从即日起,你便和小师弟一道习武,我已布置下任务,若完不成,你好自为之。” 苏婉之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计蒙似乎也被苏婉之的神情勾起几分同情心,道:“师叔,这个会不会太严苛……” 韩先立平静的看了计蒙一眼,计蒙顿时感觉压力陡升,徒生出一种被狠狠压制的感觉,随即再不敢替苏婉之求情。 于是,计蒙的新婚妻子苏婉之又陷入了宛如地狱般的日子。 跑步,跑步,练剑,练剑,继续跑步跑步,练剑练剑,祁山校场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苏婉之踩了个遍,习武的强度之大看得周围众弟子瞠目结舌,纷纷觉得自己实在太轻松了。 苏婉之每日习武结束,感觉仿佛褪掉了一层皮,大脑空空,连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 唯一记忆在脑中的只剩下:熬过去,等韩先立一走就去回春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约莫个大半个月,苏婉之没等走韩先立,倒是等来了另一个人。 清晨,苏婉之住着的院中,青衫风流的苏公子苏慎言优雅的挥动手中折扇,笑容十分殷勤:“不知近来之之可好?许久不见,可叫哥哥十分担心呢。” 苏婉之咬牙切齿:“苏慎言!” 手中握着的剑狠狠向苏慎言投掷去,苏慎言略一侧身,躲开了自家妹妹暴怒的一击:“咳咳,用不着上来就这样欢迎你哥哥我吧。” “有你这样混蛋的哥哥么!?没死的话为什么不让人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害得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苏慎言收起折扇,左右晃动了两下,“不不,之之难道没听过,好人不长命,坏人留千年 这句话么?我看起来像短命的模样么?” 苏婉之没剑,当下也顾不上礼仪,抬腿就朝苏慎言踹去。 苏慎言忙用折扇挥挡,堪堪挡住,那柄做工精致的竹扇就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可是宝扇斋的精品啊!……喂喂,好了,好了,女孩子家别乱动手动脚的……哥哥错了,哥哥错了还不行么?” 苏婉之压了压火气,没好气问:“你来干嘛的?” “自然是来接你回去的,难道你还真打算在这祁山上呆一辈子?娘亲也想你了… 67、六六章... …对了,听说之之在这把自己给嫁了?不知可有此事?” 苏婉之面容一僵:“你听谁说的?” 苏慎言闻言却是敛了几分笑意:“之之,难不成竟是真的?” “……他说这可以不算。” “之之,是谁教你说话不算数的?”苏慎言面色一凛。 “我……” “我说可以不算的。” 不知何时,计蒙走了过来,靛青外纱随风扬起,嘴角噙笑,气势上丝毫不输苏慎言。 “计蒙?”苏慎言脑中灵光一闪:“难道你就是我妹夫?” “若说算也可以,不算……也没什么。” 苏慎言定了定眸,难得有色正色道:“若之之嫁的那个人是你,我倒没什么意见,虽然身份差点,但总体来说,你还算配得上我家妹子。如果你没意见,我去和你岳父岳母说,到时候在明都再补办一场婚事宴请宾客如何?” “可是……”苏婉之突然插嘴道。 苏慎言凉凉扫了苏婉之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转眸又看向计蒙,“至于聘书聘礼生辰八字你也尽快给我,我会很快办妥,最迟下月便好。” 计蒙起初还是冷眼看着,这下不自觉眸中带上疑惑,不知苏慎言此番言语到底是何意思……难道,他还真的想把苏婉之嫁给他不成。 “我不愿意。” 苏慎言接口便滔滔不绝,神情正直,义正言辞,完全将在大理寺练出的口才发挥的淋漓尽致:“终生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之之,你违着我们办了这事本来就是你的错,现下我决定接受了你还有什么意见。更何况,这种事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么?听哥哥的,计蒙这个人我从小认得,也算有些了解,虽然嘴贱了 一点,武功差了一点,人长得一般,家世也不怎么样,但好歹难得人不坏,你嫁了他他不会待你不好的……” 计蒙听着这番话不觉嘴角一抽。 苏慎言这真的是在说服苏婉之嫁给他么,为什么他觉得这根本都不是什么好话。 刚想开口反驳一二,苏婉之已然先道:“哥哥,你知道我喜欢的谁,你也知道我想嫁的是谁!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滔滔不绝的苏慎言骤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婉之,动了动唇,问:“你说谁?不,不可能……他那样你难道还没有死心么?” 苏婉之耷拉下头,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声:“是,我没死心……” “哥,你一直知道,我想嫁的人是姬恪,他现在……”在回春谷。 最后一句未说完,就听见苏慎言接下来的话,语气里带着丝丝缕缕让她心寒的笃定和决然:“不可能!苏婉之,你知不知道,晟帝十天前已经驾崩,我走时姬恪已经掌握了大半禁军围困明都。” 苏婉之只听见耳边哐当一声,她自己的 67、六六章... 声音,几乎扭曲般:“这,不可能……那个……那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啦,下章终于可以再回到明都这个大舞台鸟…… 不会虐的啦,请相信俺! 嗷嗷,终于可以准备新坑了,好开心~ 新坑的名字都想好鸟,叫做《公子无耻》!握拳【咳咳,其实不是很相关的系列文,俺就是萌这个名字萌的不行!都不许说不好听哈!各种求撒花! 68 68、六七章... 六七章 “之之,慢点……” 苏慎言的声音在耳边已经听得不是很分明。 骑在马上,苏婉之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渐渐汇聚成了一线,倏然远去。 在愤怒之余,蔓延上心口的还有担忧…… 苏慎言只道姬恪带兵围困了明都,她又怎么知道,到底姬恪是成功登基还是失败被囚,然而不论哪一个都不是她想要看见的结果。 尤其是忆起梦境中,姬恪夺嫡失败,自缢葬在城外旧庙中…… 苏婉之就没法淡定视之。 无论如何,她都不要看见姬恪死…… 哪怕……哪怕姬恪继 承了皇位……她也不要姬恪死……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几乎充斥了苏婉之的脑海。 ****************************************************************************** 明都,齐王府。 姬恪望着手中依照沈天行方子熬的浓黑药汁,迟疑了一下,整整三两的黄连……沈天行真的不是故意的么? 随即晒然一笑,真的假的又如何? 他已不知喝了多少碗。 仰头让苦涩的药汁顺喉咽下。 门外传来敲门声。 “贤婿,你预备何日动手。晟帝看样子是不行了……” 王将军大跨步迈近屋中,神色隐隐有些担忧,他已经不再过问姬恪何日迎娶王萧月,联姻只是手段,而此时两人显然已绑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姬恪若是失败了,新帝登基王家势必也会倒霉,所以他的当务之急是定要辅助姬恪登帝。 “将军人手可准备好了?”放下药碗,姬恪轻轻用手拂动桌面上的棋盘。 “早已经准备,偷调大队将士入朝一则时间不够二则太易被发现,所以我抽调了最精锐的七千人潜入了明都。只是,这明都禁军防卫足有两万来人,这……到时候只怕是两败俱伤。” “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见姬恪沉着模样,王将军也略略放了心,他虽好奇,但也不会过问,毕竟姬恪的后手越多,对他们越有利。 起初他也并不看好这个早早被撵到齐州的皇子,只是碍于自家女儿喜欢,但接触后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的决断和气势隐隐便有上位者的贵胄之气,也难怪,毕竟是两朝遗后,若论尊贵,天下怕无人比得过他。 待王将军走远,姬恪低唤了一声:“其徐。” 鬼魅般的身影瞬间立到姬恪面前。 “公子。” “太尉如何说?” “他已经答应了,说到时愿意以令符以驱之。” “我知道了。”轻合眼,姬恪道:“你下去吧。” 其徐退了半步,道:“苏小姐已经到了祁山。” “我…… 68、六七章... 知道了。” 并 两指夹起棋子,清脆的声响落在棋盘,泠泠动听。 睿王姬止意欲逼宫,事未成,晟帝未提,此事就此揭过,而晟帝的身子也确实越来越差了…… 手指拂乱棋盘,八年的筹备等待,终于到了掠取果实的时候。 得到宫中密谈讯息是在五日后的清晨。 仓促写就的密文中内容简单,弥留之际的晟帝下旨让齐王姬恪即刻返回齐州,并封岭南十八郡为燕王姬跃封地,即刻就赴。 只一眼姬恪就明白晟帝的意思,他活不长了,为了防止帝位争抢,所以下旨想让他和姬跃离开明都,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就算他们再赶回来也抢不过姬止,而此时不去封地,又是抗旨…… 姬恪冷笑,晟帝终究在最后一刻也 第 47 部分 还是懦弱的选择了他的大皇子。 此时,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晟帝的诏书来不及颁下。 一切的思虑几乎在瞬息完成,姬恪烧掉密文。 当机立断,对其徐道:“马上叫江成封闭讯息,务必不要让姬止得到消息。还有,找关简要令符,禁军是他的人,如若不给,就让子让强取,而后通知王将军,让他带七千人稳住禁军,你点一队精锐跟我进宫。” 接着马不停蹄从齐王府赶往宫中。 蓝衫幕僚江成握住睿王府传讯用的信鸽,轻柔展开。 接收信鸽的下人被捆绑在了地上,惊恐的看着睿王殿下最器重的幕僚,扬袖,用火折子点燃。 他轻笑:“刚才这里什么信都没有,是不是?” 下人被那个笑容骇到,向后挪了挪,仓皇道:“是,是,小人什么也没看到……” 徐子让跟在太尉关简身边已有三年。 他惯来沉默寡言,沉稳内敛,是关简一手提拔培养上来的心腹,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齐王的密使自墙头翻阅而入,对关简拱手道:“太尉大人,我家殿下让我来借令符,若大人能附上一份手谕,那则更妙了。” 关简微笑,抬手,一众官兵将齐王密使团团围住。 密使脸色一变:“太尉大人这是何意思?” 关简不答,只道:“来人,将他压入牢中,不得我命令,谁也不许放……” 话音未落,一柄刀架在了关简的脖子上。 因为距离太近,关简甚至没有来得及防备,就被脖子上的锋刃恍到了眼睛。 徐子让笑,语气竟有些轻挑道:“太尉大人,你还是放了密使,把东西给他罢。” 关简脸色一冷,随即大笑道:“好,好,好你个姬恪!竟然在我身边埋了一枚棋子,还是如此深的棋子,亏得我一手将你提拔起来,没料到反被……” “大人,你无需多言,只道你喜欢沉默寡言沉默的性子,我可是憋了整整三年,不然哪有这么巧被您看重培 68、六七章... 养?”徐子让似乎是要发泄出三年来的扭曲性格,说话语气抑扬顿挫,眉飞色舞,“大人,你还是乖乖把东西交出了,让你那些手下退出去吧。” 关简冷笑:“可惜,你谋划迟了,令符我早已经给了燕王殿下, 只怕他现在已经进宫了,我现在放在府里的那个是假的。” “令符没拿到?” 其徐低头:“是,未料关简不止中途反水,更早早将令符给了姬跃。” 姬恪看着近在咫尺的宫门,飞快思虑道:“硬闯罢,姬跃不见得比我们更快。”忽得姬恪一笑,“更何况,去的早,未必就好。” 姬跃握紧令符,宫门守卫属禁军队列,姬跃亮出令牌,守城之人迟疑了片刻。 “这是太尉大人的令符,但是……” “有什么但是的,本王你难道不认得么?”姬跃勾起一侧唇角,笑得阴恻恻,“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局么?若是阻着不让我进,以后你可不要后悔……” 尾音微颤,让守卫一惊,颤巍巍扬手到底是放了姬跃进宫。 宫中本不许纵马,但姬跃已然顾不上,带着手下沿着巨大的阶梯直冲向晟帝的寝宫。 沿路的宫女太监均被那毫无顾忌的身影震住,不敢上前亦不敢阻拦。 姬跃翻身下马,当先一个推开了殿门。 他是最先来的,这个先机被他占了,不管晟帝属意谁,只有最后留在他身边的才真正做得了主,姬跃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再加上他还握着掌控禁军的令符,整整两万禁军,一旦他亮出晟帝的旨意,他就是大统就是天命,那两万禁军又怎么会不听他的? 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富丽堂皇的殿宇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姬跃面色一变,快步进去,在整个大殿里翻找。 没有人影,没有声音! 他冲到龙床边,想要掀开帘子。 一滴血从龙床上滴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瞬间,姬跃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不详的预感在他的心中积聚。 ****************************************************************************** 晟帝咳嗽了两声,缓缓转醒,口中喃喃:“小顺子,小顺子……”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殿宇中,阴寒的风钻进晟帝的被中,他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 “陛下,不用担心,小人在。”面无白须的顺公公尖利着嗓子道。 晟帝却没法安心,四周已不是他 熟悉的寝殿,到处是破败残旧的家什,落尘满地,蛛网纠结,透着一股子阴森气。 “这,这是哪?” 一道温和如水的声音响在晟帝身侧:“父皇,你醒了?” “咳咳…… 68、六七章... 怎么是你?”晟帝急咳了两声,“朕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托顺公公送父皇你来的。” “你们,你们……张顺,枉费朕委你重任,将你视作心腹,你却如此辜负朕,你忘了朕是如何将你从一个小太监提拔起来的么?” 姬恪穿了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倒将他的气质衬得越发清贵脱俗,只是与当下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微微笑了笑,晓月般清冷:“父皇,您的挑拨离间用错了。” 张顺也笑道:“陛下,是您提拔我不错,可您不知道当初将我从皇后娘娘的杖毙中救下的却是萧妃娘娘。” 说着,他对姬恪行了一礼,退出殿内。 “小人先出去了。” 晟帝瞧见张顺方才对姬恪行的礼竟是帝王之礼,说不出的震怒:“姬恪!你这是要篡位弑父么? 姬恪不答,却是坐在了晟帝的身侧,若有所思般怅然道:“父皇,你还记着这里么,这是霜华殿,我母妃曾经在这里住过很多年。” “你是想替你母妃报仇?”晟帝怒道:“你若是弑父,天下人都会唾骂于你,你不可能继承大统的!” “弑父?不,我当然不会。” “那你……” 姬恪打断道:“父皇,你听。” 殿外遥遥传出沉闷哀痛的钟鼓声,一声比一声悲沉哀壮。 那是国丧时,才会响起的丧钟。 这般的长度,却又只有国君驾崩才会有此声势。 晟帝如遭雷击,面色霎时惨白。 姬恪道:“父皇,很快天下人皆知二皇子姬跃因被调不满,为了谋朝篡位而冲进宫中亲手弑父,人证物证俱在,他根本无法抵赖……至于徒有勇武而无谋略的大皇兄,父皇,我相信你一定调查过,他手下最受器重的谋士叫江成,几乎睿王的一切举动都由此谋士一手策划,这个江成……是我的人。” “至于,报仇,我自然会做,待父皇你下葬后,我便会降旨让许皇后陪您殉葬,这样也好,至少在下面您不会觉得寂寞。 ” 事已至此,晟帝也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大势已去,只凭着他残破的躯体根本无法再力挽狂澜。 震怒震惊的神情渐渐褪去,晟帝忽得笑了:“咳咳……好,你很好,比你父皇当年都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是青出于蓝,不愧是两朝之后的血脉……只是不知道,为了皇位弑父祸兄,你母妃知道了会是欣慰还是难过。” 姬恪脸上的笑容嗖然褪去,沉默了一会,他才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父皇,你不用说话激我,我不打算杀你,你最好……也不要提我母妃,你不配提她。” 似乎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晟帝大笑了两声,声音越发虚弱道:“如果朕说,朕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只有你母妃呢?” 姬恪一怔,随即冷冷 68、六七章... 道:“父皇,你爱她,所以可以亲眼看着另外一个女人陷害她,责骂她,随意□她,甚至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么?甚至到了如今,你还想封那个女人的儿子为储君,继承皇位。” 晟帝的苍老在一瞬间清晰可见。 浑浊的眼睛眯着,神情却显得有些呆滞,脸上满布着皱纹。 苍龙迟暮。 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那个会抱他在膝头,会指点他功课的父皇已经再也找不回来。 晟帝合了一下眸,无声的长叹一口气。 竟是没有再用用惯了二十多年的自称。 “……是啊,父皇爱的懦弱,我甚至不敢再来这座宫殿,我总梦见你母妃,她说她不怪我,总是笑得这么温柔,她只让我好好待你,我也没能做到……” “……我承认刚才我说的话,是想让你不要杀了我,可现在……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一个帝王不该有弱点,也不该爱上任何一个女人,那时候我是这么想的……帝王怎么能爱人呢?帝王应该是谁也不爱……” 帝王……不该爱上一个女人么? 姬恪闭上了眼睛,漆黑的阴影前是一张鲜活动人的脸孔,女子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生动,如此……牵动他的心。 “够了,父皇……别再说了……” 站起身,姬恪拂袖便出了门,张顺等在门口,见姬恪出来,忙迎上。 姬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顺公公放心,待我登基后这太监总管的位置定然是你的。” ……虽然母妃曾救过这个人,可是宫中世态炎凉,如此一点的恩惠怎能被记得深切,只有利益方是永恒。 张顺小心的问:“那……陛下呢?” 姬恪按了按眉,对另一侧的其徐道:“其徐,将父皇关进霜华殿地牢,云姨想必也等了他很久了。” 接着再不管身后,姬恪大踏步朝外走去。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大仇得报,皇位也如囊中之物,一切都这么顺利,如同八年来他的每一次筹谋中那样,可是他却丝毫没有开心喜悦的感觉,反而觉得心中似乎哪里少了一块,空荡荡的没有寄托。 苏婉之,你在哪…… 我,想你了…… 姬恪抬手,挡住那过分明媚耀眼的光,如果他做了皇帝,苏婉之还愿意留在他身边被束缚在九重宫阙中么,如果不愿意,他该怎么办…… 那一缕阳光透过指缝,映射在姬恪的脸上。 张开五指,想要抓住,那光却已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溜走。 ****************************************************************************** 因为过度疲累,马匹终于承受 68、六七章... 不住,一个匍匐,前蹄跪倒在地,弯折起诡异角度,连带着马上的苏婉之也差点摔将出去。 苏慎言夹紧马腹,用力一抽,马匹飞快前行,他低俯下腰,长臂一捞,将摇摇欲坠的苏婉之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苏婉之!你要不要命了!” 苏婉之却只抿了唇,死死盯着前方道:“哥哥,我看见城楼了。” 极目远眺,巍峨的城墙蜿蜒围绕,一眼望不到边。 城楼外已经没有包围的兵士,看起来那样宁静平和。 苏婉之住了十几年的明都,却第一次让她觉得心惊肉跳。 “你在担心齐王……是赢了还是输了……?” 苏婉之涩声道:“是。” 苏慎言放慢了马速,挑眉语调悠悠道:“我有办法在城门口便知道,只是,你确定想知道?” “哥,这时候你还逗我做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 顿了顿,苏慎言低声道:“大约你说的太不 可思议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也自诩了解,实在是难以想象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出乔装改扮化作平民这种事情……实在是太不像姬恪的为人了……” 何止是不像,简直是匪夷所思。 姬恪那家伙,自以为一切洞悉,策算无遗,善于将一切都化为自身的助力。 这种怕只有那所谓痴情男子才会做的事情,根本不符合姬恪的一贯行为作风…… 不,甚至连想象都觉得完全不可能。 若不是苏婉之说得有凭有据,又有苏星作证,他简直怀疑是苏婉之自己做梦杜撰出来的。 然而,事实竟真是如此…… 那么,是否他之前一直料错,如果姬恪对于苏婉之是如王萧月那种态度,他是打死也不会把妹妹许给姬恪的,可是……倘若苏婉之对于姬恪是不一样的…… 他竟是真的喜欢苏婉之的…… 而自家妹妹对姬恪的心意自是不用说,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有点拆散姻缘的意思。 从祁山回明都的那晚,苏慎言彻夜未睡,在深深思索这个问题。 第二天神色倦怠的苏慎言从屋中走出,得出了一个令他沮丧的结论……他辛辛苦苦和姬恪演的这出戏,甚至不惜动用苦肉计,居然也许可能大概全是做得无用功…… 别说没有打消掉苏婉之对姬恪的感情,反而…… 他都开始觉得,要不要干脆把苏婉之打包个姬恪送过去算了……咳咳,要么把姬恪打包给苏婉之送来,不过那个难度或许比较大…… 走近城门,在做好一旦有异就跑路的准备后,苏慎言从怀中掏出临行前姬恪拿给他的令牌。 令牌正中刻得正是一个代表齐王的“齐”字,笔意遒劲入木三分。 守卫看见他掏出的令牌,先是一惊。 随即诚惶诚恐道:“快快,让道,让大人过……”又讨好 68、六七章... 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城中这几日有些乱,我看大人风尘仆仆,又是独身一人,要不要小人叫两个兵士随从……” 话已至此,苏慎言已经可以料定。 “不用了,你只要告诉我,明都中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守卫一副知无不言的模样:“再过几日便是齐王殿下的登基大典了,大人尽可放心,如燕王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已经被齐王殿下拿下… …” “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登基大典…… 这句话传进苏婉之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苏婉之撑着脑袋在客栈坐着,似乎极苦恼。 苏慎言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两口,不紧不慢晃着新买的折扇,一身簇新的月白滚银边长袍将他衬的越发身材颀长,一派风流公子的作风。 “之之,你到底想出结果了没有……你哥哥我都洗漱换过衣衫,逛了两回街了……” “哥,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找姬恪……”苏婉之拧着眉,表达出她的纠结,“这皇位他等了这么久,肯定是不会放手的。如果他不愿意娶我我肯定不开 第 48 部分 心,他要是愿意娶我,我发现我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苏慎言又抿了一口茶,折扇在手心点了两下,眸光轻转道:“……之之,你被他设计了这么多次,有没有想过报一下仇?” “啊?” 对苏婉之勾勾手指,苏慎言笑得相当不怀好意:“我有个主意,一个绝对够你报复的主意。” 相隔不远即将登基的新帝忽然大大打了一个喷嚏,吓坏了一众提心吊胆的内侍。 ****************************************************************************** 奉天门前。 正殿宫门垂下珠帘,晟帝的丧事即刻暂停。 由礼部尚书奏请即位。 姬恪降舆,升座,各级官员行礼,礼毕,官员各就位,礼部尚书再奏请即皇帝位。 一切都依照正统即位的规矩。 隔着十二毓的珠帘,姬恪能看见眼前几乎望不到边的各品大臣,以往他总是站在他们之中,此时站在帝王的位置,不知不觉便开始俯视,君与臣,无限疏离的距离,所谓高处不胜寒。 即刻抿起唇,面容越发庄严。 钟鼓声鸣,在鸣赞官的口令下,群臣行三跪九叩礼。 只剩下最后一步颁布诏书了。 曾为帝师的大学士将诏书捧出,挪步交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 再交礼部司官放在绘有云纹的木托盘内,由銮仪卫的人擎执黄盖共同由中道绕殿。 诏书自然不是晟帝亲笔写的,但是上面的印鉴却是真的……也是,这个时候还会有谁计较真假。 姬恪带 68、六七章... 着群臣跟在诏书后,一步步朝外走去。 突然,只听见一声两道巨大的震雷声在奉天门前响起,无数的缭绕烟雾一涌而下。 内外官员几乎都忍不住用手掩着双眼。 有幸围观了齐王殿下悲剧婚宴的官员,都不约而同生出一个感觉……这一幕,怎么如此眼熟。 接着下意识,便朝着烟雾中望去,只是……不知这次走出来的又是个什么人。 烟雾渐渐散去。 诶,怎么没人? 再回头看向即将登基的新帝陛下,只见一条白绫卷起从奉天门上垂下,迅速卷起一身庄严正气的新帝直窜上天。 奉天门上,一个女子正努力朝上拽着白绫,新帝陛下就这么被一拽一拽的拉了上去…… 几个呼吸间,新帝陛下已经被捞走,女子一手拖过白绫,身形轻灵的几个腾跃就朝着宫外奔去。 眼前发生的景象实在太过惊骇,所有人都张大了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周的新帝陛下……就这么被一个女人卷跑了? 待人影已经几乎看不见,官员们才缓缓回过神,刚想叫人,只见方才新帝站的位置,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新官上任的刑部侍郎一手握着一卷黄帛的诏书,一手亮出了一枚灿金的令牌。 那令牌谁都认得,是皇帝陛下钦赐的。 这位新的刑部侍郎虽然品阶不高,可是任谁都知道此人深得新帝其中,日后封侯拜相也非不可,是以虽然在座许多官员的职位都高过眼前人,却无一敢露出轻慢的神情。 苏慎言缓缓摊开诏书,开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开河:“新帝因身体不适,暂去养病,不日归来。今日由小臣来念陛下的诏书……特封先帝七皇子静王殿下与苏丞相为监国。” 苏丞相油盐不进大家都知道,于是就连夺嫡都默默无闻的静王殿下顿时成了炙手可热的对象。 看着眼前恭贺的声音,苏慎言在心中叹然。 站在一侧的新任太监总管张顺有些忐忑的轻声问:“那陛下何时归来?” 苏慎言侧眸,同样轻声微笑道:“不用担心,反正陛下已经把大部分的事情料理好了……过几日我妹妹玩腻了,自会将陛下送回来的……” “咳咳……” 温和的声音中透着无奈。“咳咳……你到底要跑多远啊……”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能不能稍微松开一点,这白绫勒得实在太紧了……” 苏婉之转眸:“我也想说,你能不能稍微有点被挟持绑架的样子啊,你这样我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啊!” 姬恪继续无奈:“从你哥没事找我下诏书我就预料到你肯定会闹出点事情,所以……大概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睁大了眼睛,苏婉之有点不可置信:“那你还任我们闹?” 姬 68、六 七章... 恪艰难的从白绫中脱出手,咳了两下笑道:“史官不敢记下来的……反正近期我也是要回回春谷的……” “喂喂……我怎么有种又被你利用的感觉……” “咳咳,那好吧,刚才就当我没说……婉之,朕不在意,你喜欢就好。” “真的?” “嗯。” “那好,当初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你还记得吧……” “记得……” “很好……既然如此,那只有劳烦陛下你嫁给我吧,放心,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会亏待你的……”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嗷嗷,就剩下甜蜜番外了,大概我休息两天构思新文存个稿神马,就去写甜蜜番外。。。 灰常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群抱群亲群蹭,嗷嗷嗷 这个是我第一个正经的古言,写的很青涩,但是毕竟花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都是俺的心血,再次感谢大家~希望大概十天后俺开新坑了还能看到大家,抱抱 最后,能不能求个作收,这样俺开新坑了大家都可以在作者收藏那个类别里看到了,万分感谢撒, 转圈圈,嗷嗷嗷,终于完结了~ 69 69、成亲番外... 成亲番外 寒冷的冬季悄无声息的来到,雪花无声落地,融入地面再不可寻。 偌大的宫殿里燃着地龙,四周各挂了数个精巧暖炉,虽然只有孤零零的两个人却并不觉得寒冷,反而从点起的烛灯中透出几丝浅浅暖意。 刚从软榻上清醒过来的苏婉之抱着暖手炉,望向窗外。 梅树上几支腊梅盛开,点点梅红缀在树杈边,在一片素白的奇寒中透出几分艳色。 张嘴,苏婉之重重打了一个阿嚏。 另一侧在拟定改革方案的姬恪无奈起身,把挂在一侧裘衣披在苏婉之身上,忍不住道:“天气冷,让你多穿点……” 苏婉之却抬手一把攥住姬恪的手腕,哭丧脸道:“陛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弄完带我去云郡啊?” 姬恪按了按疲倦的眉心,口气放得极低极软:“方案还需要再议,大概还有半月才能完成罢,至于弄完……至少得等改革推行下去,初见成效,我才能离开… …” 推开姬恪,揉了揉因为久睡有些眩晕脑袋,苏婉之摇摇晃晃站起身,丢下暖炉道:“算了,陛下您自己忙吧,我要出去玩了……” 说罢就要走,却听见姬恪的声音:“婉之……” 音色温和华丽中透着一丝黯然,叹息般绵长,像是极品云郡丝绸摩擦过心尖。 那声音听得苏婉之心头忍不住一颤,就软了那么几分…… 回过神来,苏婉之不禁怒道:“姬恪,你够了,你还会点色诱以外的事情么,每次都来这招,你腻不腻啊……” 姬恪正色道:“所谓兵不厌诈,管用便是好策。” 接着弯眸看苏婉之,笑意明妍,哪还有方才的黯然失落。 苏婉之更怒:“陪你在回春谷看病就呆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你病治好了,又急匆匆的赶回明都整整十天缩在御书房里改奏章,等你改完了,我以为你有空了,你又去弄什么改革……”汹涌的怒意让苏婉之甚是想掀翻了那张堆满籍册的御案,“当初是谁情意绵绵在回春谷说病好了就陪我我云郡的,君无戏言你知不知道啊,当齐王的时候说谎也就算了,当了皇帝你还……” 在苏婉之飙出更大的嗓音之前,姬恪一把捞过苏婉之,揽在自己怀里,柔声道:“娘子,息怒……” 苏婉之被这一声“娘子”弄得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只是不知是甜蜜的,还是起鸡皮疙瘩的缘故。 见苏婉之安静下来,姬恪才继续说:“这次我没说谎,云郡是一定会去的,但是总要无后顾之忧才行……上次从回春谷回来你哥哥那样子你也见到了,每日送到殿中的奏章仅凭我一人根本无法处理完,我必须建立一个属于我的文臣衙门,尽早提拔一些人才为我所用,还要同时建立一个对应的监察衙门,相互制 69、成亲番外... 约才能防止一方权力过大,除此以外……” 姬恪也不管苏婉之到底在不在听,有没有听懂,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八年前在齐州他不敢大刀阔斧的改革是怕引起晟帝的注意,所以一直亲历亲为,如今已无顾及,他自己也想从繁琐的事务中抽身,好不容易让身体恢复了健康,禅尽竭虑而亡实在不是他想的结局…… “好了,就这么多了,婉之,你明白么?” 苏婉之拍了一下桌子,平静道:“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弄完!” 姬恪苦笑,道: “等今年春闱过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便陪你去。” “啊,相公,你真好!”苏婉之捧起姬恪的脸,迅速在那张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接着抱着暖炉欢快的准备朝外跑。 姬恪呆了一瞬,见跑了一半的苏婉之又飞速跑了回来。 “怎么了?” 苏婉之将暖炉藏在身后,低头踌躇了一下:“那个……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姬恪疑惑。 凑近两步,苏婉之眨着大眼睛提醒:“再想想,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是没做的?” 还是疑惑,“什么?” 又凑近一点,苏婉之握住姬恪的衣领,阴恻恻道:“姬恪,我们俩的亲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亲事……”疑惑了一刻,姬恪笑道,“你嫁给我就是皇后了,你确定你做好了母仪天下的准备?” “母仪天下……” 见苏婉之呆怔,姬恪很好心情的握了握她的手:“所以,自然不用急……” “哪里不急了!”苏婉之甩开姬恪的手,怒道,“什么叫名不正言不顺你懂不懂?话说,你不会还惦记着王萧月吧,上次没成亲你觉得很遗憾么……” 被苏婉之的联想能力吓到,姬恪佯装咳嗽了两声,低声道:“没有这回事,王如松已经自请退婚了,朕,咳,我现在是自由身……” 满意的拍拍姬恪的脸,苏婉之微笑道:“那不是很好嘛,男未婚女未嫁,明天就让我哥找礼部尚书商量去,陛下,你就做好成亲的准备吧!”说着,又似想起什么,回眸一笑道:“记得是你嫁给我哦!” ********************俺是已经飞速做好成亲准备的分割线***************************** 不得不说,在新帝的调教下,六部的效率得到了显著的提高。 不到半个月,整个宫中就已经忙碌的筹备起来,到处是醒目喜庆的红色,仿佛为寒冷的天气也带上了几分暖意,无论规模还是气势,都与苏婉之之前见过的不能同日而语,毕竟前一次帝王大婚的时候苏婉之还没出生,这次围观起自己的亲事, 69、成亲番外... 越发的兴趣斐然起来。 苏夫人亲手操刀为女儿做了一身空前绝后的喜服。 虽说帝后大婚一切准备都有定制,但是规矩是人定的,所谓当权者说话最大,于是那套怪异的层层叠叠红纱状的喜服就在新帝和苏相的默许下被作为了皇后册封的礼服。 苏婉之试礼服的时候还颇觉得别扭,不过爱美之心让她很快忽略了这一点。 苏夫人转着自个女儿,面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喃喃道:“你娘当初结婚时也想穿这个来着,都是你岳母那个老顽固拦着,如今看到之之你穿着,也算圆了你娘我的梦……啧啧,这手工这料子,这婚纱简直简直……” 就在一团忙碌的准备下,立后大典定在年初六,黄道吉日,宜婚嫁。 初五晚宫内便乱作一团,到处能听见太监宫女的呼喝声,整个宫中早已是红绸满殿,窗棱上更是贴满烫金双喜。 似乎整个宫中哪里都是人影匆匆。 翌日,吉时已到,姬恪身着龙袍,送凤舆出宫。 待接过新后,经东门中门午门进得中庭。 瞻礼人员自明都宫门入,宗亲、王公、遗老、官员不计其数,皆身着朝制礼服依次而立。 由新帝赐“金册”、“金印”于后,钟鼓轰鸣,器乐承响。 王公大臣依此三跪九叩,礼成乐止。 又经送亲等诸礼,十六人抬新后凤舆方于此时送入坤宁宫东暖阁帝后新房。 这些步骤苏婉之再大胆也不敢胡闹,规规矩矩遵从宫里教习嬷嬷的话做,等进了新房才松下了口气。 苏婉之等了良久也不见姬恪进来,干脆一把扯开红盖头。 此时已过午时,什么也没吃的苏婉之早就饥肠辘辘,见姬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就换了衣服从窗中翻出去,一路循着香气摸到御膳房。 深夜,新帝姬恪在女官引导下踩着红毡进得东暖阁,不等女官说依祖制行洞房礼节,就挥手让她先下去了。 果不其然,推开门,已经不见了他的皇后娘娘。 姬恪解下帝王那重量不轻的冠冕,正想着怎么把他的皇后找回来,就见一只还冒着热气酱肘子摆在他的面前。 “喏,给你的,你没吃饭吧。” 姬恪一愣,才接过,看向面前的如花笑靥,心中一暖。 苏婉之捧着脸,看姬恪用十分优雅的姿势吃完了一整个肘子,在姬恪没反应过来之际,把鲜红的绸子盖在了他的头上:“陛下,可别忘了你是要嫁给 我的!” 姬恪想取盖头的手顿住,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你打算怎么娶我?” 苏婉之扶着姬恪的肩膀,把他按坐在床上。 扫了一眼摆着交杯酒和莲子等物的喜桌,一把拿过喜称,半挑起姬恪的红盖头,挑了一半,又放下,塞了一个红手绢 69、成亲番外... 在姬恪手里,才继续挑,边挑边轻声道:“美人,不要害羞哦,让我来看看你的脸……” 姬恪对于苏婉之这番举动实在无言,抱着任她开心的心思,倒也没有阻止。 于是,苏婉之 第 49 部分 挑开盖头,对着姬恪的脸吃了若干豆腐后,又再接再厉,把酒满上,一杯递给姬恪,一杯握在手中,手掌穿过姬恪的臂弯,把酒凑到嘴边。 “美人,合卺酒。” 姬恪顿了顿,喝下:“还有别的么?” 苏婉之抚额想了想:“洞房还有什么别的要做的事情么?” 将酒杯放下,姬恪似漫不经心道:“若你想不起来,我想起来了,可以做么?”唇畔的一抹笑却隐隐泄露了他的心思。 苏婉之未察,下意识道:“你想起来了,我做啊!” 姬恪闻言,只是一笑:“好,你做。”身子向后一靠,接着开始动手解起了宽大的喜服。 “你解……”苏婉之刚想问,猛然反应过来,之前从苏慎言那耳濡目染的不和谐知识统统涌上脑海,脸上不自觉的染上了红晕,“姬恪……你不是认真的吧……” 姬恪停下手,笑得越发温柔:“当然是认真的。” “不对……你其实根本不会吧……” “婉之,不会的是你。”姬恪残忍点破事实后,又温柔补充,“不过,我可以教你。” “姬恪,你离我远点,别靠这么近……” “不用怕,过来……” “我……唔……” 夜色朦胧,暗香浮动,掩住一房春-色。 其徐默默把周围监听的人都赶走,然后又默默的假装没看见趴在窗户边上的某侍女。 第二天一早,东暖阁外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姬恪,你这个骗子,哪里不疼了,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成亲鸟,拉灯鸟,嘿嘿。。 要再次感谢一直给俺留言还有给俺投了霸王嫖的姑娘…嗷,太多了举不过来了,每一个我都有记得的,狠狠抱,我爱乃们 也希望以后的坑还能看到乃们的身影。 最后,那啥,我挖了新坑,对手指,题材是古言重生,咳咳,正剧。 《公子无耻》这名字虽然俺很喜欢,可是人太正直,驾驭不了这个猥琐的题目,所以…… 俺还是写正剧顺手撒,一直不敢开就是怕正剧没人看,泪奔,真的是只比公子正一点点嘛……┭┮﹏┭┮ 开头有点狗血,但是我保证会很好看,握拳!一样是强大彪悍女主,不过这次应该没有女追男这么苦 逼 希望,那个,如果不是很排斥的话就点下面的链接看下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