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上的爱》 第一章 这是一座寂寞的都市,霓红闪烁,处处浮华。 城市在北方,是一个四季分明,却惟独没有春的地方。严冬过后,紧接着的就是骄阳似火的盛夏。春,往往走的很仓促,永远不会为谁而逗留。对于寒冷而漫长的的冬日,春,太短。对于烈日炎炎的夏日,春,太短。 春意匆匆,人亦匆匆。 春的季节里,整座的城市中也许都会是了无生机的,惟有一处地方是不同的,它那样美丽、那样出尘、那样纷漫着春的气息——潺雨小筑。 潺雨小筑是一个一度被人们称之为人间仙境的地方。远离喧嚣的城市中心,远离灰蒙蒙的天空,被一道潺潺幽雨般的凝玉瀑布环绕在花红柳绿的城郊边。背靠着青翠连绵的太行山脉,面迎着一泓静幽幽、碧盈盈的瑶瑟湖。 它几乎霸占了整个东郊,主人请来国内数一数二的园艺师专程设计了其中的花草构局。 二月桃花媚凡尘,三月蔷薇展红艳,四月牡丹是尊贵,幽幽翠竹贯穿在这深浅相宜的红艳之中,春的美溶入在自然之中。这不是人间的方土,这是天堂坠落凡间的一块神圣美丽的乐土,这里四季如春,春如油画。 春,美丽的春、和煦的春,往往就在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潺雨小筑,这个处处芳草、片片鲜花的仙境。 正是桃花媚的时节,一片片粉红和洁白都在向人暗示着春的气息,粉香深处,一个俊俏的大男孩正若有所思的站在画架前,手中轻轻握着一只排笔,面前的油画纸上却是洁白没有痕迹的。 少年的背影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儒雅的气息,有桃花的温柔,也有牡丹的尊贵,更似翠竹的坚毅挺拔,来往的家仆往往惊诧与他的背影,他竟然可以挺拔的如此俊秀。 温柔的春风中,他似乎已经完全与这桃园的美景溶为了一体。 人在画中,又何须有画? “少爷,午餐时间到了。”老管家阿四不知何时已必恭必敬的站在少年背后。 “四叔,你去吩咐一下,今天就在桃园开饭了。”少年仔细的擦掉手上的油彩,转过身来,一双深邃的眸子中透露着幽深与沉静的光芒。 “少爷……”阿四垂着头,低声揶揄着:“小姐她……” “烟儿又在发脾气了?”少年沉静的微笑着:“你尽管去吧,烟儿交给我。” 阿四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缓慢的退了下去。 少年目送着他苍老的背影,沉重的叹息了一声,踩踏着花瓣路,缓缓的向潺雨小筑走去。 潺雨小筑是一栋晶莹剔透的四层洋楼。底层是一间龙宫般开阔的客厅,顶层是少爷水暮的画室与小姐水烟的舞蹈厅,第二层则是书房与客房,第三层是主人夫妇与少主人的卧室。而保姆与家丁则住在潺雨小筑左侧的听雨楼中。 潺雨小筑的建造颇为奇特,第一层和第四层全部采用玻璃墙的形式,柔和明媚的阳光泛着金子般的光辉,散散漫漫的洒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第二、三层也全部使用通天彻地的落地窗,暖阳、柔风、清啼,大自然的生机与安详紧紧包围着整栋楼房,看起来仿佛是一座纤尘不染的水晶宫。 水暮缓缓的来到妹妹水烟的门前,轻轻扣了三声,里面传来了一个清脆却略带哭腔的声音:“哥,是你吗?” “是我。”水暮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房间里传来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一双纤细洁白的小手将门打开:“哥,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我想爸妈……”水烟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的眼睛便泛起了红色。 水暮轻轻摇了摇头,深深的目光略带责备的看着她。水烟一下扑上去搂住水暮的腰,泪水无忌肆惮的撒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水烟撒娇的哭着,哽咽着,啜泣着,好象一只喉咙中发出呜呜声响的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水暮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柔的声音如同一杯醇厚的美酒:“爸妈忙于工作,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啊。” “我不要我不要!”水烟依旧哭闹着:“没有爸妈,这个家还能够叫做家吗?这里太冷清、太寂寞了,我讨厌这里,讨厌!” 水暮的眼中泛着微笑,让她哭了一会,才缓缓的说:“爸妈已经答应了,下星期一会送我们去韵声艺校。” “真的?”水烟张大那水汪汪的眼睛,兴奋的问着。 水暮微笑着点点头,水烟雀跃一声万岁,便像个疯子般的在水床上欢快的跳着。 水暮看着自己这个寂寞而又被宠坏了的妹妹,眼波上蒙起了一种怜惜的光芒。 春,在不知不觉中静静的流淌。安静如水,寂寞如雾,归去,不如归去。 水暮坐在北教堂的礼堂中,周围围绕的,是那一些正在唱着圣经的善良而虔诚的教徒。橘红色的烛光在卑微的跳跃着细小的火苗,美丽的如同上帝赐予太阳的嫁衣。 水暮并不是基督教徒,他不信奉任何教会。在他的字典里,只有自己能够担当拯救自己的神。然而,他却不得不耐心的坐在这里,每个礼拜他都会陪母亲张红泪来这里做祷告。 神圣的教堂中,水暮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衣,深邃的目光审判似的划过每一个人的脸上,最终停留在一个站在礼台上领唱的女孩子的身上。 教堂的领唱大都是一些认真而严肃的修女。惟独她,那样恬淡、那样安静、那样感恩与满足的站在那里,如同一枝纤弱的柳条,更如一个不小心从天上坠落凡尘的仙子。 她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白纱长裙,如云、如雾、如虹、如梦般的轻轻飘浮在她纤细的脚腕边,一头如瀑的黑发荡流在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中。她纤细修长的手指静静的拖着沉重的《圣经》,头垂的很低很低,只能够看到两排扇子般长的睫毛和一个小小的鼻尖。 水暮突然间有些心神荡漾,魂不守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幽潭般的目光深深的凝视着她。幸好此时教徒们各个都正在虔诚认真的唱着圣经,没有人留意到他竟然这样失礼又失控的盯着为他们领唱的天使。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暮才发现身边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走的所剩无几。今天的祷告应该是做完了。但是,那个美丽如仙的女孩却仍旧垂首立在神像的前面,如同一尊白玉的碉像,如此神圣而不可侵犯、如此可望而不可求。 水暮轻轻的走了过去,默默的站在那女孩的身旁,却在不经意间发现那女孩如梦般幽长的睫毛上竟然浅浅的挂着泪珠。 “你……”水暮的声音很轻,似乎担心哪怕是轻微的震动都会将她撞碎碰破似的。 女孩吃惊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闯入的男子。 看到了她的脸,水暮几乎快要窒息了,上天怎样创造出这样的一个完美的雕刻?那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桃花瓣般的嘴角却微微扬了起来,水暮这才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美,那样泪珠与微笑混合的美竟然能够美的如此震撼人心。 “我没什么的。”女孩的声音并不清脆,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塌实,很沉、很静、很柔和:“我只是……”女孩不说话了,她似乎觉察到不应该对一个出次见面的陌生异性说的太多。 水暮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他常有的那种深不可测的微笑。女孩的微笑却是恬静的,没有尘世中一切的混浊、复杂与浮华。 张红泪与叶神甫从内堂出来了,她每次来都要和叶神甫单独做一回祷告的。 “暮儿……”是张红泪在唤他:“你还没来见过鱼神甫。” “嗯。”水暮简单的应了一声,在转回头看身边时,那个如梦的女孩却已经不见了。“也许她真的只是我自己编造的一场梦呢。”水暮自嘲着,镇定的走向张红泪。 “妈,鱼神甫。”水暮简短的招呼着。 “这是你的儿子?”鱼神甫笑着盯住水暮,他看起来并不像水暮想的那样苍老和迂腐。 “是啊,”张红泪骄傲的拍了拍高出她一头有余的水暮:“暮儿真的是一个好儿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让我为他操过一份心。但是,我那个女儿……”张红泪无可奈何的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没法子说她!” “上帝会保佑他们。”鱼神甫的脸依旧平静。 看着鱼神甫严肃的表情,想到茱斯蒂娜的钟楼遭遇,水暮心里微微觉得有些好笑,但是深沉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他忽然想起了那个“梦”中的女孩,于是有些迫切的望着鱼神甫:“向您打听一个人,刚才一个在这里领唱的女孩,她是谁?” “女孩?”鱼神甫的表情坦白而深沉:“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孩?” “她……”水暮在找着合适她的形容词:“她穿了一件云做的衣裳,眼睛很大、很深,很……迷失。对,就是迷失,她仿佛在安静的寻觅着自己遗失的东西。” 张红泪摸了摸水暮的额头,她不明白这个一向深沉内敛的儿子今天说的话怎么会这样语无伦次:“暮儿,你……” “难道会是她?”鱼神甫忽然打断了张红泪:“一定是她!” “她?她是谁?”张红泪非常奇怪今天水暮与鱼神甫的怪异。 “阿渔……鱼嚣尘,一个孤苦可怜的弃婴。”鱼神甫看着水暮:“嚣尘只因是被渔夫无意中从水中救下,所以得了阿渔的乳名。”鱼神甫顿了顿,语重心长的盯紧水暮:“你会不会觉得她的身世很卑微?” 鱼神甫的目光很深,似乎还带有某种暗示和默许。水暮的心被搅乱了,鱼神甫的目光如同窸窣细风,轻缓而悠长,使得他心头凛冽。 “哦。”水暮还是在微笑着,无力的应答着鱼神甫深邃的眼眸,心中涌动着层层波澜:“那样的一个小人儿,我想也许她是从银河中坠下的。” “也许是的。”鱼神甫这一次是真的笑了,连同眼波都含着笑。 第二章 “张晓飞!你快一点!要迟到了啦!”鱼嚣尘坐在张晓飞脚踏车的后面,不住的看表,柔软的小拳头一记又一记的拍打在他结实的后背上。 “喂喂喂!我说大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拳头有多硬!”张晓飞一脸无辜的飞快的登着脚踏车。 鱼嚣尘不服气的从鼻底哼了一声,眼看着前方五十米开外的韵声艺校的电子校门正在被缓缓的关上。 “终于到了,再迟一会我恐怕就要被打死了!”张晓飞抹着额头上的汗珠。 鱼嚣尘没有时间理会他,边往校门里跑边扭头叫到:“记得帮我买那双红鞋子,下午不要迟到!”话还没有说完,却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鱼嚣尘没来得及进去,电子门便被死死的关闭了。回头再看张晓飞,却早已经飞奔的没了踪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儿很够义气,每一天他都会先来送鱼嚣尘上学,在飞速的赶去上班。 鱼嚣尘愤怒的抬起眼帘,想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不识相的挡路人。忽然间,却又愣住了。 一个似曾相识的男生正站在她的面前,他竟然可以如此漂亮!浓墨似的剑眉,坚挺的鼻梁和一双幽潭般深邃的眼睛。 鱼嚣尘正迎着阳光,金色的阳光斜斜的撒在她的脸上,令她张不开眼睛。朦胧中,男孩含着笑意的眼睛似乎是在责怪她的胡闯乱撞。 过了好大一会,鱼嚣尘的思路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慌忙和那大男生分开距离。一张原本幼嫩可人的脸仿佛也笼上寒霜一般冰冰冷冷。 “哥,你怎么了?”水烟刚下车,就看到水暮面前站着一个满面戒备的女孩。 “没什么,我刚才不小心撞了这位同学。”水暮歉意的向鱼嚣尘笑了笑,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义。 可是鱼嚣尘却依旧是一座不可融化的冰山、不可攻破的城堡。她傲慢的斜着目光上下瞟了水暮一眼,忽然看到他们竟然是乘奔驰来的,于是嘴角不自然的牵动了一下:“如果想有生命的保障,你以后最好换一种方式来学校。” 水烟很久都没有遇到新朋友了,鱼嚣尘也是她来到这所学校看到的第一个人,于是不仅不与她恶劣的态度计较,反倒友好的笑着伸出一只手说:“我们是今天新来的同学,交个朋友吧!” 水烟有着两个深深圆圆的酒窝,她很爱笑,也很会笑,她的笑很能打动人,甚至连石头心的人都不得不软下来。 “我没有朋友。”鱼嚣尘淡淡的,仿佛比石头还要僵硬,完全没有了刚才和张晓飞说话的亲切与热情。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她那语气中与生俱来所带有霸气:“更加不需要朋友。” 不等水烟他们反应过来,只见鱼嚣尘好象一条机敏灵活的小鱼一样很快的滑到一丈多高的电子门前,单手一按,人就如同一头美丽的小鹿般悠扬的将自己抡起,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轻轻巧巧的落在学校里。 水烟看的眼睛都直了,好半天才叹到:“她是不是一个凭地钻出的幽灵?” 水暮习惯性的笑了笑,但是烟波中却多了一分渴望与探索。 送水烟到了舞蹈系二班之后,水暮的父母便陪他向美术系七班走去。 “暮儿,我已经给校长和老师说好了,他们会好好关照你们的,你就放心在这读吧。”水暮的母亲张红泪温柔的说着。 水暮知道父母一定打点过这个学校的大小官员,虽然心底里感到厌恶,但是良好的修养让他从不对任何人还有任何事情发火。他明白情绪不仅仅是一种心情,而且是一种人际关系中防卫进攻的武器。 快走到教室的时候遇到了水暮的辅导员陈强,陈强似乎颇为巴结水暮的父亲水琦,于是便服服帖帖地陪在他们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 马上便要进教室时,陈强忽然停下脚步,表情慎重而严肃的望向水暮:“我很看重你这个学生,所以有几句话不得不告诫你。”陈强顿了顿,向教室里偷偷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千万要记住,教室里的任何座位都可以坐,惟独最后两排不可以。所有的同学都可以惹,惟独最后两排上的人不可以。” 水暮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是一个从来不喜欢问为什么的人,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反倒是张红泪不放心的盯着陈强:“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的暮儿在这个班里会有危险?” “不不不,只不过最后两排坐的都是北教堂保送的孤儿,有的是街上的混混,有的是学校的霸王,但是这些人一向听从鱼神甫的话,从不会在学校内惹是生非。”陈强急急忙忙的摇着头,认真的望着水暮:“只要不去招惹他们,保管他们也不会来招惹你的。” 水琦自从踏进这所学校后,就一直在不停的打电话联络着生意,眼前人的对话,仿佛从来未有进入过他的耳朵。而张红泪依旧不放心,还想说些什么,水暮却微笑着安慰她到:“妈,你尽管放心,不会有事的。” 在水琦的一再催促下,张红泪这才依依不舍、忐忑不安的走了。 水暮随陈强走进教室,陈强站在讲台上为大家介绍:“这位水暮同学是我们班级的新成员,他的父亲是琦玉集团的懂事长,他……” “陈老师,”水暮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大家该上课了。” “嗯、嗯嗯,是是……”陈强脸色很不自然的结结巴巴的附和着:“希望各位同学团结一心,互帮互助,努力搞好咱们的班级体。”言毕,便像打了败仗般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水暮的心中荡起一丝内疚的涟漪,但是教室里如同炸开了锅般的热闹景象让他回过了神。 “哇噻!帅毙了噎!”一群小女生激动的抱在一起,水暮礼节性的向她们微微一笑,女生们就如同触电般的哇哩哇啦的大叫起来。 “听到了没有,琦玉懂事长的儿子,款哥儿哦!”“何止是款哥这么简单?你知不知道琦玉集团几乎垄断了全市的钢铁经济!”“听说他家住在潺雨小筑,那里四季如画!”……男生们的也是议谈分杂。 水暮认真的来回扫了台下几遍,前面几排几乎是坐满的。最后两排却被成了两段,左边的最后一排上坐了五、六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男男女女。右边只有四张桌子,一个纤弱的女孩也同样坐在最后一排上,正面向窗口的支着头,看不到是在沉思还是熟睡。梦一般长的黑发散在桌子上,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朦胧而温暖。 那非常夺目和显眼的倒数第二排上空空如也,如同一条醒目的分界线,将教室的前后划分成为不同的两个世界。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水暮竟然忘记了陈强的忠告,径直向那梦一般的女孩走去。 全班忽然间变得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都直直的盯在水暮的身上,水暮很镇静的走到那女孩的身边停下,双手却不听使唤的想要去摸一摸那女孩如梦如波的秀发。 “你个兔崽子龟孙子,你敢碰她!”隔壁桌上站起来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孩子,他的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上盘着两条巨龙张着血盆大口的刺青。 “孙青,你坐下……”他身旁的一个女生拼命的拉住他,连忙向水暮使着眼色。 “你他妈的小白脸找哪个女的都成,阿渔你就是不能碰!”孙青的火气显然还没有压制下去:“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在这里耀武扬威的……” “孙青。”鱼嚣尘缓慢的转过身来,纤弱的身体靠着窗口,她的声音很低很沉,这样压迫的力量将孙青的坏脾气全部都镇了回去:“不要多事了。” 鱼嚣尘低沉的声音竟然让孙青好像一制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坐了下去。 “还有你,”鱼嚣尘回过头来看着水暮,眼波忧郁而迷蒙,似乎在寻找着被时间所遗弃的什么:“我不需要同桌。” 说完这句话,鱼嚣尘便不再看他,转过身去,用手轻轻支住微微倾斜着的头。孙青重新高兴起来,挑衅般的看着水暮。 水暮自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千人疼、万人爱的角色,万万也没有遇到过如此尴尬的事情。这时候已经有几个前排的女生在热情的招呼他过去坐,水暮无奈的移动了两步,忽然又露出了他惯有的微笑,将单肩包摘下,竟然毅然的坐在了鱼嚣尘的前面。 那一道本应该被所有人视为“好”与“坏”的界限的倒数第二排居然被他连通和贯穿起来,这让整间教室看起来如同成为了一个完整的湖面。 鱼嚣尘颇为吃惊的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同样凝视着她的水暮,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的望着,似乎在用眼睛相互交流和互相威胁。 “你说你不需要同桌,我并没有违反你的规则。”水暮并没有说话,但是他幽邃的眼睛中却带有深深的笑意。 “我没有规则,因为没有人会去遵守自己的规则。”鱼嚣尘同样没有张口,然而她忧郁的眸子中却带有沉沉的警告。 “做个朋友,可以吗?”水暮英气的剑眉流淌着浓浓的吸引力与震撼力。 “我说过了,我没有朋友,也……”鱼嚣尘美丽的眼角漂浮着淡淡的茫然。 “不要说你不需要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独自存活。”水暮霸道的目光击碎了她坚硬、寒冷、脆弱而不堪一击的眼神。 …… 他们在说话,用眼睛,用心灵,这都是旁人所视听不到、感受不到、体会不到的,这是他们的对话,也是他们的较量,更是他们的默契。其实,当两个人之间产生某种微妙的关系或感觉的时候,对方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自己感受到他想要表达的一切。 现在水暮与鱼嚣尘之间似乎就产生了这种感觉。 终于,鱼嚣尘游移了,妥协了,放弃了,她被水暮那青鳞般的目光逼迫的缓缓垂下头去。 水暮的微笑又轻轻浮上他幽雅的嘴角,眼波中溢出的是满载着的关怀和喜悦。他知道,当一个女孩子不肯与你的目光相交时,便是她心灵有破缺的时候,稍微一攻击,便会破城而入。 第三章 鱼嚣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如同冰与火的结合,冷竣淡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炽热而躁动的心。 鱼嚣尘的眉毛很长,柔顺而张扬。她的睫毛也很长,如梦如幻的掩映着那一双炯炯然、盈盈然的翦水眸。她的樱唇不点而红,小巧却又嚣张,皓白如玉的牙齿喜欢咬在下唇上,样子似乎是一个傲慢而不认输的女人,但圆圆的小鼻尖却让她看起来那样柔和与乖巧。 最勾人心魄、另人心动的,是她那如雾似霰的眼波,迷茫无助,仿佛永远都在寻寻觅觅的找寻着什么。 体育课上,学生们被老师分为两组隔着球网传打着排球。鱼嚣尘远远的站在人群的后面,神情忧郁而淡漠。 水暮侧靠在一棵老槐树上,修长而挺拔的身材给人一种坚强的感觉,笔直的双腿很自然的交叉着,洁白的衬衣只系了中间的一颗扣子。几许深深的眸子毫无避讳的望着鱼嚣尘,既嚣张又含蓄,他的眼波中泛着沉静睿智的光芒,在春的阳光中,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一尊上帝精心雕刻出的神像,既尊贵神圣,又狂妄不羁。 一个洁白的排球滚落在他的脚边,水暮弯腰准备去捡,谁知另外一只白皙的小手在他之前捧起了排球。 水暮正低着身子,只看到两只莹白如玉的小腿和如同桃花般浅浅淡淡的粉色裙摆。顺着她柔和的身体线条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双羞涩的眼睛,很纯洁、很透明,纤尘不染,如同一汪明媚的春水。 “李丽丽,快过来呀!”那边的女生麻雀般快乐的叫着。 “李丽丽,这名字真适合你。”水暮含着浅浅的笑:“美丽、秀丽、靓丽。” “哦。”李丽丽羞涩的低呼了一声,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红的好似熟透的苹果。 水暮目送李丽丽柔弱的背影融合到人群中,却忽然发现鱼嚣尘正以一种审判而肃穆的眼神望着他。看到了水暮望向自己,便非常艰难生硬的转移开自己的视线。 水暮微微愣了一下,随之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他很希望鱼嚣尘可以再望自己一眼,可是没有,自从李丽丽的出现之后,鱼嚣尘便完完全全将自己从水暮的身边抽离,甚至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不肯施舍过来。 水暮的心中不知为何竟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正在叹息,却突然看到一只排球飞速撞向鱼嚣尘的头。他全身的神经就在这一刹那间全部绷紧,正要不顾一切的奔向她,眼前却忽然又发生了一件另他惊讶的事情。 那只向鱼嚣尘飞去的排球凌空停留在相距她半米的面前,朦胧的挡住了她娇俏的面孔。而那只排球突然之间便瘪了下去,直到变成了一张干瘪的皮囊才落在地上。 排球的皮囊随着下课的铃声落下,荡起一片尘埃。而鱼嚣尘却正在用一方洁白的手帕擦着自己的拳头,之后便面无表情的抛下手帕,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离开了操场。 水暮默默的走过去,拾起那方手帕,轻轻嗅了嗅,既而便仔细的叠好装进衬衣的胸兜,似乎想要永远的保留住那一抹芬芳。她到底是谁?春之妖精?阳光下的女巫?还是勾人心魄的幽灵? 水暮他们来到这个学校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学业很简单到乏味,生活也很平淡无奇,水烟已经在开始抱怨这种单调的校园生活了。 唯一让水烟高兴的是她的身边总会有一大群的追求者围绕着她,她就好像是百花从中的公主,美丽、骄傲、诱人。 虽然水烟很开心自己有着这样的一群忠心的追随者,但是她却常常故意摆出一副冷漠傲慢的面孔。“追求我?你及得上我哥吗?”这是她在对待身边那些无辜男孩的口头禅。 水暮没有时间去品评水烟的这种做法,他每天也在忙于打发掉自己身边的莺声燕语。 唯一使水暮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喜怒无常、冷热无常、变化无常的鱼嚣尘。 每天的清晨,水暮到达教室时,鱼嚣尘的座位常常是空的。但是,当辅导员点名子的时候,她却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座位上,仿佛她一直都是坐在那里的。 用餐的时间,食堂中永远也找不到鱼嚣尘的身影。在同学们的眼中,她几乎成为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人物。 在学校里,她永远都是一座冰山,冰冷僵硬的没有丝毫的温度。但是在每日黄昏开校时,当张晓飞准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终日紧蹙着的眉头才会舒展开来,人也会变成一只快乐活跃的小喜鹊。 水暮默默的看着她这种种怪异的变化,疑惑在不知不觉中攻占着他的心房。他丝毫忘不掉第一次在教堂看到鱼嚣尘的时候,她是那样一个恬静淡然、不落凡尘的仙子。第二次看到她,是在学校大门外不小心撞到了她,那时侯的她,却又是那样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第三次看到她,是在教室中,她威严而沉静,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第四次是在拥挤的操场上,她似乎变做了只有在武侠书中才能够找得到的武林高手…… 她似乎有着一种超人的能力,她可以只身跳过一丈高的墙头,可以空手打暴飞来的排球,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可以在无声无息中走过你身边…… 她似乎是烈火——起码当她在面对张晓飞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她又似乎是寒冰——起码在对待孙青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不知不觉中,他喜爱上了她的怪异,喜爱上了她的神秘,喜爱上了她的变化……她种种的缺点在他的眼中都变成了种种的个性与可爱。 但是鱼嚣尘,这个要人命的鱼嚣尘,却一直都在有意无意中避讳着他、逃避着他。她在躲避,躲避着他的身影,躲避着他的目光,甚至在刻意躲避着他的气息,她为什么要躲避?她的目光在惧怕,她怕什么? 鱼嚣尘虽然在努力的逃避,但是却又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出现在水暮的身旁。水暮一向平静的心彻底被她拨乱了。 星期五至星期日是韵声艺校放校的时间,所有学生在这两天中可以免去晚间报到。本市的学生纷纷离校返家,水暮与水烟也不例外。 星期五的黄昏,水暮与水烟并肩站在韵声艺校大门外等着家中司机。刚才与司机通过话,他正在送张红泪去琦玉总公司的路中,大概还要半个多钟头才可以来到。 “哥,”水烟张大眼睛看着马路对面:“那个人不是上次撞到你的女生!” 水暮一愣,慌忙向马路对面望去,却见鱼嚣尘一反平日牛仔乞丐装的打扮,系着一块红艳欲滴的肚兜,穿着一条印满着璀璨星月的蓝底水裤,柔软的肩膀上扛着纤细的渔具,赤脚踩踏着露指草鞋与那个上次送她来学校的张晓飞走在一起。 她愉快的笑声荡漾开来,如同一阵春风般撒满了整条喧嚣的街道。 鱼嚣尘显然看到了水暮,但却故意视为不见,与张晓飞手牵着手,一路走去,拉拉扯扯、打打闹闹、疯疯癫癫、嚷嚷叫叫、跑跑跳跳、说说笑笑…… 黄昏的阳光将她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此时的鱼嚣尘恬美而宁静,而她身旁铁塔般高大的张晓飞也如同童话中保护公主的守护神。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美、好迷人。 街道终于吞噬了他们的背影,水暮沉重的叹息一声,不经意的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出神的看着。 “哥,”水烟似乎觉察到水暮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有。”水暮慌忙的收起手帕:“我在想,他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水烟疑惑的看着这个与以往大不一样的哥哥,眼波中尽是不解与怀疑。 第四章 正是晚餐的时间,水暮却一点也没有兴趣去吃。推掉了班上一直对他有好感的李丽丽的饭局,水暮默默的将一张白纸固定在画板上,想要完成一幅抽象‘肌理’。 水暮思索着,但是笔尖却无论如何也落实不到画纸上面,他的头脑里很乱,有一些事情他必须去理清想通。 门外忽然划过一个影子,很娇小、很纤弱,是鱼嚣尘!水暮手中的笔不知怎样掉坠落在了地上,鬼使神差的跟踪上那个影子。 鱼嚣尘走的并不快,她似乎很怕被别人注意到,所以不时的左右张望。水暮疑惑的心情更重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行事如此小心谨慎,似乎稍微一大意就会损伤到自己的性命。 鱼嚣尘就这样谨慎缓慢的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看,看起来她似乎对后面有人跟踪着她是有感觉的。 “水暮啊水暮,你怎么也会有跟踪女孩的一天……”水暮暗暗自嘲着,脚步却不敢跟的太近。行至快要到达幽园的时候,却见鱼嚣尘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幽园是校园东头的一片废弃的园子,里面常年荒草萋萋、树阴密布,即使是在盛夏也有着一种凄恻的寒冷。 听说幽园曾经是韵声艺校的玫瑰园,是情人恋人约会的好地方。但是后来,有一个痴情的女子在幽园内为情自尽,她的尸体在一个多月之后才被人发现。后来,人们就常常在半夜听到从幽园里面传来凄厉悲惨的嚎叫。再后来,幽园便没有人再敢去踏足。因为年久失修,草木无人修剪,这里便成为了一处名副其实的“幽园”。 鱼嚣尘不会平白无故的失踪,那么她究竟到哪里去了?水暮快步跑到他最后一眼看到鱼嚣尘的地方,这里三面都是光秃秃、空旷旷的操场,正是晚餐时间,这里空无一人。 那么,她竟然进了幽园?!水暮想到鱼嚣尘平日里的种种怪癖,不由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略微犹疑了一下之后,水暮毅然的走进了幽园。 黄昏的幽园幽静的可怕,这样的一种肃静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四周没有一丝的活物与生命。 突然,一声低沉而凄惨的悲嚎划破了这幽园的死寂,如同野狼的嚎叫,让他的心凭空添加了些许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是,另外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他安下心来:“别怕,我是阿渔。家宝、家珍、家瑰,你们快看我今天带来了什么!”鱼嚣尘的声音温柔妩媚,不同于平日的冷漠,也不同于对待张晓飞的泼辣,那是一种带有母性慈爱与关怀的声音。 这声音震撼般的触动了水暮心底里的柔情,他小心的拨开草丛寻声走去,努力不发出一点响动。 他看到她了,一袭破旧的牛仔装,长长的头发垂落在嫩绿的草地上,目光柔和而怜爱的看着在她身下蠕蠕而动的三条小生命——三条笨拙的小狼狗。 “家珍,你又吃那么多,小心会长胖哦!”鱼嚣尘表情慈祥而认真的抚摸着那只头上长有两块黑斑的小狼狗。三个小家伙拼命的摇着尾巴,欢快的在地上寻觅着食物。 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美丽与和谐!美丽的嚣尘,美丽的小狗,美丽的天地,美丽的幽园! 水暮小心的又向前迈出了两步,看清楚了小狗的食物——两只煎蛋、一合宫爆鸡丁、一只卤猪脚,还有一些弄碎的主食。 水暮想着,心头忽然一凛:“这些不就是今天一日的伙食?原来她不在食堂吃饭,是为了将它们带到这里喂养这些脆弱的小生命!”水暮心中默默的想着,抬头望着鱼嚣尘清癯而美丽的面容,心中涌起一汩又一汩的热浪。 鱼嚣尘看了看手机:“呀,都这么晚了,你们晓飞哥一定等急了!”说着,轻轻吻了吻家宝、家珍、家瑰它们三个的尖尖的、颤颤的小耳朵,温柔的道了声:“明天见!”语罢,蝶影一闪,起身向外走来。 水暮一惊,连忙闪在一旁的绿叶从中。幽园中树影婆娑,很轻易便遮挡住了水暮的身影。 谁料鱼嚣尘轻软地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间停了下来。 水暮心下一惊,还以为她发现了他,刚想走出来,却看见鱼嚣尘一只手紧紧的扶着身旁的树干,另外的一只手却死死的掐住额头,美丽的眸子痛苦的紧闭着,弱柳扶风般的身子也在不听话的摇摆着,如同一只无助的飘拂在风中的芦苇。 水暮的心痛了起来,他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保护住她、爱惜住她。但是鱼嚣尘却已经顽固挣扎着走出了幽园。 春日的风很温柔,如同母亲的双手,温柔而多情。 水暮缓缓的跟随着鱼嚣尘,微风中,她纤弱的身体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卷走、放逐、消失。他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无奈的叹息着,克制着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晓飞哥。”鱼嚣尘的声音温柔多情:“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 “没关系!”张晓飞的眼神充满温存:“没有你他们开不了场!” 飘雨,春日的雨很寒、很凉、很冰,带着天堂那不含着爱情的温度漫漫洒洒。城交荒芜的林子中暗淡无天日,搭配着这样阴霾的天色,另人的眼睛总都浸入一种寒冷的空气。 一个硕大的台子被临时搭建在那毫无生息的林子中,成百上千的人熙熙攘攘的围绕在那红艳耀眼的台子下,粗鲁激动的挥舞着拳头,一双双浑浊的眼睛中放射着邪恶与发泄的色彩。 水暮从来不知道在荒郊中怎能够围绕这这样多的人,也不明白这些粗鲁莽撞的人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天气中聚集到这个阴冷灰暗的地方。 “喂,你要买多少?”一个头发蓬乱满面污秽的男人手中拿捏着一把红色的票号歪斜在水暮的面前:“红号上场,稳赢的。” “你在说什么,这里在干什么?”水暮疑惑的望着面前这个肮脏的男人,看到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握有那些红色的票据:“什么是红号,为什么要买这些?” “呦,原来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男人邪恶的笑了笑,满口酒肉的酸气另水暮厌恶的轩起眉头:“这台子每个礼拜都会搭建,会有红方和黑方两组代表在上面打擂,大家可以跟着赌一赌哪方面会胜。”他摸了摸水暮昂贵的衬衫,眼睛中透露着贪婪的光芒:“外面不懂的人呢,称我们为黑市。这红色的票子代表红方,百元一张,一陪一百。怎么样,你到是要买几张?” “黑市?”水暮惊慌的四下张望着,寻找着鱼嚣尘的身影:“她怎么会来这里,我一定要带她离开。” “你要找人?”男人拉扯住水暮的衣袖:“我可以帮你找。”他嘿嘿的笑了两声,打量着水暮的衣袋:“不过价钱可不便宜。” “随便多少钱,请你务必马上找到她。”水暮掏出支票本,边签着名字边迅速的说着:“她叫鱼嚣尘,很美的一个女孩,应该很容易找到。” “什、什么?鱼嚣尘?”男人本来正得意洋洋的去接他手中的支票,一听到鱼嚣尘的名字,便立即缩回手来:“开什么玩笑,耽误我的时间。”他恨恨的瞪了水暮一眼,头也不回的挤进人群中。 四周忽然响起一阵震天裂地的呐喊,人们兴奋的挥动着手中的票据,语无伦次的大声向台上呼唤着。一个彪行大汉甩掉身上的黑斗篷摩拳擦掌跳到抬上,而迎面走来的却是一个弱小的红衣人,低低的带着暗红的网球帽,帽檐的阴影另人们看不到他的脸色与神情。 一声钟响,所有人的眼睛还没有凝聚,红衣人便如同闪电一般冲向黑方,黑方来不及反应便被撞倒在地,红方用膝盖死死的压着他的脖子,一拳又一拳,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脸上。雨越发大了起来,雨水将满澄澄的鲜血从台子上冲下,洒落在疯狂的人群中。人们兴奋的呐喊着、跳跃着,眼睛中涨满了血丝,如同野兽般迷失了本性。 一阵阵血腥钻入水暮的鼻子,另他感到剧烈的恶心。他头脑中的空洞渐渐消失,定定的抬起头,四处找寻着鱼嚣尘的身影,这样的残忍的画面,他不要她看到,他要带她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失去了人类明文的世界。 “哇!”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黑方大汉终于绊开红方,她的帽子掉落在台上,流水般的长发倾泻在柔弱的肩上。水暮的大脑蓦然一阵麻痹,鱼嚣尘,台上那原始野人般的红方竟然是在他心中不食人间烟火的鱼嚣尘。 “嚣尘,嚣尘……”水暮奋力向台前挤去,永远儒雅的声音却失去了控制,他只是想叫住她,只是想带走她,没有思想,没有思维:“嚣尘,你给我下来,快下来……” 鱼嚣尘似乎听到了他的叫声,茫然的向台下张望着,她的神经还停留在兴奋的打斗中,根本无法看清楚台下的一切。大汉趁她这一愣神的工夫,一记重拳扣在她的太阳穴上,鲜血混着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水暮蓦然停止了脚步,停止了声音,似乎也同时停止了心跳。 鱼嚣尘被连连击中头部,软绵绵的身体颓然倒在地上,大汉的凌空肘拳重重压向她的头部。鱼嚣尘朦胧的望着天空,蓦然张大了眼睛。她不能倒下,不能妥协,她失去了太多,唯一能够丢掉的,也只有生命了。是的,没有谁能够扳倒她,没有人能够让她妥协,甚至上天,甚至神明,甚至她自己。 鱼嚣尘费力的滚动在一旁,慢慢的支撑起自己那纤弱的身体,她半跪在那里,似乎是在养精蓄锐,也似乎已经筋疲力尽。 大汉呼叫着猛然扑来,鱼嚣尘的眼睛蓦然眯了起来,向后一闪,牢牢的将大汉扣在地上,娇小的拳头却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下雨般密集凶狠的落在大汉的脸上、头部,大汉在求饶,然而她似乎完群听不到。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麻痹了她的大脑,直到张晓飞跑上台去将她抱开,她还依旧如同野兽般挥动着拳头。 水暮的心中默然一阵疼痛,他望到了,真真切切的望到了,鱼嚣尘脸上滚动着的,不仅有雨、有血,也有泪,那样沉重苦涩的泪。她的疯狂,她的兽行,她的爆发,她的无法自控,那些全部都是她的疼、她的痛、她的无奈啊,她是孤儿,是一个那样平静的孤儿,他原本以为她早已习惯,在那漫长的童年中早已习惯这样的孤单,这样的孤独,这样的孤寂。 鱼嚣尘是平静的,他以为她的宽容包容了上苍的一切不公。然而今天他却真切彻底的看到了她,那样一个娇小脆弱的人,那样一颗玲珑脆弱的心,那样一片易伤脆弱的灵魂。 她在黑市打拳,她并没有那样厉害的拳脚或气力。她只是比别人多了一样东西,她想要死,想要解脱,她要释放,要发泄,她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她要将所有的痛楚全部留在这样野蛮的台子上,留下的,只有那无边无尽的静。 第五章 水暮不再刻意惹鱼嚣尘生气,他原以为这样平静的鱼嚣尘只有用激怒的方式才能够靠近她的内心。然而他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鱼嚣尘从不缺少怒,从不缺少伤,她缺少的,只是爱,只是温度,只是距离。 水暮为鱼嚣尘带来了头痛药、补血药,并且常常吩咐阿四送来滋补的汤粥。他利用坐在她前排的这个有利的位置每天都紧紧盯着她将汤药服下。 起先,鱼嚣尘对于他的种种殷勤视若不见,常常将水暮的一翻好心远远的抛出窗外。水暮却沉默着,完全接受着她的冷漠与傲气,一如既往的将药摆放在她的桌面上,无怨无悔的静默的包涵着她,那样静默的注视着她的冰冷、静默的注视着她的火暴、静默的注视着她的坏脾气。 在这样静默的注视下,永不屈服的鱼嚣尘终于低下了她高贵矜持的头。她会像个孩子般的捏着鼻子吞下那些苦苦的药片,会破天荒的耐心听着水暮慢慢讲述着为她特别制定的养生之道。 鱼嚣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竟然需要活的如此讲究。 她的外表依旧如同一团满布利刺的蒺藜,坚定的拒绝着水暮所有的邀请,坚定的拒绝着露放出她原本可以有着的动人的微笑。然而,她的眼睛却不坚决了,它动摇了,它溶解了,它那样真实的出卖了她。 午餐的时间,人们陆陆续续的走出教室,食堂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没有人想去吃最后的饭底。 但是,总有那么两个人会偏偏与众不同。 “奇怪。”鱼嚣尘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着。 “什么奇怪?”水暮回过头去,不解的盯着鱼嚣尘的眼睛:“会有你奇怪的事情?” 鱼嚣尘不想和他做过多的口舌之争,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输给他。于是只好冷冷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幽长浓密的睫毛又盯向窗外。 高大的法国梧桐已经有些绿意,鱼嚣尘脸上的寒冰却不肯融化一丝一毫。 水暮忽然笑了,鱼嚣尘将自己火热的心深深的隐藏在冰冷的外表下面,她拒绝聪明的人类,却把爱无私的撒在毫无城府的动物身上。她并不是厌恶人类,而是惧怕,因为惧怕所以拒绝。 多么可爱而脆弱的女孩子,水暮看着她,看穿了她,微笑便如同阳光般的撒出。 “你、你笑什么?”鱼嚣尘戒备而紧张的瞪着他:“我并不认为你的笑容有多迷人。” 水暮望了她一眼,清澈的目光那样深、那样含蓄,似乎在对她说:“我也并没有说过我的笑容有多迷人。”也似乎再说:“我的笑与你何干?”又似乎在说:“难道你看不出我为什么而笑?”……是的,如果真的不在乎他,那么他的笑又与她何干? 鱼嚣尘自知无论是口才还是眼神,她都是斗不过水暮这一条“狡猾的狐狸”的,于是干脆不再讲话,也不再看他,懒洋洋的趴在桌案上,样子可爱的如同一只柔软庸懒的波斯猫。 “阿渔,嚣尘……”水暮显然不肯放过她,干脆反过身来一同趴在她的桌案上面:“我还是比较喜欢嚣尘这个名字。” 鱼嚣尘如同被一股顺着桌子传来的强大电流重重的击了一样,直挺挺、硬邦邦的弹了起来,竖立起脊背,好像顷刻间便变做了一只乍起所有尖锐锋利的针刺的刺猬:“我知道鱼神甫和你说了很多,但无论阿渔还是嚣尘,我都是被渔夫救上岸的弃婴,这一点我已经很清楚,用不着你提醒我。” “嚣尘和阿渔根本无法结合。”水暮坏坏的笑着:“鱼不会出现在喧嚣的尘世,她没有那样强硬的生命力,若一定要在尘土间捕鱼,到了最后才会发现原来只是一场骗局一场空。” “我忍了你很久了!”鱼嚣尘真的被激怒了,重重的拍案而起:“你一定要挑些那样的字眼来讽刺我吗?把我这样卑微的生命踩在脚底你真的会这样高兴吗?你没有人性,没有道德,没有一丝一毫的善良,你根本不值得我去爱……”鱼嚣尘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紧紧的抿住颤抖嘴角,过了很长时间,终于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零散的字句:“我决定不再理你……你、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小白脸!” 水暮又笑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鱼嚣尘发怒,也是他第一次被人说做油嘴滑舌的小白脸,而且还是在这样一张惹人喜欢的小嘴里说出来。 水暮也站了起来,似乎平生第一次被理智以外的东西控制了自己。他一只手握起她的小手,握的那样紧、那样紧,仿佛是想将她的皮肤永远的黏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撩开她眼前的碎发,深深的盯住她的眼睛:“让我看一看,在你的眼中,我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手那样干燥、那样炽热,他的眼睛那样深情、那样明亮,鱼嚣尘拼命的用力,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水暮不允许她那样,他握得更紧、更用力了。 鱼嚣尘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在燃烧,天地在旋转,她也在旋转,她的骨头已经酥了、软了、没有半分力气了:“你、你,好卑鄙……”她的声音仍然倔强,但是却是那样软弱而无力的。 一团火热在水暮的心胸荡漾:“我卑鄙吗?爱卑鄙吗?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是一个卑鄙的人!”水暮忽然用力一推,将鱼嚣尘逼在墙角,他健壮而有力的手臂撑在墙上,将鱼嚣尘娇小的身体死死的网在其中。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鱼嚣尘徒劳的反抗着,无力的小手推在水暮结实的胸膛前,忽然又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对你?你爱我,不是吗?”水暮轻轻的捏住鱼嚣尘小小下巴,它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似的。 “不,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从来都不爱!”鱼嚣尘失去了她以往那样深沉的语气,几乎是在呐喊:“我讨厌你,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我讨厌……” 她已经说不出下边的任何话,因为,水暮的嘴已经将她的嘴堵住,那样激烈,那样用力,他的手如同铁钳一般将她死死的扣住,她的呐喊、她的反抗,一切都是徒劳的。 水暮的身体将她死死的压在墙角,她已经快要被揉碎了、碾落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她窒息了、投降了,她要晕倒了、要死掉了。 几千个世纪过去了,几万个地球爆炸了,水暮终于放开了她。 水暮怜惜的看着她,颤抖的身体、凌乱的头发、褶皱了的衣服、剧烈的喘息、挂满了泪水的脸……这一切多让他心痛。 “小东西,你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呀?”水暮将鱼嚣尘轻轻的拥入怀中:“这样的一个小精灵,这样的一条美人鱼……” 鱼嚣尘积聚了最后的一点力量,猛的将他推开,充满了无辜与泪水的眸子幽怨而迷蒙望了他一眼,她迅速的拉着衣襟跑出教室。 如果是平常,她一定会狠狠的抽打他几个耳光。但是如今的她已经完全崩溃了,完全没有了一点争取的意识与拼搏的力气。事实上,她几乎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离开教室的。 “嚣尘,嚣尘,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望着鱼嚣尘仿佛还残留在空中的背影,水暮呆呆的说着。 走进班里的时候,水暮手中捧着一束由九百九十九多红艳艳、娇滴滴的玫瑰扎成鸡心形状的花,在一片惊叹与喧哗中,水暮宁静的微笑着走向鱼嚣尘。 鱼嚣尘坐在窗前,习惯性的望着窗外,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切。在孙青凶狠的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的逼视下,水暮将那诺大的一束玫瑰轻轻压在鱼嚣尘的桌案上。 鱼嚣尘却连眼皮都不肯抬一下,赌气似的一把将它们抛出了窗外。 孙青的一声喝彩还没有叫出来,天上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两架机身油有‘琦玉’字眼的直升机拉开着一道横幅盘旋在正对在鱼嚣尘窗口的五十米开外盘旋。 “嚣尘,爱你此生不渝!——水暮。”这是横幅上的标语。 “太土了吧!”孙青不怀好意的说着。 水暮根本不去理会他,磁性的语调依旧柔和:“嚣尘,喜欢吗?” “我近视的很厉害,”鱼嚣尘头也没抬:“一点也看不清楚。” 话音还没落,凭空又响起了八声声贯长空的礼炮。礼炮过后,水暮的话语便通过飞机上的扩音器向全校每一个角落传来:“98届美术系七班的鱼嚣尘同学,你已经被水暮的爱包围了,水暮劝你立刻放伪装的武器立即投向他的怀抱,他会给你一个温暖和爱的人生……” 直升机在天空周旋了好大一会,直到水暮向他们发出信号后才翩然离去。 水暮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双绣着牡丹的火红的仿明朝靴,在他那挺直的鼻梁下轻轻的嗅了嗅,那样深、那样明亮、那样满含笑意的望着有些吃惊的她:“这是你很早以前便想要的,可惜当年制造它的厂商早已关闭多年,所以,张晓飞用尽心力也没能够买的到。” 水暮慢慢蹲下,含笑着将面无表情的鱼嚣尘纤纤素脚上的鞋子脱下,轻轻将那一双红靴为她套上:“我买下整套生产线,让原先的厂商重新制作出这样一双经过改良的靴子。这是阿渔之靴,全世界只有你能够拥有。” 早已有许多好热闹的人将这一间教室围的水泄不通。女生们在暗中贬低着、妒忌着,男孩们在嗤之以鼻的装蒜。水暮优雅的扬着嘴角,眼睛中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胜利的光彩。 “我为你感到很悲哀。”鱼嚣尘换上自己破旧的鞋子,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双眼毫不畏惧的盯住水暮,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除了挥霍你父母的财产去追求女孩子,你还会做什么?” 水暮的脸色变了变,鱼嚣尘嘲笑似的扬了扬漂亮的嘴角,将自己的那件破旧的牛仔褂抡在肩上,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一般踱着优美的步伐走向门外。 人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鱼嚣尘走到门外,忽然回头说道:“这件衣服并不值钱,仍在大街上恐怕连乞丐都不会去捡。但是——”鱼嚣尘忽然加重了口气,继续毫无情面的说道:“这是我靠自己的手赚回来的。” 第二天下午,水暮忽然转过头去抛给鱼嚣尘一张淡蓝色的信纸。鱼嚣尘看也没看便把它揉做一团,而美丽的手指却突然被扎伤了。展开信纸一瞧,那其中竟藏着几枚大头针。想必水暮早已想到她不会看便将它揉皱抛出窗外的,所以事先藏好了针来报复她。 但是与此同时,水暮那刚健有力的蝇头小楷却已映入眼帘: “嚣尘: 原谅我往日的唐突,你可知道你另我发狂。 原谅我今日的无理,你可知只有这样你才肯听我的直言。 在你眼中,我一直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是一个处处留情的公子哥儿,我承认自己是过惯了奢侈的生活。但是,你知道,我的心却绝不是那样懒惰无能的。我一直都在不懈的培养和雕琢着自己。 昨日,你真的另我对你刮目相看。原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了智慧与思想的女孩。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很无理,但是很温馨。 我不会放过你的,切记,请你准备好十万分的经历。因为你的后半生将会与我纠 缠到老,不死不休。 真爱永恒的 水暮“ “不会无聊吗?”鱼嚣尘的声音很轻,但是她明白水暮一定会听得到:“你真的很幼稚。” 在鱼嚣尘准备将那团淡蓝色的纸抛出窗外的那一刻,她忽然犹豫了一下,收回手将那信纸铺平,在信的背面留下了她狂草般的几行字迹。 接到鱼嚣尘传回的信水暮感觉到非常的惊奇与兴奋,但是这兴奋只维持了几秒中便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那深入骨髓的刺痛。 “世界上并不只有你自己的存在,我的男朋友叫做张晓飞。”信的最后一句话是:“毕业后我会嫁给他。” 第六章 水暮开始有意的疏远鱼嚣尘。他换了座位,与前排的文艺委员李丽丽做了同桌。 水暮的风趣幽默都在他对李丽丽的身上表现出来了,只要有他在,李丽丽的嘴角永远都是夸张而快乐的扬起的。 李丽丽的父亲是省级某厅干部,母亲也是商界的女强人,她与水暮在一起简直是一对绝配。郎才女貌,门当户对,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鱼嚣尘更加沉默了,冷若冰霜的脸上再也找不出任何表情。没有喜悦、没有欢乐、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哀怨、没有温度,甚至没有一丝生气。 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美丽而沉默的雕塑,眉梢眼角、甚至眼神,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样的刻板与僵硬。她也似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连看见充满了生机和朝气的张晓飞,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黄昏,教室中的人早已纷纷走光,只有水暮还在稿纸上胡乱的涂鸦,看起来他的心情乱及了。 鱼嚣尘已经有三天没有来上学了,教室中的那个角落一下子变做了节支后冻结的河流。对于他来说,没有了鱼嚣尘,教室中便没有任何生机,任何希望。水暮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不是早已下定决心放弃她、忘记她吗?不是早已下定决心让她永远的走出自己的世界吗?不是早已下定决心不再让她来破坏和左右自己的心情吗? 水暮正在胡思乱想着,教室的门却突然被猛烈的撞开。水暮一惊,抬头望去,却看见鱼嚣尘满身鲜血、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她的额角、嘴角都在向外涌着血,鲜艳的血那样的红,红的那样刺眼,那样惨烈,那样触目惊心。 “嚣尘!”水暮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对这突发的事件他显然还没有办法接受。 鱼嚣尘蹒跚的走到水暮身边,用力扶住他的桌角,似乎在积存着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鱼嚣尘终于张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水暮,可不可以……借给我五万块钱。” 水暮的嘴巴微张着,他的思路似乎停顿了,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鱼嚣尘血泪朦胧中,还以为水暮是在犹豫:“我一定会、会还的,我求求你、求求你……”鱼嚣尘沾满鲜血的双手抓在水暮洁白的衬衣上,身体在慢慢向下滑着:“快、快,再晚晓飞哥他、他就没命了……” 在鱼嚣尘倒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水暮终于反应了过来,伸手将鱼嚣尘接在怀里,慌张的掏出手机拨响家中的电话:“四叔,马上带徐医生和五万现金到我学校来。记住,一定要快!” 水暮将手机胡乱的仍在地上,紧紧的抱起鱼嚣尘,眼泪一颗一颗的冲洗着她脸上的血迹:“嚣尘,你一定要撑着,一定要活下去!我对你那么坏,你还没有报复我!我不允许你死,你绝对不可以死……” 鱼嚣尘张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阿四那一张慈祥的脸。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鱼嚣尘的声音软绵绵的:“你是谁?” “是我家少爷救了你。”阿四微笑着,足以温暖鱼嚣尘的心。 “你家……少爷?”鱼嚣尘努力回想着,突然激动的想要从床上蹦下去:“晓飞哥,晓飞哥他还在赌场等着我赎他!晓飞哥……” 阿四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鱼嚣尘按住:“不要乱动,你正打着掉针,身上有十几处伤口刚刚缝了针。”阿四叹息着:“少爷已经亲自还清了张晓飞所有的赌债,安然无恙把他的赎出来了。” “真……真的?”鱼嚣尘激动的、喜悦的、感激的,却略带有不相信的眼神紧紧的盯着阿四慈祥的双眼:“你家少爷是谁?是不是……水暮?” 阿四心里打着鼓,水暮严肃的交代过,绝对不让任何人告诉鱼嚣尘是他帮助了她:“不、不是。”阿四笑的很不自然。 “不、不……是?” 鱼嚣尘燃烧的眸子一下子被熄灭了:“他竟然这么讨厌我,连死都不肯帮我……”鱼嚣尘的声音喃喃的,两行泪珠清清楚楚的落了下来。 “不要想那么多了。”阿四慈爱的笑着:“注意要好好休息。” “谢……谢谢你、和你家少爷。”鱼嚣尘轻轻握着阿四的手,美丽的眼睛中充满了感激:“无论你们是谁,我都会报答你们的。” “少爷,门面有一个自称张晓飞的男孩想要见你。”阿四垂手站在水暮的书房外,等待着他的答复。 “张晓飞?”水暮放下手中的一卷《何处留春住?》:“备茶,请他到桃园。” 三月初,桃花开的更盛了。一团团深深浅浅的粉红娇艳欲滴,一簇簇的晶莹皎洁的白玉不染凡尘,行在树下,如同龙行云雾中、人在诗画里,碧绿如玉的瑶瑟湖春风中微微泛着鳞波。 凝玉瀑不同于其他瀑布的汹涌澎湃,流水潺潺,细水涓涓,风声、水声、花落声,俨然是一幅人间仙境的画卷。 水暮踏着花瓣走过来的时候,张晓飞正站在凝玉瀑前呆呆的出着神儿。 水暮安静停留在张晓飞的身旁:“很美,是不是?” 张晓飞这才从幻想世界中走出来,仔细的打量着面前的水暮。 英气的眉毛、英挺的鼻梁,轮廓深刻而佼好,深邃而明亮的眼睛中透漏着点点沉静的光芒。一身名牌服装就那样随随便便的套在修长而英挺的身上。满身的贵族气息像及了小说中英勇的公爵,还有那儒雅的微笑与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的那种书卷气的谦逊与随和。 他几乎是没有缺点、无懈可击的,就连同名字都是这样飘逸俊美。 再看一看自己,被强烈的阳光晒成紫红色的皮肤、两道过于浓重的眉毛、一双笨拙的眼睛、拙劣的言行举止,还有一身满是油污的汽车工人的工作服。头上反带着的一顶破旧的鸭舌帽勉强将他凌乱而满混尘土的头发压住。 “你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一直这样打量我?”水暮递过去一盅茶水:“尝尝,刚从杭州空运来的龙井。” 张晓飞看着那洁净的紫沙茶盅,久久迟疑着,似乎是在害怕自己的手会弄脏了它。水暮鼓励而平静的看着他,手中一直平平稳稳的举着那个盅茶。终于,张晓飞慌张的接了过来,饮牛般的匆匆的而尽。 “我到这里,是想谢谢你上次救了我。还有,我警告你……”张晓飞又迟疑了一下:“不要辜负阿渔。” “什么?”水暮英气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张晓飞认真的看着他,沉重叹了一口气:“阿渔爱你。” “可是……你……”水暮一向稳定的大手,已经在微微的颤抖:“你不是……” “我和阿渔只是,只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张晓飞紧紧地咬着嘴唇说完了这句话,似乎费尽了他一身的力气。 “但是,嚣尘说你是她的男朋友。”水暮干脆放下茶盅:“她说她会嫁给你。”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宁愿减寿二十年。”张晓飞的声音轻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得到。 “你在说什么?”水暮疑惑的看着他。 “你知道的,阿渔是一个孤儿。”张晓飞定睛看着水暮,水暮点了点头,又拿起一盅茶水。 “我和她是从小一起在北教堂的孤儿院中长大的,她对我向来都很依赖,我们一向都是无话不谈、毫无秘密的。”张晓飞说话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水暮,水暮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难道他到这里仅仅只是为了向他示威? “阿渔一直都恨她的亲生父母,她不明白就算他们不要她,也不应该把她仍进河里淹死。”张晓飞的眼睛上涌起一层晶莹的雾气:“所以,她本能的拒绝着任何人,尤其是在她心中是那样薄情寡意、不负责任的男人。” 水暮了解的点了点头,深沉的眼睛也渐渐的被一些不知名液体模糊了视线。 “我是她唯一的朋友,也许我们同样都是孤儿,所以每当她看到我才会彻底放松。”张晓飞的眼睛是湿润的,但嘴角却是上扬的:“这些年来,她虽然过的很沉重,但是她一直都是平静的。” 水暮沉默的抿住嘴唇,他很了解鱼嚣尘的平静。 “但是,你的出现却打破了一切。”张晓飞看着水暮,眼睛中略带妒忌、略带伤感、略带鼓励,略带希望:“从前我每天黄昏都会接她回到北教堂帮忙,她每天和我一起回忆小时侯的趣事,生活一直美好平静。” 水暮想起来了他们在街头手牵手满脸幸福的那一幕,不禁叹了一口气。 “但是近些天,她的话题却全部变成了你!”张晓飞看着水暮吃惊的样子,学着鱼嚣尘的口气缓缓的倾吐着,她总是这样说:“水暮的目光好厉害,他总是能够把我看的心惊肉跳!水暮的鼻子好漂亮,那么那么那么的挺!水暮坐在我的前排,以至于除了看他的背影,我每天什么都不想干!水暮那个好色的家伙,他今天竟然一直盯着李丽丽!水暮的手掌好大,手指那么长、那么温柔!水暮……” 下面的话水暮一句也听不到了,张晓飞是在对他重复着鱼嚣尘所说过的话,原来她一直都是在乎他的,原来他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的!但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话?为什么? 水暮的神智恢复过来的时候,张晓飞正说着这样的一句话:“他抢走我的初吻,我竟然一点都不恨他,我竟然希望那一刻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张晓飞停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水暮:“她问我她是不是很没出息,你说我应该怎样回答她?” 水暮微微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晓飞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水暮的肩膀:“这一阵子她很心不在焉,虽然她嘴上不再提你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她的心里却盛满了你,盛的那样满、那样满。今天在擦堂玻璃的时候,她把手划破了,痛的流泪的时候,她竟然在叫你的名字。” “但是,她为什么……”水暮的心头依旧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和不解:“她为什么总将我至于千里之外?” “因为她的自卑,她的自我保护。”张晓飞低垂着头:“我们这种街头流浪的孤儿,遇到你这样金砖玉瓦中的阔少爷,有谁不会自惭形秽?”张晓飞抬起头:“何况是阿渔那样一个敏感、脆弱又骄傲的女孩。” 张晓飞释放似的叹了一口气,满含深意的看了水暮一眼,最终还是踏着花瓣路缓缓的离去。 “等一下!”水暮忽然转过身:“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张晓飞高大的身体晃动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来。也许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他,哪怕只是一眼。 “你也爱她,不是吗?”水暮的声音很轻。 “这重要吗?”张晓飞自语似的反问着,很快又挺直脊背:“她姓鱼,而你姓水,鱼怎么能够离开水去飞?” 第七章 “今晚十一点,幽园相会。不见不散,切记,切记!”水暮手中捏着这一张小小的纸条,英挺的眉头微皱着,露出为难与无奈的神色。 纸条下的落款是丽丽。近几天来,李丽丽这个漂亮的文艺委员经常找各种借口来接近他,水暮自小学起便是女生们相径追逐的对象,但是直至今日,他仍旧不会处理与女生的关系。 他太儒雅,太善良,也太有修养了,他不忍心拒绝每一个女生,更不忍心伤害每一个女孩的热情与爱。 水暮生长在这样一个显赫的家庭中,这样风光、这样富有、这样才华横溢、这样英俊不俗。他风流,却不下流。他有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女朋友,但是他却绝对不是那样一个滥交的人。 水暮有他有自己选则女友要求和原则,但是他的眼光太高太高,所以已经有太久太久都没有再接近过女生。但是,像水暮这样一个倜傥的尤物,就算他不去主动追求女骇,那些女骇也会因为这样或者是那样的种种原因而自动投向他的怀抱。 自从遇到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鱼嚣尘以后,水暮的心早已被她的神秘、被她的怪异、被她的种种种种完全的吸引住了。而在与张晓飞的那次谈话之后,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真正的对待这份感情了。 但是,李丽丽的爱慕又要怎样算清呢?水暮头疼了,除了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情而头痛了。但是老天却偏偏爱和他开玩笑,常常要弄这些头疼的事情给他处理。 十一点,水暮孤独的站在幽园中,眉头深锁,眼波深沉,嘴角轻轻衔着一棵细长的烟。洁白的衬衣在风中猎猎做响,他已经决定在今晚便将所有的事情与李丽丽讲清,包括他对鱼嚣尘的爱慕。快刀斩乱麻,感情的事情容不得半分拖缓,否则只会另双方越陷越深,最终沉没在黑暗与痛苦的沼泽中,永远都无法自拔。 李丽丽终于来了,起码迟到了半个小时。很显然,她是经过一番精心的装扮,一袭连衣超短裙鲜红欲滴,热情奔放。柔媚的眼波四处飘荡,拉过水离子的中发乖巧的垂在细长的脖子上,还特地的用彩发笔淡淡的描了几绺橘红色。薄薄的嘴唇也淡淡的涂了一层玫瑰红的唇彩,似乎还粘了浓密的假睫毛。 水暮无心打量她的装扮,一心只想要快一些与她说清楚。 李丽丽小心的绕进幽园,看到长身玉立的水暮在静静地等着她,不由兴奋的一声低呼,跑上前去挽住水暮的手臂:“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李丽丽的声音娇滴滴地:“我今天漂亮吗?” “嗯。”水暮不知道是赞赏还是贬低的应了一声,努力在头脑里思索着应当用怎样的词汇才不至于伤害到她。 “太好了!你今天可以陪我一夜,而且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噢!”李丽丽自我陶醉着。 “什么?”水暮怀疑的望着她:“一夜?” “是呀。”李丽丽狡猾的媚笑着:“宿舍十一点半便封严锁门了,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要翻窗回三楼去?” “你……”怪不得她要来的这么晚,原来早已算准了时间。水暮强压下不满的情绪,弹了弹烟蒂,将自己的手慢慢的抽了回来:“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对你讲。” “这么巧?”李丽丽夸张的惊叫着:“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对你说!” “是吗。”水暮的语调淡淡的:“那么,你先讲。” 李丽丽故意挺了挺娇翘的胸膛,清咳一声:“这个星期六是我的生日,不知道水大少爷肯不肯赏光到我家来吃顿便饭?” 水暮的目光远远的望着幽暗的树丛,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阴影在幽幽的晃动。 “我家虽然比不上潺雨小筑,但也是在市里数一数二的豪华别墅区里的。”李丽丽看到水暮的表情,还以为他在考虑:“不然我也可以去你家过我这最有意义的二十岁生日!” 李丽丽娇笑着,催促着:“到底怎么样呀,大少爷!” “这星期我还要赶几张画稿出来。”水暮停顿了一下,看着李丽丽那张期待、失望、扭曲的脸,不由的放缓的语气:“但是,你以后可以来潺雨小筑做客。” “真的?”李丽丽媚如秋水般的眸子又一次闪亮起来:“但是,你要送我什么作为生日礼物呢?”李丽丽又一次强调到:“这可是我的二十岁生日,我长大了、成人了!” “你想要什么?”水暮心里觉得有些愧对她,所以不管她提出多大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是真的吗?我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李丽丽又一次狡猾的笑了:“那么,我想要做潺雨小筑的女主人!” “啊?”水暮心神不安的看着她。 “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瞧你吓的那傻样儿!”李丽丽笑着:“送我一个拥抱,这可不算过分吧?” “哦。”水暮无心的应着,感到那晃动的幽影更近了。 “难道这都要考虑?”李丽丽撒娇的嘟起小嘴。 “好、好吧。”水暮答应的很勉强,缓缓的张开宽阔的怀抱。 李丽丽“叮咛”一声娇叫,钻近水暮的怀抱:“我喜欢你,哦,水暮,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正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幽幽地从阴森黯然的树林里飘了出来,李丽丽刚说完话,便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凝神看去,那影子忽然之间便飘飘忽忽的矮了下去。 碎然听到这沉重的一声,水暮与李丽丽不禁联想起关于这幽园的传说,不由的吓出一身冷汗,更紧的贴在水暮的怀里。 “你是谁?”水暮一向都以无神论者自居,他才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什么鬼怪:“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我只是路过。”一个沉甸甸的声音,带着他熟悉味道缓缓敲打着他的耳膜:“对不起,不小心打搅了你们。” 一条黑影渐渐从地上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我刚才不小心被树根绊倒了。” “鱼嚣尘!”李丽丽惊叫着。水暮却早已掠到鱼嚣尘的身边:“摔痛了吗?”水暮扶着鱼嚣尘柔软的肩膀,声音里尽是柔情。 “这不关你的事。”鱼嚣尘强忍着疼痛一把将水暮推开,随后慢慢的、一瘸一拐的向幽林的另外一头走去。 “嚣尘!”水暮快步追了上去,幽暗的林子很快隐盖住了他们的影子,李丽丽鬼魅般婆娑的树影,终究还是不敢追进去,只得留在后面哭天抢地的破口大骂。 鱼嚣尘在狼狗窝中缓缓的坐了下来,咬着牙审视着自己的伤口。她今日穿了一件缟素长裙,洁白的裙面上滚着水红色的绒边。刚才听到水暮与李丽丽的对话,失神之下失足跌倒,不小心被树枝挂伤了膝盖。 “你怎么样?”水暮慌张的追了过来,半跪在地上,将鱼嚣尘受伤的小腿担在自己的腿上:“让我来检查一下。” “不要碰我!”鱼嚣尘蓦的抽回自己纤细的腿,静如止水的脸上此时却爬满了怒气:“为什么让我在这里都要遇到你?为什么无论如何我都躲不开你的手掌心!我不要,不要你假好心,你走,走开……”鱼嚣尘一连串的叫着,修长的双腿狂乱的摆动着,想要踢开水暮,她仿佛是在将这一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悲伤情绪全部释放出来。 “不要乱动!”水暮的一声怒吼震破了天空。 鱼嚣尘吓呆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水暮如此愤怒的样子。一时间,竟然被骇呆在那里,任由水暮允吸她的伤口,任由水暮撤下他自己的衣襟将它包扎好。 “呜嗯……”家宝、家珍、家瑰闻到了他们的气味,睡眼朦胧的爬了起来,在他们的身边蹭来拱去。 “家珍,过来。”水暮伸出一只手,家珍便扭着小屁股拱在水暮的怀里。 鱼嚣尘抱着家宝和家瑰,惊奇的看着在水暮怀里撒娇的家珍,突然间恍然大悟:“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它们最近都不肯好好吃东西,还平白无故的长胖了一大圈,原来……”鱼嚣尘不再向下说去,在水暮那灼灼逼人的目光下,有勇气开口的女生本来就没有几个。 “是的。”水暮和善的笑着,似乎知道她下面的话:“这三个小家伙真凶,最初几天还来咬我,不过后来喂熟了也就变的如此温顺。”水暮望着鱼嚣尘,坏坏的笑了一下:“真是有其主必有其狗。” “你说什么呢!”鱼嚣尘看起来虽然好像是一副生气的样子,但是眼睛中的冰山却已经开始融化。 水暮微笑着看着她,不知道是忘记还是故意不放下鱼嚣尘的小腿。鱼嚣尘却反应了过来,慌张的将腿向后一扯,却不料水暮的手如同钢铁冶炼成的一样,那样牢牢的抓着它。鱼嚣尘用力过猛,反将自己打了个咧咧摔向前去,水暮便轻轻巧巧的将她接在怀里。 鱼嚣尘的脸隐在水暮高大的身影中看不出有如何的表情,水暮低下头去,轻轻啄了啄她的嘴唇。鱼嚣尘如梦初醒般的推开水暮,他的怀抱那样宽阔、那样温柔、那样温暖,就算呆一辈子也不会另一个女人反感。但是,鱼嚣尘却有她必须离开的理由。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鱼嚣尘的脸转向围墙:“请你不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水暮奇怪自己竟然傻到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 “注定是失望,为什么还要寻求希望?”鱼嚣尘反问着,更像是在自问:“你生活在阳光下、在宠爱中,你的生活都充满了希望,所以你并不害怕失去。因为你从来没有尝到过失望的滋味。”鱼嚣尘的肩膀在颤抖着:“而我,我已经学会了舍弃希望。” 水暮温柔的从背后轻轻将鱼嚣尘环住:“谁说我没有过失望?没有你,我根本没有一丝希望。” “呵。”鱼嚣尘竟然笑了,双眼通红的看着水暮:“家宝、家珍、家瑰,你知道我为什么给它们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你对待它们就好像在对待家中的宝贝、珍宝、瑰宝。”水暮轻轻伏在鱼嚣尘柔软的香肩上,温柔的在她的秀颈上吹着气:“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对,也不对。”鱼嚣尘的身体不安的扭动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过家,所以我希望它们可以享受到家人如珠似宝的对待。”鱼嚣尘妄想将自己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但是却被他霸道的制止了,鱼嚣尘垂下头,声音柔软而微弱:“请……放开我吧,我怕……” “你怕?”水暮将她环的更紧了:“你在怕什么?” “我害怕依恋了你,依恋的你的怀抱,依恋了你气息……”鱼嚣尘冰冷的泪落在水暮炽热的手上:“我怕以后离开了你我会不习惯,会继续依恋,会继续沉沦。” 鱼嚣尘轻轻抽泣着:“我们从来都是不同世界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闭上你的嘴。”水暮温柔的勾起她的纤小的下巴,目光是那样那样的坚定:“你为什么会离开我?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呵!”鱼嚣尘又笑了,笑声中却充满了悲凉与无可奈何:“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看我的世界。” 翻过围墙,鱼嚣尘自顾自的走着,水暮探索的跟在她的身后:“她的世界,会是怎样一个多彩多姿的世界?” 水暮想着,眼前的景物已经在开始不断的变化。繁华的城市已经被他们抛在脑后,街道越来越狭窄、越来越肮脏,鱼嚣尘带着他来到一个生锈的大铁门前,楚楚可怜的迎立在风中,双手轻轻地搭在门上:“你确定要进去?”鱼嚣尘的目光带有深深警告。 水暮微微的笑了,含着笑意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诉她,他怎么可能不进去。 鱼嚣尘点点头,“吱呀”一声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水暮走了进去,惊奇、怀疑、不相信的看着四周。 一个个用塑料纸搭起的小小的棚子里面,睡满了蓬头污面的男男女女。臭水沟、破烂的鞋袜、小孩子随地的排泄物、发霉的食物与腐朽的棚帐,还有人们身上长久不洗澡所传来的恶臭……在他一生当中,绝对还没有来到过这么臭、这么脏的地方。 四处的垃圾招来一群群的绿头苍蝇,很久没有洗过的锅碗瓢盆杂乱的摆放在路边。随处都在跑着饿急了的流浪猫和狗。 “这、这里……”水暮停下脚步,愕然的望着周遭的一切。 “这里是北教堂的孤儿院。”鱼嚣尘强压着自己的声音:“我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 “哦,可怜的嚣尘,可怜的嚣尘,可怜的小东西……”水暮呆呆的念叨着:“你受苦了,受苦了,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你说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的世界中可曾有这些?”鱼嚣尘冷笑了一声:“别墅、跑车、珠宝、美酒、女人……那一切才是你的世界,而这里……”鱼嚣尘凄凉的目光扫过这片只有三间教室大的地方,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这里才是我的世界。” “嚣尘!”水暮突然按住鱼嚣尘的双肩,坚定的望着鱼嚣尘,目光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感情:“让我们一起来改变这里,改变世界。” “你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大少爷。”鱼嚣尘的嘴角又浮现出了那一种嘲讽似的微笑:“你以为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你错了,这样的地方世界上何止千千万万,你又可以改变什么?” “我会证明给你看。”水暮紧紧的攥着鱼嚣尘的肩膀,剧烈的摇晃着她:“嚣尘,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第八章 “少爷,小姐,老爷和夫人去了上海,这周末恐怕也赶不回来了。秀菊的父亲生了病,夫人准假让她回乡下探亲,这两周的饮食起居就由交给了一个暂代保姆……”潺雨小筑的老管家阿四在向饭厅中品茶的水暮和水烟报告着。 “哥,我累了,先回房里去了。”水烟一向不耐烦听这些家丁们罗嗦,于是撇着嘴角生气的瞟了阿四一眼,愤愤的离开了。 “四叔,你接着说。”水暮温柔和善的笑了笑。 “嗯,这个……一会我会带她来见少爷。”阿四顿了顿,缓了缓神才接着说道:“再有两个月少爷的画展就要举办了,现在地点已经选定在国贸顶层,但是……”阿四揶揄着。 水暮没有说话,只是用眼光询问着阿四的下文。 “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幅压轴的主题画。”阿四必恭必敬的垂着手。 “嗯。”水暮微笑着:“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阿四仿佛舒心的笑了,默默的退下去,留下手捏着一盅香蓼的水暮。 水暮站在凝玉瀑布前,俊俏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量着一些严肃的问题。连绵起伏的太行山脉暮霭苍翠、寒烟渺茫,晚雾悄悄将一片霜林笼罩住,如同批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那泓静幽幽、碧盈盈、翠生生的瑶瑟湖在雾气中也显得那样飘渺神秘,如同一汪情人流落的幽怨的眼泪。 “哥,有人找你!”传来的是水烟那调皮而暖味的声音。 “找我?”水暮疑惑的转身看去,竟然是在他面前永远笑意盈盈的李丽丽。 “是你啊。”水暮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带有些许的失望:“有事吗?” “难道你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吗?”李丽丽嘟着嘴,敏感又不悦的说道:“就算没有事情就不可以来找你吗?”李丽丽红着眼睛,眼泪都快要落了下来:“人家只是很……想你。” 水暮微微一愣,随即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目光凝视碧绿的瑶瑟湖,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弥补这样的尴尬。 水烟在一旁看出了弥端,忙拉住李丽丽的手来圆场:“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过生个日吧,我猜你一定没有在桃园里吃过饭,这可都是我那充满诗情画意的骚人哥哥想出的好主意!” 调皮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既而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瞪着李丽丽:“你可是我哥请到家里的第一位女客人哦!”她故意将“女客人”这三个字说的极重,李丽丽爱红的脸又可爱的涨成熟透了的苹果。 水暮轻咳一声:“我去换一件衣服。”借着这个籍口便匆匆的走开了。 “哥,人家丽丽姐已经在桃园里等着你了!”水烟大大咧咧的拉开水暮房间的门,看到水暮竟然还安心的坐在电脑前,不由的生了气:“你怎么可以让一个女孩子这样等你!” 水暮摘下石头平镜,认真的盯着水烟:“她好象是你的客人,不是我的。” “你、你、你……”水烟气的小脸通红:“人家这还不都是为你好,这么大的人了都还没有安定下来的女朋友,难道让你继续每天都着魔似的念叨着什么妖精、什么女巫、什么幽灵、什么美人鱼吗?” “我,有吗?”水暮的眼前闪过形形色色的脸庞,阳光下的,月光中的,笑着的,哭着的,怨恨的,慈爱的,热情澎湃的,冷若冰霜的……这些脸庞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旋转、旋转、旋转!终于,她们会聚成了一张脸,一张他所熟悉的脸,一张另他动心的脸,一张另他心碎的脸,一张占据了他所有思想的脸。那样美,美的凄凉、美的创伤、美的倾城倾国、美的不堪一击。 这样的美,如同春雪,如同霜雾,晶莹、纯洁、美丽……凄凉。凄凉,是的,凄凉。 “哥,你在想什么呢?”水烟好奇的看着这个曾经是那样深沉平和,而如今却是如此不可琢磨的水暮。 “在想怎么钓鱼。”水暮笑了,完全不管水烟惊奇的表情。 “怪不得人们都称这里为人间仙境,瞧瞧这里有多美!山美、水美、翠竹美、桃花美……人也美!”李丽丽坐在水暮的身旁谦卑的望着水烟,她急于想要巴结这位在水暮心中颇具分量的小姑子。 “过奖啦!”水烟笑的花枝乱颤:“你更美!” 水暮自顾自的喝着茶,看到李丽丽,他并没有什么胃口吃那满桌的珍馐佳肴。 瑶瑟湖依旧散发着静幽幽、碧盈盈的光芒,突然—— “哐啷!”一声清脆的陶瓷器恤碎裂的响声。 “这盘冰菜心是谁拼的?”水烟怒气冲冲的瞪着阿四:“就好像醋水泡的发面馒头!” 一旁的女佣连忙拾起地上碎瓷碎瓦,阿四脸色变了变,支支语语的:“是、是今天新来的保姆……” “把她带过来,我到要好好问一问她有没有学过做菜!”水烟怒气未消,依旧鼓着腮帮。 阿四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进该退。李丽丽一边安抚着水烟,一边瞟向阿四:“小姐的话难道你没有听到吗?” 水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禁想到了鱼嚣尘,那个连对待畜生都如此宽容和善良小东西。如果她在这里,会怎样表态呢? 阿四用寻求的眼神看着水暮,水暮微笑的点着头:“四叔,有我在这里。”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阿四便会心的笑了,放心的向听雨楼走去。 过了一会,新保姆踏着落花走来了。她的脚步很轻、很柔,了无声息。似乎害怕踏坏了这些零落的花瓣。 “……嚣尘!”水暮手中茶杯落在大地芬香的花瓣上。 鱼嚣尘真的在这里,不过却是在扮演着这样的一个角色。 听到这呼声,鱼嚣尘似乎也吓了一跳,心中颇为惊喜的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亲昵的坐在水暮身边的李丽丽。 鱼嚣尘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复杂的,她那一双盈盈然、灵灵然的剪水眸带有不信任的神色轻飘飘穿寻在水暮与李丽丽的脸上。 “不,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水暮焦急的站了起来。 一双纤小的手插在水暮强健的臂弯中,李丽丽将头偎依在水暮的胸前:“咦?鱼嚣尘,怎么是你?” “我、我……”鱼嚣尘强忍着泪水,但是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对、对不起……少爷。” “不是的!”水暮一把将李丽丽的手甩开:“嚣尘,我……” “我的未来大嫂,你没事吧?”水烟一直都对鱼嚣尘对她的态度持有不满,此时正好趁机掺和了进来,细心的将倒在一旁的李丽丽扶了起来:“哥,你这是干什么?” “烟儿!”水暮不相信的怪吼一声,水烟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个温文而雅的哥哥这样过,吓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时间,水烟的哭声、李丽丽的叫声、阿四和仆人的劝慰声……就连潺潺的凝玉瀑的声音都是那样的喧躁而刺耳! “少、少爷,少爷……”鱼嚣尘哽咽着声音:“我、我不知道这里是、是……对不起!” 鱼嚣尘转身跑去,桃花似乎也懂得人情,纷纷扬扬的飘落而下,一瓣一瓣的拍打在鱼嚣尘柔弱的肩膀上,如同一滴又一滴幽怨无奈的眼泪。 花瓣扑满了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归路,归路,这是一条路,春归路。 第九章 夜,凄凉的夜。风,凄清的风。桃花,凄楚的桃花。 凄凄然,大地上的一切都是凄凄惨惨、悲悲凉凉、冷冷清清的。 水暮一步一步的走向听雨楼,脚步很沉重,但是却很坚定。 “嚣尘。”水暮站在鱼嚣尘的门外,轻轻的唤着。 房间内没有声音,水暮知道鱼嚣尘有晚睡的习惯,她不会这么早便睡着的。心头猛然一凛,霍然冲进门去。 鱼嚣尘安静的躺在床上,洁白的被子一丝不苟的包裹着她。水暮猛的冲过去,一把将她柔软的身体抱了起来。 鱼嚣尘惊讶的睁开了眼睛,看清楚是水暮,慌张的将他推开床边。 “嚣尘,小家伙,你吓死我了!”水暮激动的向前踏出一步:“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自杀?”鱼嚣尘微笑着:“我为什么要自杀?你只是我的老板、我的少爷、我的主人,对于我的女主人我只会百分之百的支持与赞成。” “你在说气话,对不对?”水暮重新坐回床边,含着笑:“你在吃醋!” “不,我为什么要说气话?为什么要吃醋?”鱼嚣尘下意识的向里边挪了挪:“夜深了,请您回去吧。” “嚣尘,”水暮伸手去抓她,眼波如痴如醉:“你知道,我只爱……” “你的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必对我讲。”鱼嚣尘触电般的又向里挪了挪:“少爷,深更半夜您这样呆在一个下人的房间里,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鱼嚣尘!”水暮被激怒了,潭水般清澈的眼睛暴出一根根的血丝,他一把揪住鱼嚣尘的头发,将她扯到自己怀里:“求你不要在折磨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水暮的声音越来越底,低下头去找鱼嚣尘的嘴唇。 鱼嚣尘向来爱惜自己的头发,水暮的力气向来又都是大的惊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扯的她生生疼痛,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酒气通过水暮的口向她传来。 “你想干什么!”鱼嚣尘惊恐的张着含满泪水的眼睛,猛的将水暮推开:“你喝了酒,你醉了!”鱼嚣尘神经紧张的向后退着,本能的用洁白的被子护在自己胸前:“我只是你家的一个仆人,你没有权利这么对我!” 水暮望着满面恐慌的鱼嚣尘,忽然痴了,呆了,迷醉了,他痴痴的望着她,眼波温柔的如同一杯醇厚的春酒:“对不起,嚣尘,我不是有意扯你的头发。我吓到你了,我弄痛你了。嚣尘,你过来,我知道了,你过来,过来……” 水暮强有力的手慢慢的伸向鱼嚣尘,鱼嚣尘被骇住了,眼看着他慢慢的爬过来。她的身体慢慢向后退着,直到紧紧的抵住了冰冷的墙。当水暮的手触碰到她胸前的衣襟时,她才仿佛惊醒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排山倒海般的将他推开。 她想跑,但是水暮挽住了她的脚腕。她倒下了,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是水暮已经按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纤弱的身子压在他强健的身体下面,他吻过她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脸颊,最终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那样疯狂,那样炽热,鱼嚣尘拼命的挣扎与反抗,徒劳,一切都是徒劳!他的手热烈的在她的身上游走,她的身体烫了起来,每一根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他的头深深的扎在她的颈间、她的胸前,他滚烫的呼吸吹在她的身上,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她几乎已经接受了他,接受了他的霸权,接受了他的疯狂,接受了他的野性。她的手软了下来,她几乎不想在反抗了。 “咳,咳。”他们并没有锁门,门外清晰的传来了两声咳嗽。 “有人!”鱼嚣尘一惊,渐渐的恢复了理智,努力想要推开他。 水暮却扣住她的手,将她揽的更紧了:“别管他。”他吻着她。 “少爷。”是阿四的声音。 鱼嚣尘强将水暮推开,一向苍白的脸上,红潮却久久不退。 “进来。”水暮无可奈何的应着,伸出手去想再次抓住鱼嚣尘。但是鱼嚣尘却好象一只浑身溜滑的小鱼一样,再也抓不住了。 阿四慢吞吞的走了进来,鱼嚣尘的脸更红了,索性跳下床去,红着脸跑出门外,连鞋子都没来及穿。 庭院,夜凉如水。鱼嚣尘赤裸着的小脚踩在柔滑冰凉的花瓣上,心中的浪潮才得到微微的平静。楼上似乎隐隐传来了水暮与阿四争辩的声音,但是她的心乱及了,她已经想不了那太多太多的事情。 “四叔,什么事情一定要这么着急。”水暮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少爷,”阿四沉吟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在水家已经干了三十年,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是的。”水暮的眼里荡漾着一丝别样的情感。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往家里带女孩子了。”阿四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是,阿渔是一个好女孩。” “是的。”水暮目光依旧深不见底的望着阿四。 “我不希望她是你的下一个玩偶。”阿四正视着他,没有半分畏惧:“她是一个那样善良的女骇。” 水暮感激望着的望着他,这个在水家操劳了一生的老管家,忽然站起来紧紧的握住阿四的手:“谢谢你,谢谢你喜欢她,谢谢你关心她。” 水暮定了定神,语调清晰的望着阿四:“我会娶她,在她成为我的新娘之前,我发誓不再轻薄她。” 水暮与鱼嚣尘手牵着手走在通向桃园的小道上。热恋中的人总是不厌其烦的日日夜夜的腻在一起、厮守在一起,总是有那么多说不完、道不尽的傻话,办不完、做不尽的傻事。一朵桃花、一撮黄土在他们被爱所燃烧着的眼中都是那样满含着深情与意义的。 近些天,鱼嚣尘一直都留在潺雨小筑,但是身份却再不比从前,俨然好似一个名正言顺的少奶奶。 “你怎么会来潺雨做保姆?”水暮轻轻捏着鱼嚣尘柔软的手心:“为了我?”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你就住在这里,都是张晓飞那个小王八羔子!”鱼嚣尘坦白而认真的望着水暮:“他骗我说自己又欠了一屁股赌债,又说知道这里请临时保姆,待遇很不错。为了帮他还债,我只好委曲求全来到这里。” “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我不会做饭、不会烧菜,以前他就算死也不会让我去给人家做保姆的。”鱼嚣尘恨恨的握紧拳头:“谁知道,这次是他串通了四叔给我摆下的这样一个大骗局!” “连四叔都有份?”水暮哑然失笑:“看来你这个少奶奶不当都不行了!” “讨厌!谁说过要嫁给你了!”鱼嚣尘垂打了一下水暮的胸膛,柔软的小手却被他牢牢的捉住了。 “也对,你过说你是要嫁给张晓飞的。”水暮一本正经的说:“但是张晓飞却告诉我,你希望那我吻你的那一刻永远都不要停下来!” 鱼嚣尘张大了眼睛看着他,水暮的嘴角又浮起一丝坏笑:“那么,我就真的永远也不再停下来了!”说着,便揽住鱼嚣尘的纤腰,去逮她的嘴。 “讨厌!色狼!淫魔!放开我,放开我!”鱼嚣尘的身体那样酥、舌尖那样酥,就连同骂声都是那样酥、那样酥。 “少爷……”是阿四焦急的声音:“老爷夫人回来了,在桃园等候你和阿渔!” ‘阿渔’这个称呼是鱼嚣尘让他叫的。本来潺雨小筑的上上下下都称呼她做‘鱼小姐’,但是鱼嚣尘很真诚坦白的告诉他们,她是一个孤儿,出身比他们都要贫贱和可怜,所以她和大家都是平等的,以后他们应该直接叫她嚣尘或者是阿渔。 但是水暮说‘嚣尘’这个名字是专属于他的,所以大家便很温馨的称呼鱼嚣尘为‘阿渔’。 “鱼嚣尘?”水琦坐在桃花园的白玉雕长凳上,傲慢的斜视着鱼嚣尘。他的身旁坐着同样目光的张红泪和水烟。 “嗯。”鱼嚣尘谦卑而温顺的垂着头,紧紧的抓着水暮的手,回答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听说你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水琦的声音冰冷而严厉。 “是。”鱼嚣尘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听说你是从小在北教堂的贫民窟里长大的?” “是。” “听说你是被北教堂保送进韵声艺校贫困生?” “是。” “听说你是一个街边游荡的小太妹?” “是。” “听说你有一个好朋友常常欠钱被关在赌场?” “……是!” “听说你是一个不受老师和同学喜欢的人?” “是。” “听说你有很多的怪癖?” “是。” “听说你的生活很困苦,常常连饭都吃不上?” “是。” …… 水琦的问话如同一柄又一柄快而锋利的刀子一记又一记的割在鱼嚣尘的身上和心上,她的心千疮百孔、她的身体无完肤。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割碎成一块一块,血肉模糊、痛彻心扉,却又无力反抗、无法挣扎。 他是他的父亲,对于他,她只有不断归顺、归顺、归顺。对于他的问话,她只有不断的顺从、顺从、顺从。除了他污蔑张晓飞问题,她的语调稍微有一些反抗,其余的,她已经认了、服了、没有反驳与抗衡了。 第十章 “爸!”水暮反抗的叫着。 “你住口!”张红泪开口了:“到我身边来。” 水暮看着张红泪,那样严厉与霸权的凶狠。他再看着鱼嚣尘,那样凄凉与渴望的无助。一面是生养他的母亲,一面是他至爱的恋人。 终于,他轻轻的放开了她的手,缓缓的走到张红泪的身后。 鱼嚣尘一个人孤零零的被深陷向千年的冰山下,她在坠落、坠落、坠落…… 她想喊他,但是却早已说不出话。她想叫他,但是却早已没有她可以说的话。她想呼唤他,但是却早已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天与地仿佛在瞬间迸裂了!天在倒下,地在塌陷,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爆炸毁灭!鱼嚣尘摇摇晃晃的身体仿佛就要倒下、倒下、倒下,再也爬不起来,再也不想爬起来! 他放弃了她,他抛弃了她,他屏弃了她,他遗弃了她!那么,她为什么理由还在活在这里?为什么理由还在支持在这里? 没有眼泪,她流的泪已经太多、太多了。没有哭声,她为了他已经哭的太多、太多了。没有呐喊,没有悲天悯地,没有哭天喊地,没有惊天动地。曾经,那应该是很遥远、很遥远以前,她已经把一切都做了,做的太多、太多。她已经把一切都错了,错的太多、太多。一切都太多、太多、太多了。 她突然间明白了,他放开了她的手,她还有什么,还剩下些什么?没有,一切都没有了。她失去了他,便一无所有,她失去了整个世界,只能够紧紧的握着空气,惟独残留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客。 原来,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梦,是她亲自编造出来自己欺骗自己的一场春梦。 鱼嚣尘瞪着水幕,眼神中一片空白,没有内容、没有思想、没有怨恨、没有悲伤、没有一丝丝涟漪、没有一点点怪罪。她瞪着他,仿佛在瞪着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是穷怕了。”水琦将目光放的和蔼了一些,看着面无表情的鱼嚣尘:“你无非是想要钱,你想要多少?”水琦掏出一本早已开好的现金支票,一页一页的撕下来,一页一页的仍在鱼嚣尘的脸上:“五十万?一百万?一百五十万?……五百万?” 鱼嚣尘好象傻了一样没有丝毫的反应,任凭那肮脏龌龊的支票打在自己的脸上。不痛,真的不痛。自从水暮放开她的手离去之后,她的眼睛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似乎是想要将他的脸看穿看透。 水暮却始终低垂着头,他的山盟海誓,他的致死不渝,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的执著,还有他的心,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瞬间便灰飞烟灭,消逝的毫无影踪。 “五百万对于你来说是太高了一些。”水琦微笑着将头转向水暮:“但是可以买回我儿子的上进心,这也就值了。” 鱼嚣尘呆呆的站着,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怎么,难道你还嫌少?”水琦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水暮依旧没有勇气将他高贵的头抬起,鱼嚣尘完完全全的孤立着,她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在面对父母的权势与淫威面前,水暮竟然会是这样一个胆怯与懦弱的人。 “不,不少了,太多了!”鱼嚣尘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并没有像电影里那充满自尊与威严的女人那样潇洒的甩甩头傲然离去,也没有清高的将这龌龊的支票撕碎撒向清澈的天空。 鱼嚣尘缓缓的弯下腰,一页一页、一张一张,一丝不苟的从地上将十张五十万元的支票捡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折起来,挂着嘲讽似的微笑将它们放进兜里。 鱼嚣尘满面春风、笑意盎然的向对面桃树下的人一一鞠躬:“谢谢老爷赏赐,谢谢夫人赏赐,谢谢小姐赏赐,谢谢少爷赏赐。”她的是声音很奇怪,但是完全没有伤心哽咽的感觉,她笑靥如花,似乎很快乐,快乐到连同这个沉重的世界都因为她的快乐而快乐着。 鱼嚣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狂笑着,她渐渐离去,笑声夸张的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走上了那扑满了花瓣的那条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她突然转过身,定定的望着水暮:“归路,这就是我的归路。我的世界,你永远也无法改变。” 鱼嚣尘转身飞快的跑去,桃花似乎比人类更加懂得感情,纷纷扬扬、霏霏漠漠的飘落而下,一瓣一瓣的拍打在鱼嚣尘柔弱的肩膀上。花瓣雨,如同挥洒着一滴又一滴凄凉幽怨又无可奈何的眼泪。 “这样的女人,也就这样的钱。”水琦爽朗的笑着。 “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值这样的钱!”张红泪撇着嘴角。 “我说的没错吧?那个女人又低调又下贱又没有教养和礼貌,从第一眼看见她呀,我就从心底里讨厌她!”水烟大声附和着。 三个人为能赶走这个蛊惑他们的优秀的儿子和无与伦比的哥哥的坏女人而开心的品头论足,声音一波大似一波。 “够了!全都够了!”水暮霍然一掀,几吨重的白玉石桌竟然被掀到瑶瑟湖中,平静的湖水受到剧烈的震荡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暮儿!”水琦与张红泪怎样也无法接受这个平日里细腻儒雅,对他们孝顺有佳、百依百顺的儿子会做出这样惊人的举动。 “我要和嚣尘在一起,谁也没有办法拆散我们!”水暮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那被压抑的声音却在激烈的颤抖。 “暮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和爸妈说话!”张红泪吃惊的瞪着水暮:“那没人要的疯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汤?” “是呀,哥,丽丽姐哪一点比不上她!”水烟嘟着嘴斜眼看着水暮:“人家丽丽姐人又漂亮、又温柔、又有教养会说话,最重要的是人家的家世好,你怎么就……” “你住嘴!”水暮愤怒的目光瞪着这个他一向疼爱的妹妹:“是你在爸妈面前搬弄的是非?” “烟儿说的哪一点不对?”水琦的声音竟然出奇的平静:“你可以选择她,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水暮愣愣的望着他,这个在他心目中一向威严的父亲,语调坚定的、毫不容缓的:“如果你们因为这样而不认我这个儿子,那么,”水暮望向乌云密布、含泪欲滴的茫茫苍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们就当作从来没有生过我吧。” 瑶瑟湖水没有情,涟漪之后恢复了平静,水暮的泪涌了出来,他亲手将鱼嚣尘第二次推向这条路,这一条撒满了泪水与辛酸的路。 同一样的风,同一样的水,同一样的悲伤,同一样的人,同一样的桃花,同一样的路,归路,春归路。 鱼嚣尘失踪了,水暮几乎找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然而,鱼嚣尘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教室里,幽园中,北教堂,孤儿院,甚至张晓飞常去的赌场……水暮不眠不休,找遍了鱼嚣尘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地方。 短短几天时间,水暮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清癯了许多,他原本深邃明亮的双眼布满血丝,呆滞而空洞。原本健壮的身体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创伤,连同精神一样萎靡不振。 黄昏,水暮拖着疲惫倦怠的脚步毫无目的的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思维,天地之间一切都仿佛是暗淡的、是虚幻的。 终于,水暮缓缓的倒在路边。 “老爷,北教堂的鱼神甫亲自向您道谢来了。”阿四垂手站在客厅中,水琦正在翻阅今天的报纸。 “道谢?”水琦奇怪的抬起头,询问的目光扫在阿四的脸上:“道什么谢?” “老爷,前些日子公司向北教堂捐款五百万作为孤儿院从新修建的款额。”阿四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听鱼神甫讲,是一位姓鱼的小姐代您提款去捐献的。” “虞……虞小姐?”水琦的头向后一栽:“鱼嚣尘?哦,哦,鱼嚣尘……” “公司里很多股东听说了您的善举,表示非常认可和赞同。”阿四的声音有些激动了:“您在无意中为自己打响了人格的招牌。” “老天,哦老天!”水琦自语似的叹息着:“原来那丫头真的会给人灌迷药!” 这个忠实诚恳的老管家阿四笑了,笑的阳光闪耀,倾泄了满满一屋的金子。 水暮艰难的张开了眼睛,张晓飞同样消瘦了的脸在他的面前渐渐清晰。 “张晓飞!”水暮激动的撑起身体:“谢天谢地,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了你!” “是我在路边捡到了你。”张晓飞面无表情:“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辜负阿渔!”张晓飞的骨节劈啪做响,威胁似的看着水暮:“在你的眼里,阿渔只是一个可以买卖的玩物吗!啊?”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水暮紧紧的捏着张晓飞的双肩:“带我去见嚣尘,我要向她解释,求求你,带我去见嚣尘……”水暮的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我带你去见嚣尘?”张晓飞一把拎起水暮胸前的衣襟:“我还要向你讨回我的阿渔!” 张晓飞铁锤般的拳头向上勾起,结结实实的打在水暮的下巴上。 “你是说,嚣尘没有来找过你?”水暮的头歪在一边,嘴角泛出血丝,但是对于疼痛却仿佛全然不知:“不可能的,在这座城市,除了你,嚣尘还能够去找谁?” “是的,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落足的地方!”张晓飞怒吼着:“为了你这个大少爷,她牺牲了自己所有的朋友!为了替你挡那些收保护费和暗中想劫持你的人,她牺牲了所有可以依赖的人!” “你、你说什么……”水暮吃惊的张大了眼睛:“收保护费?劫持我?为什么?”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张晓飞的声音开始颤抖:“因为你是有钱的公子哥儿,因为你张扬摆阔的坐名车上学,因为你被如同孙青的那些地痞流氓盯上了!”张晓飞更加的激动了:“你以为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安全安逸的呆在学校里?这都是阿渔用命给你拼回来的!” 水暮完完全全的呆住了,鱼嚣尘,那个看起来是那样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鱼嚣尘,在她纤小的身体下,竟然为他承担了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而他呢,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你把阿渔还给我,还给我……”张晓飞这个堂堂九尺男儿竟然在水暮面前痛哭流涕了:“我只要从前的那个阿渔,阿渔,阿渔……水暮,你这个混蛋,你把阿渔还给我啊……” 水暮愕然的望着天空,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做了空白、空白、空白!他仿佛已经坠落在在无底的沼泽中,深陷、深陷、深陷……“少爷,老爷要我接您回去。”阿四从车内下来,看着独自站在街边茫然失措的水暮,声音里有些许激动:“老爷接受了阿渔,不再反对您和阿渔交往!” “是吗,他不再反对我和阿渔?哦,是的。”水暮目光呆滞,表情如同傻子般的自言自语着:“再也没有阿渔了,他们再也不能够反对我和阿渔了。” 水暮痴痴呆呆的望着潺雨小筑中的一切,仿佛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水琦与张红泪快步跑到水暮的身边:“暮儿……”他们忘情的叫着:“你可算回来了,你真把我们都吓死了!” 水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好像是在看着与他毫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 “哥,对不起啦!”水烟也跑了过来,笑吟吟的看这水暮。 水暮目不转睛的瞪着水烟,仿佛在努力思索着她到底是谁。 “暮儿,你怎么了?”张红泪首先扑向水暮,将他一把拉进怀里:“是妈不好,你怪妈吧、你怨妈吧,但是……你不要吓唬妈妈呀……”张红泪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阿四,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找回少爷的?” “回夫人,我在路边找到少爷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的。”阿四悲伤的看着水暮:“从我找到少爷到现在,他只说过两句话。” “他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张红泪、水琦和水烟一同迫切的问到。 “少爷说,”阿四舔了舔嘴唇:“再也没有阿渔了,他们再也不能够反对我和阿渔了。” 水琦与张红泪面面相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四带水暮上楼去休息了,水琦与张红泪在楼下探讨着怎样治疗水暮的痴病。水烟呆呆的看着楼梯口,心中似乎挂有些许内疚。 阿四突然冲下楼来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我刚才带少爷上楼去休息,谁知少爷竟然跑向四楼画室,将自己锁在里面,怎么叫都不肯出来!” 水琦他们闻声立刻向四楼画室跑去,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黑烟从四楼传下来。 “不好了!哥要放火自焚!”水烟怪叫一声,让众人更心神大乱。 潺雨小筑上上下下突然间方寸大乱,闹的鸡飞狗叫。一行人冲上四楼,等到他们慌忙的找到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冲了进去的时候,却看到屋子中间生起一堆火,跳跃的火苗直冲房顶,而水暮正将身旁放着的最后一幅油画丢到熊熊烈火当中。 “暮儿!”“哥!”张红泪与水烟双双跑上去从火里抢救出那些残垣断臂的画。 “暮儿,你这是在干什么!”看到水暮站在烈火旁边开心的大笑着,水琦皱着眉头盯着水暮:“你的个人画展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展了,你现在把画都烧了是什么意思?” “爸。”水暮竟然开口说话了:“您放心,画展绝对不会压后,您绝对不会减少一分一毫的收益。”水暮的脸上挂着凄清的笑:“四叔,麻烦您到学校把我这些日子的作品挑选出一部分带回来。” “那些数量足够摆满展厅的。”水暮笑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而我,现在要专心的画一幅这次画展的主题画。” “让我去吧!”水烟讨好的笑着:“我选出来的画一定比阿四有眼光!” “不必了。”水暮的表情淡淡的:“这个家中,只有四叔知道应该选什么。” 往日喧嚣的世贸今日显得格外安静,并不是游人减少的缘故。而是,垄断本市钢铁行业琦玉公司老总的儿子今天要在世贸的顶层举办画展。 世贸因此七日内停止营业,往来出入的不是商界的名流,便是文艺界的知名人士。水琦在世贸大楼的楼下几层特别设立了自助餐厅,供邀请参观展览的宾客实用。 七楼还特别设立了休息室和会议室,水琦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扩展商业寻求商机的机会。 从世贸商城的顶层三十六楼上流水般的向下倾泻着一条竖幅,上面用烫金的颜料端端正正的印着二十三个宋体大字:“本次画展所卖出的所有收入,将全部捐献给世界孤儿村。” 世贸的顶层出奇的安静,并不是前来参观的人少,相反的,拥挤的人群差不多填满了那原本广阔的展厅。 人们之所以安静,是因为被所有参展的画的美丽、奇异、动人所惊骇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一幅画,是一间布满烛光的教堂,深深浅浅的蓝底色调中朦胧的橘红烛光高低闪烁,长着洁白双翼的小天使自由的穿梭在烛光闪烁间,整个画面对于光的捕捉,都充满了一种祥和、和平、宁静的感觉。一种心旷神怡的清净,紧紧围绕在众人的心头。 第二幅画,是一条黄昏的街道,整张画面的色调都是一种夕阳照射下的金子般闪烁的光芒,其中复杂的交杂着黄与红的各种变化。一轮红日将街道映照的那么梦、那么美,美的如此凄凉、如此创伤、如此朦胧、如此惨烈。 第三幅画,是一片幽幽萋萋、冷冷清清的树林,明亮不均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斑斑点点的漏下来,将那幽深曲折的小径拉伸的无限延长。绿油油的主色调中,光泽随距离有着细腻的深浅变化,树林掩映中,几只小狼狗探视的露出尖尖的小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对于这个世界的疑惑与探索。 第四幅画,是一张明净的玻璃窗,反射着晨曦的光芒。窗外广阔的天空由淡蓝色作为主色调,朵朵浮云悠悠散散的飘浮在昊邈的天空中,如同仙女撒下的昙花。几点西归雁似乎发出了点点哀鸣。远远观赏,却要比那第二幅的黄昏还要美,美的倾城倾国、美的不可一世、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美的不堪轻轻一击。 …… 第十三幅画的画面,却与前几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深夜,无月、无星、无希望,一条扭曲的街道上处处堆放着肮脏和腐烂的垃圾,暗灰色的地面上臭水横流。伏在地面上挣扎的人们一个个动作和神态各异,有的青面獠牙,有的蓬头污面。特写的,是他们那一双双举向空中的手,狰狞、扭曲,带着求助与放弃、堕落与渴望的矛盾。 …… 这无疑是一场精彩的、动人心魄的画展,唯一另人争论的,却是这次画展的主题画,提名叫做——《归路,春归路……》的一幅水墨画。 画纸大约三五见方,画的是一条桃花飘零撒漫天、桃花凋零落满地的曲折蜿蜒的羊肠小道小道。路漫漫,天遥地远。天苍苍,暮拢大地。 整个画面都是一种黯然、惨淡的墨灰色,夹杂在黑与白的边界,没有半分鲜艳的色彩。画面压抑、沉闷、另人感到一种逼迫的窒息。 众人低声谈论,细心品评,众说分坛,褒贬不一。水琦与张红泪手持红酒,游刃有余的游走在社会各界的来客中,水烟一脸喜气的结交着新鲜的朋友。而原本应该身为今日主人公水暮,则一直呆呆的望着那幅被命名为《归路,春归路……》的主题画前,满面伤悲,丝毫不去理会他人惊诧的目光和窘异的说法。 “女人!眼睛!看,是女人!”这突然的一声尖叫划破了展厅中宁静的气氛,一个在画坛堪称前辈的教授激动的指指点点四周围的幅画,兴奋的语无伦次:“女人,女人呵!女人在画里,画里有眼睛,一个女人……” 众人不解的看向自己身边挂着的画,空气在刹那间仿佛凝结了片刻,而后又在瞬间爆发出一片惊天动地的感叹声。 每一幅画面上,都朦胧、淡然、模糊的呈现着一个女子美的一塌糊涂的面孔,教堂神圣的烛光里、黄昏金子般的红日中、幽林婆娑的树影下、窗子玻璃的反光上、难民求助的手伸向的天空重重乌云中…… 每一张美丽的画面上的脸,都是那样凄凄然、淡淡然地掩映着,画工将她们隐藏的巧夺天工、天衣无缝,这样自然的让那样一张如水似梦般的脸静静的流淌着。 那若隐若现的轮廓、风中飘浮的发丝、柔情似水的表情、凄凉无助的微笑,尤其是那一双闪烁着、金明灭般的眼睛,那样迷茫、那样悲伤、那样凄惨、那样幽怨、那样惹人生怜。 如果不是曾经爱的那样深沉,又有谁可以画得出这样惊心动魄的图画,这简直已经不再算做是画、或是单纯的艺术,这是一种心、一种情、一种用心才能够体会出的感情! 《归路,春归路……》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但是,它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种黯淡的光泽,它退掉了那层沉重的面具,人们终于看到了它真正的颜色。 桃花路,桃花瓣,桃花雨,桃花地,人们终于读懂了它们,这些纷纷扬扬的桃花已经变成了一双又一双情人的眼睛,幽怨的、悲伤的、埋怨的、快乐的、幸福的、含泪的、忧愁的、烦恼的、冷漠的、孤独的、寂寞的、飘渺的、迷失的、火热的、温柔的、疲惫的、依恋的、颓废的、慈爱的、委屈的、得意的、骄傲的、愤怒的、藐视的、不屑的、热情的、缠绵的、感激的、炽热的、兴奋的、鼓励的、激动的、堕落的、沉闷的、沉默的、哀怨的、澄清的、黯淡的…… 这些桃花中的眼睛,包含了天地间所有深沉的情感,写照了天地间所有真挚的感情,这些炽烈的情感与感情交织在一起,谱写成这样一条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路,归路,春归路。 这幅暗灰的图画,仿佛在一刹那之间将天下所有五光十色的光泽都吸收了进去,因为孕育了这些眼睛和这些爱而突然间金碧辉煌。又似乎在瞬间便让世界上所有强烈的色彩全部黯淡下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这些眼睛、这些目光。 这些含混了所有强烈色彩的目光慢慢的汇聚、汇聚、汇聚,终于融合成了一双眼睛,掌控和主宰着水暮生命的眼睛,那样如梦如幻、那样举世无双、那样满载和容纳了世界的一切——鱼嚣尘! 鱼嚣尘,是的,鱼嚣尘。 在一片惊叹与赞美声中,水暮默默的离开了展厅,靠在楼梯口的吸烟区,缓缓点燃一颗香烟,袅袅细烟中,水暮利剑般的眉头习惯性的皱了起来,那样深沉、那样忧郁、那样凄凉与创伤。 他想走,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喧闹浮华的地方,他想到了鱼嚣尘,想到了鱼嚣尘口中的归路,那是一条怎样的路? 水暮直立起身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向深不见底的楼梯下望去。离去,离去,是应当离去的时候了。 水暮沉重的抬起脚,返身向背后的电梯走去。“叮!”电梯上来了,水暮的一只脚已经迈了进去,突然——水暮停了下来。 电梯的门已经反复合闭几十次,人们纷纷横眉抱怨着,水暮的脚忽然收了回来。电梯的门缓缓的关闭了,满载着人去向他们各自的归路。 水暮侧耳倾听,快步跑上下楼的台阶。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从底楼缓缓向上移动着,“嗒、嗒、嗒……”那脚步很轻、很柔,似乎是踩踏在花瓣上,害怕踏碎那一地的柔软。 但是水暮却听到了,听的那样真真切切、那样清清楚楚,他听到了千万层台阶下传来的那样轻盈的脚步声。 水暮的脸上渐渐挂起一丝微笑,阳光般的挥散了这些日子以来密布的乌云。然而,就在弹掉香烟的那一刻,这个另他魂牵梦萦脚步声却默然间停了下来。 水暮的眼睛慢慢张大,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死一般的煞静。 而后,这个脚步声又缓缓的向下走去,越走越远、越走越轻,那样飘渺、那样迷茫,但一记一记,又那样清晰、深刻又沉重的敲打在水暮的心上。 水暮忽然笑了,恍然大悟般缓缓的摇了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跑向那幽深、低沉、静谧的楼梯深处。他的脚飞快的向前移动着,他身旁的栏杆飞快的向后移动着,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踏上的、寻觅的路。归路,春归路。 桃花满地,春风已逝,春天最终还是归向了它自己的路。然而人间的路,却是永远也走不完、踏不尽、剪不断的。 归路,春归路。归路,春归路…… (全文终) 二零零五年六月二日零点初稿完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