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宵长》 0001 暮色苍茫 月华公主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皇宫里悬梁自尽。 这么多年,总是一脚踏在人间,一脚悬在地狱,早已把生死看淡。 因此,当她挂起白绫的时候,眼神淡漠而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己无关。 四周很静,大殿里的人不知道都躲到哪里去了,只有挟着暑气的晚风,不时抚动着她的长发。 无声地踏上脚櫈,月华公主将头探进拴得十分结实的白绫。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斑驳地落到她的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远方,绚丽的火烧云,染红了半天边。 似曾相识的景色,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些或深或浅的往事,碎片化的过往,在这一刻,迅速整合,透过层层岁月清晰浮现。 当初那个改变命运的日子,来得特别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月华公主永远都不会忘记,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傍晚,那时,天边的晚霞与此刻简直一模一样。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细碎的马蹄声,急促地敲打着泰兰国空茫的山野。 一骑单薄孤勇的身影,箭一般飞向王气蔚然,巍峨雄浑的皇城永安。 皇宫里,月华公主正在挥毫作画。 漫天绚丽的火烧云,不知不觉间竟被她挪移到眼前的画纸之上。 飘逸灵动,可知可感,似乎还在缓缓浮动,不断变幻。 云朵映在清幽的湖水中,湖光山色,天上水中,如同仙境。 月华审视着画作,嘴角微翘,浮起一丝得意。 眼睛还盯在画上,口中早已娇喊道:“母后,快过来瞧瞧,我这画儿作的可好?” 正凭窗远眺、遥望苍穹的妇人,闻言,微微转了转眼睛,似乎还没有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只见她衣着华贵,彩绣辉煌。 头上戴着双凤翊龙冠,正中饰一条金龙,左右各饰一只翠凤,凤口衔着红蓝宝石珠滴,凤背满缀珍珠。 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纻丝直领对襟大衫,披着深青色织金云霞龙纹霞帔。 霞帔两侧边缘饰以珍珠,底部是一枚通透温润的水滴状玉坠。 大衫之下,是红色圆领鞠衣,里面是深青色竖领袄子,领口饰一对金嵌宝石纽扣。 此人身量高挑,面若银盆,眼似秋水,皮肤细腻,五官精致,正是当朝皇后潘美娟。 月华公主见母后没有回应,便抬起头向母后看去。 有些奇怪地想道:“母后不是特意唤我过来画画儿的吗?现在怎么倒有些心不在焉的?” 目光所及,恰巧看到了皇后努力舒展眉头,挤出笑容的样子。 月华公主的心里一阵难过。 脱口问道:“母后贵为六宫之主,有何不乐?” 潘美娟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收起满腹心事,慈爱地抚了抚月华公主漆黑油光的长发。 目光落在那幅画作之上,略显夸张地赞叹道:“这画作白云苍狗流云莫测,湖水幽深波光潋滟,真真是夺了天工,月儿的绘画技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可以赚到润笔费了!” 说罢,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母后,什么叫润笔费啊?”月华公主不解。 潘美娟略滞了一下,眼底的忧色又增了几分,慈爱地解释:“就是说,月儿的画儿,若是落到民间,会值很多钱的。” “哦,可是,我要钱做什么呢?”月华公主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还不曾体会到钱的妙处,也无从得知没有钱的难处。 潘美娟淡然一笑,耐心地说道:“在宫里,你自然是不需要钱的,不过,只要走出这个宫墙,你很快就能发现钱的用途。” 月华公主听了,不由举头遥望天边,满心向往:“等太子哥哥凯旋归来,我一定央他带我到皇宫外面走走,看看我的画到底能换到多少钱!我长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皇宫呢!母后,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潘美娟听到这话,眼神又飘忽起来,高深莫测,意味不明,神思也一下子飞出好远。 隐约的丝竹之音似有若无,将这难捱的黄昏衬得有些凄清。 片刻之后,才自言自语般勉强应道:“别人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只有身处在那个世界中的时候,你才会了解它!” 月华公主不太理解这话,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来,似乎想从母后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突然由远至近传来,这让月华公主有些错愕,宫里的人,向来都是平和沉稳,轻手轻脚,慢声细语的。 天大的事,到了这地方,都不算个事。 皇宫,是个能稳住天下的地方,容不得慌乱的! 潘美娟听到脚步声,眉头微微一蹙,目光闪动着些许不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跌坐在软榻之上,直盯着门口。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缕余光,沉沉西坠。 屋子里,突然升起一股来历不明的寒气,月华公主感到有些冷,还有些说不清的紧张! 来人进得屋来,就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说道:“母后,太子殿下薨了。” 潘美娟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表情僵硬,呆呆无语。 月华公主听到这话,有些恼怒了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是穿了男装的太子妃,柳迎春。 不由失声问道:“嫂嫂,你不是随太子哥哥出征了吗?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柳迎春未及回答,潘美娟如同刚刚清醒过来一般,声音虚弱地说了一句:“迎春,起来说话。” 说着,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柳迎春坐到她的身边。 月华公主这才注意到,母后双眼圆睁,脸色木然,成串的泪珠,正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她的心咯噔一下,这才意识到,柳迎春刚刚说的话,并不是胡言乱语,而是真的! “太子哥哥薨了!” 刺穿心肺的疼痛席卷了月华公主,她眼前一黑,小小的身躯微微晃了晃,险些晕厥。 强忍着泪水,很是倔强地想道:“德才兼备,勇冠三军的太子哥哥,怎么会薨了呢,一定是嫂嫂弄错了。” 正要开口询问,母后的声音遥遥传来,显得很不真实:“迎春,到底发生了什么?” 0002 血洒宫廷 刚刚走到皇后身边的柳迎春,忙又跪倒在地,小声说道:“太子食用了父皇赏赐的点心之后,就出事了。太子临终时,嘱我速速回宫,向母后禀明此事。” 说罢,深深地埋下了头,疲惫而绝望地瘫在皇后的脚下。 潘美娟的身形猛地一震,喃喃自语道:“这些日子,本宫就觉得心神不宁,果然出事了。” 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神色戚然:“皇上变了,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若要查清此事,必须要不动声色,万般小心才行。” 话音未落,忽听得外面有人扬声喊道:“皇上驾到!” 太子妃听了,不觉瑟瑟战栗,她实在是怕了。 皇上连亲儿子都下得去手,灭掉她,还不是如同撵死一只蚂蚁。 皇后见此情景,用力拍了拍太子妃的肩头,轻声说道:“赶紧带着公主离开这里。” 说着迅速拉过月华公主,低声叮嘱道:“快跟你嫂嫂离开皇宫,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绝不要承认你的公主身份。” 见柳迎春还在迟疑,皇后用力推了她一把,急切地说道:“快走,否则,我保不住你!” 柳迎春这才如梦初醒,扯着月华公主,快步从后门闪了出去。 潘美娟见柳迎春带着月华公主离开这里,连忙拭干脸上的泪痕,整了整衣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了出去。 算起来,她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皇上了。 皇上的心,完全拴在慕贵妃的身上。 自从得了慕氏,皇上就深深地迷恋上她,一再沉沦,无法自拔. 据说,这两人坐则叠股,立则并肩,饮则交杯,食则共器。 真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一向勤政的林牧野,为了鱼水之欢,竟一连月余不理朝政,群臣莫不叹息。 年初,慕氏生下一子,皇上爱如珍宝,取名普恩,大有废嫡立庶之意。 现如今,皇上既已对太子下手,今日前来,只怕也并无善意。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是,潘美娟看到林牧野手中提着的那把剑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样子,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扶慕贱人母子上位,我已经成了碍事碍眼的麻烦,必要除而快之!” 想及此,潘美娟反而放松下来。 虽然出身贫寒,毕竟在皇宫里浸淫多年,沉浮起落,生死荣辱这些戏码见得太多了! 如果注定要死,为何不死得漂亮一些呢? 一丝浅淡的笑意爬上潘美娟的脸庞,毫不畏惧地迎上林牧野的目光,她倒要看看,这个相伴多年的枕边人,如何挥下那把利剑。 林牧野眼神微微闪动,缩肩塌腰,竟隐约露出几分猥琐相。 潘美娟敏锐地抓住了他心中的畏缩与怯意。 心中蓦地一动,暗暗想到:“林牧野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眼中永远闪动着霸气与蔑视,从不畏惧,从不退缩。怎会目光游移?宫中早有传言,说是皇上弄了个相貌极其相近的替身,难道此人是个冒牌货?” 想到这里,潘美娟的冷汗刷的一下,淌了下来! 也许事情要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 假到真时真亦假,就算是冒牌货,只要坐到了金銮殿上,就可以掌握撼动天下的大权! 天下人膜拜的是那个位置,并非是哪个人! 潘美娟当即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居然敢假扮圣上,带剑入宫。来人,快把这个人给我绑了!” 林牧野听了,极力掩住慌张,仰天哈哈大笑,指着潘美娟:“弃妇信口雌黄,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说着,挺剑直刺潘美娟的心脏,潘美娟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扑倒在地,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直瞪瞪地凝视着沉沉夜幕。 林牧野拎着滴血的剑,快步走到屋子里,见屋中空无一人,忙抓过一名皇后身边的宫女,喝问:“刚刚窜到这里的那名年轻的男子,跑到哪去了?” 宫女看着那把滴血的利剑,抖得如同风中的芦荻,却一口咬定:“今个儿一天,皇后宫里,都不曾来过什么人!” 林牧野听罢,也不多言,一挑嘴角,目露凶光,迅速出手结果了这名宫女,随即一挥手:“立即封锁后宫,挨屋的搜,一只苍蝇也不能让它跑了!” 说着,转身匆匆奔向慕贵妃的锦绣宫。 清丽窈窕,仙气萦绕的贵妃慕云袖,此时,正极有兴致地抚摸着一袭华贵的皇后冠服,见林牧野进来,挥手让宫女下去,这才盈盈一笑,轻声问道:“怎么样?” 林牧野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一下,紧张地点了点头:“潘皇后已经解决了,不过,太子妃和月华公主却没有抓到!” 慕云袖瞟了一眼林牧野,嘴角闪过一丝不屑:“紧张什么!潘皇后出身寒微,娘家无人,不过母凭子贵罢了,如今太子已殁,没人会在意她的生死!至于月华公主,一个长在深宫里的小姑娘,离开这块地方,简直没法活下去,她早晚会跑到你的面前诉苦的。” 说道这里,慕云袖忽然停了下来,沉思片刻,又缓缓说道:“反倒是这柳迎春,是英国公柳威的女儿,自幼长在官宦人家,能文能武,又跟随太子多年,见多识广。不仅跟随太子去了前线,出了事,还胆敢跑回皇城面见皇后,摆明了是想不计代价地为太子复仇!此人不容小觑,定要除掉,才能令本宫安心!” 林牧野听了,连连点头,脸上却是一筹莫展,毫无主见的样子。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大将军黎兆轩求见! 慕云袖闻听,脸上竟荡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春色,眼波也瞬间灵动起来,如同映着山色的秋水,在微风中潋滟起伏。 忙说道:“快宣他进来。” 黎兆轩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气宇轩昂的男人,太子妃柳迎春女扮男装入宫面见皇后的消息,就是他命人告诉慕云袖的。 此时慕云袖正等着他的消息呢,因此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英国公柳威是否处置了?” “启禀皇上、贵妃娘娘,逆臣贼子柳威,已被金瓜击顶,当场毙命!” 0003 窃国之人 慕云袖听了,顿觉一身轻松,满脸得意地笑道:“黎兆轩,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柳迎春进宫面见太后,事发突然,应对多少有些仓促,但是,你却把这事情办得如此漂亮。” 黎兆轩忙回道:“恭喜娘娘,苦熬多年,今日终于扫清障碍,达成所愿!” 慕云袖面色诚恳:“亏得将军扶持,本宫才有今天,待风声过后,必封王加爵以表谢意!” 林牧野见这两个人说得情真意切,心头蓦然窜出一股酸气,故意咳了两声,显示一下存在感。 慕云袖这才转过脸来,漠然地扫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皇上,明个儿早朝就把这事告知天下吧,太子林泽希和太子妃柳迎春,勾结皇后娘娘和英国公柳威,图谋造反,意欲篡夺皇位,均已击杀。” 接着语气一缓,又说道:“对了,把普恩立为太子这事,明个儿也一并说了吧,这么大的江山,没有储君怎么行呢?” 林牧野听到这里,不由撇了一下嘴,轻哼一声:“费了这么大劲,这天下依旧是由林家的血脉掌控,图什么呢?” 接着眼睛一转,嘻皮笑脸道:“不如,我们生一个吧,偷梁换柱,彻底窃了林家的天下!” 慕云袖鄙夷地打量一下林牧野,“就你,也配和我生孩子?” 林牧野瞬间露出无赖嘴脸:“怎么着,卸磨杀驴啊!别忘了,传国玉玺还没找着呢,若是没了我这副皮囊给你撑场面,这天下很快就会大乱!” 慕云袖淡淡一笑:“你威胁我?呵呵,还真把鸡毛当令箭了!就你这智商,若是没有我指点着,分分钟就被人撵下金銮殿,命丧黄泉。” 黎兆轩见二人斗嘴,忙打圆场,“皇上、贵妃娘娘,要想稳住天下,你们哪一个都少不得!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有彻底清除反对势力,二位才可以安享天下啊!” 说着,暗暗给慕云袖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忍耐。 慕云袖心领神会,调整了情绪,挤出几丝笑意哄着林牧野:“其实你也很清楚,我们的荣辱是绑在一起的,若是露出破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外面那些能爬到朝堂高位的臣子,没一个是好对付的,今后小心应对,用心笼络住他们,牢牢掌控天下,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啊?我的万岁爷?” 林牧野见慕云袖语气放软,顿时连连表态:“对啊,对啊,我们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有时间斗嘴呢?” 说着,瞥了一眼黎兆轩,识趣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黎大将军,抓紧时间拟份诏书,给慕贵妃过过目,商量好了报给我。我要到安妃那里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走出好远,心头那个乐啊:“nnd,熬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出头了,这宫里的美女今夜都是我的,我要好好享受一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话虽这么说,脑子里要永握大权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权倾朝野,俯视天下,唯我独尊的诱惑,没人可以抵挡。 想及此,林牧野缓缓慢下了脚步,脑海中再度浮现出那张刚毅,强悍的面孔,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按我说的去做,我保你在泰兰国的王座上,安享一生!” 再说月华公主匆匆离开母后,糊里糊涂地跟着柳迎春跑了一阵,跟看就到了御花园,她突然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说:“我们为什么要跑啊,直接把话和父皇说清楚不是更好吗?父皇怎么舍得害死太子哥哥呢,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父皇一向最疼我的,我去和他说!” 边说边挣,想甩开柳迎春紧拉着她的手。 柳迎春额头上的汗,一层层地渗出来。 她无奈地看着月华公主那张纯良天真而又倔强稚气的脸庞,搜肠刮肚地寻找可以快速说服她的理由。 权力之争的残忍惨烈,人性的黑暗与龌龊,这些滋味,月华公主早晚会体会到,但是,现在对她说这些,她不可能明白也绝对不会相信。 灵机一动,柳迎春迅速搬出了皇后,“是母后让你跟我走的,她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见月华公主还有些犹豫,柳迎春又说道:“母后一共就只有太子和你,两个孩子,现在太子没了,就只有你了,母后是这个世界最不可能害你的人。父皇有好些个皇子和公主,以后还会陆续生出一些呢!” 冰雪聪明的月华公主一听就明白了,柳迎春这分明是在暗示,父皇并不在意她! 这话一下戳中了月华公主的心思,是啊,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也很难见到父皇了,父皇对她的态度已经十分冷落了。 月华公主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她盯着柳迎春,“我们今天一定要离开皇宫吗?” 柳迎春重重点了点头,强调说:“母后让我们离开这里,我相信她的判断,若不是事情严重到一定程度,她不会做出这个决定的!” “好。”月华公主下定决心,拉住了柳迎春,“那我跟你走!” 接着眼光一闪,又满怀希望地说道:“嫂子,若是出了皇宫,你能带我到民间的集市上去吗?” “暂时不会去吧,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办呢!你为什么要去那里?”柳迎春有些奇怪。 “母后说,我的画可以在集上卖钱的,若是有了钱,我们就可以招兵买马,组织军队了。父皇曾说过,唯有大军在手,才可以大权在握!所以,等我们有了军队,就可以查明太子哥哥被害的真相了对不对?” 月华公主的眼里闪动着说不出的坚毅。 柳迎春的心头突地一跳,不由得刮目相看暗暗称奇:“不愧是帝王血脉,就算长在深宫里纤细柔弱,不识人间疾苦,胸膛里跃动的依旧是一颗无比强大的野心!” 遂回应道:“好想法!等形势稳定一些,我一定带你到集上看看!” “好,可是我们现在怎么从这里出去啊?”月华公主问道。 柳迎春拉着月华健步如飞,边走边答道:“直接到御花园吧,我有飞索,我们可以翻墙离开。” 月华公主有些担心,“那里也有巡逻的,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也许会连累母后。” 0004 顺流而下 柳迎春悄声道:“香水河那边很空旷,人迹罕至,巡逻的也少,我们可以从红妆楼直接翻墙出去,也可以从墙根下的涵洞出去,两手准备应该没有问题。” “从涵洞也能出去吗?”月华公主很是惊讶。 “嗯。”柳迎春笃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疾走,眼见着红妆楼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柳迎春突然感到地面微颤,她脸色一变,忙将月华公主拉到树后的花丛中,低声叮嘱:“皇家卫队来了,居然来得这么快,一定是出了大事。你先藏在香水河里,找机会从涵洞溜出去,千万不要出声。我要回去看看母后的情况。记住,一定要活下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决不能让太子死的不明不白!” 月华公主看到柳迎春严峻的表情,心知事情不好,脱口说道:“母后会有危险吗?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行,那样太危险了,我们总要有人活下去,才有机会复仇!”柳迎春说着推开月华公主的手。 月华公主的泪刷地流了下来,正要再说些什么,柳迎春已轻轻一跃,跳上高大的槭树,隐在茂密的枝叶间,辨认不出。 四周蓦然空旷,落日余晖散尽,天空清冷、宫灯摇曳,无助的月华公主,此时突然无比怀念从前那些个不经意的、平淡悠闲的夜晚、怀念那些被父皇母后慈爱呵护的日子。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岁月,怎么突然就坍塌了呢! 一队影影绰绰的人影,迅速向这边跑来,轻风将他们的对话传到月华公主的耳边。 “快点,搜遍每个角落,绝不能让她们跑了!否则,掉脑袋的就是我们这些人!” “皇后说杀就杀,别说我们这些蝼蚁般无人知晓的贱命了,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月华公主的脑袋轰的一声,险些摔倒,她不容自己再想什么,挪动木然的双腿,小心地贴着香河河岸,踏入香河之中。 这香河,实际上是后妃们倾倒洗脸水、洗浴水的地方,因为混杂了大量的脂粉与香料,年深日久,竟然变得香雾缭绕,故而被宫里的人们称作香河。 此时,月华公主也顾不得嫌弃这河水的脏腻,直接涉水,奔向宫墙下的涵洞。 乍然响起的水声,在浅浅的夜色里,听起来有些刺耳。 月华公主吓得一下子蹲到河水里,不敢动弹。 “人在这儿!” 近在耳边的高喝,吓得月华公主浑身一激灵,四处观望,发现人们正慌乱地向远处跑去。 月华公主的泪滚滚而下,“嫂嫂定然也听到母后殒命的消息了,可还是暴露自己引开皇家卫队,这分明是要掩护我逃脱!” 月华公主明白柳迎春的用意,赶紧伏下身子,手脚并用,在河床上爬了起来。 眼看到了宫墙底下,正琢磨着怎样才能找到涵洞,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攫住月华公主,她一下子被拖拽到河水下面,无法挣脱。 月华公主心头一阵慌乱,无奈事已至此,只能凭天由命。 将心一横,索性赶紧闭上眼睛,收拢身体,顺水漂流。 这股强大的力量散去的时候,头晕目眩的月华公主试着站了起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睁开了眼睛,却吓得一个趔趄,又跌坐在水里。 正在死盯着她的那双绿豆眼,见月华公主摔倒,居然忽一下,又扑到她的跟前,继续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月华公主的心一阵乱跳,咚咚作响,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高不可攀的宫墙,暗自握紧了拳头,忽一下从水中站起,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宫墙之外,探头探脑!” 绿豆眼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口水,赶紧后退几步,连连摆手:“姑娘千万别误会,我叫段六指儿。” 说着又举了举手中的长把木铲,“我是来河里捞脂粉膏的。黑灯瞎火的冷不丁冒出个人来,我也吓了一跳,所以才到跟前看个仔细。” 月华公主在昏暗中扫了一眼身材矮小的段六指儿,发现这个人长的实在是太寒碜了,乱蓬蓬直立的扫把眉,绿豆眼,矮趴趴的鼻子还翻着鼻孔,嘴唇很厚,却还是遮不住那张大嘴里支出来的鲍牙! 那双手更是怪异,每个手掌居然都长了六个手指。 月华公主真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人还是一个怪物,眼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立即一声不吭地转身,向满是蒲苇的河岸走去,只想快些离开眼前这个人。 偏在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串火把的流光,迅速靠拢过来。 月华公主当即愣怔,四下观望,却找不到藏身之地。 段六指儿急忙拉住月华公主,悄声道:“快跟我来!” 饶是在如此紧急的时刻,月华公主依旧感觉到,被段六指拉住的胳膊,硬生生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她努力克制着想要甩脱的念头,硬着头皮,含着段六指递过来的苇秆,伏在河水之中。 身边是连绵茂盛,一人多高的蒲苇。 潺潺的水声和枝叶摇动的声音将四周衬得十分静谧。 人们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在夜里传得格外远,让月华公主听得一清二楚。 “宫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看那些太监们都慌里慌张的,跑得跟兔子似的。” “肯定是出事了,不然,怎么会让我们这个时候,四处巡逻?让我们抓人,又说不清要抓谁,总不能见个人就逮起来吧!” “老弟,你还真说对了,这个点儿,要是有人出现在附近,绝对是有一个逮一个,只要大刑侍候上,想要什么,他都得吐出来!” 粗嘎的笑声响起,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 有人及时制止:“不要乱讲话,小心祸从口出。我们都是听喝儿的,上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千万不要妄自揣测。” 四周重归寂静,火把的光亮映在河水里,红色的波光荡来荡去,一下一下地,将月华公主的心揪扯得七零八落,疼痛难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色的波光消失了,月亮的清辉重新笼罩了香河。 0005 落难之人 月华公主警觉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耳边只有水声、风声和夜虫的呢喃。 这时,她才感受到河水的凉意已经侵入四肢百骸,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个任由河水冲刷的鹅卵石,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 月华公主强自撑着,依旧是一动不动,她不知还要熬多久,也不知将如何结束这种状态。 她只是不想前功尽弃,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夜渐深,黎明还很遥远。 伏在月华公主身边的段六指儿,悄悄站了起来,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一番之后,摸索着拉起月华公主,“趁现在走吧,正是夜最深的时候,他们都找地方打盹儿去了。” 月华公主这才从水中站起身来,膝盖僵直,半天挪不动脚步。 段六指儿满脸焦急,东张西望、四下摸索着,不知从哪里拖出一个竹筐来,推到月华公主的脚边,拽着她,站到里面。 然后小心地从竹筐底部拿起一个湿淋淋,粘腻腻的布袋,塞到月华公主的怀里,不耐烦的说道:“这里面是我捞的脂粉膏,好生拿着,不要弄撒了!这么大个人,还得要我背着走,当自己是个公主不成!” 边嘀咕边将一些荷叶,莲蓬,塞到筐里来,见月华公主还直挺挺地站着,便用力拍了下她的脑袋,喝道:“杵着干嘛,还不赶紧蹲下,是不是想招来官兵,把我们俩个都抓走,你才安心!” 月华公主哪受过这个呀,心头早已腾起熊熊怒火。 “来人哪!”这几个字下意识地溜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试着挪了挪腿,发现腿脚跟灌了铅似的沉重,举步维艰。 月华公主用力眨了眨眼睛,驱散了眼中泛起的浓雾,忍气吞气,蹲在竹筐里,任由段六指儿将荷叶盖在了头顶上。 段六指儿这才蹲下身来,将竹筐上绑着的布条挎到肩,用力背起竹筐,迅速离开香河。 月华公主顺着竹筐的缝隙向外张望,觉得眼前瑟瑟芦苇冷冷月光,如同她的内心一样杂乱荒凉,四周满满的都是绝望的气息。 远远的似乎有黑影在微微晃动,沉沉夜色里,如同剪影一般,竟与柳迎春有几分相似,月华公主心头一喜,那影子已然融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月华不甘心地将头抵在竹筐上,仔细搜索,香河已泛起氤氲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楚。 竹筐晃呀晃呀,似乎永无休止,月华公主的头有些晕,困倦的眼睛,半睁半闭,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 一阵令人作呕的味道,直冲脑仁,月华公主感到窒息。 迷迷忽忽睁开眼睛,正要开口责问,猛然想起,此时,已是落难之人,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死亡会在哪一刻降临。 扫一眼栖身的竹筐,忍了好久的泪,忽一下涌上来,又被她生生咽下,鼻子又酸又痒,像有一只小蚂蚁在簌簌地爬。 虽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一股浓烈的味道,直冲肺管,月华公主险些昏厥。 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香气!甜腻得发臭,比简单直接的臭味,更让人难以忍受。 她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声音在清冷的晨光中,却格外的响。 一个女人旋风般地冲到竹筐跟前,声音很低,却十分警觉:“六指儿,这一夜,跑哪鬼混去了,这里面是什么?” 段六指疲惫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得意:“媳妇儿,这一宿,可没白熬,我给你弄回个活宝!快帮我把筐子拿下来。” 女人半信半疑,谨慎地环顾了下四周,托着竹筐,“到屋里再说吧,也不差这几步。” 进得屋来段氏一脚把门踢上,迫不及待地掀起竹筐盖,见到月华公主的脸不由得愣了一下,心道:“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标致的相貌!” 紧接着脸色一寒,声音冷冷地说道:“哟,怪不得这么乐呵,原来是背个小老婆回来!” 说罢,一扭身子,气哼哼地坐到堂屋之中,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竹筐。 段六指儿费劲地将竹筐从肩上卸下来,无奈地扫了段氏一眼,又将目光挪到月华公主的身上,一边将她从筐里扶出来,一边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她的眉眼与肌肤。 喉结上下滚动,眼珠子简直都要脱眶而出,落到月华公主的身上。 段氏看不下去了,几步冲过来,横在月华公主与段六指的中间,指着段六指的鼻子嘶吼:“说,这人哪来的,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到官府去告你拐卖人口!” 段氏的表情凶狠,声音愤怒,但音量却压得很低。 段六指儿堆起讨好的笑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月华公主那里收回来,落到段氏的身上。 表情瞬间僵住了,这颜值的落差太大了,让人有一种从火山口,直坠万年冰窟的感觉,除了想死,还是想死。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想这段氏也是这条街上有名的一枝花,当初段六指儿也是费劲心机,才弄到手的,大家伙儿都说段氏嫁给六指,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 可这朵鲜花和眼前的小姑娘比起来,简直连牛粪都不如。 段氏见段六指儿恍神无语,当即拿起案板上的刀菜,架在脖子上,坐在地上,踢蹬着双腿,干嚎起来:“小老婆就这样登堂入室,我真是没法活了,还是早点死了算了,也省着碍你的眼!” 段六指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这样耍有意思吗?我倒是有那个心,可是真没有那个福份,我还想着要多活两天呢!你再折腾,把邻居们招来,到时候鸡飞蛋打,说不准还真得掉脑袋!” 段氏听这话,忙收了眼泪,上下打量着月华公主,问段六指儿:“这人到底什么来历,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还能从哪儿弄人,在香河里泡了一宿,才把她带回来。你赶紧地把家里那只鸡给我剁了,我要好好补一补。” 0006 任人摆布 “宫里的人?难不成,你要等宫里张榜寻人的时候,去领赏!”段氏随口问道。 眼睛却一动不动,目光闪闪地盯在月华公主的耳朵上,手不自觉地向前探去,恨不得马上摘下那上面挂着的一对蓝宝石坠子。 段六指有些嫌弃地瞪了段氏一眼,不耐烦地说道:“你脑子是不是灌了浆糊了,宫里贴出来的榜文能信嘛!还等着领赏,钱没拿上脑袋先掉了!” “赶紧做饭,我饿得前腔贴后背了。” “绕了半天,也不肯说这个女人怎么处置,看来还真是稀罕,舍不得放手,让她给侍候你好了,我这就让地方。” 说实话,段氏仗着有几分姿色,平时还真有点儿瞧不上这段六指儿,奈何这六指儿人丑头脑却灵活,总能变着法儿的赚些钱回来。 段氏跟着他,衣食不愁,还能落几个闲钱打扮打扮,因此,也还算一直本份地过着。 现在,凭空冒出个女人来,虽然现下年纪尚轻,也看出是个天仙似的美人胚子,此人要在身边养上几年,这屋子里,哪还能有她的位置呢! 段氏心中的忧虑倒是真实的。 只不过,她真的不懂腐鼠的道理罢了。 段六指见段氏不肯罢休,遂说道:“行了,你还是先帮这小姑娘倒饬一下,我一会儿就去找薛大贵儿,早点把人送走,也好让你安心!” 段氏听了,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脸喜色,一把将月华公主按到灶前的木凳上,吩咐道:“好生看着火,把水烧开了。” 接着一溜小跑地将洗澡的木盆从院子里搬进来,动作轻盈地往盆里舀水,见月华公主还呆愣愣地坐在灶前,眉目间不由露出一丝恼怒,举着手里的水瓢就朝月华公主的头上砸。 眼看水瓢就要落到月华公主的头上了,又忽一下停了下来,笑嘻嘻地打量了一眼正拧着眉头的月华公主,轻声问道:“你不会烧火?没做过这活吗?啧啧,真是娇贵的命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一天天是怎么过日子的。” 接着,眉毛一挑,露出好奇的神色,“你?” 话尚未出口,院子里传来母鸡咯咯的惊叫声,段氏扔下手里的水瓢,几步冲到门外,响亮的呵斥声,立刻响起:“干什么呢!赶紧把这母鸡给我放下,我还指望着用鸡蛋换些油盐过日子呢!还真想杀鸡吃,也不想想自己有那富贵命嘛。” 段六指儿也不言语,一手拎着鸡,一手将段氏推进屋来,骂道:“真是个傻娘们,站门口嚷嚷什么,这鸡不杀了吃掉,等会儿赶路的时候,还抱着不成。” “赶路?去哪里?”段氏满脸疑惑。 “有了钱,到哪儿都一样,就是不能留在这!”段六指悠悠说道。 “啊!”段氏溜了月华公主一眼,恍然大悟。 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满屋子的用具,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嘟嘟囔囔:“能有那么好的价吗?值得吗?” “妇人之见!” 段六指儿不屑地回了句,利落地拿过一个厚重的陶瓷盆,踩住鸡翅膀,捏住鸡头抻直鸡脖子,一刀下去后,将鸡拎起,鸡血直直地落在陶瓷盆里,屋子里响起一阵刷刷的落雨的声音。 月华公主看着那只双腿痉挛,还在挣扎的母鸡,头皮一阵发麻,赶紧转过脸,盯住灶下跃动的火苗。 这时,段六指儿的发出了愉悦的笑声,高兴地说道:“傻娘们,别站着了,赶紧找件干净的衣裳,一会儿小姑娘洗过澡之后好换上。喝点小酒,啃点鸡肉,这小日子,也没谁了!” 说罢,便哼起了小曲。 段氏心领神会,赶紧跑到睡房,翻箱倒柜地找衣服,拿起哪件都觉得舍不得。 翻了半天,才狠下心来,举着一件段六指儿的衣服走了出来,“就它吧,这上面的补丁,还新着呢,缝过之后,就没怎么穿。” 段六指儿在院子里褪鸡的功夫,段氏将月华公主的头按到了木盆里,仔细地搓洗起来,边洗边感叹:“啧啧,这皮肉细嫩的,稍一用力就会戳破似的。” 接着,兴致极好地拿过一块黑乎乎的圆形物,带着几分炫耀:“姑奶奶今儿个高兴,就用这澡豆给你洗洗头发好了。女人呐,但凡长的不那么难看,只有把头发洗清爽了,勾个把男人,那就都不是个事儿!” 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在四周氤氲开来。 原来,这段氏夫妻是靠做澡豆为生的,院子里那浓得发辣的香气,就是做澡豆时散发出的气味。 而段六指儿从香河捞出的脂粉膏,也在重新滤过、阴干之后,便会直接拿去卖掉。 月华公主此时的心情是无比悲凉的,她盯着木盆内壁上那层泛黑的油腻腻的污物,拼命压制着不断翻腾的胃,认命地闭上眼睛。 小心翼翼地吸取着那一缕让人欣慰的芬芳,试图忘记眼前的一切! 这时,她忽然感觉段氏正在摘下她脖子上挂着的金锁,便抬头看了一眼,见段氏正把金锁塞到嘴里,用力咬。 忍不住傻里傻气地想:“这东西又不能吃,咬它做什么。” 接着,段氏又利落地摘下她的耳坠,随手剥下她的衣服,月华公主下意识地护了下衣服,段氏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快点脱,这湿乎乎的,你穿着不难受吗?” 见月华公主不肯松手,便威胁说:“不要蹬鼻子上脸啊,小心我家相公像杀鸡似的杀了你!” 母鸡刚刚那垂死的样子闪现在眼前,月华公主面无表情,任由段氏剥下她的衣服,撩了些水在她身上。 她相信,若是她此时敢反抗,这夫妻俩真会一刀杀了她,说不准还会放在大锅里熬者,炖成浓汤下饭。 月华公主甚至不敢想,下一刻,等待她的是什么。 这时候,一件衣服忽然甩过来,段氏的声音传来:“快穿上吧,那么大个人怎么不知羞耻,还想着勾引谁是怎么着!” 月华公主看着怀里的这团破布,浓重的霉味也掩不住那股洗不掉的汗气,她默默地低下头,一咬牙,抖开衣服,却不知道怎么穿起来。 0007 买家上门 段氏斜着眼睛看,难以置信地说道:“你不会连衣服也不会穿吧?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说着,又仔细瞧了瞧月华公主的,自言自语道:“这眼神明明很清亮的,不会是个傻子吧。” 很不情愿地放下手里正摩挲的那个金锁,拿过月华公主手中的衣服展开抖了抖,带着几分优越感,说道:“瞧见没,这样拿着才对,连领子和袖子都分不清,平时是怎么做事的,怪不得被人家从宫里扔出来!” 说罢,将衣服披在月华公主的身上,月华这才将手塞进袖子,紧紧掩着衣服的大襟,从木盆里抽出脚来。 段氏冷眼看着,无奈地说了句:“还真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我也是服了!” 说罢,伸出手来,替月华公主系紧了衣服,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 她像月华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背着弟弟妹妹们给全家人做饭了,这样,母亲才能腾出手来做针线活,换些个家用。 段氏放弃了让月华公主做家务的打算,扯着她坐到木凳上,抱着月华的衣物饰品,匆忙走进卧室。 这时,段六指儿也那只母鸡也收拾好了,在院子里叫:“还没弄好吗,快做饭吧!” “来了,来了,真是饿死鬼托生的,想吃饭,也得容空儿不是!” 段氏说着,脚下生风地奔了出来,将木盆拖到院子里之后,才开始乒乒乓乓地做起饭来。 可怜的月华公主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不断地翻腾着一个念头:“该怎么样去死,才能体面一些呢?或者,当初就不应该从宫里逃出来,就算死在那里,也比遭受现在的屈辱要强很多啊!原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活下去,竟然比死还难!” 落难的月华公主,真是觉得生不如死。 一夜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此时,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此时,天光早已大亮,段六指见儿饭菜一时半会儿熟不了,索性出门寻薛大贵去了。 早些把这小姑娘弄走,还能省一顿饭,要不一会儿,少不得还得给她喝些个鸡汤。 鸡肉的香气从锅里飘出来的时候,段六指领着薛大贵进来了。 这薛大贵也就三十出头,瘦高的个子弓着腰,衣着光鲜油头粉面,脸上似乎总是堆着笑。 他是媚奴馆的鱼公,负责排解纠纷,对外联络,在馆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进屋,薛大贵的目光就落到了月华公主的身上。 心头竟蓦地一抖。 虽然衣着破烂,可是月华公主身上那股久居上位、不染尘俗的清贵气韵,依旧压得他无法呼吸。 与粗鄙贪婪的段六指儿不同,薛大贵是扎在脂粉堆里的男人,只一眼就断定,这女孩,绝对是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长起来的。 肌肤胜雪,吹弹得破,眉目如画,恍如仙子,这要是弄到媚奴馆,培养两年,那就是倾国倾城的花魁,是财源滚滚的摇钱树啊! 薛大贵有心立刻把人带人,又怕此人来历不明,惹上无妄之灾。 于是故意很是失望地说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从哪弄来的?” 段六指没想到薛大贵会问这个,一时语塞。 他媳妇忙说道:“唉,说起来,也怪可怜的,这孩子是我娘家亲戚,父母都得瘟疫死了。这孩子看起来,还有几分姿色,这不,想给她找个活路,所以才求到薛大人啊!” 薛大贵没理会段氏,微笑着看了看月华公主,和蔼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愿意跟我走吗?我带你到一个豪华精致、洁净优雅的地方,饮食讲究,歌舞丝竹,还可以呼奴唤婢。” 月华公主自幼长在深宫,根本不了解世俗社会。 此时,在她的想象里,世上再没有比段六指儿家,更可怕的地方。 又见薛大贵衣着整洁,态度谦卑,因此,便轻轻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来:“好!” 真是燕语莺声,珠落玉盘。 喜得薛大贵笑逐颜开,频频点点。 一眼瞥见段氏眼里贪婪的神色,顿里敛了笑容,轻声对月华公主道:“我刚刚来得匆忙,现在去带个轿子来接你,很快就回来!” 说着,扯了下段六指儿的袖子,两个人走到院子里,不知嘀咕些什么,然后院门吱呀一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这薛大贵从段六指家出来,一路疾奔回到媚奴馆,径直来到媚奴馆老鸨苏媚儿的房里,开门见山:“刚看了个小姑娘,若是弄到馆里来,准能成个摇钱树!” 苏媚儿立刻停下正在描眉的手,转过身来,很感兴趣地问道:“若真的是个国色天香,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弄进来!” 薛大贵听了,表情严肃地晃了晃脑袋,苏媚的神色不由黯淡了几分:“是我期望太高了,若是有几分姿色,看起来楚楚动人,也是好的啊。培养几年,馆里也好后继有人哪。虽说阮恬儿、馨柔两个,眼下红得发紫,可毕竟一天比一天年长。等那鲜嫩劲过了,围着她们转的男人们,转眼就散了,比兔子跑的还快。” 说话间,眼里不由闪出几丝忿恨之意。 薛大贵见苏媚儿情绪不对,忙灿然一笑,兰花指一探,朗声说道:“我说的这个姑娘呀,那可不仅仅是国色天香,简直是惊为天人!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苏媚儿的眼里瞬间飞出一串亮晶晶的喜悦,用力一挥手:“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抬进来!” 薛大贵微微叹了一口气,苏媚儿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好为难的,媚奴馆有黎大将军照应着,你叹个什么气!那姑娘现在到底在什么人手里!” “姑娘在段六指儿手里,说是他老婆的娘家亲戚,不过,小姑娘看起来绝非凡物,我是怕惹上什么人,所以不敢擅自作主,忙着赶回来和老板商量!” 薛大贵很低气地解释道。 “段六指儿?”苏媚儿眉尖微蹙,“就是那个卖脂粉的骗子?和这种人有什么好啰嗦的,直接让他闭嘴!” 0009 中毒身亡 薛大贵心领神会,身子一弓,“明白,我这就去把姑娘抬过来,让老板过目。” 苏媚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事情做得利落些,还有,对那姑娘客气点,来了,直接送到香雪园,别让外人看见。待探清底细再做打算。” 薛大贵离开没多大一会儿,段六指儿就开始在院门前张望,生怕刚刚要价太高,薛大贵一去不返。 直到看见一辆驯骡拉着的翠幄青绸车,段六指儿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转眼又琢磨:“薛大贵居然用他的坐驾来接人,这姑娘是不是卖亏了?” 想归想,段六指儿可是不敢反复的,这薛大贵看着和气,实际上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暗地里,人们都叫他薛大棍。 地面上有段顺口溜儿,就是专说他的:想在城里混,巴结薛大棍。 薛大贵下了车,随手将一个钱袋丢到段六指儿的手里,直接就奔屋里去了。 经过灶台的时候,用力嗅了下鼻子,“哟,敢情儿这炖着鸡呢,开河鱼,下蛋鸡,这味道果然诱人。” 说着,毫不客气地掀开锅,用筷子夹了块鸡肉上来,趁热咬了一口,含着食物说道:“我这人,就喜欢吃烫的东西,过瘾!” 边说边用筷子在锅里又搅了搅,似乎没挑到中意的,有些不满地盖上锅盖。 段六指儿心里这个气呀,“真也是抠到家了,雁过拔毛,天天山珍海味地吃着,还噇不够,连块鸡肉也不放过!” 薛大贵根本没注意段六指的脸色,自顾自在走到月华公主的身边,探手去拉公主的手,见月华公主视若无睹毫无反应,目光中却隐含戒备,忙又缩了回去,客气地说道:“姑娘,车来了,我们走吧。” 月华见薛大贵穿的齐整,长得也还周正,说话又很和气,加上她早就认定段六指夫妻绝非善类,正琢磨着如何离开呢。因此,也没多言,起身向外走去。 薛大贵忙追上去,给月华公主戴上了一个有面纱的帽子。 及至月华公主上了车,薛大贵吩咐一声:“直接送到香雪园。” 赶车的听说这小姑娘要住到香雪园,自然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赶着车走了。 香雪园里培养出来的姑娘,个顶个都是红透京城的人物,呼奴唤婢,连老板苏媚儿都是要陪着笑脸哄一哄的。 段六指儿见薛大贵一行人渐渐走远,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之后,他搓了搓手,笑眯眯地开口:“媳妇,赶紧上菜,把我存下的小酒拿上来,我们好好吃上一顿,然后收拾收拾,找个地方,买个大房,弄点田地,好生过安逸的日子。” “这孩子到底卖了多少?”段氏赶紧问道。 “傻娘们,人能值几个钱啊,倒是她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只要卖出一件,就够我们活一辈了,知道不?喝酒,喝酒!” 说着,扯着段氏进屋了。 段氏摆好酒菜之后,觉得有些不放心,进屋把月华公主的衣物首饰又倒腾着看了一遍,小心地收在一个包袱里,这才坐下来吃饭。 就见对面的段六指抿一口小酒,吃一口鸡肉,表情十分陶醉,抽出空儿来,还哼几声不成调的小曲,一副幸福无比的模样。 段氏此时也放松下来,心情舒泰,对未来充满憧憬,眼前竟隐约浮现起青山绿水和丰收的农田,“到时候,买几个丫头侍候着,我也用不着干活了,也把手养的水葱似的,细白娇嫩,匀匀溜溜的,看不见骨节!” 想着想着,竟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来。 “想什么呢,笑得像个傻子!” 段六指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段氏的白日梦,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没有言语,心里却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哎呀,不行,就六指这德行,若是家里招些个小丫头进来,还不得乱套啊,到时候还指不定谁侍候谁呢!怎么办才好呢?” 段氏这儿正理不出个头绪,忽见段六指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紧接着就听到他的咒骂:“奶奶的,肯定是昨个儿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肚子都疼开了!” 说着,就往外奔去。 段氏一脸鄙夷地看着段六指,嗔怪道:“瞧这点出息,马上要做有钱的老爷了,吃着饭就跑去茅房,也不嫌丢人。” 段六指儿也不答话,没走几步,突然缩在地下,面色发紫,两眼圆睁,死死地盯住段氏。 段氏吃了一惊,抢上一步扶住段六指,颤声说道:“天哪,这是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就见段六指咬着牙,摸过灶台上的菜刀,拼尽全力,照着段氏的脖子就是一刀,段氏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血当时就流了出来。 她捂着伤口连连后退,手指颤抖地指着段六指,强撑着问了句:“为什么?” 段六指吭吭地咳了一阵,嘴角泛起血沫,声音嘶哑地骂道:“贱妇,你居然在菜里下毒,我对你那么好,可你见钱眼看,想独吞!说,到底勾搭上谁了。” 段氏待要争辩,腹内一阵绞痛,疼得如同掏心挖肝似的,勉强说了句:“不是我!” 一歪头死掉了。 段六指听见了段氏的回答,圆睁的双眼呼一下黯淡下来,再也无力睁开,泪水从眼角渗出,慢慢汇成硕大的泪珠,噗一声砸在地上。 再说薛大贵坐在车上,没走出多远,忽然对车夫说道:“停车,我身上的一个挂件不见了,得下去找找。你先带着姑娘回去!” 说罢,跳下车,径直往回走,一路上低着头,东张西望的。 薛大贵见月华公主的车子走远了,这才迅速返回段六指的家里,贴着墙跟听了会儿动静,见四周无人,便飞身跃起,落入院中。 闪身到屋中一看,段氏夫妇均已气绝气亡。 薛大贵冷冷一笑,开始在屋内翻找,很快在包袱里看到月华公主的衣物饰品。 看着手里做工精美的衣物和价值不菲的饰品,薛大贵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目光也突然闪烁不定! 0009 烟花之地 薛大贵从车上下去之后,月华公主顿感轻松,周围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清爽起来,她不由得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衣服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陈腐气息,瞬间让她心里一凉。 明明是在安逸舒适的皇宫里,心平气静地挥毫作画,转眼间怎么就沦落至此,成了任由他人转手的交易品? 遭逢剧变的月华公主,心头很乱,只觉得千头万绪,想不清楚。 她真的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觉得这是个荒诞不羁的梦,恨不得一下子醒过来。 她不清楚将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未来。 让人难以置信的场景一幕幕杂乱无章地闪动在月华公主的眼前。 母后揪心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承认你是月华公主。 月华公主的心一阵疼痛,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不断质疑:“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谁才是幕后的黑手?” 月华公主的脸色渐渐凝重,明澈的双眼慢慢浮起阴沉,稚嫩的心头,不知不觉聚拢起不屈不挠的意志! 她的心中不断发出呐喊:“无论如何,要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查清楚,绝不能让母后和太子哥哥不明不白地死去!无论多么艰难都要挺住!” “月华,你现在只有你自己了,没人能保护你,你也无处可逃。面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逃避,就只有死路一条!” “要记住母后的话,不相信任何人,不要承认公主的身份,从现在起,要坚强,要保护好自己。” 纷纷扰扰的念头,不断在月华公主的头脑中盘旋,搅得她的头好痛,饿了好久的胃也不舒服,紧紧地纠在一起,似乎变成了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马车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世界瞬间安静,月华公主只觉得一片空茫,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时一个柔和绵软的声音响起:“姑娘来了,小玲子,快请苏妈妈过来看看吧。” “知道了,玉珍姐姐。”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应道,接着便听到一阵快速跑动的声音。 车帘掀起,白花花的阳光直刺进来,晃得月华公主睁不开眼睛。 玉珍好奇地向车里张望,一股酸腐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熏得她下意识地闪身一躲。 扫一眼月华公主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男式外衣,玉珍盯着车夫问了句:“车上的姑娘是薛大爷你让送过来的吗?” 车夫忙不迭地点:“绝对错不了,薛大爷亲口吩咐我把人送到香雪园的。” 玉珍听了,忙笑了起来,踏着矮凳,伸出柔嫩的纤手去搀扶车里的月华公主。 月华公主将手搭在玉珍的手上,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车。 她的手很冷,凝脂般细腻,柔若无骨。 这触感让玉珍有些吃惊,不由得悄悄瞟了瞟月华公主的脸。 口中竟不由发出一声惊叹:“天哪!” 月华公主闻声,奇怪地看了看她,落入眼帘的是一张姿色平庸,温柔亲切的面孔。 玉珍触碰到月华的目光,膝盖竟微微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忙赔着小心解释:“姑娘实在是太美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能伺候在姑娘身边,真是我的荣幸。” 说着,赶紧把月华公主带到园子里,生怕在大门口呆的时间长了,会被人抢走了似的。 月华公主进得院子,微微扫了一眼,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茉莉和蔷薇,一旁还有几只雪白的鸽子,在梨树下咕咕叫着,梨树上坠满青涩的果子,隐隐透着香气。 上面几间正房爬满了地锦,目光上扬,便可见远处蓝白分明的天空与云朵。 正打量间,就听得角门有人笑说:“终于盼来了一位美娇娘,这香雪园热闹了,我们媚奴馆又要日进斗金了!” 月华公主听这说话的语气,就断定园子的主人来了,循声望去,就见薛大贵同一个女人,正打角门里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眼俊俏、神色伶俐的小姑娘。 那女人身上穿着大红洋缎窄褃袄,下着翡翠撒花凤尾裙。削肩细腰,体态风骚。 发染乌云,腮凝新荔,眉似雨润青山,眼如桃花映水,看起来,真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此人正是媚奴馆的主人,苏媚儿。 一进园子,她的目光就落在月华公主的脸上。 接着又迅速扫过月华公主的身体、手脚,上下一打量,心头顿时有说不出的欢喜,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这千年一遇的美人,竟然落到了媚奴馆。这下子,我可又有大把的钱好赚了!好好地培养个二、三年,这小妮子,一定能把京城里那些爷们儿的小金库清空!” 想到这里,苏媚儿的笑容更加灿烂,眼神也变得又媚又幻,连月华公主也看得呆住了。 这时,一旁的玉珍姑娘忙说道:“这是园子里的苏妈妈。” 这苏媚儿看起来年纪并不是很大,不过,月华公主还是入乡随俗地叫了声:“苏妈妈。” 苏媚儿听了,开心地应了声:“真是个乖孩子。” 紧走几步,一把拉住月华公主的手,亲昵地抚了抚她漆黑发亮的长发,牵着她向屋子里走去。 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陈旧破烂的衣衫,也闻不出衣服上那股散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油腻、酸腐的味道。 小玲子早打起湘帘,苏媚儿进屋坐下,又把月华按坐在自己身边。 仔细地端详起她的眉眼、肌肤,忍不住赞道:“真是绝代姿容,俊逸非常。” 见月华公主的目光,不断在窗下几案上的笔砚与书架上满满的书籍间流连,苏媚的目光又添几分欣喜。 忙将月华带到几案前,塞一枝毛笔给她,亲自研起墨来,试探着问道:“姑娘喜欢读书写字吧,不妨写几个字。” 月华迟疑片刻,正不知写什么才好,忽然想起母后说过,她的画,若拿到集市上可以换钱的。 心头蓦地一跳,虽然还弄不明白这苏妈妈和媚奴馆是做什么的,但月华公主并不讨厌这个园子,她想留在这里,暂时栖身,待熟悉了市井生活,可以独自生存再离开。 0010 得到款待 月华生怕再遇上段六指儿那种人,像杀鸡似的,随时取了她的性命,她想活下来,她有许多事要做。 月华公主从苏媚儿的态度上,已明显感到,苏媚儿有求于她,虽然目前并不清楚,苏媚儿想得到的是什么,但,眼下至少是安全的。 月华想让自己更有价值,于是,寥寥数笔,一个神形兼备的苏媚儿,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的白纸上。 苏媚儿见了,长吸一口气,高声说道:“简直是传世之作,哈哈,我得把这画裱起来!” 说罢,低下头,极温柔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月华公主的心突地跳了下,借着放笔的时机,头脑迅速转动。 她的名字是父母给起的,自然不愿意改动,遂缓缓答道:“我记得别人都叫我月华。” 苏媚儿听了微微点了点头:“月华,嗯,这名字华而不艳,与你清雅恬静的样子,倒是蛮配的,以后就这么叫着好了。” 接着又问了一句:“你家住哪里?” 月华不愿多说自己的情况,她很清楚地记得,母后叮嘱过,绝不要相信任何人,绝不要承认公主的身份! 但是不回答苏媚儿的问话显然不行,她又不想撒谎。 月华公主知道,谎话这种东西,只要说出一句来,就得不断用更多的谎话来圆,费心耗神,还会漏洞百出。 该怎么办呢? 月华公主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明澈、神色为难地迎着苏媚儿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也一直在想,我的家应该在哪里呢?” 说着,眼里泛起点点泪光。 苏媚儿瞬间母爱泛滥,一把将无依无助的月华揽到怀里,“可怜见儿的,连自个儿的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吗?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接着话锋一转,“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媚奴馆就是你的家,你只要听我的话,安心呆这里就好,我保证让你吃香喝辣,会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月华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小玲子跑了进来,亲昵地看着苏媚儿,“苏妈妈,洗澡水都弄好了。” 苏媚儿点了点头,对月华说道:“月华,洗个澡,放松一下,然后,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直接跟苏妈妈说,妈妈会很疼你!” “好!”月华也很想洗个澡,换换衣服,于是赶紧跟着小玲子走了。 站在那个洒满茉莉花的澡盆旁边,月华忽然有点发懵。 从前洗澡,身边都跟着一群侍候的人,月华公主只要悠着劲,任凭宫女们摆弄就可以了,她几乎就没留意过宫女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正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从哪儿下手的时候,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苏媚儿走了过来,吩咐小玲子:“玉玲啊,你赶紧帮月华把衣服脱了,她受了惊吓,有些事还不适应,你要贴身侍候好,记住了吗?” 小玲子听了,忙上前把月华的外衣脱了下来,又把她扶进水里。 月华公主极力回忆着在宫里洗澡的情景,自己试着把水撩到长发上。 一旁的苏媚儿利用这个机会,把月华公主看了个仔细,见她体态匀称,身材比例极佳,动作从容,皮肤光洁嫩滑,毫无瑕疵,早已喜得心花怒放。 对小玲子说了句:“小心侍候着,一会儿我打发人送饭过来!” 转身回房里偷着乐去了。 一会儿功夫,玉珍带着两个婆子来到香雪园,一个婆子的手中拎着食盒,另一个婆子的手里则抱着几套质地很好的衣裙。 月华公主见这些衣服不是鲜红翠绿、就是撒着大朵大朵的蝴蝶牡丹。 她心里嫌弃衣服的俗艳,口中却也没说什么。 只拣了件月白色的小衫,配一件大红洋绉纱裙,让小玲子帮她穿戴起来。 披着垂腰的黑发,坐到桌边准备吃饭。 就见桌上摆着虾丸冬瓜汤、糟鹌鹑、腌鹅脯、还有一小盘四个黄油酥卷。 自打离开皇宫,月华公主水米未打牙,一直饿到现在。 尽管很想吃,可她依旧表现得十分淡然。 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别人替她夹菜。 奈何等了半天,身边的人也没明白她的意思,月华只好拿起勺子,就近舀了勺冬瓜汤试着尝了尝。 吃起来倒比往常宫里的饭菜更有味道些,于是又吃了一个酥卷。 接着让小玲子拨了半碗饭,泡汤就着鹌鹑腿肉一吃,竟然觉得香甜无比。 吃毕,玉珍和小玲子就张罗着收拾,月华公主道:“你们两个也吃些吧。” 玉珍和小玲子对视一下,瞅了瞅送饭过来的婆子,没做声。 月华公主顿时明白,她的刚刚越权了,在这个地方,她没有支配权。 便默默用拇指抠了下掌心,算是自我责罚,心中暗道:“要学会闭嘴才是!学会闭嘴。” 谁知那个送饭的婆子,此时竟堆起满脸的笑,嗔怪地看着玉珍玉玲两个人:“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月华姑娘的吩咐嘛!苏妈妈说了,打今儿个起,你们俩就跟在月华姑姑身边,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玉珍的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光亮随即低下头,应了声:“是。” 小玲子倒是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真的啊!怪不得馆里的姐姐们都说,进了香雪园,就高人一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的运气还真是好啊!” 说着,高兴地捅了捅身边的玉珍:“玉珍姐姐,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玉珍抬头看了月华公主一眼,月华淡淡一笑,玉珍随即放松下来,先给小玲子盛了一些,又给自己盛了半碗,两个人站在桌旁一起吃了。 等那两个婆子走后,屋子里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月华公主虽十分困倦,还是强睁着眼睛,心里盘算:“苏妈妈如此客气,必是有所求!可是,我这落魄之人,能为她带来些什么呢?无功不受禄,心头总是不安!” 遂开口:“玉珍姐姐,小玲子,你们为我忙了半天了,快坐下来歇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