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二美》 嗨,好久不见!(给所有的读者们) 2018,夏。 克罗地亚,输了。 捧起大力神的,终究还是法国队。 结局是早预料到的,为何还会心有不甘? 大概桂仁还是个普通人吧,所以会更盼望以弱胜强,屌丝逆袭的戏码上演。 但现实,来了一记重捶~~~ 许多人替克罗地亚抱屈,说法国假摔骗来的任意球,还有那个点球,都应该无效。 可就算这样,法国还是有2粒进球,没有争议。 而克罗地亚,除开对方门将的乌龙,只有1粒好球。 2:1,还是输。 好残酷的现实,简直写不下去啊。摔! 再次心疼我莫三秒。 最后那个小眼神,简直了…… 好多人又会说,克罗地亚就算是输,他们也已经逆袭了。 确实。 历史最好成绩,对一个小国来说,非常骄傲。 (想我v5大天朝,出线都不知在哪一天。不过下届起扩招了,希望有好运。天然忠粉比心加油!) 但对于克罗地亚7月15号的23个球员来说,应该在俄罗斯这个夏天留下了终生遗憾吧,毕竟离冠军就一步之遥。 就一步啊! 可人生就是这样,过去的,就是历史,谁也无法改变。 除非,是在影视或小说里。 扯半天,终于到正题了。 哎!(掩饰心虚1分钟) 回头一看,真的好久没开新书了。 无颜去算浪荡了多少流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某渣都没勇气点开书评微博,就怕看到老读者的催更留言。 而今天,也是因为已经开了新书,并发布了第一章,才敢站出来,跟大家羞羞说一声-- “嗨,好久不见!” 有人说,每一本书都是一次作者思想的分享。 从前看书评,也有好多读者留言,因为看某桂的书,学到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或许我说的并不全对,但大家觉得能从中受益,就让身为作者的我,特别欣慰了。(此处应有老母亲般的围笑。) 而这几年间,作者经历了一些事情。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我身边的朋友们。在我跌到最低的时候,一直安慰我,鼓励我,给我打气。让我还愿意相信这个世间是有美好,有光明,并值得努力且付出期待的。 所以某桂想跟大家分享的第一件事,就是人生一定要有朋友。 不用多,但一定要交几个积极,上进,善良,真诚的好朋友。 只有她们,才会在你遇到困境时,用满满的正能量,把你拉出坏情绪的泥沼,并影响着你走上通往光明的方向。 那些说女生没老铁的,可能真的只是你们不够交心。 如今,我对人生的许多看法有了改变。放到本书中,依旧想与大家作一个分享。 当然全部经过艺术加工,非真人真事,切勿对号入座。 可能我的观点不一定对,但看书的你,若是能从中受到一点点益处,或打发了漫漫长夜,那都是极好的。 想一想,克罗地亚,天下第二,已经很棒棒了。 我若能学到他们一丢丢的坚韧与顽强,好好完成这本《天下第二美》,也是棒棒哒! 虽然时隔这么久,但要相信某桂爱你们的心,从未变过。 比心心。??? 新书加油! ^o^ 第1章 梦醒 洪水滔天,暴雨如注。 轰隆隆的洪水,犹如最凶残的黄龙,呼啸着席卷大地。 咔嚓嚓! 又一阵电闪雷鸣,堤坝决口,墙倒屋塌。逃命的百姓,哭爹叫娘,命若蝼蚁。 五河口。 湖州江州两地交界,大小五条河流交汇处,更是水位暴涨,怒涛汹涌。 一支挂着明黄龙旗的巨大船队,却硬是扛着急流暴雨,如巨鲸般,于港口处挡住风浪。才令跟随其后,如小鱼小虾般的商货渔船,有机会死里逃生,平安返港。 无数得以活命的商人渔民,仰望龙船上飘摇湿透的“汉”字王旗,抹一把面上的冰凉雨水,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热泪,遥遥叩首。 但船主人看着这江河暴涨,荼毒人间的天灾惨剧,委实生不出半分救人的欣慰,只余深深焦虑。 如此天灾,让远在京城的父皇如何收拾? 忽地,湍急江面上浮出一点灰绿。 娇小,柔弱。 离正欲回港抛锚的巨大龙船不远,却依旧是已落入洪水恶龙手中的玩物。 只须轻轻一个浪头,便可使其丧身鱼腹。 许多人都看到了,却不愿出声。 因那点灰绿,正是本地一种蔺草染布的颜色,素为平民百姓所穿。 落水之人,身份可想而知。 穷人的命不值钱,可那些不愿出声的汉子们,也是别人家的爹爹儿子,丈夫兄弟。身上撑着一个家,谁敢轻易舍命? 这时节,就算是水性最好的船老大,也不敢夸口能在浪里脱生。 有些人甚至宁愿相信,那不是人,只是棵树! 眼看那点绿,如过早凋零的小叶子,即将被洪水吞噬,挂着明黄龙旗的大船上,有位少年急奔出来。 他一路跑,一路扯开华美锦袍,踢飞锦靴。只着雪白中衣,如一尾游龙,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和勇气,从三层楼的船头,高高跃下! 快得让人只来得及看一眼他头上的束发金冠,在闪电中划出的明黄弧线,白衣少年便如一尾小白龙般,精准的落入江中,一把揪住那不该过早凋零的一点绿! 整个港口默了默,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喊。 “万胜!万胜!” “救人,快救人哪!” 码头上,数位刚刚得到消息,穿着官袍,冒着瓢泼大雨,匆匆赶来迎接的官员们,见状目眦欲裂。 为首的老大人,甚至摔了个趔趄。 “汉王!” “殿下!” 可周遭的那些船汉,却听不到这些。 他们被白衣少年的勇气,激励得热血沸腾! 连贵人都愿意舍身来救一介平民,他们又岂敢惜命?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船汉们扑通通跳入江中,向少年聚拢。巨大龙船上,更是瞬间抛下数十绳索浮木,滑下许多擅水侍卫。 而被少年抓住的那片小小绿叶,林家的小美娘却什么也听不清,看不到了。 在水里挣扎了许久,她只觉得困极,倦极,也累极。 就算模糊察觉抓住她的那只手,并不如何宽大结实。但能得片刻喘息的她,也只想睡一会儿了。 然后,她就当真昏睡过去。 这一年,是大燕王朝,承平六年五月。 才过端午佳节,还留有粽叶艾香的一个平凡午后。 在断断续续,接连下了数日大雨过后,小美娘家乡所在的湖州一带,数十个郡县暴雨成灾,堤溃坝决,死伤数万。 有些地势低洼之处,甚至全村覆没,无一幸免。 报急求援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向京城。 龙椅上的天子,大燕王朝的第五位继任者,燕成帝。没想到在他登基的第六年,竟是遇上这样百年不遇的大洪灾。 忙忙的连下三道罪已诏,亲自主持祭天,祈求上苍宽恕。又急令各地官府开仓放粮,救助百姓。 当然,他也赶紧从宫中派了急使,六百里加急赶去湖州,探视他最疼爱的长子,汉王。 …… 四月初,后坡上的野桃树,已过花期。残红满地,一片颓败。 树下,出嫁一年,便已守寡的邻家娟姐,发着高烧,抱着小美娘大哭。 “……我在娘家做了十年针线,整整十年啊,出嫁时一文钱都没拿!当日盖房时,说好永远有我一间屋,如今为何,却连门也进不得了?” 字字泣血,椎心刺痛。 将满十二的小美娘心中难受,却也不明白,为何素日嘴上总说惦记女儿的周大娘,却要把病成这样的娟姐,拒之门外。 甚至,一口水都没给她喝。 美娘不忍,拿了自己做针线辛苦攒下的一角银子,让娟姐去瞧大夫。 回头归家,一向与人为善,体贴明理的亲娘林方氏,却颇为不喜。 “病得这样仓促就跑回来,怎不想想娘家有多为难?万一过了病气,可怎生是好?且让人如何看待她婆家!” 美娘虽年幼,却也懵懂觉得不对。 这人要生病,还分仓促不仓促?又不是神仙,谁还能提前掐指算个日子? 至于过病气,一家人不就是要相互照顾的么? 象她娘去岁冬天病了,咳嗽不好,不就是她在伺候? 不过再想想,那时娘确实没有叫爹和哥哥上前,说是怕过了病气,影响他们当差读书。就连夜里,都是睡在美娘的小屋。还拉着她的手,说还是女儿最贴心来着。 那她娘,怎不怕过病气给她? 至于娟姐那婆家,美娘不熟,也说不上好坏。只人若是连命都没了,还管别人看待婆家作甚? 只美娘素来柔顺惯了,她娘这么说,她也没有反驳。 倒是此时,脑中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碎片化的闪过一幕一幕,倒让她想起许多从前没注意到的细节来。 那日娘不高兴,大概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她给了娟姐一角银子吧? 那角银子,她攒了好久。 拿出来的时候,美娘也挺舍不得的。 自七八岁上,每回做针线能赚上几十文了,娘就会给她三五文,说大钱替她收着,小钱给她自己零用。 美娘舍不得,都收在床头的小坛子里。 她娘看着也欢喜,夸女儿会过日子,能勤俭持家。 等攒得多了,她娘又说怕钱弄丢了,要给她换了个小银角子。 可美娘攒的三百多文,她娘却只给她换了个不到二钱的银角子,生生又少了近一半。 “妹妹,好妹妹!” “你别信他们,他们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万万不可活得跟姐姐一样,万万不可呀!” …… 小美娘于梦中惊醒,只觉头上身上,俱是涔涔冷汗。耳畔似仍回荡着那日娟姐走前,凄厉的哭喊。 可好端端的,她为何会突然梦到这些? 被卷入洪水的前记忆,瞬间回炉。 小姑娘垂下晶然乌眸,敛去那份酸涩。 洪水袭来,是她最先警醒,叫了娘和哥哥一起逃命。 又是她不忘带上木盆,就怕有人落水,好得活命。 可当她为了扶起滑倒落水的哥哥,自己却被卷进洪水时,她的亲娘,她的亲哥哥,只会手拉着手,站在岸上叫救命。 而眼看她要被洪水冲走,她娘紧紧抱着的手中木盆,也未松开半分…… 吱呀, 一声轻响,门开了。 第2章 母子 高阔的木门拉开,放进沉沉暮色,阴森苍茫。 街坊婆娘们素日闲磕牙,吓唬小儿女的种种可怕,瞬间翻上小美娘的心头。 这是哪里? 会遇上坏人么? 被救的喜悦,又被未知的恐惧狠狠盖过。 小姑娘紧紧揪着衣襟,竭力安抚自己狂跳的小心脏,背上不觉又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啪, 火折子亮起,点起一只尺长的大红灯笼,提在小丫鬟手中。也映出门口,年逾五旬的方脸妇人,越发冷肃严厉。 美娘略定定神,翻身欲起,却头一晕,险险又摔回床上。急忙稳住身形,颤声开口。 “大,大娘好……” 那老妪颇有年纪,阅历也深,上下打量一眼,便把美娘的神态尽收眼底。 虽吓得跟只白脸小鹌鹑似的,却只是紧张,并未害怕。 “你不怕我?” 她是知道自己面相的,再说按常理,落到一个陌生环境,便是大人都很难保持镇定。怎地这小姑娘却在看到她时,好似还松了口气? 她几时有这么和蔼可亲了! 小姑娘无意识攥着被子,黑晶石般的明眸,忍不住又颤微微瞟向那丫鬟手上的灯笼。 “这,这里难道不是官府?那这屋子,岂不就——” 她方才模糊见这屋子的高大梁柱,便知不是普通民宅。若不是有一定身份,便是违制了。 老妪恍然,再看那灯笼上明晃晃的府衙二字,“你识字。” 不是疑问,是肯定。 美娘听这老妪虽语气寡淡,但想着在屋中闻到的淡淡墨香,大胆说了句,“因爹爹,爹爹是童生……故此,哥哥念书的时候,我也……也跟着胡乱读了些……” 话出,她自己却也静默了。 此时她才惊觉,就算父兄皆读过书,但教她识字,给她启蒙的,却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为何会如此呢? 老妪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走近些,又细细打量了她一回。 若说晕倒时,小姑娘象朵被暴雨淋湿的素白梨花,惹人生怜。那醒来后,眸光晶然,就含了些书卷蕴养出的清灵脱俗。 无端端让她想到宫中那副前朝大家传下的水墨梨花,幽淡隽雅。 这样好颜色,又读过书,心思灵透的女孩,只要加以雕琢,便不敢夸口能与牡丹芍药争妍,也有一份自己的韵致。 且这年纪,与殿下—— 老妪心思一动,依旧平平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你还记得自己家在何处,因何落水么?” 美娘抬起一双黑白水晶般纯净眼睛,诚实道,“我是湖州双河县人,家住桂花巷子。爹爹姓林,是衙门里负责抄写的书吏。那日大水忽至,爹爹未归,娘带着我与哥哥逃生……不慎落水。” 至于被至亲抛下,小姑娘黯然低头,隐而未语。 老妪略失望。 不是孤女,正经平民,再好也没了她的用武之地。 “原来是位公门里的姑娘,说来也巧,这儿便是湖州府衙,救你也算有缘。今儿晚了,你也累了。小翠,你去给这位……小林姑娘准备些粥食吧。” 她一时见猎心喜,倒忘了问小姑娘姓名。 美娘忙道,“大娘客气,是我忘了说。我在家中唤作美娘,您就这么唤我吧。” 平民女子不比富家千金,闺名没那么金贵。尤其未婚女子在长辈面前,让人直呼其名,反是对长辈的敬重。 见她如此有眼色,妇人心中更加惋惜,难得的愿意多说几句。 “那美娘你唤我瑞姑便是,这丫鬟叫小翠,这几日你就跟着她住。你昏睡那会子,已经让府医来给你瞧过,并无大碍,只有些受惊着凉。一会儿你吃了饭,再吃两服药便可。待洪水退去,腾出人手,便能送你回家了。” 美娘忙要起身道谢,瑞姑不让她动,又嘱咐小翠几句,自出去了。 美娘才想起打听,“是哪位恩公救了我?且容我去道个谢吧。” 小翠不答,只羡慕道,“原来你识字啊。听说进内院服侍的丫鬟,都能识字。每月最少能拿一两银子,还有打赏呢!” 美娘没得到答案也不多问,只和气道,“若你想学,我教你便是。” 小翠就是这个意思,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那怎好烦你?” 美娘道,“无妨,我看你腰带上的绣花很是别致,能教教我么?只当咱们交换了。” “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针线,也不大好的……” “那你找了纸笔,给我描几个花样子也行,顺便我就教你识字了。” “这个容易!” 眼看小翠兴头头的去找纸笔,隐身窗外的瑞姑摇叹,越发可惜。 一个在王府数年,都十五六岁的大丫头,竟比不上一个初来乍到的乡下小姑娘会来事。虽说勤能补拙,可有些天资悟性,当真让人无能为力。 小殿下离京太急,身边委实没几个出色丫鬟,想要调教,倒也不易。 一路想着心事,瑞姑去了后院。 这湖州府衙本不算小,但在住进汉王母子后,宽大的宅院也显得局促起来。 好在湖州知府何大人除了妾室,并没带正经家眷在此,故此很快腾出大半院子,安置封地新主。 此时恰好两位主子都已用过晚饭,汉王亲母徐贤妃,正训斥儿子。 “……侍卫下人一大堆,哪个叫你逞英雄去救人?先不肯入港,偏要管那些贱民也就罢了,后还自己跳下去救人……这么多年的书竟是白读了么?一个女娃娃,你也不知道避嫌!回头传回宫中,又不知给人怎样笑话!” 少年汉王耐心解释,“不是故意逞英雄。那些渔民商人,也是父皇的子民……我问过侍卫头领,咱们船大,离港又近,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至于那小姑娘,入水时谁看得清是男是女?且那姑娘瞧着也就与我一般大,能有什么闲话?” 徐贤妃更怒,“你还敢顶嘴!世上刁民那么多,若是她家就此赖上来,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宫里多少贱人,都等着看咱们笑话,你就不会为你娘想一想?你那孝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听徐贤妃越骂越不象话,瑞姑不得不出声求见。 好在院子里已经收拾干净,她眼风凌厉,左右一扫,院中服侍的宫女太监,皆很有眼色的装聋作哑,瑞姑这才进屋。 徐贤妃显然还没骂过瘾,可对这位皇上亲自赐下的管事姑姑,还是多了几分客气,“姑姑来得正好,帮我说说他,当真气死我了!” 说什么? 儿子见义勇为,救护百姓,哪个当爹的还能生气? 瑞姑心中已有计较,也不忙着说话,只依着规矩,先给二位主子见礼。 第3章 嫡庶 灯明烛亮。 堂上端坐着位三十许的青年妇人,便是成帝元配,贤妃徐氏。 旁边站着位十二岁少年,就是她的亲子,亦是大燕朝最尊贵的大皇子殿下,汉王闵柏。 只二人虽为至亲母子,长相却天差地别。 徐贤妃一身描龙绣凤,堆金砌玉,却活似行走的衣饰架子——除了衣裳首饰,啥也看不见的那种。 但汉王闵柏仅着一袭素淡银袍,也如神仙座下的金童一般,仙气四逸。 没法子,人家会长。 除了那身奶白的皮子随了亲妈,其余全似了他那亲爹,当今天子,成帝陛下。 还有青出于蓝之势。 君王好娥眉,先帝更是个颜控。 只可惜他一生风流,虽生了一窝子公主,却没能养大一个儿子。临终前把皇族诸多子侄召来,一眼就相中了“龙彰凤姿”的成帝。 于是,靠着刷脸,成帝从皇族落魄子,一跃过继为皇太子,进而坐上龙椅。 但他早先娶进门的元配徐贤妃,就略显悲催。 因出身寒微,先帝另给成帝指了个名门皇后。 成帝拼死拼活,最后是灵机一动,抱着小闵柏,在先帝面前又刷了回脸,才给元配求了个四妃之首的贤妃之位。 据说先帝临终前,曾见了徐贤妃一面,还颇为后悔。说这样姿色,给个嫔都是抬举她了! 以上种种,皆是传闻,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闵柏从原本的嫡长子,变成了庶长子,却是不争的事实。 嫡庶二字,重逾千金。 差了这一层,以后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所以,就算论常理,皇上还在,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后妃和未成年的皇子离宫。但这对母子的情况却着实有些特殊,方能早早来了封地。 瑞姑方才已经听得一耳朵,此时见了礼,从容道。 “小殿下救下的那位林小姑娘,也是公门中人,乃湖州治下一位书吏之女。虽是寒门小户,却也读过书,颇知礼仪。如娘娘不愿透露身份,回头让何知府打发人,送她回去也就是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挺容易的么?何须这么敲锣打鼓,吵吵嚷嚷? 徐贤妃忙道,“如此最好。赶紧打发了,省得沾上麻烦!” 闵柏微微皱眉。 如今赈灾正忙,何知府哪有空处理这等小事?便是打发差役,到底男女有别,多有不便。那小姑娘既是他亲手救下,自想有始有终。不过派两个婆子送回去,又碍得了什么? 只眼下说了,母妃定又要与他吵闹,倒不如回头悄悄嘱咐一声的好。 觑他神色,瑞姑心中怜惜,另出了个主意。 “娘娘顾虑不无道理。但奴婢以为,娘娘和殿下初到封地,何不借着此事,收拢民心?只说是娘娘仁善,救下此女,再送她几匹绢布回家,岂不让人传颂娘娘美德?回头报与皇上知道,必也欣慰。” 原本徐贤妃听得直撇嘴,可在最后一句时,终于收敛起来。 因受不得宫中规矩和那些贱人的鸟气,她才一怒之下,执意带着儿子来了封地。但要她对结发丈夫从此恩断义绝,实在是做不到的。 故此收拢人心这些大道理,徐贤妃皆听不进去。但一听能让远在京城的丈夫欢喜,她就高兴了。 当下捏着帕子,故作姿态道,“罢了罢了,就依你之言。” 又狠狠瞪一眼儿子,“这次只当是娘替你收尾,下回若要再犯,必是不依!” 知子莫若母。 当儿子的,又如何不知母亲心事? 闵柏不想多事,配合的应下,心中却替小美娘暗松了口气。 这样天灾都死不了,往后就好好活着吧。 生得那样好看,死了,还真怪可惜的。 在徐贤妃因容貌平平,便视天下美人如祸水的苦大仇深中,身为她的儿子,反而越发懂得美人相惜。 长得好看又不是错。 救人时虽没想那么多,但发现救出个小美人儿,哪个少年不欢喜? 只可惜那日美人已晕去,没见过她睁眼的模样。为了不给她惹麻烦,估计往后也只好避而不见了。 小殿下暗自搓搓当日搂过美人细腰的手指,略惆怅。 匆匆一月。 雨收雷歇,洪水退却。 活下来的百姓,没工夫悲伤,如渺小却顽强的蝼蚁,于满目疮痍中,开始重建家园。 湖州府衙。 第一批赈灾的粮食已到,何知府带着大小官员,在前衙忙得一塌糊涂。徐贤妃接到丈夫来信,在后院笑得合不拢嘴,旁有一群宫女姑姑凑趣。 “皇上在宫中得知娘娘慈爱,教导大殿下英勇救助百姓,高兴得很呢。于朝臣面前也有了脸面,这赏赐不就追着来了?瞧瞧这些药材珍珠,可是后宫里的独一份呢!” “听说在救人的港口,还有商人百姓自发要给大殿下修建生祠,说他是白龙下凡,这不全是娘娘素日教导有方么?” 徐贤妃给捧得心花怒放,压根忘了自己当初还为儿子救助百姓,责骂于他。 得意道,“皇上是真龙天子,要说我儿是白龙下凡,倒也没什么。至于本宫,皇上最是知道。没什么本事,就是心善。当初他娶我,也是相中这个。” 宫女芭蕉顿时有眼色的接话,“要说女子立世,德言容工。容貌女工皆要次一等,顶顶要紧的,却是为人品行。若品行不好,任她生得再美,家世再好,又岂是良配?” 这马屁可是徐贤妃最爱,百听不腻。 看这丫头还想肉麻下去,瑞姑清咳一声,打断话题,“娘娘,既然洪水已平,是否也该差人送林小姑娘归家了?” 门不当户不对,连提亲的资格都没有,谁管你的德行好坏啊呸! 芭蕉她是极不喜欢的。 宫中多年的老油条,偏偏哄得徐贤妃极为开心,便也带来了封地。 被打断兴头的徐贤妃有些不乐,更一脸茫然。 林小姑娘,谁啊? 芭蕉酸道,“姑姑对那小姑娘倒上心得很,都亲自带在身边管教呢!” 她方才都看好一对小珍珠了,只等哄得徐贤妃开心,好讨来戴。 谁知被这老货打断,真心不忿。 瑞姑压根不理她,只含蓄提点徐贤妃,“皇上都因此嘉奖娘娘了,总要善始善终才是。” 啊! 徐贤妃终于记起,这林小姑娘,可是让她在成帝面前刷足好感,还哄来这么多赏赐的落难民女呢。 于是假假道,“本宫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呢,正好今儿有空,让她过来领了赏赐。明儿就打发人送她回家,骨肉团圆吧。” 瑞姑应下,出来安排。 芭蕉有心报仇,在徐贤妃跟前故意下蛆,“娘娘,您看赏赐多少为好呢?只怕小殿下,回头也会问起呢。” 听到儿子,徐贤妃一下沉了脸。 方才还说家世不重要的她,是绝不会让一个民间丫头,跟她高贵的儿子扯上关系。再说这件事既然跟皇上说过,是她做的,就只能是她做的。 “一个乡下丫头,随便拿点东西打发得了。此事也不必在皇儿面前提起!” 芭蕉暗暗得意,果真去库房随便挑了点东西。 她是不敢得罪瑞姑,但能踩到瑞姑罩着的那小姑娘,也是很痛快的。 更何况,那丫头还生得那么美,看着都讨厌! 不多时,美娘来了。 第4章 擦肩 淡淡的皂角清香里,一袭缝补后的灰绿旧衣,裹着还未抽条的娇弱少女。 鸦青的长发在头上左右两侧,盘着最简单的丫髻,又一并拢到后面,侧结成一条秀巧长辫。末端用一根大红头绳紧紧缚住,便是少女身上唯一亮色。 清爽,干净。 这是徐贤妃,第一次见到美娘。 而小姑娘低着头,乖巧请安的样子,也让徐贤妃意外的想到自己的童年,心里莫名柔软下来。 “怎还穿着这样旧衣?瑞姑你没给她寻身新的?”她没留意到美娘已十足标准的请安福礼,却对她这身打扮很意外。 瑞姑道,“是这孩子不肯要。说蒙娘娘救命之恩,已经无以为报了。如今要走,更不敢拿府中一针一线。” 不贪小便宜的人,总让人高看一眼。 徐贤妃更添三分好感,可芭蕉却不忿的嚼舌。 “那这些时在府里,也没见你穿成这样啊。别是知道娘娘心软,故意穿来的吧?” 漆黑的眸光一闪,似凉风拂过,芭蕉不觉打了个激灵,却恍惚错觉般,小姑娘还是低着头,糯糯的说。 “这是在府衙呀,民女怎能丢了娘娘的脸?但如今要回去了,自然要穿回自己的衣裳。这,错了吗?” 徐贤妃嗔怪的瞪了芭蕉一眼,“这点小事,计较什么?美娘是吧,你也别怕。本宫能救你,也是咱们有缘。回头瑞姑你还是给她收拾两身衣裳,省得这么走出去,还叫人说我堂堂王府,连身新衣裳也给不起么?” 美娘乖觉,再次拜谢,“民女年幼无知,思虑不周,连累娘娘操心了。娘娘如此仁厚,民女日后归家,凡进庙宇,定要烧香祝祷,求上苍保佑娘娘福祉绵延,万福金安!” 这话徐贤妃爱听,命芭蕉把赏赐之物拿了出来。 见她当真只是随便抱了两匹细布出来,不由又皱起了眉。 “怎么办事的?挑得这样老气,换鲜嫩的来!” 要说芭蕉平素也算得脸,今儿却一再被骂,实在有些丢脸。 可此时,那小姑娘却又出言替她解围了,“娘娘赏的,必是好东西。颜色略重,正好孝敬家中长辈。至于民女,实不必娘娘操心。” 听听这小嘴儿甜的! 所以芭蕉不喜欢美娘。 一个嘴甜的,最讨厌就是嘴比你更甜,更能讨人喜欢的人了! 果然,徐贤妃好感加倍。 “你有这份孝心,本宫也不拦着。既如此,把大红宫绢取两匹来,再让厨房准备些点心,回头给她一并带回家去,也分给邻居们尝尝。” 瑞姑淡然瞟一眼芭蕉,等美娘再次谢过,正要带着她退下,芭蕉却似被瑞姑那一眼给激怒了。 “这都要走了,娘娘也好生看一眼这丫头,长得可真不赖呢!”她强行出手,把美娘始终低垂的下巴,狠狠抬了起来。 芭蕉心中冷笑。 因相貌平平,徐贤妃可最忌讳漂亮女子。在她嘴里,那不是“祸水”,就是“狐狸精”。如今让她看清这样一张脸,就不信还能对美娘这么客气。 “放肆!” 芭蕉本来自以为得计,却在一记耳光突然打到脸上的疼痛中,懵逼了。 打她? 娘娘刚才没有打美娘,却来打了她? 徐贤妃收手,还有些心疼美娘。 瞧瞧那小下巴,都给捏红了。眼睛也是泪汪汪,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啧啧,真可怜! 她是忌讳能勾引她老公的漂亮女子,可她并不忌讳漂亮的小女孩子呀。 瞧瞧美娘这平平板板的小身材,分明还是个孩子。 所以芭蕉这番作为,没有招来徐贤妃的反感,反而激发了她的慈母心肠。 想想这小姑娘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徐贤妃难得大方一回,从皇上那堆赏赐里,扒拉出一对看起来没那么贵的镂空八宝缠枝银镯,给美娘直接套手上了。 “好孩子,别哭,这镯子赏你了。”转头瞪向芭蕉,她原想说,捶她一顿给她出气,可感觉又不太有气势。 瑞姑适时接话了,“芭蕉娘娘面前失仪,回头奴婢自会按宫规处置。” 徐贤妃重重嗯了一声,“是该好好教训!滚!” 被拖下去的芭蕉这才知道后悔。 瑞姑那一眼看她,只是警告。而这会子落到她手里,会有好果子吃么? 自己干嘛这么贱,要跟个马上就走的小丫头片子过不去?就算是为了给瑞姑找不痛快,换个法子不行么? 欲哭无泪的芭蕉滚了,美娘平白又得了对银镯子。 原本徐贤妃还想把她拉到自己的母性胸怀里安慰安慰,忽地人报,“殿下来了!” 徐贤妃顿时撒手。 还是亲生儿子最要紧。 美娘没有半分犹豫,低头敛眉,老老实实侧身避让,跟瑞姑一起退出房间。 只在与那少年擦身而过间,留下淡淡皂角香气。 闵柏问,“那是谁?” 他又不瞎,一个民女无故出现,他若不问,反显得刻意。 至于此人是谁,他已猜出几分。 徐贤妃含糊道,“不是甚么要紧之人,你怎地来了?” 闵柏心中有数,不再追问,只道,“方才何大人请了我去,说起百姓要为我建生祠之事。孩儿再三推辞,何大人却讲了许多大道理。皆因这次天灾过大,要给百姓们一个念想。于是孩儿只得应承,让他们在对着港口的小山上,修一座白龙庙,只供奉神灵就是。” “孩儿又想,既要建庙,何不在那庙后建一座高塔?日后夜里点上灯,也能给晚归的渔船指引方向。也算是咱们母子初来本地,为百姓们做件好事了。何大人他们听了皆说好,已着工匠去勘探地方,又派人去江州官府协商。只孩儿既答应了建塔,恐怕就要挪用些咱们修建王府花园的材料,还请母妃见谅。” 徐贤妃一点也不想见谅。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呀?” “百姓们要修庙,你让他们修就是了。横竖又不是你要他们修的,谁还能说你的不是?” “再说那港口对面的山,又不是咱们湖州的地盘。这会子你倒好,巴巴跑到别人的地盘,去帮别人修塔,是钱多得烧不过么?” “且日后经年累月,点灯费油的,又是一大笔开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呢?” 第5章 小花 闵柏原本满心欢喜。 少年自以为做成一件大事,刚在前衙还得到诸多大人的夸赞,谁知一回头,竟给亲娘骂得这样不堪。 犹如兜头一盆雪水泼下,让年少的小殿下不由得面红耳赤,又是寒心,又是憋气。 他知道他娘,出身不高,见识有限。 父皇原在宫中指派了好些明理懂事的姑姑,来给她上课,可徐贤妃除了学个“本宫”,抖抖威风,其余一概不学不听。 凡事只肯想到自己,半点不愿想想大局。任他把道理这么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讲给她听,却还是听不进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身为燕成帝的大皇子,怎么就不能替两岸的百姓干点事? 就算隔着一道江,难道那灯塔建起来,只有江州的百姓看得见,湖州百姓就看不见了? 说到灯油,就更是胡搅蛮缠了。 往日在京城,他娘为了诅咒那些“狐狸精”,给各大庙宇捐的灯油,一次少说都是几百斤,她怎么就不觉得自己不会过日子了? 父皇顶着朝臣那么大的压力,私下不知做出多少让步,才把他这未成年的皇子和元配送到封地。 他们立足未稳,正是要趁机做些事情,收拢人心,好替父皇减轻压力。可他娘呢,不说支持,还净扯后腿! 就算这是他嫡嫡亲娘,闵柏也得公道的说一句,就他娘这水平,也就是个小家主妇了。要是当初真把皇后凤冠戴她头上,那才天下大乱。 可这是他亲娘啊,再不好他又能怎么办? 闵柏只能道出一件,他还想多瞒些时候的事。 “皇后,怀孕了。” 徐贤妃一下脸色变了。 她再不晓事也知道,宫中其他女人和她们生的孩子,都不可能越过她和她的儿子去。 唯有皇后,只有皇后! 燕成帝登基时所立的皇后,也姓徐。 可同姓不同命。 跟徐贤妃这寒门小户不同,人家可是公侯之后,世家千金。又美貌贤淑,才德出众。 不过,在徐贤妃呆在皇宫的六年里,这位徐皇后,只生了一个女儿。 不是不能生,更不是不想生,而是根本没法生! 徐贤妃没有太深的心机,也没有太多的手段,可只要她在宫中,总要闹得成帝无法去宠幸其他后妃,尤其是皇后。 也不是真就没法子,只是——不忍。 不忍让陪伴自己的发妻,真正见识到宫廷斗争的残酷,所以成帝默默将所有事情都压了下来。 可皇上皇后春秋鼎盛,宫中却始终没有嫡子出生,这对于天下来说,本就是极大的不祥。 闵柏随爹娘入宫时,已有五六岁了。 所以他还记得起,自己那时候,是怎样被母亲利用,一次又一次的跑到父皇跟前撒娇,跑到皇后宫中哭闹。 父皇忍了,皇后也忍了。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直到闵柏渐大,某一天徐贤妃故计重施时,他突然在父皇眼中,看到浓得快要掩饰不住的厌恶。 以及皇后唇角,那一抹淡淡讥诮。 闵柏一阵心惊,忽地就懂了。 没有什么情份,是经得起这样挥霍的。再在宫里呆下去,他们母子的下场只有一个。 倒不如趁着余情尚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而父皇最后的默许,也无声说明了很多问题。 可徐贤妃不懂,或者说,她压根不愿意去懂这些。 只固执的纠缠,“那怎么办?她怎能怀孕,你爹怎能又让她怀孕!” 闵柏无奈劝道,“所以啊娘,我们要多行善事,让父皇记得咱们的好处。您这回救助受灾百姓,不是刚得了父皇赏赐么?咱们再建个塔,父皇定会更加高兴的。” “好好好,那塔一定要建得再高些,让更多的人瞧见!” “好。” 终于把六神无主的亲娘哄好,闵柏回房,只觉心好累。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忘了件事。 召手叫来身边小太监平安,“你去寻五十,不,一百两银子,悄悄给瑞姑送去。记得,要银票。” 银子太扎眼,还是银票妥当。 出身民间的闵柏深知,此物虽俗,却最能办事。 错身而过的一瞬间,他除了闻到淡淡的皂角清香,也扫见那身明显缝补过的旧衣。 还有小姑娘低头时,在那头浓密鸦青的头发下,越发雪白的一截粉颈。 就象, 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白猫。 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花。 因为它就跟院子里会开花的玉兰一样,雪白漂亮。又安静,又乖巧。 每天都乖乖的趴在他腿上,等他顺毛,陪他玩。 每回洗白白之后,浑身的毛毛,也会带着皂角清香。 那段时光,是多么美好啊。 虽然穷,可他是家里唯一的宝贝,爹娘每天都相亲相爱,也都全心全意爱着他。 后来,他们搬进皇宫,得到了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富贵,却也再没有那样的时光了。 闵柏还记得,宫里来人接他们全家离开那一天,只嫌弃的看了小花一眼,他娘就不让他带上小花了。 说它是乡下土猫,上不得台面。年幼的闵柏,只好把小花放下。 可他永远记得自己走时,小花看着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那样难过与不舍的目光…… 而今天,在看到美娘不敢抬头的离开时,那恭顺柔和的样子,瞬间让他想起了小花。 她大概都不知道,是自己救了她吧? 她也不会知道,因为救她,自己虽挨了母亲的骂,却得了父皇的夸奖,还在民间博了个小白龙的雅号。都有人要给他建庙了,这可是历代圣贤才有的待遇。 少年虽在人前谦逊,心里却高兴极了,只恨不得翻几个跟头庆祝一下! 可小花,啊不,是那小姑娘呢? 就只能拿上少许赏赐走人,从此天各一方。 看她那衣裳,就知家境不好。说不定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等着她带,每天烧饭打水劈柴,什么家务都得做…… 陷入无限联想的汉王殿下,越发觉得美娘可怜。 心里有种说不清弥补,让他想对那可怜的小姑娘好一点。 要不是怕徐贤妃刁难,他真想大大的打赏一回。如今只能做贼似的赏上一百两,闵柏真心觉得,太亏欠人家了。 平安一愣,随即猜出三分,苦着脸道,“主子莫要难为小的,我这一月月例才二两银子,哪有这许多钱?” 没钱是真,办不来却是假的。只怕给上头知道,有他好看。 心中柔肠百结的小殿下,摆出一张冷酷脸,“没钱就去借,快!” 能在主子身边服侍,皆不是蠢人。 允他去借,便是允他找总管私下报备一声。上头有了顶缸的,平安便飞也似的去了。 时候不长,事情办妥。 闵柏这才满意,却又忍不住多问一句,“那个……眼睛好看吗?” 脸已经看过,他忽地很想知道,美娘是不是也象小花一样,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平安不敢答,又不敢不答,便折衷了一下,“小的自净了身,便不知世间美丑。只听说,规矩不错。” 闵柏挑眉。 一个入府一月,没有正经学过规矩的女孩,能让平安这样嘴紧的小太监,都赞上一句不错,岂止是不错? 只可惜,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去见上一面。 哎,他可怜的小花! 第6章 阴亲 夜已二更。 湖州府衙的灯火陆续熄灭,小翠已睡得打起小呼,可美娘依旧在灯下,显然是在等人。 那除了她,还有谁? 瑞姑犹豫了一时,方进屋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儿还要上路呢。” 小姑娘忽地笑了。 露出一口碎玉般的小白牙,乌黑的眸光更是灿若星辰。 她的眼神中藏着几分小狡黠,却是坦诚而毫无保留的。跟她白日里在徐贤妃面前柔弱乖巧的表现,判若两人。 既然决定进来了,那就是给她机会了。 在府衙这一个月,美娘学到的东西,比她过去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 带出这么一个有灵性的徒弟,瑞姑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姑姑忙了一天,您坐,喝茶。” 瑞姑不语,坐下。 八分热的开水,烫出来的茶,最适宜不过。只教过一回,她就做得有模有样。 看着在美娘灵巧手指下,舒展开来的片片茶叶,瑞姑只略嗅了嗅香气,就提上正题,“说吧。” 这是给她机会,也是最后的考验。 美娘转身,取出一包针线,轻声细语,“明儿要走,想着这些时得姑姑和小翠姐姐照顾,便给你们各打了一条腰带。小翠姐姐爱攒心梅花,便给她打了条松花配桃红的。不知姑姑喜欢什么,我便打了这条莲纹的,请别嫌弃。” 瑞姑才想说,她素来不爱用花。可定睛细看,却是愣了。 美娘递来的这条莲纹腰带,用的是端庄大方的藕荷色,当中又用略深的紫棠色,打了一串低调莲纹。 这两个颜色,素来是她中意的。且花色清爽,正适合夏天。 实在,很喜欢。 美娘又大大方方取出两双白袜,“湖州夏天湿热,丝绸虽好,大概不比细麻布透气。姑姑回头,也可做双布袜试试。这个,若有机会送人,也是好的。” 宫里的女人眼睛都毒,这两双白袜,瑞姑一眼便认出是给谁的。 难为她今天只见了一面,还只能低头看一眼翻飞衣袍下的靴子,便能匆匆记下尺寸,做出两双袜子,足见用心。 且白袜上没有绣花,没有暗记。只是针脚格外细密,会硌人的边角都妥当收好,可见所做之人,心中的赤诚。 瑞姑再喜欢美娘,也不可能逾越身上的职守。而美娘恰好踩着她的规矩,做了两件让她无法拒绝的事。 瑞姑双目如电,再看向小姑娘,却见她黑晶石的眼睛里,水晶般坦诚纯净。 被救这些天,阖府上下虽对她客客气气,但从来无人跟美娘提起,救她的恩公到底是谁。嘴上都说是徐贤妃,这怎么可能? 况且美娘一直记得,在洪水里抓住她的那双手,分明是双少年的手。 这些天也隐约听说,百姓们要给新来的汉王殿下修生祠,还说他是小白龙化身云云。 聪慧的小姑娘,早猜着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说,甚至今天遇到了,也得装作不知道,低头匆匆而过。 这就是规矩。 而做人,只有守住某些规矩,才能过得更好。 遗憾吗? 有。 可美娘觉得,为了一时遗憾,让自己终生遗憾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做了。 大燕朝的皇子殿下离她,实在太过遥远了。但瑞姑却是她近在咫尺,就可以交好的人。 放弃看汉王的那一眼,换来瑞姑的认同,对现在的她,更加重要。 现在,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因为瑞姑取出一只荷包,“这里,有一百两银票。另有五两散碎银子,是我添了你路上花用的。” 五两是瑞姑添的,那一百两呢? 小姑娘的脸,慢慢红到粉嫩耳垂。 估计此生,她都没机会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实在不想欠他更多。 才想推辞,瑞姑神色却严厉起来,“你既读过书,可知女子立世,靠的是什么?” 美娘微惊。 瑞姑又问,“那女子三从四德,何为三从?” 这个谁都知道,小姑娘答,“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瑞姑目光渐锐,“那女子立世,靠得便是父兄、丈夫、儿子么?” 未必。 美娘再度看向那只荷包,明白瑞姑的意思了。 瑞姑道,“若男人有情有义,自然是好。若不是,这,才是一个女子立世的根基。记着我的话,往后凡事替自己多考虑一点。命是自己的,你不心疼,更没人心疼你。” 她言尽,欲走。 美娘却把她拉住,“姑姑,您将来要是遇到事儿,来双河镇桂花巷子找我,好吗?” 按说瑞姑实在想不出自己会有找到美娘的一天,但看着她乌眸里的晶然正色,却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瑞姑走了,美娘紧紧握着那只荷包,眼神坚定而明亮。 她永不会让自己,再有落入洪水,无法抗争的一天! 她发誓! 天明,美娘离开。 至于这两双布袜,第二天一早,就穿到了闵柏脚上。 小太监平安一面伺候着小殿下更衣,一面暗想,上头交待过,若是殿下问了,就如实说,但要是不问,便不要多这个嘴了。 那殿下会不会问呢? 显然,闵柏到底还是个男孩子,却没那么细心。虽觉得今儿脚上格外舒服,也没多想。 他虽来了封地,但功课父皇盯得却紧。出京时便派了好几个博学的先生跟着,这一大早的,他还得赶去背书呢。 汉王匆匆赶着去上学,弄得小太监倒有几分失望。 嘁!那样好看的小姑娘,做得这样精细的袜子,也不问一声,亏他白琢磨几套说词了。 但他不知,汉王此时不问,不代表一直不知。只是那时再问起来,小太监却一套说词也想不起来了。 哎,还是白琢磨了。 五日后。 双河镇,桂花巷。 洪水已然退去,家家户户都忙着收拾东西,打扫屋子。看着被洪水黄泥糟蹋的家,恁谁都没有好心情。 可这日傍晚,黄昏的太阳还没落山,一支小小的迎亲队伍,却在道人带领下,抬着纸糊的花轿,吹吹打打来到巷子口。 邻居孩子们好奇张望,这是干嘛? 但有经验的老人家却知,这是给死人结阴亲呢! 要说这场洪水里,死的人可不少,他们巷子里就有好几个。只不知这要结阴亲的,是谁呢? 看那队伍中,手捧牌位的男子最后站到林家门前,邻居们惊了! 林家的小女儿是在洪水里丢了,可至今没寻回尸首啊。 且连七七之数都没过去,她,她的爹娘竟要当她死了,把她嫁人么? 第7章 林家 双河镇是一个普通的小镇,桂花巷子里住着的,也是平平常常的一群人。 林家家主林俊仁原是外地来的,因相貌堂堂,又考了个童生功名,故此得他先生推荐,来到离家几百里外的双河镇县衙,当上了管文书的书吏。 虽在衙门里当差十多年,终因根基太浅,没有正经的吏员品级。 娶的妻子方氏,倒是模样俊俏,且是父辈便来此落脚的本地人。 夫妻俩自成亲起,便在离衙门不远的桂花巷子,租了两间空房自居。 后因屋主人举家搬迁至外省,见他小夫妻不易,便好心的将这套小院半卖半送与他们。有了产业的林家,便也算是在此地立住脚了。 如今林家夫妻育有一儿一女,长子林鹏,今年十五。女儿十二,便是美娘。 这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倒不是因为生得好看,而是性格实在乖巧。平日里从不跟其他孩子胡闹,不是帮家里干活,就是安静做针线。 得了她好的邻居不止一家,所以知道这孩子被洪水卷走时,许多婶子大娘还掉过眼泪。 如今林家要把这生死不知的小女儿配阴亲,许多邻居虽觉得不通情理,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样未婚夭折的孩子,便寻回来,也是入不得祖坟,只好当个孤魂野鬼的。 若能配个阴亲,便算是正经有个人家。往后这一生一世,好歹有个香火供奉了。 所以就算不少人心里嘀咕着,这亲事办得太草率了些,可想想多年邻居,尤其念着美娘往日的好处,却还是回屋数了些钱,打算上林家送份礼。 林家的邻居叶氏,便是如此。 她性子粗爽,跟文绉绉的林家夫妻,是半句话也说不上来的。偏她女儿叶蓉,跟美娘极好,还跟她学过打络子。 就瞧着这份情义,叶氏虽不喜这结阴亲的事儿,还是回屋数了十几文钱,想想又添了十来个,包起来打算给林家送去。 林家门前,那支小小的迎亲队伍已经进了屋,因没有新娘尸首,道士正挥着桃木剑,晃着铃铛作法招魂。 住西头的周大娘,踩着林家门槛,唾沫横飞的跟人说话。 “??这掉进洪水里的,哪里还能找得回来?” “那孟家庄的刘老爷可是家大业大,只因为答应过爹娘,要给他早死的小兄弟娶个好媳妇,才挑挑拣拣看上了美娘。” “要说咱们这样人家,娶个媳妇二十两银子够够的了。可人家就为了结这门亲事,足足出到六十两,六十两呢!这样好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叶氏听得眉头直皱。 她虽没读书,但心地还算明白。 出这样高价,又找了这么些年,别是那刘家,有什么事故吧? 且周大娘素日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连亲生女儿病着找回来,都能狠心赶出去,怕是哄林家的吧? 想及此,叶氏赶紧拉着林方氏到一旁,悄悄说了自己的担心。 可林方氏抹着眼泪道,“有什么法子?一场洪水,家里不知破了多少财。且相公也在洪水里泡病了,大夫说伤了元气,要吃人参那些好东西补一补。可我们这样人家,如何吃得起?且大郎身子骨也不牢靠。若他们有个什么,我可怎么活呢?” 旁人听了,很是同情,可叶氏心下却有些狐疑。 她跟林家离得近,院墙又不高,前儿还瞧那林家父子,一顿吃了两大碗,哪家病人这好胃口? 可林家这几天,天天煎药也是真的,那药香隔着老远都闻得到。于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拿了钱,打算给了林方氏就走。 谁知就在此时,忽地冒冒失失闯进个少年郎,差点把她撞倒。 叶氏不悦,那少年却兴冲冲嚷道,“林家婶子,你别哭了!快看呀,这是谁回来了?” 叶氏猛地一抬头,差点吓得跌坐在地! “美,美娘?” 眼看失踪多日的小美娘,竟毫发无伤的走了进来。围观邻居们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这,这难道是请来的法师,道行太高,把阴灵招出来了么? “你,你快出去!道长,快赶她出去!” 眼看林方氏,这个亲娘都吓得魂不附体,还是叶氏胆大。 瞧着夕阳余晖,分明映着小姑娘的身影,当下两手一拍,欢喜的上前拉人,“别自己吓自己,是活的。瞧瞧,还热乎着呢!” 那送美娘回来的少年,镇上开食铺的黄家大郎,摸头笑道,“分明就是活人,你们倒是把我吓着了,我??” 他才想说刚在街上遇到美娘,坐着好大马车回来的盛况,才特意赶来报信。忽地就见美娘她爹,一直自称在“养病”的林俊仁,额头上系着根布带,噔噔噔大步流星的从后院赶了出来。 可见到死而复生的女儿,他没有半分欢喜,却是先拿怀疑的目光,从亭亭玉立,一身新衣的女儿身上,落到满脸喜色,想要开口的黄家大郎身上。 然后满面怒容,咬牙切齿,劈头打了美娘重重一掌。 “小畜牲!你不死在外面,还回来作甚?” 他心思狭隘,此刻想的不是旁的,地是女儿这数十日不归,还得黄家小子这样照顾,只怕早已不清白了。 这样丫头,还要她何用?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还是叶氏侠义,挡在美娘跟前,愤怒的道,“你干嘛?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打她做甚么?” “这是我们家的事,你少管!”林俊仁心中认定,女儿早已失贞。与其嫁那出不了几个聘礼的黄家,不如依旧送与刘家。 于是趁着旁人没开口,他快快的跟刘家人道,“横竖庚帖已经换过,这亲事便算是成了。我女儿既已回来,你们便接了去吧!” 邻居们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见过凉薄的,没见过这么凉薄的。 女儿死里逃生,才进得家门,一句话不问,就要把她嫁人? 还是把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嫁给死鬼做老婆。这,这究竟是哪门子的爹哟! 此时,美娘终于动了。 第8章 众怒 美娘似乎被打傻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少女缓缓转头,乌黑的眸子定定从自己亲爹亲娘脸上划过,闪过一丝寒光。 随即,变得茫然和无助。 似是不可置信般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掉下一串晶莹的珠泪。 而那张梨花般娇嫩的小脸上,还毫不掩饰的挂着鲜红的五指印。 这就够了! 所有人的恻隐之心都被激发出来,同情的看着这个小姑娘,义愤填膺。 “林家的,你这是干什么?还以为你家真是遇到难处,才把女儿结阴亲,原来竟是为了卖钱么?” “也对哦,六十两银子,别说你儿子讨媳妇,你再讨个小老婆都够了!” “只这么伤天害理,你就不怕遭报应?”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那书里,就是这么教人做缺德事的?” ?? 人群中,一个老奶奶站出来了,“有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毕竟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说人坏话实在缺德。可那刘老爷的弟弟是怎么死的,刘家人你们敢站出来说一说么?” 刘家人不敢说,保媒的周大娘急得站了出来,“田奶奶你都老掉牙了,还记得什么呀?” “我呸!”田奶奶啐了她一口,“周家的你干这事亏不亏心?那刘家少爷是在窑子里鬼混,才年纪轻轻得了花柳病死的!庄子上的好人家,都不肯把早死的闺女配给他。你倒把咱巷子里的好姑娘说给他,你还是个人吗?” 哗! 犹如火上浇了一桶菜籽油,邻居们更加愤怒了。 这样得了脏病死的,活该他做鬼都没老婆! 周大娘徒然被揭破老底,面皮紫涨,徒劳道,“你们莫信她,她老糊涂了!” 一直被说老的田奶奶不高兴了,瘪着嘴道,“我才没有老糊涂!我娘家就是孟家庄的,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这事孟家庄上了年纪的老人谁不知道?刘家的,你们说,我扯谎了吗?” 刘家人掩面,不敢吭声。 邻居们一看这架式,心知是真的,更生气了。 “就算是女儿,到底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林家两口子你们这样坑害闺女,还是人吗?” “虎毒不食子。干出这样事,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众怒难犯。 眼看邻居们一边倒的开始攻击起自家,林方氏慌了,连连摆手,“不,不是这么回事??” 林俊仁额上青筋直跳,又看向美娘,那怨毒的目光,竟如看向生死大仇。 “这小贱人,既是我生的,便是打死也随我高兴!何况只是嫁个死人呢?便说到皇帝老儿跟前,也没个嫁女儿要外人做主的道理。都给老子滚!刘家的,你们还不赶紧把人领走?” 他心里也是怕的,但越是如此,越得快刀斩乱麻。 等到木已成舟,几句闲话还不会把人怎么样。但要是再磨蹭下去,可就说不好了。 别的不说,光女儿刚才那个眼神,就让他莫名心惊。万一这丫头发了狠,一头撞死,那事情可就大了。 所以这丫头,他是绝计不要了!要死死在外头去,别耽误他赚银子。 看他发狠,刘家人得意了。 今儿代自家死鬼叔公前来迎娶的,正是刘老爷的大孙子。 见美娘死而复生,还以为亲事要黄,谁知却能白赚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他可是高兴坏了。 林俊仁既发了话,他顿时上前去拉美娘衣袖,垂涎道,“叔祖母,趁着天还没黑,咱赶紧家去吧!” “是哩是哩!”周大娘觑空,躲在人后帮腔,“那刘家有钱,日子好过着呢。美娘你嫁去,那是享福啦。快走吧!” 叶氏骂道,“周大娘,你说是的人话么?真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寻个死鬼嫁一嫁?” 周大娘恼羞成怒,“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我说的是人话!怎么,听不懂啊?” “我不跟你说,美娘,乖啊,你听周大娘的,赶紧跟刘家人走吧!” 眼看她还要动手,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抢下了美娘,护到身后。 “骗子!拿开你的脏手!”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身后跟着位四十来岁的管事妇人。 “赵嬷嬷,这林家人如此缺德,咱们把美娘带回去吧!” 众人这才留意到,林家门口多出的二人。 要说她们的模样倒也罢了,只是那身装扮,实在不俗,且又插金戴银的。 没多少见识的乡下人,便以为是哪家的太太小姐,不觉就有些肃然起敬,让出一条道路。 那妇人看一眼伏在丫鬟怀里,颤抖如风中梨花的的美娘,颇有几分无奈。 到底是别人家的女儿,哪有说带走就带走的?不过这一路上,颇受了这孩子不少好处。瑞姑给了她五两银子路上打点,她就当真全在她们身上花用了出去。此时替她主持个公道,倒是应当。 可她还没开口,林俊仁却开始挑衅了。 就算她们看起来衣饰不俗,但他只以为是黄家的有钱亲戚。并不想过多纠缠的他,只想快点把人骂走。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到我家撒野,还不快滚?再不滚,老子就把你扣下做丫头!” 丫鬟小翠被吼得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是丫头不假,可林俊仁居然要把她扣下来做丫头? 美娘伏在她怀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她这个爹,还真是让她“喜出望外”啊。不过这还不够,让他再多些“惊喜”吧! “不,这不行的!爹你不能扣她,不能的!” 看女儿娇弱怯懦,一脸惊恐,林俊仁瞬间找回了为父的尊严和自信。 果然,还是怕了吧? 越发凶狠道,“在这双河镇的地头,还没我林俊仁做不到的事儿!” “你敢!” 老成的赵嬷嬷,也被激怒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林俊仁火气上涌,大言不惭道,“管你们是什么人,在我这双河镇的地头,是虎得卧着,是龙都得盘着!” “大胆!你算老几?这双河镇,只怕还轮不到你作主!” “那我今儿,还就做这个主,让你开开眼!” 他上前一把抓过小翠,就要寻绳子来绑她。 赵嬷嬷是真火了,“放肆!还不拦下?” “我看谁敢?” “我敢!” 叭! 重重一记鞭子,抽到林俊仁身上。 顿时把他衣裳抽出一条裂痕不说,那鞭尾还在他面颊上,狠狠刮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第9章 贵人 林俊仁素来爱惜容貌,下手一摸,见了血,几乎狂暴。 “你们,你们竟敢公然袭击朝廷官员?反了反了,你们这是造反!” 叭! 回答他的,是又一鞭子。 车夫老张,提着马鞭,已经隐忍多时了。 抽一个小吏算什么?哪怕是官员,只要有人敢在汉王封地,说这些大不敬的话,他就照抽不误! 况且,他虽然是个赶车的,却是汉王府正儿八经九品带刀侍卫。 打林俊仁这种无品无级的小吏,打了也活该! 林方氏见丈夫吃亏,心疼的叫嚷起来。 “哎呀,杀人啦,见血啦!快去请大夫,报官呀!你是死人么?不会拦着么?” 自美娘归家,没跟她说过半句话的林方氏,这时候倒是想起女儿来了。骂是对着她来的,甚至,还把她一个劲儿的往鞭子跟前推。 美娘几乎快要给她娘气笑了。 这还真是夫妻情深啊,也罢,就成全她娘吧。当然不是替她爹挨揍,而是—— 看着人小力弱的美娘,被林方氏推搡着直往凑,老张生气了。 他不打女人,但不包括那些犯贱的女人。 想救男人是不是,你自己来吧。 叭! 一鞭子抽破林方氏的衣袖,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 这还是老张手下留情,没破皮。 可就这样,也把林方氏抽得鬼哭狼嚎,顿时跳开,也顾不得再去推女儿替男人挡鞭子,只用力叫儿子,叫报官。 林鹏躲躲闪闪的在后面露了个头,就缩回去了。 可美娘眼尖,已经高声叫了起来,“哥哥,哥哥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呀?你快劝劝,劝劝爹娘吧!” 这下林鹏没法躲了,可也不愿意出来。缩在后头跟小媳妇似的,吭吭哧哧就是不肯上前。 倒是有些好心的邻居,看林家夫妻已经吃到教训,上前劝和。 赵嬷嬷从善如流,示意老张停下鞭子,林俊仁倒是忍着疼,先叫嚣起来。 “都别走,你们一个都不许走!我要报官,把你们都抓进大牢里,抽鞭子,发配边疆!你们都看见了,谁要是不拦着,放他们走,就是从犯!” 邻居们不高兴了。 有这么白眼狼的么?才帮你说好话,你倒翻脸不认人了! 赵嬷嬷却是嗤笑,“行,报官好呀,找个明白事理的官员,咱们也来讲讲理。姓林的,你赶紧去吧,我保证在这儿等着你!” 林俊仁转头踢了儿子一脚,“混帐东西,还不快去?” 林鹏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可还没出门,又回来了。 林俊仁才想骂,却见本地县尊王大人,都等不及锣鼓开道,衙役们通传,便脚不沾地的快步进来。 林俊仁一愣。 本地这位王县尊,乃是正经的科举出身,颇为清高。平日里除了公务,跟他们这些小吏并不亲近,怎么今儿突然上门了? 呃, 难道是他脸突然变大了?知他嫁女,特来送礼? 林俊仁赶紧忍痛,赔笑迎上前去,“县尊大人,您——” 可素来斯文的王县尊,竟十分勇武的一把拔开碍事的他。只在院里看了两眼,便一眼锁定管事的赵嬷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上前寒喧。 “不知王府贵人至此,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他出身虽不甚高,却也是世家大族里的旁枝,所以眼力劲儿,可比一般人强多了。一眼便认出赵嬷嬷虽是个下人,却是个有脸面的下人。 当不得他行礼,却当得他客气几句。 咝! 满屋皆在倒吸气。 湖州是汉王封地,这事大家知道。 可印象中,王府都是远在天边,离他们十万八千里的所在。谁能想得到,会见到活生生的王府中人呢? 赵嬷嬷不卑不亢,行了个标准的福礼,“县尊大人客气了,老奴不过是汉王府里一个二等奴才,实在当不得贵人二字。” 什么? 一个二等奴才,都穿得跟富家太太似的?那王府得有多高不可攀! 邻居吓得都不敢出声了,林俊仁更是面色扭曲。 他哪知道这婆子竟是王府中人? 想想自己方才的话,简直不寒而栗。 可自家女儿,是怎么跟王府混在一块儿的? 好在王县尊解惑了,“嬷嬷客气了,本官方才听说本地一个女孩儿,竟是得咱们湖州封地之主,汉王之母搭救,还送归家中,特来道喜。哎,就是这位小姑娘么?” 他一抬眼,见小美娘脸上除了鲜红的巴掌印,还犹带泪痕,而满堂宾客更是神色古怪。 王县尊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勉强道,“这,这是喜极而泣?” 喜? 林俊仁又惊又吓,整个人都呆了。 他的女儿,不是被黄家小子送回来的么?怎地跟汉王扯上关系了? 赵嬷嬷觑着他又青又白的脸色,冷笑不已,“可不是要办喜事么?咱们娘娘仁厚,在洪水里救下林小姑娘后,一直留在湖州府衙,好生将养着。直到近日洪水退去,才命咱们好好把人送回来。谁知一进门,这位林大老爷却是又打又骂,要把咱们娘娘亲自救下的人,嫁给个得了脏病的死人结阴亲呢!” 什么? 拿活人去结阴亲? 王县尊呆了,扭头看向林俊仁,恨不得扒开他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坨狗屎。 而小美娘再次落下眼泪,“县尊大人容禀,小女那日虽为扶起哥哥,给卷进洪水里。可我当真,没有半分怪我娘和我哥哥的意思??毕竟我到底,不是给娘娘救了么?况且当日那样大水,他们肯定也害怕的。就算连木盆也没扔给我,我也没有怪他们。” 原来如此。 怪不得美娘一直不肯说,是怎么落到洪水里的,原来竟是如此! 小翠愤慨道,“这也叫娘?这也叫当哥哥的?简直不是人!” 林方氏想要解释,“没有没有!我们,我们当时也吓着了,我们也有叫救人来着??” 有个邻家少年道,“是啊,你们娘俩确实是叫救人了,可自己却不动一步。先美娘抓着树枝叫救命,离你们不过三五步远,可你们一步没挪,那日我在屋顶上亲眼看见的!只可惜我离得远,美娘妹妹,对不起,我也没敢来救你。” 美娘垂泪道,“小王哥哥,我不怪你。我,我也没有怪娘和哥哥,当然,也不会怪爹。当时爹一定是在衙门里忙于公务,才没有回家??” “等等!”王县尊听出些不对劲来,“发大水的那日,本官可是一早就接到上游县里的公文,早早便放了假,让人回去自救,并通知邻居转移到高地。林俊仁,你这几日告假,还说是当日为救女儿才受的内伤,这却是连家都没回?那你上哪儿了?” 第10章 礼物 林俊仁给问得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林方氏解释道,“想来相公,相公是在路上耽搁了吧?他回头不见了女儿,也曾伤心来着。” 呵! 叶氏嗤笑,“就伤心到把女儿嫁个死鬼,换了六十两银子?” “并,并不是这么回事!” 林俊仁尴尬之极,他想解释,又实在寻不出借口,只能指着林方氏道,“这些天我一直病着,全是家里婆娘不懂事,闹出来的荒唐事。妇人无知,妇人无知!” 最瞧不起这种有事就往女人身上推的男人! 赵嬷嬷道,“这倒稀奇了,难道方才不是林大老爷您自个儿说,皇上也管不得你要嫁女儿?还说这双河镇可是你的地头,是龙是虎都得盘着,还要把我们全抓进大牢里挨鞭子,发配呢!” 林俊仁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直恨不得把她嘴给撕了。 众邻居听得解气,更有人道,“你还要扣下这位丫鬟大姐,自己使唤呢。我们拿那些好话劝你,你都不听,还说我们是从犯来着。如今既知是王府丫鬟,你还敢把人扣下,我方敬你是条汉子!” 邻居们轰堂大笑。 林俊仁羞愧得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王县尊更是恼怒。 这当着汉王家奴面前,说这样话,岂不让人觉得他这个县尊无能,纵容手下无法无天? “嬷嬷,此事回头本官定给你们一个交待。此时天色不早,还请去县衙歇息可好?” 他总得把人招呼好了,才好说话的不是? 林俊仁连忙附合,“对对对!我这就去置办一桌酒席,一会儿送来赔罪。” 可赵嬷嬷才不稀罕吃他那些脏东西,只指着美娘,“我看,还是先把这孩子的亲事说清楚。否则,我怕回去娘娘问起来,不好交待!” 可这要怎么说? 林俊仁瞬间想到,那六十两银子! 自送来已花用不少,如今要退,却是难了。 王县尊果断开口,“既是结的阴亲,人又活着回来了,自然不能算数。” 他望着一旁的刘家人道,“限你们三日之内,把林小姑娘的庚帖退回来,亲事作废!” “慢!” 刘家大郎忽地喊了一嗓子,赔笑上前,“大人勿恼,您既发了话,这阴亲自该作废。只我家既与林家小娘子过了庚帖,总算有缘,不如就由小的迎娶林小娘子可好?要说小的也是身家清白,还尚未娶妻呢。” 这主意不错啊! 林俊仁心里顿时肯了。 依旧把女儿嫁去,六十两银子便不用还了。且正经攀上刘家这门有钱亲戚,日后好处多多,旁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可惜王县尊还在跟前,林俊仁也不好一口答应,只得低声道,“大人您瞧,这刘家倒是有几分诚意。” 刘大郎忙不迭点头道,“就是就是,我是很有诚意的!” 他看上美娘,一是贪图小姑娘貌美,二也是看她跟王府的这层关系了。 说不定日后还能凭此捞些好处,那可就赚大发了。 嗤! 熟识刘家底细的邻居不屑道,“一个打小就订过娃娃亲的人,还有脸说诚意!” 刘大郎脸胀得通红,“那亲事不过是家里老人随口说说,当不得真,我回去就退掉。” “混账!” 王县尊已经听不下去了,怒道,“既是长辈作主,岂有你一个晚辈擅自变更的道理?到时你让女方如何做人?简直不当人子!” 他又看向林俊仁,“看看他几岁,你女儿才几岁?一个才十二的女娃娃,能嫁人么?你是不是收了人家聘礼,不想还啊?” 林俊仁被王县尊一语戳破心事,面皮紫胀! “哪,哪有此事?大人请息怒,我这就退,这就退!还不去快把聘礼取来?” 他这一吼,林方氏飞也似的去了。 半晌磨磨蹭蹭的出来,把钱袋交到林俊仁手上,又飞也似的躲开了。 林俊仁心中叫苦。 刘家原订的聘礼是四十两,他坐地起价,又多要了二十两。得了钱后心中得意,花用颇为大手大脚,尤其给自己买那些人参补品。 如今剩下,也就四十几两了。 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还差了一些,待回头补上。” 刘家大郎见此,不死心道,“哪有这样说法?县尊大人,您若看不上我,我还有个亲弟弟,没订过亲的??” 王县尊本就看他不顺眼,见这小子不识趣,三番两次往上凑,当下冷笑。 “本官看是不必了。来人呀,把这位刘公子请到县衙里坐坐。待刘家退回庚帖,再回家吧。至于这剩下不足之处,由本官来补。” 刘大郎这下慌了,“不,不必了吧?” 谁敢管本地的父母官要银子?再说那县衙能是什么好地方? 可王县尊已经挥手,叫来两个衙役,把这讨人嫌的家伙送去衙门牢房里“坐坐”了。 刘家家丁只得赶紧回去报信,那道人见事已至此,早溜之大吉。 美娘道,“多谢大人替小女作主,只是些许钱财小事,怎好劳大人破费?娘娘和府台大人皆送了我些礼物,便拿去抵债吧。” 还有礼物?是王府的好东西? 林俊仁的眼睛又直了。 很快,裹着大红绸子的礼物,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 赵嬷嬷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一一介绍,“这两匹宫绢,两匹细布,并八盒点心,都是我们王妃赐的。细布还是美娘特意选的老成颜色,说要给家中老人裁衣裳的。” “这儿四大袋子米面,一包药材,还有茶叶,是府台大人赏美娘的。本来还有二十两银子送她做盘缠,可美娘不要,说拿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硬是把那银子一半捐给灾民施粥,另一半捐去给殿下修灯塔了。” 邻居们看着这些从没见过的好东西,都是两眼放光。 待听得美娘自己得了好处,还不忘做善事,一口气就大方捐了整整二十两,有老人不住的念佛。 “真好孩子,怪道偏她有福气给王妃救下。” “这么好的姑娘,竟舍得拿去结阴亲。这当爹娘的,也忒狠心了!” 王县尊听得暗暗点头,对美娘也高看一眼。 他是官场中人,更加明白美娘这样处事,方显高明。 她若拿钱回来,自然也没什么。但捐出二十两,就能留下个好口碑。 别看这虚名似乎没什么用,但真到人家想起你的时候,就觉出好处了。 于是他当即表示,这些东西,他是不会要的。 可林俊仁要! 在看到这么多好东西时,他早已喜不自胜,心痒难耐。可听说女儿还捐了二十两银子,又肉痛起来。 偏不能发作,还厚着脸皮,笑着对女儿说,“做得不错,不枉为父素日教导。” 呸! 这话说得邻居们都不信。 心直口快的叶氏,更是直言,“这是歹竹出好笋,鸡窝里飞出金凤凰!” 可林俊仁厚颜道,“便如此,不也是我家女儿么?” 这话说得众人无法反驳了。 就算他们再打抱不平,总不能叫美娘换个爹娘吧? 林俊仁心中暗喜。 这么多好东西,可不止那六十两了,总算是又赚了一大笔。 可看他那一副贪婪模样,美娘掩去眸中那抹冷色,开口了。 第11章 散财 低头行了个礼,美娘带着哭后沙哑的嗓子道,“今儿全因小女之事,连累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操心了。娘娘的赏赐,小女不敢独享,愿拿出来款待宾朋,让大家同沐王府恩泽。” 好! 这话说得漂亮,且圆满的将林家闹剧收官。王县尊眼前一亮,越发喜欢这个处事明白的小姑娘。 邻居们轰然叫好,田奶奶道,“我活了快七十,还真没尝过王府东西长什么样。只林家两口子,你们舍得吗?” 就是再舍不得,此时也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呀! 林俊仁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笑得比哭都难看,“怎会?孩子他娘,快把点心拿干净盘子装了,先给县尊大人拿一碟子!” 可美娘要分的却不止是这些,“平日我家颇得邻居们关照,如今既都受了灾,叫各家弟弟妹妹回家拿个盆来,把这些粮食米面也分分吧。” “你美娘姐姐这样大方,还不快去!”叶氏一出声,女儿叶蓉顿时高声应了,跑得最欢。 既有人带头,邻居们可不客气了,各家看热闹的老老小小,纷纷回去拿东西装米面了。 林俊仁脸都快绿了。 这样大方,难道他女儿竟是散财童子投的胎么? 想要拦,可怎么说得出口! 好在乡亲们颇知礼仪,虽得美娘盛情款待。但除了不好放的点心,米面只各自拆了一袋,每家只装一碗,意思一下便罢。 剩下,还是留给林家的。 林俊仁见自家还剩大头,心中稍安。 谁知美娘却将剩下的米面药丸,和仅有的两匹细布,一分为二,要给她外祖方家,及定州林氏老家送去。 林俊仁其实很想说,他爹娘早死了。 但族里毕竟还有老人在,且孝是大道,想要不送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有邻居自告奋勇,去送她外祖方家的那份。 至于祖父林家,却是由打了林俊仁的车夫老张,应承下来,“横竖有车,回程时我给你捎到码头,托人送去就是。” 如此甚好,美娘连忙道谢,回头美娘拿着盒茶叶到王县尊跟前来了。 “县尊大人,您心地仁厚,愿资助小女偿还刘家聘银,小女心存感激,却还想麻烦您件事。” 王县尊对她印象极好,爽快道,“讲!” “小女想请您帮忙招呼赵嬷嬷她们,并备些土仪可好?这盒茶叶和两匹宫绢便折算是小女的心意了。” 林俊仁受不了了,这满满当当一屋子东西,倾刻间瓜分得干干净净,他还什么都没捞着呢! “大人方才都说了,不要这些,你别添乱!” 可王县尊睨他一眼,“方才说是抵债,本官自然不要。但这些东西是美娘请本官代为招呼王府中人,我为何不要?” 林俊仁给噎得干瞪眼。 王县尊再看向美娘,笑道,“为贺你平安归来,本官回头另赏你两匹花布做衣裳,你就不要推辞了。” 他已经明白美娘的意思的,横竖这些好东西搁家里,也是白便宜了林俊仁,那还不如换些美娘能用的东西送她呢! 看所有东西都已瓜分完毕,美娘最后跟赵嬷嬷行了个礼。 “王府恩情,永世不忘,日后若有机缘,定当报答。” 赵嬷嬷一笑。 心中却微微叹息,摊上这样的爹娘,小姑娘将来的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见天色已晚,王县尊命手下长随,招呼赵嬷嬷她们去吃饭了。 邻居们各自归家,只余林家四口人,对着这满屋狼籍,诡异的沉默下来。 觑着林俊仁阴晴不定的神色,林方氏习惯的看向女儿,“你这丫头也是的,这么些好东西竟平白便宜了——” “够了!” 林俊仁觉得这婆娘快要蠢死了,邻居们只是回了家,又不是离得千山万水。今天都已经闹了这么大一场,若人刚走,就要责备女儿,岂不是现成的给人话柄? “你去烧饭,煮些好菜,也算是呐个,庆贺一家团圆。美娘,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他最想知道的,当然是女儿怎么被王府所救,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重点—— 她还得了什么别的值钱赏赐? 美娘垂目敛眉,并不肯说王府之事。 只说自打被救,就跟下人住在一处,虽见过徐贤妃一面,却不敢抬头,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 至于东西,她大大方方展开随身包袱,“还有这些。” 除了她自己身上穿的,还有一身新衣裳,并一副干净铺盖、珠花脂粉,和些路上花用剩的散碎铜钱。 美娘不是小气人,更是个聪明丫头。 瑞姑既给了她五两银子路上零用,那这一路人家送她归来,就算王府早支了路费,她也每日打酒加菜买零嘴,务必要把这钱花用出去。 所以今日不管是车夫老张,还是赵嬷嬷小翠,都肯替她出头,也未尝没有答谢她这一路殷勤款待之意。 林俊仁见都是些女孩儿东西,又只剩那么些散碎银钱,顿时面上有些难看,“你从王府,就带回来了这些?” 一个逃难的,还指望她搬座金山回来不成? 美娘心中不屑,垂眸从袖中取出一卷纸,“还有这些花样子。女儿想着,些许银钱,倒不如一技之长。这些天便在王府学了几样针线,回头好做了卖钱。” “且爹爹到底是在官府做事的人,说不好日后还要去湖州府衙走动。若女儿不谨慎着些,恐回头倒给爹爹惹来闲话了。” 林俊仁转念一想,倒也有理。 今儿虽得罪了王县尊,但他任期已到,呆不了多久。 回头新官上任,自己跑跑湖州府衙,说不定依旧能把他的吏员身份办下来。 “那行吧,你回屋歇着,一会儿吃饭,只往后不可再如此自作主张了。”林俊仁很不高兴,到底说出心里话。 “要送东西给王县尊倒也罢了,给两边老的送什么劲儿?一把年纪,白糟蹋了好东西,最后还不知落到谁手上!” 美娘默然。 她知道她爹一向对外祖方家淡淡,只没想到,对自己老家也这样不待见。 既如此,美娘更觉得自己送对了。 从前她只以为这个爹虽脾气不好,但对她,还是有几分亲情的。 但当最后的遮羞布撕破,真相血淋淋的摆在眼前时,美娘彻底的清醒了。 原来在她爹心里,她就是一个任打任杀的小玩意儿而已。 六十两银子就能把她卖了,什么父女天性,骨肉亲情,全是狗屁! 美娘半句话不多说,重又打起包袱,告退。 林俊仁瞧着女儿笔直端正的背影,目露寒光。 这丫头一天天大了,主意也多了。今天看似不经意,却害得自己又是挨打,又是颜面扫地。 但要说她有心,林俊仁又觉得素来乖巧老实的女儿,不至于有这份心机本事。 只女大不中留,今儿都已经闹成这样,只怕这丫头是要生出外心的。 摸了摸脸上的鞭痕,他心中大恨,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王县尊不好美色,但新来的县尊未必也是如此。既然王府都这么喜欢她,回头未必不能再把她卖个好价钱! 只这一回,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第12章 开始 林家不大,小小巧巧一所单门独院。 进门便是前院,正对着两间明亮正房,东边是林家夫妻所居,西边这间做了厅堂。 后院东边横着有间厢房,是个里外的小套间,推窗正对着小小一丛花木,颇为雅致。原是前房东修给家中女儿住的,后女儿出嫁,才租给了林家。 原房东老两口,极喜爱乖巧懂事的小美娘。见林家先后添了一儿一女,两口子住里间,两孩子只能睡在外间,随着年岁渐大,十分不便,这才肯低价把房子卖与林家。 原以为能给美娘换一个好住处,谁知林家得了这套房子,却以“读书清静”为由,将后院套间给了林鹏。 至于美娘,一个女孩子,却住在了前院厅堂横侧,原是人家给儿子住的耳房里。 对着前院,人来人往,嘈杂不说,隔壁就是小厨房。味道既难闻,平素还要堆些家中不用的箱笼杂物。 若美娘在家,每日都要认真收捡,收拾清爽。在放杂物的那头,还特意拉了块干净布帘隔开。但今日回来,却见屋里满是被洪水泡过的黄泥印子,脏得简直没办法下脚。 且此时正是太阳落山,日头西晒的时候,她这屋里更是蒸腾出一股难闻怪味,令人作呕。 略瞧两眼,美娘就见自己略值钱的物件全被收走,而不值钱的旧衣烂裳便跟抹布似的,丢弃满地。 看来家里,真是当她死了。 要是从前,小姑娘二话不说就自己收拾了。 可如今,她垂眸略定了定神,转身就回去找她爹。 理由是现成的,屋里太乱,东西太多,她力气小,收拾不动。 “不信爹您自己去看看,实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正好我手上还有些钱,要不去街上雇个人回来打扫?” 林俊仁如何不知那房间的乱象? 若给外人瞧见,不知又要嚼什么舌根。 可他自己也是不耐烦收拾的,再说他今天被鞭子抽了一顿,还得上药补养呢。 “叫你哥来!林鹏,林鹏去帮你妹妹收拾屋子!” 林鹏来了,却也不大乐意,“我,我还要温书呢。” “温个屁!再啰嗦,把你房间让给你妹子,你睡那屋去。一身的懒骨头!” 林鹏无法,挽袖去干活了。 美娘指着那些杂物,让他归置整齐,说她娘兴许还有用处,他却径直把那些破木头烂箱子尽数扔了。 果然,林方氏在隔壁厨房烧饭不得闲,仍心疼道,“这些东西还有用,如何就扔了?” 林鹏早不耐烦了,“有什么用啊?一堆破烂玩意儿,早些劈柴烧了省事。你不乐意,自拣回去!” 林方氏捡回去搁哪儿?又说美娘,“你怎么让你哥干活了?还不快收进去,你以前都收得好好的。” 美娘垂眸看着屋边木盆,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这木盆,倒是没丢啊。” 林方氏一愣。 再看着那只木盆,到底心虚起来。 那日洪水来袭,是美娘最先警觉,叫了她和林鹏一起逃命。 又是美娘机灵,带上木盆,就怕万一有人冲到水里,好歹还能当个浮木。 可等到美娘为救林鹏,掉进洪水里时,林方氏却只顾着害怕,却是死也不敢靠近半步。甚至,连这保命的木盆也死死攥在手里,不舍得扔给她。 今儿美娘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的戳破此事,林方氏就解释不清。 不过等人散去,她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 却不想一向乖巧柔顺的美娘,再度提起,倒是弄得林方氏和林鹏都尴尬起来,不再多话,闷头做自己的事。 扔出杂物,就好打扫多了。 将一大缸水用完的时候,总算把屋里的泥泞冲洗干净,没了那些异味。 此时饭也烧熟,一家人坐下,美娘便提出来。 “我屋里什么都没有了,暂且只好把竹床搬来睡,只是须得一副帐子。今儿天色已晚,先烧些艾草凑合着吧,明儿一早去买。顺便看有什么针线活,也好接了来做。” 她这话里,三层意思。 林俊仁听了,也得过过脑子,才知如何应答。 林家只有一张竹床,既宽且大,十分凉爽舒适,一入夏,便被林俊仁独霸。只有他不在家,其余人才可坐了歇歇。 “你从前那床呢?怎不收拾出来?” 美娘不答,只看向林鹏。 林鹏心虚的瞟一眼刚被自己当破烂扔出来,砸坏的木板,硬着头皮道,“妹妹从前便也没床,就是拿几块木板拼的。洪水一泡,都糟烂了。略动动,就坏了。” 林俊仁瞪他一眼,却也无法,“既如此,一会儿就把竹床搬去。” 这竹床要是不给美娘,就得花钱给她重打一张床。 孰贵孰贱,这个账还是很好算的。 “你手上不是还剩些钱吗?又能接针线活,这帐子钱就自己挣吧。家里刚遭了这么大灾,可没那些余钱。” 美娘应下,林方氏急了。 “我看那帐子也不一定要买,每日割些艾草熏熏,不就够了?” 从前美娘做活赚的钱,可俱是交给她的。这要是让她自己去挣帐子钱了,那这钱她还怎么收? 林俊仁听着不象话,“她自己挣个帐子,你啰嗦什么?要不把你儿子帐子给她?回头盯一脸的包,能出去见人么?” 旧年他们镇上就出过这么个事。 有家虐待老人,连副帐子也舍不得给。 湖州夏天蚊虫多,老人给盯得一头包,都不用他自己开口申辩,就被邻居告发到官府。罚了那家立即给老人买了新帐子不说,还把家里男人拘去做了三个月苦役。 这案子的文书就是林俊仁经手办的,所以印象颇深。 横竖又不花他的钱,所以在这点小事上,他倒是不愿过多纠缠。 只想想又交待美娘一事,“今年也就罢了,明年那竹床你可得还我。自己也勤快着些,再挣张床倒也不难。” 美娘垂眸,心中冷笑。 让十来岁的小女儿挣自己的蚊帐床铺,还要你这爹爹何用? 只她并不多说,饭后还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转过身就听见她爹在骂林鹏了。 “……做点事,便把水缸用得精光,这还怎么洗澡……又是你妹妹,她要冲屋子你不会去提……站着干嘛,赶紧去给老子打水!” 听着林鹏挑着桶,叮零咣啷的被赶出家门,美娘唇角微勾起抹笑意。 相较之下,洗碗可是轻松多了呢。 忽又听得林方氏追去帮忙,还嘟囔着,“正长身子呢,那么重,压坏了身子骨怎么办?” 小姑娘眸光一寒,随即淡然。 从前她挑水的时候,她娘只会在看到那满满一大缸子水时,夸她一句真勤快。 却从没担心过,她要是被压坏了身子骨怎么办? 不过往后,她也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了。 因为这水,她是绝计不会去挑了。 这一番折腾,等林家人终于都歇下的时候,弯弯的月牙儿,已爬上窗棂。 东头屋里,隐约传出阵阵鼾声,小美娘却望着高高的月牙儿,眸光晶然。 小姑娘心里清楚,眼下貌似风平浪静了,可她的战斗,才刚开始。 第13章 莲蓬 月光皎皎。 小姑娘探手,从插在窗户上的一大蓬艾草里,取出一只荷包,眸中闪过一丝微哂。 徐贤妃赏的银镯子,汉王赏的银票,俱在这里了。 而方才,就在她洗澡的时候,林方氏翻遍了整间屋子,尤其是她的包袱。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把最值钱的东西,就这么随手扔在最显眼的地方。 尤其这蓬艾草,还是林方氏自个儿插上的。 见美娘出来撞破,亏她还有脸说,那天并不是故意不救美娘,只是给吓傻了。可若不是有这么一出,美娘岂有这样运气,给汉王府搭救? 说来美娘还该感谢她,要不是她素来“行善积德”,老天怎会如此关照她的儿女?便是落到洪水里,也一样平安无事。 就算进门时林俊仁打了她一巴掌,也是关心太过。就象大人寻回调皮跑丢的孩子,不也会狠狠打上几巴掌么? 至于结阴亲,那是被周大娘骗了,全家人还是很爱美娘的。 啰啰嗦嗦,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要是美娘还得了什么好处,赶紧拿出来呀! 美娘懒得听她鬼扯,直言要睡,林方氏这才没趣的走了。 捏着这只荷包,小姑娘深深觉得,瑞姑说的半点没错。 女子立世不易,父兄靠不住的时候,什么才能傍身? 银子。 唯有银子! 但这些东西捏在手里,到底是死物,怎么才能用起来,又不被家里人发现呢? 噗! 一枚小小的石子落在窗户上,逆着月光的院墙上,不知何时爬上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小黑影。 暗夜里,令人心惊。 美娘却是不怕,只低低问,“你怎么来了?” 院墙上,是一个变声少年的粗嘎声音,“听镇上人说你回来了,我就想来瞧瞧。你,还好吧?” 逆着光,少年的面容看不真切,但那双小兽般机敏的眼睛里,亮闪闪全是关怀。 瞬间,泪水漫上眼眶。 美娘心中一片酸暖,她回来这么久,没人问过她一声好不好。只有他,只有这个毫无关系的外人还记得。 “你,你怎么哭了?” “没事儿。”抬手抹去眼泪,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也就是你,还记得问我一句好不好……” 墙头上的少年默了默,然后,从怀里掏摸出一物。 “湖里新结的莲蓬,我刚摸了两个,只抠了一颗莲子尝了尝。可嫩呢,芯儿还黄的,甜丝丝的。给你吃,别哭了啊!” 美娘含着泪,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伤心了,因为真心不值得。 看少年头发还湿漉漉的闪着水光,也不知在湖里费了多少工夫,才寻摸到这样两只野莲蓬。才想说些感谢的话,忽地听到一阵叽里咕噜。 是少年的肚子。 噗哧, 美娘笑了。 带着沐浴芬芳的俏丽小脸,在皎洁的月光下,象极了湖中亭亭的小荷,看得少年呆了。 “你等着!” 快快跑进厨房,美娘把今儿剩的一包点心拿出来,想想又摸上两只鸡蛋,“拿去吃吧。” 少年不客气的接了,“是王府里的么?我都听说啦,闻着就香!” 他还想说几句,忽听邻家的狗,警觉的低低吠叫起来。 “我走了。你好好的,别伤心了呀!”少年跳下墙头,瞬间跑远。 月光下的小姑娘,一颗颗剥着嫩嫩的莲子,直甜到心里。 稚嫩的面上,虽犹带泪痕,却更似经过风吹雨打的花骨朵,渐渐坚定,昂扬。 她会好好的,还要越来越好! 鸡鸣三遍,天光拂晓。 双河镇县衙里,心里搁着事的王县尊,早早起来了。 通房丫头玉兰,赶紧打来一碗绿豆小米粥,“老爷怎起得这样早?这粥是昨晚焖在炉上的,一早还烫得很,恐入不得口,我去拿把扇子扇扇。” “不急,也没那么饿,先搁着吧。你把昨儿我要你置办的礼物,拿出来瞧瞧。” 玉兰忙到屋角开了箱,捧着东西出来,“这些荷包是给老爷打赏王府来人用的,其余土仪昨晚都已送到前堂,按老爷吩咐,并不贵重,主要是给王爷和娘娘瞧瞧咱们这儿的特产。这两匹布,是给林家女儿预备的,依老爷吩咐,拣了颜色鲜嫩的。只拿不准要不要给块绸子,还等老爷作主呢。” 王县尊见准备得周全,甚是满意。 “绸子倒不用,太好的怕留不住。拿这两块布就好,回头老爷再补你更好的。” “瞧老爷说的,连奴婢都是老爷的。您要用就拿去,还补什么呀?” 看她懂事,王县尊更加满意,不免感慨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跟了我这五六年,回头老爷离任,必也给你安排个妥当归宿。只那林俊仁——哎,真是天妒红颜,那小姑娘,实在可惜!” 玉兰本不是王家人,是昔日同窗见他上任没带家眷,恐身边无人照料,才从家中择了个颇有姿色的丫鬟送他。 这几年虽一直让她喝着避子汤,但王县尊也是真心为玉兰打算,让她好再嫁。也给了她不少值钱东西,足可置办一份厚厚嫁妆了。 玉兰看他真挺喜欢美娘的,忍不住道,“那老爷何不帮林家姑娘,说户好人家?想那林家,也不敢回绝。” 王县尊摇头道,“哪有这么容易?林家闹出这样丑事,谁肯找那么个糟心的亲家?搁你你愿意么?” 那确是不大愿意的。 玉兰叹道,“那林姑娘将来可怎么办哟?” 王县尊也叹,“看造化吧。她将来若能找个强势的夫家,就不怕娘家作怪了。” 闲话一时,天光大亮。 王县尊用过早饭,便亲自去送赵嬷嬷一行。 不想有人去得比他更早。 美娘昨儿虽托了王县尊帮忙送礼,但还是一早过来,买了两坛酒并一些点心熟食,给赵嬷嬷她们带着路上吃。 跟小翠交待,“路上天热,别嫌麻烦喝生水,还是烧开了再喝。姐姐心细,多看顾些。” 又跟车夫老张说,“这酒虽是给大叔预备的,可每餐不许多喝。知您酒量好,只怕天热喝了上头。若大叔喝了不适,倒是我的错了。” 老张无妻无子,虽自由洒脱,却少些温暖。得美娘这样关怀,顿时听到心里去了,十分不舍。 小翠更红着眼圈,问赵嬷嬷,“咱们真不能带美娘走么?” 赵嬷嬷很为难。 林家夫妻再不好,到底是美娘的亲生爹娘。 且是正经平民,他们不卖女,如何带她走? 再说徐贤妃又不是大度人,真带回去,能容得下么? 美娘懂事道,“小翠姐姐别担心,我会好好的。往后有机会,说不定我还能去看你们呢!” 赵嬷嬷道,“美娘啊,往后你要遇到难处,可来王府找寻我们。若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若她这还是客套话,老张却爽快掏出一块王府令牌,“这牌子丫头你拿着,往后便是老张不在,你拿着进王府也容易些。还有你托我的东西,老张定给你妥妥送到!” 王县尊暗挑大拇指,美娘这事办得漂亮。 不过是送些吃喝,却白赚一块令牌,这本事可不是人人有的。 见他们说完,此时他才上前,送上土仪打赏,又命长随将他们送出双河镇才罢。 这边回转县衙,本想让美娘一并去把布拿上,可孟家庄的刘老爷,却已经赶着来赎孙子了。 跟女儿出来的林方氏,还不知趣的想要跟着,美娘却把她一拉,表示还有事要办,扯着她娘先行离开了。 至于那布,给林俊仁不就好了? 这土财主来见县太爷,不放点血怎么行?跟着不讨人嫌么! 王县尊越发满意,打算务必要替美娘妥妥了结此事。 第14章 病妇 林方氏走了还抱怨美娘,“都快走到衙门口了,何必又要劳烦你爹?不过区区两匹布,咱们顺手不就带回去了?” 美娘懒得解释,“县尊大人赏给爹,不也是他的体面?再说娘今儿出来,不是说好了要给我买蚊帐么?走吧。” 林方氏一想,倒也罢了。 又管女儿要令牌,“这样贵重东西,还是我替你收着,省得你弄丢了。” 美娘本不愿,可心思一转,爽快交了出来。 林方氏喜滋滋拿了,左瞧右瞧,“这王府东西就是不一样,连令牌都格外精致。” 美娘唇角微勾,“那娘可得拿好了,丢了可就没了。” 林方氏道,“我自然知道。你也是的,方才在王府那些人跟前,怎不介绍介绍,弄得我都不好跟人结交。” 又无甚好处,人家为何要与你结交? 美娘不欲啰嗦,径直往镇上唯一一条商业街走。恰巧看到熟人,小姑娘立时住脚,乖巧的打了个招呼。 “大娘好。” “哟,美娘呀。昨儿就听说你给救回来了,这可真好。怎么这脸上,还青着一块儿?” “昨儿进门,我爹打的。” “不不不,不是这么回事!”林方氏急得连连摆手,暗怨美娘什么都往外说,“他爹也是担心,丢了这么些天,还以为是她躲哪儿不回来呢。” 那大娘翻翻白眼,双河镇又不大,出了这么桩稀罕事,谁不知道? “呵,莫非孩子给洪水卷跑,还能是她跑出去贪玩了?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意思,别是没结成阴亲,心里不高兴吧?” “哪能呢!”眼看不少路人都颇有兴趣,似要停下来说几句,林方氏赶紧拉着女儿,故作大方的指着前方糕饼铺子道,“你不是想吃糕点吗?娘给你买,随便选!” 美娘转头跟那大娘又道了个别,随着她娘过去了。晶然眸光里,闪过一抹冷然。 以为她昨儿那一巴掌是白挨的么? 嘁! 等进了铺子,林方氏气还没喘匀,美娘就过去挑拣起来。 要了两斤店里招牌,也是最贵的梅丝桃酥,和一包蜜饯金桔。 林方氏又急了,“你不是不爱吃这些甜的么?买这么多干嘛?随便拿一点得了。” 美娘一脸无辜,“没有啊,一直爱吃来着,只是从前总不好意思说来着。方才娘不是叫我随便选吗?哦,我又不懂事了是吧?那就不要了。” 这些话都说出口了,还怎么不要? 没看那伙计已经鄙视得不要不要的,林方氏要是不想在镇上彻底臭名声,还想出来见人,就只能强颜欢笑。 “你这孩子也是的,既喜欢怎不早说?跟自己爹娘还客气什么?买吧买吧,要不要多挑几样?” 美娘从善如流,让伙计又切了两块刚炸好的沙其玛,“早上起太早,正觉有些饿了。娘尝尝,好吃着呢。” 说着话,便拿起一块硬塞她嘴里了。 林方氏想说不要,都沾了口水,还能怎么办?只能张嘴咬下,掏钱结账。 那伙计还直夸美娘孝顺,“好孩子,怪道得王妃搭救。” 美娘恰到好处的羞涩一笑,拎着糕点走人。 林方氏平白多破了一注财,忿忿咬着那块沙其玛,不妨咬到舌头,痛不欲生。 美娘关切的问,“娘是咬到舌头了?要不要去喝碗茶歇歇?” 还想喝茶? 林方氏大惊失色,连痛也顾不得,扯着女儿就走。 等路过镇上最大的布庄,美娘毫不客气的进去,挑了副好蚊帐。 当然,价钱也是最贵的。 林方氏才露出肉疼表情,谁知那掌柜也问起美娘脸上的伤。 没法子,小姑娘面白皮嫩,给林俊仁那么重的抽一巴掌,想藏都藏不住。 怕这丫头又要自揭家丑,林方氏赶紧掏钱结账,拿了蚊帐,就拖着她走了。 “这样好蚊帐都给你买了,也该去接活了吧?” 林方氏今儿出来,可不是为了陪逛。重点,她还是想收女儿的针线钱。 林俊仁不知女儿到底收入几何,所以不计较,但林方氏却是清楚得很。 别的不说,光看美娘每回只落个三五文,都能换出银角子,就知她这些年挣了多少。 善财难舍。 林方氏盘算了一夜,觉得比起女儿赚的,一副帐子到底还是小钱。这才大方的应承帮她买蚊帐,硬缠着她一起出了门。 看她娘拎着大包蚊帐,还把点心抢去提着,生怕她又拆开吃了。美娘眸光微闪,跟她娘去了针线铺。 其实美娘打小没正经学过针线,只跟着左邻右舍,学了些打络子汗巾的基础,又仗着聪慧细心,比旁人多掌握几种复杂花样,才能接活赚钱。 而她接活的地方,自然不是什么大店,只是一间小小的针线铺。 铺子老板娘葛氏,自嫁到双河镇,便开起这间小店。靠卖些针头线脑,荷包香囊,络子腰带之类的小针线贴补家用,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如今她丈夫已然过世,两个女儿都早已嫁为人妇,只剩她一个寡妇,守着这间小店,倒也颇过得去。 因铺子太小,没起正经名字。就门前挂着块尺长的蓝布幌子,用墨笔规规矩矩写了针线铺三字。 临街这间店面,长只十余步,宽七八步,满满当当堆着杂货,还多处留有洪水过后的痕迹。后面住家处,传出苦苦药香。 林家母女进得店来,见铺门大开,却没有半个人影。 林方氏提高了嗓门,“葛大娘!葛大娘在吗?” 没人答话。 林方氏略失望,“这不白跑一趟么?” 她还赔出去那么多点心,和一副好蚊帐呢! 美娘担心道,“是不是葛大娘病了?药味这样大,我进去看看吧。她就一个人,万一病了可没人照顾。” 林方氏却把她一拦,“许人家病着正不耐烦呢?改日再来就是。” 探病好意思空着手么?正好今日还提了点心呢。 美娘才想说话,屋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小姑娘忙高声道,“葛大娘,您是不舒服么?要不就别出来了,我们这就走,点心给您留下了!” 林方氏一下变了脸色,可屋后已经窸窸窣窣,慢慢走出一个面生的病妇。 她年约五旬,身材瘦削,脸色蜡黄,拿帕子捂着嘴,还一路扶着墙。但衣衫却穿得甚是整齐,披着件褚色褙子,还是团花缎子的,足有七八成新。 头发虽已花白,却刚刚抿过,甚至还淡淡描了个眉。给她那寻常容貌,平添了几分韵致。 林方氏形容不出来,但本能的多了几分恭敬。 而去过一回王府的美娘,却是瞬间感受到那种无形,却给人压迫感的东西—— 气质。 这个病恹恹的妇人身上,有着跟瑞姑类似,却更出众的味道。 第15章 结仇 病妇瞟一眼林方氏,又扫一眼美娘搁在柜台上的点心,自寻个干净凳子坐下,才清清嗓子,沙哑着问。 “葛大娘出去了,你们这是要买什么?” 林方氏不舍的看看那些点心,大着胆子道,“我们不买东西,是来接活的。我女儿以前就经常帮着葛大娘打络子腰带的,她如今在王府,又学了好些新花样呢!” 病妇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那近日怕是没得了。” 林方氏一怔,“为何?” “没人买,自然没活接。” 看她显然不想多话,林方氏无法,丧气的想走。恰在此时,葛大娘提着药包,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林方氏惊喜不已,忙又问了一遍。 葛大娘略皱了皱眉,顾不得擦汗,仍客气道,“不是不想接活,只如今才遭了这样大的水灾,大伙儿能有身衣裳穿就不错了,谁有闲钱上我这儿买那些零碎?” 林方氏这才死心。 再看今儿买的点心蚊帐,更觉肉疼。 而美娘已麻利的去倒了碗水来,顺手接了药包放下,“平日总托大娘关照,如今你这儿还有病人,先喝碗水歇歇,我帮你收拾一下。” 葛大娘接了水,又感激又不好意思,“这如何使得?” “没事儿。”美娘二话不说,挽袖就开始干活了。 看女儿拿她买的东西做了人情,还要留下给人当苦力,林方氏心里憋气。假假的客套两句,便气鼓鼓的拎着蚊帐走了。 那病妇瞟一眼美娘,什么也不说,回屋去了。 双河镇,县衙门口。 被关了一夜的刘家大郎,终于被放出来了。 还来不及说说这一夜连惊带怕的苦处,刘老爷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 “混账东西,谁叫你乱说话的?如今闲话都传到你岳家耳中,人家一早就来退亲了!往后回了庄子,你还要不要做人的?” 刘家大郎捂着脸,十分委屈。 本想说退就退了呗,那姑娘又不漂亮。可看祖父动了真火,实在不敢出声。 刘老爷道,“一会儿你拿着棍子,上你老丈人家赔罪去,任人家打骂,只是不许还手。一定要等人气消,亲事照旧,才许回家!” 刘大郎心中叫苦,同来的刘管家,把他拉一旁劝解。 “小爷别牛心了,老爷这是为你好呢。你那老丈人,虽比不上我们刘家富庶,却是子孙繁茂,人多势众。你果真得罪了他家,往后在庄上可还能立足么?且他家把持着本地保甲一职,想给咱家个小鞋穿,比如硬要征你去服兵役,便是老爷也拦不住啊!” 刘大郎一听,这才回心转意。 跟着几个家丁,就这么蓬头垢面的背着棍子去请罪了。 那边管家又劝刘老爷消气。 刘老爷道,“你当我不知大郎为人?他也实在该一顿好打。此事只当给他个教训,不提也罢。我只恨那林俊仁!女儿既好端端回来,退亲不就完了?偏贪心我刘家银子,哄得大郎犯了糊涂。得罪县尊不说,又害我刘家平白在镇上坏了一回名声,险些连王府也一并得罪。这个仇,我算是记下了。若不出了这口气,誓不为人!” 刘管家摸摸山羊胡子,“老爷若想出气,倒也不难。这林家既然贪财,总有机可寻。” “你且说来听听?” 刘管家嘀嘀咕咕献上一计,刘老爷听得大为满意,“这事就交给你了,办得好,老爷我自有重赏!” 管家领命,又拿着刚刚退还的六十两银子问,“老爷,这个怎么处理?” 方才堂上,王县尊亲自作主,补足银两,令刘老爷和林俊仁当面退还庚帖,亲事作罢。 刘老爷转头看看衙门,低声道,“凑个整数,托人悄悄送进去,务必请县尊大人息怒。” 不多时,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不着痕迹的送进后衙。 王县尊,自然笑纳。 否则刘老爷才要睡不着觉。 只想想若没有美娘这场官司,也得不了这样孝敬,王县尊便觉得光两匹布,太薄待她了。 于是叫玉兰又寻出只女孩儿戴的银锁,唤来林俊仁,一并交了他。 并特特交待,“这些都是给你女儿的,你可不许昧下!” 林俊仁自然答应。 就算此时不许昧下,可等王县尊走了,还不是他的东西? 他不知已与刘家结仇,反为事情顺利了结,沾沾自喜。到底花用的那些银子,不也不用还了么? 要早知道,真该多花些! 不提他这懊恼,那边林方氏回了家,在儿子跟前,也诸多抱怨。 “好好的那些点心,带回来你吃也好啊,凭什么送个外人?眼下只得这块沙其玛了。” 林鹏很嫌弃,“你都吃过的,我才不要!这新蚊帐倒是不错,娘,不如把这个给我吧。我那个给妹妹,不都有了吗?” 林方氏一想也是,横竖女儿就是要个蚊帐,用什么不是用?儿子如今读书,用些好东西也是应当。 当下便把新帐子给儿子挂上,旧帐子扔女儿床上去了。 那边葛家,美娘是打小干惯家务的,利利落落,忙活了一个时辰,便帮她把铺面打扫干净。 眼看日近正午,又去厨房把要做的饭菜都洗净切好,药也煎上,这才净了手,准备告辞。 葛大娘十分过意不去,要留她吃饭,美娘却是不肯。 只瞧着秋大姑,就是那位寡言少语的气质病妇,欲言又止。 别看葛大娘说,秋大姑是她发小,只因这回遭了洪灾,家业尽毁,才来投奔于她。但小姑娘却凭借小动物般的直觉,觉得这家往后能当家主事的,应该是这位落难的客人。 果然,她只多看了两眼,秋大姑便睨着美娘,悠悠开口了。 “行了,这无事献殷勤的,必有所求。我生平最讨厌人家跟我耍小聪明,你最好照直说。” 葛大娘嗔她道,“怎么说话的?也不怕吓着小姑娘。美娘啊,你别怕,有什么事,说来听听,能帮,大娘一定帮你。” 美娘二话不说,径直从怀里把严严实实捂着的荷包掏了出来,双手捧到她们跟前。 第16章 信任 “大娘,我能把东西存在你们这儿吗?要不,先借,借你们用也行,我不收利息!要不,你们帮我存着,看收多少利息?” 美娘嫩白稚气的小脸,微有些发红。但明净的眼神,透着股认真。 她知道,这些东西自己不可能一直藏着。万一被翻出来,肯定就没了。 原想着趁空放进镇上当铺,又担心走漏风声。但今儿看到秋大姑,却让小姑娘想赌上一把。 不为回报,只求一个稳妥可信之人。 葛大娘惊到了。 别那对银镯子,光那一百两银票,在双河镇这样的小地方,连宅子田产带商铺,美娘都可以置办起一份,往后便是十足的小富婆一个! 这份信任,不得不说分量十足。 她不觉看向一旁,但秋大姑却神色自若的接过那对镯子,眯眼打量。 “嗯,材料平平,但手艺尚可,宫中内造,总值个四五十两银子。这些,俱是汉王府赏的吧。家里人,不知道?” 看她一眼就瞧出底细,美娘越发肯定了心中那点小小猜测,胆子也大了几分。 “是……我,我没跟家里人说。我不是有意……” 她想解释,自己并不是个自私的坏孩子,但秋姑却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了。 “这镯子我暂且替你保管,银票我却是要拿去用的。原本外头应是两分利,但我既替你管了东西,便只按一分利,每年付你十两银子的利钱,行也不行?” 美娘又惊又喜,一双晶然乌眸,越发闪亮。 “大姑肯帮我保管,就已经很好了。不给我利息,或者,或者给个一二两就行!” 秋大姑冷哼,“说好多少就是多少,恁地小家子气,以为我给不起么?拿着,这便是凭证。” 她随手拔下头上木簪,掷向美娘。 这簪子入手还挺沉,古朴素雅,泛着岁月润泽的光,余香悠远。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但总觉得不大便宜。 于是美娘又将簪子毕恭毕敬还了回去,“不用了,我信得过大姑。” 然后告辞。 等她走了,葛大娘才道,“好端端的,你吓唬人家小姑娘干嘛?她也实在可怜。” 双河镇不大,林家那点破事,早闹得人尽皆知。 尤其葛大娘近来时常抓药,早听药铺小伙计私下说,林俊仁根本没病。就是想装病,好把女儿嫁给死人换钱。 秋大姑轻嗤,“这世上可怜人海了去了,谁心疼得过来?不过这丫头,倒也没傻到底。” 须知这世上最讨嫌的,就是那些明明被薄待,还要一副圣母作派的人。 说句不怕诛心的话,真是活该被人轻践。 如今美娘能想着藏私,并不一味愚孝,便有几分可疼了。 将银票交给葛大娘,秋大姑道,“我近日吃药,花销颇大,你且拿去支应着。若还不够,再把我的簪子卖了。” 别看是根木簪,却是最顶级的沉香,可比美娘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贵。 小姑娘虽不识货,却肯付出信任。秋大姑心里,也高看她几分。 葛大娘道,“那倒不用,我那还有些积蓄,再加上这一百两,你的药钱尽够了。只是日后,怎么还呢?” 秋大姑冷哼,“这话说得忒没志气!又不是欠她金山银山,不过区区一百两,我还真没放在眼里。眼下我病着没精神,回头定想个法子赚回来就是。” 葛大娘迟疑道,“可你好不容易才从那行当里脱身,难道又要出去……” 秋大姑翻翻白眼,“别把我想得这么没用!活这么大把年纪,不说赚个金山银山,起码比你这芝麻铺子强!” 葛大娘知她见识广,当下安心了,笑着怼她,“再小的芝麻铺子,不也能收留你这尊大佛?” 秋大姑一下丧气了,“当年受过我恩惠的,不知凡几。到头来我能投奔的,也就是你了。” 这其中,葛大娘还不是受她恩惠最多的。 不过在她出嫁时,资助了区区三十两银子。谁知临老,却是葛大娘救了她一命。 葛大娘瞧她消沉,忙宽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一个他们未必知道你落了难,二个咱们到底有小时候的交情。且又是两个孤老婆子,没人啰嗦。你投奔我,总比投奔那些有家有口的要爽利些。” 秋大姑心中颇不以为然。 却知她这发小,打小心眼就宽,从不将人往坏处想。故此也不与她争执,只琢磨起能做些什么。 要说她这一生,受过磨难,也尝过荣华。 临老隐居乡间,原想平安终老,谁曾想一场洪水,竟把她家业尽毁。如今年过半百,还得从头再来。 想想这贼老天,当真不公! 这边美娘归家,林方氏和林鹏的午饭都快吃完了。衙门里管午饭,倒是不必管林俊仁。 此时见美娘回来,林方氏讥道,“怎么,帮人干半天活,连饭也没留你吃一个?你说你这孩子是不是傻,好东西不拿回家来,净便宜外人。昨儿这样,今儿又这样。你是散财童子托的生么?” 看她还想啰嗦,美娘冷道,“我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托的生,只总是从娘肚皮里爬出来的吧?” 这让林方氏如何再骂下去?再骂岂不等于骂自己? 看看桌上的残羹剩菜,要从前,美娘也就凑合吃了。但如今,她径自进了厨房,打算给自己炒个瓠瓜。 可林方氏当惯了“贤母”,实在见不得她这不受教的模样。横竖她已吃饱,当下把筷子一拍,追上去骂。 “谁准你吃饭的?真是惯得你,竟动不动就甩脸子。你说,你错了没有?” 美娘讽道,“我错在哪儿了?不是娘常说,做人要厚道么?葛大娘家有病人,送几包点心怎么了?这些年我从她家赚了多少,娘心里没数么?” “你,你还敢顶嘴!” 林方氏无话可说,抬手就想打女儿耳光。可这一回,美娘再不肯让。 啪地一下,把菜刀拎了起来,眸光冷然,直指她娘。 林方氏被看得心里直发毛,“你,你这丫头想干什么?你竟想杀了你娘不成?” “不敢。”美娘把刀一转,递向她娘,“我这样的坏孩子,娘还是早些砍死了吧,省得看了生气。来呀,砍死我,娘也好消消气啊!” 第17章 不让 林方氏吓着了。 一转身,她拍着大腿,干嚎起来,“我,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哟,养了这么个任性的坏丫头!我,我不活了……” 她还想闹,美娘却不理她。径直坐下,给瓠瓜削皮。 林方氏又恼了,一巴掌把瓠瓜拍到地上,还踩了两脚,“谁准你吃的?摔烂了也不给你吃!” 不吃就不吃。反正她手上有钱,也不会饿死。 美娘转身回屋。 很快,又抱着旧蚊帐出来,扔到林鹏脚下问,“我的帐子呢?还来!” 林鹏本幸灾乐祸看戏来着,这会子见事情败露,也不羞愧,反理直气壮道,“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家里花钱添置的东西,有你用就不错了。再说我是你哥,孔融让梨没听过么?自然新的该归我!” 美娘冷道,“我没跟哥哥似的,读了这么多年书,自然不知道让梨推枣。只听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当哥哥的抢妹妹的东西,哥哥也算是好学问,好本事呢!” 林鹏一噎,愣是被小三岁的妹妹说得哑口无言。 林方氏眼看儿子吃瘪,比自己受了顶撞更加生气,“给你哥哥道歉!” 美娘问,“那不是给我买的新帐子么?” 林方氏蛮横道,“那又怎样?你哥哥还要读书,你让让他不行么?” “不让!” 美娘答得斩钉截铁。 她都让了她哥十几年,连自己的小命都差点让掉。还想让她让?怎么可能! 忽地对面院墙上,邻居叶氏高声开了口。 “林家嫂子,亏平日总听你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闺女一样疼。这怎么总要小的着让大的,闺女让着儿子?莫非你们读书人家的规矩,我们不懂?” 吵得这样厉害,想装听不见都不行。叶氏颇有几分侠义心肠,早看不惯了。 林方氏一阵羞惭,偏又赌狠道,“我们家的事,不用旁人多嘴!” 又抬手把美娘一推,“死丫头,到后院洗衣裳去。没洗完不许回来,晚饭也不给你吃!” 再看一眼对面墙头的叶氏,美娘眸光微闪,转身去后院了。 林方氏亲眼见她端着脏衣裳出门,去了后头小溪,这才觉得找回些当娘的体面,却又不甘。 “这丫头怎么变成这样?” 从前多听话多好摆布呀! 林鹏深有同感,“这从王府回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林方氏啊呀一声,“你妹妹定是掉到水里中邪了!不行,我得去寻个法师开解开解。你把碗筷收拾下,我这就出门。” 她匆匆拿了钱出门,留下林鹏,老大不乐意的收拾了碗筷。 对面叶氏瞧着这对母子,嘴角直撇。忽地眼珠子一转,回屋叫来了女儿。 不多时,在溪边洗衣裳的美娘,就得了两块粗粮饼子和一个小帮手。 而叶氏整整衣襟,拿着件针线,串门子去了。 日头西垂,倦鸟归巢。 外出干活的汉子们大都归家,林俊仁也从衙门回来。手上扛着王县尊送的两匹布,怀里揣着小银锁,颇为自得。 夏日炎炎,邻居们大都开门敞户,通风纳凉。不是等着家人做饭,就是端着饭碗在门前边吃边聊。 等他一入这桂花巷子,大伙儿面上却多有异色。有些正说话的,还噤声不说了。 林俊仁心中正纳罕,女儿美娘跑了过来。 右手吃力的端着一大盆洗好拧干的衣裳,左肩背着一捆柴禾,头上身上还沾着不少野草枯枝,额上汗迹斑斑。 林俊仁心里正不自在,顿时撒气道,“你野到哪去了?这时候才回!” 美娘怯生生道,“娘叫我去洗衣裳了,怕家里柴禾不够用,我又去拾了捆柴禾。” 这,似乎也不太好骂了。 林俊仁黑着脸往回走,美娘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更显娇怯可怜。 有个邻家大叔看不下去,转身叫了小儿子,“去帮你美娘妹妹拎着东西。林家兄弟,你也别不高兴。我家昨儿吃了你家不少好东西,回头待攒攒,还你一篮鸡蛋便是!” 林俊仁脚步一顿,“王大哥,你这是什么话?” 王大叔耿直道,“别装了!就因美娘昨儿请了大伙儿,你家婆娘如今饭都不给她吃。若是早说,谁稀罕这些?” 今儿下午,叶氏可是把话在巷子里都传遍了,邻居们都憋着气呢。 “就算我们当着县尊大人的面,说了你几句,可谁安了坏心眼来着?这样欺负一个孩子,诚心摆脸子给我们看么?” “真要这么不待见我们,你家搬走就是!” …… 当家汉子,一般不怎么管家务事。可较起真来,却比妇人更加难缠。 自古以来,邻里之间,有相互扶助的义务,也与亲属一般,担着连坐的罪名。 是以大燕律例,要是邻居们公认某一户邻居不好,只要不是祖产,就有权力联名向官府请求,要此人搬离。 这就是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 林俊仁原想瞪畏缩如小鸡的女儿一眼,却发现只会让情况更糟,无奈挤出笑脸道。 “大伙儿快别寒骖我了,不过几块点心,有什么呀?我回去就骂她娘。哎,你们瞧,这是县尊大人赏的布料,正要拿回家给丫头做新衣裳呢,还有银锁!” 说着话,他就把锁片给女儿挂脖子上了。 美娘垂眸,藏住一抹冷笑。 此时邻居叶氏,被女儿提醒,从里屋赶了出来,“林家兄弟,你说话可算数么?要算数,这布料搁我家,我给你女儿裁两身衣裳,不收你工钱!” 林俊仁,很不想答应。 这布颜色太嫩,他是穿不了,可回头能拿去换他能穿的呀。 但眼下逼到这份上,他能怎么办? 只好强忍着心疼,把两匹布给了叶氏,还故作大方,“瞧嫂子说的,那就麻烦你了。也不叫你白做,回头给你丫头也裁一件吧。” “那倒不必。顶多有剩的料子,给我女儿拼件坎肩得了。” 叶氏不客气的把两匹布抱去,跟美娘道,“回头来家里量量,婶子给你连冬天的袄子都做一身。林家兄弟,那棉花你舍得买么?” 林俊仁,他舍不得。 眼皮抖了抖,嘴上却越发高声道,“大水把丫头东西都冲没了,自然是要做新的。喏,这锭银子嫂子你先收着,不够再跟我说。哎,昨儿还说要给你买新蚊帐的,买了吗?” 美娘低头,声音却不大不小,让众人都能听见,“买了。不过,娘拿给哥哥了……” 林俊仁顿时叫道,“这怎么行?说好给你,就是你的!” 叶氏呵呵一笑,“那大伙儿都听到了,若不给美娘,我们可是要来主持公道的。” 林俊仁强笑点头,只觉心里苦。 偏此时,林方氏回来了。 打老远瞧见丈夫和美娘在一起,赶紧跑了过来,“孩子她爹,你快躲远些!这丫头在水里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刚请了神符回来,给她喝了,灭了那奸邪!” 林俊仁一张俊脸急成猪肝色,此刻只想把林方氏拖过来狠揍一顿。 这蠢妇,总是坏事! 第18章 珍视 偏林方氏兴致极高,盯着美娘,象盯着怪物。 “听说隔壁金桥乡有个闺女也是,落到洪水里醒来,人就大变样了。成天嚷嚷着自己开了窍,是神童,会背诗,还要做生意挣钱来着。法师说,她是给水里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喝了符水,又生饿了几天,那脏东西呆不住,自己走了,那闺女便老实下来了。我看美娘也定是如此,否则,她怎么都不听我的话了?” 叶氏耳朵尖,哈地一声笑了起来,“我说林家嫂子,你可真有意思,孩子不听你的话,就是中了邪。那往后咱们教孩子可容易了,凡不听话,全是中邪。都不必讲道理,灌符水就行。再不给饭吃,看谁不老实!” 众人皆笑,分明不信。 巷子里年纪最大,七十多的田奶奶柱着拐棍,瘪着没牙的嘴道。 “咱们美娘,可是王府娘娘亲自救下的人呢。说她中了邪,那岂不是说,娘娘眼神不大好,救了个妖怪?” 姜是老的辣。 这话说得满巷子顿时噤声,连林方氏都呆了一呆。 林俊仁更被气得鬼火直冒。 今儿在衙门里,他可是听说了,因汉王殿下在洪灾里救了不少人,州府里的百姓如今要给他修生祠,传得神乎其神。 如今他家这个蠢婆娘,居然说女儿中了邪,那救她的汉王府成什么了? 瞎了眼,还是昏了头? 若被人听到,告发到官府,他们全家还要不要命了? “我看你才是中了邪!”林俊仁转头一巴掌就呼到林方氏头上,打得她头晕目眩,懵头转向。 “女儿好端端的,无非是没如你的意,就被说成中了邪。耳根子又软,见识又短,你是不是成心不想过了?” 说着话,又着实狠力打了几下。 林方氏连吓带痛,只得告饶,“是我糊涂,我昏了头了。” 林俊仁还不解气,美娘却上前拦着,“爹爹,别打了。娘只是偏心哥哥,想要新帐子罢了。要不,我让了就是。” 真好孩子,这样被欺负,还护着她娘,让着哥哥。 邻居们一面同情,一面拉架。 林俊仁半推半就,拖着林方氏回家。 才到家门口,人影一闪。是林鹏扒着门口,此刻正往后躲。 林俊仁气不打一处来,且还要作戏给邻居们看,顿时吼道,“林鹏,滚出来!去把你妹妹的帐子还来,再敢啰嗦,老子打断你的腿!” 林鹏屁都不敢放一个,麻溜的回房拆了新蚊帐,给妹妹还回去,把自己的旧蚊帐抱走了。 林俊仁还骂,“站着,给你妹妹挂上啊!” 林鹏只得又去搬了凳子,爬高爬低的挂蚊帐。 可他平时就没怎么干家务,一着急就笨手笨脚从凳子上摔下来,跌个屁墩,哎哟哎哟直叫唤。 林俊仁抬脚就踢,“没用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大个个子,连个蚊帐都挂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偏跟来的王家小子,跟他爹一样耿直,在帮美娘搁好东西之后,又来挂蚊帐,此时极快接了句。 “考状元啊!” 哈哈。 围观的邻居们哄堂大笑。 一条街上住着,谁不知道谁啊? 林鹏都考过三回童生了,回回名落孙山。还考状元,他是那块料么? 林鹏羞得面红耳赤,却爬都爬不起来。还是林方氏上前扶起儿子,二人一瘸一拐,躲进屋了。 美娘转头,给邻居们团团行了个福礼。 “诸位叔叔婶婶,全是美娘不懂事,惹笑话了。天儿晚了,都请回吧。” 瞧她都这么说了,邻居们自不好意思再围观,各自散去。 等把大门关上,林俊仁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今日损失不少钱财,他憋一肚子火,进屋去寻林方氏母子晦气了。 美娘抚着胸前的小银锁,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鼓励的微笑。 往后,该是她的东西,谁也别想强占去! 不愿再被人当作面团揉搓,就得学会替自己争取。若自己的力量不够,不是还能找帮手么? 叶氏,王大叔,田奶奶。 这些肯帮她讲公道话的人,她都会记下。 至于她娘,呵,麻烦还在后头呢! 湖州府衙。 汉王小殿下顶着烈日,在外头跑了一天,虽然辛苦,却很想跟母亲分享一个好消息。 可一照面,徐贤妃就扯着他,看给小女孩儿准备的衣裳首饰。 “我卜了个卦,主心想事成,皇后这回肯定还是生女孩儿!等这些送到京城,正好也贺一贺公主诞辰。” 闵柏很无奈,“母妃,这事您就别做了,何必送去讨人嫌?今儿我在外头一天,可算是请到位名声极好的道人,肯来主持白龙观……” 徐贤妃道,“你请了个道士?那让他炼几个平安符一并送去。别说本宫不大度,总得保佑她们母女平安不是?” “那位长春道人不是炼丹符的,正经是位大夫呢,连太医都知道他的大名。这回洪灾,救了许多人性命。本不愿当那主持,要不是孩儿答应……” “哎,你说,要不要再给皇后送几味安神补血的药材?嘻嘻,我怕她又生个丫头片子,要气得吐血呢。要说这人呐,都是命!我就头胎生了你,哼,就算她家世再好,又能怎样?哎,你去哪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闵柏负气回房,小太监平安赶紧上前帮他宽衣。 那靴子刚脱下来,活动下酸胀的脚趾头,闵柏忽地记起一事。 “前几日穿的袜子就好,你今儿给我穿的什么呀?一脚的汗!” 平安忙道,“那布袜子就两双,看殿下穿得好,小的已送到针线处,命绣娘赶制去了。” 闵柏郁气稍解,还有些后悔,“劳母妃操心了,我方才不该与她生气的。” 平安稍一迟疑,低声道,“可这,这不是娘娘交待的。原是那位小姑娘走前,特特赶制。说湖州夏天湿热,绸缎未必有布的舒服。” 闵柏一愣,待反应过来,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是生来的锦衣玉食,小时候也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 那时徐贤妃在灯下,一针一线给他和父皇做衣裳鞋袜的场景,是渐渐遥远,珍贵而温暖的回忆。 如今,母亲成天忙着让针线处,制作各种繁复华丽的衣裳,至于这些衣裳是不是真的适合他,就不再是她考虑的事了。 可美娘,就见了他一回,连头都没敢抬。却能为他着想,做出这样贴心舒服的布袜。 没人不喜欢被珍视。 便是矜贵如汉王,拥有那么多华贵富丽的衣饰,但此刻在他心中,都比不上一双朴素的布袜。 因为,这是认真用了心,且独属于他的。 想着美娘辛辛苦苦熬了一夜,在灯下为他缝制布袜的情形,小殿下心中又暖又酸。 “送她回去的人,回府了吗?” “没呢,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了。” “等人回来,带来问个话。救人救到底,总不好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给自己寻了个正当理由,少年心情愉悦的去用膳了。 母妃不珍视他不要紧,这世上总还有珍视他的人。 这一刻,小殿下甚至隐隐期盼着,小姑娘家里出点什么事,能把人再接回来才好。 可他某些方面,真的想太多了。 缝两双布袜,完全不必费那些工夫,美娘可半点没熬夜呢! 但,小殿下高兴这么想,谁拦得住? 第19章 美梦 双河镇,天亮了。 一早,林方氏肿着眼睛起来烧早饭。 没法子,她总怕旁人糟蹋东西,做的饭菜她不爱吃,是以只有她了。 等饭烧好,林鹏也脸带乌青,遮遮掩掩的出来。才在饭桌前坐定,林俊仁便说起一事。 “昨儿在衙门里听说,白家山一个米铺要寻个识字的账房伙计,不如就叫大郎去吧,省得闲着生事。” 半大小子,吃得还多。 可林鹏不乐意,林方氏更是瞪大眼睛,“大,大郎还要读书呢,怎能去当伙计?” 林俊仁嗤笑,毫不留情戳破林方氏的幻想。 “你还真指望你儿子考个状元,让你过把夫人瘾么?别做梦了。就你那儿子,这些年不说四书五经,只怕连那诗经,都没读清楚吧?” “怎么可能?”林方氏锐声道,“不信你考他!” 林俊仁张嘴就问,“《采薇》里最后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后面是什么?” 林鹏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拿眼睛,一个劲的瞟妹妹。 美娘低头装没看见,林方氏却是急了,“你这问得突然,大郎一下慌了呗。” 林俊仁道,“那你就解释一下,这两句是个什么意思?” 林鹏绞尽脑汁道,“这,这大概是说……嗯,当年我离开时,你象杨柳一般,依依不舍。如今我思念着你,就象又下雨又下雪,凄凄凉凉。” 噗! 林俊仁刚喝了口粥,喷了林鹏一脸,哈哈大笑。 林方氏忙着去找帕子,“你这是做什么?孩子说得好,你也不用这样高兴吧?” “高兴你个头!”林俊仁猛地抬手,狠打了林鹏脑门一记。 “老子花钱给你读书,倒是读出个情种来了,成日里想的都是什么风花雪月的鬼东西!呵,你娘前些时还讨了银子给你买书,我倒要看看,你都买了些什么!” 林鹏脸色一变。 他房间里,那些四书五经倒是摆得整整齐齐,但林俊仁很有经验的打开一看,里面却夹着不少话本子,甚至还有些不堪入目的春宫! 林方氏也知道不妥了,气得狠拍了儿子几下,“你,你怎么能看这些闲书?是谁教坏的你?娘找他去!” 林俊仁冷哼,“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他自己不学好,怪得了谁?” 林方氏急得快哭了,“可从前,从前夫子明明说,咱们大郎很有几分灵气,他说过的!” “那夫子本是靠教书赚钱,哪个学生没几分好处?” 又对林鹏道,“我从前不大管你,不是真想供个状元。而是家里供得起,读就读了。只如今你也大了,再想这么白费钱却是不能。米铺那个活计不错,要不是你爹有几分情面,也轮不到你。你把字练一练,算学也温习一下。过两日我抽个空,就带你去见工,到时可别丢了老子的脸!” 然后再不理这对母子,自回堂屋吃饭。 美娘此时觑空,跟林俊仁说起一事。 林俊仁才自一喜,就见林方氏眼角发红的冲出来,“谁叫你看你哥哥的书,还帮他做功课?你,你害了你哥一辈子,你知道吗!” 就算早知在她娘心中,林鹏比自己重要得多,美娘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她哥自己不好好读书,逼她代写功课,看春宫闲书,竟全成了她的错? 这么大顶黑锅扣下来,只怕一辈子都撇不清了。 “娘这话,我担不起。从来只有说,子不教,父之过。可没听说,哥哥不好,是妹妹的过错。” 林方氏还不忿,林俊仁恼得筷子一拍。 “够了!” “你少在那里发春秋大梦了好不好?当年指望着娘家兄弟读书,白白贴补那么多年,如今有一个出息的么?” “嫁我也是见我中了童生,没日没夜的唠叨,叫我上进,后又盯上你儿子。” “他要真是那读书种子,倒也罢了。可你看看你儿子,他是那能吃苦的人么?不信,你把他叫来。” “林鹏,滚出来!” “你自己说,你还要读吗?你要读,老子就是打死,也要逼你考个功名,圆了你娘的春秋大梦。你要不想读,趁早说清楚,让你娘死了这条心!” 林鹏才洗去脸上粥水,磨磨蹭蹭的出来,嗫嚅,“我,我也这么大了,还是干些正经事吧……那个读书,也太贵了……” 林方氏急道,“傻孩子,只要你肯读,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 林鹏反被噎得没话,干巴巴道,“不,不必了吧……” 林方氏还想争取,林俊仁不耐烦了。 “死心吧,你儿子就不是那块料。你指望他,不如再去指望你孙子!” 噗。 旁人没笑,却是林鹏笑出声来。又赶紧捂着嘴,生怕挨打。 林方氏见此,彻底心凉了。 若连他自己都觉得读书是个笑话,那还能有指望吗? 看林方氏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美娘才知,原来她娘竟还做着这样的春秋大梦。 从前只听她说,读了书的人才有见识,才得人敬重,所以她要供儿子,要贴补娘家兄弟,美娘也觉理所应当。 但如今看来,她娘可不只是为了这些。 她是指望他们高中,带着她飞黄腾达呢! 可若真心要儿子上进,你倒是严格督促,哪怕拿棒子打啊! 可她不。 只一味惯着,什么家事都不让沾手。除了养懒了骨头,还能怎样? 眼下林鹏会这样,也是她咎由自取! 林方氏美梦破碎。 林俊仁却还有话要问,“王府给的那块令牌呢?拿来。” 方才女儿一提,他就觉得是个好东西,想自己收着。 林方氏怔了怔,昨儿一闹,她早把这事给忘了。这会子一摸身上,竟是没有! “糟了,那,那令牌,不知丢哪儿了。” “找!你说你这娘们还有什么用?” 又是一场鸡飞狗跳,林方氏也没心思找女儿麻烦了。 美娘吃完,淡定的走开。 至于那块令牌,早在她缠着林方氏买这买那的时候,就悄悄收回来了。 这是别人送她的人情,她可不打算白送出去。 第20章 臭美 掐两朵新鲜才开的桅子花,美娘去了隔壁叶家。 才进门,就见叶蓉正拿着她的花布,臭美的在水缸前左右比划。 叶氏照顾着两岁多的小儿子吃粥,头也不抬的嘱咐道,“你小心些,别给人弄脏了。眼下才遭灾,是没指望了。等下半年看你爹能不能多接些活,过年再给你扯身新衣。” 叶蓉正想说好,转头看到美娘,一下脸红了。 却见美娘没半分不愉,反笑吟吟道,“妹妹你瞧婶子多疼你。来,把这花戴上,又香又好看。” 叶氏略怔,随即爽朗道,“美娘来啦。等一会儿啊,我打发了小宝,就给你量尺寸。” “不急。”说着话,美娘把另一朵桅子花别她衣襟上了,“婶子也戴着,香香衣裳。小宝,你娘好看吗?” “好看!”叶小宝咧嘴,笑得小脸上都是粥胡子。 叶氏原想说不要,见此便也笑着算了。 将最后几口粥赶紧喂了儿子,一面跟美娘说话。 “我昨儿算盘了一下,美娘你都快十二了,湘色这匹不如做条马面裙,红色就做件对襟长褂,春秋好穿,正经也是大姑娘的衣裳。余下料子再给你做身棉袄棉裤,等到冬天也尽够了。” 这两匹布美娘还没细看过,叶蓉红着脸抱给她,就想去倒水,美娘却拉着她一起坐下。 爱美乃人之天性。 不过比比,何必小气? 两匹布质地细腻,一匹湘色有暗花,一匹李子红,皆是娇嫩粉润的颜色,非年轻女孩不能穿。 美娘在身上比划了一番,十分满意,“婶子方才说的裙褂就好,只那棉袄,您看能不能做成我身上这样子?” 她身上穿的,还是王府的小宫女装束。 水红上衣,湖绿裙子,但巧妙做了几处拼接,就半点不显乡气,反清雅得很。 要说美娘从前,也不知打扮。 全因林方氏说,女孩儿要朴素大方才显得体。所以美娘常年穿着旧衣,还多是父兄淘汰不要的。 但如今,她却是再不肯信那些鬼话了。真要朴素大方,怎不全家一起穿旧衣? 还是瑞姑说得对,别怪世人只敬衣衫不敬人。 没人有义务从你不起眼的外表下,去发现你的美德。 在有条件的时候,尽力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体面,才是对自己的尊重。 且得旁人高看一眼,又有什么不好? 她往后,可就是要臭美了! 叶氏细看一回,赞道,“这样好看,也不难做,又省料子。说不定还能给你凑件棉坎肩出来,只是你爹,就得多费些棉花钱了。” “省下来的棉坎肩,我送蓉妹妹。再有多的,给小宝做双棉鞋也好。好婶子,千万别省着,省了也不归我呢。” 看她说得诚心,叶氏笑了,“那婶子可就不客气了。” 美娘就喜欢她这爽快劲儿。 有来有往,才有人情在。 昨儿要不是叶氏给力,她如何能从林俊仁手上,讨到这些布和小银锁? 但美娘想多得叶家关照,想送的人情,便不止于此。 等叶氏打发了小儿子,帮她量好尺寸,美娘便问,“婶子家里可忙?我打算去葛大娘家帮忙做些家务,蓉妹妹能一起去么?” 小姑娘想得长远。 就算葛大娘那儿一时没针线活,又不是一世没有。趁着人家有事,交好一番,日后岂能不关照于她? 且如今还有个秋大姑呢。 怎么看,都不象是寻常之人。美娘并不贪图什么,但一个好汉三个帮,能结些善缘,何乐不为? 叶氏素性豪爽,虽她会的是裁剪,不从葛大娘那儿接活。但听说她家来了病人,还特地让叶蓉去自家菜地里,摘了一篮子新鲜菜,才和美娘一块去了。 这就是会做人。 美娘又学一招,再想想林方氏,真是没法说。 快到葛家针线铺,还隔着些距离,就听到汪汪的小狗叫声。 一个四五岁,衣衫整洁,白胖圆实的小女孩,正拣了石头,残忍的砸小奶狗取乐。 旁边一个十来岁,身材高大,瘦成竹竿的少年,费劲拦着。 “妹妹,妹妹别这样。小狗又没惹你,别打了。” 他声音沙嘎,赫然正是那晚给美娘送莲蓬的人。 只他衣衫褴褛,跟戴着珠花,精致干净的妹妹比起来,简直象小姐和奴才。 小女孩一转手,生气的把石头砸他头上,看到血流了出来,还兴奋的叫嚷。 “流血喽,流血喽!臭哥哥去死去死,娘,娘快来看呀,哥哥又欺负我,把小狗都放跑了!” 妇人应声而至。 她一身黑布衣裳,显是寡妇。年约三旬,白皙丰满。虽两颊有些麻子,仍颇显姿色。 将刚买的包子递给女儿,什么都不问,就严厉的瞪向儿子。 “你是怎么带妹妹的?怎么又惹她生气了?” 少年瞟一眼妹妹手中的包子,咽咽口水,“她要打狗,万一……” “她要打,你就让她打啊!难道几只野狗比你妹妹还亲?你要那么喜欢狗,就跟它们一起过去,滚!” “滚滚滚,不要臭哥哥!”小女孩跟着附合。还故意当着少年的面,炫耀的咬一口香喷喷的包子。 可包子里滚烫的汤汁,烫到小女孩了。她呸的一声,生气的将整个包子扔了。 看少年想捡,还赶紧踩上几脚,“不许捡,就不给你吃!饿死你,坏哥哥!” 寡妇牵着女儿,冷漠的看向儿子,“走,咱们家去。娘给阿雪做好吃的肉肉,保证不烫了。你这混帐,天黑前不许回家,真是看了就讨厌!” 少年因常年饥饿,青灰凹陷的面颊更显失落。看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默默掉头离开。 今儿回家,肯定又不会给他饭吃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不少路人怜悯的看着,却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 叶蓉也很难过。 可她只是个小孩子,能怎么办?想拉着美娘避开,却发现美娘不见了! 四下张望,却见一只大狗汪汪叫着冲了出来,追上寡妇,扑向她女儿。 一下便把寡妇的裤脚撕破,再一下,就在小姑娘圆胖的手上,挠出三道爪印,痛得她哇哇大哭。 “啊啊,野狗发疯了,快来打狗呀!” 寡妇惊恐的叫嚷着,却无人上前帮忙,还有人说起风凉话。 “狗没疯,是你女儿疯了。方才打了狗崽子,这会子怨不得大狗来报仇,赶紧扔些吃的吧!” 寡妇只得扔了篮子里的肉,大狗这才作罢,叼着肉走了。 寡妇抱着哭得惊天动地的女儿,匆匆去瞧大夫。 而此时,美娘拍拍手,回来了。 “走吧。” 叶蓉看一眼她手上的点心渣,忽地福至心灵,压低声音,“原来是,是你把大狗引来的?” 美娘眨眨眼,眸光晶然,“我也不知道呀!” 叶蓉捂着嘴,格格笑了。 又同情道,“小飞哥真可怜,自他爹死后,竟没过过一天象样日子。” 美娘也黯然了。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谁见了不伤感?可她又能帮得了什么? 针线铺里,秋大姑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着力看几眼美娘,又问葛大娘,“这是怎么回事?从来只见重男轻女,这家倒是奇了,重女轻男成这样!” 葛大娘叹了口气。 第21章 疼人 那寡妇男人姓郑,原是镇上世袭的军户。 自三年前,郑军户战死边关,郑寡妇就成了今儿这般模样。 因朝廷规矩,世袭的军户,虽在税收上享有优惠,但家中只要有男丁,年满十六就要送去服役。 郑家几代单传,是以郑飞扬,就是那乞丐少年,没几年就要去边关了,不知哪年才能回来。 指望他养老,基本不可能。 而郑寡妇想要保有军户之家的各种优待,就不能再嫁。 故此她各种苛待儿子,娇惯闺女,就指望着女儿,将来养她的老呢。 秋大姑听得直翻白眼,“蠢!儿子在军里,若能上进,她怎么就不能有好处?将女儿娇惯得这般凶横,将来若无好处,能来孝敬她?做梦去吧!” 谁说不是呢? 可人要是一心作起死来,谁劝都没用。 忽地人影一晃,美娘来了。 介绍了叶蓉,和叶氏特意送的一篮子菜,两个女孩挽起衣袖,便开始干活。 家务,是永远做不完的。 葛大娘年岁大了,秋大姑又不惯家务,没人帮忙,还真有些吃力。 所以就算不大好意思,但葛大娘还是领受了两个女孩的好意。 只是今日,她无论如何要留她们吃饭了,还张罗着要去买鱼买肉。 美娘看推脱不得,便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只不必鱼肉,天太热,烧了吃着也热。不如买些筷子长短的小鱼,搁油煎得酥酥的,洒些盐和葱花,凉了吃都香得很呢。” 葛大娘心中熨贴。 这种小鱼,在本地极其便宜。美娘是怕她破费,替她省钱呢。 想说不必,秋大姑道,“那就吃小鱼吧,再买些骨头炖个汤。恰这丫头带了个大冬瓜来,煲汤倒是不错。” 看她喉间微动,显然是给美娘说馋了。 当然,葛大娘也一样。 她们年纪大了,大块的鱼肉吃不动,倒是这些小鱼炖汤什么的,更合胃口。 于是,等两个小姑娘把家务收拾清爽,葛大娘菜也买回来了。帮着一起烧了饭,美娘便要告辞了。 “等等!” 秋大姑出声把人叫住,“听说你在王府学了几个新花样,都是什么?” 不是没生意,不接活了吗? 可秋大姑气场太强大,小姑娘不敢置疑,老实道,“就是几样腰带,和挂玉挂香包的络子。只图样子都搁在家里了,要不,我明儿带来?” 那就是明儿还打算来干活? 秋大姑对小姑娘的自觉,十分满意,“也好。也别叫你们家里说,白使唤了你们。往后你们来一天,就给十文钱。” 外头请个小伙计,也是三百文一月,折下来一天十文钱,还得干一天呢。 美娘忙道,“不必了,我们也没干什么,还吃了饭的……” 秋大姑眼睛一瞪,“你以为一人十文啊,想得美,两人一共!拿着,快走!” 好吧,美娘多少了解一点她的性子了。再不啰嗦,果断接了十文钱就走。 出门数了五枚给叶蓉,笑问,“我打算称些酥饼,妹妹要一起么?” 叶蓉抚着胸口,怕怕的道,“美娘姐,你好厉害。那秋大姑瞧着好生吓人,我都只敢远远站着,你还敢过去说话。” “有些人生来便是那个面相,但心地却是好的。哪象有些坏人,反倒成天阿弥陀佛的。若以貌取人,可是要吃亏的。” 叶蓉想想点头,“方才喝汤,我没好意思添,是秋大姑给我打的。里头好几块肉骨头呢,是我错怪她了。要不,明儿管我娘讨些菜籽,咱们把葛家屋后那两块菜地,翻了种种吧,省得买菜还要花钱。” 她们连家务活都干不过来,还捣鼓菜地? 美娘才觉得这事儿行不通,忽地灵光一闪。 “这主意极好,明儿就办!” 得了肯定的叶蓉笑得开怀,很快到了糕饼铺子。 美娘称了包不费牙的玫瑰白芝麻酥糖,给叶蓉一块,自己一块,剩下的便让人包了起来。 可叶蓉数数自己手上那五文钱,却是怎么也称不起这样精致点心。有心借吧,又不大好意思。 美娘看出她的心事,“我倒不是不愿借你,只今儿是你第一回挣钱,不如就尽着这些给家里称些点心,想你爹娘会吃得更加高兴。” 叶蓉一想也是,便称了半斤最便宜的花生糖,也硬塞了美娘一块,才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到了桂花巷子,美娘没走正巷,绕到后边,先去了田家一趟,把那包麻酥糖悄悄送田奶奶了。 “往后若有人欺负我,还指望着田奶奶替我撑腰啊。” 田奶奶咧着没牙的嘴,笑眯眯收了,“放心。奶奶往后还要看着小美娘,高高兴兴上花轿呢。” 老太太就这点不好,总爱打趣人,美娘红着脸跑了。 那边叶氏,得了女儿挣回来的半斤糖,可是高兴坏了。 除了给小儿子一块,剩下一定要等着丈夫回来,全家一起吃。 听了始末,叶成嘴里含着女儿挣来的花生糖,木讷的脸上,也勾起一抹淡笑。 “翻地太累,我去吧。” 丫头们身子骨弱,还是不要干这些粗活了。 叶氏笑了。 她这丈夫素来不会说好话,却是真心肯疼人的。 嫁这么个丈夫,不亏。 一墙之隔的林方氏,显然也是这么想。 她的丈夫又英俊,又有功名,还是在衙门里做事,体面得很呢。 只是—— “一个鱼头三两参,你吃。”林俊仁夹下鱼头,就搁林方氏碗里了。 林鹏虽不考状元,要去当伙计了,但毕竟是指着养老的儿子。所以失望过后的林方氏,还是打点起饮食,想让儿子这几天吃得好些。 今晚便烧了鱼。 不是美娘中午吃的那种小杂鱼,而是筷子长,巴掌宽的鲫鱼,一人一条都不嫌多。 一盘子好几条鱼烧得咸鲜麻辣,口味极重,除了口味清淡的美娘,一家人都极爱吃。 可一个鱼头三两参,说的原是大鱼头,这小鲫鱼头又没肉,谁爱吃? 林方氏又舍不得扔,便习惯性的想夹给女儿,“这鱼头味道挺好,你也别太挑食了。” “爹的一番心意,娘还是好生补补吧。” 美娘端碗避开,果断戳向一条鱼肚子,把少刺的嫩肉都夹下来。剩下多刺的脊肉,“这个我不大会吃,谁要?” 林方氏眼巴巴瞅着。 却见一贯贴心的女儿也不给她,倒是林鹏抢先伸碗,“给我。” “那你需得拿鱼肚子给我换。” 就算她不爱吃,也不白给人。毕竟这么多条呢,一人一条也该分她的。 林鹏正小气着,但林俊仁已经夹了块鱼肚子,跟女儿换了。 毕竟肉多啊。 林方氏再低头,一盘子鱼已被抢光,她只能没滋没味的吃起鱼头。 美娘唇边勾过一抹嘲讽。 几个鱼头鱼尾,便丢了又如何? 自己爱去捡垃圾,活该别人不心疼。 天一亮,美娘又要去葛家。 林方氏不高兴了,“成天往外跑,给你多少好处了?” 美娘似才想起,“呀,昨儿还给了五文钱呢。我都忘了,在外头吃点心了。” “你!” 这丫头变了,都会败家了! 林方氏才自气恼,可美娘道,“横竖我这点小钱,娘也不会放在心上。只等哥哥挣了大钱,再打大金镯子孝敬您吧。” 林方氏,眼皮抽抽,又瘪了。 她昨儿问林鹏,日后能交多少钱给她。可林鹏当即回绝,说他往后也是要攒钱过日子的,哪有钱交? 还大金镯子,估计是没戏。 这样比起来,美娘从前真算乖了。 林方氏有心再哄哄女儿,要些钱来。可隔壁叶蓉一声招呼,美娘利落走了。 第22章 软饭 出了桂花巷子,叶蓉就告诉美娘一个好消息,“我爹说,会抽空去葛家翻地,叫咱们别干了。” 呃…… 她也找了个好劳力,而且特别急需表现呀!忽地听到有小狗稚嫩的汪汪声。 叶蓉眼尖,看到顶张荷叶当草帽的郑飞扬,在树后露了个头,看她们瞧过来,又快快缩了回去。 如今他是全镇出名的野孩子,为了填饱肚子,时常去别人地里偷瓜摸枣,名声很是不好。是以从不招惹从前的小伙伴,尤其是女孩子。 但他从前,却和美娘最为要好。 这怕是有事吧? 叶蓉瞧瞧左右没人,“我在这里替你们把风,快去。” 美娘拍她两下,以示谢意,快步跑过去了。 “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寻你呢。” 语未落,一黄一黑两只小狗便捧到她跟前,“这狗,你能养活不?” 美娘一怔。 少年瘦削的脸上,现出几分惭色,“昨儿大狗挠伤了妹妹,谁知我娘便买了砒霜和骨头,把大狗生生药死了。好在小狗没事,可我自己都没饭吃,如何养活它们?” 美娘也发愁,如今大灾刚过,家家都不富裕,谁会多养两张嘴呢? 且还是这样小狗,又不能看家护院,只怕送去就给下锅炖了。 少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舍的将饿了半日的小狗放下,“算了,你俩也自求多福吧,走吧。嗯,我也走了。” 美娘听着话音不对,“你要上哪?” 少年垂眸,掩去情绪,“我昨儿又饿晕过去了,再这么下去,可能等不到十六去当兵,就饿死了,总得先找个活干干。” “站住!”美娘抱起两条小狗,“你跟我走,我给你找个活干。实在不行,不行我做针线也能换你一口饭吃。” 少年惊了,“你要养我?那我岂不成吃软饭的了?不去!” “都快饿死了,还死要面子!” 美娘一把将他拽住,却没他力气大。眼看要被挣脱,灵机一动,“你以为我白养活你啊,想得美!钱是要还的,两倍!” 她不自觉模仿起秋大姑的神情,颇有几分气势。 郑飞扬狐疑道,“要还钱?还两倍?” 这似乎就不是吃软饭,倒是被打劫了吧? “自然!再说,万一有活干呢?那些吃软饭的都是小白脸,瞧你黑的,谁养啊?” 摸摸自己黝黑脏乱的小脸,郑飞扬又多了几分安心。 那,那就去瞅瞅呗。 今儿两个小姑娘到了葛家,便显出几分心事。 秋大姑眯了眯眼,把葛大娘先支出去买菜了。 叶蓉眼巴巴瞅着,不敢吱声。 美娘狠狠心,硬着头皮将花样子递上,就想开口相求。 偏秋大姑不给机会。 摆手让她噤声,自拿起笔墨,开始勾勾画画。 美娘无法,只得拉着叶蓉出去洗衣裳了。 也顺便拿了把锄头,递出去给人干活。 秋大姑在屋里冷眼瞧着,轻哼一声,并不多话。 直等葛大娘买菜回来,惊奇了。 “哟,这谁啊?把菜地都翻了。啊,是飞扬呀!” 美娘帮忙表功,“水缸也是他挑满的。” 秋大姑从里屋出来,冷着脸一眼扫过去,不意瞥见两只圆滚滚的小奶狗。 正帮忙叼着枯枝石头扔开,勤快得不得了! “呀!哪来的小狗?” 美娘心虚道,“它俩,也没娘了。嗯,小飞哥他也实在……” “哎哟,瞧这脏的。快打些热水来,给它俩洗个澡。”秋大姑完全不理人,眼里只有两只狗狗了。 一面嫌弃着,一面进屋找干净的旧衣裳。 总得给狗擦擦呀。 又问葛大娘,“你今儿买肉骨头没?否则一会它俩吃什么?” 这, 就是同意留下了? 几个少年少女都瞪大眼睛,葛大娘笑骂,“今儿就买了副猪肚,莫非它们还敢嫌弃?” 秋大姑冷哼,“那你还不赶紧炖上?瞧这小气模样。” 葛大娘笑着不理她,自去料理菜了。 美娘追上去想解释,葛大娘摆了摆手。 “你们两个小姑娘倒也罢了,那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来干活却是没钱的,一天三顿,管饭就是。” 他们,他们也只求如此啊! 美娘又感动,又歉疚,“对不起,大娘,给你们添麻烦。要不往后,往后有活干时,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呸!”秋大姑寻了旧衣裳出来,站厨房外听见,又骂起人来,“那小子是没胳膊还是没腿?要你养。嘁,你有这许多善心,怎不拿去喂狗?” 美娘给骂得灰头土脸。 秋大姑又训起干得热火朝天的郑飞扬,“嘿,小子,你要姑娘养么?” 不! 郑飞扬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爹说过,咱老郑家的汉子,宁可穷死饿死,都绝不吃软饭!” 秋大姑这才满意,又嫌弃道,“瞧这一身,啧啧,比狗还脏。一会儿不洗干净,不许进屋!” 说完甩他一个老大白眼,并一身干净旧衣裳,然后指挥着叶蓉,去给小狗洗澡了。 葛大娘低低直笑,“别怕你秋大姑,她就一张嘴巴坏。” 美娘乌眸微潮,“我知道的。她跟大娘,都是好人。” 否则也不会什么都不问,就把郑飞扬连两条小狗都收留下来。 但就算人家不问,美娘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是小飞哥,教我读书识字的。” 人人都以为林俊仁是童生,林鹏又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美娘必是跟父兄学的。 但其实不是。 是毫无血缘的郑飞扬,看出小美娘对读书的渴求,父兄又不肯教,才闹着上了学堂。 直到他爹过世,凡他上一日学,便回来教美娘一日。 从未间断。 从前年少懵懂,美娘也没意识到这事有多了不得。 直到落水进了汉王府,仅凭识字就得了瑞姑及众人高看,美娘才惊觉,自己受了多大的一份恩情。 堂堂王府,识字的人都不多。这天下间能读书识字的女孩,又有几个? 所以小姑娘惦记着这份情谊,她是一定要报答的。 葛大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手上却都是油,只能笑笑,“你也是个好孩子,大娘都瞧着呢。你秋大姑啊,这辈子也不知帮过多少人,她也是吃过大苦的……哎,不说了。你去调些玉米面糊糊,中午咱们多烙些菜饼子,配汤来吃。” 这个自然。 添了郑飞扬这张嘴,不加些粗粮和菜,哪里够吃? 只没想到,秋大姑也是吃过苦的人。 表面上看,真不象。 什么家务都不会,且各种精致讲究,还以为是落难小姐,居然不是? 那她是怎么养出这副派头的? 第23章 树敌 虽有些准备,可午饭时,郑飞扬还是把大伙儿惊了一回。 太能吃了。 猪肚汤他没好意思多喝,只一碗。可那玉米面烙的菜饼子,他足足吃了一盆! 比众人加起来还多。 就连剩下的菜汤菜叶儿,也无一浪费。 但凡被他扫过的盘碗,跟狗舔过似的,明晃晃都能照见人影。 瞧那模样,似乎还有余力。 秋大姑一指戳向郑飞扬,恨不得即刻瞎了,“你!往后要是再敢这副吃相,就按狗食给你饭吃!” 郑飞扬低头,看看俩小狗那巴掌大的小碗,面目扭曲,如吞黄连。 秋大姑又瞪向美娘,“阿蓉洗碗,你跟我来!” 美娘很心虚,总觉得给人惹了个大麻烦。 所以对着秋大姑拍给她的新花样,就算有些地方不太懂,也不敢问。 只出来找葛大娘求助,“这些样子我也没做过,若不会,明儿能来请教吗?” 葛大娘噗哧笑了,“你秋大姑眼光一流,手艺却是末流。衣裳破了都不会补,何况这些?” 美娘一愣。 方才秋大姑戳向郑飞扬时,分明见她指间有薄茧,还是经年累月留下的。 又会配色画花样子,才猜她是高明绣娘,却又不是? 她又断不可能是瑞姑那般人物。 瑞姑虽冷肃端方,但长期服侍贵人,一举一动,自有规矩。 但秋大姑却更显肆意张扬,写意风流。 到底什么人呢? 葛大娘虽对她的手艺各种鄙视,对她的眼光却极为信服。 “你秋大姑虽不会针线,但她若画了,定是能做的。横竖这些花样子你都会,就多琢磨琢磨,小小偏差也是可以的。横竖这些天有飞扬,你们也不必来了。” 她配了线给美娘,又数出十文钱来。 美娘不要。 才给人招来这么大只饭桶,哪好意思要钱? 葛大娘硬把钱塞给她,“哪里真是工钱?跟你们逗乐子呢。横竖往后也没了,拿着吧。你好生把这些花样琢磨出来,回头大娘还指着这些挣大钱呢。” 美娘一听这话,美眸晶亮。 省钱总归有限,挣钱才是王道。 “不是说,才遭了灾,没生意么?” “也是我眼界窄了,还是你秋大姑有见识。咱这双河镇卖不起,何不送到芜城去卖?” 啊! 美娘秒懂。 芜城属江州地界,但与属湖州的双河镇,只一江之隔。连车带船,三四天即可到达。 那里水陆齐汇,四通八达,美娘虽没去过,却也听说十分的繁华热闹。 葛大娘道,“你秋大姑说啊,这世上,还是有钱人的钱最好赚。你把这几个花样子弄出来,回头要是看着好,咱一样做个几百条,送到芜城去卖。到时说不得小美娘,还能给大娘当个小掌柜呢。” 掌柜不敢当,但美娘依旧干劲十足的回去了。 就算为了填上那只饭桶,她也得撸起袖子加油干哪! 京城,皇宫。 徐贤妃的礼物,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后所居的坤宁宫。 徐皇后的心腹宫女,珍珠十分气愤,“贤妃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送一堆小姑娘的东西来,这分明是诅咒皇后娘娘,生不出龙子!” “闭嘴!”徐皇后抚着高高隆起的肚腹,目光微沉,“本宫若怀着龙子,岂是她诅咒几句就没了的?罢了,收起来吧。” 她微微闭眼,也想劝自己不生气。可—— 还是好气! 那个没见识没头脑的蠢妇,总有法子恶心到自己。哪怕是去了湖州,还这么不安生。 当初,怎么就没弄死—— “陛下到!” 徐皇后忙调整脸色,睁开眼,见燕成帝已经兴冲冲大步走了进来。 这位夫君生得真是英俊,尤其高兴起来,整个宫殿都似乎亮堂了。 徐皇后不觉也带上几分笑意,“陛下今儿怎么这么好兴致?” 燕成帝看着宫女还来不及收拾的礼物,和皇后脸上残留的不悦,笑吟吟道,“皇后可有打开那只锦盒?” 什么? 徐皇后方才瞧着那些花儿朵儿就刺眼,这会子才留意到,徐贤妃的礼物中,确有一只锦盒。 宫女连忙捧上来,里面装着一只素净香囊。香囊里,有一只平安符。 在燕成帝的目光示意下,徐皇后亲手打开,却见黄纸里除了符文,还画着一丛小小兰草。 宜兰,宜男。 徐皇后微怔。 燕成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大海,笑眯眯道,“回皇后娘娘,民间习俗,想生男生女得反着来,才能瞒过老天爷,心想事成。就跟那冲喜,一个道理。是以贤妃娘娘才特特送您这些,平安符里藏着的,才是真意。您可知,做这符的,可是鼎鼎有名的长春道长呢!” 徐皇后诧道,“可是那位救人无数,医术高明的长春道长?” 要是他亲手做的,可真有些分量了。 “正是。”燕成帝笑得有几分得意,“不意柏儿一番诚心,竟打动了长春道人,请了他去主持白龙观。除了修造灯塔,柏儿还答应往后每年都从封地拔一定份例,给长春道人救治百姓。” 徐皇后压下心中千般情绪,忙忙恭喜道,“都是陛下教导有方,大殿下才如此上进。” 燕成帝道,“柏儿早年跟着朕在民间,颇吃了些苦头,是以还知道些民间疾苦。可恨这京城里的高门大户,生来富贵,全不念洪灾刚过,成日里夸富斗宝,奢靡之极! 哼,朕前日还听说,有人家中摆宴,有道菜只取鸭舌来用。杀了上百只鸭,也才凑了那么几盘子。扔出去的鸭肉,倒足有几大筐! 想想朕和朕的长子,堂堂一国之君和汉王殿下,却在各种省钱,救助百姓。呵,当真是讽刺之极!” 徐皇后眸光微闪,急忙告罪,“臣妾在深宫,竟是半点不知。自洪灾过后,连陛下都削减宫中用度,用以赈灾。这是谁家如此大胆行事?是臣妾失察了。” 燕成帝道,“此事与皇后何干?皇后一向贤良,掌管后宫,处处以身作则,勤俭有加。这也是徐太师,教导有方啊。” 话说到这儿,徐皇后基本就明白了。 “回头臣妾便让父亲上本奏折,严厉申斥此等奢靡风气。徐家上下也当尽心竭力,严格律已,为陛下分忧。” 燕成帝满意了,“还是皇后深明大义。你好生安胎,回头有空,朕再来瞧你。” 皇上走了,珍珠忧心忡忡。 “那摆鸭舌宴的,分明就是汝阳长公主尚的谢家。皇上要太师爷去挑事,岂不是给徐家树敌?” 第24章 开战 先帝没生出儿子,倒是留下足足五位公主殿下。 其中汝阳长公主,夫婿谢家最为势大,生性骄奢。燕成帝早看不顺眼了,又不好亲自出面,就来逼徐家出手。 徐皇后如今,是一天比一天感受到她这顶凤冠,沉甸甸的份量。 想要天下极致的富贵,怎能不付出代价? 当初,可是徐太师暗地里使坏,逼着燕成帝把发妻嫡子,生生弄成了庶妃庶子,扶了女儿上位。 如今想不出力,只怕她这皇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且不说她这胎怀的,是男是女,还未可知。 自贤妃走后,这宫中怀有身孕的,并不止她一人。 有些后妃的出身,也不比她低多少。皇上可以选择的,也未必就她一人。 徐皇后闭了闭眼,把母亲召来宫中。 徐夫人一听,便面现为难之色,“汝阳长公主素来骄横,那谢家又岂是好惹的?且几位公主殿下同气连枝,宫中还有太后娘娘呢。” 徐皇后苦笑,“母亲以为我不知么?可您瞧瞧,贤妃前脚才送了那些不象样的东西,皇上后脚就跟了来。仅凭大殿下一个平安符,我就得心存感激,把这平安符日日挂在帐子上。母亲,您还不明白么?” 徐夫人也是世家出身,打出生肠子就比常人多出九曲十八弯。 女儿略一提点,便了悟了。 以贤妃那不着调的性子,定是故意送些小女孩衣饰来恶心皇后,平安符不过是汉王殿下的补救之计而已。 但问题在于,皇上的心是偏的呀! 他肯帮着这对母子打圆场,天下间,谁还能说出他们的不是? 徐皇后抚着肚子,目光复杂,“若我这一胎侥幸得男,母亲觉得,公主她们就很高兴?” 不可能。 公主们就因为没兄弟,才不得不把皇位拱手让与外人。但燕成帝之后,再扶谁上位呢? 如今有几位公主,可是拼命搜罗美人,想塞进后宫,承宠生子。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徐夫人咬牙,“我回去就跟你爹说!” 徐家想要泼天的富贵,扶女儿登上后位只算成功了一半,扶女儿肚里的孩子坐上龙椅,才算修成正果。 既然与公主们迟早有一战,那就开始吧! “等等。”徐皇后拉住母亲,附耳低语,“让父亲想想法子,在临近湖州的江州等地,安置几个人,务必做得不露痕迹。” 看着女儿眼中掠过的冷意,徐夫人微惊。 “大殿下,还小吧?” “再小,也知道树名声了。也不是即刻要做什么,先安插着,往后再说。” 徐夫人掌管内宅多年,可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暗想女儿这胎要是真生了儿子,汉王这个长子,确实就太碍眼了。 在她们这般贵人眼里,从不觉得是自家抢了人家丈夫和嫡子地位。 反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被这般出身低微的贱人先玷污了,那这贱人就很该死了。容他们母子多活了这许久,已是宽厚。 徐夫人应下离宫,徐皇后仰头望着帐子上的那枚平安符,勾唇露出一抹讥讽。 皇上, 越来越象一个皇上了。 只不知他和他那发妻长子的情份,又能维系几时? 湖州府衙。 原本热闹的后院,如今清静下来。 汉王小殿下终于说动徐贤妃,搬去了汉王府。 原本徐贤妃是不乐意的。 因一场洪灾,那边如今除了几个主院落,连个花园都还没弄清爽。更别提闵柏又拖了许多材料,先去白龙观修灯塔了。 但闵柏却坚持要搬。 他们这么多人住在府衙,实在太打扰人家公务了。且他娘又不懂谦让,简直要将这府衙当成自家后宅。 湖州虽是他的封地,但朝廷为防藩王作乱,只有收税防卫的权力,却不能对官员干涉太过。 故此小殿下便借口说要“清静读书”,省得“耽误功课,惹父皇不喜”,把徐贤妃哄走了。 旁人倒还罢了,只湖州府台何大人,甚是感激小殿下的一片体贴之心。凡王府需求,都优先满足。 这日留在府衙的瑞姑,便又迎来了官府牙婆,及要卖身的三四十个小丫头。 只可惜,瑞姑还是没瞧上。 牙婆赔笑,“好姑姑,我这都来三回了,您统共都没挑上几个。到底是哪儿不好,说了我改,行么?” 瑞姑道,“非我有意刁难,只是这些丫头资质平平。纵留下,日后也只好领个扫地端水的差使,又何必费心调教?” 她不好直说,如今想要挑拣的,是给小殿下准备的贴身宫女。 待学几年规矩,再择其优者,在汉王大婚前,为其引导人事,充作侍妾。 那牙婆也是大户人家走动惯的,听她这么一说,略猜出些许,只是为难。 穷苦人家,难养出灵秀之人。凡略有些心机姿色,谁又肯安于本份? 那些世家大族,想选个好的通房丫鬟,都得从家生子中择选。但汉王母子根基浅薄,也只好从外头采买调教了。 牙婆想了想,“若姑姑想寻好的,能否让婆子去良籍里打听?自然不会逼良为奴,但若是能进王府,许多人家也未必就不愿意。” 毕竟,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麻雀,从来都很多。 瑞姑顿时摇头,“咱们初来乍到,很不必为此扰民。若是闹出不好的流言,倒不好了。横竖也不急于一时,你且慢慢留心着就是。” 牙婆应声而去。 但私下里,还是悄悄把找寻的范围扩大了些。 而瑞姑此时,不由得越发惦记美娘。 这小姑娘,就是她心目中极适合的人选。 品貌既好,又纯良聪慧。 只要加以调教,就可以是个很出色的贴身宫女及侍妾。 只可惜,出身良家。 那还是清清静静做个正头娘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恰在此时,送美娘返乡的赵嬷嬷和小翠回来了。 道了一路辛苦,小翠就气愤的开始告状。 她说了林俊仁种种恶形恶状,赵嬷嬷更客观的补充完整,却也感慨。 “可怜那样好的一个小姑娘,竟有这样一对爹娘。若不是咱们在,几乎断送一生。” 瑞姑心中叹息。 她见美娘如此早熟懂事,就觉得不是个受宠的丫头。可投胎到这样人家,又有什么法子? 才想让她们下去歇着,汉王殿下黑着小脸进来,显然已经听到了。 “去将何知府请来,孤有话说!” 妈蛋! 他从洪水里救出来的小美人儿,就值六十两? 他堂堂汉王舍己救人,就值六十两? 简直混帐! 第25章 撑腰 五日后,双河镇。 林俊仁今儿回来得晚了些,太阳已经落山,白色月亮的薄影,挂在暮蓝的天空上,象半透明的纱。 还未进家门,就听到林方氏又在啰嗦女儿了。 他心里火大,咣当一脚踹开家门,林方氏错愕之余,忙迎上来,又开始告状。 “瞧瞧美娘,不过是要一根络子给她哥哥都不乐意,小气得……” “你够了!” 要不是今儿他的手都快累断了,林俊仁一巴掌就扇下去了。 眼角瞥见对门院墙上,叶氏已在探看,他挟着包袱,半真火半刻意,吼起林方氏。 “成天就知道欺负闺女,我林家女儿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好,这样招你这婆娘厌弃?再这么闹腾,索性回你娘家去,眼不见为净!” 林方氏惊了。 这样回娘家可不是什么好事,几乎相当于休弃了。 可她家闺女也不是头天姓林,怎么平时说都没事,今儿倒招丈夫打抱不平了? 美娘也稀奇。 她爹这是吃错哪门子药了? 就见林俊仁,嘿嘿堆着一脸假笑,捧着个包袱,讨好的送到女儿面前。 “美娘啊,这是王府一位叫瑞姑的管事姑姑给你捎来的。里头有套笔墨纸砚,人家说了,还等着你回信呢。你好好写,到时爹带到衙门,给你捎啊。” “哦,这儿还有锭银子,你拿着,到时也给人家买些礼物,礼轻情意重嘛。” 美娘略有些明白,但依旧糊涂着,将东西拿回屋了。 就算是瑞姑的颜面,可她爹这般模样,也太可疑了吧? 等到次日,美娘就全明白了。 差役们四下张贴告示,在全镇发布了一份州里送来的紧急公文。 头一条,就是严禁活人结阴亲。 也不许以婚配为由,变相的卖儿卖女。 如有因洪灾流离失所的妇人女子,不得欺侮歧视。尤其不能胡乱造谣,说人家失了清白。 若因此逼得人家想不开自残自尽的,亲爹亲娘都得追责! 还有,不许阻止寡妇再嫁,或是歧视洪灾孤寡,说什么克亲命硬之类的话。 如有因洪灾造成的孤寡,由各地官府登记造册,额外补助一份口粮。 这公文还挺长,可美娘看完开头就呆了。 这, 这分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呀! 而这布告,听说是汉王殿下亲自主持制订的。 补助的口粮,也是汉王殿下自掏腰包,从他的份例里拿出来的。 要说跟美娘没半点关系, 她,她自己都不能相信啊! 算算日子,赵嬷嬷她们五六日前,就该回去了。 可怎么这么快,就发布这样的消息? 林俊仁没好意思说。 这公文制定下来,除了州省府,双河镇是第一个被点名派送的地方。 快马加鞭,带着盖着大印的公文,还有也不知是瑞姑,还是谁准备的礼物,点名要送给林家姑娘。 林俊仁就算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这是在敲打他呀。 让他知道,女儿如今,可是有王府惦记着的人。 想六十两银子把她卖了结阴亲,是想挑衅王府,还是想挑衅大燕朝的皇子殿下? 所以昨日,王县尊故意把誊抄公文的活交给他一人,让他足足抄上三百份,林俊仁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算是手都要写断了,他也还得坚持写啊。 此刻,美娘看着满大街贴的,都是她爹亲笔写的白纸黑字,听着衙役们敲锣打鼓,四下宣讲。只有一个感觉—— 爽。 就跟大夏天吃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沙似的,从头发丝直爽到脚趾头! 归家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心内有个小小人儿,简直想冲出来叉腰大笑。 可汉王, 小殿下竟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么? 小美娘感动之余,又有些不自在。 她,她统共就为他缝了两双布袜子,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更别提,她又刚收了那么好的一份礼物。 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便是拿去参加科举,都不丢人了。 更贴心的,还有几本字帖。字迹端正稳重,正适合女孩子练习。 而这些,俱是美娘从小就渴求,却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郑飞扬可以教她读书识字,却供不起她笔墨纸砚。 所以美娘的字,都是折了树枝,在沙地上练的。偶尔拣林鹏用剩的笔墨写几个,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但如今,她却能光明正大的拿这些好东西练字了! 因为她要给汉王府回信啊,写得不象样,能说得过去吗? 林方氏也不是没说,要把这些好东西留给儿子,儿子原有的给她。 可林俊仁一指头,就把她给掐熄了。 真正读书人,一闻墨香,便知用的是什么货色了。 王府给了女儿这些好东西,就是要她用的。她先用惯了,回信时才显得自然流畅。 若被人看出端倪,难道他还得再去抄三百份公文? 他手还要不要了! 再说,要是女儿真能抱上王府这根大粗腿,便用些笔墨又值几何? 怕归怕,但林俊仁更加“志存高远”。 他觉着,是不是女儿美貌,被王府什么人惦记上了,才在汉王面前下蛆,搞出这样一张告示? 亏得汉王年少,且身份尊贵,他不敢乱猜。 但就如此,也够他得意的了。 说不得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要系在女儿身上了。 所以林俊仁不介意从今往后,对女儿客气些。若林方氏不客气,那就掐到她客气为止。 美娘的日子好过了,越发烦恼要如何报答那位小殿下。 可闵柏还觉得做得不够多呢! 他已经听说了,美娘走时,可是将何知府赠送的二十两银子都捐了。 一半给他修塔,一半捐给王府施粥。 她出这二十两,跟他这里的二十两能一样吗? 对寻常百姓来说,二十两都够过一年了,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可小美人儿却对他如此大方,无条件支持他做的一切事情。他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出张布告,能值几何? 便是出些粮食,又算什么?横竖他也吃不完。 琢磨一番,他觉得还得请何知府来。 “孤还有话说。” 小太监平安,颇无语。 这都为小美人,一掷数千斤了,可小殿下犹嫌不足。再这么着,徐贤妃就该抓狂了。 可他不劝还好,一提徐贤妃,更加坚定了闵柏的决心。 他亲娘虽坑,亲爹却挺明白事理。想想小美人儿,却是爹不亲娘不爱的。他要不替她撑腰,她可怎么活? 第26章 新官 很快,何知府捋着花白的老胡子,挺高兴的来了。 原先他还以为,燕成帝将未成年的大皇子送到封地,是送来个烫手山芋。 但如今却觉得,实在是湖州百姓和官员们的福份。 且不说他在洪灾之中救人,和修建灯塔,这刚刚发布的头一道公文,就是极富有远见的。 湖州并不是个富庶地界,百姓日子平常,遇着天灾人祸,顿时掉到贫困线下。 尤其灾后粮食短缺,有些人无力抗争苦难,就把戾气发泄在亲人身上。 什么“老不死的”,“小讨债的”,“扫把星”,“赔钱货”,虐待老人孩子和妇人,十分常见。 从官府的角度来看,这不是继天灾折损人口之后,又一次人为的折损人口么? 没了人,回头要怎么开垦农田,织布纺线? 就算老人孩子力气小,总也能帮着砍柴烧饭,分担家务呀。 至于随意变卖女子,害处更大。 剩下一帮子光棍,将来如何婚配?如何生儿育女,繁衍生息? 可这些道理,官员们说了,百姓也不想听。 饭都没得吃了,谁顾将来? 便是官府想管,也没什么好法子。 倒是汉王这回,开了个好头。 直接发下政令,重点是拔出粮食,就把这事办成了。 如今湖州那些被嫌弃的孤寡老幼,俱都成了香饽饽。 官府发的口粮不敢全贪,但能沾上几口,不就能多养活一口人了么? 于是亲族之间,争相抚养。虐待老人孤儿的,少了许多。 而女子们因有这条政令,境况也好了许多。 不用担心被卖,还能正经说亲嫁人,连寡妇也许再嫁。一时之间,整个湖州成亲的人家,倒多出许多。 身为官府,当然是喜闻乐见。 天灾之后,人口锐减。这样多出一户人家,将来添丁进口,不都得纳税,是他们的政绩么? 所以何知府早下严令,要州府官员上下用心,务必把小殿下的政令落到实处。 谁要是不好好干,中饱私囊什么的,那这顶乌纱帽也就别想要了! 这会子,小殿下又请他来,是又有什么好主意? 哎, 别说,每回看到殿下端着那张小俊脸,跟袖珍版燕成帝似的,也让做臣子的,格外心情愉悦呢! 闵柏先关心了一下自己发布的政令,听说收效显著,也挺高兴的。 但他才不笑,都藏在心里。 只装作不在意道,“如今湖州百废待兴,正是要任用能吏干吏的时候。只孤尚且年幼,昨儿收到一份官员任命的公文,也不大懂,就劳烦老大人多操些心了。” 额,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深意。 何知府可不会看汉王年幼,就真把他当小孩。突然说起官员任命,可是有什么不满? 接过自己呈上去的公文,何知府再仔细一看,赫然发现一处问题了。 他眼珠转了转,“老臣倒是粗心了,这双河县的新县尊,似乎安排得不大妥当啊。殿下,还能换换么?” 闵柏暗赞,老狐狸就是上道! 小脸上故作惊讶,“为何要换?” 何知府一瞧,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赔笑道,“接任双河县县尊的,选的原是去年新科进士,想来是学问渊博,但恐怕欠些经验。老臣觉得,倒是这位新调来的推官,更加合适。” 闵柏更满意了。 他早就查清楚了,双河县如今的王县尊,是个进士出身的世家子。 温文尔雅,为人没什么恶评,却也没有多大的政绩。 而接替之人,也是个类似出身。 且出身更高,进士排名更前,听闻也更谦和有礼,还是个官场新鲜人。 可这样的温吞水,怎治得住林俊仁那样恶吏? 倒是那推官,论功名,不过考了个三甲同进士。论家世,平平无奇,听说还是个庶出。 一路全凭自己本事,从底层奋斗上来。又因多年掌管刑狱,为人甚是精明强干,嫉恶如仇。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才十来年被困在七品上,不能更进一步。 可他被排挤,却又未被降职,证明上司也有所忌惮,不敢打压太过。此人手段,可见一斑。 将这样正当盛年,又老辣之人,放到双河镇,才能镇着林俊仁,护着小美人儿呀! 小殿下从善如流,顺了何知府的意思。 何知府也从善如流,在那位新推官要上任前,指点了他一二。 却不知,这位推官因常年断案,养出个多思多疑的坏毛病。 知府大人让他好好当官,干出成绩,这是必须的。 可为何要格外提到,汉王府曾救过一个小姑娘,也在双河镇上,暗示他加以关照呢? 推官职业病一犯,便去追究真相了。 小殿下被百姓当成了白龙神供奉,是因为当日跳水救人的,就是他本尊吧? 而他救下的,就是那位双河镇的小姑娘吧? 只一个民间小姑娘,如何值得堂堂汉王惦记?必有其过人之处,最大可能就是—— 脸。 而推官大人生平最讨厌的,就是美貌女子了! 他嫡母美貌,却心肠不好。要不是只生出一个病秧秧的兄长,也不会抬举他娘,一个相貌平平的丫鬟生了他。 但因他聪明上进,从小到大受的苦,简直可以写成书,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更别提在父亲死后,面甜心苦的嫡母,如何百般打压,差点断送了他的功名前程。 所以推官大人,从来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情,反觉貌美之人多祸水。 要是殿下小小年纪,就被美色所迷,那他身为忠心臣子,可是责无旁贷,要替殿下斩妖除魔! 那林家父女俩,他可要盯好了。 双河镇。 小妖美娘突然打了个喷嚏之后,林俊仁也跟着打了个喷嚏。 弄得林方氏原想怼女儿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反关切问,“是不是着凉了?可要喝姜汤?” 都快热成狗了,还姜汤。 林俊仁一脸嫌弃,“少见多怪。若收拾好了,便赶紧走吧!” 今儿休沐,说好了送林鹏去米铺上工。 林方氏眼看拖延不得,只好抱着行李,不舍的送儿子出门。 想想又道,“美娘啊,你哥哥马上就走了,也不知几时回来。要不,你送他一块墨锭,也好时常写个信回来呗。” 这都要走了,还不忘占便宜? 美娘心里翻个小白眼,面上一派无辜。 “不是我小气。只在一个县,就半日路程的地方,若哥哥还给家里写信,人家会不会以为是哥哥有什么不满,写信回来告状?” 林俊仁深以为然,骂道,“纯属吃饱了撑的,瞎得罪人。说好了每月都能回来歇两日,写个屁。少啰嗦,走!” 林方氏只好悻悻然把包袱给了林鹏,眼睁睁看着儿子蔫头蔫脑,被他爹提溜走了。 有心说女儿几句,一转身,美娘就出门了。 她如今忙得很,还想多挣银子好傍身,哪有空听她鬼扯? 只余林方氏独自叹息。 哎! 这女儿,她如今可是管不得了。 第27章 治愈 打发走了父子俩,美娘去叶家了。 她今儿穿着仍是王府带回来的衣裳,宝蓝上衣,姜黄裙子。 与那套水红配湖绿的样子类似,只是用浅绿的丝线,在衣摆裙摆处,都绣了一圈简单的卷草纹,就多出几分秀丽。 再配上美娘日日挂在胸前的小银锁,还有几分浅浅贵气。 叶蓉虽比她小上一岁,却也知道美丑了。 扯着自己还带着补丁的旧褂子,颇有些自惭形秽。 可美娘恍若不知,豪气上前,拍着她的小肩膀说,“妹妹走,咱们今儿还上葛大娘家去。等接了活来,咱自个儿挣新衣裳穿!” 叶蓉一听就呆了。 她跟美娘出两回门,挣了十文钱已是难得。 如今,还能挣衣裳了? 叶氏笑着,将粗瓷碗里清水养着的桅子花,拿出两朵。 给女儿戴上一朵,美娘戴一朵。 “既要去,就精精神神的去!家里一时置办不起新衣裳,娘就等着阿蓉自己出息了。” 美娘故作诧异,“莫非妹妹是羡慕我的衣裳来着?那你也愿意搁洪水里冲一回么?” 叶蓉脸红了。 早在叶氏开口时,她心里的弯就转过来了。再给美娘一打趣,反觉得自己小气。 美娘掉洪水里,那是九死一生,遭了多大的难啊!她至于去攀比么? 再说洪水来时,爹娘可是什么都没顾上,只背上她和弟弟就跑了。 比起美娘那对糟心的爹娘,她不要太幸福哦。 “那,那我一定好好干……可我,我啥都不会呀!” 叶蓉才表完决心,又急得想哭了。 她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叶氏忍不住笑出声来,“傻丫头,你美娘姐姐既叫你去,定有你的活干,怕什么?” 三岁不到的叶小宝,也摇摇摆摆过来安慰,“姐姐不怕,不怕不怕啊。” “小宝说得对呀!” 美娘笑了,顺手捏捏小娃娃的胖脸颊。 唔,手感不错? 再捏捏。 小娃娃皱起小眉头,懵懵懂懂的看过来,美娘顿时缩手,讨好的笑。 “小宝在家乖乖的,等美娘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啊。” 小宝顿时忘了那点不舒服,还主动扑上去,“那姐姐一定要记得啊!” 叶氏笑骂,“小馋猫,真不害臊!” 美娘嘿嘿笑着,拉着叶蓉走了。 刚出门,叶蓉忽地问,“我弟弟好捏吧?” 呃…… 美娘嘴角略僵。 叶蓉复又嘿嘿笑,“我也爱捏,那肉肉的小肚皮小腿儿,小屁股小脚丫,捏起来可有意思呢。改日他洗完澡,干干净净的,我叫你来捏。” 这,这样把弟弟献出来当玩具,真的好吗? “好呀!” 美娘很欢快的答应了。 三头身的小豆丁,捏捏心情都治愈了呢。 在屋里偷听着两个小姑娘的话,林氏也笑了。 再怎么懂事,也是两个孩子呢! 看着儿子鼓鼓的两颊,忽地一阵手指头发痒。趁着年纪小不记仇,她也赶紧捏一把吧! 几日不见,葛家针线铺换了块招牌,如今叫顺心针线铺了。 美娘略诧异。 以秋大姑那目无下尘的派头,居然没起高山流水之类的风雅店名,就用了这样普通二字,当真是意外啊。 走进店里,葛大娘不在,郑飞扬也没看到。 倒是两只小狗机灵,圆滚滚的跑出来。 看是熟人,立即欢快的摇着小短尾巴,汪汪叫得娇嫩,还亲热的舔起她们的鞋子。 这俩货都肥了一圈,毛色油亮,显然过得不错。 再看院里,地扫了,水缸是满的,菜地已经冒出嫩绿的菜苗,还搭起竹架。 连原先倒塌了一块的院墙,都给修补好了。 那只饭桶,挺卖力啊。 美娘才想出声,秋大姑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手上头发上都沾着些面粉,略显狼狈。 不过,一看是她们,顿时挺直腰背,下巴一抬,发号施令。 “来得正好。阿蓉你先进来和面,今儿吃包子,豆角肉馅的,我先瞧瞧美娘做的针线去。” 听她这半声咳嗽不带,最近身子应是好多了。也猜得准。 要不是做好了针线,美娘真不敢来见她。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还是美娘怯怯道,“大姑,你,你先洗洗手吧,还有头发……” 秋大姑脸色微变。 然后目不斜视,回屋了。 两个小姑娘才敢捂嘴偷笑。 再怎么厉害的人,头发沾上面粉,也威严不起来。 可看到厨房里和得乱七八糟的一大盆子面,都心疼了。 秋大姑显然不惯家务,倒完面粉就加水,水多了又加面。如今弄出一大盆子,还全是精细白面。这要和起来,还得再加面。 寻常人家过年才能吃上一口的好东西,这得多费钱? 叶蓉真心下不了手。 看看案板上的肉和豆角,美娘做了决定,“一半面加细面,另一半掺些玉米面就好。” 如此叶蓉心里方好受些,洗了手开始干活。 秋大姑收拾齐整出来,看到又添了玉米面,便抱怨起来。 “天天吃这些粗粮,好不容易趁人不在和回面,你们怎又加这些?恁地小家子气!” 美娘忍笑,“就怕大姑不爱吃,还留了一半细面呢,这些粗粮蒸馒头我们吃好了。” 秋大姑这才满意,想想又道,“别蒸馒头了,粗粮没馅儿,有什么吃头?要不够就多炒些鸡蛋,和青菜香油拌了,做些素馅包子就是。对了,那豆角也要细细切了,用油炒过再调馅,省得有股子青气儿。” 青菜能没青气儿么?还要炒鸡蛋费香油。 虽然听起来就很好吃,但叶蓉咽了咽口水,还是硬着头皮道,“可,可这天太热,包多了吃不了,搁明儿就酸了呀。” 穷人家的孩子,可舍不得糟蹋东西呢。 秋大姑斜她一眼,“多不了,你只管和面就是。你随我来。” 美娘自觉跟着秋大姑进屋,交出她这些天打好的络子。 秋大姑一共画了七个样子给她,她做出了六个。有一个实在弄不出来,但重点不是这个。 “大姑,这些络子,大概女孩子都不大喜欢吧?” 一点都不花红柳绿,反而略显暗淡。 但也不能说不好看。 配色花样都很沉稳大气,挺显身份的。 要不那天叶方氏也不会只看一眼,就想要一个给林鹏了。 但美娘真心觉得,不适合。若是她爹,还勉强凑合。 “看出来了?”秋大姑略一挑眉,“只可惜这些线不大好,回头还得进些线。今儿教你个乖——” 她话音未落,却听两只小狗又汪汪叫了起来。 叫声急促,且透着几分紧张。 还有大门被人砸响的声音,竟是有人,打上门来了! 第28章 超凶 一身黑衣的郑寡妇,提着根棍子,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时,两只小狗先圆滚滚的跑出来拦路了。 呲着小乳牙,超凶。 “小畜生,滚!” 她抬脚想踹,却被匆匆赶来的叶蓉拦住了。 “郑大婶,你这是干嘛!” 可郑寡妇看她两手沾着的面粉,当即红了眼,抬棍就往叶蓉身上抽去。 “不要脸的小娼蹄子,要你偷吃我家的面,偷吃我家的粮!” 叶蓉懵了。 闭目等着挨打,却冷不防听到她爹的怒吼。 “郑嫂子你干啥呢?我女儿几时偷吃你家东西了?” 到底男人力气大,一把夺过棍子,就扔到了地上。 郑寡妇今儿敢孤身前来,就是欺葛家无人,只两个年老体弱的老婆子。 这会子忽地见到叶成这样壮汉,便不敢耍横了。 瞥一眼大门外,已有不少邻居围观,郑寡妇顿时示弱,拿帕子半捂着脸,呼天抢地。 “哎哟,这日子没法过了。把我那十三岁的儿子哄来,做牛做马不说,连官府救济的一点口粮都要抢,这是要生生逼死我这寡妇呀!” “孩子他爹,你睁开眼睛看一下啊!要不是你死得这么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会这样被人欺负?” …… 明知她不过是在干嚎,叶成直气得脸通红,却憋不出话来。 叶氏的泼辣,这父女俩是半点没学会。 一个清脆的声音,如冷泉叮咚响起,“郑大婶,郑大叔要是真的能睁眼,只怕头一个得寻你问问,小飞哥如今怎样了吧?” 郑寡妇象给捏着脖子的老母鸡,干嚎戛然而止。 人群安静下来,看向那个蓝衣少女。 美娘扶着秋大姑,就站在那里。 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明晃晃的讥诮,犹如带刺的栀子花苞。 清香,凛冽。 叶成这才觉得长出了一口恶气,却见郑寡妇眼神闪躲,忽又指向自家女儿,忿忿不平。 “你们敢说没贪我家粮食吗?瞧瞧,这丫头手上全是白面,这可都是我们家的东西!哼,我得看看,你们偷了我家多少粮食,我得拿回来!” 说着话,她就往厨房冲。 “你敢!” 一个人影不紧不慢的挪动两步,恰恰挡在厨房门前,正是秋大姑。 她眼神凌厉,脸上似罩着层寒霜。 “去,把菜刀拿来。” 众人惊呼。 有老汉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可美娘已经照办了。 秋大姑握着明晃晃的菜刀,直指郑寡妇。 “大燕律法,凡擅闯民宅,抢夺财物者,均可视为强盗,打死勿论!” 郑寡妇缩了缩脖子,又强自嘴硬。 “我,我们家可是军户,你敢动手试试?” “众位乡亲也评评理,汉王殿下给咱孤儿寡母发救济粮。可我方才去衙门领,也不知她们怎么哄骗我家那傻小子的,竟把我家的粮食拿走了!难道我不该讨回来么?” “你们,你们这是不敬汉王殿下,是要抓去坐牢的!” 邻居们皱眉。 若真是如此,郑寡妇前来讨要,似也合情合理。 美娘乌眸微沉,不高兴了。 “你也说,是汉王殿下救济孤儿寡母的,那你儿子不是孤儿么?他在家又没饭吃,拿走又有什么错?简直恶人先告状,汉王殿下明辨是非,才不会理你!” 郑寡妇一噎,“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插嘴。把粮食还我!” 秋大姑淡淡道,“我要是不还呢?” 郑寡妇急了,“哪,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你要不还,我,我今儿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秋大姑哦了一声,吩咐美娘,“去里屋寻根绳子给她。” 又上下打量郑寡妇一眼,“要结实点的。” 这是怕她太重,挂不住么? 要不是场合不对,美娘几乎笑出声来。 应了声是,当真去寻绳子了。 郑寡妇从未给人逼到这个份上,真是进退两难。 死,她可没胆。 她,她只好一拍大腿,坐地装哭。 人群中,有邻居劝道,“一人退一步,算了吧。这些天郑家小子在葛家干活,也吃了人家不少粮食,分她家一些,也是应该。” 郑寡妇不服,“那我儿子,还替她们干活了呢!” 秋大姑冷哼,“是,他替我们干活了。不过我们,也管了他一日三餐。倒是你这个做亲娘的,有多久没管你儿子吃顿饭了?” “那他又没饿死!我不管他,他能活这么大?” “是,你儿子是没饿死,只是成天满镇子游荡。东家摸个瓜,西家偷把菜,挨过无数打骂。大冬天地里寻摸不到吃的,便只好去山里逮田鼠兔子。好几回都差点被狼吃了,身上至今留着疤!” 秋大姑厉声道,“你看看你这一身的肉,再看看你儿子瘦得那一把骨头!你管他?你出去把这话说给满镇子人听听,亏心不亏心?” 郑寡妇被骂得抬不起头,连邻居们都很是动容。 一个大婶道,“郑寡妇,说句公道话。这些年,你确实太亏待你儿子了。这半大小子吃不饱,可不就到处生事么?要我说,那点子官府救济粮,便给了葛家也应当。要不,你把你儿子接回去养活呀。” 又有人附合,“就是,小飞这孩子本性不坏。从前要不是没饭吃,怎会四处讨人嫌?昨儿看我老头子一个人浇地,还赶紧过来帮忙的。” …… 邻居们七嘴八舌,纷纷站到秋大姑这边。 有个素有威望的陈老汉,站了出来,“郑寡妇,我们体谅你一个寡妇,拉扯俩孩子不容易。可你也不能总纵着儿子,来祸害邻居吧?小飞如今帮葛家做事,挺好,拿这份救济粮也是应当。你要是不乐意,那我们拼着对不起死去的郑军户,也要去衙门评评理了。这虐待军户遗孤,是个什么罪名,你心里应该也有数吧?” 郑寡妇脸绿了。 恰在此时,葛大娘带着郑飞扬进来了。 他们回来有一会儿了,是葛大娘拦着,让郑飞扬听了一回众人议论。 此时进来,郑飞扬便恨声道,“我又没拿你们粮食,只领了自己一份口粮,你还来闹什么?” 他如今,可不是小乞丐般讨人嫌的模样。 穿的虽是旧衣,却干干净净。那头乱草一般的头发没法打理,索性全剃了。 才长出短短一层黑发茬,却显得浓眉大眼,精神之极。 令人刮目相看,也更易心生好感。 邻居们一愣。 方才听他娘那口气,不是葛家吞了所有的救济粮? 郑寡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支支吾吾道,“我一着急,没说清楚……” 郑飞扬冷声道,“原我是想把粮食全领回来,给二位大娘的。可二位大娘说,就算娘待我不好,可好汉子就该自己挣吃食,何必占那一点便宜? 就算领了我这一分口粮,她们也不要,反让我给我爹几个同袍叔伯家送去。说日后等我去服役,好歹结些善缘,得人关照。这不刚送了回来?” 这事办得漂亮! 邻居们心服口服,本就觉得就算把所有粮食补给葛家,也是理所当然。 如今只是郑飞扬的一份,那还有什么可说? 第29章 做人 陈老汉,更是挑起大拇指。 “二位仁义!小飞啊,你往后就在葛家干活,少出去惹事。对了,你爹留下的盔甲和马呢?你这没几年就要去服役了,你爹传下来的武艺,可不能荒废。” 郑飞扬不说话,只瞪向他娘。 郑寡妇只得含糊道,“盔甲还,还在……马,马借给别人了……” 盔甲确实在,但给女儿当玩具,早糟蹋得破烂不堪。马给她娘家兄弟牵走,天知道如今在哪儿。 陈老汉也不多问,只道,“一个月,限你把东西交到小飞手上。容我老陈卖个老,先跟大家打个招呼。等过几年小飞入伍时,请邻居们一起凑凑,好歹给他添些盘缠。将来孩子若有出息,也是咱们双河镇的一份荣光。” 邻居们纷纷点头。 大家虽不富裕,但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家出个十来文,也是那么个意思了。 秋大姑忽地道,“正好,我家两个老婆子,腿脚不便。等小飞把马牵回来,不如搁我家套个车使。回头这份车马钱,我们折件兵器送他,也请大伙儿做个见证。” 这是怕郑寡妇拖延,故意来要。 而一件兵器,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便是给她们驾车,也还是郑飞扬占便宜。 陈老汉忙道,“那我们也代小飞,多谢二位了。” 美娘使个眼色,郑飞扬咬咬牙,走到当中跪下,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我从前不懂事,给大伙添乱了。难得你们不嫌弃,我往后一定做个好孩子。不忘众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的大恩大德!” 陈老汉忙把他拉起,“傻孩子,谁小时候不做点混账事?只要改了,还是好孩子。” 众人见着欣慰,纷纷鼓励几句,便各自散去。 郑寡妇灰溜溜的也跟着人群往外走,却不妨一脚踩着棍子,当即摔了个大马趴,痛得鼻涕眼泪顿时糊了一脸。 两只小狗甩着小尾巴,歪头瞧着,一脸无辜。 好似方才把棍子偷偷扒拉过去的,全不是它俩。 美娘忍笑,把棍子提起来,交还郑寡妇手上,“正好,这是婶子带来的,拿回去当个拐杖也好。” 郑寡妇恨不得吐血三升。 柱着棍子,一瘸一拐走了。 待关了门,郑飞扬却是重又跪下,给秋大姑认真磕了三个头。 “谢大姑教我做人。” 从他来上工的第一天,秋大姑就逼着他天天洗澡,收拾打扮,还得给邻居们帮忙。 每日必行一善。 郑飞扬开始挺不乐意,他愿意对美娘这样曾对他好的人好,却不愿意对那些曾对他不好的人好。 但秋大姑治他的法子,简单粗暴。 不做,就扣吃的。 郑飞扬怒而—— 屈服了。 他成了邻居口中“本性不坏”的好孩子,今天便也得到了他们的帮助。 他开始明白,秋大姑教他的一番苦心。 可秋大姑却凉嗖嗖道,“真以为做那点小事就让人感动了?天真!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那些人从前讨厌你,无非因为你动了他们的利益。如今肯帮你,也是不想你再去找麻烦。就算答应替你凑盘缠,不也是图将来你有出息,好傍上去么?真感恩戴德,那就蠢到家了!” 郑飞扬目瞪口呆,“那,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做那些?” 秋大姑理直气壮,“那不显得我教导有方么?” 郑飞扬, 以及旁听的两个小姑娘,眼睛略发直…… 葛大娘看不下去了,“你要教孩子就好生教,老这么噎着呛着算怎么回事?不过你们大姑说得对,再细想想去。叶师傅,又要麻烦你了,我给你倒水啊。” 叶成也在一旁洗耳恭听呢。 他是个实诚人,脑子慢,却不笨。隐约觉着秋大姑这话,挺有道理。 “可爹,你怎么来了?” 此时叶蓉一问,叶成木讷脸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 他原是来帮两个小闺女翻地的,可那日过来,见有郑飞扬,就回去了。 改日,又拎着工具前来。 他是个泥瓦匠,看葛家有倒塌的院墙,便帮着修补一番。 也是报答人家给了女儿十文钱,让女儿高兴了么? 今儿又来翻修几处漏水的屋顶,谁曾想,就撞上女儿了。 只他素来只做好事不留名,别说叶蓉,就是叶氏也一概不知。 这会子不好意思,也不解释,闷头就去干活了。 秋大姑叫俩姑娘多做些包子,就是想着要招待他的。 但今儿这包子到底是多出不少,回头还给叶蓉打包,一样带回去几个,算是酬谢叶成这些天帮忙了。 至于美娘,当然不必。 带包子回去便宜她那爹娘?省省吧。 再说,秋大姑还有更好的东西给她。 “你是说,秋大姑把这回的针线活,全包给你了?” 回家路上,叶蓉才敢问上一声。 平日接活,一人也就十来根。可这回一样络子少说要一二百根,六个花样便是上千根,可不是小活呢! 美娘也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秋大姑说,这世上,别说女人钱好赚。男人钱,只要找对路子,更是容易。 因为他们较少讨价还价,也没那么挑剔。 芜城来往商贾多,所以她这回设计的花样,都是针对有钱男人的。 六个花样,不论难易,她一律给美娘算五十文的工钱。 至于美娘再给那些针线妇人多少钱,就由她自己跟人谈了。 从前美娘接过最难的络子,顶多就二十文工钱。 这回虽然难打,也更费时,但工钱翻了三倍多啊! 她就是一根赚五文钱的差价,六百根能赚多少? 小姑娘手心有点冒汗了。 这样的大事,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人商议商议。 她想起一个人。 周娟。 就是之前生病回家,却被娘家拒之门外,还是得了美娘一角银子,方能去看病的阿娟姐。 美娘最初打络子,便是她教的。且周娟接活多年,对这方面的行情更了解些,人也厚道。 只不知阿娟姐那回病着走了,如今怎样,倒是回头打听一二才是。 美娘心里正惦记着,便回了桂花巷子。 忽听得一阵熟悉的笑声,唔,她这是幻听了吗? 身边,叶蓉已经惊呼出声,“阿娟姐!是,阿娟姐呀!” 看着她们,重点是美娘回来,一个年青妇人早站起身来,笑中有泪。 可不正是周娟么? 惊喜交加的小美娘,快步迎上前去。 如今的周娟,可不是之前那样病弱憔悴的模样。她仍是不胖,但整个人气色极好。 穿着身银红新衣,脸上略搽了些脂粉,头上戴着绢花。耳畔一副明晃晃的银耳坠子,做成牡丹花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略显平凡的面孔,都亮亮的放着光。 “阿娟姐,你,你好吗?” 千言万语,最终也就化成这么一句话。 周娟的眼泪,顿时扑簌簌落了下来。 第30章 再嫁 要说人生,真是祸福两相倚。 那日周娟在拿着美娘给的银子,去瞧大夫时,差点晕倒在路上。 谁知遇到本地一位兽医,赵盛的出手相助。送她去了医馆,直到大夫诊治无碍,方才离去。 赵家祖传,有一手给牛马牲畜看病的本事。在这乡下村镇,可是跟医人的大夫一样,得人敬重,且家财颇丰。 只赵盛在姻缘运上,着实不济。 元配媳妇生二胎时,遇着难产,一尸两命不说,两三岁的大儿子也受了惊吓,大病一场。 原本好好的孩子,烧聋了耳朵,成了半个废人。 后娶的媳妇,刚一怀孕,便仗着肚子,对那哑巴长子,各种嫌弃打骂。 赵盛一怒之下,便把媳妇送回娘家。 言明这媳妇他是不要了,只把孩子生下给他就是。 谁知那媳妇家里,只当他年轻气盛,还趁机拿乔,说想要回孩子,就不能要那哑巴。 赵盛彻底毛了。 干脆写下休书,又出了一笔钱,让媳妇趁着月份小,去把肚里孩子打了,彻底断了瓜葛。 且公开放话,将来他的家业,大半是要留给哑巴儿子的。若有想再嫁他的,可得想清楚了。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那媳妇不对,也有人说赵盛太狠心。 只瞧他这样维护哑巴长子,便是有些好心女子,也不愿嫁了。 家业都不能均分,那谁还肯白担个后娘名声? 于是这赵盛虽家境不差,却自此成了鳏夫。蹉跎五六年,眼看就三十了。 那日恰好他也去铺子里抓药,顺手救下周娟,二人就此结识。 都是遭遇过不幸的人,彼此都甚是同情。 但真正让他们在一起的,倒是多亏了汉王新下的政令。 因不许拦着寡妇再嫁,周娟公婆怕惹官司,又因在洪水来时,得这媳妇救了性命,便想收些彩礼,放她嫁人算了。 正好赵盛也因天灾,觉得人生无常,还是该成个家,给儿子留个弟妹才好。 他觉得周娟人品不错,应该不会跟前头媳妇似的不懂事,便找人来打听。 却正好跟周娟公婆一拍即合,很快定下亲事。 今日周娟回桂花巷子,一来是给邻居们送些喜饼,二来到底也要告知娘家一声,省得将来扯皮拉筋。 听明白始末,邻居们纷纷道喜。 田奶奶更道,“那赵盛是个有情义的汉子,阿娟你嫁他,不亏。” 周娟微红着脸,她确实也挺满意。 她这一身光鲜,可都是赵盛买的。且早早把哑巴儿子送来她照顾,培养感情,光这份信任,就很值得珍视了。 此时拉着美娘的手,才想问问她好不好,林方氏来了。 笑得一脸贤良,还拉着周大娘。 “阿娟啊,你来了怎不家去?害你娘巴望了半天。要说两母女哪有隔夜仇?便拌几句嘴,难道还一直放心上?你这要再嫁,很该跟你爹娘商议商议才是。” 周娟看着美娘,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是美娘帮了她。 可这会子要做好人的,却又是美娘的娘,这让她怎么说? 美娘一张俏白小脸,刷地冷了下来。 这是干嘛? 拿自己的人情卖人情? 休想! 想想秋大姑,方才是如何完败郑寡妇,小姑娘吸口气,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甚至,展露一个小小的微笑。 “娘您平素操心我和哥哥还不够,竟连旁人家的心也操起来么?怪道爹都说您老得快!只往后再长白头发,可别赖在我们头上。” 林方氏,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因丈夫英俊,她极是怕老。女儿这话,简直是往她心口撒盐巴! 她无非是好个虚名儿,才被周大娘几句好话一哄,就来显摆自己的“贤良淑德”。 谁知却被美娘这样不留情面的顶了回去,这叫她往后,如何在桂花巷子立足? 说不过,她,她就想武力镇服了。 “大人说话,有你这丫头插嘴的份吗?” 眼看她抬手想打人,田奶奶把美娘往身后一扒拉,瘪着嘴出声了。 “我说林家媳妇,小孩子说句话,你凶什么?要说前儿你还恨得直咬牙,说全是周大娘害你,才差点结了阴亲。怎么这么快,倒替她说起好话来?莫非没结成这亲事,你心里还挺不舍来着?” 林方氏臊得脸上火辣辣的,手定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此时,叶氏咕叽一声笑了,上前推了她一把,“我说林家嫂子,你这人就是心软,禁不得旁人几句好话。要说周家这事啊,旁人都好说,唯你家不好说话,还是赶紧回家歇着吧。” 再怎么说,她也是美娘亲娘,闹得太难看,丫头脸上也过不去。 林方氏好容易得个台阶,扭身走了。 美娘也不怕给人看见,明晃晃翻了个大白眼,伏在田奶奶膝上生闷气。 田奶奶慈爱的给她顺着背,“不气不气。这世上不懂事的爷爷,懂事的孙子,多着呢!” 邻居们都笑了。 林方氏远远听着,脚步一顿。直臊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三两步躲回家了。 少了她这搅事精,又看到美娘的态度,周娟就好开口了。 “今儿便是娘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们的。如今正好当着众邻居的面,把事情掰扯清楚,省得往后麻烦。” 她起身,拿出给娘家的彩礼。 按本地风俗,茶酒点心,一共八样,全是上等货。 另有两吊喜钱,对于一个再嫁女来说,算是很体面了。 可周大娘脸一沉,“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呢?没有十,不,二十两银子,你休想再嫁!” 周娟气笑了。 叶氏打抱不平,“你家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呢?从来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你家又没陪送个金山银山,她就一文钱不给,都没二话!” 周大娘蛮横道,“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我说二十两,就得二十两,少一文都不成。你要不给,我就不许你从家里出嫁,还天天上门闹,看你还嫁不嫁得成!” 周娟气得直抖。 她想到她娘会讨价还价,却没想到会这么狮子大开口。 这简直是把她当成摇钱树了! 忽地,一只柔白小手按上她的手。美娘清甜的声音,如嫩菱角,脆生生响起。 “我记得汉王布告上,说得清清楚楚。严禁阻止寡妇再嫁,严禁借着婚嫁,索要高额彩礼,变相买卖人口。周大娘,您若不信,不如去街口,找个识字先生念了听听?” 她这话,如兜头一盆冷水,让所有人都清醒了。 叶氏哈地笑了,“说得对!谁不服,尽管去闹,看是谁要吃官司。” 第31章 报恩 周大娘撒起泼来,“什么王法我都不管!横竖我没了儿子,没人养老,就算是闺女,她也得养着我!” 这话虽无理,但周娟她哥,这回死在洪水里。媳妇又被娘家接走,将要改嫁。但作为允许媳妇改嫁的条件,周大娘硬是把小孙女塞给媳妇带走。只留下了孙子,跟着老两口过活。 如今周娟作为成年女儿,若半点不承担养老的责任,大半人又觉得不对。 反正赵家家境殷实,何不给个几两银子,彼此安生呢? 有邻居想当老好人,便劝母女俩一人退一步,要不给十两算了。 田奶奶听得直摇头,“这话没道理。人家又不亏礼数,哪有因人家有钱,就讹上人家的?” “娘您就少说一句吧!”她儿媳妇,田婶子却不乐意管这闲事,不许老人吱声了。 美娘心中一冷,甚觉兔死狐悲。 不管周大娘怎么薄待女儿,甚至见死不救,又或者象她爹娘,要把她卖给死人,可这世上大半当爹娘的,还是觉得孝道大过天。 做父母的既生了你,你就一辈子欠他们,该赡养他们。 可背地里,这些人真的就好好赡养老人了么? 好比田婶子,家里煮饭从来硬梆梆,生怕田奶奶多吃两口。 这会子大家不肯帮忙,无非也是怕将来儿子有个万一,女儿不肯养他们了。 说白了,不是自家的事,谁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这世上,哪有这样不公的道理! 于是,那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 “周大娘,若周大哥还活着,他给你们养老送终,自然是有家业继承。你若要阿娟姐来给你们养老,请问也有家业给她吗?若没有,她又为何要来呢? 或是周大娘自己,又或是哪位婶婶大娘,也曾给娘家父母养老送终的,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学些道理。” 小姑娘微笑着,冷冷说出的话,把所有的“好心人”,都撅回去了! 一帮子婆娘们面色难堪。 她们想要女儿赡养自己,可谁又肯去赡养亲爹亲娘呢? 家业都是兄弟侄孙的,关她们屁事啊。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逢年过节送些东西,表表孝心就够了。真把自己都倒贴进去,那才是脑子进了水! 原本周娟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会子也冷静下来了。 “说得是呢!娘呀,您要是也愿意把家产分我一半,我就宁可不嫁人,也要回来伺候你们。行不?” 周大娘眼皮子跳了跳,嘟囔,“那点子家业,还得留给你侄儿呢。算了算了,既然你这丫头这么不情愿,给个八两银子,凑个好彩头吧。” 美娘忽地一阵悲凉。 她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些当娘的,都偏心儿孙,却不肯信任同为女性的女儿。 周大娘这样,林方氏也是这样。 难道在她们心中,只有男人才能做她们的依靠吗? 但明明娟姐,还有自己,都是更贴心,更懂事的呀! 好在,不是每个女人,都是这么不懂事。 叶氏便仗义出头道,“周嫂子,如今是阿娟愿意回来伺候你们,你们不愿意,那还装啥委屈?再说你要这八两银子,是彻底跟她断了来往呢,还是往后一没钱,又得找她去?” 这话问得太关键了。 周大娘眼神闪烁,“到底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丫头,难道将来看着我们死,都不管么?” 呵呵。 这八两银子只是开胃菜,将来事还多着呢! 周娟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方道,“自得知哥哥没了,我便知脱不开身。往后只怕还得送银钱……” 美娘忽地附耳,低低说了句。 给东西行,没钱。 东西好歹可以看到,钱一花就没了,将来也说不清楚。 周娟一怔,随即道,“妹妹别劝了,你是个顶好心的姑娘,可他们是怎么待我的?” 先把美娘摘开,她方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别说八两银子,娘啊,就是八文钱,我都不会给你! 但从下月,我会月月让人送五十斤粮食回来。直到侄儿二十,那时就该他来养活你们。 另有三十斤,我会送到嫂子家去。你不管你孙女,我却不忍见她被人作践。 直到她出嫁,这份口粮,我这当姑姑的,都会供着她! 往后除非生死大事,否则你别找我,找我也不理。 娘若不愿意,那咱们就鸡飞蛋打,一拍两散!拼着我这辈子不嫁人,我也成天上你家来闹。不!我住回来闹,你再把我赶出去试试?我闹得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到底是周大娘的女儿,骨子里带着她的狠劲儿。 她彻底豁出去,周大娘就怂了。 到底女儿年轻,她已经老了。且又没有儿子倚仗,孙子又小,折腾得起吗? 只是抱怨,“凭什么给你侄女三十斤,我们三人才五十?” 周娟冷笑,“那你把孙子送去,孙女接回来,我也是如此。” 让孙子寄人篱下,她可舍不得。 邻居们纷纷劝道,“得啦,周大娘你也见好就收吧。一月五十斤粮食,够你们嚼用了。” 周大娘半推半就,却还唠叨,“哎,这翅膀硬了不由娘啊。世道变了,人都丧了良心……” 出嫁女月月贴补娘家八十斤粮食,这还叫丧了良心? 美娘怒了。 她想说话,却被周娟紧紧按着,只见她脸孔雪白,显然也被深深激怒了。 “我丧了良心?我若丧了良心,今儿根本就不会来!你又能奈我何? 一条巷子里住着,众位邻居说说,我们老周家从前住的那是啥? 两间半的破泥巴房。 下雨漏水,下雪结冰,大热天里,全是蚊子! 我周娟从八岁起,就开始做针线卖钱。出嫁的时候,娘你可是一文钱都没打发我。就用亲戚朋友送的东西,胡乱凑了份嫁妆。 就为这,我婆婆从我进门,就没给我一天的好脸子。 可我不悔! 我总记得,在家里盖起五间大瓦房时,娘你拉着我的手说,‘丫头啊,你可是为家里立大功了。将来老周家,永远有你一间屋!’ 可等我真的有事回来,娘你是怎么说的?说我病得‘不是时候’。 哈,你倒是挑个好时候,病一个我看看!” 周大娘臊得没处落脚,屁都不敢放一个,调头就走。 当然,也没忘记扛上她那份彩礼。 周娟却忽地带着抹奇怪笑意,趁着她还没走,高声道。 “美娘妹妹,你救我一命,这份大恩,姐姐这辈子都记在心里。这份礼物,就是特意送你的。瞧瞧,好看么?”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周大娘不觉也停下脚步,可等她回过头来,两只眼睛就跟油灯似的瞪大了。 明晃晃的日头下,周娟手中,银光闪闪的提着一副货真价实的莲花耳坠! 虽比她戴的牡丹耳坠略小,却也份量十足。 有人惊呼,“这样精致,怕是得好些银子吧?” 瞧着似乎比周大娘这份彩礼加起来都贵。 周大娘,妒忌得眼珠子顿时红了! 第32章 靠山 周娟微微笑着,着重看过在场的女孩们。 “死过一场,我才算是想明白了。这世上对你好的,才值得你对他好。若对你不好,便是亲爹亲娘——” 她呵呵一笑,住了口。 只亲手给美娘摘下茶叶梗子,换上新耳环。 “这耳坠你先将就戴着,等往后有了钱,姐姐再送更好的给你!” 哗! 这回不止周大娘,许多邻居的眼珠子也红了。 这样精致的银首饰,象她们这般平民妇人,一辈子都捞不到一件。 便是出嫁,能有一副最简单的银耳圈,都算不错了。 可如今,小美娘却只是付出一个银角子,就平白得了一副,甚至还有可能更好。这如何不让人眼红? 不少人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日周娟病着回来,他们也是看到了的。 若那天肯伸手帮一把,给银子的是自己,是不是这耳环就归自己了? 这会子,许多人再看着周娟,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殷切和讨好。 出手大方的有钱人,谁不想巴结上去,讨些便宜? 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周娟也不啰嗦,拉着美娘就去叶家。 “婶子,我还有些话想跟妹妹说,方便借个地方吗?” “方便方便,你如今可是稀客呢!” 叶氏笑得爽朗,招呼她们回家了。还要拿钱买菜,留她们吃饭,周娟却拦着不让。 说家里离得远,坐不了一会儿就得走。 叶蓉灵机一动,将秋大姑给的包子拿出来,“阿娟姐要不嫌弃,我去烧个蛋花汤,配两个包子,好歹垫衬一下。” 美娘笑道,“快去快去,记得给小宝的要甜口的,多搁些糖。今儿忘记给买糖了,别叫他怪我。婶子,你也来。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们商量呢。” 叶氏笑,“美娘你也别太惯着小宝了,省得坏了牙。” 三人坐定,美娘就把秋大姑包她针线的事说了。 虽叶氏不会这个,到底年长些,替她把把关也好。 周娟拍手道,“这可真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哎,索性我就直说了吧,妹妹的事,我都听说了,你那爹娘眼见也是不靠谱的。妹妹还是早做打算,有个自己的营生才好,否则我就是现成的教训。 如今我虽要嫁到赵家,日子略殷实些,却也不想成日坐着吃闲饭。要是妹妹这里缺人,我就给你做帮手。” 美娘喜道,“那可太好了!” 她拿出那六个花样子,问周娟能做多少。 听说她要的量,周娟犹豫了。 这些样子,她倒是都能做。可再怎么样,也做不出一百根啊? 美娘眼珠一转,“那若是只专心做一两样呢?是不是能快些?” 叶氏也帮着出了个主意,“就算阿娟你一人做不出来,何不找两个帮手?相当于从美娘这儿再包上一回,可使得?” 这主意极好! 美娘乌眸一亮。 秋大姑也说,往后这生意要是打开销路,肯定要更多人手。将花样分散开来,各人专精一样,将来不是更容易了么? 周娟也颇为心动。 赵家虽是双河镇人,却住在更邻近金桥镇的村里。也是占了这样地利,两边镇子的村民都方便找他,他家才不愁生意。 如果要找针线妇人,都不必跟双河镇竞争,直接去金桥镇寻人就是。 可这样一样,岂不就占美娘便宜了? 美娘笑道,“我一人又不是三头六臂,能做出全部。便是不给姐姐,也得包给旁人。姐姐若是心疼我,允我抽成就好了,你看定价多少合适?” 周娟反倒安下心来,“这样才对。便是我接了活做不来,找帮手也是要抽成的。” 她挑了两个自己比较拿手的花样,“这个难点的三十五文,这个三十文就好。” 这可比美娘预期低太多了。 她还想给人涨涨价,叶氏却从桌子底下拧了她一把。 美娘便爽快应了,“就依姐姐的。只是那线钱,姐姐要预备一下。如今做的全是精细活,线钱至少要贵一倍。” 这也是行规,小地方接针线活,必须先出本钱。否则不能如期交货,或毁了料子,那就得自己赔了。 周娟收了那两个样子,喝了蛋花汤,吃了包子,夸赞一回,便告辞了。 走前叶氏特意包了个红包,硬塞给周娟,贺她再嫁。 美娘送出巷子。 此时不少邻居见周娟嫁得好,主要被美娘那副银耳坠刺激到了。多有准备红包,或是拿了东西,送她做贺礼。 有些一时家里没预备,就叫周娟过几天一定再来,好补上一份。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 美娘忽地明白,秋大姑的话了。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记得旁人的好处是应当,但若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掏心挖肺,那就傻了。 看周娟脸上笑着,神色却是淡淡,心里必也是清楚的。 等回转叶家,叶氏方道。 “方才我拦着,不让你给阿娟涨价,倒不为别的。只是你这生意才开张,日后总得给人个盼头。比如做的好,可以涨涨价,做得不好,也不至于压价。你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美娘恍然,“到底是我年纪小,想得不周全,谢婶子提点。” 人心都是贪的。 这价钱周娟既能接,必有赚头。何苦一下把人抬到屋顶,反失了晋升的台阶? 便是周娟不怨,她底下的人,岂能不怨? 叶氏又道,“葛家给你多少工钱,婶子不问,你也别说。往后挣多少,都自个儿藏着。你没拿婶子当外人,有好事还总带着阿蓉,婶子都记在心里,有些话便跟你直说了吧。” 她叹道,“阿娟虽苦,好歹如今要再嫁,眼见有了依靠。偏你年纪还小,不多攒些银钱,将来可怎生着落?旁的不说,你只看今儿大伙怎么对她,便可知了。” 美娘肃然。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周娟的遭遇,就完美证明了这一点。 爹娘并不一定总是靠得住的,但有本事,有钱,有依靠的人,总能多赢得几分敬重。 本事和财富,她年纪还小,可以慢慢积攒。但这靠山…… 柔白小手,抚过耳畔微凉的银坠,衬着少女乌眸里的波光,分外好看。 忽然之间,她知道该如何给汉王府的瑞姑,或是那个谁,回信了。 说说双河镇赈灾粮发放,寡妇再嫁的种种遭遇,不也是帮着上头“体察民情”? 且人家巴巴的送纸笔来,不就是想让人知道,她在王府有靠山么? 既如此,她何不稍稍靠一下,让人有用武之地? 此时,远在三百里外,定州燕子庄,林氏老家。 有人正拍着胸脯,四下吹嘘,“我家美娘送了这样好礼来,将来谁敢欺负她,我这当叔叔的,可是要给她做靠山的!” 第33章 姑姑 “二哥,你又胡闹了!” 一个双十年华,肌肤微黑,赫然与美娘有五六分相似,却更为健朗飒爽的乡野女子伸手,一把拎起那瘦弱青年耳朵,将他揪回家门。 一帮村里的野小子,起哄大笑。 “林俊武,你可真没出息,老是被你妹妹欺负。” “怪不得这母老虎嫁不出去,忒凶。” “没听说吗?燕子庄上有一虎,就是二十岁还嫁不出去的母老虎。” 哈哈! 林俊娥一掌将同胞哥哥推进门去,叉腰冷哼。 “哎哟!可真对不住了,诸位。我这母老虎,今年冬天就要嫁人了呢,还是县里大户孟家的少爷。你们这帮小子,都回去给家里带个话,到时送份厚礼。谁要是敢送些歪瓜裂枣,别怪我这母老虎,到时不给你们酒吃!” 一帮小子傻眼了。 县里大户孟家? 那可是全县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怎会看上这只出了名的母老虎? 她都这么老,整二十了呀! 有多嘴的大婶忍不住打听,“阿娥,这事是真的吗?你是怎么勾……认识的?” 林俊娥才不说。 偏林俊武从院墙上探出脑袋,趾高气扬道,“就是前些天给咱老林家捎东西来,认识的!” “多嘴!回去!” 林俊娥咣当一声关上大门,把这个不着调的哥哥从墙头上拽下来,拖回屋里去了。 他俩虽是龙凤胎,五官却各象爹娘,没有半分相似。 但奇异的,他们倒和美娘都有几分相似。 只林俊武打小白皙瘦弱,林俊娥更肤黑健美。 二人虽是兄妹,更象姐弟。 林俊娥一凶起来,林俊武也不敢惹。 只是嘀咕,“你订亲这样好事,为何不说?” 林俊娥恨铁不成钢,一指戳向他脑袋,“不告诉人家,让他们去猜,岂不更畏惧咱家?” 林俊武恍然,一巴掌抽向自己嘴巴,“要你多嘴,蠢货!” 林俊娥倒给逗笑了,“去!换件干净衣裳,跟我去族长家,把美娘送来的衣料子送去。” 林俊武不干了。 “你这眼看要出嫁,却没个象样嫁妆。美娘送来的那些米面,族长说要留着中元节祭祀先祖,就剩这两块王府送来的细布体面。别送了,你带走吧。” 林俊娥瞪眼,“咱家穷成啥样,那孟家又不是看不见。人家若是嫌弃,也不会结这门亲事。这布可是美娘说了,要孝敬族里老人的。咱别辜负了她一番心意,你听我的,快去!” 想想那日家里得了东西的荣光,林俊武到底去了。 定州虽不是汉王封地,但对于成帝长子,当朝第一王爷的敬重,可是与湖州百姓一模一样的。 尤其燕子庄这样的小地方,上趟省城就够吹嘘一辈子了。忽地来个王府赏赐,可是十里八乡都轰动了! 连县太爷都被惊动,打发差役送来贺礼。 周边的大户人家,乡绅士族更是纷纷上门道喜。 可怜老林家,八辈子都没这么荣耀过啊! 比林俊仁当年考中童生,还要风光得多得多! 院前屋后围了上百人,说着吉利话,看王府赏赐。 要说东西真不多,就几匹布,几袋米面并些药材。 但难得的,是这份体面啊! 这乡下地方,有几人见过王府的东西? 嘿,如今老林家就是蝎子尾巴,独(毒)一份! 燕子庄里,大半住户都姓林,出自一族。这一家的荣光,就是全村的荣光啊! 当下燕子庄的老村长,也是林家族长亲自发话。 让各家出些米面,做了数百个的花馍,在林家院里,堆成漂亮的小山。 又煮了几大锅新鲜瓜菜,打开县太爷和乡绅们送的好酒点心,款待前来贺喜的乡亲们。 那份简朴,却比过年都热闹的场景,至今深深震撼着林家兄妹。 也让他们对美娘这个小侄女,满心好感。 车夫老张托人带东西时,可是格外强调了。这些东西全是美娘送的,跟她爹没半点关系! 从前在美娘能听到的,林俊仁口中,老家的人又穷又坏,连亲爹都拿皮鞭抽他。 他就是一片烂泥里,长出的白莲花。 全凭自己勤学苦读,才摆脱了那个贫困的小乡村,在双河镇安家立业。 但事实究竟如何呢? 美娘祖父,确实是个脾气暴躁的酒鬼,但林俊仁也没那么惨。 他爹每回发酒疯,要打老婆孩子,住隔壁的大伯大娘,总会出来护着他们。 等林俊仁稍大,也是大伯帮衬着出钱出粮,送他去县里学堂念了书。 林俊仁靠几分小聪明,也怕回家挨打,是以发狠读了几年书,考中童生。又得师长推荐,这才谋了双河镇县衙书吏的差使。 只他出息之后,全不念大伯和其他族人的恩情,只记恨他爹小时候对他的打骂。甚至把他娘病死也赖在他爹头上,再不肯来往。 而他爹死了媳妇,没人约束,终因酗酒,丢了性命。 扔下一对才五六岁的龙凤胎,还是靠好心的大伯和族人,接济养活。 林俊娥二十了还没嫁人,也是不放心自家二哥。 否则她相貌娟好,又做得一手好绣活,便是父母双亡,又没嫁妆,也不难嫁人。 这回托美娘的福,给老林家带东西的,恰好是县中大户孟家。 因是王府赏赐,孟老爷子不敢怠慢,叫沉稳能干的大儿子亲自去送礼。 回来说起这对兄妹,孟老爷子却忽地想起自家糟心的小儿子。 那小子订了三回亲,回回都不顺利。 头一个姑娘才订下,欢欢喜喜上街办嫁妆,被一条突然蹿出来的疯狗咬了,没两月就发狂犬症死了。 第二个姑娘倒是老实蹲在家里,却因姐姐难产而亡,惊吓过度。同意嫁人,但打死不生孩子,让夫君纳妾去。 孟家没这规矩,亲事自然就黄了。 第三个姑娘啥事没有,却跟自家表兄有了苟且之事,差点让人喜当爹。 本都是意外,偏世人嘴碎,竟传出孟家小子克妻之名,气得他跑观里当了道士。 孟老爷子一想,干脆让这小子去修行几年,也好避避风头。 谁知这小子当几年道士,跟着师兄弟们走南闯北野了性子,眼见不大想还俗了。 孟老爷子一看这可不行,赶紧张罗着要给他娶媳妇。 可一时之间,哪寻得到合适人家? 便有合适人家,可听说这么个德性,也不愿嫁了。 如今天上掉下个林俊娥,这倒是个好人选啊! 老爷子眼光毒得很。 若他小子是野猴子,可不就要只母老虎来镇着么? 且细一打听,林俊娥确实不错。 人长得俊俏,且勤快能干。 虽说凶了些,可打小兄妹两个没爹没妈,不泼辣点,还不给人欺负死? 老爷子主意一定,当即就请媒人上门说合。 林俊娥很乐意。 唯一要求,就是成亲之后,孟家得出钱出力,助她兄弟成亲。 这个自然没问题。 至于孟家小子克妻,还当道士啥的,林俊娥半点没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自己的命都够硬的,父母双亡都能活蹦乱跳长这么大。只要男方不是个娘们,她都能揪着他耳朵,把日子过好。 等亲事说定,她也甚是感激,给她带来好姻缘的小侄女。 这会子抓了兄弟去了老族长家送礼,这位朴实的小姑姑,就是想给美娘结份善缘,留条退路。 第34章 善缘【七夕快乐!加更】 林俊娥虽没读过书,却很有几分聪明劲。 虽然长兄一家都已迁离本地,但又没分宗,万一将来有事,不还得找回族里? 自私凉薄,毫无手足情义的林俊仁,她是不会管的。但送了大礼回老家的美娘,她却想着替她留条后路。 否则离着这么几百里,连人影都没见过,将来要是有事求回族里,谁肯帮忙? 所以她不贪美娘送的东西,而是让全族都分享到这份荣光。等日后美娘有事,才能说得上话。 林老族长收了礼物,当然高兴。 王府赏赐的细布,除了给他,就只给了一向关照林家兄妹的大伯大娘。 都是老人家,算是把美娘的孝心落到了实处。 林老族长道,“美娘是咱林家的好闺女,你们也是好孩子。如今阿娥你订了门好亲事,族长大伯也要送你份礼物。” 是一身大红衣料,给林俊娥绣嫁衣的。 可林俊娥抚着这上好的料子,却迟疑起来,半晌才道,“我,我想给侄女做身衣裳……” 侄女给了她体面尊重,她也想尽力回报。 林老族长笑了,“早想着了,还有一身,是给美娘的。只怕你绣嫁妆忙不过来,先叫你嫂子裁了做着,回头你来绣花。赶年下,给那丫头送去。” 林俊娥大喜。 忙替美娘谢了族长,又捧出两颗药丸。 “咱们定州今年虽没遭水灾,却热得厉害。大伯之前便中了暑,一直难受着。亏孟家大爷识字,说美娘送的药丸里,就有清热解暑的,还是顶好的药。大伯只吃了一丸,就觉精神多了。我瞧族长大伯这些天也有些症状,便拿了两丸,要不您也试试?” 林老族长有些不好意思。 在乡下地方,这样的好丸药,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谁家得了,都是藏着救命的。要不拿去换银子,也是极容易的。 “算了,还是你们收着吧。” 可林俊娥当即剥开一粒药丸,硬喂给老族长吃了。 “族长大伯您好好的,才能管着我们都好好的。若往后美娘有事,您肯关照一二,就是她的福份了。” 那药吃到嘴里,甚是清凉,多日的不适,一扫而空。 林老族长心里身上都舒坦,自然应下。 瞧正事说完,林俊娥要走,林俊武却忽地跪下,说起一事。 “族长大伯,妹妹这些年为了我,耽误了出嫁,不知听了多少闲话。如今我这当哥哥的,想把家里的田地,给她陪嫁上几亩。” 林俊娥一惊,“你疯了?” 陪嫁田地是富人家的事,他们这样的穷门小户,怎陪送得起? 可林俊武却早下决心,“妹妹你听我的!拿着地,就算少,好歹一辈子有口饭吃。否则你什么象样嫁妆都没有,就算孟家不嫌弃你,外人能不嚼舌根子么?别叫二哥一辈子不安心。” 林俊娥,哭了。 这个哥哥再不着调,也是真心疼她的。 林老族长挺感动的,也决定做件好事。 “当年你们那混帐大哥,刚死了爹,便闹着要分家卖地。我一生气,便故意压价,买下了你家几亩地。如今照价卖还给你们,给阿娥拿去当嫁妆就是。” 那可太好了! 这十来年,地价可涨了不少。 且有孟家的聘银在,置办什么嫁妆,能比田地更好的呢? 这边皆大欢喜。 谁知没两日,村里就有老人,因中暑过世了。 城里请来的大夫说,今年时气不好,这症状看着虽轻,却着实能要人命。尤其老人家,十九逃不过。 林老族长听了,可是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美娘送回好药丸,林俊娥又舍得,他这条老命,估计也没了。 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他心中暗暗感激,又给林俊娥添了两床被子当嫁妆。 至于小美娘,便记在心里。 等日后美娘真有事求上门来时,依旧健在的老族长可是二话不说,挥舞着拐杖就替她作了主。 美娘在往老家送东西时,可没想过回报,只是不想白白便宜爹娘而已。 却不知自己的亲姑姑,替她结下多大一份善缘。 当然,这位母老虎姑姑和不着调的二叔,还将在未来,带给她更多惊喜。 三两日后,有邻居替葛大娘带了话来,说新线已经买回,让她去领。 因叶氏有言在先,这回又涉及钱财,美娘便独自去了,还捎上给汉王府的回信。 她有些信不过林俊仁,怕他拆了偷看,打算自己送到衙门。谁知在葛家,正好遇上王县尊的通房丫头,玉兰在那里买针线。 美娘把信递上,还给了一角银子,托她带回去。 这银子肯定不是给玉兰的,以美娘的年纪和身份,给她就是打脸了。这是给公差送信的小费。 至于玉兰要不要给,给多少,就是她的事了。 玉兰暗道这小姑娘大方懂事,反不肯要她的银子。只接了信,就指着葛家院里新砌的狗窝,打听是哪个师傅的手艺。 是叶成。 他看那两只小狗,眼下是住在屋里。但等到长大,肯定得挪出来看家护院,就顺手搭了个狗窝,还挺别致。 俩小狗十分中意,如今没事就喜欢趴那窝里乘凉。 葛大娘当即替叶成说了不少好话。 可玉兰听说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普通瓦匠,有些失望。 官府一般有活计,会优先征召那些得到官府凭证的“官匠”。象叶成这样工钱便宜的“野匠”,用了反倒跌份。 美娘猜出几分,索性爽直道,“叶大叔手艺虽好,人却太过老实,又不会说话。我才想说,姑娘若想寻他去衙门做活,倒不大合适呢。” 玉兰却是心中一动。 衙门里耍小聪明的人太多,反倒老实人难得。 葛大娘会意,也帮腔道,“那叶师傅真是三锥子都扎不出一个屁来,前些天来帮我干活,愣是连自家媳妇闺女都没说。在我铺子里撞上,父女俩还大眼瞪小眼呢。” 美娘掩嘴笑得无邪,“我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听叶叔一年说的话,竟不及叶婶子一日多。” 玉兰问,“他还是你邻居?” 美娘点头。 玉兰拿定主意了。 从前王县尊也找林俊仁推荐过泥瓦匠,他可从来没推荐过自家邻居。找的人偷懒耍滑不说,要价还高。 “那劳烦美娘你回去时带个话,要是那叶师傅有空,让他这两日上衙门里来一趟。” 美娘赶紧应下,“若叶叔今儿回得早,我让他傍晚就来,省得耽误衙门里白日当差。” 官府可都是大生意,若有机会,自然得赶紧抓住。 玉兰自然乐意,买完东西便回去了。 “你倒是个鬼灵精。”葛大娘笑捻了美娘腮帮子一记,“进屋去吧,你秋大姑等着你呢!” 美娘进屋。 先如实汇报分包给周娟之事,秋大姑却压根不理,只专心配着手里的线。 “既交到你手上,便是你的事了。少来烦我!” 美娘硬着头皮又道,“我,我往后挣的钱,不想让家里知道,还请大姑教我。” 她可不想象从前似的,辛辛苦苦做的工钱,全给她娘贪了。 可未婚子女又不能独自置产立业,小姑娘都愁好几天了。 秋大姑一听,倒奚落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事呢!瞧把你难的,啧啧。” “你就不会跟你家里说,你挣的钱啊,都搁在我这儿,拿去买衣裳买东西了,难不成他们还好意思管你要?呵!真若这样,往后他们也不必出来见人了。” 美娘瞪大眼睛,“就,就这么简单?” “那还想怎样?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娘,谁不是爹娘养活?你能挣钱自己花就不错了,还想你养家糊口啊?傻不傻的!” 太粗暴了! 可犹如醍醐灌顶! 美娘从前交钱家里交惯了,竟没想到,她完全可以不交的。 她就是耍赖了,怎样! 解开心结的美娘,笑出八颗牙,也不顾秋大姑的冷脸,亲热道,“大姑,真谢谢你了!” 要不是秋大姑忙着,她都想扯着面冷心热的她,摇一摇衣袖,撒撒娇了。 秋大姑翻翻白眼,“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回头线给了你,可就要算工期了。若是完不成,每拖延一日,我就扣一文。注意,是每条哦。到时可别来哭鼻子!” 美娘捂嘴嘿嘿笑,“大姑扣我,我便扣她们去。咱都不吃亏!” 秋大姑眼睛一横,“谁跟你‘咱’了?小奸商!去去去,闲着没事帮郑小飞干活去!” 临出门,美娘忽地顽皮道,“大姑,我是小奸商,您是什么呢?” 留下一串清甜如风铃的笑声,小姑娘跑了。 秋大姑狠狠剜上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这蹬鼻子上脸的小丫头,还真是挺—— 讨她喜欢的。 那要不要教她点真本事? 秋大姑才动心,却又摇了摇头。 若美娘家资稍富饶些,或爹娘肯真心疼爱,都可以学她的本事。 唯独不能是这样的家境,这样的爹娘。 否则教会美娘,只是害了她。 哎, 她这身本事,还是带进棺材吧。 第35章 老实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叶成洗了澡,光着膀子拿布巾擦着水,从后院出来时,就见叶氏正一面摇着蒲扇,替床上睡着的儿女赶蚊子,一面就着窗外星光,拿着个没打完的络子傻笑。 他不觉也笑了,压低声音,“都这样晚了,你不睡觉,傻笑个甚?” 叶氏兴奋道,“这是阿蓉今儿打出的第一朵攒心梅花哩!等她学熟些——你猜,能卖多少钱?” 女儿长本事,当爹的也是很高兴的,配合的问。 “你们寻常做件针线,不过三五文。这个,得七八文?” “没见识!这攒心梅花的工钱,至少得这个数!” 看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叶成也吃了一惊,“竟有这么多?” 他辛苦做一天活,能赚的也不过就是二三十文。 若女儿在家轻轻松松打条汗巾子,也能赚这么多,搁谁家都算是个好劳力了。 他们不过寻常人家,不可能给女儿太多陪嫁。若有一技傍身,将来也能说个好婆家了。 叶氏喜滋滋道,“这攒心梅花,镇上没人会,是美娘从王府学来的。她说这样子只教给咱们阿蓉,也叫她挣几个嫁妆钱。” 叶成是个老实人,却不是个憨子。 “那,咱家可真是欠大人情了。” 他傍晚一回来,就去了县衙,把修墙翻瓦的活谈定了,给的价钱可比他平日高得多。 叶氏道,“欠人情怕什么?慢慢还就是。对了,你明儿多带些钱在身上。在衙门里做事,总得手面大方些,别舍不得。” 这个道理,叶成还是懂的。 衙门里事多,来往人也多,说不定做一回还能介绍其他活。与人交好,很有必要。 但叶成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我又不惯这些事,万一说错话……” 叶氏嗔道,“人家又不是叫你去说书讲笑话,怕什么?先把事做好,再瞧着待你好的,请人吃个瓜,喝个茶什么的。便没活计介绍,混个脸熟不好么?” 这么一说,叶成也觉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受人恩惠,总不好不报。 象周娟那样送银耳环,他们送不起,但也得尽些心意才是。 “等我领了工钱,要不给美娘扯身衣料?我记得她夏天生的,生辰近了吧?” 叶氏道,“这事我早盘算着了,她今年十二,倒是个大生日。只衣料什么的,倒用不着。上回王县尊给的料子,我还在给她做呢,年下是不愁的。故此我打算给她做两双鞋,鞋底都纳好了。” 叶成心疼道,“做鞋最伤手了。” 叶氏心中一甜,“没事,我也就这把子笨力气了。再说我不做,她娘也不肯替她好好做的。且正因为不好做,不才显出咱们一番心意?” 叶成这才罢了。 只盼着自己能多赚点钱,回头给媳妇也扯身新衣才好。 天明破晓,晨风凉爽。 叶成换了身干净衣裳,提着工具,出门上工了。 正好遇到林俊仁,因自家最近颇不得众邻居待见,故此他倒客气的先打个招呼。 “叶师傅早啊。” “早。” “今年洪水大,修屋子的多,你这活也多了吧?” “嗯。” “可惜我们衙门没什么活,否则我一定关照你。” “哦。” “你们不知道,官场上有个规矩,叫官不修衙。衙门破烂才显得他们清廉,没贪图享乐。可真要当官没好处,谁还愿意去寒窗苦读呢?” “唔。” …… 林俊仁原以为,随便扯两句就能分道扬镳。谁知叶成一直闷头跟在他身后,他也不好不理。 等林俊仁扯得口干舌燥,好容易到衙门跟前了,总算松了口气,略带几分卖弄道,“我这就进去当差了,回见!” 可叶成,还是跟着他进了衙门。 林俊仁怔了,难道他要来打官司? 可门子已经迎了上来,眼睁睁绕过林俊仁,走向叶成。 “叶师傅,早啊。且去茶房稍坐,我去禀报一声,看是打哪儿修起。” 叶成点头,“有劳了。” 这,这竟是来干活的? 林俊仁想着自己方才的话,只觉脸略疼。 这老实人,坑起人来才真是坑! 可他是怎么接到县衙的活? 林俊仁想打听,可衙门里的人,心眼都多。 虽然那门子知道是玉兰介绍来的,但没事他干嘛多这个嘴? 王县尊还没走呢,没事嚼他通房丫头的舌根,是不想混了还是怎样? 所以一问摇头三不知,倒让林俊仁越发好奇且隐约敬畏起来。 难道叶成不声不响,竟搭上什么厉害人物? 可惜他不知,这个厉害人物,就是自家小女儿呢! 不理林俊仁心中猜测,叶成只老老实实做好手上的事。 多的一步不走,一眼不看。 既不去溜须拍马,也不瞎套近乎。 在每个人都恨不得生出三副肚肠的衙门,意外的成了一股清流。 很受欢迎呢! 临近午时,下起毛毛小雨,既不解暑,反觉湿热。人坐屋里都满身汗,更何况叶成还要扛着梯子,爬上爬下的干活。 看他从头发丝都在往下滴汗,负责招呼的王成,王县尊的心腹长随,十分过意不去。 特特管玉兰要了片寒瓜(西瓜),午休时将他叫进自己屋子,让他午休解暑。 叶成道了谢,说自己身上全是汗,怕弄脏屋子,只肯坐在门口吃瓜。 王成看他懂规矩,更添好感。 横竖天热得睡不着,便寻两把蒲扇,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这王成妻儿,俱是家生子,同主母一起,都在王氏老家。这回王县尊离任,他也能一家团圆,自然欢喜。 叶成虽不善说,却善听。 王成不觉便说起大闺女亲事,一时喜,一时忧。 喜的是主母照应,将他女儿许配给一户殷实人家,将来日子好过。 忧的是夫家有钱,怕女婿养得太娇惯,也怕将来有外心,弹压不住。 最终自己也叹道,“不管怎样人家,嫁了的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再操心又有什么用?” 叶成眼尖。 这点叶蓉绝对是遗传。 他忽地瞥见后头那月洞门处,有个青色人影。 方才王成说过,这后面就是王县尊的书房。那青色衣料,瞧着也不便宜。 他忽地心思一动,决意替美娘说几句好话。 便大着胆子道,“谁说操心女儿没用?这闺女养得好,连养老都能指望得上了。” 王成自然不信。 叶成便三言两语,把周娟答应养家的事情说了。 他故事讲得平平,但重点很突出。 着重讲到美娘在周娟重病时的帮助,和周娟的知恩图报。 但归根结底,还得是美娘的善良懂事,先施援手,才能有这样的回报。 故此王成听完,就一个感受,“到底还是好人有好报!不过这两姑娘的事情,倒有几分意思,就跟我们老爷平时听的说书似的……” 话音未落,门外忽地有人道,“这事属实?” 王县尊两眼放光的看着叶成,“你到书房来,把方才之事,细细与本官说个明白。若果真如此,本官送你一份大礼!” 第36章 传奇 午休还没过,林俊仁就被王县尊叫来,分派了一件紧急差事。 “什么?要将我女儿救助寡妇,且得人回报之事,写成公文,上奏朝廷?” 林俊仁很不可思议,“这,这样小事……就不必如此小题大做了吧?” 王县尊脸一拉,“你怀疑本官的决断?” 林俊仁不敢。 王县尊袖子一甩,“快去!限你今日下衙之前,务必交出来。” 把满头雾水的林俊仁轰走,王县尊笑容可掬,把叶成又召了进来。 问清楚他的姓名籍贯,拿出一纸公文,提笔唰唰填上,然后啪地盖上大印,递了下去。 “本官看你做事勤勉,为人本分,特给你一纸荐书。往后你可拿着,应征官府差事,也能多挣几个工钱。” 这,就是王县尊的大礼了。 而叶成,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懵了。 身为一个家中几辈子的老瓦匠,他自然知道这纸荐书的份量。 玉兰之前不太信得过他,就因为他只是个民间“野匠”。但如今有了这纸公文,他就是正式的“官匠”了!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有这纸荐书,若叶成日后不想干活,只需将这纸公文租借给同行,他都能躺在家里收钱。 可工匠卑贱,哪有机会认识官老爷? 就算认识,官员也不爱举荐。 因为一旦举荐,若叶成日后犯事,王县尊虽不至于受到牵连,却难免落个识人不清的名声,影响仕途。 但如今,这么珍贵的荐书,王县尊就这么大方的给了自己。 叶成拼命在想。 他,他究竟是做啥好事了? 不就是给美娘说了几句好话么?怎么就收了这样一份大礼? 他想不明白,王县尊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 挥手让他赶紧退下,王县尊只觉心潮澎湃,热血翻涌。 他,他提起笔开始写书啦! 此时,若有个老练官吏在,就能看出王县尊的用意了。 美娘和周娟这样前有施恩,后有回报的好人好事,一旦上奏朝廷,就是官员“教化民风”的功绩啊! 且此次天灾,受损颇巨,连圣上都为此连下三道罪已诏。此时若让世人得知有这等天灾无情,人有情的好事,那岂不是燕成帝治国有方,给皇上长脸么? 所以王县尊才如此兴奋,甚至情愿白送叶成一份官契。 他这回调离,家里已经活动好了,将赴京城任职。 目前欠缺的,就是履历上的亮点。 王县尊正为此发愁,原本都快死了心,谁知就听到叶成讲故事。 于王县尊而言,这恰如天赐良机啊! 刚好是在他的任期之内,这样功绩,他不笑纳,别人也领不去啊? 况且,王县尊打小除了爱听书,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他特别爱写书! 只可惜平素写了,只能孤芳自赏。但这回,他却决意把这个故事,公之与众了。 于是,当林俊仁将绞尽脑汁,写好的公文呈上去时,王县尊已经洋洋洒洒,灵感四溢的写出一个大长篇了。 故事只说本朝某年某处,出了一件奇事。 一个平民小姑娘心善,救助了一个快要病死,欲寻短见的寡妇。 得寡妇许愿,若有机会,必当厚报。 后洪灾来袭,小姑娘被洪水冲走,与家人失散,幸得贵人相救。又多方寻觅,把小姑娘送归家中。 谁知小姑娘的家人丧了良心,因洪灾家业受损,把女儿卖身为奴,成日被恶毒主人打骂,好不凄惨。 如此苦熬数年,小姑娘渐大,出落得沉鱼落雁,貌美非常。 恶主动了色心,小姑娘不从,遭恶主毒打,差点惨死。又被主母妒忌,背地里再度将她转卖,还坏心眼的想把她卖到风尘地去。 幸好老天开眼,遇到了当年的寡妇。 而她如今,已是富商太太。 寡妇为报恩,重金把小姑娘买下。但恶主闻讯寻来,想要夺回小姑娘。 双方争执不下,诉之公堂。 谁知公堂上的大老爷,却是当年救助过小姑娘的贵人。自然主持公道,将小姑娘判于寡妇。 寡妇当场烧了小姑娘的身契,让她重获自由,还给她准备了一份丰厚嫁妆,嫁了个厚道人家。 最后花月团圆,善恶得报。 这故事一出来,因为贴合实际——刚发生过大洪水。 很接地气——涉及到寡妇再嫁等等话题。 又十分新颖——并非才子佳人,后花园私会那些烂俗故事。 很快得到百姓喜爱,并迅速流传开来。 其流行程度,出门若不知道这出《美人记》,简直没法跟人愉快的聊天! 不久,有个精明的戏班子老板,将它搬上了戏台。 还嫌不够狗血,又添加了新剧情。 虽然才子佳人很烂俗,但架不住大家就是喜欢啊。所以小姑娘的婚事,绝不能这么草率,必须加戏! 于是恶主就多了个邻居,一个家境败落,却有才华,又玉树临风的穷书生。 一直同情小姑娘的遭遇,暗中加以关照。 等小姑娘被毒打转卖,也是穷书生四处求助,才寻到寡妇。 最终穷书生自然娶了小姑娘,还高中状元,重振家业,那恶主反倒沦为乞丐,这才算是皆大欢喜。 然后,然后这出戏,就爆了! 戏班子老板,凭这部《美人记》,据他自己某次酒后失言,赚够了下半辈子养老的钱。 而戏中两个女主角,王美儿和邹氏,都成了真善美的化身。 咳咳,出于一点小私心,王县尊让女主角跟他姓了,周娟改成邹氏。 而这出戏及其各种改编版本,不仅在大燕王朝流传。甚至在大燕王朝覆灭之后,还千百年的流传下去,成了一代经典! 于是,在美娘还小的时候,就以另外一种方式,开始了她的传奇之路。 当王县尊临终之时,他这辈子最庆幸的,便是写了这出《美人记》。 而他最后悔的,也是写了这出《美人记》—— 却没好意思署名! 连个笔名都没有,这辈子唯一能流芳千古的机会,没了。 真的是特别特别的,伤心! 而此时,看到林俊仁呈上来的公文,王县尊突然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第37章 体面 “你女儿是夏天生的?今年十二?” 要不,周娟怎么送她莲花耳坠? 本地风俗,女子十二,家人才要为其打银耳环,摆酒庆贺。 林俊仁扳着指头算算,才不确定的道,“她实是十二,只是七月二十一,还是二十二生的?大人可是有事?” 连自家女儿生日都记不清,王县尊也懒得跟他废话,径直吩咐人去扛了四坛好酒。 两坛送周娟,贺她再嫁。 两坛送美娘,贺她芳辰。 并故意问林俊仁,“如今那周氏都送了你女儿银耳环,你打算送什么?” 林俊仁什么也没打算啊! “这,这不是前儿在银铺里,打算给丫头买对小银钗么?只因那花色不好,又想着大人送的银锁也是莲年有余的,想打个成套的。” 王县尊知他全是鬼话,却顺水推舟,“这个容易。王成,去后头找玉兰要些好看的莲花纹样,跟林书吏去一趟银铺,顺便把之前老爷打的东西拿回来。” 王成会意,扯着林俊仁走了。 到了银铺,硬逼着他打了一对足有四两多重,工钱不菲的小银钗这才作罢。 而王县尊那两坛子酒一捧出去,衙门里的人便都知道,林家女儿要过生辰了,且县太爷还送了礼。 这下,不管跟林俊仁关系好不好,大伙儿都跟着添了些东西。 既收了礼,能不摆酒? 就算王县尊即将离任,没时间留下赴宴,可还有他的两坛酒摆在这儿呢! 林俊仁只好说,会订个旬休的日子,宴请宾朋,替女儿庆贺。 于是,桂花巷子的街坊们,只觉再看向美娘时,便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这不仅是因她被汉王府搭救,得县太爷青睐。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她,身上也多了层无形的气质。 王县尊给的小银锁,玉兰给的银坠子,她一天也没有藏在箱子里,总是明晃晃戴在身上。 衣裳虽然暂时就王府那两套,但总比寻常人家干净,别致。 连走起路,都颈背笔直,再不是从前那低眉垂眸的小家子模样。 尤其遇到事儿的时候,她不仅敢开口说话,还说得在理。这就让人不敢小瞧了。 如今林家既要正经给她做生日,邻居们也纷纷准备起贺礼。 周娟那样的亏吃一次就算了,万一美娘将来也有出息了呢? 周大娘也是这么想的。 纠结的在家转了一天的圈,到底还是厚着脸皮,找上了林家。 嗯,她还有点不敢直面美娘。 刚扒着门缝,看到美娘又去叶家做针线,才敢上门。 然后,等到美娘再归家,就见饭桌上难得的,出现一盘筷子长的红尾巴鱼。 这鱼不算贵,却也不象小杂鱼那么便宜。 这可是中午,林俊仁不会回家吃饭。就她和她娘,舍得烧这样好菜? 林方氏自是舍不得。 可周大娘知道她那性子,硬是烧好了才给端来。鱼也不多,一共三条。 林方氏到底留了最大的一条给丈夫,才跟女儿道。 “这鱼是你周大娘送来的,她也是知道错了。除了鱼,知你生辰,还特意送了一块好衣料子。就想托你帮忙带个话,回头阿娟出嫁,总该接了她们一家子去吃杯喜酒才象样。” 美娘只道,“娘,还是先吃了饭再说吧,省得叫鱼卡了刺。” 嗯,这鱼味道不错。 想着她年纪小,特意烧的糖醋口。已经放至微温,但夏天吃却是正好。周大娘算是用了心了,至于要不要帮她,美娘另有打算。 林方氏无法。 如今这女儿别说邻居不敢不瞧,她都有些不敢惹,只好耐下性子先吃饭。 不过这回,她好歹捞了条完整的鱼。 有好鱼肉,谁天生喜欢啃鱼头? 一时饭毕,美娘便要衣料子来瞧,林方氏拿得很犹豫。 “这颜色,你穿老气了些。” 她想自个儿留着。 可美娘拿起便道,“确实,那就送葛大娘她们吧。往后还要她们关照生意,总得做些人情。” 林方氏拦不住。 好在周大娘可答应过,若事情办成,还要送她一身衣料的,便又追问,“那阿娟的事,你可记得了?” 只见女儿乌眸流转,那眼中似笑非笑,闪动的波光,看得林方氏都有几分心惊。 “娘去告诉周大娘,若她能答应一事,我不仅会劝阿娟姐接他们一家去吃喜酒,还劝她回家待嫁!” 这可太好了! 要是周娟能回家待嫁,相当于跟娘家恩怨一笔勾销,最好不过。 林方氏忙问,“那要答应什么事?” 美娘语毕,林方氏呆了。 再看着她的眼神,都透着震惊。 她的女儿,如何能想出这样匪夷所思之事? 可似乎,也挑不出错处。 偏此时,隔壁叶蓉来叫,周娟来了。 美娘起身,“横竖娘也只是个传话的,把话带到就行。我这要求不过分,也别想着讨价还价了。这人生无常,还是给自己留条退路吧。” 美娘走了。 很快,隔壁响起热闹的欢笑声。 周娟今天过来,还特意把她的哑巴继子,赵福带来了。 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只略有些瘦弱。又因残疾,神色中不免带着几分卑微羞赧。 “……一早收到县太爷送来的喜酒,家里可是高兴坏了。原先婆婆都不打算摆酒,如今也说要留一坛,请亲朋来热闹热闹。 好妹妹,这回真是托你的福了。要不是你,县太爷哪知道我是哪根葱哪根蒜?故此他爹特意要我把阿福带来,先代他给你这小姨道个谢,回头再正经谢你。” 两坛酒对赵家来说不算什么,但难得的是这份颜面。 尤其赵盛当年亲事不顺,也是憋着口气的。如今得了县太爷的加持,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既人家都管她叫小姨了,就算赵福不会说话,只是红着脸给她行了个礼。美娘也赶紧把腰上一只小香囊解下来,送他作见面礼了。 “别嫌弃是用过的,这还是王府的东西。我戴着也没多久,夏天戴着,驱蚊虫正好。” 美娘年纪不大,赵福比她还小两岁。很不必讲究那些男女大防,所以周娟道谢,叫继子接了。 此时,有不少邻居围过来,或是跟周娟打招呼,或是补礼。 唯有赵福,拿着这只精致的小香囊,用眼角偷瞧着美娘。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同龄人的礼物。 更别说,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姐。 他虽聋哑,心却不瞎。 因他家有钱,倒不至于被刁难,但众人看他的眼神里,多带着轻蔑甚至厌恶。 但美娘方才看他,只有纯良的善意。连送他的香囊,也是她的贴身之物。 这样的好意,犹如在小少年静闭的心湖中,轻轻投下一枚美好的种子。从此这个小姐姐对他,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而周娟今儿特意带这个继子前来,也不仅是道谢,还有更深的用意。 第38章 吉言 见围观邻居不少,周娟特意高声道,“你们别瞧阿福不会说话,手却巧,还能帮我做针线呢!” 一个男孩居然会做针线? 众人不信。 周娟也不多言,从美娘那儿取了丝线,跟继子比划一番。然后赵福就拿着线,认认真真打了起来。 他听不见别人的话,只知美娘小姐姐,一直看着呢。 他不想让她失望。 然后,一帮婆娘便看傻了眼。 连她们许多人都学不会络子,竟是在个小哑巴手里,轻轻松松打了出来,还特别规整,特别好看! 这是个男孩么? 还是她们集体投错了女胎? 叶蓉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手指头是怎么长的?我都学了好久!” 最近,为了学攒心梅花,她那脑门上,可没少挨美娘的手指头戳。 老天不公! 看女儿那一脸郁忿,叶氏笑得合不拢嘴。 “没见那些大铺子里,做得好的老裁缝,都是男的么?花都能绣,何况这个?我就说阿娟你有后福,瞧瞧,这不是么?” “托婶子吉言了。”再看着众人又不敢置信,又羡慕的眼光,周娟满脸骄傲。 “这事呀,原本连他爹都不知道。是阿福这几日总跟着我,那天我走开一会儿,他就拿着我没打完的络子,打了起来,竟是一模一样。美娘啊,你看阿福这手艺,能接活么?” 必须能啊! 美娘秒懂,立即配合的捧场。 “往后阿娟姐你接不接活我不管,但阿福是必要给我做个帮手的。就他这手艺,多也不说,一月一二两银子,总能保他赚到。” 咝! 一帮婆娘们的下巴再次跌落。 她们当家的男人,在外头累死累活,一月能赚上一两银子,就算很不错了。 可这小哑巴坐家里,动动手指头就能挣到。 这,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众人再看向赵福,眼神里便多了几分热切。 一个哑巴,不能跟人沟通,就注定无法继承他爹兽医的手艺。就算把家业全给他,迟早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但若是这哑巴,还有一技傍身呢? 这就是保障一家子,吃喝不穷的最大保障啊! 有些家中有合适女孩儿的,就暗暗盘算起来。 周娟今儿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在无意发现赵福有手工特长的时候,她和赵盛都是欣喜若狂。 他们虽不介意养着赵福一辈子,但他若是自己能有出息,岂不更好?便是日后说亲,也容易许多。 所以周娟当机立断,把继子带出来显摆。 相信这些三姑六婆,很快会将此事传开。 赵福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只知道在美娘姐姐开口之后,那些婶婶大娘们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不再是轻蔑和厌恶,倒象看着金元宝般,亮亮的放着光。 赵福不喜欢这样被人瞩目,却喜欢来自她们眼中的那一分尊重。 再偷偷看向美娘时,就更多了一抹感激。 然后,小少年忽地脑子一热。把腰上一块莹白玉佩解下,硬塞到美娘手上,就躲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愣,周娟也很诧异。 这块羊脂白玉虽个头不大,但雕琢精美,成色极好。赵福打小就爱不释手,家里便给他串了红绳,戴着压惊。 平常碰都不给人碰,谁想就将这样的心爱之物送人了? 有些人,又眼红了。 敢情这老赵家的传统,就是送个便宜的,还个贵的么? 早知道她们也该对这哑巴大方一点啊! 看出玉佩贵重,美娘自不肯收。 可周娟看看继子那神色,还是拦着了,“好在不是什么特别之物,你就收着吧。省得他钻牛角尖。” 这后一句,哪怕赵福听不见,她也声音压得极低。 美娘见此,方才道谢收了。只想着回头,哪怕自己的络子生意做不起来,也得给赵福寻个出路才好。 从美娘那儿领了线,周娟便要走了。没进娘家半步,只让人把答应好的五十斤粮食送了去。 至于她的婚事,如今有了那两坛酒,相当于得到县太爷的认可。呵呵,就算再借周大娘两个胆,她也不敢坏事了。 所以周娟走时,腰杆可是挺得笔直! 而周大娘看着那五十斤粮食,想着林方氏带来的回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美娘那小丫头,怎么就能提出那样刁钻的事呢? 有心不答应,可又怕从此跟周娟交恶,甚至连个喜酒都不请她去吃。那老周家的名声,可真是要拿去扫地了。 不理周大娘苦恼,此事因没办成,美娘便连周娟也没说。 而隔壁叶成,捂着新鲜出炉的官契,他,他也没敢说。 衙门里的活还没干完,王县尊还没走呢。 万一他反悔,又要收回去可怎么办?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叶成干起活来可是更加谨言慎行,又格外的卖力气。 王县尊见他如此勤勉,走前又叫了长随王成,干脆又白送了他一个人情。 “如今湖州府里,正征召工匠修造王府。那里工钱既高,还能免除劳役。我们老爷看你为人着实不错,干脆给你开了个路引,荐你去干活呢!” 叶成再一次,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懵了。 不收回他的官契,还给他介绍活干? 他哆哆嗦嗦的掏出叶氏给的银钱,想要表示感谢。 却被王成推了回去,“知你是个老实人,咱名字里又都有个成字,也算是缘份。老弟啊,好好干,等你攒起家业,不忘我家老爷的恩典就是。” 叶成便也不说别的,只让王成一定给他留个地址。回头自己家境好了,定给他和王县尊寄东西去。 王成便留了自家地址,回头回禀王县尊,王县尊也觉没帮错人。 就算叶成日后只能送他几筐不值钱的干菜,不也是番心意? 如今既衙门事了,王县尊也要收拾行囊,封印离任了。 取出那日叫王成去首饰铺拿回的头面银饰,给了玉兰,也算是赠她的再嫁之礼。 不想玉兰,却没想着嫁人。 而叶成这日,拎着结算好的工钱和路引再回家时,便无法再隐瞒了。 请来那个唯一去过汉王府的小姑娘,他得赶紧了解一下啊! 第39章 来信 美娘笑着恭喜,“王府虽规矩严些,但小殿下处事公正,叶叔只管放心去吧。要是怕孤身在外没照应,也可叫上几个同乡。按说如今你有这官契,便也能当个工头了。” “啥?他,他还能当工头?” 比起叶成,叶氏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不可置信看看老实巴交的丈夫,又看看美娘。 “丫头,你打婶子一巴掌试试。这,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做梦吧?” 美娘掩嘴而笑,“小宝,快去亲亲你爹娘,告诉他们天还没黑,没做梦呢!” 叶小宝听话的抱着他娘,吧唧亲了一口。又抱着他爹,却皱眉纠结,“爹有胡子,扎嘴嘴疼。” 叶蓉笑着扑上来,按着弟弟一人亲了爹一口,兴奋大叫,“爹成官匠了!爹要去王府做活了!爹要赚大钱,咱家可以吃肉肉了!” 看丈夫被儿女亲得一脸尴尬,叶氏笑得开怀。 可笑了没几声,她却是捂着嘴,泪如雨下。 叶成惊了,“孩子他娘,你怎么了?” 叶氏呜咽,“爹娘死得太早了!要是他们活着,知道咱家有今日,该多高兴啊!” 叶成也难过的低下头去。 叶氏是打小就抱到他家来的童养媳,连姓氏都不记得了,故此只称叶氏。但叶成爹妈都是厚道人,挺疼这个媳妇,把她当女儿般养大,感情颇深。 只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却没享几天福,就先后过世了。 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想起来便格外难受。 可很快,叶氏便抹了眼泪,振作起来。 “孩子他爹,快别伤心了。爹娘在天有灵,看到咱们日子过得红火,才最欢喜。咱赶紧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是个怎样章程?” 叶成在镇上做工多年,也有几个信得过的穷兄弟。 美娘这一提点,他便也想拉拔着大伙儿,一起去王府接活,好趁年下赚点钱。 但若是要去,家里这些妇孺可怎么办? 且去省城一路开销,只怕有人出不起。 叶成瞧着刚领回来的工钱,犹豫着就想借出去。 叶氏才想反驳,美娘替她开了口。 “叶叔你这一走,恐怕年底才回得来。家里难道不多留些钱给婶子开销?另你出门,也得打点行李冬装,又是一注钱财。 且你帮得了一个,帮得了所有人吗?到时借谁不借谁? 依我说,倒不如直接找上他们,把情况说清。若愿意同去,便让他们自己安顿好家里。如今既有正经活干,便是要借钱,想必也没那么艰难。若连借钱都不乐意,也不必再理。” 平白得的东西,谁都不会珍惜。总得有付出,才会格外上心。 叶成听着有理。 叶氏方道,“我若说不借,你定要说我小气。可你头回走这么远,我能不担心?到时定要多塞些钱给你,可你若拿去做了好人,等回头有个病痛,跟阿娟似的没钱医治出了事,难道叫我们娘儿几个,哭死不成?” 这话听得叶成悚然一惊,忙忙收起念头,保证绝不会如此。 美娘又道,“如今叶叔既是个领头的,便不能总做老好人,该拿的就得拿。底下兄弟按出力多少,拿钱也要有个差别。否则谁又肯卖力气?迟早生出怨气。” 叶氏连连点头,“连美娘接针线活,我如此都劝她。这事你可得听我们的。” 叶成也同意了。 叶蓉也想到一事,“上回美娘姐姐从省城回来,一路都是走过的。快跟我爹说说,是个怎样情形?” 于是,就这么一点点商议着,叶成心里渐渐有了底。 最后,美娘把王府令牌拿了出来。 叶成不敢接。 美娘硬塞给他,“我知叶叔是个稳重人,才把这个给你,也但愿你们用不到。但若是有事,能帮上一把,总比白搁在家里强。” 她如今是越活越明白了。 这人情往来,总要有来有往,才有人情。 否则令牌再好,也只是块木头。 她盘算着,还得置办些礼物,给叶成带去分送诸人才好。 只小殿下那里,送什么好呢? 收了令牌的叶家人心里,又记上一份沉甸甸的人情。 一家子不知怎么道谢,美娘却笑,“只要阿蓉妹妹,好生帮我干活就是。” 阿蓉妹妹一听,顿时回屋拿起针线,继续死磕那还不熟悉的攒心梅花了。 美娘忽地就有了主意。 不几日,湖州城,汉王府。 简洁利落的书房里,闵柏扣着桌上一封信,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那信是夹在双河镇公文里一并送来的,封皮上还写着瑞姑的名字。但小殿下要截留,谁敢说不? 小太监平安正犹豫着要不要换杯茶,分散下小殿下注意力。 闵柏忽地问,“平安,你打小就被家人卖进宫中做太监,你恨他们吗?” 平安愣了愣,方苦笑道,“若说不恨,那是假的。但奴婢不怪他们,都是穷得没法子,不卖了我,难道要一家子活活饿死? 如今奴婢虽做了太监,绝了子嗣。但在宫中能吃饱穿暖,读书识字,还有师傅传授武艺,且殿下仁厚。就算奴婢只是个小太监,但比起世上许多人来说,已经好过太多。” “马屁!你对孤忠心,孤日后不会让你没了着落的。” 闵柏斜眼骂了几句,却似有所悟,“小时父皇就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对寻常百姓来说,若是连口饭都吃不上了,又何谈礼义廉耻,父子亲情?” 他主意一定,也提笔开始写信啦! 平安想偷瞄又没敢,只是纳闷。 那小美人儿究竟写什么了?弄得殿下尽问些怪问题。 等回头闵柏将信封好,提名写着要给京城燕成帝,平安更是瞪大眼睛。 这,这不会惹事吗? 他方才没说错话吧?会受牵连吗? 可怜的小太监,心惊胆战的把信送了出去。 时隔半月,远在京城的燕成帝收到了儿子来信。 琢磨一时,他亲自袖着这封信,上朝了。 朝中大臣们奏完国事,才把这封信抽出来,忽地有位郑御史,上前贺喜。 满朝文武顿时菊花一紧。 这位郑御史,可是出了名的刺头。惯爱针砭时弊,连皇上都时不时被冷嘲热讽几句,可人家本职工作就是干这个的。 所以,他这是又要撕谁? 只见郑御史笑眯眯抽出一本奏折,开始恭喜陛下。 燕成帝牙根子泛酸,只觉出门没看黄历。才想把长子那信偷偷收回去,谁知郑御史恰恰提到湖州。 第40章 早恋 “陛下登基六载,仁厚治国,初见成效。湖州治下,汉王封地,便出了这么一桩有情有义之事……” 这是王县尊的公文,终于抵达了京城。 呼! 满朝文武上上下下齐松了口气,原来这毒舌今儿不是来讨人嫌,是来拍龙臀呀! 可这记龙臀拍得恰到好处,简直搔到燕成帝的心里。 别看燕成帝脸上还假装矜持,心里的小人早咧嘴笑开了牙花子! 他甚有自知之明,知道能坐上皇位,纯属走了狗屎运。 本人又没什么天纵奇才,除了刷刷脸,便只能守着仁厚二字,安分治国。 可端午那场洪灾,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因自古以来,都把这样天灾,归结为天子失德。若闹得太过严重,民怨沸腾,群臣联手,罢了他这个皇帝都有可能。 好在燕成帝果断出手,赈灾及时。儿子也给力,替他赢了不少民心,方稳定了局势。 如今又在洪灾中,出了一个施恩报恩的好人好事,足见自己还是受老天眷顾,有这福气当皇帝的! 朝中大臣纷纷贺喜,燕成帝更是心里美滋滋。 当廷赐下宫花彩缎,给那两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 至于报上这事的王县尊,也得给他安个好差事。 于是,原本只能去国子监当个闲散官员的王县尊,径直进了礼部。 虽然也是个清水衙门,好歹是六部啊!份量可完全不一样了呢。 再看郑御史,头一回觉得这老刺头还挺顺眼的。 皇上的善意,郑御史感受到了。 官场行走,他虽是职责所在,甘当刺头,但总不能把人都得罪光了吧? 尤其是天下至尊的帝王。 故此,当多年好友何知府,特意将此事提先透露给他时,郑御史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而何知府故意略过汉王,直接将此事捅上京城,不也是怕皇上汉王不好意思自夸,给他们递个梯子么? 回头他这“无名英雄”,定也会被记上一份人情。 于是,朝中上下,一派和乐融融。燕成帝深觉,今天还是个黄道吉日啊。 于是,他就顺势把大儿子的家书,掏出来了。 略过向老爹汇报学习生活的家长里短,他让大太监念了汉王向父皇求教的一段。 闵柏说,洪灾过后,想着百姓生活不易,便自己出粮贴补湖州孤寡,却出现某些寡母克扣亲子的情况。 好心没好报,小殿下表示很受伤。 但细细查问,却发现因为是军户之子的缘故。 天下军户何其多,他是管不过来的。那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为国效力的军士们,没有后顾之忧呢? 这问题一抛出来,朝中大臣们也犯了难。 有人说,得加强监管。 那难道要派人天天盯着百姓人家吃饭吗? 又有人说,要严惩寡母,杀一儆百。 可这不就违反孝道了? 大臣们也觉没什么好办法,燕成帝便扩大范围,让在场之人,都畅所欲言。 然后,有位在廷上值守的年轻侍卫,勇敢站了出来。 这个事他其实也关注了很久,也数次提过建议。但人微言轻,又没什么好门道,便说了也到不了御前。 这回恰有良机,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说出自己的见解。 寡母苛待儿子,无非觉得养老没指望。 但若是在男丁前去服役前,加多一项测试呢? 就是要求应役之人,身体必须达到一定强度,武艺达到一定技能。否则,就得换人,或是退回去养一年再来。 若连续退回两次,那军户家中,就不得再享受各种优惠。如此一样,谁还敢克扣这个要服役的男子呢? 这样的士兵再入伍,也不必担心会是些病秧子,豆芽菜,白白损耗战力。 且这法子简便易行,成本又低。 无非就是每年入伍前,让各地驻军派人到邻近县府,监督一次测试就完了。 若有人敢徇私舞弊,等进了军营,再来一回考核。若有弄虚作假者,监督考试之人也要受罚。 燕成帝听了非常满意,朝臣们也觉有理。 这事不大,但确实于国有利,且关系到天下千万百姓。 于是当即交由兵部拟定细则,决意从今秋征兵起,就发下圣旨,照此执行。 待消息传来,将士们听说,十分感念圣上恩德。 于是,在登基的第六年,燕成帝终于找到机会,收拢军心。 至于那个大胆建言的禁军侍卫,本是没落世家之后,能文能武。皇上在考校一番之后,果断将其连升三级,让他去了京畿大营的实权位置! 而对于替自己挣了面子里子的大皇子,燕成帝自然更不会亏待。 嗯,赏了许多笔墨纸砚。 就跟儿子暗地里,送那乡下小美儿的一模一样呢! 闵柏在收到这份赏赐时,耳尖绯红。 他就知道,自己无时无刻不活在他爹的监管之下。 燕成帝当然不是为了监视儿子,而是有个那么不靠谱的娘,当爹的怎么可能对孩子的教养撒手不管? 这可是他的长子! 所以燕成帝再忙,也不会不管儿子的学业行踪。包括—— 交友。 不过从目前来看,燕成帝对儿子的小笔友还是满意的。 美娘很有分寸,信中并无半点私情。 只把自己当做一扇小窗口,让闵柏看到真实的人生。 谁曾想,竟是替燕成帝干成了他一直在想,却又没机会做到的事情。 所以皇上才会什么都不问,只赐下这些笔墨纸砚,还有几本适合女子练习的字帖。 但这,也是在警示儿子,不可早恋! 小小年纪,还是学业要紧。 只是,燕成帝不知道的是,他儿子也藏了点小私心。 信中美娘困惑于女子地位低下,又被孝道束缚之事,闵柏就一字不提了。只暗搓搓的翻起律例,想找些漏洞,再给人回信。 这些都是后话,京城,永定伯爵府,傅家后院。 太夫人膝下,如今最得宠的庶出五小姐,正一派娇憨,软软撒娇。 “……那顾家虽曾获罪,到底是国公之后。算来顾瓒表哥,还是祖母的姨侄孙。如今他连升三级,为何不去贺喜?” 傅老夫人摇头叹道,“他家落难之时,傅家都没伸出援手,此时又怎好上门?” “那时家中也不是祖母作主,怎怪得了您?若祖母觉得不大好,不妨用孙女名义便是,就这么说定了!” 娇俏的女孩,盈盈起身,吩咐下人,送出贺礼。 傅老夫人虽觉不妥,到底顾瓒新贵,自家却子弟不肖,日渐没落。也想仗着从前一点亲戚情份,结份善缘,到底也就罢了。 只这位傅五小姐回了屋,却阴沉了脸。 在上一世的记忆里,顾瓒分明还要被打压数年,才得飞黄腾达。 今生为何提前了这么多? 她本想等顾瓒再倒霉些,才伸出援手。如今却只好锦上添花,真是气人! 还有那位殿下,上辈子明明是在……之后才去的封地。怎么这辈子她自梦中醒来,连结识的机会都没有,人就已经走了? 但不管怎么说,顾瓒还是因那位殿下才得重用。 想来今生二人,还是会结盟。 她既重活一世,自然不能浪费这样的良机。得抢先下手,跟他们交好才行。 只那位殿下,如今离得太远,有什么法子才够得着,让他记得自己呢? 湖州,江州,再远些,便是庐州,定州…… 定州! 娇俏女孩美目微闪,露出一抹算计的微笑。 第41章 争产 双河镇。 昨夜终于痛快下了场豪雨,解了暑气。 一早趁着凉快,美娘洗了个头发。梳上桂花油,松松绾个麻花辫。只觉清清爽爽,心情极好,便把林俊仁昨儿给她的那对小银钗也给戴上了。 要说王县尊给的花样确实好看。 一对小莲花伴着莲蓬,上面还有莲子和露珠,清新别致,很适合年轻的女孩子。 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想起她爹昨儿那一脸肉痛的表情,美娘对着菱花镜的小脸,便漾起忍俊不禁的笑意。 忽地,镜中人影一晃,娘来了。 将搭在铜镜上的红布放下,美娘转身,就见到林方氏既羡又妒的脸。 她进门十几年,孩子都生了两个,林俊仁可从来没给她买过任何首饰。 木头簪子都没一根! 如今却给女儿打了对这么精致的小银钗,就算是迫不得已。可为什么就不对她,有这样的迫不得已? 瞧瞧这丫头如今身上穿的戴的,还有使的头油铜镜,比她不知强出多少倍。林方氏心内早红了眼,却还得赔着小心,跟女儿客气。 “这头油不是人家送你过寿的么?怎么现在就都拿出来用了?好用吗?” “挺好用的。”美娘在她想伸手前,把头油啪地收进抽屉里,“要我说,娘也该拾掇拾掇才是。这女人上了年纪还不打扮,很容易显老的。” 林方氏心口又戳一刀。 才想不管不顾,就厚着脸皮管她讨要,美娘却又掩嘴惊呼,“差点忘了,娘是最不爱打扮的。您素日总说,女子大方朴素才最好看。娘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惜我没这本事,跟娘差得太远,只好弄些花儿朵儿,凑合一下了。” 她提笔开始练字,明显不想搭理人,林方氏给噎得转身就走,却不想差点撞上周大娘。 “你,怎么来了?” 周大娘一宿没睡,挂着两个黑眼圈,勉强笑道,“我这,这不打算去买菜么?想叫你一声。唔,美娘啊,中午到大娘家来吃饭可好?大娘烧你喜欢的菜,想吃什么鱼?” 美娘回眸一笑,狡黠调皮,“近日吃了好几回鱼,我想吃肉了。可怎好麻烦大娘破费?” “没事没事。”周大娘忍痛装大方,“说吧,想吃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了,今儿天凉,倒有些想吃猪脚了。嗯,拿黄豆清炖,既有汤喝,再用油炸了蒜蓉香葱,拌了酱醋作调料,蘸着吃肉,就不怕油腻了。” 林方氏听得直咽口水,周大娘心内却在泛苦。 猪脚是民间下奶滋补的好食材,是以一向卖得不便宜。美娘却偏偏要吃这个,真是个刁嘴丫头! 可她有求于人,哎,也有些听馋了,那就买吧。 美娘浅浅一笑,“那麻烦大娘多做些,我一会儿带个人来。” 还带人啊?那岂不是又多张嘴? 周大娘看林方氏一眼,悻悻去买菜了。 林方氏也以为是自己,喜滋滋的等着做客了。 可等美娘练了字,打了络子,等周家小孙子来叫她去吃饭时,她到院墙那儿喊了一声“阿蓉!” 转头看着林方氏,美娘笑意盈盈,“娘,我们小孩子过去凑个热闹就好,您就在家自己吃啊。” 她的猪脚! 林方氏郁闷得无以复加。恨恨的给自己打了两个鸡蛋,下了碗面。 偏林俊仁这日轮到晚上值守,中午回来拿衣裳,撞见冷笑,“怪道总说家里不够花用,你倒会心疼自己。” 那女儿还去隔壁吃猪脚了!林俊仁只问,“那是吃了你的钱么?” 林方氏告状不成,又被抢白一顿,更郁闷了。 周家。 在美娘的带领下,叶蓉可没客气,把大半锅黄豆猪脚汤都给干掉了。 剩下小半锅给周家三口捞了去,但老两口又都转手喂了小孙子,这就不关她们的事了。 既吃了饭,美娘便要给人办事了。 “大娘今儿请我来,定是已经想好了。阿蓉也不是多嘴的人,有话您老就说吧。” 周大伯假意带着孙子去睡午觉,留下周大娘开了口。 “美娘啊,不是大娘不肯答应。只你也该知道,一个家要撑起来,还是得指望儿子……” 美娘摆手,“这些大道理,大娘就不必跟我说了,说了我也不爱听。您只说,娟姐那事,您打算给个什么说法?” 当初她答应给周娟当说客,条件就是周家必须让出一间房,给周娟当嫁妆。 还得白纸黑字,上衙门立下房契。 周家舍不得。 就算明知自家这五间大瓦房里,起码有周娟三间的功劳,还是不想给。 但这些天老两口在家商量来商量去,若是不给,将来养老怎么办?孙子还小,若有个病啊痛的,指望谁? 犹犹豫豫想了这些天,今儿还特意破费两只猪脚把美娘请来,周大娘就想打个商量。 往后周娟只要回来,保证有间屋给她住,但是立契什么的,是不是就算了? 美娘淡笑,“大娘不必赌咒发誓,若真觉得这事不重要,那为何就是不肯立契呢?空口白牙说的话,任谁都可以反悔,等着老天爷来劈,还不如去官府立个房契妥当。您要真做不到,那就算了。阿蓉,走!” 周大娘连忙拦着,为难了半天,方支吾道,“这好好的五间屋,若分出去一间,将来长生只得四间。只怕,只怕会对他的婚事有影响。” 哈! 美娘冷笑,“大娘想得倒是长远,只长生眼下还不到六岁。一间房,买个十四五年的保障。若不是亲生女儿,谁愿意干这赔本买卖?当然,若大娘觉得你家一间屋就值这个价,不妨好好保重身子,等着将来长生和他媳妇来孝敬你们吧。” 周大娘语塞。 她不就看着周娟是亲生女,想占她这个便宜么? 美娘道,“如今娟姐是要再嫁,我想替她做脸,才管你讨这一间屋。你要是不给,想来娟姐也不会怎样。只是将来若老周家再出点事,求到阿娟姐头上,只怕一间屋都是打发不了的。” 这话算是说到周大娘心里去了。 她咬了咬牙,“你等等!” 然后进了里屋,显然是跟周大伯商议去了。 叶蓉这才敢抖着嗓子问,“美娘姐,你,你要给娟姐讨房子?” 这,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从来只听说有钱人家的小姐,有田地陪嫁。但房产,却从未听说。 尤其平民人家,本身日子就不宽裕,怎么可能分家产给女儿呢? 但眼下,美娘就在干这件从来没人干过的事。 她要替女子争产! 第42章 群嘲 美娘摆手,示意叶蓉先别说话。 不一会儿,周家老两口一起出来了。 周大伯问,“若房子过了契,你真能说服阿娟,以后养我们的老?那这句,也得写进契约里。” 美娘略带讥讽。 别看周大娘处处出头当坏人,可这最后作主的,不还是男人? “凡事皆有度。周大伯,若你们肯把这五间屋都给阿娟姐,那要写什么都是应该。可如今你们只给她一间屋,却想因此全赖上她。我瞧这事,不提也罢。” 周大伯给说得羞愧,最终应承下来,“只要她答应,在我们或长生遇到大事时,肯回来看顾我们就是。” 这才象句话。 事情谈妥,美娘当下就托人,去给周娟带话。 原以为周娟必要次日才赶得来,谁知当天夜里,还顶着满天星星,周娟就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径直找到美娘,气都顾不上喘匀,便连珠炮般问,“妹妹,你,你给我讨了一间屋?真是我们家那五间房里的一间?我爹娘,他们同意了?” 就算娘家再怎么对不起她,她也从没想过,自己能从娘家要到一间屋。 但也正因想都不敢想,当有机会实现时,才会这样紧张和激动。 “瞧姐姐急的,那还能有假么?”美娘拿帕子给她擦擦头上的汗,递了张纸给她。 “这便是房子过户的契约,只要写上双方名字,按上手印,送到衙门盖上官府大印,就立即生效。只你爹娘小气,只肯将最小的那间西厢房给你。” 周娟死死盯着这张纸,手都是抖的,“可,可那也是一间屋啊!妹妹,好妹妹,你快念给我听听。我,姐姐我不识字啊!” 美娘心尖一酸。忙把这纸契约,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又细细的讲解明白。 周娟抖得不行,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我,我不是做梦吧?他们真能给我一间屋?我真的能有一间屋?” 美娘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劝她先住一晚。等天亮去衙门里办妥,估计她才能真正安心。 这一晚,除了周娟,桂花巷子许多人家都没睡安稳。 就算老周家并没有刻意宣扬,但院墙低矮,总有人听到风声。然后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条小巷。 美娘要替周娟争产? 还要立房契过户? 若是其他女孩做这事,早就被群嘲了。 但做这事的是美娘, 得了王府搭救,县尊青睐的美娘。 她跟着葛大娘,有模有样做起针线生意; 她还帮叶成,弄到了官匠凭证。 叶成这事瞒不住,索性就说了。是美娘介绍他去衙门做事,也是王县尊青睐美娘,才给他的凭证。 所以,邻居们就算难以置信,却不敢明说。 万一,万一林家这丫头真把事情办成了呢? 于是第二天,当美娘陪着周娟一家人,踏着清晨的白露,上衙门等着立契时,几乎是全巷子人目送而去。 周娟更忐忑了。 美娘倒是挺镇定的。 这事既都说好了,就不可能再反悔。 但是到了衙门,却遇到一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王县尊, 他封印啦! 今儿是他选定离开双河镇,远赴京城的日子。 为免叨扰百姓,王县尊也知道自己会高升,不愿收礼落人口舌,便只想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的离开。 谁知却撞上美娘要办事,王县尊也没办法了。 官府封印是有一整套流程的,若是要再打开,便会惊动许多人。到时他想这么清清静静的走,就不大可能了。 “你这事不大,我交待几句,回头新县尊上任,你只管寻他便是。” 王县尊都这么说了,美娘只好恭祝他一路平安。 等人走远,周大娘便开始嘀咕,“这可不是我不办,是老天爷不让……” 周娟心中一沉,美娘干脆道,“只要真心想办,这世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回头我找那新县尊就是。” 周大娘不敢言语了。 可等着回到桂花巷子,听说这事没办成,就算是因为王县尊离任的缘故,但也有不少怪话冒了出来。 就知道这事办不成! 哪有出嫁女管娘家要房子的道理? 就算是独生女,剩下家产宁可给族里,也是不可能给女儿的。 原还觉得这丫头不错,可管娘家要房子,也未免太贪心了。 …… 周娟咬着唇,脸白得吓人,数次差点冲上去跟人吵架。 皆被美娘拉住,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小姑娘只问一句,“若我把这房契办下来,姐姐要还是不要?” “要!” 周娟昂着头,握紧拳头。 几句闲话值什么? 只有白纸黑字写上她的名字,她才能真正硬气。 将来就算婆家不喜,她都能收拾包袱即刻回娘家。不,是回她自己的屋! “我只怕那些闲话,影响妹妹……” 美娘轻蔑摇头,“她们还影响不了我。只要姐姐有这决心,我就一定替你讨来!” 没几日,不想这事竟传遍了半个双河镇。 多少年了,谁见过这样的事? 一个小姑娘,居然帮着再嫁女讨要家产。这是昏了头,还是昏了头? 有人跳脚大骂,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也有人冷嘲热讽,说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当然,也有些女子闭上嘴巴,静静等待结果。 而在大家等着盼着中,县尊没来,美娘的生日宴先到了。 就算王县尊走了,可林俊仁答应过在旬休日宴请同僚亲朋,总不可能不作数。 只因美娘忽地闹了这么一出,他也十分不悦,深觉丢了自己的脸。便把说好的去酒楼叫几桌,改成了自家动手,随便烧些家常菜便是。 连林鹏都没叫他回来。 不管这宴怎么摆,美娘都不大在意。 甚至在做寿这日清晨,她都坚持练习每天的大字。 等最后一笔收妥,那淡淡的墨香似渗进肌肤,宁馨悠远。小姑娘才轻呼一口气,搁下笔,感觉略有些浮躁的心情,都沉稳了下来。 “写得真好!” 窗外院墙上,熟门熟路跳下一个长腿少年。一把掀起桌上的纸,啧啧称赞。 “美娘你这字儿真的长进了,若在学堂里,都能位列三甲。” 美娘却不吃他的恭维,边洗着墨笔边骂,“你属大马猴的吗?成日不好好走路,爬什么墙?回头我告诉秋大姑,扣你馒头!” 好在今日为了准备寿宴,林方氏两公婆天还没亮,就摸黑爬起来,在后院杀鸡剖鱼,忙个不停。前院因要摆酒待客,倒是无人。否则看到象什么话? 郑飞扬急急告饶,“小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么?喏,地里才摘的嫩香瓜,吃个消消气呗。” 美娘警惕道,“哪来的?” 葛大娘那里可没种瓜,种了也没这么快熟。 郑飞扬连连叫屈,“你又想哪儿去了?如今我顿顿吃得饱,偷这些干嘛?是来的路上,遇见个卖瓜老头,挑着担子走得吃力,就顺手帮他挑了一段。老头谢我,非送个瓜,这不就给你带来了?” 美娘这才作罢,就着清水把瓜洗洗切了,“一起吃吧。你今儿来,是有事?” 确实有事。 郑飞扬嘎吱嘎吱啃着瓜道,“你不做生日么?葛大娘和秋大姑有份礼物送你,先打发我来说一声。” 美娘纳闷。 送礼就送礼,还提前说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这份礼物,颇有些不一般。 第43章 来了 “你说她们要送我什么?!” 小姑娘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象吃了一惊的小猫,十分可爱。 郑飞扬忍不住咧开大嘴,得意笑了。 那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明朗得耀眼,也衬得少年郎日渐英姿勃发。 “这还是我的主意呢!如今镇上人人都说你坏话,那咱们就送你一份大礼,打一回那些人的脸!” 近来听人嚼美娘的舌根子,他也好气的。 可在二位大娘,尤其是秋大姑的“熏陶”下,少年如今知道,光会吵架打架,都是没用的。 敌众我寡, 得智取!群攻! 看他一脸洋洋得意,美娘略有点难言。 秋大姑都是怎么“熏”的哟,一个从前只会偷瓜摸枣的小孩,如今都会讲兵法了。 这是近墨者…… 可,好感动。 这些天她虽劝自己平心静气,不理流言,但怎么可能不受到影响?没看连爹娘都给她脸色看,连寿宴都只想随便应付吗? 于是,为了这脸打得更痛快,小姑娘眼珠子转转,还叫郑飞扬去找王叔的小儿子,田奶奶的大孙子,把这事再扩展一下。 王大叔为人耿直,几次替她讲话。如今她屋里这面颇值钱的菱花铜镜,就是王大叔送的寿礼。 田奶奶就更别提了,老太太虽无钱给美娘送礼,可关键时刻有她一句话,顶旁人十句。 如今她时常得美娘私下孝敬的零嘴,吃得好了,越发红光满面,身康体泰。 前儿掌管桂花巷子的保甲看到,说老太太这样健旺,搞不好是能活到八九十的。等新县尊到了,他就会去替老太太申请朝廷的敬老补助,让田家千万不要怠慢。 大燕律例,某处活出老寿星,连保甲带附近邻居都是有好处的。弄得田大婶如今只好专门给婆婆烧些软烂饭食,再不敢苛待。 如今既有好事,美娘也不介意拉拔下这些与她交好的人家。 可惜叶小宝太小,否则也可当个小壮丁啊。 郑飞扬很感慨,“怪道秋大姑总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本觉得自己够聪明的,还是你鬼主意更多。” 这是赞美么? 美娘果断赏他一记小白眼。 郑飞扬忽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你生日,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你可别嫌弃。” “不嫌弃,快点给我。办正经事去!” 美娘以为,他无非是捏个泥巴小人,或雕个木头簪环给她了。谁知郑飞扬跳出院墙,又抱了两只小狗进来。 “小玄子,小金子,来,给美娘姐姐拜寿!” 一黑一黄两只小狗,顿时直立起两条小后腿,两只前爪并在一起,冲美娘上下拱手。 十分呆萌讨喜。 美娘笑得直不起腰,“这谁起的名啊?” 很可爱,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秋大姑。她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它俩日后看家护院,也是要战斗的,正好又一黑一黄。黑的就叫小玄子,小黄子不好听,就叫小金子了。大姑说我们做生意的人家,总是要招财进宝的。” 郑飞扬也很无奈呀。 他都想好了黑风,黄龙一系列威武霸气的名字,可秋大姑一概不用,有什么法子? 谁叫人家掌管着肉骨头呢? 两小狗也没骨气,这么怂的名字,都立刻从了。 “谢谢小玄子,谢谢小金子。”美娘拿了两块瓜,喂它们吃了,摸摸小狗头,又踮脚摸摸郑飞扬的短毛脑袋,笑眼弯弯,“谢谢小飞哥哥。” 郑飞扬大嘴又咧开了。 不嫌弃美娘跟摸狗似的摸他,抓耳挠腮,微有些脸红,“我如今没钱,等将来有了钱,再送好东西给你。” “这就很好了。”对他花的心思,美娘是真心实意道了谢。 又伸出一根软嫩食指,戳向郑飞扬胸口,凶狠瞪起漂亮眼睛,“可你下回要是再这么跳墙……” “我知道,我错了,我走了!” 挟起两只小狗,郑飞扬大步甩开,一溜烟跑了。 然后,美娘就眯眼笑了。 此时恰林俊仁提着一大筐收拾干净的肉菜,送到前院厨房,看到便发起火。 “老子都快忙死了,你还有脸笑?” 美娘挑眉,还未答话,叶氏从隔壁来了。手上捧着新衣裳,嗤笑。 “今儿是她寿辰,不笑还哭啊?一年到头使唤孩子,就不许她清静一天?美娘,进来,婶子帮你梳妆打扮!” 林俊仁近日心里憋着火,且走了王县尊,觉得女儿没了倚仗,又凶横起来,将菜重重砸到地上。 “老子骂女儿,关你屁事?再哆嗦,这寿宴我不摆了!” 叶氏生气了。 这人是狗脸么?说翻就翻。 美娘将她轻轻一拉,只淡淡哦了一声,“既如此,那女儿这就去告诉邻里,中午不必来了。有些礼是女儿收的,我自己会还。爹娘收的,就你们还吧。” 看她转身往外,林俊仁大叫一声“站住!”恨得直咬牙。 人家送到美娘手里的,多半是女孩儿用的铜镜头油,要还起来也容易。可他收的全是银钱,都花用大半了,这要怎么还? 叶氏呵呵一笑,再不理他,拉着美娘就进屋了。 林俊仁满腔怨气无处泄,只好骂起林方氏。怪她教女无方,做事不力。 林方氏累了半日,早已熬得两眼发昏,蓬头垢面,此刻脾气也上来了。 “她不是你们老林家的女儿么?可不跟我姓方。且是你说要省钱,自家动手的!” “你还敢顶嘴?” 林俊仁刚抬起巴掌,林方氏就开始假嚎。 再这么弄下去,她也不干了。爱丢脸丢脸,索性都不管拉倒! 林俊仁还真丢不起这人。 眼看家里乱七八糟,实在不象样子。只好收了脾气,一面拿钱去酒楼订几个硬菜回来撑场子,一面又叫林方氏赶紧找几个邻居婆娘过来帮手。 林方氏当即收声,只道,“那也不能白请。若不给钱,总得给些米面回礼的。” 那就给呗! 可这临时加菜找人,价钱可就不一样了。 于是,想省钱的林俊仁,倒花了比之前更贵的价钱,且又累了一场。 对此,美娘只有一个字—— 该! 只她在屋里细细梳妆的时候,双河镇的新县尊,静悄悄的来了。 第44章 私访 今日旬休,衙门自然无人。 值守的门子将新县尊一行迎进后院,赶紧去烧水泡茶了。 年轻的家仆韩二牛放下行李,四下查看一番,兴冲冲去找他爹韩忠报喜。 “爹,这走的县尊可真好心。不仅翻修了屋顶院墙,连留下的家具箱笼及锅碗瓢盆,都是干净齐整的。厨房还有米油细面,咱们今儿就能开伙了。” 韩忠皱眉看着跳脱的小儿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稳重!官不修衙,哪有人无缘无故这么好心?咱夫人姓什么,还记得吗?” “王啊!”韩二牛一拍脑袋,忙又压低声音,“刚走的县尊,也姓王。莫不是亲戚?” 韩忠笑了,“算你记得。亏得老太爷在世,给老爷结下这门好亲事。咱们夫人出身大族,算来可是王县尊的堂侄女。他做长辈的,好意思不照顾侄女婿?” 韩二牛捂着嘴,连连点头。 他虽年轻,没当几天差,却也知道,自家这位破案如神的老爷,在官场上可得罪了不少人。幸得夫人出身大族,颇会交际,四下打点,才没出大乱子。 只这回上任前,家里的小小姐忽受了风寒,夫人和大半仆人都留下照顾。热爱工作的老爷,便只带着他们父子俩先过来了。 只盼着小小姐快点康复,中秋节前能一家团圆才好。 韩忠也是这心思,吩咐儿子,“去问问老爷,是想喝粥,还是吃汤面?这一路累得慌,吃了也叫老爷赶紧歇歇。” 韩二牛去问了。 谁知就这么一会子工夫,自家老爷便不见了! 门子提着开水,还纳闷呢。 方才新县尊一进门,就问衙门里可有紧急公务。 门子想想并没有,便只把王县尊交待,帮美娘办一桩房屋过户的事说了。 新县尊顺嘴问了问林家的情况,听说他家今儿正好摆宴,便没吭声了。谁想门子烧个开水的工夫,人就没了。 韩二牛一拍大腿,老爷定是老毛病又犯了,出去微服私访了! 桂花巷子,林家。 虽说早上小小波折一场,但好歹美娘的寿宴,还是按时开席了。 作为美娘的高徒,叶蓉自封的。这日还特意花了十几文钱,买了一大篮子新鲜的桅子花送来。 用洗得干干净净的粗瓷蓝碗,香喷喷的一碗碗摆在桌上,便很有待客的模样了。 此时宾朋已至,酒菜齐备,只等小寿星出来给大伙儿行个礼,请有身份的老人家说几句吉祥话,就可开席了。 “林家的,有人给你女儿送礼来啦!” 忽地,只听巷子里一阵热闹。人还没瞧见,就见一座比院墙还高的面山,穿街过巷,招摇而来! 这下子,宾客们都轰动了。 摆寿宴,寿面是必须品。但寻常人家,不过自家擀上几碗就是。象今日林家,就是这么预备的。只有讲究些的人家,才会上专门的面铺定制。 拿瓜果菜汁将面条染出各种颜色,再趁着面条湿着,一层层铺在搭好的竹篾上。等面条干透,就可形成各种造型的面山。 十分体面。 而眼前这个面山,又是面山当中格外体面的群芳献寿。 就是按十二节气,做了十二朵应时的面条花。中间一只大寿桃,端的是花团锦簇,富贵堂皇。 林俊仁惊喜连连,忙敞开大门迎出来,却又糊涂。 他哪来这么大的面子,得人送这样豪礼? 有客人咋舌,“从前我岳丈七十大寿,也才搭了个八十斤的八面吉祥。这个这么大,怕得有一百斤了吧?” 此时,抬着面山的伙计们身后,闪出一道少年身影。 郑飞扬昂着下巴,中气十足,“美娘妹妹,葛大娘和秋大姑给你送礼来啦!她们说你今年十二,就做了一百二十斤的群芳献寿!祝你聪慧康泰,芳龄永继!” 哗! 宾客们羡慕得不得了。 人家七十大寿,能搭个八十斤的面山,就够全家吹嘘好几年了。美娘才十二,就得了一百二十斤的面山。这,这简直是双河镇头一遭,足够名留镇史了! 比起这个,近来针对美娘的流言算什么? 有本事,你也去弄个一百二十斤的面山来博关注啊! 此时,门开了。 最近饱受流言争议的小美娘,装扮一新,神清气爽。站在简陋的闺房门前,敛身行礼。声若红菱,清脆甜嫩。 “多谢葛大娘秋大姑的厚礼,回头我必亲自登门道谢!” 哗! 宾客们再次被震惊到了。 甚至比那一百二十斤的面山,更加震惊。 小姑娘穿着李子红的对襟上衣,湘色暗纹马面裙。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修长苗条的身形,又平添几分沉稳大气。 乌鸦鸦的青丝带着桂花清香,梳成较为正式的双环髻。更衬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若不是年岁尚小,还略显稚嫩,该是怎样的明艳动人? 吧嗒。 一位年长的宾客看得失神,竟是失手摔了手上茶碗,很是尴尬。 但随即,却被善意的安慰,“小美娘今天好漂亮啊,田奶奶都快认不出来了,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这一解围,宾客们都笑了。 有人打趣,“等美娘再大几岁,怕不得是咱们双河镇第一美人了吧?” “哪用等几年啊?如今就是了。” 美娘忙道,“各位长辈抬爱,美娘愧不敢当。女子青春易逝,唯品德流芳。我年纪尚小,德行尚浅。论起稳重勤俭,宽厚仁孝,在座哪位婶婶大娘不比我强?” 这丫头,真会说话。 原本在场的女人,对于男人们这么喜爱美娘的好颜色,是不大高兴的。可她这么一谦虚,顿时让大半女人也生出好感来。 至于男人,就更喜欢了。 至于说美娘是非那些话,谁还记得? 林方氏的亲爹,美娘的外祖,方老爹出来打圆场了。 “你能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算懂事了。好了,小寿星到了,咱们也开席吧?” “外祖父都说话了,开席开席!” 宾客们俱都热闹起来,毕竟都送了礼呢。美人再好,能当饭吃吗? 对寻常百姓来说,还是先填饱肚子要紧。 只美娘微微一笑,当着众人面道,“我年纪尚小,今儿收这么多寿面也吃不完。除了分送诸位宾朋,也想煮了分送镇上的老人家,也算是替我积福了。爹娘,你们说好么?” 啥, 这丫头又想当善财童女,一口气把整个面山都给送了? 美娘正是此意。 既然秋大姑要给她挣面子,特特送这么大的面山,那她就要把这面子挣得更大一些,让全镇人都看到! 看谁还好意思,说她是非。 第45章 画皮 嗬! 这丫头好大方呀,宾客们又是一惊。 平常总看大户人家施粥施馒头,可平民百姓哪里舍得? “外甥女,你是不是傻呀?”宾客中,美娘的小舅舅,方勤出声了。 这话,可算说出林俊仁两口子的心声了。 这么好的面条,又都是晾干的,起码能搁小半年,怎么可能吃不完?白白送人做甚么? 都是钱哪! 可方勤话还未完,就给方老爹一个眼神截断,“我看美娘这事办得好。长寿面,就是要积了福寿才有味道。今年天灾,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有几个老人家吃得起这样精细面条?送给他们尝尝,很是应该。回头我过七十大寿,也这么办!” 美娘微微一笑。 她这外祖,当年赤手空拳从大山里来到双河镇,打拼出一份家业,可不是个没见识的人。只可惜,几个儿女却是平平。 如今老人家年纪渐大,百病缠身,管不了多少事,也只能说几句话了。 宾客们纷纷点头,“老人家说得对啊!也是您老有福,所以教出来的女儿女婿,外孙女才格外懂事。” 林家夫妻能怎么办? 只能一起懂事呗! 至于心里怎么个哑巴吃黄连的滋味,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美娘心里痛快极了。 冲旁边递个眼色,郑飞扬便大手一招,“田三儿,王水生,哥几个过来,今儿跟我跑腿去!” 早得了内情的两少年赶紧跑出来,“来啦来啦!” 带他们去做善事,可不是增光添彩的好事儿么? 王大叔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儿子提前跟他透了几句,他便想着帮忙把这事做得更好。 “美娘愿意行善,咱们身为邻居,很该帮个忙。到时让人说起咱桂花巷子,都得竖大拇指!我家也没啥好的,园子的菜尽管拔去。孩子他娘,赶紧带媳妇回家去准备准备,给美娘的寿面里,也添些喜气。” 菜通财。 说是添喜,也不为过。 王大婶忙带着媳妇回去了,其他邻居哪好意思看着? 顿时又有几家站出来,表示也愿出些瓜菜。 田奶奶笑眯眯的凑趣,“我家人多,菜不够吃,但柴禾可以挑两捆来。” 田大婶忙道,“哎哟娘啊,瞧您说的。咱家再不够,不还有得吃吗?也是给家里积福了。老二你赶紧回去挑柴,再叫你妹妹把家里嫩嫩的菜芯子,也摘一篮子来!” 其他邻居一听,那干脆也再加些柴禾呗。 好在这些东西并不花钱,这样的好事,还是一并做了吧。 本地保甲道,“既如此,也别给我们留面条了,一并全送了吧。我们也托福做些善事,大家说,是吗?” 客人们纷纷点头。 横竖不花钱的东西,白占份好名声,何苦不要呢? 叶氏乐得直拍巴掌,“哎哎,那就别往这儿送了。林家这还摆酒呢,哪有这个空?都送我家去,我来煮!来几个娘们帮忙,回头咱们再另起一桌。林家的,管菜不?” 林俊仁能不管吗? 可怜那么大座面山,他都还没看仔细,就被叶氏三两下给弄走了。他除了假笑着点头,还能说啥? 再看着女儿,他是真心再次确认,自家这是生了个散财童女啊! 而林家这番动静,早惊动了一个人。 “不是说双河镇才经大灾,怎会有这样人家,肯拿雪白面条送人?” 旁边路人回话,“这是林家女儿过生日,想请镇上老人吃面条,行善积德呢。” 那人眼睛一眯,“便是那个得王府相救,还给出嫁女争家产的林家女孩?” 路人道,“得王府相救是真,争家产却是有缘由的。也是周家之前太不地道,才会如此。瞧她这回,可是一口气足足送了一百二十斤面条,这花费的银子,比盖间屋子又差多少?她真要为那几个钱,会如此行事?” 围观乡亲纷纷点头。 若说从前他们对美娘还有些微词,可经过此事,大家却都释然了。 真要是个特别贪财,特别自私的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方的事? 想来只是小姑娘年轻气盛,想替周娟讨个公道罢了。 可眼前这人却不这么看。 小小年纪,便敢上衙门替邻家女子争取家产,足见是个胆大包天的。 在流言四起时,又善于把握机会,替自己化解危机。 还得到乡亲“人美心善”的评价。 甚至连离开的县尊,都记着替她说好话。还有念念不忘的小殿下…… 这小女子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 只可惜,她现在遇到的是自己。 他可不是心思单纯的小殿下,更不是夫人那个只会文弄墨的堂叔。 他今日就要当面戳破她的画皮,让世人认清她的真相! 不多时,林家宴席正热闹着,忽地来了位不速之客。 他年约三旬,身形修长,眉目冷峻。 见他不过穿着件布衣布鞋,还风尘仆仆。林俊仁便有些轻视,借着几分酒意,言语也不客气起来。 “你谁呀?知道这是擅闯民宅吗?在座的可都是衙门里的老爷,当心抓你去治罪。还不快滚!” 谁知县里负责刑狱的李捕头,却是啊呀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莫,莫非是韩大人?卑职早年曾押送一名案犯,与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啥? 林俊仁头皮一麻,吓得一杯酒全泼在自己身上,脸都白了几分。 新来的县尊就姓韩! 难道是他? 韩彻处变不惊,“正是本官。今日方到,正体察民情,听说你家女儿过生日,特来送薄礼一份。见青天白日,大门洞开,人来人往,本官便抬脚进来,这也能算私闯民宅?” 林俊仁快哭了。 听说新来的县尊原是推官出身,刑律里的老行家。他张嘴就想给人家定罪,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方老爹赶紧戳着女婿,让他道歉。可林俊仁吓得腿软,起不来! 别说他,客人们也吓到了,集体起身行礼。 来赴宴的衙吏们,更是呼啦啦过去见礼,心里只把林俊仁骂个半死。 什么时候抖威风不好,偏在新县尊面前。这是要连累他们,集体没个好印象啊! 还是方老爹沉得住气,“还请县尊老爷勿怪,我这女婿喝多了几杯,冒犯大人了。您快请,请上座!” 他再推上一把,小儿子方勤才如梦如醒,赶紧把腿软的林俊仁扶了起来。 林俊仁勉强定了定神,扑通就跪下了,抖着嗓子道,“小人知罪,请大人原谅!” 韩彻今日志不在他,也不计较,“本官略站站就走,令千金呢?” 林俊仁对着韩彻,跟避猫鼠儿似的,对着女儿,却是极凶。 “美娘,你个死丫头快出来!出来!” 管他叫女儿做什么,总之有个替死鬼就是。 韩彻见此,微微皱眉。忽地只觉眼前一亮,从后院走出一个小美人。 她年纪尚小,身量不足,没有太华丽的装扮,只一身略光鲜些的布衣,便衬得清丽脱俗。让人极易生出好感,提不起戒备。 韩彻不觉沉了沉眼,眉头更紧。 所谓祸水,便是这般了。 第46章 事定 “爹爹唤我何事?” 因林家房舍窄小,男客都在前院,美娘便在后院陪着那些上了年纪的女眷们吃饭,还不知发生何事。 林俊仁低吼,“还不快去县尊跟前跪下,好生回话!” 美娘一抬眼,便敏感的察觉到这位新县尊对她的敌意。 王县尊不是说,会跟新来的县尊打招呼么?怎么他却好似很讨厌自己? 不过小姑娘还是很沉稳的走到韩彻跟前,没有跪,只行了个见长辈的福礼,规矩端正。 “小女美娘,见过大人。” “你在王府,倒学了不少。” 美娘不知,自己表现得越好,越不讨这位大人喜欢。韩彻冷冷扫她一眼,决定先发制人。 “可你怎么没学到,女子当以贞静为要。就为你个小小生日,闹得满城风雨。如此招摇,是否有亏德行?” 美娘更愣。 这新来的韩县尊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为何劈头盖脸,把她训斥一通?还上升到德行的地步。这要是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 “多谢大人教诲,但小女实在不知,到底做错了什么?” 韩彻直言,“本官初到此地,就听到不少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今儿你却满镇子送寿面,博得乡亲们一片赞誉。你敢说,你这么做,不是沽名钓誉,就没有半点私心?” 美娘眸光微缩。 这位大人好毒的眼! 她确实是有私心了,可那又有错吗? 难道她就得任由别人说她坏话,让她的名声臭掉? 这件事若解释不清,今日这番苦心,就会成为天大的笑话! 小姑娘勇敢的昂起头,“大人说得不错,小女确实是有私心。我今年十二,按本地习俗,这是女孩出嫁前,唯一会庆祝的生辰。小女侥幸,得长辈赠百斤寿面,便想趁机做些善事。既替自己积些福寿,也能替镇上老人尽份孝心。这样的私心,难道有错吗? 难道小女就不能替自己洗涮名声?犯人有罪,还允许上公堂自辩,还是说小女名声好了,会伤害到谁?” 这番话,把韩彻堵得无话可说。 美娘坦坦荡荡,就承认自己想要积福,想要好名声了,这有错吗? 就算是她心机深沉,刷名声了,又伤害到了谁? 她还做好事了呢! 历朝历代,无不以孝治国。莫非她敬老还敬出毛病来了? 方老爹犹豫片刻,见林俊仁半点没有帮腔的意思,站出来道。 “大人,请恕老汉也说句话。或许是我们这些草民思虑不周,但我这外孙女将寿面分赠老人,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同意了的。若说她有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更加有错了。” 他是觉得,不该让个小女娃独自承担县尊的怒火。 可林俊仁却忙忙摆手,拖后腿道,“这事我原是不同意的!都是这丫头巧舌如簧,哄了老人家同意。” 有这么当爹的么? 就算韩彻再讨厌美娘,也实在瞧不起他这行径。 本地保甲也道,“大人,双河镇百姓愚钝。送寿面这事,真是没想这么多。还望大人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田奶奶仗着年纪大,赶紧开口,“全怪我们这些老糊涂,只想做做善事,听说美娘要孝敬老人,就赶紧帮忙来着。那煮面的柴禾,里面的瓜菜,还是各家凑的呢。如今闹得动静大了,若是错了,那我们不送就是。大人你就不要怪美娘了吧?她还是个孩子呢!” 老太太话不多,但永远能说到点子上。 法不责众,这事全巷子人都有份,能一棒子全打死么? 再说美娘多大? 才十二啊! 还没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就凭她送一回寿面,就要定她的罪? 那才是彻头彻尾的糊涂官了! 韩彻悚然一惊,忙和缓了脸色道,“老人家勿惊,各位乡亲勿怕。大家有心行善,正是本地民风淳朴,本官岂会拦着?只是一则,行善也需分清对象。 有些好逸恶劳,骄横歹毒之人,便是老而受罪,也是活该。好的善心要用到好人身上,才是扶弱济贫之道。” 他这话音才落,才送面条回来的郑飞扬高声道。 “大人放心,一个镇上长大,哪家老人心善,哪家老人刻薄,我们都清楚着哪,才不让美娘妹妹的一片好心喂了狗。美娘妹妹,这还有好些老人家给你的回礼。我瞧着不贵重的,才替你收了!” 他这一打岔,韩彻有些话也不好说了,只能简短道,“如此行善,便是好的。本官也是不喜她一个小丫头行事如此算计,才言词稍厉。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也是为她好的意思。 此事若细论起根由,都是因周家之事而起。林美娘,本官查访得知,周家之前确实对女儿不好。但到底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如今周家只剩孤儿老人,你不劝着人心向善,为何偏偏要替人争产?” 寿面这事,算是揭过了。 但周娟这事,韩彻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将美娘一军。 且他说完,就见在场不少人都暗暗点头,明显赞同的占大多数。 只见小姑娘盈盈下拜,“多谢大人谬赞,小女粗陋,何德何能,敢称美玉?还蒙大人费心教导,实是三生有幸。” 嗯,韩彻说玉不琢不成器,那她不就是玉了? 她还不赶紧认下,难道等着人说新县尊“厌恶”她么? 饶韩彻在公堂多年,见识过不少能言善辩之人,也没见到美娘这样小小年纪,就如此滑头的。 可话是他说的,他也收不回来。 总不能承认自己对天下美人都有成见吧?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美娘认领了好处,也不招他烦,很快切入正题,“大人既说到周家之事,小女便斗胆请求大人,给这房契盖上官印,成全此事。” 韩彻不悦,“你方才没听清本官的话么?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兽尚知孝敬父母,就算先前有些龌龊,不该学着用宽容与真情来感化一切?” 他虽然打小被继母虐得深沉,但亲爹亲娘却是真心疼他。 所以颇不能理解,为何父母子女之间,有这样化不开的结。 若不是记着眼前之人是县尊老爷,不可得罪,美娘差点嗤笑出声。只那微弯的唇角,到底勾出一抹淡淡讥讽。 “大人读了书,自然明白事理,知道忠义仁孝。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却多有不念旧情,忘恩负义者。所以一纸契约,才是最好的约束。 大人要我去劝人不难,但我却不敢保证,我今日劝了阿娟姐,他日她若遭难,爹娘侄子对她不好,我要如何面对。若大人有心,何不您亲自来做这个担保?相信比我这小丫头,更有效力。” 韩彻僵住了。 他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 他又不是温室里长大的娇花,怎会蠢白至此? 公堂上不知见过多少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将来的事,谁敢作保? 美娘淡淡道,“自然,若大人不方便,也就罢了,娟姐也没说一定要争娘家这间屋。是小女想着,她寡妇再嫁,又是做人后娘,若没有半点嫁妆傍身,委实可怜。才想替她争一纸房契,有个倚仗,往后也少受些指点。若大人不愿成全,那便算了。” “周大伯,这事全是我不好,我给你们全家道歉了。娟姐答应每月给你们和她侄女的粮食,还是会出的。只是大概,不能从周家出嫁了。” 她都点名了,周大伯也不好装死了。 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新县尊能说服美娘,没想到却被美娘说得哑口无言。 他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见韩彻出声,只得忍痛道。 “大人,要不这事,还是就这么办了吧。我,我家房子能盖起来,全亏了这个女儿得力,如今也没钱给她置办嫁妆。给上一间屋,多少也能好看些。” 美娘把话都搁在这儿了。 他今儿要是不同意,周娟往后能尽到的,也就是寻常外嫁女的孝心了。 那能有啥? 无非是逢年过节,送几盒点心几块布而已。真若有事,人家就算撒手不管,你能说啥? 韩彻看着美娘,目光复杂。 他不能说她错了,可又真不想承认她是对的。 一向老实,不爱说话的叶成,忽地站出来道,“要不你们先吃着,我和王大哥随县尊大人去衙门把章盖了,也好做个见证。” 美娘进屋,把早签好的房契拿出来,交到叶成手上。 立契双方都同意的事,且又有了证人,经办官员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难道就为了一已好恶,不给百姓办事了么? 韩彻不是昏庸之人,恰恰相反,他的理想是做个与国有利,为民做主的好官,他也确实是一直在这么做的。 但今日面对着小美娘,要做这件好事,却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挫败。 小巧的银莲花,在小姑娘白玉般的耳畔,微微荡漾。衬得她那双明净乌眸,越发闪亮,还暗藏着一丝狡黠。 她心里,此刻一定很得意! 韩彻只觉说不出的憋屈。 他很想把这张美丽的画皮扒下来,却发现破绽,一点找不到下手之处。 这件事上,美娘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房子又不是她的,她却宁愿为此得罪自己。自己要是再追究下去,除了烘托她的“勇敢无畏”,还有什么? “老爷老爷,您真在这儿啊,可算找着您了!” 家丁韩二牛满头大汗的找了来,却恰好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韩彻深深看了美娘一眼,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叶成冲美娘微一点头,拉着王大叔,跟上去了。 一众宾客重坐了下来,只是大家再也无心吃酒,都心不在焉的等待着。 不一时,叶王二人回来了。 将房契交还到美娘手上,上面赫然一个鲜红的官府大印—— 事定! 第47章 波澜 一个消息,象插了翅膀般,在双河镇疯传。 林家那个小美娘, 那个得过王府赏赐,得过原县尊青睐的小姑娘, 她在新县尊面前,替周家女争到了房产! 正正经经立了契,白纸黑字过了户的一间屋。 如果说之前,美娘用那一百二十斤寿面,打了嚼舌根的那些人一巴掌。 那么这件事,简直把人脸都打肿了! 但挨了耳光的人们,却诡异的沉默下来。除了传递这个消息,竟是不发一言。 直到某一户,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听到,天真的睁大眼睛,问她爹娘。 “我以后也好好孝敬你们,也管你们的老,那也能给我一间屋吗?” 女孩的娘没说话,只默默看向丈夫。 而丈夫摸摸女儿的头,走开了。 他觉得自己也该好好想一想,将来要不要给女儿留些什么,给自己留条退路? 都说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可这个小棉袄嫁出去,就只能是婆家的人了吗?就不能再温暖爹娘了? 可岳父岳母每回生病,都嫌媳妇不贴心,总叫女儿回去伺候。 虽说孝顺老人是应当,可他心里也是有点不高兴的。 但如果媳妇能在娘家有间屋,哪怕就一点点产业,那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等他老人,将来若想叫女儿回来伺候,她的婆家又该怎么想? …… 这些事,美娘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她办成了这件事,就象在双河镇千百年来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一块巨石。虽然溅起波澜无数,但到底也很快平静下来了。 至于底下如何暗流涌动,那就要等着时间检验。 只是从这日起,旁人看她的眼光里,又多了几分敬畏。 有些不错的人家,甚至动起结亲的念头。 哪怕有林俊仁那么个坑女的亲家,但美娘实在是太出色了。 这么个小小人儿,都敢在县尊面前据理力争。虽然韩彻说她不够贞静啥的,但对于平民小户来说,那就是个屁! 真正当家主妇,就得象美娘这样,能撑得起事,往后才撑得住一个家。 可又因美娘太好,倒担心自家儿孙配不上,守不住这么好的媳妇,方不敢造次。 顺心针线铺。 特来道谢的美娘正吐着槽,“……也不知那韩大人为何看我不顺眼,还特特打发人送了《女则》、《女训》,并一本《列女传》来。” 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没规矩么? 好在她都没看过,只当读着玩了。 秋大姑惯常嘲讽,“你以为你是金子还是银子?凭什么人见人爱?这一月之期可快到了,你记得赶紧交活吧!” 小姑娘鼓着脸,瞧着正被她温柔梳毛的两只小狗,深觉人不如狗。 “我记得的。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葛大娘道,“慌什么?留下吃个饭。” “不了。这不是阿娟姐要回家待嫁么?可那屋里空空荡荡的,我打算去买份礼物送她。” 秋大姑忽地道,“前儿针线铺新出了副铺盖倒不错,且是红的,正好合用。” 美娘为难,“这,这我眼下可买不起。” 秋大姑翻翻白眼,“谁指望你这小穷鬼了?算我们送她的,你就出对枕套钱得了。” 葛大娘笑道,“说得你多有钱似的,美娘还是你债主呢!那日还嫌弃人家颜色俗,绣工差,价钱又贵,今儿怎么就舍得了?” 被揭了老底的秋大姑飞过去两把眼刀,“我是不合适,她就勉强吧。” 葛大娘故意压低声音,偏又让人听见,“你秋大姑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秋大姑大怒,“我哪里象心软的人了?我不过是看那丫头,替咱们干活赚钱的份上罢了!” 美娘抿嘴,很明智的不出声了。 好在针线铺子离得近,很快把东西买了回来。 却是一套粉嫩的桃红帐幔,连铺盖枕套,绣的都是绿柳黄莺,桃花流水,十分娇俏。 真没看出来,原来秋大姑冷肃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少女心呐! 瞧她那兴兴头的样子,大概早看上了。只太过娇嫩,不好意思买才是真的。 美娘是万万不敢笑的,只暗暗记在了心里。 回头若有机会,送她一套这样的,看她到时啥表情! 秋大姑警惕的瞪过来,“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美娘忙收了神色,跟秋大姑回去吃饭了。 桌上倒也丰盛,一条大鲢鱼,做了个红烧鱼块,和萝卜鱼头汤。 美娘觉得挺好,但爱吃肉的郑飞扬,却眼神幽幽看向一旁。 那边,小玄子小金子正吧唧吧唧埋头吃着它们的狗粮。 嗯,特意炖的猪肺肉片汤。 转头看着美娘,少年感慨,“人不如狗啊……” 桂花巷子。 美娘才提着礼物回来,瞧见小舅舅方勤了。 “哟,这又是买什么好东西了,给我瞧瞧。” 看他想上手扒拉,美娘侧身挡住,“不是我的,是给人家带的。” 对这个在她小时,连手上一块糕饼都要哄去吃的小舅舅,可真是不得不防。 方勤讪讪的摸摸鼻子,又道,“听说你如今也出息了,能做针线赚钱了。正好舅舅如今有个赚钱的好门道,不如把你的钱搁舅舅这儿放着,利息可高呢!” 眼看林方氏已经送了出来,美娘果断道,“爹说我的钱还得给自己赚张床呢,眼看要入秋了,难道我还能睡竹床?要不小舅舅先给我买张床,回头我慢慢还你。” 那还是算了吧。 方勤悻悻瞅她一眼,转头打个招呼,“姐,这事儿你抓紧,回头要找我可得快着些!” 走了。 美娘提着东西去到周家,把礼物送了周娟,看她忙着,就回家打络子了。 只琢磨着方勤为人,替外祖发愁。 方老爹为人精明,却偏偏在婚事上犯了糊涂。 当年他一个大山里的穷小子,靠贩卖山货来双河镇挣下一份家业时,不是没有镇上的好姑娘愿意嫁他。 可他却不愿落个高攀之名,自回了山里,娶了个漂亮姑娘。生下四个儿女,个个相貌不俗。 可方老娘除了一张脸,性子软懦又糊涂。 方老爹忙于家计,没空照看,四个儿女便被这老娘教养得都不咋样。 大姨抠门小气,自嫁了人,便只一门心思奔自己的小日子。除非能回娘家打抽丰,否则从来见不到她的人影。 象美娘这回过生日,托人带话时,她嘴上说要来。可就是不见人影,也没半件礼物。 老二便是林方氏。 底下大舅舅倒是本分,只跟方老娘似的,没啥主见。 亏得方老爹一个好友看他还算勤快,又识字,便把女儿嫁了他,如今带着他跟儿子们一起做些小生意。虽说看起来象是上门女婿,到底有个正经营业。 这回他虽也没来吃酒,却是因为出去收账了。大舅母倒托人带了一块衣料子来,只被林方氏截了胡。 底下便是方勤,跟着二老过日子,还未成亲。成日着三不着两,稍苦些累些的事都不愿做,只一心啃老。 除了一张脸油头粉面,略有看头,剩下真心找不出什么长处。 前儿寿宴上,方老爹打了一只银丝手钏给美娘。不过叫他帮着递一递,也是给他撑面子,他居然好意思管美娘讨要谢礼。 如今他居然帮忙要赚利息钱?不坑就是好的。 美娘是半个字都不信。 可林方氏信了。 眼看女儿这里说不通,她找上了林俊仁。 第48章 入彀 “……小弟说,他近日结识了刘家的大管家。因酒后说漏了嘴,才知道人家私底下在放印子钱,利息可高呢! 只他们往来的那些铺子,俱是做大买卖的,钱少了不收,至少得百两起,便想找咱家一起凑凑。” 听林方氏这么一说,林俊仁也心动了。 这种事他倒是听说过,不过那刘老爷瞧着精明得很,怎可能让个管家钻了空子? “再精明的老爷,也不可能成天查帐。只要按月对上,便不管了。真有一时不凑手,悄悄拿了主子贵重东西去当铺押了,把账平上。待回头赎出来,也就是了。” 林俊仁信了六七分,林方氏又道,“听说那刘管家把自家值钱东西都抵了钱去翻利息,就这几年工夫,又挣出一片家业来,只不敢让刘老爷知道。但他私下买的田契小弟可亲眼见着了,确实写着他的名字,都真真的!” 林俊仁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也把房子抵了?” 他家也就这套房子值钱,还是当年强卖了老家的田地才换来的。真押了,他还有些舍不得。 林方氏道,“我实告诉你,小弟已悄悄拿了家里房契,抵了四十两银子。原本刘管家也肯收的,但只能给三分利。但若是能凑个一百两,就能给到四分利。而且人家是按月给利息,这一月就是二两银子呢,给钱就付!” 要说这二人,到底是两口子。一起生活多年,早就越来越象。 想想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林俊仁心一横,同意了。 却提出想亲自见那刘管家,立个契。 林方氏道,“你却糊涂了,咱们才跟刘家闹成这样,怎好相见?刘管家再三说,叫小弟万万不可找上咱家,否则他是再不敢接的。所以我想,不如就用小弟的名义借。但这么大钱,得让小弟给咱们写个借据。就算日后有什么,小弟还不起,不还有爹么?” 林俊仁想想也是。 方老爹除了那套宅子,还在乡下置了几十亩田地,一直雇人耕种。 若非如此,方勤便是想啃老,又上哪儿啃去? 于是亲自拿了房契,抵了五十两银子,又在家里搜箱刮柜,凑了十两,一共六十两交给方勤。 等方勤拿了一百两银子,刘管家故作诧异。 “没看出来啊,方小哥,你竟还有这等好本事,一百两说凑就凑齐了。既如此,我不妨跟你说个事。这快到年下,好些商家要做大生意,要钱要得急。你要是能再凑一百两,能给你五分利!” 方勤给捧得正得意,忽听还有这等好事,不由怦然心动。 家里还有些田契,一百两银子是值的。且姐姐只知是四分利,若办下来,中间这差价他又能吃多少? “那你再等两日,我去弄来!” “好!” 不几日,方勤果真又寻来一百两银子。刘管家很爽快的立了契,又现场付了头月的利钱。 方勤交出两家压箱底的钱,只换得几两银子利息,还以为自己占到天大便宜,笑逐颜开的离开了。 “蠢货!”刘老爷从酒楼包厢隔壁转了出来。 刘管家捧着银钱笑道,“老爷,如今人已入彀。想何时收拾林方两家,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了。” 刘老爷眯眼摆手,“不急。等他家有个风吹草动的时候,再捅上一刀,岂不更妙?” “老爷英明!说不得林家到时又要卖女儿,到那时候——” ** 桂花巷子。 林方氏得了二两银子,也是喜不自胜。 当即得意洋洋的过来炫耀,说也要买两个猪脚,等林鹏月休回来炖汤吃。 美娘当即表示,“爹和哥哥都喜欢口味重的,不如卤了吧。再添只鸡或鸭,和鸡蛋莲藕香干一起,卤了下酒下饭都好,且不易坏。” 林俊仁听得馋了,“这样最好,再打两斤酒回来。中秋也快到了,总得象个样子。” 可林方氏还盘算着给自己做件新衣裳的,这么一来,却又不够了。 她从美娘那里截胡去的衣料子,还有周大娘给的,都被林俊仁要去,他自用了。 可再一想,这利钱往后月月都有,顶多她再攒两个月就是。 故此也不啰嗦,只酸起美娘,“瞧你那针线生意做多少时了,竟是一文钱没见着!” 美娘外表谦逊,“那是自然。我一个小孩子,哪比得上爹娘?” 这话捧得两口子都有些飘飘然。 心想这女儿虽闹出不小动静,可论起正经营生,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只美娘心里,却觉得他们这事不靠谱。 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 平白这么高利,可别掉人坑里。 可她说了又没人听,何苦讨人嫌?只专心把手上络子打好便是。 很快,一月之期将至,几个针线妇人都陆续来交货了。 有些着实下了工夫,做得极好。 有些却做得平平,甚至还有不小心沾了污渍,也拿来凑数的。 美娘见此,干脆列了张表,把这些络子分了上中下三等,当着她们的面,标上经手人及数量。 有些妇人看着心虚,美娘却道,“我又不会扣你们的钱,只回头这些好卖的,说不定能多给些工钱。不好卖的,说不得日后的活就得少些。” 那些认真做活的妇人听着大喜。 有些知道上进的,就表示愿意把那些没做好的拿回去重做。 还有些人,只一味惦记着想加工钱,其他便再不肯上心。 美娘留神记下她们性情,回头该怎么用人,心里就有了数。 回头她再拿着单子和货品交到针线铺,得葛大娘好一番夸赞。 秋大姑则是例行打击,“还不算太蠢!对了,阿娟要成亲了,她几时能交货?” 美娘自动忽略前一句,只道,“阿娟姐手上的已经做完了,还有些在阿福手上,说后日赵家迎亲时会一并带来。你们真不去吃酒啊?阿娟姐可盼着呢!” 周娟既要回家待嫁,周大娘为挽回名声,便也打算在家摆几桌,请请邻居们,好歹是那么个意思。 周娟也乐意,因从娘家要了间屋,还答应添钱买鱼肉。 是以也请了葛秋二人。 葛大娘摆手道,“我们这身份都不合适。叫她别多想,好生出嫁就是。” 她是寡妇,秋大姑是终生未嫁。象婚嫁这种喜庆场合,为讨吉利,还是不出现的好。 且周娟是再嫁,若惹旁人说闲话,就没意思了。 美娘懂事的点头,葛大娘又问,“你过几天可走得开?若走得开,中秋节前陪你秋大姑去趟芜城可好?” 当然好啊! 美娘很惊喜,却问,“大娘怎么不去?” 葛大娘笑,“前几日下了几场雨,我这膝盖又犯了老毛病,走动不得。再说如今家里还有两条狗,总得留个看门的。本想就小飞陪你大姑去,可他一个男孩子,若有什么事,到底不便,不如你也一块跟去见识见识。” “重点是给我当丫头!”秋大姑睨着美娘,“到时可机灵点,这些东西卖不出钱来,欠你的银子,我可就赖着了。” 美娘懂了,这是要带她去撑场子啊。 当即盈盈一拜,“是!奴婢听大姑吩咐就是。” 秋大姑嗤笑,把她赶回去准备了。 湖州城,汉王府。 闵柏交待小太监平安,“准备几身常服,过几日,孤打算抽空去芜城转转,体察民情。总说那边富庶,孤想亲眼看看。若能寻着好营生,带回来给湖州百姓造福,那是最好不过了。” 哦,这是打算去挖墙角啊。 平安回过味来,忽地惊道,“殿,殿下,您这是不打算带人?” 闵柏眉毛一挑,“你不是人?” 平安活象吞了个咸鸭蛋,又咸又苦。 王爷无圣旨,是不能擅离封地的。但便服出去逛逛,却是不打紧,且芜城只一江之隔,也要不了几天。但要跟去伺候的人,责任就太重大了。 又要确保殿下安全,又要确保身份不泄露。 他,他一个小太监,何德何能,承担这么一份重任啊! 可小殿下决定的事,就不容更改了。 还格外交待,“此事绝不可母妃知道!” 平安,想哭。 第49章 期许【上架求订阅,求月票!】 中秋节前,周娟赶着把喜事办了。 因是再嫁,并未大张旗鼓。只贴了几个大红囍字,请些邻居友人摆几桌就是。 谁知一早,附近几条巷子的婆娘们竟似约好了一般,带着家中女孩和赶制的小针线,或是几个鸡蛋一包红糖,俱来道喜。 也不要周娟招呼,只央她将那张白纸黑字,盖着官府大印的房契,拿出来看一眼就是。 那上头的字,她们是不认识的。 能有幸看一眼,都象是看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而办成这件事的小美娘,更是得到了众人几乎敬畏的目光。 又隐含期许。 叶氏见此,一拍大腿,“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是邻居,你们往后若遇到难事,一样来找美娘说说就是。若不好意思找她,先来找我也行。谁叫我离得近呢?这就叫那个水,水月亮来着?” “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接了话。 叶氏笑道,“可不是先得月了么?我闺女如今跟着月亮当徒弟,男人还得月亮介绍有活干。这月亮可是个心善,又肯拉拔人的。若不是怕她年纪小,太累着,我都想厚着脸皮把这月亮抱回家,好成天烦她呢!” 众人都笑了。 叶氏这话浅显,大家都听懂了。 往后若真遇着难事,可以来找她,但一般般的鸡毛蒜皮,那就算了。 不过这也够了。 让她们知道,自己身边有个能识字,会说话,还有胆量在县太爷面前,替女子争取的同性存在,大家心里就有了底。 所以不管她们现在是不是有求于美娘,但绝对都是愿意跟美娘交好的。 于是也不麻烦周家,道了贺就赶紧走了。 周娟平白又多收一堆礼,正笑说,“可是又托美娘妹妹的福了。” 只见那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女孩,拿了两只巴掌大的小陶罐过来。 “这是招娣托人带给阿娟姐和林家妹妹的,是她自己去山里头采的蜂蜜。说谢谢姑姑给的粮食,等她大了,也养你的老呢。也谢谢美娘姨姨,救了她姑姑,她也会报答你的。” 她把蜂蜜放下,望着美娘,鼓足勇气,忸怩而讨好的一笑。 “我叫得月,姓娄。生我那晚,正好一轮明月,我爷爷就起了这个名儿。方才那礼是给阿娟姐的,这双鞋垫是给妹妹的。你,你若瞧得上,就拿着吧。” 她的针线活其实不太好,所以很忐忑。 但美娘随即微笑起来,“过几天要出门,我正好想要双鞋垫呢,谢谢娄姐姐了。嗯,你能再给我做几双么?大人穿的,男女都行。几日能得?我正好要送礼,给钱的。” 娄得月两颊的雀斑,都兴奋得微微泛红,话也不利索了。 “我,我不要钱!嗯,或者一点点,够布头钱就好……我很快的!两日便得一双,若要得急,我还能更快!” 美娘温言道,“别着急,就算这回赶不出,下次给我也一样。别为了做活,就熬坏了眼睛。” 摸着她微微变形的手指,和指上的老茧,美娘知道,这都是长期做针线留下的。 只一句略体贴的话,却让娄得月差点哭了出来。 人家这还办喜事呢,可不能这么招晦气。 她赶紧把眼泪咽回去,吸吸鼻子笑道,“谢谢你,林家妹妹。我,那我走了,过几天再来。” 娄得月到底,眼含着热泪跑了。 等出了巷子,一个面貌颇为相似的中年妇人迎上来,“怎样?” 娄得月兴奋的直点头,“她收了!还叫我多做几双给她,给钱的。” 娄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回头你能跟她交好,挣几个针线钱,再怎样日子总好过些。” 她命不好,嫁了个男人性情粗暴,母女俩没少挨打。 更糟的是,这男人前些天竟说,要把女儿嫁给一个跟他一样爱打人的狐朋狗友做继室。 娄氏虽也不愿,却也觉得,那男人虽不好,但好歹看在女儿比他小那么多的份上,说不定会疼惜她。 所以她只想女儿能跟着美娘赚点钱,往后好过日子。 却不知,娄得月心中,另有打算。 打小看着那个暴戾的爹,她已经受够了。如果她爹真逼着她嫁给那个人,她宁愿去死! 可这样的话,说了娄氏也不信。 只以为是她小孩子家赌气,却不知她心中早拿定主意,死都不会过上她娘的日子。 所以她今天来见美娘,是有点赌博的成分。如果不好……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好在美娘接受了她的好意,还给了她活干。 女孩握着拳头想,或许,她抓住了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周家。 叶氏不解,娄得月的鞋垫做得也就一般般,为何美娘还要? 美娘直言,“我总觉得,方才她的眼神不太对。横竖这鞋垫都是要用的,买几个也无妨。娟姐,你怎么哭了?” 周娟怕花了脂粉,一直拿帕子压着眼睛,却还是止不住的落泪。 “这蜂蜜哪里是好得的?也不知招娣挨了多少的蛰。那傻丫头!” 招娣,正是她大侄女,被周大娘当包袱甩给媳妇带走了。 只比他们家孙子大不了两岁,才六七岁的小姑娘,就跑山里挖蜂蜜,想想都可怜。 叶氏劝,“她既懂事,你往后多疼疼她就是了。等大了,自有好日子过。” 周娟这才渐渐收了泪,转头就见美娘已经把客人送来的那些红糖点心收了起来。 周娟不解。 美娘一本正经道,“你不说托我的福么?鸡蛋归你,这些东西就归我了。人家请我吃了蜂蜜,我不得还个礼么?” 周娟噗哧笑了。 赶紧上前帮手,把合适给侄女的礼物都挑了出来。 当锁呐响起,大红鞭炮炸开,赵家吹吹打打,抬着花轿来接人了。 赵盛骑在马上,一路给人抱拳行礼,几个家人跟在后头撒糖撒点心,办得十分体面,足见尊重。 周大娘虽不满周娟打包了那些好东西给美娘,见此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亏得美娘把周娟劝回娘家待嫁,真要是从婆家嫁出去,可不被人嘲笑死? 且这女婿生得精干,家里资财颇丰,将来她们二老和孙子说不定得能靠得上。故此就算是装,周大娘也装出个慈善模样,十分殷勤周到。 那赵盛虽匆忙之中,仍不忘给美娘行了一礼,还特意给了美娘一份大红封。 今儿赵福也跟着来了,紧紧背着个小包袱,谁都不给。只见到美娘才红着脸交给她,示意她打开来瞧。 里面竟是跟美娘一样,将针线分得整整齐齐。且让赵盛也列了个单子,有些是他做的,有些是包给旁人做的,写得明明白白。 但他显然比美娘要求严格得多,做得不好的,全都打回去重做。所以这份交出来,倒是最精致不过。 反正他又不会说话,也听不见人掰扯,看着不好就是不要,人家也拿他没法子。 赵盛笑着帮儿子解释,“就为这些,阿福可不知得罪多少大娘婶婶了。这孩子是真上了心,就怕给你们抹黑。” 美娘连忙道谢。 赵盛却道,“该我们父子谢你才是。今儿着实没空,回头姑娘闲了,阿娟把家里也收拾妥当,我们一家再好生谢你才是。” 这话不是客套,赵盛是真心的。 不管秋大姑这生意做不做得成,但儿子有做手工的天份,将来就有了出路。 到底成亲事大,美娘也不多跟他说。请了新娘出来,按习俗走完礼仪。 毕竟不是头回嫁人,且跟娘家情份有限,周娟可是一滴眼泪没掉,欢欢喜喜随赵盛出来,给宾客们敬了回酒,便上了花轿去赵家了。 在周家吃过酒宴,美娘又添了两块花布,托人给周招娣送去了。 当然是以她和周娟的名义。 次日小姑娘收到礼物,可是欢喜疯了,一股脑捧到她娘面前。 “娘,你看,姑姑和美娘姨姨给的!” 何氏心酸的摸着女儿细瘦胳膊上被蜜蜂蛰过,还没完全消下去的包,笑中有泪。 “咱招娣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可是有人疼呢!” 她没有小姑好命,再嫁的男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夫。带着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虽说允她带了女儿进门,但到底是个拖油瓶。丈夫憨厚没说话,但没分家的公婆妯娌们却多有不满。 初进门时,那日子着实不好过。 说真的,她和女儿饭都吃不饱,饿了只好灌凉水,母女俩都听到彼此肚子里的咣当水声。 直到那日,娘家哥哥突然扛了三十斤粮食来。说是小姑给女儿的,往后月月都有,可算是救了母女俩的命。 公婆妯娌们再也不好多说什么,母女俩也总算能吃饱饭了。 再说三十斤粮食,招娣一个小丫头哪里吃得完?多换些粗粮,还能贴补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 显而易见的,自此那三个孩子,对招娣这个半路来的小姐妹,都亲近了不少。 憨厚的丈夫,待何氏也更好了些。 如今又得了这些东西,女儿过年做衣裳是不愁了。剩下红糖点心要孝敬公婆,分些妯娌们,余下便给几个孩子留下。 招娣突然塞了块点心给她,摸着她还平坦的肚子,“娘也要吃,回头生个白白胖胖的弟弟妹妹,叔也欢喜。” 谁天生就会看人眼色?不过是穷人孩子早当家。 何氏心中只觉又甜又苦,但到底还是没掉眼泪。 毕竟,最艰难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 听说小姑子如今在跟着美娘做针线,说不定将来,女儿也能搭把手。 将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八月初二,秋大姑挑的黄道吉日,带着美娘郑飞扬,一起出门了。 第50章 天份 金风送爽,秋阳高照。 稻田里只留下收割后的枯黄麦茬,等着烧了肥田。鸟雀叽叽喳喳,趁机蹿来跳去,和田鼠抢夺掉落的麦穗,预备过冬。 忽地哒哒的马蹄声响,平直的官道上,走来一支小小的队伍。 打头的是两个中年汉子,最后也是两个汉子。 当中一个瘦高少年牵着匹老马,马上侧坐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马后还坐着一个小姑娘,举着把油纸伞,替她遮挡刺眼的太阳。 活脱脱一副地主婆,带着家奴出行的模样。 不多时,行到三岔路口,少年拉马,“地主婆”发话了。 “行啦,就送到这儿吧,我们拐过去就是码头,你们就别白走冤枉路了。再这么走下去,我又得多管你们一天饭钱!” 众人皆有些不好意思,马后的小姑娘,笑靥如花。 “叶叔,真别送了,要不你们天黑都到不了下一个镇上,就只能露宿荒郊了。便不怕狼叼了去,若浸了秋露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这一行人,便是美娘和叶成他们了。 原本叶成是早打算走的,可临时得知秋大姑她们想去芜城。怕她们老老小小,路上不安全,便特意多等了几日,送她们一程。 只他们节俭,一路上不舍得吃,不舍得喝,跟秋大姑这样从不肯委屈自己的人,实在过不到一路去。 秋大姑只好每餐给他们加几个包子或小菜,才能安心带着美娘郑飞扬吃些好的。 就这,他们还总嫌破费了。 好在秋姑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张官府文契,带着大伙儿走上官道,行程便快了许多。 短短两日,便把她们送到码头,见此处人烟稠密,十分安全,确实没有再送的必要。 美娘从马背上,把给王府众人的礼物交给叶成,彼此嘱咐珍重,便挥手作别了。 只美娘她们一走,这些汉子倒议论起她来。 “如今家里婆娘可是给她撩动了心思,哭着跟我说了几回,想给闺女置办个象样嫁妆。我家小子多,房子本就不够住,她也不争,只想给闺女买两亩薄田就好。” “我家那婆娘也这么说。就指望这回多挣些钱,我可俩丫头呢。就算大的出嫁了,可若是给她妹妹,好意思不给她么?” “我这回要赚到钱了,就把家里破房子扒了重修,到时一个闺女留一间!省得孩子们以后受了气,都没地儿回。” 众人说得热闹,又问叶成是要给闺女置房子还是置地。 叶成笑着不肯说,“赚到钱再说。” 但他心里却隐约有个小目标,难道就不能给闺女既买田地又盖房子? 那才硬气! 再看着有说有笑的三个同乡,叶成心中也觉庆幸。 亏得当时和美娘一起商议,帮他想得周到。等回头把话说开,有几个从前觉得还不错的兄弟,竟是一下露了馅。 有人畏首畏尾,怕花了路费又挣不来钱,意思得让叶成包赔。 也有人就想占便宜,让他先借着,发了工钱再还。 还有人不服叶成这老实人竟当了工头,想把他挤下去。 反倒是这三人主意极正,也不啰嗦,很快借到盘缠,跟他上路了。 怪不得秋大姑说,活到老,学到老。 他这人到中年,方对这些人情世故,咋摸出些滋味来。 忽地想起,美娘原不让他等,可末了又同意了。只怕也是不放心,想跟着瞧瞧吧。 这么一想,叶成又笑了。 这小丫头,真是怪可人疼的。但愿她们和自己,都能一切顺利吧。 一群当爹的憧憬着,加快了步伐。 而那边,秋大姑捏着鼻子,让郑飞扬随便去买几个包子烧饼,就要上船啦。 码头的条件确实不太好,虽然热闹,但来往人群,多是贩夫走卒。且挑着鸡,赶着猪,异味扑鼻。 故此也没一间象样的馆子,都是些小食摊,东西又贵看着又不好,还苍蝇满天飞。 怕秋大姑一会儿吃不下去,美娘又去买了几个茶叶蛋,几个烤芋头备着。 秋大姑瞧着,脸色和缓一些。这丫头确实心细,一路上有她照顾,实在舒服很多。 一会儿她们先上了船,郑飞扬把从他娘那儿终于讨要回来的老马,送到底下牲口处拴好。因船上怕牲畜多粪便,不给草料,只能喂了些清水,便到甲板上头找她们了。 好在今儿这趟船虽货多,但客人却不多,都不必多费钱,就独占了一间小舱房。 美娘要了热水,拿自家茶叶给秋大姑泡上一杯,闻着茶香,秋大姑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趁着船还没开,几人赶紧吃了东西。怕一会儿开起来晕船,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可不知是不是吃急了些,还是路上累到,秋大姑就吃了一个芋头两个茶叶蛋,船没开一会儿,她就全吐完了。 郑飞扬赶紧开窗,江风微凉,吹着是要好过些。可江风又是一阵阵打着旋的,有时混合着底下牲畜的味道冲上来,秋大姑是闻着就吐。 这坐了才半个时辰的船,她就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整个人奄奄一息。 美娘急得不行,问那伙计,说到芜城至少得等太阳落山,还将近两个时辰呢。 这可怎么办? 伙计倒是有经验,让找点什么事,给她分分神。 郑飞扬灵机一动,找了十来个小茶杯,接了水拿竹筷子叮叮咚咚乱敲一气。 “那日下雨,我瞧大姑也是这么敲了逗狗的,还怪好听的,要不再试试?” 秋大姑抖着手,勉强抬起一丝眼皮,“你,你竟是要气死我么?五音不全者,滚!” 郑飞扬看她还有力气骂人,倒是放下些心来,“大娘不爱听我敲,美娘妹妹来试试。” 美娘哪里会这个? 不过她似乎本能的知道有些音不好听,试敲几下就把有些水倒些出去,或是加些进来。 慢慢的,这一溜再敲起来,就有些意思了。 秋大姑忽地闭着眼道,“第一个茶杯里的水倒出去一丝丝,第二个要两丝丝,第三个杯子里再加多几分……” 这一丝丝,几分到底是个啥概念? 郑飞扬是理解无能。 但美娘一个一个杯子试过之后,再一溜拉过去,居然就有调了。 她也不通音律,就由着性子随手乱敲。但郑飞扬觉得,比自己那一通乱敲好听多了。 秋大姑忽地又抬了抬眼皮,瞟了美娘一眼。 第51章 不卖【三更到!】 “我说,你敲。” 秋大姑随口按杯子报出一串数字,美娘开始跟着有些吃力。但敲着敲着,就跟上她报数了。 有时秋大姑还要求快一些,慢一些,美娘也能领会。 重复三两遍之后,美娘竟是记下。都不用秋大姑报数,她也知道该往哪儿敲了。有时敲错了,她也即刻听出不对。 此时,秋大姑又提出新要求。有些地方要轻,有些却要重一些。 等美娘来来回回演试了好几遍,终于终于能完整的敲出这首曲子时,忽地发现,门外已经站着好几个客人船夫。 等美娘奏完,齐齐喝起彩来。 “小姑娘敲得不错啊!让我想到老家春天,下雨的时节了。打在瓦上,也是这么叮叮咚咚的好听。推开窗子,对面山上一大片桃花都开了,象红霞似的,特别美。” “我倒觉得这叮叮咚咚的,倒象是小时候过年,我娘还在时,剁馅炸丸子的动静。我就躲在灶台旁,等我娘炸好了,不注意就偷一个。有一回吃多了,胀了肚子,难受得直哭,气得我娘拿条帚狠狠抽了我一顿。” 众人都笑了。 又似乎还在回味,虽然每个人的感受不同,但都是记忆里美好的东西。 有人催促,“小姑娘,再敲一遍,再敲一遍吧!” 就算他们都是再凡俗不过的普通人,又庸碌一生,且将肉眼可见的,继续庸碌下去。但并不妨碍他们在短暂的休息时光里,重温一遍那些脑海深处,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于是,美娘又敲了一遍。 再一遍。 直到,听见船老大急切的怒吼,“都别听啦,准备上岸啦!” 船夫客人们一哄而散,赶紧去忙了。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还暗搓搓的想,船老大肯定也听入神了,否则怎会如此惶急? 倒是有个衣衫稍好,显得稍富贵些的客人,犹豫了一下,问,“这丫头,能卖吗?” “不卖!我们是良民!”郑飞扬豁地从地上站起来,挥舞着拳头,“少打歪主意!” 客人不好意思的赔了个罪,快步走了。 秋大姑早就不吐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歪头看着美娘,目光颇复杂。 似纠结,又是惋惜。 “大姑,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下船吧。” 下得船来,秋大姑是再也骑不得马了。 太高了,晕。 两小只急着想找顶轿子,可偏偏他们下船的这一块,因多是贩卖牲畜之人,根本没轿子过来。 纵有那么两三顶,也是破破烂烂,脏污得不象样,看着都坐不下去。 郑飞扬无法,打算去远些的地方找,忽地瞧见一个在码头拉活的力夫。 他身形略瘦,大概二十上下,长得倒是俊秀,衣裳也干净整齐。只眼角眉梢,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媚意,比娘们还象娘们。 他背着一个可以装货,也可以坐人的背轿。几乎问遍了所有的货主,却没人愿意找他干活。 等那些货商走了,许多粗汉子都在嘲笑他,甚至还有人想动手,拉拉扯扯。 “就你这张脸,干什么活呀?跟着哥哥去那小窝棚里钻一回,躺着就能把钱赚了!” “别一个人呀,咱三个一起,更有乐子!” 那帮粗汉,顿时爆发出一阵粗俗的嘎嘎笑声。 那娘娘腔虽瘦,却不是个柔弱好欺的。 转头看看已经没什么客商,大概接不到活干,叉腰伸出一根兰花指,尖着嗓子骂道。 “想睡老子,尽管来呀!老子回头就闹到你们家去,跟你们婆娘儿女说说你们的尺寸长短。不收钱都给你们睡,你们敢吗?” 粗汉子全给撅回去了,再不敢调戏,只是骂,“活该累死你这娘娘腔,看你在这儿还能撑几天!” 娘娘腔哼一声,扭着腰就往回走。 可转头之际,美娘分明看到他脸上的落寞,和饿出来的菜色。 似有心有灵犀,她和秋大姑对视一眼,张嘴把人叫住了。 “这位大哥,请留步!” 娘娘腔压根没想到会是在叫他,还埋着头往前走。 郑飞扬不理解的看美娘一眼,却伸长胳膊,将他一拍。 “嗳,叫你呢!” 娘娘腔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们三人一回,忽地两眼放光的凑过来,笑得跟朵花似的谄媚。 “这位大姑,是不舒服吧?来来来,坐我背上,我背你进城呀!边看我瘦,我力气大得很呢!且对这芜城熟得很,什么大街小巷,商铺酒楼我都知道!” 美娘有些担心的看看他那小细腰,“你,真的行吗?” 郑飞扬也觉不靠谱,“要不,你算点钱,把这背轿借我,我来背大姑。” “别呀!”娘娘腔一着急,忽地一蹲,把郑飞扬跟抱小孩似的,直直的抱了起来,“你看,我力气很大的。你看!” 美娘惊到了。 郑飞扬已是面红耳赤,“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这,这家伙看起来瘦不拉叽,倒真有一把好力气。 可这成何体统! 秋大姑刚一皱眉,美娘赶紧道,“行啦,我们雇你了。去东门武胜街的老燕家客店。” 娘娘腔一愣,随即笑着蹲下,“看来几位是熟客呀,那我就不多说了。大姑,您上来吧,稳着些哈。” 秋大姑上了背轿,美娘跟一旁撑着伞,郑飞扬牵着马,驮着行李,跟着他进城了。 这娘娘腔虽举止有些辣眼睛,但真的挺有力气,且很健谈。 得知美娘他们是第一回来芜城,秋大姑又没拦着,便给两小只做了个介绍。 芜城除了是商业重镇,还是军事重镇。 城中分为四大块,城北是驻军大营,城西是府衙驻地,贵人多。城南鱼龙混杂。他们要去的城东,商铺客栈最多。 尤其东门那儿有个关帝庙,香火灵验,香客众多。一般来做买卖的人,都会先来烧柱香,拜一拜武财神。 而老燕家客店虽然名声不显,却是本地经营了好几代的一家老店。正在关帝庙后头,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只有本地人或一些老客才知道。 “听说关帝庙从前的老住持就姓燕,他是人到中年才出的家,早有妻儿。后他一心入道,妻儿也跟他来此,买了后头那块地,才开起的燕家客店。如今老主持虽不在了,可观里很是关照他家。小姑娘你们住那儿,倒是比别处妥当。” 两小只恍然,秋大姑可没耐心说这些。 美娘此时也想到,大概正因来这边来烧香的客商多,秋大姑才选择来此处住宿,方便售卖货品。 娘娘腔忽地问,“你们来此,可是想卖针线?是络子还是什么?” 美娘一惊,“你怎知道?” 她们东西都好好的收在包袱里,可是没露痕迹。 第52章 爱丑 看自己说中,娘娘腔得意的美娘冲抛了个飞眼。可随即觉得不妥,又赶紧端正形容。 “今夏遭了那么大灾,周边许多商铺都不好做,来芜城卖针线的人可多呢。所以价格,反倒跌了不少。你们住下,略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啊?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两小只心里一凉。 秋大姑却稳得很,也不接话。 娘娘腔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却没有气馁。随着进入城中主干道,依旧跟两小只介绍着城中街道商铺。 因芜城驻军多,所以经常看到三三两两的士卒。 穿着盔甲列队巡逻的,是在当差,穿着便装闲散游荡的,便是在休假。 整个城市表面上看来,治安情况还是比较好的。但因为外来人口实在太多,出事的还是不少。 “好些商人刚做完生意,收了银子,一离开芜城就被劫了。若只要钱还好,最怕遇到谋财害命的。每年江里都不知漂起多少浮尸,无人认领,不得归乡。” 许是感受到美娘一路的善意,把人送到时,娘娘腔好意提点,“小姑娘,你往后出门可当心些。城里拐子多,专盯你这样美貌小孩。” 他蹲下身子,“大姑,我就送您到这吧,走进去就是。省得人家瞧见我,倒说你们闲话。” 不过用个娘娘腔,还要说什么闲话? 两小只不懂,美娘好心道,“大哥,要不要进去喝碗水再走?对了,一路上还未请教,你贵姓啊?” 娘娘腔笑着摇头,“小姑娘,别问了。若有缘,回头再见就是。” 一路上没怎么开口的秋大姑忽地说话了,“你是怎么从的良?” 从良? 两小只愣了。 娘娘腔脸色微变,随即坦然道,“托这回洪水的福,我救了老鸨一命,又答应净身出户,才放的我。” 秋大姑盯着他的眼睛,“洪水来了,你跑就是。还救她作甚?” 娘娘腔正色道,“我若跑了,永远是逃犯。但如今,我是良民。” “这良民,好做么?” “我也不知我还能撑多久,撑一日算一日吧。” “你叫什么?若有活干,到哪儿找你?” 娘娘腔忽地眼睛亮了,笑得见牙不见嘴,“我叫项大羽!就是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中间多个大字。这名儿是我自己起的,上了户籍的!大姑想要找我,到猫眼儿胡同……哎,那里实在太乱,你们还是别来了。我明儿一早过这等着,若有活就叫我,没活我就自去寻事做,也不费事。” 秋大姑点头,算同意了。 只美娘数钱给他的时候,忽地一笑,多放了十文钱。 “谢谢大羽哥讲这一路了,请你喝茶。我叫美娘,姓林。明儿见啊!” 项大羽忽地眼圈一红,眼看着泪珠子就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的,格外惹人生怜。 他连忙眨了几下,又狠狠一抹,“林,林家妹妹,明儿见!” 跑了。 只是那扭着腰的小碎步,略销魂。 等进店安顿下来,郑飞扬才懵懂的问美娘。 “从良不是被卖到那种地方么?他一个男孩子,给卖去干嘛?做小厮?” 美娘一窘。 她原也是不懂的,可在王府的时候,见过不少太监,也隐约听到些风言风语,大约明白几分。 可这要怎么讲? “这世上有好女色,也有好男风之人。相公堂子就是专门买了小男孩,伺候人的地方。” 忽地,秋大姑出现在他们身后,吓得两小只一跳。 可傻小子还是没懂,“那堂子,是男的伺候女的地方?”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 可项大羽比姑娘还姑娘,居然也有女的喜欢? 秋大姑瞥他一眼,略头疼。 这傻小子是个没爹管没娘教的,许多事是真的不懂。 想想他过几年要去当兵,说不得也要碰到这种事。万一闹了笑话,或是遇到坏心眼的,倒是不得不防。 “你跟我进屋,美娘去点些饭菜。” 这是要单独上课了。 美娘赶紧跑了。 不一时,郑飞扬出来,整个人跟被雷劈了似的,脚都在发飘。抓着美娘的衣袖,差点就嘤嘤嘤了。 “妹妹,我,我突然觉得,男人也不大安全……” 他只知道,男女须大防,谁知男男也得防。 好可怕! 美娘摸摸他头上短毛,“不怕不怕,大半人还都是好的。小飞哥哥你这么高又这么黑,半点没有大羽哥的俊秀,没人会喜欢你的。再说这不还有三年么?你多吃饭多长力气,以后更高更黑更丑,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少年连连点头,心中顿时树立个小目标。 就是一定要长得更黑,更高,更丑! 坚决不要讨人喜欢! 一夜无话。 到了次日,秋大姑却是头疼脑热,起不来了。 美娘想是因她白日吐过,又吹了江风的缘故,赶紧叫郑飞扬去请大夫,秋大姑又急又气。 气自己身子不争气,也着急怕络子卖不出去。 她昨儿装着镇定,心里却早打起了鼓。如果她真是病倒,拖着两个半大孩子,可怎生是好? 美娘倒镇定下来,劝她宽心,“横竖事已至此,大姑不如安心把身子养好。若怕没钱,我身上这些银首饰不都是么?至于那络子,不若我和小飞哥先去瞧瞧行情,回来再想法子。” 秋大姑一想也是,便告诉美娘一个地址,让她先去碰碰运气。 “那个项大羽倒是可用,你们带上同去,只也要留三分小心。” 于是她们这边,直等大夫来了,开了药煎好服下,又盯着秋大姑歇了,两小只才敢出门。 而老燕家客店的另一边,就在与美娘数步之遥的一间客房里。 有位少年早早起身,换上俗艳的红衣绿裤,挂上金灿灿的平安锁,瞅着自己活脱脱一副乡下土财主家蠢儿子嘴脸,十分满意。 手上甩着一只香囊,带上一个眼都快要瞎了的小厮,和两个苦瓜脸的家丁,趾高气昂的出门了。 项大羽蹲在巷子口,等着两小只。忽地瞧见这么一位,十分想笑。 他就笑了。 从来只见人往好里收拾,这位公子倒好,可着劲儿把自己往俗气里糟蹋。 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相貌。 忽地,那眼都快瞎了的小厮,扭头看他一眼,似乎更瞎了。 项大羽大怒。 他不过笑笑,怎么了? 回手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对着自己一照。 呃, 镜中男子,笑不露齿,十分的含蓄婉约,却在蹲墙角…… “大羽哥!”美娘出来了。 第53章 调戏 两拔人失之交臂,一前一后融入偌大的芜城。 因近中秋,城中繁华,更盛平日。 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比踵,放眼望去,四下都是人头。 郑飞扬紧紧拽着手上缰绳,半点也不敢放松。 项大羽说过,城里的拐子多。美娘妹妹生得那么美,给人拐去怎么办? 所以他死活要把老马牵出来,给美娘骑着。 之前美娘还嫌他小题大做,不过此时,却得夸赞他的英明。 她,她实在太娇小了。 搁人群里,一下就给淹了。别说瞧热闹,给挤丢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今因为有了匹马,路人总要避让些,所以不论是骑马的,还是牵马的,都要轻松一些。 但到底走的总比坐的累,看他不停抬袖擦汗,美娘指着茶水摊子道,“小飞哥哥,要不要停下来喝碗酸梅汤?我请你们。” 郑飞扬摇头,“不喝了,先办正事。你渴了吗?你要想喝,我去买,还有大羽哥。” 项大羽笑着摇头,只是不小心又抛了个媚眼。 “你们今天又请我干活,已经很好了。这里茶水要钱,回头去铺子里坐坐,就有不要钱的茶水喝了。不过我瞧你们不象奴仆,是亲戚,还是你小媳妇?” 他不过开个玩笑,郑飞扬也没介意,只是很耿直的道,“我和美娘自小一块儿长大,拿她当亲妹妹的。” 那这么好的小姑娘,少年你可就错过了。 项大羽原想调侃一句,到底没好意思。 不多时到了秋大姑相熟的那家针线铺子,谁知铺子仍在,老板却是换人了。美娘还没拿出络子来,人家就摆手表示不要。 美娘不死心,一连又问了附近好几家针线铺子,都说不要。 只有一家伙计挺好脾气,看过络子,觉得还不错,拿进去报给掌柜,却是开了个极低的价钱。 卖是能卖,但基本就不赚钱了,那她们辛辛苦苦跑来干嘛? 这回郑飞扬也急了,乱出主意,“实在不行,咱们自己出来摆摊卖!” 项大羽看他一眼,没说话。 美娘径直道,“那摆摊能卖得起价么?大羽哥,你若有话,不妨直说。真若能帮我们做成这笔生意,断少不了你的好处。” 昨儿她就看出来了。 项大羽此人,其实很会察颜观色,脑子也活。 且他从那种地方出来,却还愿意靠劳力吃饭。说明心中还有底线,不会把他们往歪路上领。 秋大姑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放心叫他跟来。 项大羽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扭着帕子道,“我,我虽知道有地方可以卖,只怕你们瞧不起,还要骂我。” 美娘道,“放心,不骂的。” 项大羽方支支吾吾道,“城南,我从前干活的地方……” 除了贵人,只有青楼里的人,最舍得在穿衣打扮上花钱,也花得起钱。 他昨天没好意思说,城南虽然杂乱,却是整个芜城最富庶的地方,城中最好的销金窟几乎都在那儿。 他方才冷眼瞅了一下美娘拿出来的络子,都很雅致大方,最适合那些堂子里的相公们。 人就是这么奇怪。 越是身在下贱,越要讲究一个清高不凡。 真弄得花枝招展,就落了下乘,反而是装模作样,玉洁冰清才最受欢迎。 郑飞扬一听就黑了脸,“那种地方,我们才不去!上马,回去!” 美娘道,“小飞哥哥别着急,先听大羽哥说完。” 项大羽这回一口气说完了,“那脏地方我自己都不愿回去,哪会带你们过去?倒是那边也有几家针线铺子,想带你们去碰碰运气。” 可郑飞扬还是不乐意,城南可乱得很,万一出点事怎么办?秋大姑特意交待过,别跑远了的。 美娘却比他实际得多。 就算有她借的银子,但葛大娘和秋大姑几乎是把棺材本压上,才做了这回的络子。真要是卖不出去,可要亏血本了。 东西卖了就是给人用的,就算卖到个正经铺子里,说不定也会给坏人买去。若计较这些,就太没意思了,所以她坚持要去看看再说。 郑飞扬到底被说服了,只是对项大羽却多了几分戒心。 到底他们还小呢。万一这小子不安好心,把他们骗去卖了怎算? 项大羽没法子,干脆从怀里把自己的户籍契子拿了出来。 “这是我最值钱的东西了,你们若不放心,就把这个拿着,回头还我就是。” 小心使得万年船。 美娘不矫情的接了,看过很诧异,“原来大羽哥,也才十七啊!” 可他面上,已染上淡淡风霜。若单只看眼睛,便说是三十,也是有的。 项大羽黯然道,“自我八岁被卖,就给了自己十年。要是十年我还离不了那火坑……好在老天开眼,就用了九年。我是十一月生的,到底差了那么一点点。” 美娘突然明白,那天从娄得月眼睛里,看到的是什么了。 等她回去,或许应该找那姑娘再聊一聊。 好奇宝宝郑飞扬却问,“那是谁把你卖到那里的?为何会是那种地方?” 项大羽眼神一痛,“给的钱多呗!算了,不说这些了。其实城南也没那么差,那边有好多吃的,都是江州有名的,你们可以尝尝。” 城南繁华,确实更胜城东。 在城南最繁华的鸭桥街下,走来一个十三四岁,红衣绿裤,胸挂金锁的少年。 左手一只色泽红艳的烧鸡腿,右手一块新鲜出炉的栗子糕。 旁边还有个其貌不扬的家丁,拎着一壶茶水,生怕他噎着,不时伺候着来一口。 看那少年左顾右盼,目不暇接的傻样,显然是个娇生惯养,才从乡下某个土包子里钻出来的小少爷,再招摇也有限。 可他生得实在是太好了,就算故意装出一副粗俗模样,也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三元楼上,也是芜城最有名的销金窟之一。 一个二十郎当的纨绔,在不小心瞧见这少年的半张脸后,就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可到底落差太大,半天也看不真切。 他索性在少年经过楼下时,将手中一把重金买来,金漆玉骨,据说还是名家山水的折扇扔了下去。 眼看就要砸中他的头,拎茶壶的家丁却是反应迅速,一把拉住自家少爷。 主仆两个的目光,就跟这纨绔对上了。 自动忽略那个下人,自诩万花众中过,还男女不忌的纨绔,瞧着少年沾着油污和点心渣子的小脸,竟是愣了片刻,然后冲少年吹了个轻佻的唿哨。 “嘿!小子,上来陪本大爷喝一杯,交个朋友!” 楼上一帮纨绔低头涌过来一看,齐齐哄堂大笑。 “往后看你还敢说,咱们江州无美人么?这不就看了?” 纨绔脸皮极厚,拱手抱拳,“算我失言。一会儿美人上来。让他自罚三杯,给诸位陪酒!” 竟是笃定那美人非上来不可。 底下少年茫然了一会儿,才啃了口鸡腿压压惊。 他, 这是被调戏了?! 第54章 拼爹【三更!求月票!求订阅!】 被调戏的少年没瞧出生没生气。 提着茶壶的家丁先生气了。 黑着脸,攥紧拳头。 衣裳下看不见的肌肉都绷了起来,象是蓄势的豹子,随时准备扑出去咬断那纨绔的喉咙! 谁知少年只是把另只手中托着,还没动过的栗子糕递他面前,示意家丁咬去。 然后又啃了一口鸡腿,继续往前走。 楼底下,一帮子衣着光鲜的仆役围了上来,态度嚣张。 “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公子请你,是给你面子。若弄得我们押上去,就不好看了。” “可我尚年幼,家里不许饮酒,敬酒罚酒都不许。要是让我爹知道,会揍我的。说不定连你们一起揍!” 少年呆萌的表情,十分符合小土包子的人设,取悦了楼上看戏的人,连底下的奴仆们也跟着放肆大笑。 “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么?瞧你这熊样儿,便是来十个爹,都不够我家公子一指头。” 少年越发认真起来,“真不骗你们。我爹认识很多当官的,还都是大官!” “哈哈哈!什么大官儿呀,是县太爷,还是知府?就是他们全来了,在我家公子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少年好奇,“那你家公子是什么人?他爹能比我爹还厉害?” “那是自然!我家老爷可是当今皇——” 那家丁还没说完,忽地被人拍了肩膀,另一人道,“总之你上去就知道了。小子,别看你家有几个小钱。可跟我们公子一比,那就是个屁!你只要哄得我们公子高兴了,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少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家荣华富贵已经够多了,真不要了。再见!” 他还冲楼上纨绔挥了挥啃了一半的大鸡腿。 一大帮子人瞧着呢,这乡下小子竟这么不给面子,纨绔不高兴了。 “你踩坏了我的扇子,这就想走?那扇子还是——” 谁画的来着? 他一下卡壳了。 旁边有个看不见容貌,却带着笑意的微哑声音,慵懒传来。 “前朝画圣祝六如的真迹,光这副扇面,就值三千两银子。再加上金漆玉骨,五千两。再加上这可是九公子的心爱之物,要你个一万两,也不足为奇。” “说得好!” “不愧是中过两元的人,说得真好!” 一帮子纨绔纷纷鼓掌。 那为首的纨绔,更加得意,“听到没?一万两,你赔得起吗?小子,还不快滚上来!” 少年又呆了呆,似是急了,“青天白日,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明明是你把扇子扔下来的,还好意思讹我?” 纨绔哈哈大笑,伸手往下一指,“你们,有人看到了吗?” 围观人群吓得纷纷避让,竟无一人敢答话。 少年愣了愣,忽地拿鸡腿指着一个坐在马上的小姑娘道,“你坐那么高,难道也没看到?” 那小姑娘衣着只算中上,但一双眼睛却跟上等的墨玉似的。明净灵动,看得人极有好感。 只脸上系了块花头巾,看不清容貌。 可惜他对人家有好感,人家对他可没有。 竟睁着那么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果断摇了摇头。 纨绔更得意了,“瞧见没?没人瞧见,这扇子明明就是你踩坏的!赔不起钱,就得上来赔罪!” 少年隐约有点不高兴了。 不是气楼上的纨绔,而是气这街上的人。 其中分明还有些军队里的士卒,可瞧着这边情形,却是目光闪躲,没一个肯仗义执言。 难道真是天高皇帝远,已经糜烂至此了么? 就在他打算上楼会会那位纨绔时,那睁着漂亮眼睛说瞎话的小姑娘,忽地开口了。 “我虽没瞧见,可这位少爷,你高抬贵脚,亮给楼上公子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若是踩过扇子,总会留下痕迹。扇子上也总不至于没印子吧?” 她的声音脆甜,如鲜嫩菱角般清冽动人,听得少年顿时高兴起来。 还不算一手遮天,这些百姓,还有救! 果断抬脚,“你们瞧,我这鞋底哪有痕迹?要诬赖人,也得捉贼拿赃吧?” 纨绔不高兴了,拍着栏杆就站起身来,“死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本大爷说是他踩的,就是他踩的!来人呀,将他二人拿下!” 小姑娘笑声甜脆,“我初来芜城,听说这三元楼以曾招待过解元、会元、状元闻名。如今店里还挂着一副当年的状元,如今太师写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对联。今日这位公子却公然在三元楼上,无凭无据,就下令掳人。不知远在京城的徐太师听了,是个什么滋味。” 那纨绔原本一副老天第一,他第二的骄横嘴脸,可在听到徐太师三字时,脸色微变。 底下小姑娘又道,“自然,我一个乡下丫头,可不认得太师那么高贵的人。但我们湖州,还有位汉王殿下呢!最是心地仁善,又肯主持公道的。在场若有湖州乡亲,麻烦回头悄悄去汉王府说一声。就说他封地一个小丫头,被这位定州三元楼的公子抓了。说不定汉王殿下心善,愿意替我作主呢?” 纨绔抓着栏杆的手,又紧了紧。 是了。 江对面,还有个讨厌的小鬼,可是能直达天听的! 此时,土财少爷听小姑娘这样信任汉王殿下,还替他好话,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 “咳咳,你放心。那个,他一定会替你作主的,嘿嘿!我,我有法子带话给他。真的,嘿嘿嘿!” 小姑娘从善如流,“那谢谢少爷了。楼上的公子,您还有事吗?没事小女子可就先走啦!” 旁边有人劝那九公子,“算了,这么多人,暂且放过他们。回头寻个没人的地方,再——” 可那小姑娘又回头了,“对了,楼上的公子,你不会派人来抓我吧?小女子有点害怕,还是找个人,先回家给大人送个信吧。万一我不能平安回去,估计是要赖上你的。哎,乡下人难缠,公子又何必凭白惹上这些麻烦呢?” 土财少爷狗腿的跟着点头,“就是就是,我爹也很难缠的!这都是为你好,年轻人,别冲动。” 他说的可都是实话,半点不骗人哒。 趁他说话的工夫,小姑娘抿嘴一笑,跳下马来,走了。 娇小的身影瞬间淹没在人群里,等那土财少爷回头,就找不着了。 第55章 无琴 “少爷少爷!” 眼看无事,去买零嘴的小厮,这才心有余悸凑了过来,“刚刚真是吓死奴婢了!都差点叫人去军营调兵了。只没得少爷点头,不敢过来。” “调什么调?嘁,一群混吃等死的混帐东西!” 也不知是在骂那群纨绔,还是骂当地官府军营。 土财少爷,闵柏脸色不大好。 越发用力的撕咬着鸡腿,直啃成光溜溜的骨头才舍得扔掉。 可上头那些人呢? 他就不信,在这大燕王朝,还有人比他更有资格纨绔的。 他都这么爱惜粮食了,他们竟是强抢民女都不够,都发展到当街强抢民男了! “那混帐是徐家的吧?” 否则不会刚刚小姑娘一提到徐太师,就变了脸色。 “是。奴婢方才远远瞧着,象是徐家九少爷。” 呵! 原来是他呀。 早听说徐家有个不成器的九少爷,是徐皇后的亲弟弟,徐太师的老来子。 只可惜娇惯异常,打小就不学无术,乃是京城有名的呆霸王。徐太师那一家子光风霁月的华丽袍子底下,藏着的最大一只蟑螂。 因他大名叫徐赟(yun),又排行老九,故此人送外号徐九晕。 赟,字美好,本有文有武有财气。 奈何除了钱财一项,此人一窍不通。连吃喝玩乐都玩不上档次,实在是废物一个。 听说这小子早几年在京城闹出人命,被徐太师送出来读书避风头了,怎地来了江州?也没听说这里有什么好书院啊? 这个平安就不知道了,倒是一个侍卫道,“会不会跟薛慎薛大人有关?” 这薛慎,也是京城一位奇人。 他家先祖原是胡人头领,在燕朝开国时,曾追随太祖打天下,遂得封公爵。 家中多有混血儿,要么貌若天仙,要么丑若无盐。 奈何后面连接出了几个不肖子孙,在关键时刻站错队伍,弄得抄家不说,还获罪为奴。 薛慎,就属于薛家侥幸赦免的后裔。 虽有过贵族血统,如今却跟平民没什么两样了。 但他本人倒是争气,自小就是京城过目不忘的神童。 因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长得芝兰玉秀,风流无双,极受京城女子追捧。 但他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君子六艺中,又自称琴艺最弱。故此便被那些芳心碎了一地的闺阁女子,称作无琴(情)公子。 因薛家到底富贵过,与徐家有些八杆子的亲戚关系,薛慎少年时曾得过徐太师资助。 在他渐渐成名后,便成了徐太师慧眼识珠的一段佳话。 只可惜前几年,在薛慎科举时,虽一路解元,会元的考下来,却在人人都以为他会连中三元,直中状元时,被徐太师亲手罢落。 最终只在殿试时,得了个中等偏下的名次。又成就了徐太师“玉不琢,不成器”的一段佳话。 侍卫有些不好意思,“前些天,接到家中来信,曾提及这位薛大人,似是来了江州军中入职。” 他家也有姐妹,是这位薛大人的忠粉。再三叮嘱万一遇上,一定要交好云云。 平安糊涂了,“薛大人既是正经科举进士,为何会来军中入职?” 闵柏却是恍然。 当初徐太师打压薛慎,不肯给他好名次。父皇就私下说,徐太师小心太过了。 表面上是为了避嫌,应是怕薛慎翅膀硬了不好控制,才故意如此。 如今又逼他一个文官入了武职,几乎是断了他大半前程。想要好过,就得一辈子在徐太师手底下讨生活。 此时再派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跟着来江州,能干什么? 不就是担心他这个大皇子,威胁到徐皇后将要出生的嫡子,提前派个人来监视么? 问他爹为啥同意?还不是那句老话—— 玉不琢,不成器! 这是给他派来的磨刀石呢。 只不知今日那薛无琴在不在楼上,如果在,他应是见过自己的,为何还帮着那个徐九晕跟自己结仇呢? 想不明白,闵柏索性不想了。 只是挽惜,方才也没问问那小姑娘姓名。 人家帮了他,多少也应该道个谢,回个礼才是。 不过想想她和那小美人儿,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小殿下复又欢喜起来。 就为了这些好看机灵的小姑娘们,他也要努力的挖块好墙角,搬回湖州去! 三元楼上。 一杯酒当众泼到了薛慎脸上,徐赟脸色阴郁。 “你明知道那小子就是汉王,还故意让我当众出丑?之前引我看到他的,分明也是你!” 薛慎面不改色,“九公子是来做什么的,还记得吗?你说,是一个心机深沉,千灵百巧的人,招人提防。还是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会招人提防?” 徐赟怔住了。 旁边狗腿道,“他说得倒也有理。公子您想,薛大人是徐太师一手栽培起来的人,又素有聪慧之名。突然来了此地,能不招人猜忌?反倒是九公子,您越是骄横无礼,才越不惹人疑心。如今又狠狠得罪了那位,就算回头您再干点出格的事,旁人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徐赟再看薛慎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只盯着薛慎那双微有些偏绿的妖异双眸,嫌弃道,“你这杂种最好记住,自己是谁家养的狗。没有徐家,你就是个杂碎。下回再敢不问过我,就自己做主,我绝不轻饶!” 他带着狗腿们走了,独留薛慎和他的一个小厮。 小厮气得直抖,“少爷,我真是忍不了了!您凭自己的本事才到今天的位置,可徐家呢?不过那么一丁点恩情,就想一辈子拿你当奴婢使唤吗?” 薛慎拿帕子拭去玉白脸上的酒痕,绿眸浅淡,“人啊,总是这样,先给个馒头。看你有本事,就觉得那是个西瓜。再往后,就能变成一间屋,甚至一家子的性命。我求个痛快容易,无非是撂挑子不干了,你说家里人该怎么办?” 小厮瞬间红了眼圈。 老爷太太身子不好,要钱看病。 几个出嫁的小姐,还得有少爷的名头镇着,在婆家才能好过些。 更别提薛家败落后,那一大堆穷亲戚了。都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能不管的么? “可少爷,您也实在太苦了……” 薛慎长吐了口气,对镜整理好仪容。折扇一摇,又是位芝兰玉树,翩翩佳公子。 “那咱们便苦中取乐,也去寻点乐子。昨儿府台大人下了帖子,说汉王殿下的白龙观快要落成了。为表江州百姓感恩之心,要塑一个龙女送去。如今诚邀你家少爷前去画像,润笔费可少不了。到时咱们过冬的新衣,可就都有着落了。” “啊?给那小子的龙女画像?可咱们跟他有仇——” “嘘!从仇人手上赚钱,不是更痛快么?走吧。” 白衣公子,折扇轻摇,如玉树临风,渐行渐远。 美好得就象一副画,一路不知又勾起多少芳心涟漪,但那温润疏离的绿眸下,又不知藏了多少心事…… 第56章 抄袭 美娘在走出两条街之后,方重新与伙伴会合。 见面郑飞扬就抱怨,“你方才胆子太大了!万一那破公子追究起来,可怎生是好?” 美娘狡黠一笑,“不会有事的。你没见那位小少爷,从头到尾就没怕过吗?真有事,他也兜得住。” 郑飞扬不信,项大羽却很赞同。翘着兰花指,掩嘴低语。 “我一早曾经撞见过那位少爷,不知是不是去关帝庙上香的。可不止一主一仆,方才人群中,还有人冲那位小少爷使眼色。是那位小少爷摇头,才没了动静。” 郑飞扬这才作罢,只是嘟囔,“那这回就算了。若有下次,你别出声,让我来。” 项大羽这墙头草迅速倒戈,“这事我赞同小飞,毕竟你是女孩子呢!” 就算他娘了点,但热血还是有一点的。 哪有躲在女孩子后头的道理? 美娘意识到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赶紧解释。 “你们忘了,我一直系着头巾呢,根本没露脸。若没这个,我早躲你们身后去了。也是知道你们肯定不会让我吃亏,才敢管这闲事。” 这话说得两个少年都不自觉挺了挺胸膛,如骄傲的小公鸡。 美娘瞧着有趣,赶紧忍笑换了话题,“从来只听说调戏民女的,这回倒见着个调戏民男的。也怪那少爷,生得太好看了些!” 然后三人,一起不厚道的笑了。 “我想着他举着鸡腿的呆样就好笑。” “可不是?还说认得咱们湖州小殿下,难道小殿下跟他一样爱吃鸡腿,还啃一脸油?” 少年的心,总是容易愉悦。 说说笑笑,项大羽带着他们去到一条幽静小巷,走进一家铺子。 说是商铺,更象是个富贵人家的小院。 门上没有招牌,只题着故园二字。 进门就是个小花园,打理得草木葱茏。院中用鹅卵石铺成大朵牡丹,檐下养着两缸锦鲤。一树应季的桂花,如翠玉碎金般,正散发着阵阵幽香。 美娘还在想,这生意做得好上档次。 项大羽却在这里,遇到他绝对不想遇到的人。 “嗳,这不是寒烟哥哥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瞧这脸粗的,简直都没法看了。难道别人说你在码头干苦力,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啦!寒烟哥哥可跟我们不一样,人家是立志要从良,去过苦日子的,这就叫卧薪尝胆。万一在码头遇到个有钱客商,多情公子,人家看上寒烟哥哥了呢?” “看上了,还能接回去做正室不成?” “万一就遇到那样傻子呢!” 眼看着那两个衣饰华丽,还淡淡涂着脂粉的少年,唧唧呱呱,笑得花枝招展,项大羽难堪得简直想钻进地缝里去。 郑飞扬捏着拳头,怒目上前,“你们说什么呢?” 谁知一块带着浓香的手帕,直接甩到他脸上。 “说好话呀!听不懂么?我们祝寒烟哥哥早日觅个金龟婿,这还有错了?” 郑飞扬给薰得一窒,没能说出话来。 只听美娘脆甜的开了口,“小飞哥哥,他们说的含烟含雾的,咱们哪里认得?怕是这两位姐姐眼神不好,认错人了。” 一少年叉腰怒了,“你说什么?谁是你姐姐?” 美娘故作惊奇,上下看他们一眼,“姐姐这模样,不是女扮男装?那你们还在意脸粗不粗,还想嫁金龟婿?除了我这不争气的小丫头,小飞哥哥和大羽哥哥,可从来没这想法。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求人靠人,是也不是?” 两少年被羞得满面通红。 此时,项大羽也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道,“人各有志。你们愿意那么过,是你们的事。但我凭自己的双手吃饭,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只望你们记得,花无百日红。有这工夫跟我磨牙,倒不如想想自己人老珠黄怎么办!” “就是!”缓过劲来的郑飞扬掩着鼻子,厌恶道,“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偏要做女人。那怎不干脆抹了脖子,再去投个胎?不男不女,很好看么?” 两少年又羞又臊,扭头走了。 转头郑飞扬发现这波攻击太猛,赶紧道歉,“羽哥,我可不是说你。” 项大羽红着眼圈道,“我知道,不怪你们。你们肯帮我说话,我,我这心里……” 他这一感动,又流露出女态。自己都嫌弃得不行,偏又改不了。 美娘反倒笑了,“行啦,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咱们办正事要紧。” 抬头再看铺子里,有个女孩正目不转睛望着她们。 她比美娘大一两岁的样子,略高半个头。一张鹅蛋脸,俊眉杏眼,甚是端庄。 但跟美娘的娇俏明丽比起来,又颇有不如。 连身上那件粉白衣裳,也没有美娘的好,更别提那些首饰了。 女孩眼中掠过一丝妒忌。 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 美娘倒没有跟人比美的意思,跟端茶来的小丫鬟道了,又说明来意。 小丫鬟一听就笑了,“今儿倒是巧了,你们既都是来卖络子的。正好等梅姨过来,一并见了。” 呃,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这是遇上竞争对手了? 门帘一挑,一位瞧着三十上下的妖娆妇人,摇着一把精竹制的宫扇,风情万种的走了进来。 比起两个单纯幼稚的小姑娘,她就象是朵浓烈盛开的牡丹花,艳丽,张扬。 显而易见的,也不大好说话。 大咧咧走到主位坐下,凤眼左右一挑,扫过两个小姑娘,“有好东西就快些拿上来,看完我还忙着呢!” 美娘稍慢一步,鹅蛋脸女孩先站起身来,“梅姨好,这是我打的络子,您看看。” 美娘定睛一看,眸光微沉。 郑飞扬却失声叫了出来,“这,这怎么跟我们的一样?” 项大羽想上前说话,梅姨却将手一摆,“男人闭嘴,否则就滚出去!” 只看着美娘,露出一抹玩味笑意,“你们认得?” 美娘摇了摇头,只把自己带的络子也拿了出来,“我们是湖州双河镇人,今儿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姐姐。不过这些络子却是——” “这些络子可是我老早就想好花色的,也教过一些人。” 鹅蛋脸女孩看着美娘,微微一笑,“真不是知巧了,还是怎样。我正是湖州金桥乡人,和你们正好挨着。说不定我和这位妹妹的亲戚朋友之间,还有认得的。” 这意思,是在说他们抄袭么? 郑飞扬想辩解,却被项大羽拉住了。 这位梅姨素来脾气大,说赶人,是真会赶人的。 梅姨一手拿起一只络子,啧啧称奇,“要说花色一样也就罢了,竟连配色都一模一样。这肯定有一家真,一家假,你们说,是么?” 第57章 明珠 同行之间,相互模仿,无甚稀奇。 但抄得一模一样,还当场撞上,就有些难看了。 面对质疑,鹅蛋脸女孩沉静一笑,“因我爹是秀才,我也曾跟着读了几本书,故此给这些络子都起过名字。梅姨你手上拿的叫燕草碧丝,这个叫秋天长天,这个叫晚霞夕照……” 她如数家珍,把所有络子说了一遍。然后用胜利者的微笑,看着美娘。 “不知妹妹这些络子,都叫什么?” 美娘摇了摇头,问这女孩,“请问姐姐,我能看看你这些络子吗?” “随便。”女孩极是笃定,“你就是拆了,我也都能复原。毕竟,打了好几个月呢。手腕至今,都是酸的。妹妹想必,也深有体会。” “我却没有姐姐熟练,好些样子我就打过几遍。”美娘淡淡说着,拿起她打的一只络子,仔细看过后,反而松了口气。 然后将自家一模一样的络子,送到梅姨面前,“请梅姨自己捡选。” 看她半个字也不解释,就退了回去。 鹅蛋脸女孩眼圈都红了,声音哽咽,“我想着灾后家里日子不好过,做些针线贴补家用。谁知,却连这个也有人学去……” 她没有一字指责美娘,却处处都在指责美娘。 就算不是美娘,肯定也是有人偷学了再教给美娘。 这要如何分辨? 美娘索性就不分辨了。 梅姨倒有些好奇,“你就没什么说的?” 美娘微一犹豫,“我想报价。” 梅姨那双斜飞凤眼里,勾起一丝笑意。 这丫头,倒是会抓重点。 “不管她出什么价钱,我都比她低三文!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鹅蛋脸似是被气到了,眼盈于睫,楚楚动人。活脱脱一副小女儿天真烂漫的样子,任谁瞧了都觉可怜可疼。 偏屋里两个男的,全不开窍。剩下女的,也没这怜香惜玉的心情。 梅姨再睨美娘一眼,“那你且报个价来听听。” 美娘看桌上有纸笔,便去写了,交到她手上。 梅姨瞧了便笑,“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郑飞扬听得心里一凉,她忽地又问,“你有多少货?” 美娘微笑起来,“六种花样,共有八百余根。其中上中下三等货色,各有不同。我的报价是按均价来的,如果梅姨您愿意长期进货,咱们还可以再谈。” 鹅蛋脸一听就急了,“可你明明就是抄我的!你好意思吗?梅姨,虽然我的数量没她多,但只要你给我找来足够人手,我还有许多新鲜花样给你。我还能帮你管理这些人,把这生意做大做强!甚至开起连锁,不,是分号,让你的生意遍布大燕每一个角落!真的,你跟我合作吧,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的!” 梅姨看她一气说了这么半天,突然,噗哧一声笑了。 “你这丫头是魔怔了吧?我把生意做那么大干嘛?是嫌死得不够快吗?还遍布全大燕。人生地不熟的。这是生怕官府和各路神仙瞧不见,送只肥羊去给人宰么?” 鹅蛋脸似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愣了。嘴张了半晌才道,“那,那你宁愿用个盗版,也不用正版?她,她有什么好!” 梅姨不答,只顺手拿起杯茶,浇在两根络子上。 再伸手一扯,美娘的络子,坚固如初,且不掉色。 但鹅蛋脸的络子,却开始松散,手一抹,便开始掉色。 美娘起初看见两家一模一样的货色时,也吓了一跳。但在上手摸过之后,她就安心了。 秋大姑的钱,可不是白花的。 这女孩不知上哪儿买了些便宜丝线,表面上跟她们仿得一模一样,但质量就差太远了。 故园开得这么有格调,又在清静巷子里,少人知道,定是做的回头客生意。怎么可能卖那些糟心货,砸自己招牌? 所以美娘很自信,就算她是抄的,梅姨也会选她的货。 何况,她又不是抄的。 “这些花样,原是我从汉王府带回来的花样,经秋大姑改进配色,才得以成形。原本一共七个花样,有一个我无论如何打不出来,才做了这六个。分别教给不同的人,姐姐却都能学会,倒是有心了。” 被嘲讽了半天,也该她还击了。 美娘可不愿做那种“宽宏大量”的受气包子。 鹅蛋脸瞪着她,突然道,“林美娘,我记着你了!你最好也记着我,咱们走着瞧!” 嘁, 谁怕你不成? 梅姨掩嘴笑着,煽风点火,“你都不留个姓名,人家哪知道你是哪根葱?” 鹅蛋脸蓦地收脚,怒火熊熊,“姓梅的,你不过一个做娼妓生意的,都不知被多少男人包养过,有什么好得意?今日辱我之仇,我萧明珠一定会记得。他日等我踏破你这故园,才让你知道,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她发完脾气,眼看一屋子人目瞪口呆,还想昂首挺胸的离开,却被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两个家丁拦住了。 梅姨摇着宫扇,一步三摇走上前来,“老娘是给男人包养过,还给人当过丫头,还卖东西给娼妓,那又怎样?你不还是巴巴的求上门来,想与我做生意?眼看做不成就想撒泼?没门儿!去打几桶水来,让她好生清醒清醒。” “是!” 家丁将她按到一旁,提起一桶凉水,便兜头浇下。 萧明珠不服,嘴上还在叫骂,“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上衙门告你们!” 这姑娘,着实傻得不轻。 都人在屋檐下了,还不肯低头。再说上衙门打官司,哪是那么容易的? 有钱请状师,有钱去打点么? 就算都办到了,此事也是她挑衅辱骂在先。人家一没打她,二没怎样,不过是泼几桶冷水,能算什么? 三五桶水下去,这姑娘终于老实下来,开始求饶。 八月的天气虽然不冷,但一桶一桶的凉水浇下来,谁能好受? 梅姨命人拿了纸笔给她,“你不是秀才之女么?嘴上道歉有个屁用啊,咱们立字为据。以后你若敢上门报复,就是乌龟王八蛋,百世娼妓!否则,我还真怕你上门报复呢。” 等这位萧大小姐抖着手写完,按上手印,已经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日后哪怕她爬进宫中当皇后,有这封信在,只怕也不敢动故园分毫。 太丢脸了! 看她浑身上下滴着水,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离开,美娘忽地想起一事。 “她不会就是那个掉进洪水,中了邪的女孩吧?” 之前林方氏要给女儿驱邪,就是拿她当例子的。 第58章 玉兰 郑飞扬啊地一声,“就是她!金桥乡确实有个老秀才姓萧,小时候在学堂里念书,他还来看过我们夫子。这么看,这丫头是有点邪门。” “邪门?我看她是脑子夹进门里头去了!” 梅姨转过脸,不客气的问美娘,“你今儿能把事情定下来吗?能定就定,不行我还忙着呢。” 美娘给出的价钱,已经是问过秋大姑的,忙道,“能定。若只少个零头,我就能做主。不然就得等我们大姑病好了,过两日来跟您谈。” “哪这么麻烦?不缺你这点子。记得明儿来交货,这是定金。”她扔了锭十两银子给美娘,连个凭证都不要,就急吼吼的出门了。 这,这生意就算做成了? 项大羽笑,“可不就成了?梅姨脾气虽大了些,但为人极讲信义,要不大伙儿怎么都愿意来呢?恭喜了。” 没说的。 美娘爽快的掏出一角银子送他,“谢谢大羽哥给我们带的好路。走,我请大家吃饭去!” 大概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三人高高兴兴的出来找地方吃饭,又遇着熟人了。 “美娘,你怎么来芜城了?” 是玉兰。 美娘又惊又喜。 她不是王县尊的通房丫头么?怎么扮个老板娘的模样,站在一家新开的食铺跟前,正招揽客人呢! 玉兰把三人请进来坐下,大方介绍起自己。 她原不是王家丫头,是王县尊来湖州上任时,本地同年赠送的丫头。 因爹娘兄弟跟前头主子,俱在湖州,她也不愿离乡背井,千里迢迢随王县尊北去。 那边可有正妻长子,她一个外乡人,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好在这几年,王县尊给了她不少私蓄。离任前又备了副头面银饰,送她做嫁妆。 但玉兰却不急着嫁人,只求王县尊把身契还她,打算做点小生意。 虽说大户人家的丫鬟不愁嫁,但她这样破了身子的,到底算是二手货。 太好的轮不上,不好的自己又嫌委屈。 倒不如趁年轻,寻个正经事做,先立起一份小小家业。往后不管嫁不嫁人,手上有钱,就不必看人眼色。 王县尊看她有这份志气,还挺欣赏的。 索性在芜城置了间商铺,连这几年在湖州为官,零零碎碎被人孝敬的好几十亩田地,一并交给她打理。 也不收她租金,只当雇她打理田产了。 湖州虽不富庶,但只要不逢着天灾,收成倒是不错。且好些瓜菜鱼虾都是北方没有的,王县尊这些年吃惯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如今玉兰肯留下,倒是给他解决了个大难题。 于是王县尊前脚离了双河镇,玉兰后脚就来了芜城。开起这间小食铺,主打是卖馄饨,兼卖其他吃食。 如今美娘来了,也算是他乡逢故知。玉兰一定要请三人吃饭,也请他们提提意见。 “要说我这位置不错,价钱也合理,怎么生意却是平平?你们尝尝,可是我这里的东西做得不好吃?” 这个美娘和郑飞扬都是门外汉了,只觉得味道虽然家常,但着实不错。 馄饨汤用的还是鸡架子熬的高汤,很是鲜美。 街面上瞧着也挺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可任凭伙计卖力吆喝,进来吃饭的却寥寥无几。 看项大羽似有些犹豫,美娘忙道,“大羽哥有话尽管说,玉兰姐不是外人,没事。” 项大羽这才开了口,“我说句实话,姐姐勿恼。你这铺子,就是位置选错了。” “为何?” 项大羽翘着兰花指,指着门外,“你数数这周边,有多少家食铺?南北各地风味都有了,人家为何一定要来你这馄饨铺? 这馄饨吧,也卖不起高价。若是请客吃饭,未免寒酸。或是为打牙祭,自家又不是做不出来。既然旁边还有那些选择,客人怎肯进来吃呢?” 玉兰悟了,却是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也就会做个馄饨,几个小菜了,且已经投了那么多银子。若是改行,我这点家底可全要赔光了!” 美娘道,“姐姐别急,且听大羽哥再说说。他在芜城这么久,肯定比我们有见识。” 一桌子目光灼灼看着项大羽,让他既有点小骄傲,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咳咳,我也没什么见识,就说点小想法哈。姐姐你这生意虽招不到大客户,但为何不把时间改一改?比如早上早些开门,晚上晚些晚门,说不定生意会好。” “这是为何?谁那么早起晚睡的呀?” 郑飞扬一头雾水,玉兰却道,“嗳!你还真别说,我这铺子就是一早一晚生意好。” 这就对了。 项大羽尴尬笑笑,压低了声音,“这南城宵金窟多,晚上彻夜不睡的,大有人在。白日油腻吃多了,早晚可不就想些汤汤水水的好入肚么?姐姐若不嫌弃,可以招几个厨子伙计,专值夜班。去跟那些销金窟的门子打个招呼,晚上肯定有不少人来你家叫馄饨。还可备些清粥小菜,醒酒汤什么的,备着一些客人要用。” 玉兰明白过来,深觉是个好主意。可再看项大羽一眼,却有几分欲言又止。 项大羽误会了。 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小自信,又缩了回去。 “唔,我,我也是胡乱说的。姐姐是正经人,别理我这些歪门邪道。” “不,你这主意很好。” 美娘不大见外的拍拍他的手,实在没法子把这位动不动就翘兰花指的大羽哥当汉子,姑且先算半个。 “我想玉兰姐,担心的不是这个。” 若玉兰是看重名节之人,早该从一而终。哪怕大老婆再难缠,也要跟着王县尊走了。怎会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 玉兰忙道,“确实不是。只是那种地方,一来我们不熟,摸不着门道。二来我一个妇道人家,初来乍到做生意,实在也不敢乱招人。如今用的这几个伙计,都还是老爷走前帮我挑的。” 这才是大燕朝“正常人”,做生意该有的态度。 象那位萧大小姐,张嘴就要开多少铺子,招多少人,才是最不可思议的。 没听说这江外不知有多少客商浮尸,这胡乱招人,就不怕引狼入室? 玉兰方才觉得尴尬,也是想请项大羽帮忙找人,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从良的,只怕不愿再跟过去有所牵连。 项大羽确实不想去,事情眼看就僵在这里。 忽地,美娘灵机一动。 “这事不难呀。玉兰姐你去找几个跑腿帮闲的,他们在店家门口接了生意,过来跟你拿馄饨,送过去再把碗给你还回来。这一来一回,当中的差价你不管,只管每碗照价给他加几文辛苦费就好,还能让他代收钱呢。” 这样一来,就容易操作多了。 项大羽也道,“既如此,都不必给辛苦费,客人要吃,自会给打赏。” 玉兰问,“可深更半夜,上哪儿去找跑腿的?” 这样的人还真有。 看项大羽又犹豫起来,郑飞扬都急了,“你有话就说。怎么总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项大羽撅嘴,颇委屈,“那还不是怕你们嫌弃么?” 六只眼睛齐齐瞪向他,更嫌弃了。 说! 第59章 相认 老燕家客店。 秋大姑一觉醒来,两小只已经回来了。听说生意已经谈成,连定银都拿回来了,十分惊奇。 等两小只说完经过,她方瞧着二人道,“这还真是傻人有傻福!我这病上一场,倒是因祸得福了。” 两个小傻子,早习惯这样的无差别攻击。不痛不痒,反觉欢喜。 美娘是真没想到,秋大姑报那样高价,都能卖出去。 这一单生意做下来,除了线钱和分给美娘的,还能净赚将近五十多两银子! 再来上一回,就能把欠美娘的那一百两都还清了。 看小姑娘沾沾自喜的小模样,秋大姑很是瞧不上眼。 “就这仨瓜俩枣的,有什么好欢喜?我是不知你们会找到那种店,要早知道,价钱我还得加两成。算便宜她了!” 郑飞扬很困惑,“就这么个络子,怎么就能卖那么贵?别卖不动,下回再不要了吧?” “闭嘴!” 这回,二女倒是同仇敌忾,异口同声了。 美娘道,“你也不想想,梅姨待客的厅堂里都摆了什么?书桌砚台,香炉茶碗,哪一样都不便宜,可有一样正经货品没有?咱们一去,连上的茶都格外香。她那里别说几钱银子,说不定一二两都能卖得到呢!” 秋大姑道,“或者干脆不卖,只拿来当添头也好。那些贵重衣饰,人家随便就能赚上几十几百两银子,这点子又值什么?真是没见识的傻小子!” 郑飞扬被一个接一个的白眼,训得灰头土脸,只得强行转移话题,“那个,那萧什么珠,抄咱们东西怎么办?” 秋大姑不答,却看向美娘。 美娘却已想过,“这事我倒早就想过。咱们做这络子,再怎样也瞒不了人的。时间一长,肯定有人学了去。只能指望大姑,多想些新花样,常换常新了。再说咱们这样好的丝线,就算仿制,也不是人人做得起。” 秋大姑也赏了她一记白眼,“少拍马屁。我只管领上路,往后这些事,你自己操心去。明儿好生表现,把那梅姨哄好些,知道吗?” 美娘瞪大眼,“大姑你明天不去?” 秋大姑理直气壮,“我这不还病着么?” 明明就好多了,刚才肉丝面都吃了一大碗! 她不说,就是在考人了。 美娘想了想,“大姑这意思,是这回生意已经谈成,您再去也没多大用处。倒不如留着这个机会,下回再见?” 郑飞扬恍然,“对呀,那时想涨价,也容易了。” 秋大姑直撇嘴,“你当人家是傻子么?” 美娘又琢磨了一会儿,“明儿只是送货,大姑去不去无妨。不如等着咱们要走的时候,再专程去拜访一次?就显得既体面又尊重了。” 秋大姑方道,“终于开了点窍。所以,你们明儿要注意看看,那梅姨有什么喜好。想想能送些什么,既体面又有人情味的,让人家记住你。” 这条销路打开,往后就不愁生意了。 美娘恍然。 做生意就跟做人一样,不能只盯着眼前利益。你拿人家当生意人,人家也是如此。若你肯拿她当朋友,这生意才做得长久。 郑飞扬摸着脑袋嘟囔,“算了,横竖我不做生意,就不费神琢磨了。” 当即又挨了二女白眼,美娘更是教训。 “你将来去到军营,难道不跟人打交道?以为拍拍肩膀,一起喝酒吃肉就是真兄弟?想想叶叔这回怎么去的省城,长些心吧!” 郑飞扬只好戳地装蘑菇,自琢磨去了。 一个侍卫路过,瞅着有点眼熟。 这不是今儿给那小姑娘牵马的男孩么? 小殿下可惦记着呢! “别多事,赶紧走吧!”另一侍卫把他拉走了。 既然和徐九晕发生了冲突,闵柏的微服私访也必须提前结束了。 今儿街上可不少人见过汉王,而小殿下为了抹黑,又故意弄得满脸油污。再留下来,就该惹事了。 晚上他们回来,便瞧见周边巡逻的士兵多了些。应是有官府的人得到消息,但还不敢确认。 毕竟藩王擅离属地,可是大罪。 徐赟自己不方便出手,但愿意为徐家卖命的小喽啰可多得是。 万一有人参上一本,主子没事,他们这些跟出来的下属,就要倒大霉了。 所以闵柏也没闹脾气,反正他已看了不少,次日一早,便包袱款款准备回巢了。 只刚坐上马车,忽地看到一个小姑娘。 侧着脸,坐在一匹老马上,跟旁边的少年有说有笑。 她,她她她! 那马,那少年,那小姑娘,不分明就是昨天帮他的人吗? 再看她的脸,她的脸! 平安瞧着小殿下神情有异,抬头一看,他也呆了。 天,居然是她? 这会子小姑娘没系头巾,那张脸,太好认了。 天下美人哪有那么多? 这分明,分明就是当初小殿下从江里捞起来的那一个! 看她也从老燕家客店出来,原来竟是住同一家店么? 看闵柏指着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平安冒着大不敬的风险,赶紧把车窗关上了,“殿下,这时候可不能节外生枝啊!您瞧瞧这多少巡逻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闵柏一巴掌拍他头上,小太监豁出去了。 “殿下,您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能让您出去相认!” 他都准备好承受殿下怒火了,却听他家主子哈地一声,大笑起来。 坏了,这是魔怔了? “哈哈,孤就知道,孤救的人没错!眼睛长得好,声儿也好听,人还格外机灵!嘿嘿嘿!” 再看他家殿下,哪有半分生气模样? 分明是喜得眉开眼笑,恨不得抓耳挠腮了。 “我们还住同一家店呢。真有缘份!” 再有缘,这不也擦肩而过了么?有啥可乐呵的? 再说,您昨儿那副尊容,好看么? 此时,小殿下终于把笑出八颗牙的嘴角收一收,想起这个重要问题了。 可他一点不着急。 相反,他,他更得意了! “我昨儿那副模样,她都没嫌弃,还一个劲的帮孤。哎,这人长得好看,就是没办法。父皇从前就常说,这世上男子,再没有比我们爷儿俩更英俊的了。孤都那样抹黑了,还是掩盖不住啊!” 平安在想,能有什么法子,把耳朵戳瞎? 简直听不下去了! 您说得都对,这世上哪有人敢跟你们父子比美? 都美到被人调戏了,还显摆呢! 可他家小殿下,显摆完还同情起他,“自然,以你这姿色,是不懂的。” 平安受不了了。 他这姿色怎么了?王府里还有比他更好看的小太监么! 呸, 他一汉子,要什么姿色? 小太监阴恻恻道,“那是,奴婢相貌平平。恐怕只有薛慎薛大人,才懂殿下的苦恼。” 小殿下摸摸下巴,略遗憾,“他长得也算凑合,就是太老了点。过几年,孤再大些,估计他都老得没法看了。哎,到时都不好意思往他跟前站了。” 今年不过刚行冠礼的薛老大人,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幸好这是出门前,没人瞧见。 赶紧照照镜子,薛老大人觉得,自己今天也是青春正好,潇洒正好! 第60章 仙女 故园。 美娘到时,梅姨似才刚起。 松松绾着头发,趿着拖鞋,连早饭也顾不得吃,打个招呼,便拿了美娘送来的六色络子,命丫鬟在这清点,自要去忙。 美娘看她不似出门,灵机一动,“梅姨可是要去配衣裳,可容我跟着出出主意?若是要改,我现打一根也行。” 梅姨看她一眼,“那你来吧。” 这边留下丫鬟和郑飞扬清点,她带美娘去了二楼。 这里才是真正售卖货品的地方,每间房里的东西都不相同。客人来了,分门别类请上去,又清静又不被打扰。 美娘只匆匆扫了一眼,就随梅姨进了顶头的一间房。推开门,里面五光十色,几乎耀花了人的眼。 左边货架上,挂着各色成衣。右边货架上,是鞋袜腰带,络子荷包,各种配饰。 顶头一侧摆着个等人高的楠木镜子,另一侧有架梅兰竹菊的竹雕屏风,应该是给客人试穿的更衣之所。 此时,屋子正中,专门的衣架子上,挂着一套衣裳。 有个针线妇人带着两个小丫鬟,正在整理搭配,旁边已经堆了一地的衣裳了。 梅姨一看就皱了眉,“说了,不要大红,换!” 针线妇人愁道,“这都换了七八套了,怎么还是不如意?” 梅姨挥手,让人退开,将六个络子一并摆上,然后只留下一个,“按这络子,再配一套起来。” 她挑的这个,是被萧明珠起名叫晚霞夕照的。 用的是暗红与土黄两色丝线,沉稳中带着份优雅。 男装很好搭配,用在女装上就有些犯难了。 太淡雅的,显得重。浓重的,又显得老气。 看那针线妇人忙活半天,左右都不合适,梅姨忽地道,“拿那条紫色流仙裙来。” 层层叠叠的紫,看着极为厚重。但铺陈开来,竟是出人意料的轻盈灵透。 配着这条暗红色的络子,很是大气。 针线妇人连忙叫好,却又为难,“这流仙裙的上衣,只配红的才压得住,可惜又不能用。” 梅姨也皱起眉头。 美娘突然想起在汉王府与徐贤妃,那唯一的那一次会面。 “梅姨,这可是要一套,既贵气,又有仙气儿的衣裳?既如此,我看那件暗红色上衣就很好,再搭条披帛试试?” 她从右边柜子上,抽出一条金丝绣的薄纱披帛。 当日徐贤妃穿的也是一身紫裙红衣,不过她那套配得不好。料子太过厚重,除了贵,只剩下贵。 但那天她用的金色披帛却极是好看,美娘印象极深。 眼前这条虽不是一模一样,但有几分象,想来也是可以的。 梅姨见了眼前一亮,亲自动手搭上,只觉满堂生辉。 针线妇人激动得连连点头,“这要是还不行,咱们也不必做了!” 梅姨也击掌笑道,“可不是?” 她转头再看美娘,“不如你穿起来试试!” 我? 美娘可不敢。 这衣裳一看就贵得很,万一碰坏根纱,只怕卖了她都赔不起! 可梅姨已经不容分说,让两个小丫鬟拉着她进去换衣裳了。 时候不长,人出来。 美娘抬头就看见那面大镜子,整个人都呆了。 这, 这是谁? 镜中的女孩,红衣紫裙,挽着一条金纱披帛,眉目如画,轻灵贵气。 仿佛九天之上的小仙女错降人间,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好一会儿,美娘才听到旁边的叹息声。 “我是真的老了。” 梅姨伤感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任她怎么保养打扮,可跟真正的年轻人站在一起,还是显出年纪。 针线妇人喜孜孜道,“您才不老,是这小姑娘太嫩。不过你可生得真俊!快把衣裳换下来,就这套了!” 美娘换好衣裳出来,小脸还是红扑扑的。 梅姨早收拾好了情绪,心情大好的等着她。 “多谢你替我解决这个难题。给你们的货钱,下头都准备好了,我就不陪你了。” 估计,这是又能做笔大生意了。 美娘连忙道谢,又说起正事,“还想请梅姨指教一下,下回我们可送些什么货色来好呢?要不你说几句,我们也好心里有个数。” 梅姨睨她一笑,“这一回还没卖出去,就惦记起二回了?万一卖不动呢?” 美娘到底年纪小,小脸一下红到脖子根,鼻尖都沁出汗来。 还是年轻啊! 梅姨笑着感叹,“算了算了,今儿我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了。这样吧,你们正月初再来送次货。具体的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命丫鬟打开了旁边几间房,里头一屋子一屋子,全是配得整整齐齐的时新衣裳。 美娘看了一圈,心里有数了。 道谢下了楼,梅姨已经拿着那套衣裳走了。 丫鬟把备好的银子交给她,还格外交待,“你们拿着银子就快些回去,路上当心,仔细遭了小偷。” 美娘连忙道谢,又抓了把钱给她,“我们小本生意,姐姐别见笑,且拿去吃几个果子吧。劳烦姐姐回头说一声,等我们大姑过两日病好了,定要来辞行的。” 丫鬟笑道,“话我会带到,钱就不必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还是省着过年买花炮吧。” 说着话,她倒又抓了几个新鲜上市的橘子,把二人送出门去。 出门美娘就把银子交给郑飞扬,郑飞扬转手和桔子一起,扔进马背上的竹篓里。 随便得令人发指。 可这样,才最不引人注意。 两小只相视一笑,去了玉兰的馄饨铺。 昨儿项大羽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要找什么人来跑腿,只说来了他们就知道了。 于是,约了中午在铺子碰头。 美娘和郑飞扬等了好一会儿,肚子都咕咕叫了,才等来一个六七岁,鞋都没穿,衣衫破旧的小男孩。 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知道自己身上脏,也不进门,只在店外站着说话。 “大羽哥这会子来不了了,要不明儿,或是算了吧。” 美娘瞧着他下巴有块乌青,象是被人打的,心头一沉,“可是出事了?” 小孩不大想说,“算了,说了你们也帮不上忙。我走了!” 嗳! 美娘刚出声,郑飞扬身高胳膊长,一下把人抓住了。 “你都不说,怎知道我们帮不上忙?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要说,还是男孩对付男孩有办法。 郑飞扬一激,小孩顿时反驳。 “那你们有钱吗?愿借我们吗?若是没钱,说了也白搭!” 第61章 她有 猫眼儿胡同。 名副其实,窄得胖点的人都不敢往里走。 家家户户门前,还堆着不知多少陈年破烂,散发出阵阵异味,令人掩鼻。 “就这,进来!” 自称叫小五的男孩,推开一家木门。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杂院,就这么无遮无拦的落在人前。 三间正屋,围着个光秃秃的小院子。 左手边搭着间厨房兼柴房,右手边牵着两根绳子,搭着几块不知是衣服还是抹布。 便没有了。 是真的没有了。 除了最东边那间屋挂着锁,封得严严实实。其他房间都跟蝗虫过境一般,连最普通的桌椅板凳都没有,空空荡荡。 倒是从西头那间破了大半的窗户里望进去,有一群萝卜头。 齐齐站在那儿,不知围着什么。 “别围着啦,都出来。有客人!” 小五一声吆喝,屋里的小萝卜头们象是训练有素的小狗般,一轰而散。 然后躲在不同的地方,露出双眼睛往外瞄。 象极了警惕的小兽。 然后,美娘终于看到项大羽了。 方才被围观的就是他。 此刻正忙不迭的整理着衣襟,想遮挡身上的伤痕。 郑飞扬大步进来,“你力气不是很大吗,怎么给人打成这样?” 他皮肤极白,胸腹背上被人打出青紫交错的大片印记,十分扎眼。 “谁叫他蠢?搬东西就有力气,打架就跟个傻子似的。除了护着那张脸,什么都不会。” 小五唠叨着,粗鲁的替项大羽抹了把药油,拉起衣裳遮掩好了,才叫美娘进来。 项大羽狼狈的偎在一条保存完好的条凳上,笑容勉强,“让你们见笑了。其实,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原打算歇一歇,晚上再去找你们的。” “得了吧。”看他站都站不起来,随手一按就疼得直吸气,郑飞扬摇头直言,“你这样怕是伤到内脏了,得请大夫。否则等你老了,可不闹着玩的。” 他家是军户,对这方面还是略懂一二。 项大羽才想拒绝,美娘道,“小五,你带小飞哥去最近的地方请个大夫,我瞧你们也得看一看。” 再扫一眼那些或多或少带着伤痕,面有菜色的小萝卜头,她拿出钱袋,“再买些馒头回来,要有罐子就提去打个汤。” “盆,盆子行吗?”一个小男孩,趴在窗户,怯怯的问。 “随便什么,你们不嫌弃就行。” 郑飞扬才说完,那小孩顿时跑到厨房,抱出一只足可给他洗澡的木盆来。 郑飞扬眼角抽了抽,拎着木盆,带着小五走了。 都不用人吩咐,小孩又跑回去躲好。 美娘看着项大羽,“路上小五已经说了一半,到底怎么个情况,你说完吧。” 项大羽为难了半天,方把原委说了。 这所房子的原主人姓章,因家中贫困,年过四十才讨到个病殃殃的老婆。 结果生孩子时受损,苦撑了没几月就去了。 剩下一个男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得稍大。发现这孩子的眼睛有问题,是个天瞎。 只能看见光,和极近的人影。 什么活都干不了,在穷人家,就是个废物。 偏还是个女孩。 章老爹愁得不行,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端午那场大洪水,一家子在城郊维持生计的几亩田地,全被冲毁。 他自己也被大雨淋病,眼看不治。 临死前,章老爹拖着快死的身子,从街上拉回一个流浪儿,作主把女儿嫁了他。 然后,老头就咽气了。 然后,流浪儿就顺理成章接管了章家一切,包括接来从前的小伙伴,包括出租房子给项大羽。 “……可他们真不是占章家便宜,相反还在养活章家闺女。 我当初离了相公馆,没人肯租房子给我,我又没钱,也就他们同意收留我,只要我每天能带三个馒头回来就行。 但章家的族人总拿我们说事,非要把我们赶出去。那乡下的地,他们已经占了。要是把这房子占去,我们就得睡大街了。 今天来,又闹了一场。能抢的都抢光了,不能抢的都砸了。给咱们的最后期限就三天,三天之内,要么滚蛋,要么就得花钱把房子买下来。” 美娘抬头看看,“这就是小五说的,六十两银子,对吧?” 项大羽点头苦笑,“别看这地段差了点,但芜城的房子,还真就值这个价,章家人也不算狮子大开口。可是别说六十两,就六两银子我们都没有,能怎么办?” 美娘还有一事不解,“既章家还有个闺女,为何族人能来争房?难道这房子本不是她家的?” 项大羽道,“原我也不懂,是章家请了状师说的,律法明言,除非族中无人,否则外嫁女是不可承袭家业的。可章姑娘若不嫁大头,怎么活下去?若落到族人手上,更不知被糟贱成啥样。故此章老爹死前,才一定要替女儿作主婚事。” 啊? 美娘还真不知道这事。 项大羽道,“本我们也不信,昨儿得了你给的银子,也去请教了个状师,却是真的。除非章家人心善,不来争,否则就该判给章家。要么,大头就得改做章家的上门女婿。可他若做了赘婿,就得去服徭役兵役,还不能花钱赎买。那样章姑娘没人照看,还是个死。” 赘婿没地位,这是美娘知道的。 可独生女不能承袭家业,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可我记得从前我们那镇上,就有独生女承袭家业的。为何这里却是不行?” “听状师说,还有个法子。便是将这些家业,折价卖给女儿女婿,上衙门交个税钱,便也能保全大半了。但这种事也得章老爹还在世,且得族人同意。” 可章老爹临死前,只顾着给女儿寻个可靠的人托付。哪里想得到族人会在他死后,不要脸的前来跟个孤女争产? 如今事情就是这样。 要么给钱,要么搬家,再没第三条路走。 美娘有些为难。 要是这钱要得没那么急,等她们做成第二笔生意,说不定就能拿出来救急了。 可如今自己还欠一屁股债呢,那么多人等着发工钱,怎可能把刚收的银子给他们? 项大羽也知道她们的情形,“算了吧,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租房子住。大头——大头你回来啦?” 美娘转头,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冷峻的盯着她,似乎很久了。 “我介绍你个差使,若是事成,你借我六十两银子,怎样?” 我? “她没这么多钱。”项大羽替她答了。 “不,她有。” 第62章 自荐 郑飞扬也曾经瘦过,但从来没有眼前少年,这样的阴郁与冷峻。 他就象是一株天生就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黑色藤蔓,带着股渗人的寒气。 美娘挺奇怪,那章老爹是不是也眼神不大好,才选了这样一个女婿? 郑飞扬他们回来了。 带着馒头和热汤,还有一个大夫。 项大羽带着萝卜头们,先去看病了。 少年走到一直紧锁的东头,打开那把铁锁。 美娘这才注意到,他有一条腿,是跛的。 那间屋里,还有全家唯一干净的床,帐幔,以及桌椅碗筷。 和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 她比少年还高,年纪也大要些,看着总有十六七岁了。 长得还算白净秀丽,却有一双异常浑浊的眼睛,看着就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可少年在见到她的瞬间,脸上的寒气褪去,就只是一个普通冷漠的少年了。 “希光姐,吃饭。这是馒头,这是热汤,小心烫。” 章希光努力睁大眼睛,急切的握着他的手,“小栋,我都听到了。他们要逼咱们走是不是?你别逞强。要不,要不你就带着人走吧。我到底姓章,他们不会……” 绰号苏大头,大名苏栋的少年打断了她,“希光姐,你忘了,你已经嫁给我了。是爹替我们主持的婚事,亲眼看着我们拜的天地。我答应过爹,一辈子都会照顾你,我就会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冷硬,却很有耐心。 章希光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一个脆嫩如红菱的声音响起。 “章姐姐,如果你真的想帮上忙,就应该先好好吃饭,养好力气。我们就在这里说话,你都听得见。” 章希光看着她的方向,抿了抿唇,然后低头开始吃饭。只是汤面上,忽地泛起两点小小涟漪。 苏栋略显粗鲁,却细心的用大拇指替她抹去,出来站在美娘面前。 “怎样,你答应了?” “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答应?” “不是让你去做坏事,你也不象这块料。这消息挺值钱的,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告诉你了。” “那不行!”郑飞扬顿时反对。 美娘有些好笑,“你说不说,我跟你们都是陌生人。顶多见死不救,还不至于良心过意不去。现在是看在大羽哥的份上,我才愿意听听。至于去不去,全凭我乐意。” 苏栋脸色阴郁下来,薄唇紧抿。 章希光从里屋出声了,“小栋,说吧。这妹妹是好人,别使性子。” 她哪里好了? 分明小滑头一个! 苏栋狠狠瞪了美娘一眼,才忿忿道,“听说官府要一个美人画像,还特地请了个大才子,可没一个合适的。看你长得还凑合,若能选中,听说官府赏银都有一百两。” “这事不能去!”郑飞扬不同意,把美娘拉到一旁,“万一有官员看上你了,想把你强留下来,或是送去哪里当丫头,可怎么办?听说前朝就有这样的,叫漂亮姑娘去选什么秀。一选人就没了,都不知送到哪儿去了,死都回不了家。” 苏栋不服,“我听说消息,就偷偷跟去瞧了。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去选了,没选上就走了。” 郑飞扬道,“你也说是没选上,万一选上了,就不肯放呢?你能保证把人带出来?” 苏栋语塞。 章希光道,“小栋,要不就算了吧。咱们再住两天,随便搬到哪去。你能住我就能住,睡破庙也不怕的。” 她长得勉强清算,但一把声音却温柔得很。听得少年原本紧绷的脸,又缓和下来。 “不行!田地他们拿走就算了,房子不能拿去。不行我就去借!” “不许!”章希光少见的生气了,“我不许你去借高利贷,你要敢去借,我一天也不住。那会逼死人的!” “可——”苏栋急了眼。 他们填饱肚子都很难了,哪有钱租房子? 章希光又看不见,家里稍微挪个东西,她都要不安很久。若换个环境,怎么适应得了? “可我想试试。”美娘忽地出声了。 一百两银子呢,真心不少。若只是画副像,倒也没什么。 “美娘!” 郑飞扬着急了,美娘摆摆手,只问,“什么时候?” “你若愿意,我即刻就带你去!” “不急。等你们吃完饭,都看过大夫吧。” 郑飞扬还想拦着,美娘附耳说了句话,把他打发走了。 等他们吃了饭,大夫给每个人都瞧过,她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五。 “去跟大夫抓药吧,账我会记你们老大头上,得还的。” 苏栋那薄唇又紧抿了抿,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走!” 项大羽想跟着,美娘没让。 他果然伤到了内脏,虽说不重,但大夫说最好静养几日,配合吃药调理,省得留下后患。 所以美娘孤身跟苏栋走了,出了巷子就叫了辆车。 苏栋脸色微变,美娘道,“我若走得满身臭汗赶过去,再美的仙子也要招人嫌弃了。你以为是为了你么?” 苏栋这才上车,冷着脸也不说话。 美娘问,“你跟章家也不熟吧?为何要扛起这个责任?” 从端午至今,才多少时候? 又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为何会担下一个瞎子的一生? 章希光既无身家,又无美色,身上至今穿着孝服。就算二人已成亲,也不可能圆房。 这苏栋一看就不是个心软之人,他到底图什么? 苏栋瞥了她一眼,不答。 美娘翻翻小白眼,有他有求自己的时候! 城西,泰兴楼。 这酒楼离府衙极近,格调风雅,常有官员来办些小宴,或是不方便在衙门里办的差事。 这几天整个三楼都被包了下来,只供人从后门进出,再不许闲杂人等上去。 此刻,一群文官不顾品阶高低,俱围着一个风神玉秀的白衣青年苦笑。 “薛大人,薛才子!这整个芜城的名门千金几乎都来遍了,就没一个你瞧得上眼的?” “咱们芜城女子姿色有限,你就随便挑一个,行不?” “各位大人,不是我不愿意,是这双眼睛太挑剔。它看不上,就不肯指挥这手好好画呀!” 一帮文官无奈之极。 真心觉得,这回上边是找了个刺头。 请谁不好,偏请了这位。总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在这白吃白喝混了几天,硬是一笔没画。 上头又不许去烟花巷里寻人,怕不庄重。 毕竟白龙观可是为了汉王殿下才建的,就算只是一个龙女雕像,若身家不清白,只怕皇上也是要扒了他们的皮的。 可良家女子,又不是后宫选秀,哪来那么多的美人? 薛慎摇着酒杯,绿眸浅笑,“不急,再等等。” 等不了了! 最迟重阳节前就得做好送去,可这美人脸迟迟定不下来,让工匠们怎么做? 回头差事办不成,大家都得吃挂落! 噔噔噔。 衙役上来回报,“底下来了个毛遂自荐的民女,能带上来吗?” 官员们这会子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那就带上来呗!” 原本没抱多大指望,可这小美人上来一瞧,倒是让官员,和薛慎都眼前一亮。 这小姑娘生得不错呀! 第63章 天意 来的女孩鹅蛋脸,明眉杏眼,穿一身木兰青缎面新衣,温雅大方。 见着众官员,不卑不亢,行礼道,“民女姓萧,小字明珠,本是湖州人。途经贵地,听闻此事,便毛遂自荐,前来应试,还请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哎, 这个好哇! 虽说行礼规矩一般,但长得真心不错。 况且,这是他们江州给湖州的献礼。却用一个湖州女孩做龙女塑像,不是挺好的么? 薛慎绕着她上下打量,“你既敢前来,必有所倚仗。还有何才艺?” 萧明珠谦逊一笑,“大人说笑了,民间小户之女,哪有什么才艺?不过读过几本书,略识得几个字而已。倒是年幼之时,曾听位过路的先生,吟过一首词。大人若不嫌弃,民女可写来一观。” “笔墨伺候!” 萧明珠上前提笔,开始书写,随着她的笔迹流动,薛慎绿眸中异彩连连。 “好词,真是好词!”一边看,他就念了出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好一首《如梦令》,实在是质朴天然,如临其境。” 官员们也围了上来,“词好!小姑娘字也不错,是练过的。” 萧明珠垂眸浅笑,“因我家附近有个湖,夏日便开着荷花,还有水鸟棲栖。每回看着荷花水鸟,总是想起这首词,故此记得格外牢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这样充满灵气的诗词,他们都写不出来,更不会相信是个乡下女孩写的。但她能记住,并感悟此情此景,就算不错了。 官员们满意的望向薛慎,“薛大人,这回您可以动笔了吧?” 薛慎走到画案前,刚提起笔,可是忽地又犹豫起来。 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官员急了,“小薛大人,就这个吧,已经不错啦!瞧她长得,端庄亲切,画作龙女,不是再合适不过的么?” 可薛慎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变,才想开口,底下人报。 “大人,外头又来了个毛遂自荐的民女,小的也带上来了,要她进来吗?” “进来吧!”薛慎道,“大人,若这个不行,那就是她了。” 可说话之间一抬眼,却是愣了。绿眸微眯,似察觉到什么。 娇俏明丽的红衣女孩,看着这么多官员,也有些发愣。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标准的行了个福礼。 “给诸位大人请安。民女不自量力,来此献丑,还请大人勿要见笑。” 这, 一帮子回过神来的官员们激动坏了! 等了这么些天,几乎都快绝望了。谁知在今日,却接连遇到两个美人儿。 先来的端庄典雅,后来的娇俏明丽。 正如白莲花和红蔷薇,这要怎么选? 想想先来的已经展示过才艺,这后来的,又有什么本事? 很可惜,后来者让大家失望了。 “不是说,只为了画副美人图吗?可除了针线家务,我一概不会。” 看她老实摇头,官员们纷纷可惜。 公平的说,后来者姿色更胜一筹。 可先来的这位,却是先入为主,博得了大家的欢心。 到底都是读书人,还是喜欢风雅些的女子。 官员们纷纷道,“还是这位萧姑娘吧,端庄稳重,够身份。” 可也有几人遵从美色,觉得还是后来的好。 后来的美娘,此时也才注意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熟人! 萧明珠望着她浅浅微笑,一派温柔可亲。只眼波中,到底带了三分得意。 她就知道,自己不会总是输! 哪怕这个女孩比她美,比她走运,可她也不是白穿的! 古人是不好糊弄,想抄几首诗词就名扬天下,随便做点什么就赚得盆满钵满,都是书里写了骗人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也学着低调一点,谦虚一点,不就哄得这些大人们很是欢喜么? 所以此刻,她甚至主动走上前来,状似亲热的拉着美娘的手,压低了声音。 “托妹妹的福,我那日离开,说故园刚进了批一模一样的络子。然后我那些络子,可也都卖了个好价钱呢!看我身上新衣,就是拜你所赐。” 美娘认真看着她。 就算被淋成那样落汤鸡,她也能这么快的振作起来,实在是个人物。 萧明珠, 她记住了。 正在此时,有个官员,亲自托着个包袱小跑上来。 “定了定了!那龙女的衣裳总算是看定了,就这套了!选了谁,赶紧换了画上吧!” 大半官员顿时指向萧明珠,“就她了,赶紧的吧!” 萧明珠居高临下,扫了一眼美娘,“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妹妹,这回是我赢了。承让。” 美娘哦了一声,松手,告退。 她倒不觉得自己败了。 不过是此路不通,换一条就是。 看她毫无半点失落,不平,忿懑,萧明珠一拳头就象是打在棉花上,就是赢了也觉无趣。 “等等!”一直执笔暗中观察的薛慎,忽地把美娘叫住,“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萧明珠怕美娘说出之前龌龊,抢先开口,“不过打个招呼。这位美娘妹妹,可是我们镇上的名人呢。” “因何成名?” “只因她之前掉到洪水里,却是给汉王府救了,还得了赏的。” 她以为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谁知话音刚落,所有的官员却静了下来,齐唰唰看向美娘。象捡到宝藏一般,两眼放光。 哈,哈哈哈! 薛慎忽地仰天大笑,“天意,真是天意弄人!行了,就是她了!” 萧明珠自信的往前走了两步,想去拿衣裳。那官员却径直绕过她,走到美娘面前,兴奋的指挥着丫鬟。 “快,带她去梳妆!” 萧明珠脸色骤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官员好心解释,“我们这回要画的美人图,是给汉王殿下的白龙观塑龙女的。若是用汉王府救下来的女孩做样子,岂不是一段佳话?” 薛慎此时才说出之前想说的话,“况且一个侍奉龙王的侍女,怎么说也该是妖精。若长得端庄持重,岂不违合?又不是观音座下的玉女,当然要选更加娇俏美艳些的才象样。” 好有道理。 第64章 承让 众官员大笑。 “好你个薛无琴,原来心里早做决定了,还害我们争执半天。不行不行,回头你要请客吃酒!” 薛慎点头,“请客可以,结账的不要。到时我自己多灌两杯,先醉倒过去,可别怪下官赖账。” “你呀你呀,真该让天下女子瞧瞧你这无赖模样,看还有谁稀罕!” 眼看众官员已经开始打趣,浑然视自己为无物。萧明珠咬着唇,眼泪差点夺眶而下。 她,她居然多嘴帮了仇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机会? 天底下,还有这么冤枉的事么! 美娘在她耳边,极轻的还了一句—— “承让。” 虽然,她之前也不觉得自己输。但这会子,却很愿意在雪上加点霜。 嗬嗬, 刚才不还在她面前挺得瑟的么? 她没那么大人大量,小女子就是这么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吧嗒。 萧明珠的眼泪气得掉了下来。 还是那好心官员道,“算了,害小姑娘空欢喜一场,不如也赏她点钱,好生回去吧。” 有官员道,“还不快谢谢李大人?哎,要说这小姑娘生得不错,若是还未嫁人,李大人要不要领回去做个小?” “算了吧,我都多大年纪了!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眼看玩笑渐渐升级,好心官员给了块银角子,就催萧明珠离开。 可她不甘心啊! 听说选中,就有一百两银子的。这才多少?一两都不到! 转头再看,美娘已经装扮一新的出来了。 暗红色的上衣,紫色流仙裙。梳着高高宫髻,挽着金丝披帛。 少女娇嫩嫣红的脸庞,就是最昂贵的装饰,只须薄施粉黛,就已足够。 美得就得九天之上的小仙女,错入凡间。 又象是龙宫里的小公主,顽皮上岸。 一帮子官员们都安静下来,静静欣赏这份单纯的美丽。 薛慎泼墨挥毫,灵感如泉水涌动,只恨自己不能完全画出这份轻灵贵气。 他是跟汉王殿下有仇,但跟美人没仇,跟润笔费银子更没仇。 所以画得极为用心,专注。 惊鸿美人,一点一线,跃然纸上。 萧明珠死死攥着银子,把掌心硌得极痛。 第二次,已经第二次了。 她居然连接输给一个本土小乡巴佬两次! 不过没关系,走着瞧,她死都不会让自己再输第三次! 太阳落山,彩霞满天。 薛慎收笔,一张碧波龙女图,已然大功告成。 就算等了这么久,还陪酒陪吃陪玩了这些天,但在看到成品的时候,一众官员们都觉得值了。 画得真好。 上司眼没瞎,找的这个人虽是个刺头,可画出来的效果,简直是好极了! 红衣紫裙的龙女,娇俏可人,手执法螺,脚踏万顷碧波,带着几分灵动,几分顽皮,如惊鸿游龙,似是要破卷而出,降临人间。 半空中,一尾淡淡龙鳞,似一闪而逝。 完美点题。 当下好些官员都动了心思,“薛大人,你这画卖不卖的?” 就算不拿去塑像,单从这画本身来说,也是难得的精品。 薛慎笑着摇头,“这样的美人图,我至今也就画出这么一张,实在舍不得割爱。若将来缺钱,说不得就得厚颜来找诸位大人了。” 官员们一听,俱都笑了。 命人好生把画送去装裱,给匠人们做模板,这边就要摆宴,庆祝完工。 美娘自不便留下,告辞离开。 有人送上一托盘白银,十两一锭的官银,正好十只大元宝。 小姑娘笑眯眯,小手一挥。 苏栋眯了眯眼,似是磨了磨后槽牙。到底没吭声,黑着脸把银子收起来了。 小样儿! 美娘昂着头,一马当先往外走。 不妨肩膀被一柄竹扇轻点,一个带着竹木清香的美男子,绿眸浅笑,站在她身后。 “你干什么?”苏栋上前,一把抓住竹扇,眼神十分的不客气。 当金主就是好啊。 看,都不用吩咐,就有小弟自觉上线了。 美娘一笑,“无妨。薛大人,有事?” 薛慎示意她走到栏杆尽头,无人打扰的地方,这才开了口。 “我认得你。” 他的声音清朗而微有磁性,如一把小刷子,轻轻刷过人的心头。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讨喜了。 “三元楼下。” 美娘眸光一紧,随即若无其事笑道,“原来大人见过我呀,只可惜那三元楼,民女虽打底下走过几次,倒没舍得进去吃过。或许今儿得了赏钱,会去尝尝。” 薛慎笑了,将手中折扇,唰地在美娘面前摇开,“乡下人就是难缠。哦。” 美娘不笑了。 薛慎笑看着她的眼睛,“教你个乖,擅画之人,多对细节观察入微。尤其眼睛,乃是点睛之笔,所以在他们面前,不要装。” 美娘盈盈一拜,“谢大人指教。请问大人想要如何?揭发我么?可连那位公子都不追究,您又何必多此一举?民女卑微,到底跟汉王府有点瓜葛。平白得罪汉王府,好处很多么?” 薛慎收扇,“说得好,我如今一个小小七品都事,为何要平白得罪大皇子殿下呢?所以,我是来打劫的。” 他轻飘飘的说出最后一句,用扇子指了指苏栋手中的小包裹。 美娘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风神玉秀,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上上下下,来回三遍。 薛慎手一摊,“别看了,看也是要劫的。” 小姑娘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民不与官斗,给你。” 她爽快招手,叫苏栋上前,“他要劫财,给么?” 苏栋脸色一变,抱紧银包后撤一步。那小眼神就跟饿急了,要跟人拼命的小狼似的,幽凉幽凉的瞪着薛慎。 管他长得再好,风度再佳,名气再大,此刻在他看来,都成了只用琢磨怎么咬死的对象。 薛慎那风度,有点维持不住了。 他也是穷日子过过来的人,知道被逼上绝路的滋味是怎样。 尤其这样一个中二少年,别说他是七品官,就算天王老子,他都能豁出胆去咬下一口肉来。 薛慎忍不住抬扇,敲了美娘头上一记,“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打手?介绍一下?” 美娘挥手示意苏栋退下,同样低声道,“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若大人日后有需要,价钱倒是好商量。” 苏栋浑然不知,已被人卖了一回。 还紧抱着银子,警惕的瞪着薛慎,尽忠职守的给人当打手。 第65章 奸商 “小奸商!” 薛慎笑骂,但看着美娘的绿眸中,却多几分欣赏,“林美娘,往后若真有需要,上哪儿找你?” 美娘道,“城南故园。梅姨那儿做得好针线,正适合大人这样的美男子。方才我那身衣裳,就是她家出的。” 小丫头心眼贼多。 这是怕自己回头找茬,故意留个商家在此呢。 能把生意做到官府,自然是有些倚仗,不怎么惧怕的。 薛慎拿扇子点了点,“我记下了。” 连这小奸商一起。 美娘盈盈再拜,告辞。 围观全程的小厮不解,“少爷,您叫这丫头来,就为了逗逗乐子?” 除了耍几句嘴皮子,啥正经事没有啊? 薛慎一本正经,“你家少爷原本打算牺牲色相,威逼利诱,用这丫头当撬开汉王府的一颗钉子。但突然,改主意了。” “为何?” 薛慎伏在栏杆上,“这样一个小滑头,你以为她不会留后手?” 三楼又不高,小厮眼也没花,往下一瞧,就见美娘出后门时,已有人在楼下等她。 是那日牵马随她去三元楼的高个少年,不过这会子,马背上却端坐着位年约五旬的老妇人。 在他们往下看时,那老妇敏锐的察觉到了。 一抬头,就跟他们视线对上。 明明是个平平无奇的民间老妇,可在那样锐利的视线下,小厮却不自觉的浑身一紧,后退了两步。 薛慎倒没如此失态,却也收起平素嘴脸,恭敬的施了一礼。 等再抬头,就见老妇已经被这群少年,前呼后拥的离开了。 小厮心惊,“她,她是何人?” “不知。”薛慎皱眉,“可我总觉得应该见过她,那么犀利的眼睛,我不该没印象啊?” 这位号称自记事起,就过目不忘的前京城神童,陷入苦思。 但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简直奇耻大辱! 不过也难怪那小姑娘如此有底气,敢来毛遂自荐。 有这老妇在,就凭今天楼上这帮官员,加在一起,都留不住她。 至于那萧什么明珠,就太莽撞了。 没看后面都有官员来开她玩笑了吗? 若不是李大人好心,主动放她一马。否则这丫头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可能被人带回私宅。 能收作通房丫头,都算是好命。就算是白睡了,你一介民女,又能如何? 到时还可说是你勾引官员,想攀高枝在先,随便打发上几两银子,还能上哪儿说理去? 至于那一百两银子,原是给官家小姐预备的彩头,谁会当真给个民女? 也就是美娘身份特殊,才无人计较,否则根本都不可能拿给她。 想赚钱,也得看有没有命花。 “小薛大人,怎么跑外头看风景?快快快,进来喝一杯!” “恭敬不如从命。”薛慎转头,嘻嘻笑着,融入芜城官场。 想摆脱徐家控制,总得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关系。 徐太师不会想到,故意把他送到这个地方来,倒是帮了他一把。 在远离京城的芜城,徐家的影响力实在是有限得很。就算身在军方,又有什么不好? 芜城,可是一个军权最大的地方。 而徐太师大概也忘了,薛家最早,可是以军功封爵的。 三元楼。 白赚了一百两银子的美娘,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请秋大姑在芜城最贵的酒楼吃饭。 嗯,就算只在楼下亮个相,可秋大姑就值这个出场价。 还埋怨请客之人太穷酸。 “连个楼上的雅间也不去,只能坐大堂。真是小气得没边儿了!” 美娘看着菜单,心惊肉跳,还得赔着笑脸,撒娇讨好。 “好大姑,您就委屈一下嘛。横竖楼上楼下都是一样师傅做的菜,只不过上一层楼,菜价就要贵几成。咱们这回先省省,二回再请您上去吃,行不?” 秋大姑勉强同意了。 说是大厅,环境倒是真不错,有低矮的屏风隔开,倒也不至于被打扰。 叫伙计过来,不客气的点上四个招牌菜,秋大姑满意的将菜单一推,“你们想吃什么再加。” 不用了! 这菜价看着都要吓死了,谁还敢点? “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苏栋真心吃不下,这一道菜够他们那一大家子吃多少天的?他下不了口。 郑飞扬幽幽附合,“我,我也觉得,我闻闻香气就够了……”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秋大姑还算客气,没点最贵的。 听说这还有一两银子一只的鹌鹑蛋,他好怕吃了折福,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秋大姑鄙视扫他们一眼,美娘只好故作镇定,忍着心疼加多了一盆香米饭。 看来看去,也就这个最便宜实在。 “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尝尝吧,好歹知道是个什么味儿。再说,苏栋你还得给我打借条呢。” “写什么借条啊,立契!”对这阴戾少年,秋大姑完全免疫,直言,“若他欠账不还怎么办?立个契,让他把房子抵押给你。若到期归还不了,房子就归你。” 姜是老的辣! 美娘看一眼苏栋,用力点头,“立契!还要跟你媳妇一起按手印,别到时又说她不知情。” 好,好狠! 苏栋嘎吧嘎吧捏着拳头,在郑飞扬以为他会暴起打人时,他突然开了口。 “项大羽那傻子说你有活介绍我们干,说清楚!” “很简单。” 美娘把运营模式跟他说了,还道,“你也不必只接玉兰姐馄饨铺的生意,回头若瞧见别家有类似的活,也可跑腿试试。” 苏栋眯眼想了想,“可这样我还得多借点钱,起码人要收拾得干干净净,否则谁肯用一堆小叫花子?” 美娘道,“那我再借你四十两。二十两足够你置办家当买衣裳了,剩下二十两,是借你治腿的。” 那大夫今天也替他看过了,苏栋年纪还小,瘸腿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当时没接正。只要不怕疼,肯打断了重接,是能长好的。 苏栋阴戾的眸中,才闪过一丝异色,就被美娘浇熄了。 “你腿接好了,才能多跑多接活的不是么?我这也是为我的钱着想,不必道谢,付利息就好。” 哎! 小弟太别扭,金主也很操心啊。 第66章 大才 咯吱咯吱,似乎哪里传来磨后槽牙的声音。 秋大姑品了口香茶,嗔着美娘,“看人家也容易,那治腿的钱就算了。剩下二十两,也不必要利息了。” 这是终于良心发现,出来主持公道了? 秋大姑悠悠道,“算美娘入你们顺心人力行的股本吧,给分红就行。” 吧嗒, 下巴掉地, 小美娘睁大眼睛。 大才啊! 这么快,秋大姑都帮她想好营生了!就算跟顺心针线铺同名,也没有关系! 小姑娘眉开眼笑,“就知道大姑最疼我了。立契,这事也必须立契!” 秋大姑挑眉,“这顿饭没白请吧?” 没有没有,请得实在太好了! 林氏小狗腿殷勤上线,“大姑要不要再加份汤?不用大份,给您上个小盅就好。伙计,来来来!” 孺子可教,秋大姑略满意。 咚!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苏栋一拳头砸在饭桌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我七你三!” “不可能!你分文没有,连铺子和伙计住处都是从美娘手上抵的,给五五都算便宜你了。一口价,没得说!” “六四!” “再扯就四六!” “五五,五五就五五……不过你们不能管我和我的人!” “那自然!你若想叫我们管,就不是这个价了。但这账要记清楚,可别想着偷鸡摸狗的动手脚。” 美娘眼珠一转,“章姐姐不是眼睛不好么?往后就叫她管钱了。” 章希光一看就是老实人,叫她做假,只怕比杀了她还难。 苏栋气得眼珠子都快红了,憋了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亏项大羽还说你们是好人,我看他不仅傻,还瞎!” 分明老少俩奸商! 被坑得一脸血的苏栋,再不客气,狠狠吃了一顿全是银子堆起来的好饭好菜。 然后苦大仇深的被立了两张契,兼一张借条。 摁上自己手印不说,还得带回去,让他媳妇接着摁。 明明是有出路了,还拿到了银子,可苏栋总觉得,有种上当受骗,卖身的错觉。 那,真的只是错觉吗? 次日一早,把郑飞扬赶到苏栋那里去帮忙,顺便拿契约回来。那俩奸商,人家兴冲冲逛街去了。 女人出门都是没数的,不管多老和多小。 她俩这一逛,就逛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等终于回了老燕家客店,月亮爬得老高,郑飞扬幽怨得都快化身望姑石了。 “大姑,你们怎么才回来?我一天都没吃饭,就吃俩大饼,快饿死了!” “你饿了不会先吃,不是给你留钱了吗?快快快,先把东西搬进去,可累死我们了!” 等把几乎装了半马车的东西卸下来,郑飞扬真是半点脾气没有了。 “还没过年呢,你们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怪不得累。 “便宜啊,比咱们乡下可好多了。”美娘帮着把东西放下,拍拍手问,“你想吃啥?大姑要不要来碗面条?” 秋大姑摆手,只顾清点战果。 美娘给郑飞扬叫了饭菜,也过去帮忙了。 “你们都不吃啊?” “我们一路吃了好多小吃,一点不饿。” 等人回来吃饭的郑飞扬,只觉自己傻透了。 女人出门,不就是逛吃逛吃吗? “可你们怎么都不问,我正事办得怎样?” 秋大姑不耐烦了,还是美娘好脾气的敷衍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相信你,肯定都办妥了。对不?” 在女人清点战果时说正事,他果然,又犯傻了。 他大概是被项大羽传染的,一定是。 诸事已了,次日大家都放松心情,睡了个懒觉。 出门拜过关老爷,秋大姑就带着两小只,去了故园。 郑飞扬拉着缰绳,不让马往里走,“大姑,咱们是不是,是不是忘了什么?” 空着手,好意思上门么?好歹也去买两盒月饼吧? 可美娘已经笑着,把他拽进去了。 龙女画像的事情完成,得知是故园的衣裳中选,今日前来奉承巴结的商家可着实不少。 “这满芜城,就数梅姨你眼光最好,东西最别致。所以这事儿,我一早就知道,除非官府选不中,要选必是故园,可不就应验了?” “那可不?咱们梅姨几时失手过?芜城里的头牌红姑娘,若不月月来买一身新衣裳,都不好意思出来接客!” …… 梅姨笑骂,“你们这些狗鼻子,消息倒是灵通。前儿这事刚定,今儿就都跑来了。怎么着?这是看着中秋将近,说吉祥话来讨月饼的么?放心,管饱!” “哎哟梅姨,谁还稀罕几个月饼?你这铺子日进斗金的,好歹也漏些给我们嘛。我家绸缎庄,最近又出了些新花样,别处我都不让卖,就等你先下单了。” “说得好象就你家有新绸缎似的,梅姨,我们家也有呢!先看我们的。” “凭什么先看你们的?看我们的!” “梅姨,别理他们。我家有新打的珠花首饰,我看这套就很适合你嘛。还有您这儿的丫鬟大姐,要不也都换套新的?过节嘛,戴着喜庆。” “猴崽子你蒙我呢,让我们戴了替你吆喝生意啊,美不死你!” 正被一帮人闹得头疼,梅姨一打眼,瞧见郑飞扬了。 无法,他个最高。 梅姨赶紧招手,“小子,你怎么来了?丫头呢?” “在呢!”美娘落落大方,扶着秋大姑,上前介绍,“给梅姨请安,这是我们秋大姑,今儿特来道谢的。” 梅姨瞧秋大姑那通身气派,虽衣饰寻常,却不敢小觑,且替她解了围呢。 “给大姑上好茶。” 丫鬟应声而去。 那些商人却隐有不服。 他们来,不过得声上茶,凭什么这乡下老妇就要上好茶了? 有人酸道,“这是哪来的贵客,做的什么行当?” 秋大姑淡然,“不过打几个络子,入不了各位大老板的眼。得梅姨关照,做些小本生意。这不是要回乡下了,就给梅姨送个小礼物,聊博一哂。” 什么礼物? 郑飞扬不知。 就见美娘从怀里取出一只手帕,当众打开。那些商人,却是顿时嗤笑连连。 “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就几颗银珠子啊!” “要有诚意,好歹也弄个金子象样些。就这么打个络子串起来,连丫鬟大姐都看不上吧!” 这些商人,一个个珠光宝气,提的礼物也是财大气粗,争奇斗艳。 梅姨虽说没那么势利,可也觉有些寒酸了。 可看在美娘的面子上,还是接了。 可接了之后,她再细看,却是神色一变。 第67章 道破【求月票啊~~】 “这,这是哪买的?”梅姨问。 美娘甜笑摇头,“这可没地方买去,独此一条,专门给您订制的。过来之前,大姑还带着我们,特意送到关老爷跟前,请道士念经开了光的。保佑梅姨这一年啊,平平安安,大吉大利!” 梅姨感动了。 甚至,湿了眼眶。 那些嘲笑挖苦的商人们傻眼了,他们送那些金贵之物,竟还比不上几颗烂银珠?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古怪? 别人看不到,只有梅姨看得到。 这手串上头,一共八颗小银珠子,俱做成四面宫灯模样。 珠子两面用于穿孔,一面雕着月宫、玉兔、吴刚、桂花等八种图案,讲的是嫦娥奔月的故事。另一面则雕着暗八仙,就是八仙的八种法器。 要说这些图案都很平常,不过一般是中秋节,用来打月饼画宫灯,保平安图吉祥的。 谁知,美娘竟是别出心裁,将这些图案雕在银珠子上,又用络子打了一个手串。 手串上还坠着个蚕豆大,精致小巧的攒心梅花结,暗合梅姨的名字。 确实是独一无二,专门订制的。 且是把梅姨当小孩子来疼呢! 一片祝福之心,情真意切。 要说梅姨这辈子,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但这样用心的礼物,还真是头一份。 怎会不感动? 美娘苦思两日,也是忽地想起那天,听梅姨感慨自己老了,才意识到与其讨好,不如设身处地,替她着想,才琢磨出这件礼物。 昨儿她们逛到那么晚,也不全是为了买东西,主要是等银匠打制这几颗银珠,着实费了些工夫。 梅姨伸手,当即示意美娘帮自己把手串戴上,摸摸她的头,“我会好生戴着的,谢谢。” 人家送得真心实意,她回得也是真心实意。 本还想留她们吃饭,但美娘却懂事的告辞了。 她们送这份礼物不过讨巧,博人一个念想。真正梅姨要赚大钱,还得跟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大客商周旋。 “悄悄告诉梅姨,官府选中画像的,正是我呢!我还介绍那位画画的薛大人,回头来你这里了。” 梅姨又是一喜。 她又不是专做粉头生意,正经人也是接待的。象这样能写会画的风流才子,更是多多益善。 美娘附耳跟她低低说了几句,梅姨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顽皮!” 该说的都说到了,秋大姑便起身告辞。 “你这里忙着,就不叨扰了。只我瞧你那桌上空着,倒可搁个小屏。正好我还记得前朝黄老禅师的一首诗,倒跟你这应景。” “大姑请讲。”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梅姨听得浑身一震,秋大姑淡然一笑,走人。 “等等!” 梅姨追上前去,跺着脚叫丫鬟赶紧去拿了月饼和几匹好料子,摆出一副不收就是她面子的姿态,非要送给秋大姑。还说下回一定要请秋大姑吃饭,让她略尽晚辈之礼。 秋大姑只好,只好笑纳了。 出了门,郑飞扬面色古怪。 说好是来送礼的,结果反倒赚了不少回去? 怎么看美娘送那副手串,也不值这些钱哪。 大姑不过随口念了首诗,怎么就跟灌了迷魂汤似的,把那挺精明的梅姨,一下就忽悠傻了? 难道是和尚的诗都特别神奇,还能点化人的? 美娘将他一拍,“走吧。就你这脑子,也想不明白。大姑,回头教我啊。” 那你这脑子,不也没想明白么? 撇撇嘴,郑飞扬牵着马,驮着礼物,三人走了。 等宾客散去,梅姨关起门来,把秋大姑说的那首诗,一笔一划写下,竟是痛哭一场! 她这隐忍半生,万般辛酸,竟是被秋大姑一语道破。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她这辈子,真的还能等到花香扑鼻吗? 次日。 当美娘她们去到码头的时候,就不是初来的寒酸三人组了。 除了驮着大堆战果的老马,还有几个肩扛手抬的小弟。 苏栋脾气不好,但办事很快。 拿到银子,跟章家迅速了结房子一事,跟玉兰谈好合作细节,置办齐家当,还给小弟买了统一的衣裳鞋子。 再洗个澡理个发,一帮小子们精精神神,统一着装,今天就来接顺心人力行第一笔单。 送金主上路。 纯字面意思。 美娘检阅过后,还算满意,“这衣裳背后能不能写上顺心二字?就跟官府衙役似的,胸前不都有个差字么?或是套上统一的短褙子,回头人家一看,就知是我们店里的。” 苏栋磨了磨牙,好歹同意了。 怕她又出幺蛾子,先扛着行李,带小弟们搬东西上船。 项大羽拖着病体,也坚持来送她们了。 “我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只知大姑来时,在船上受了腌臜气味才生病。怕你们回去又遭罪,就按从前在馆子里学的方子,调了一味香。你们回头点上,好歹能舒坦些。” 这就很好了。 礼物不在于贵重,在于用心。 美娘很知足,秋大姑却习惯性挑剔。 远远一闻便嫌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用在这种船上。哎,也正好对牛弹琴!” 项大羽给臊得蔫头耷脑,正一副鹌鹑模样,秋大姑又叫他过去。 “我只说一遍,你记好了。” 她口述一个香方,不客气道,“别以为自己有把子傻力气,就能出来谋生。就你这张脸,出门就招祸。往后还是老实蹲在家里,配些香囊先熏熏这些野猴子。他们跑街蹿巷的,迟早能卖出去。要是做得好,下回我再来教你几个。” 项大羽,项大羽要不是身子不便,当时就要给她跪下磕头! 香料珍贵,故此调香这种风雅之事,只有挥金如土的世家名门,才懂调配。 他从前为了学这几个低级香方,都没少花钱。 秋大姑这方子,一听就比自己高明百倍。且用的香料寻常,最适合穷人来做。 “大姑,您,您人真好……” “不许哭!”秋大姑看他这娇滴滴,动不动就嘤嘤嘤的模样,略头疼。 怕他靠不住,她冲搬完下船的苏栋嚷嚷,“那小子,你管着他些!香囊一个不许低于二钱银子,回头若好卖,我老人家是要来讨茶水费的。这一个两个,瞧着就累!” 她不大高兴的先上船了。 美娘在后头掩嘴而笑,“章姐姐莫怕,大姑就这脾气。不过往后我这人力行,可都指望你了。” 章希光感激又认真道,“你放心,从前爹教过我结绳记事,我一定会把账记得清清楚楚的。真是,真是不知怎么谢你们才好!” “谢毛啊,都是债主!”苏栋嘀咕着,不耐烦的赶美娘,“走吧走吧,磨蹭什么?” 美娘翻翻小白眼,却往他手上,塞了一样东西。 “我昨儿问过大夫,用滚水泡了菊花熏眼睛,能舒服一点。那个不贵,你自个儿赚钱买吧。章姐姐,再见!” 众人道别。 阴郁少年摊开掌心,却是一盒香脂,女子搽脸的。 给他却没给章希光,甚至都没提到,显然是给他做人情的。 那小奸商瞧着,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少年到底没好意思昧下,主动说了实话,“小……林姑娘给的。往后等我赚了钱,也给你买,买更好的!” 章希光拿着香脂闻闻,既欢喜,又苦恼,“可我,我看不见呀。这么好的东西,别糟蹋了。” 少年犹豫一下,耳根微红,“往后,我给你抹……” 章希光也红了脸,却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并不美丽的希光姐,在少年眼中,这一刻竟奇异的动人。 所以,在章希光伸出一根手指头,想牵着他的衣袖时,少年主动牵起她的手。 “回家。” 美娘问他,为什么要负担希光姐的一辈子。 少年当时没有答。 不是不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希光姐不美,也没什么本事,可他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离不开自己,所以自己也不能丢下她。 至于章老爹,当初会从一群乞丐中挑中了他,只是因为他打架最狠,看起来最凉薄无情。 章老爹把女儿托付给他时,曾跟他说,要是哪天他不愿管自家女儿了,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让她不至于无人收尸,就足够了。 少年做乞丐时,见过人世间最丑陋,最卑鄙的一切,所以他不可能是个好心人。 如果章老爹要求别的,他就算嘴上答应,也一定做不到。但对于这句话,他是真心实意的答应了。 可就因为答应了,对这个不构成半分威胁的瞎眼姐姐,倒是生出几分怜惜。 哪怕自己脏得不行,饿得肚子都咕咕叫了,也尽力让希光姐干干净净,吃饱穿暖。 甚至在得了美娘的六十两银子,明明可以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时,他却让人填上了章希光。 也不是刻意想对她好,可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的对她好了。 少年不知。 在章老爹对他说那番话之后,对自己的女儿,也有过一番交待。 “那个小乞丐,是个狠心绝情的。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尚有几分挽回的余地。 你永远不要想着跟他耍心眼,要好好疼他,却不要委屈自己去待他好。 要让他,来待你好。 男人都是贱骨头,你待他越好,他越不把你当回事。若他待你越好,就象赌徒,下注越多,就越发撂不开手。 将来,等你替生儿育女,给了他一个家。让他一想起你们,心里就暖融融,热乎乎的。他就是死,都会护着你们的。” 所以哪怕最难的时候,章希光也从来不问每天吃的馒头,喝的热汤哪来的。 给她,她就吃。 不让她出门,她就老实在屋里呆着,任凭外头打翻了天。 然后,这个狠心凉薄的小女婿,果然对她越来越好了。 章希光被少年略粗鲁的牵着手,心中却无比感激。 感激过世的章老爹,用一生的智慧,在临终前替她找到苏栋。 感激老天,在最绝望的时候,又让他们认识了美娘。 这大概是老天夺走她的光明之后,给她的最大仁慈。 不过,老爹的话,她开始有一点点不认同。 她会接受少年对她的她,也想尽力对他好。然后他们一家人,好好过下去。 第68章 礼到 船上。 虽然项大羽合的香料不怎么好,但总能驱驱恶臭。也大概是事情办得顺利,心情愉悦。所以回程的时候,秋大姑半点没吐。还挺有心情的跟两小只,答疑解惑了。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首《卜算子》是咏梅的,而梅姨的名字里有个梅字,铺子又起名叫故园。 当日听美娘一说,秋大姑就觉得,大概是从这首词里化出来的。 而她,应该是个经历过挫折,又不失傲骨的女子。 等见到本人,果然如此。 她若果真是个铁石心肠,或是全然麻木的世俗女子,就不会被美娘一副不那么值钱的手串感动。 所以,秋大姑最后才另送了一首咏梅诗。 因那首《卜算子》,最后一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透着一份决绝,与死不回头的倔强。 但她送的咏梅诗,最后却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更着重于,在经历重重波折后,才会得到最好的结果。是寄望于未来,透着一份希望。 所以才格外打动梅姨的心。 郑飞扬明白了,“不管什么人,在遭遇挫折的时候,都需要有个盼头。所以大姑送这诗,也是安慰她的意思。只是没——” 没啥用哇! 就这轻飘飘几句话,还白骗了那些好布和月饼。 心疼梅姨,亏大了。 美娘却拿小白眼戳着他道,“也不能说没用,起码让她心里好过了呀。好比你难受的时候,不也想找个人说说,哭一场么?你看梅姨这辈子见过多少人,可你不会说那首诗,我也不会。偏大姑知道,还适时说了出来,说到她心坎里。人家才心甘情愿送上这么多好东西,这就是本事。” 嗳! 小丫头越发上道了。 秋大姑得意道,“古来多少名臣武将,最初不就是因为旁人的几句话,才开始立志发奋?远的不说,就说那青楼或是官场上。是最美貌,最有本事的人最受宠,最得重用么?非也。 青楼女子讲究一个知情识趣,官场中人讲究一个审时度势。无非就是在合适的时候,能说出合适的话,站在合适的位置上罢了。小子,学着些吧!没事多读书,总会用得上的。” 道理,郑飞扬是听明白了。 可拿官员和青楼女子作比,真的好吗? 官员们会哭的! 不过提到书,美娘却有样礼物,要送给郑飞扬。 “本打算中秋给你的,先给你吧。就这么薄薄一本,足足一两银子呢!” 《孙子兵法》。 郑飞扬听说过,可从未看过。 崭新的一本书,带着油墨香摊在面前,他觉得受之有愧,“我都没送过你什么好东西……” 美娘顽皮一笑,“教会小玄子和小桂子,中秋节给我行礼就好了。” “那是我的狗,不许乱教!” 秋大姑瞪两小一眼,又揭美娘老底,“她给个陌生人都借出一百两银子,给你买本书怎么了?要不是你,她一人敢去接这生意么?谢她?哪天给她卖了,还替她数钱呢!” 谁知挑拔不成,傻小子还憨憨道,“没事儿。美娘妹妹要是想卖,我就给她数钱。” 秋大姑受不了了,“她这么好,你娶回去得了!我替你们保大媒。” 傻小子更憨的抓了抓头,“可她是美娘妹妹呀,我怎么能娶妹妹呢?” 美娘撅嘴,“小飞哥哥都看不上我,怎么办?我好可怜呀!” 郑飞扬被逗得捧腹大笑。 但日后这一幕,却成为他心底永久的伤。 每每想起,就痛彻心扉。 若是他答应了,那么好的美娘妹妹,他当时怎么就不知道答应呢? 汉王府。 刚刚悄摸回府的汉王殿下,就收到礼物啦! 有小美人给老张瑞姑他们带的鞋垫,平安结,还有一些自家晒的豇豆条啦,葫芦干啦,茄子条啦,俱是些寻常物件,实在没什么特别。 哦,有一个特别的。 里面有一只络子,是用青金两色丝线,打出两只小巧青柿,伴着柄金如意。 取事事如意的兆头,雅致而精致。单独装了起来,也没写给谁。 闵柏喜孜孜瞧过,拿起就挂腰上了。 还挺腰凸肚的在小太监面前显摆,“好看不?” 好看又不分我一半。 平安偷偷撇着嘴,就想把其他东西收走。 因怕搞乱了,这些东西给谁,美娘都细心做了标记的。 可小殿下不乐意了,“你拿哪儿去?这都是孤的!” 脸要不要这么大? 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您一个殿下,好意思跟下人们抢吗? 平安木着脸,把那些标记指给人看。 小殿下皱着眉头,不大高兴的盯着那些东西看了一会儿。 “那就给他们拿去吧,菜要留下。那个豇豆条拿去烧肉,正好孤晚上想吃。” 啧啧,瞧这勉强的样子哦。 说得堂堂王府,好似连个豇豆条都没有似的。 小太监鄙视一扫,把菜干收起来了。 可这样一来,剩下孤零零几样东西,着实有些寒酸。 闵柏挠头,“唔,一人赏他们一两银子,别说孤占他们便宜。” 这便宜都占完了,才来说这话? 再说赏人也是要有理由的,这无缘无故的,干嘛打赏? 偏心眼! 闵柏虎着脸道,“什么事都孤自己想,还要你干嘛?” 小太监气急,故意说反话,“那就赏他们之前送人回乡,差事当得好吧。” 这隔了几个月,你不怕牵强就好! 小殿下显然不怕,“这个好!不过孤之前没赏过他们吗?” 小太监冷漠脸,“殿下不是最讲规矩的吗?从前可没这个例。” 小殿下象看着迂腐老儒,痛心疾首。 “可这事本来就是个特例啊!你家殿下又不是天天跳水捞人的?统共就这么一个。赏一回又怎样?” 敢不敢再偏心一点? 小太监吐血。 恰在此时,府台何大人来了。 老大人喜滋滋,也是来送礼的。 燕成帝从京城给他们母子送来中秋节的赏赐,还有给儿子的回信与嘉奖。 当然,爱屋及乌,皇上也很大方的对儿子身边这帮官员,多有夸赞。 但小殿下的关注重点,只有一个。 “那就是说,给那小……民女的赏赐也到了?” 第69章 如意 宫花一对,彩缎两匹,并十两银子。 是燕成帝对民女美娘和周娟的赏赐,一人一份。 何知府觉得,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已经很丰厚了,往小里说,够她们过一年的。往大里说,简直荣耀一生! 可小殿下却看得眼角直抽,看父皇小气的哟! 才打赏这么点子东西,这让他怎么跟着打赏?总不好越过父皇不是? 搓着手左看右看,小殿下最后只好从他爹给汉王府的大堆赏赐里,挑了两匹茧绸。 这种绸子又叫土绸,若是粗制的,百姓也能穿,但质量就不大好。 能入宫中的肯定是上品,多用来做里衣,不沾汗不粘身。但穷人家穿在外面,也很是体面了。 所以小殿下还细心搭配了一下,方选了一匹艾绿,一匹豆青。 没有桃红柳绿,不娇嫩? 嘁! 小殿下才不会说,那天看美娘穿一身李子红,他虽欢喜,却也觉得太打眼了呢! 又不是深宅大院,小姑娘太漂亮,是会招祸的。 还是穿得素雅一点,更安全。 且这两个颜色搭配起来,无论做衣裳做裙子都好看,也经脏,正适合她用。 至于周娟,小殿下也爱屋及乌,想着她再嫁,命人包了一匹大红,一匹宝蓝的。 然后瞧着何知府问,“大人不打算代表府衙,也赏点什么?” 有皇上赏的还不荣耀啊? 还敲他竹杠! 何知府眼珠一转,抚着花白胡子道,“王爷次一等,府衙更要次一等。一人赏二两银子,两袋粳米吧。” 啧,老头比父皇还小气。 小殿下道,“常听闻湖州城中干果铺子不错,大人再加几色凉果。中秋嘛,总要让人甜甜嘴,就这么定了。” 被定下的何知府,张嘴就问,“听闻殿下功课上遇到难题,闭门清修了几日。您这向学之心虽是极好的,但殿下也要保重身子。可别小小年纪,熬坏了筋骨。” 呃…… 小殿下微汗。 他逃学的理由,能骗过徐贤妃,却骗不过这些老奸巨滑的大人们。 不拆穿是给他留面子,但特意来点上一句,也是想提醒汉王。 偶一为之可以,却不惯这毛病。 大人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随时等着向皇上打小报告呢! “大人的金玉良言,孤记下了。”闵柏虚心受教,也适时抛出从芜城挖回来的墙角。 “这几日,孤除了潜心功课,也时常想及一事。咱们湖州与江州不过一水之隔,为何百姓贫富悬殊许多?若说他们是借了芜城的地利之便,那咱们湖州,为何不同去借一借东风?” 嗳, 这个想法很有新意。 于是接下来,何知府就如何挖芜城墙角的问题,与汉王小殿下展开愉快的交流。 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天马行空。 倒是碰撞出不少火花,双方都觉获益匪浅。 最后何知府主动表示,回去就会召集下属,商讨各种可行性。一旦形成方案,就会落实。 闵柏说得口干,喝了口茶,再瞧着何知府那花白胡子,也顺眼起来。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一把年纪的小气老头计较了。 正好头一低,瞧见腰上柿柿如意的新络子,便命人去取盒宫制柿饼来,送何知府。 何知府,被感动了。 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能吃的甜食少,也就只能啃啃柿饼解解馋了,还真挺喜欢的。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老臣一点小喜好,真是……” 老头都快感动哭了。 瞬间忘了这是个会撒谎逃学的熊孩子,反觉闵柏年纪虽小,却温良贴心。就算出去玩,也是个记得民生和老臣喜好的好殿下。 误会已经造成,闵柏也不好解释。 只得生受了何知府一番感激之情,再看看那串络子,忽地得意起来,这还真是事事如意! “小平安,过来过来。” 谁小了? 他明明比殿下高一头呢,大两岁! “之前我不是让你们在花园空地,种了些菜么?回头等那些菜收了,晒晒干,等年下给父皇送去。记得多晒些梅菜干,那个焖肉,父皇从前可喜欢呢。还有萝卜干,炒腊肉最香。嗯,咱们湖州鱼多,到时给父皇做些腊鱼尝尝。” 可,可这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宫里是不吃的。 闵柏眼睛一亮,“不吃?那太好了。记得要送,必须要送!” 然后到了年下,燕成帝在某个雪夜里。 吃着据说是儿子亲手种的菜干焖的肉,萝卜干炒的腊肉,还有香喷喷的腊鱼,可是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足足吃了三大碗饭! 香, 实在是太香了。 他都好些年没吃过这些菜了,还是儿子知道孝敬他! 嗯嗯,没白疼这小子,回头再多给些赏赐。 或许燕成帝和元配老婆确实八字不配,他如今在朝中渐掌实权,后宫雨露均沾,混得风生水起,志得意满。徐贤妃却提前陷入,准婆婆焦虑综合症了。 因为闵柏把这回赏赐,扣下了一半。 不仅是徐贤妃不爱的书籍纸张,和不大在意的药材补品。 儿子将她最爱的布匹珠宝,也统统扣下了一半。 论理,徐贤妃虽是闵柏生母,但汉王府,顾名思义,真正的话事人,还是她儿子。 皇上的赏赐,除非是点名给徐贤妃的,否则都归闵柏。 闵柏肯分一半给她,算是很大方了。 但话虽如此,这让一个占惯了便宜的人怎么好受? 瑞姑劝解,“娘娘从前不是总操心殿下不注意仪表么?如今他知道在意,不正是好事?且他那里往来臣子官员众多,需要打赏的地方更多。” 可徐贤妃半点没有被安慰到,更不高兴了。 儿子知道讲究了, 需要应酬了, 过几年还要讨媳妇了。 万一那小妖精勾着儿子,一心向着她,那她到时,还能得着什么好东西? 徐贤妃想象着自己可怜巴巴,破衣烂衫的凄惨模样,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不可自拔。 而那一边,舍不得拿漂亮布匹赏小美人儿的闵柏,正指挥着人把东西装进他的小库房,并偷偷合计。 嗯,这个可以给她做衣裳,那个可以给她打首饰。 至于要找什么理由打赏,那不还有小平安嘛! 第70章 犯事 当晚。 瑞姑等人就收到美娘送来的礼物,和小殿下的打赏。 至于原因,不用平安费神胡扯。 皇上都亲自打赏了美娘,小殿下跟着一高兴,不就想起赏他们了? 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只小翠嘴快,“美娘妹妹从不是小气人。怎么大老远的,就给我捎一双鞋垫来?” 小太监嘴角抽抽,只当耳朵已瞎,走人。 赵嬷嬷这才训斥小翠,“有银子还堵不住你的嘴?这全是美娘带来的好处呢,记得这个就够了!” 正是。瑞姑问,“是谁帮美娘送东西来的?” 若是官差,肯定不好意思让人家捎这些不值钱的零碎玩意,想必另有其人。 老张道,“是她家邻居,一个瓦匠。得了原县官推荐,应征来修王府的。那是个老实人,起先都没吱声,还是我听说,找去见了一回。他倒啥也没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些乡亲们说,似乎新来的县官,不大喜欢美娘。” “为何?” “只因美娘替个女子,就是这回一同得赏的那个寡妇,争产了。可能,是嫌她强出头吧。” “哦。那这回有了皇上的御赐,只怕就不会了。” “但愿。” 只瑞姑眉头微皱,放不下心来。 如果真的不喜欢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就消除成见的? 只怕,会更不喜了。 双河镇。 伴着漫天晚霞,美娘她们高高兴兴回了镇上。 还没来得及坐下,说说这一路的奇遇。葛大娘就白着脸,告诉她个坏消息。 “那娄家闺女犯事了,被抓进大牢里。走前拼命的喊,说等你去救她,你还是先去牢里看看吧。” 美娘惊着了。 这短短几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葛大娘摇头叹息。 娄得月在周娟成亲之日,来送了双鞋垫。后美娘又叫她做了几双,这回便送了瑞姑她们。 按市价给了钱。 娄得月自觉有了底气,那天送别美娘,还特意割了块肉回家。 她想借此告诉那个好酒暴躁的爹,自己也能挣钱了,别把她随意嫁给那些个酒肉朋友。 谁知就在那日,娄父吃了肉,嘴一抹,却告诉女儿一个晴天霹雳。 亲事他已经允了,庚贴他已经换了。 让女儿收拾收拾,这几日就准备出嫁。 其实这件事,早在她搭上美娘那日,就决定了。 之所以瞒了几天,确因美娘如今盛名在外。怕这小丫头怂恿着女儿,生出事端,故此没说。如 今等她一走,便决定立即把女儿打包嫁人,省得夜长梦多。 娄得月一听,差点吓晕。 再看她娘,包括家中兄弟,分明早就知情。只是全都不吭声,瞒着她一个。 娄得月跪着哭求,头都磕出了血。 可娄父冷冷道,“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算她林家女儿有本事,能干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你没有,你爹也没有!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嫁人吧,哪怕你能赚个金山回来,老子也不要。但你只要还是我女儿,这嫁人的事上,就必须听老子的!” 娄得月眼泪都哭干了,却求不来全家一个人的半分心软。 她娘还日夜守着她,生怕她在家中寻死。 就在昨儿,美娘回来的前一日,娄得月被生生绑上花轿,嫁去婆家。 然后当天夜里,就出事了。 她摸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破柴刀,砍伤了丈夫,公婆,还有些不知道什么人,赤足跑去了桂花巷子的林家。 她想看看美娘回来没有,却被林俊仁诱哄留下,然后出门立即召来她婆家人。 还是隔壁叶氏瞧见,觉得不大对劲,赶紧叫了王大哥,帮忙去报了官。 也幸亏韩彻还算是个勤勉的好官,不顾深夜,顿时带着衙役赶来现场。 否则一定会出命案。 葛大娘心有余悸,“象咱们跟桂花巷子隔着多老远啊,我都听着那姑娘的尖叫!昨晚闹得全镇子无人不知,她被抓到衙门里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一路走来,全是血脚印子。美娘啊,你要去瞧她,带身衣裳鞋子过去。我都准备好了,只是进不去。唉,真是造孽哟!” 秋大姑想陪着一起去,美娘却是不让。 葛大娘昨晚应该是吓到了,脸色极差。 大姑坐船时虽没吐,但舟车劳顿这几日,也是累坏了。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折腾不起。 倒不如她先去问清楚情况,就算要打官司,也是明后天的事了。 郑飞扬懂事道,“我陪美娘妹妹去就行,咱们再带些吃的喝的。大姑你们也要好生吃饭,晚上我过来陪你们,别怕啊。” 别说,那鲜血淋漓,当真是吓到葛大娘了。 郑飞扬再小,也是个男孩。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阳气足。有他在,还真能替两个孤老婆子壮壮胆。 等美娘去到衙门口,遇到熟人了。 叶氏和王大叔。 “我们一听说你回镇上,料得你必来这里,就在这等着了。这篮子里,是我们准备的吃食和衣裳被褥,你看能不能带进去。” 正说着话,林俊仁从衙门里出来。见着美娘,气就不打一处来。 “瞧瞧你都招惹得什么人,害得老子差点没命!” “你干什么?要不是你自己贪心余家的钱财,能把一个女孩逼得杀人吗?” 林俊仁右胳膊上被划了一刀,打着绷带。 他抬起左手想打美娘,被王大哥拦住了。 跟他对喷的,却是叶氏。 正吵嚷着乱成一团,门子早进去报信,韩家家丁韩忠带着儿子二牛一起赶了出来。 “都别吵啦!” 韩忠皱眉拦着,又上下打量美娘,“你就是那林家美娘?” 美娘点头,也不说废话,“我能带这些东西进去,探视下娄姐姐吗?” 韩忠叫儿子接过东西,检查有无夹带,然后指着她,“就你一人,跟我来。” 美娘二话不说,跟着韩忠进去了。 林俊仁瞪着女儿背影,忿忿的一甩袖,“叫她最好死在外头!别回去了!” 叶氏气不过,王大哥把她拦着,叫她也先回去了。 叶成不在,她家还有两个孩子呢。这里有他和郑飞扬,足够了。 美娘进了衙门,没见到娄得月,先见着韩彻了。 第71章 憎恶 双河镇民风淳朴,多少年没发生过持刀伤人的案件了。 还是新媳妇刺伤公婆丈夫,这样忤逆不孝的恶性案件。简直是给新上任的县官,丢一个烫手山芋。 韩彻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尤其那个犯事的女孩,十分的冥顽不灵。 任凭他好说歹说,她就是咬死了牙关,死都不张口。口口声声只肯跟韩彻讨厌的那个丫头说,这会子见到美娘,韩彻能有好气色才怪。 甚至觉得,娄得月会做出这种事,多半是美娘在背地里教唆。 “说!你到底是想在双河镇干什么? 先替个出嫁女争房产也就罢了,如今还教人持刀行凶! 那下一步,你是不是想纠集人手,自立为王了?” “大人!”韩忠闻言大惊,赶紧递杯茶,出言打断。 这话就太过了。 要说自家大人从前当推官,不管遇着怎样穷凶极恶的歹徒,都没把他气成这样。怎么见着这个小姑娘,就如此的不理智。 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呢? 话一出口,韩彻也觉失言。却不愿悔改,只瞪着美娘,厌恶之极。 只听小姑娘静静说,“我和娄姐姐虽住在一个镇上,但隔着几条巷子,实在不熟。也就是阿娟姐出嫁那天,她来送了我一双鞋垫,我又付钱让她多做了几双。如此而已。 大人问民女想做什么,民女倒想请教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每次看见民女,都如此憎恶? 难道我是妖怪变的吗?还是我得罪过大人?为什么大人总让我觉得,你想把我架在火上烧死呢?” “闭嘴!” 韩彻不许她再说下去了。 可内心深处,却升腾起一个渴望。 要是把她放火上,她的画皮就会被烧化的,对吧? 到时,这只小狐狸精就会露出她尖锐的獠牙,证明他是对的。 因为这世上美人,就没有一个好的! 韩彻,又闭了闭眼。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因为眼前这个,分明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她没有画皮,她也不是狐狸精。 但她确实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象你这么说,你跟那娄氏女根本就不熟。那她为何在犯下这样重罪时,一定要见你,只肯见你呢?” “大人读过书,一定听说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我也不知娄姐姐为何要见我,要不大人现在让我去见她。您就在一旁听着,好么?” 韩彻没说话,转过了脸。 但多年老仆韩忠却是心领神会,把美娘领去了后面牢房。 “小姑娘,你怎么能那么跟我们老爷说话呢?” 他方才都捏了把汗,生怕老爷一发火,连美娘都要治罪。 美娘小大人般叹了口气,“大叔,我若好生说话,你家大人就会喜欢我吗?” 呃, 不会。 顶多是没那么讨厌而已。 总归都是不喜欢,那多少有区别吗? 美娘没跟他吵架,已经很客气了。想想确也是这么个道理,韩忠就不啰嗦了。 牢房里,韩二牛已经把检查过后的东西,送了进去。 知道美娘要来,娄得月抓紧时间,擦了擦脸,努力把头发也梳得整理一些。 可看到美娘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狼狈极了。 莫名的羞愧,让这个被县太爷训斥,都没掉一滴眼泪的女孩,瞬间落下泪来,哽咽难言。 “别哭。”美娘冷静的看着她,“听说你想让我救你,那就不许哭。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能怎么帮你?” 娄得月咬着嘴唇,狠狠抹去眼泪,才沙哑着嗓子问,“我,我会不会连累你?” “你再说这些废话,我就走了。” “不!别走!美娘妹妹,我,我不想嫁给那种人……可我,我也不知道我将来能怎么办!” 娄得月到底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 娘家,她是回不去了。 婆家,让她回去,她宁可去死! 那她一个孤身女子,还能干什么?要以何为生?难道给美娘当丫头吗? 可美娘也还是个孩子,她家里,尤其是她那个伪善的爹,肯定不会同意的。 以上,是娄得月能想到的全部。 所以她觉得自己掉进了绝境,只是心里仍有那么一点不甘心,所以才会等。 等着美娘回来,说不定能指引她一条活路。 “你是断了手,还是瞎了眼?”等她哭了一时,宣泄了情绪,美娘才厉声质问。 “多少缺胳膊少腿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你怎么就没出路了?只要你还肯干活,哪里就缺一口饭吃!” 犹如绝境逢生,娄得月哭声停下,颤声问,“妹妹,我……我还有活路?”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你离开双河镇,去别的地方干活。可能一开始没多少钱,也吃不饱肚子。但时间长了,总会好的。” “我去!我愿意去!我能吃苦,什么苦活累活我都愿意做!”娄得月眼睛里亮出光来,紧紧抓着栏杆,恨不得飞身出去。 闹出这么大的事,她在双河镇是没法呆了。 要是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对她来说,反而是新生。 “你若想走,就得把眼前的事情了结。我虽已经听说,可还要听你再说一遍。记住,不许有一字骗我!否则我再不管你。” 娄得月脸色一变,紧紧抓着栏杆。好半天,才低低开了口。 “事情,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她不知道,但美娘眼角的余光能看到,牢房外头,早有个身材颀长的人影。 韩彻,就在那儿。 娄得月所说,跟葛大娘她们听说的,基本没什么差别。 但当事人亲口说出时,会更加细致而全面。 因为有个好酒爱打人的爹,又见过她爹那些个酒肉朋友都是什么模样,所以娄得月才如此抗拒这桩婚事。 因为她不想落到她娘那样,麻木又憋屈的度过一生。 但她万万想不到,除了爹,连亲娘,亲生兄弟都会这么坑她! “哪怕他们有人跟我说一句,一句也行啊。可是没有……我买肉回来的时候,他们还那么高兴。我娘夸我懂事,兄弟说将来赚了钱,也给我买花戴……哈哈,全是骗子!骗子……” 再看着美娘,方才一直对她疾言厉色的小姑娘,早已经泪流满面。 许多事,不必说得太明白。 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怎么都不会懂。 这种被至亲背叛,残忍伤害的痛。 第72章 必输 “怕我寻死,我出嫁前那几天,家里一粒米都没给我。真的,除了米汤,什么都不给我。就这样,他们还不放心,把我绑上了花轿……” “进了门,我说我会听话,让他们行行好,给我口吃的。没人理我,没有人……后来,后来我看到,他家床底下,有半把生锈的破柴刀,就悄悄捡了起来,把绳子割断。吃了喂猫一点剩饭,才总算有了力气。” “我,我起初只想跑掉,可很快被他们家人发现了。我很害怕,才挥着刀砍啊砍。也不知道砍到谁,就跑了出来。一直一直跑,就跑到你家去了……” 娄得月停下来,不说了。 因为接下来,就要说到美娘的爹娘了。 美娘自己开了口,“然后,是我爹骗了你,我娘哄着你,等到了那家和官府来人,对吗?” 娄得月点了点头。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美娘妹妹那么好,却会有那么坏的一个爹? “我,我好象也砍伤你爹了,对不……” “不用道歉,是他活该!” 看美娘恨恨抹去眼泪,明明是自己遭遇了不幸,娄得月还努力安慰着她。 “亏了你们邻居好心,帮我报官了。否则我一定会被他们家人抓回去,活活打死的。 其实,其实韩大人也是好人。他,他看着虽凶,却没打我,还给我饭吃了。我都好多天,没吃过饭了。还是在这牢里,终于吃了顿安生饭,睡了个安生觉。 可我,我真不是有心伤人的。我回头挣了钱,赔他们好吗?让他们放过我,放过我吧!” 美娘听不下去了。 韩忠得了示意,把美娘带出去了。 回到前堂,韩彻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却不再是针对美娘,而是觉得案件棘手。思忖半晌,方道。 “这娄氏女,确实值得同情。但她的丈夫余家,也是个可怜人。那余家家贫,儿子都三十多了,一直没娶上媳妇,是老两口的一块心病。是卖了二老的棺材,才凑出十两银子,给娄家下聘的。如今娄氏女虽伤了人,但他们也不打算追究。只要媳妇肯好好回家过日子,就既往不咎。” 他正琢磨要怎么开口,美娘说话了。 “然后大人,是不是想让我去劝娄姐姐算了,不如回余家好好过日子?横竖都是可怜人,为何不大度一点,彼此成全呢? 横竖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就算开始没那么好。可时日长了,生儿育女,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确实是韩彻想说的。 却见小姑娘流着泪,笑出几分凄婉。 象一朵孤傲的,淋着大雨,带着刺的雪白桅子,态度坚决而尖锐。 “我不会的!” “请大人通知娄家,公堂上见吧!” “若他家执意要打官司,我会替娄姐姐请状师,奉陪到底!” 双河镇的大街小巷,再一次充斥着美娘流言纷纷。 林家那小丫头,居然要去帮人打官司了。 还不是周娟那样争产的财产问题,而是涉及到婚嫁,凶杀,忤逆的大事! 就算最谨慎的老人,都觉得美娘这回过了些。 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合什么? 听说林俊仁都公开放话,气得不许女儿回家了。 但美娘就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决要替娄得月出头。 桂花巷子,叶家。 叶蓉不安的问她娘,“这官司,能赢么?” “能!” 叶氏头也不抬的剁着肉馅,砰砰砰,力气大的象是在砍人。 林俊仁不让女儿进门,她就把美娘接到家里来住了。 还特意割了块肉,给美娘做包子,吃饱了好有力气去打官司! “可她们都说,说美娘姐会输。” 叶氏咚地将菜刀砍在砧板上,瞪了女儿一眼,“那别人若叫你去死,你会去死吗?” 叶蓉吓得不敢吱声。 她到底年纪小,性子软了些。叶氏叹了口气,方缓缓教道。 “阿蓉啊,你要记着,就算爹娘再怎么替你操心,将来你嫁了人,到底是别人家的人了。那个时候你要自己不立起来,就只有等着被人欺负的份。 好比那柴禾,你都没点,怎知好不好烧?别老是只听旁人说。咱们说回这个事,要是美娘不去替娄丫头争一回,你说她是个什么下场?” 叶蓉连连摇头。 那晚闹得那么凶,她也瞧了几眼,只觉那余家人凶得很,回去肯定没有好下场。 叶氏冷笑,“要说穷,大家都穷。可为啥别人都娶得上媳妇,偏余家的娶不上?还不是因为他脾气差,爱打人,偏又好酒好赌么?这要是嫁了,一辈子就毁了。要我,我也争!就是官府要治罪,一刀砍了脑袋,总好过这么零零碎碎的受活罪!” 看女儿一脸懵懂,似懂非懂,叶氏无奈的提起菜刀,继续剁剁剁。 “算了,你呀,还是靠着你老子娘吧。去帮你美娘姐姐把脏衣裳洗了,她这些天忙着,肯定顾不上。” 叶蓉应下,又道,“娘,你也别这么说我。我是不聪明,可我知道听话呀。听你和爹的话,也听美娘姐姐的话,就不会出错了。” 叶氏噗哧笑了。 想想确也是这个道理,也就不骂了。 此时巷子外头,有货郎挑着担子,摇着铃铛经过。叶小宝顿时骑着竹马,火烧屁股般跑进来。 “姐姐,糖,吃糖!” 叶蓉要去拿钱,叶氏忙道。 “不许买!之前已经买过了,哪有天天吃的道理?可别养得跟那余家混帐一样没用。美娘给你那些针线钱,是要给你做嫁妆的。小宝听话,没见娘在做包子么?咱们中午有肉吃,不吃糖了。” 看儿子瘪着小嘴,想掉金豆子,她沉下脸道,“你要吃你姐姐的软饭,就长不成男子汉大丈夫了。你选吧,要吃糖还是当男子汉?” 叶小宝纠结半天,方狠心回答,“那,那还是当男子汉……” “乖。” 叶氏管教了孩子,又料理完家务,等香喷喷的大肉包子蒸出来的时候,美娘略显疲惫的回来了。她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迎上去。 “怎么?不顺利?” 美娘腿很酸,心更累。 找遍了全镇子,都没状师肯接这案子。 乡亲们都说是美娘要替人打官司,但事实上,美娘哪有这资格? 只有状师才能上公堂。 而状师又必须由取得秀才功名的男子担当。 美娘先天条件就不符合,能做的,无非是出钱出力而已。 可整个双河镇,读书的人都不多,能当状师的更加没几个了。 等她找上门,却只有闭门羹。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必输的官司。 第73章 帮凶 首先,从法理上说。 娄得月嫁余家,是绝对合法的。 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言。双方交换过庚帖,男方也抬了花轿迎人,拜了天地,就是夫妻。 而她身为妻子,却持刀行凶,伤了夫家一干人。夫家不追究她的忤逆大罪,就已经很仁慈了,你还想怎样? 至于说女方不情愿,男方又年纪大,好打人,恶习多什么的,那些重要吗? 什么时候谈婚论嫁,轮到女子挑三拣四了? 不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想要判定亲事无效,让娄得月重获自由? 简直痴人说梦! 其次,从情理上来说。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三纲五常,都写得明明白白。 身为女子,就该学会认命! 若象美娘所说,只要女子不高兴,不乐意,就可以不听父母之言,伤害丈夫,解除婚约,这不是乱了纲常伦理,公然挑战法理规则么? 若真让美娘把官司打成了,那些女人以后还不翻了天? 想讲道理? 等你投个男胎再来吧。 所以,这案子不仅没人接,连张状纸都没人写。 给钱都不要! 毕竟状师,也都是男人,他们也不愿成为所有男人的公敌。 而没有状纸,连公堂都上不去,还打个屁的官司啊! 叶氏也没了主意。 想想,她叫女儿去把田奶奶给请了来,对外只说吃包子。 老太太年纪大,吃的盐比她们吃的米还多,说不定能有主意呢? 田奶奶瘪着嘴,啃着包子,想了许久。 “想要亲事无效啥的,我活这么大岁数,可从来没听说过。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这点确实不好争。 况且娄家又不肯退还聘礼,人家花钱讨的媳妇,怎舍得放手?就算美娘你愿替她还钱,可人家如今要的是人哪!断不肯依。” 美娘心里一凉,正绝望着,老太太又说。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有点损。若不争那些虚名,管余家要张休书还是办得到的。可美娘你找不到人帮娄丫头上公堂,这事也没辙。” 叶氏都急死了,“哎哟我的田奶奶,您行行好,痛快把话说了吧!公堂的事,咱们再想办法。您先说,如何让余家放手?” 田奶奶瘪嘴咽口包子,狡猾一笑,“余家讨媳妇,为的是什么?” 这能为啥?生儿子呗。 这就得了! “若娄丫头是个不能下蛋的鸡,他家还要了干嘛?” 可娄得月年纪轻轻,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了? 美娘却是乌眸一亮。 “快给我准备几个包子,我要去探监!” 当天下午,一个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双河镇。 娄家那个犯事的丫头,在牢里灌了堕胎药! 听说份量还很猛,几乎绝了生育。 帮凶就是林美娘! 借送饭之机,提了整整一罐子汤药来。 等人喝完,眼看吐都吐不出来,她主动向县太爷自首了。眼下作为同案犯,一并被收押。 但木已成舟,如今听到消息的余家人气得不行。扭上娄家人和林俊仁,一起去衙门打官司。 正好是一天忙完的时候,都有空闲。 乡亲们一听,俱都轰动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衙门外,等着看这桩震惊全镇的官司,到底要如何判决。 韩彻一张脸,黑如锅底。 韩二牛欲哭无泪。 他知道自己办事不力,没检查出汤药有问题。 可他一个连媳妇都没说上的半大小子,哪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阴险的汤药? 林家那小丫头说是女人吃的药,他就没好意思多问。 谁曾想竟是这个? 药铺老板,作为旁证,满头大汗的带来了伙计和账本。 他觉得自己冤死了! 谁曾想林家丫头如此狡猾,根本就没露面,否则他一定会起疑,而是让叶蓉田大妞等几个邻居丫头来买的药。 理由都是娘怀孕了,家里孩子多,养不起,来开药。 这在乡间是常事,横竖要的也不多,伙计就给抓了。 谁知她竟凑在一起,就给人服下了。 而镇上两个大夫,经过当堂诊治,又检查药渣,得出一致结论。 娄得月确实服用了大量的寒凉之物,只怕对日后生育会有较大影响。 余家人一听就号啕起来。 要找美娘拼命,要打死娄得月个没良心的。还要找林俊仁索赔,并要求跟娄家退亲。 林俊仁很光棍,“这事全是那丫头干的,与我无关。随你们把她拿去,任打任杀,我都没意见!” 娄父更光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亲都成了,哪有退的道理?没把人看好,是你们婆家自己没本事,反正聘礼我是不可能退的。这媳妇你们爱要不爱,与我无关!” 余家人恨道,“既如此,那这两丫头我们都带回去!一个不能生,这不还有一个么?你绝了我们家子嗣,就由你来生!”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欠债还钱,林美娘害了娄得月,确实该她来赔。 又有人觉得不对,若娄得月自己愿喝,关林美娘啥事? …… “够了!” 韩彻忍无可忍,啪地一拍惊堂木。脖间青筋爆起,恨不得亲自下场打人了。 这些刁民,一个两个,着实比那些江洋大盗还可恶! 当爹的没个当爹的样子,当女儿的更没个当女儿的样子,还有这些闲着没事乱嚼舌根的,都该打! 他这一发火,好歹把人镇住了。 衙役把几拔人马分开,韩彻强压怒火,开始断案。 说没有状师,没有状纸?不合程序? 呸! 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余家自己都请不起状师,闹得一塌糊涂了。还穷讲究个屁! 横竖苦主案犯倒是一应俱全,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今日就得出个结果,也好镇一镇这四方百姓。 否则拖得越久,越要生乱。 既然心里有数,审起来就很快。 首先是苦主,余家回话。 有什么诉求,说清楚。不许一窝蜂,只许一个人回话。 那余大郎,作为娄得月的合法丈夫,他就说了。 一,讨媳妇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生儿子,如今娄得月不能生,他就不要了。 要求娄家退亲,还十两银子的聘礼。还有为了办亲事的花费,以及娄得月砍伤人的花费,还要十两银子。 二,美娘害了娄得月,那林家就该把她赔来做媳妇,给他生儿子! 第74章 三打 两害相权取其轻。 审案,也从简单的问题解决起。 韩彻就问林俊仁,对余家要他女儿抵债,是个什么意见。 林俊仁脖子一梗,摆出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清高姿势。 “谁惹出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只当我林家没这女儿,简直辱没门风!” 韩彻听得鬼火直冒,当堂扔出第一根签子。 “身为人父,管教不严。出事之后,推托搪塞,不负责任!亏你还是衙门吏员,罪加一等。将他拿下,先打上十板。以儆效尤!” 林俊仁没想到,县太爷会拿他开刀。本想叫屈,负责刑罚的李捕头劝道。 “消停点吧!兄弟们下手会有数的,大人正在气头上,你闹什么?” 林俊仁无奈,当了一回出头鸟,惨叫着挨了十板子。 是真疼。 李捕头没放水,还故意递眼色,要打重些。 县太爷可是刑狱里的老行家,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 哄林俊仁那蠢货呢! 眼看十板子就把林俊仁打得皮开肉绽,娄余两家人,及一应乡亲都被成功震慑住了。 再无人喧哗,娄父顿时跪下求饶。 那聘礼他是绝对还不起的,大半都还赌债了。剩下几两银子,家里买东西花用,已经所剩无几。 如今就算娄得月会影响生育,但又不是绝对不能生育,只要好生调养,不就行了么? 可余家不肯。 又不是富裕人家,谁家肯好吃好喝的养着一只,可能会下蛋的鸡?所以这媳妇,他们坚决不要。 要是娄家不还钱,那就把娄得月卖去做丫头,做妓女,总之得还债。 至于林美娘,余大郎还是贼心不死。 要是舍一个娄得月,换一个林美娘,可是赚大发了!小丫头又漂亮又机灵,还会做生意赚钱。这样媳妇,从前想都不敢想。如今既有机会,还想求县太爷给他作主。 韩彻气笑了,“别说不一定是林美娘害了娄得月,就算是她害的,也没这规矩!想占便宜,还想让本官替你作主,简直混帐!念你也是苦主,本官暂且记过,再敢胡言乱语,一并拖下去打!” 然后他才来问娄得月,那汤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娄得月道,“是我自己愿意服的,美娘妹妹跟我说得很清楚,此事与她无关。如果要我去给余家生孩子,我宁肯死!就算生下来,我也会生一个,弄残一个!你们家要儿子是吗?那就给你们养一群废物!” 如此狠话,余家人更不要这媳妇了。 韩彻也不高兴了,“你这女子,为何如此歹毒?人说虎毒不食子,尤其是为母者,为了孩子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却想要把亲生的孩儿弄残疾?只这番话,就该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美娘猛地抬眼,“大人,娄姐姐只是说几句气话,又没有真的伤害到谁,为什么要挨这么重的打?好象常人吵架,一个说要杀了另一个,难道就能断他个谋杀未遂吗?” “闭嘴!本官断案,不容你置喙。”韩彻火大的扔下第二根签子,“打!” 娄得月被拖去挨打了,韩彻盯着美娘,拿起第三根签子,“林美娘,你私带汤药进了牢房,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就算是娄得月自愿,你也逃不开一个教唆罪名。这板子,你也免不了!”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昂着俏丽小脸,乌眸中没有想象中的退缩与畏惧,反而愈发坚定。 “大人要打民女容易,但是娄姐姐该如何处置?是休妻发卖,来还债吗?” “对!”余家人齐齐道,“休了她,卖了还债!二十两银子,卖!” 韩彻眸光一缩,捏着签子的手一紧。 这小狐狸,又给人下套了! 公堂内外,就听着美娘脆嫩的声音响起。 “大人,您都听到了。余家要休了娄姐姐,卖她还债,二十两银子。那就这么了结吧!” 郑飞扬捧着准备好的银子出来,又为难的看了美娘一眼,“大人,我,我能不能替她挨打?” “回去!”美娘冷声道,“公堂又不是菜市场,岂容你讨价还价?我犯的错,自然我承担。” 韩彻,韩彻反给堵得说不出来了。 看余家人盯着银子,露出贪婪之色,觉得要少了,小姑娘鄙夷道。 “这银子是我借来的,按行规,两分利。还请大人作主,请娄姐姐也给我也立个借据。五年之内,必须连本带利还清。否则娄姐姐,你也还是要卖身还债的。” 挨完打的娄得月,死死咬着嘴唇,忍着疼道,“我,我愿意……” 余家人不作声了。 娄父却不甘心的问,“那,那债要是还完了,也该给我们爹娘一些吧。” 哈! 韩彻都被气笑了,“你方才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你若能将这覆水再收,自去管她要钱。再敢啰嗦,板子伺候!” 娄父顿时脖子一缩,啥也不敢提了。 既如此,便当堂写下休书,退还庚帖,结清银子,这门亲事就算作罢。 娄得月捧着休书,喜极而泣。 但韩彻手中捏了许久的第三根签子,终于落地。 “此事虽然了结,但林美娘,你的板子还是免不了的!” “一个闺阁女子,不守本份,教唆闹事。言辞无忌,扰乱人心。依律至少是四十大板,入狱三年。但本官念你年纪尚小,又是女流之辈,便格外开恩,判你重打二十大板。入县衙为仆役两年,静思已过!” 人群寂静如鸡。 不仅无人说话,甚至连抽气声都听不到。 全都被吓到了! 大家都知道美娘会受罚,美娘自己也知道会受罚。 所以除了来送银子的郑飞扬,并不许任何人来围观。 但谁都没料到,会是这样的重罚。 二十大板也就算了, 但还要将美娘罚入县衙为役,这就太重了。 这种役,可不是差役的役,而是囚役的役。 甚至比卖身为奴的下人,更加低贱。因为她是有罪的,所以必须穿着囚衣,在县衙里当丫头,整整两年。 但韩彻错了吗? 没有。 他确实是依着大燕律例在办事。 美娘私传汤药进牢房,该打。 美娘不肯劝人向善,该罚。 全部都在律法之内,韩彻没有冤枉她任何一条。 只不过,他全部按着最重的标准,来责罚美娘。 能申辩吗? 不能。 令已落下,犹如刀已出鞘,箭已上弦,所以就算李捕头都觉得不忍心了,还是得带人上前,抓了美娘服刑。 “慢着!”人群之后,有个声音响起。 第75章 圣旨【教师节快乐!】 一个威武大汉,从马上跃下,身手利落的进了县衙。 见他身上穿着官袍,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迅速让出一条道来。 大汉一进公堂,跪在地上的美娘惊喜了。 “张大叔?” 来的正是汉王府的车夫老张,之前送过她回乡的。 可此时又不便求助,小姑娘只好眼巴巴的瞅着,指望老张能替她求个情。 她是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但也准备好了银子,准备以钱代罚的。 但看这意思,韩彻肯定不允。 她不想挨打, 更不想在衙门当两年丫头呀! 若成天对着这位不喜欢她的韩大人,小姑娘很担心会未老先衰。 果然,看老张出示王府令牌,韩彻神色微变,抢先道,“请大人稍候,待本官了结这桩案子,再来招呼。” 还是要打! 美娘苦了小脸,老张却是嘿嘿一笑。也不说情,只道,“等不得!如今钦差就在镇外,还请韩大人赶紧摆上香案,迎接圣旨!” 什么? 有圣旨到了? 那就是天大的事情,都得放下了。 韩彻忙命人准备,老张又问,“你们本地还有一位叫周娟的女子,速速请她前来!” 周娟,她跟圣旨有什么关系? 韩彻弄了个云里雾里。 只怪王县尊走前,没好意思把自己偷写小话本的事,告诉侄女婿。 而韩彻平素为人方正,从不屑去茶楼酒馆之类消遣。所以不知,那出《美人记》已经开始在市井流传了。 李捕头本就不想打美娘一个小丫头,见状赶紧主动请缨,跑去叫人了。 时候不长,周娟跟丈夫赵盛同骑在马上,两口子惊魂未定,被李捕快一路快马加鞭,催着赶来。 她家离得远,还不知美娘闹上公堂。见着这许多人围着,也不晓得出了何事。 见人已齐备,香案摆上,老张便去请人。时候不长,只听一阵铜锣开道,传旨的钦差来了。 是个中年白面太监。 踱着官步,派头十足。用一口标准的官腔,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后头那些文绉绉的话,老百姓是一字都没听懂。 周娟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也就听到个周氏什么的。一脸茫然的看向丈夫,赵盛同茫然中。 再看美娘,美娘似乎明白了些,却也没完全听懂。 至于韩彻,他倒是听懂了。 可听懂的他,就跟被雷劈过了的木头桩子似的,那叫一个五雷轰顶! 太监宣了完旨,笑眯眯的朝美娘一伸手,“领旨谢恩吧。” 美娘赶紧拉了周娟,磕头道谢,“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这到底说啥了? 这大太监仪表端方,乃是宫中专门训练了来传旨的。瞧众人模样,便很有经验的笑道。 “周氏,林氏,你俩一个有情,一个有义。一个小小年纪,救人危难,一个得人恩惠,不忘相报。虽是女子,亦有君子之风。皇上听说,很是高兴,这才特命洒家前来宣旨。除了赏赐你们宫花彩缎,连汉王殿下和府台大人,也多有赏赐。这也是双河镇民风淳朴,官员治理有方啊!” 早说人话,不就对了嘛! 乡亲们恍然。 可明白过来之后,一堆下巴砸地上了。 天,天哪! 周娟和美娘的事情,居然都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皇上,皇上还特意给了赏赐? 夸她俩是好姑娘? 我的那个天爷爷哟! 这这这, 这下子整个双河镇,都沸腾了! 谁还管美娘打的什么官司啊? 没听到皇上都开金口夸她,还夸双河镇的老百姓了么? 当即有长者提议,要赶扎花轿,抬着美娘和周娟,全镇巡游! 把皇上的赏赐都带上,让乡亲们都看一看,瞧一瞧,长长眼! 咱们双河镇,可是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对了! 还要舞龙,放炮仗! 前头再来两头舞狮开道! 什么? 天晚了,怕赶不及? 这样的荣耀,就算是点着灯笼,打着火把也要办! 这可是皇上给整个双河镇的荣耀,办好了,够全镇人吹嘘一辈子的! 眼看百姓们已经自发自动,群情激奋的忙活开来。韩彻的脸色,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他还想跟钦差太监解释一下,案情未了,有个小人犯,似乎不好带走。 可钦差一个字儿,都不想听。 管他什么案子,眼下与民同乐最要紧! 没看见乡亲们都这么热情,这么热闹的忙活开来了吗?他得多看看,等回去京城说了,也好让皇上也开心开心啊! 韩彻还想坚持,老张把他扯到一旁。 “韩大人,皇上都金口玉言,夸两个女子有情有义,当为妇人楷模了。您觉得这会子再给人定罪,合适么?我知道大人是个好官,但在这件事上,真的就没有半分可通融之处了?” 他来得早,已经听过一耳朵了。 这件事从律法上说,美娘确实有错。但从人情上说,也能说她有情有义,打抱不平,义助弱女子啊! 老张倒不是要做男人公敌。 只是小殿下特意把他派来,协助钦差宣旨,不就是看着他与美娘有旧,才特意点他前来,给美娘长脸的么? 若他回去,告诉小殿下。 哦,旨是宣了,赏是送了。但小姑娘因为多管闲事,又给打了板子,还罚去当官奴了。 小殿下还能高高兴兴,夸他们办事公正,不徇私情? 用屁股想也知道,不能这么干哪! 美娘又不是去杀人放火,干啥坏事了。不就是替人断了门不情不愿的婚事,至于非揪着不放么? 老张劝道,“老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劝大人还是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就不给汉王面子,总得给皇上面子吧? 没见钦差都在兴头上,这时候拆台有意思么? 惹恼了钦差,回京告上一状,回头就为了点屁事,惹皇上怪罪,值得么? 韩彻不是愣头青,自然知道轻重。 只看着小姑娘,目光复杂难言。 他其实并不是当真想扒了这张小狐狸皮。 把她拘在衙门里,不也是想严格管教,磨掉小狐狸的利爪吗? 打她几板子,不是想让她长长记性,不要再这么胆大妄为吗? 若下回遇到个坏心眼的官员,谁会象自己这般,用心良苦? 可为什么,这些人都不理解,还要千方百计反对他呢? 眼看大势已去,余家人只觉没意思,拿着银子就想走了。 只是走前,那余老婆子不忿,故意冲着娄得月的方向,吐了口痰,不轻不重道。 “哼,就算断了亲事,也是个被我家男人全都搞过的破鞋,这辈子都是个贱货!” 嗯? 场中人神色一变,齐唰唰看了过去。 第76章 不义 钦差大人笑容一沉,先就火了。 他千里迢迢来传旨,百姓们也欢天喜地,舞龙舞狮,盛赞皇上英明。 怎么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敢干出这么脏污的事? 说出来,都是对圣旨的亵渎,对皇上的大不敬! 韩彻当即就命人把余家人全扣下了,“到底怎么回事?” 余家人自悔失言,只说昏了头,胡说八道。 “他们撒谎!”事到如今,娄得月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含着眼泪,悲愤欲绝。 “他们,他们一家子都是畜生!那晚绑着我入洞房……他们,他们家的男人,都欺辱过我!” 反正是花钱讨来的媳妇,只要生下来是余家的种,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余家不止一个光棍,余大郎都没讨到老婆,底下兄弟又怎么可能会有? 好容易得个年轻女人,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也因如此,才逼得一个女孩,不得不愤而杀人。 甚至宁肯坐牢,宁肯掉脑袋,都不愿回去! 韩彻气得脸色铁青,热血上涌。 就这样的混帐东西,还值得赔他们二十两银子?这简直是他为官生涯的耻辱! “你为何不早说?” “大人要她如何说?”面对质问,美娘挺身而出。娇小的身影,此刻却坚定的护住了娄得月。 “难道还要她一个一个的指证,那些畜生是怎么侮辱她的吗?甚至当众说出,那些最痛苦的经历?” “大人,就这样吧!” “银子,我们赔了。事情,我们了结了。接下来要如何断案,是大人的事了。我们无凭无据,也不会再回答大人的问题。娄姐姐,我们走!” 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孩,悲痛欲绝的离开,韩彻不能出尔反尔。 只能用余家人在钦差面前大不敬的罪名,一人打了四十大板。并将家中涉案男丁,罚去做苦役。 至于被伤害了的人,真的能得到弥补吗? 韩彻突然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美娘坚持要打这场官司,真的如他所说,把娄得月劝归余家。那她的余生,该过着怎样凄惨,又暗无天日的生活? 说不定,她真会生一个孩子,就弄残一个。 因为这样的人家,怎么还能要求一个女子,保持母亲的善良与牺牲? 那是麻木和愚蠢! 可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听了这话,就打了娄得月二十大板。 如若不是最后余家人自己说破此事,他甚至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韩彻很内疚。 可再看着美娘,和周娟一起,被众星捧月般,簇拥上了赶制的花轿。在无数火把中,被乡亲们抬着满城巡游,风光无限,却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忿懑。 她早就知道了吧? 那她为什么不说! 如果她说了,自己一定会替娄得月主持公道,就不会犯下这样大错! 所以是她, 是她故意隐瞒,才陷自己于不义! 韩彻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一次钻进了牛角尖。 娄得月自从被收押,一直关在牢房里。 美娘每次来探视,都有人陪着,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而美娘知道的。 除了那罐堕子汤。 只是同为女子的本能,美娘不想让娄得月再受伤,所以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追问过这方面的任何事。 可断案无数的韩彻,应该想到的。 他只是因为不喜欢美娘,一并迁怒于娄得月,不愿去深思罢了。 可这样的事实,韩彻接受不了。 因自幼被嫡母打压,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甚高。 读书做官,为人处事,都是如此。 他不能允许自己犯错,那错的,只有美娘。 是美娘故意含糊其词,误导了他,才令他出了这么大丑。 如今因为皇上的御赐,他也不能追究美娘的过错。那就只能—— 韩彻眸光微冷,抽出一份公文。 坑,就在那里。 跳还是不跳,全凭自己了。 热闹散去。 不提如何送走钦差,老张如何替叶成报平安,又带了美娘一封信回去复命诸多琐事。 没几日,中秋便至。 林俊仁一早拖着伤腿,仍去衙门里点了回卯,领了过节的份例。 待回来时,除了请个力夫帮忙拿东西,还亲自提了个大大包袱。也不等人问起,就主动宣扬。 “这不是秋凉了么?给女儿做两身新衣裳。对,汉王殿下赏的好绸料呢。都不许孩子送人,只给她一人做了。” “宫花彩缎?那是要给孩子留着当嫁妆的,更不能动了。” “啥?不让她进门?没有的事!那不是看丫头屋子旧了,找人重新粉刷了一遍么?还打了张新床,换了新被褥。赶着节前弄好,才好接女儿回家,一家团圆。” 林俊仁赔着笑脸,一路出了衙门。 全没留意到,韩彻在他身后,冷峻中含着讥讽的目光。 等回了桂花巷子,还没敲响叶家的门。林方氏就从自家门里,迎了出来。 “丫头出门了。不过跟她说好了,一会儿回来。只这丫头嘴刁得很,非说要喝红枣炖鸡汤,鱼要多搁姜葱清蒸,肉要吃嫩嫩的氽水丸子。我都没敢做,等你拿主意呢。” 这些菜都很清淡,她不爱吃,林俊仁不爱吃,儿子更不爱吃。 今儿中秋,林鹏难得放假回来一趟,怎么能不就着他的喜好呢?所以就等着林俊仁回来驳斥。 可林俊仁叹口气,竟是允了,“那就这么做吧。你也少摆脸子,好容易才劝得丫头回来,再把她惹恼走了。你我的名声,还要是不要?” 一番话,林方氏也蔫了。 之前林俊仁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她也没管。 可谁知转头,女儿就得了御赐呢? 那赵盛家,可是整整摆了三天的酒,大宴宾朋,只恨得把周娟这儿媳妇捧到天上去。 再无人计较她寡妇再嫁,反而人人称赞赵家有眼光,讨了个好媳妇。 林家也想摆酒来着。 可一来林俊仁挨了打,躺着不能动。二来美娘,美娘她也根本不在家啊! 倒是在隔壁叶家摆了回酒,热热闹闹宴请了众邻居。 林俊仁叫林方氏送钱过去,人家都不要。 最后两公婆无法,只得花钱把女儿屋子收拾一新,弄得清清爽爽,才好意思求人回来。 如今林方氏走进女儿屋子都羡慕,里头用的俱是好东西,比她的都好。可那又有什么用? 全是女儿的,与她无关。 不过,他们也有别的地方找补。 第77章 再见 待那力夫把东西搁下,林俊仁仍是亲自拎着那一包袱新衣裳,回了自己屋子。 林方氏跟了进来,再次确认已经关好门窗,林俊仁才打开包袱。 上面确实是给美娘做的新衣裳,但里头,却包着白花花的官银! 林方氏喜得眼睛都亮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问,“没给人发现吧?” 林俊仁得意笑道,“怎么可能?回头你赶紧给方勤送去。” 如今,他可算是知道有个得势女儿的好处了。 就算挨了打,可没歇两天,韩县尊还是把他叫回去当差了。 交给他的,还是一桩肥差。 每年中秋前后,朝廷都会趁着农闲,拔下官银,用于征发民役,整治道路,疏通河道。 今年湖州大水,又是汉王殿下来封地的第一年,所以燕成帝给的拔款,格外丰厚些。 韩彻交给林俊仁的差事,就是掌管这部分银两,确保专款专用。 但眼下工程还没开始,结算更是要等到好几个月之后了。 林俊仁自然想到自家小舅子那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便将官银偷了出来。打算放几个月高利贷,白赚些利息。 如今陆陆续续,已经偷拿了三百两。放上几个月,少说就是四五十两的利息。 别说给美娘修整房屋,就算是再买一套小宅子,也是够了。 要不,两公婆对女儿会如此大方? 别做梦了! 真若是个要脸的,根本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只这些勾当,美娘却是一无所知。 此时,在双河镇外,她正把二两银子装进荷包里,送别娄得月。 “出门在外,没什么比银子更实用。姐姐拿着,应个急吧。” 娄得月没有推辞,只是红着眼圈,用力抱了美娘一回。 “我会努力挣钱,还妹妹的。” 美娘笑了。 在她耳边悄悄说,“我买的药虽多,可给姐姐喝的份量却不多,全是兑了水的!回头你找个大夫调理调理,大概没两年,就能嫁人生子了。” 这要谢谢田奶奶,老人家的智慧深不可测。 不仅出了个好主意,连解决方案也一并算计好了。 反正又不是穿肠毒药,再怎样神医,也很难鉴别喝到肚里的真材实料有多少。 只要蒙过眼前难关,过几年再生育,任谁也说不出啥来。 娄得月却有些灰心。 那日余家的话,到底流传了出去。她往后还能嫁人么? 美娘嗔道,“等你去了芜城,看看人家玉兰姐是怎么过日子的。要说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可别这么死心眼!” 娄得月腼腆笑笑,终于打起了精神。 “我会好好保重,妹妹你也要好好的。” 这就对了。 原先,美娘是想把她送到苏栋那儿去,可想想觉得不合适。 那边屋少人多,又没有大人,娄得月去了只能帮着洗衣煮饭,若心中难受,也难以排遣。 倒不如去到玉兰那里,她年长几岁,明白事理,又豁达开朗,跟着这样的女子,才能真正抒解胸怀。 只娄得月一人是不可能上路的,全亏了王大叔仗义。 说他家有个老姨,嫁到芜城多年,也未曾走动。这回带着媳妇小儿子过去看看,也顺便送娄得月一程。 美娘体谅他的好意,想着上回去芜城时,见许多人挑鸡赶猪的过去卖,两地的价钱可差了不少,便叫王大叔也如法炮制。 要是卖不动,就直接送到玉兰店里。就看在她的面上,玉兰也会收的。 王大叔觉得这主意不错,若能挣着几个钱,这趟就不算空跑了。 只是初次经营,他也不敢进多,就进了两头猪,三十只鸡。 若是亏了,也负担得起。 只是听说他们要去芜城,郑飞扬又指点着王水生,两人去野湖里挖了一大筐子莲蓬菱角嫩莲藕。 上回在芜城,他见这些本地不值钱的玩意儿,可都是能卖钱的。 于是中秋这日,王家一大早吃了团圆饭。然后怀里揣着月饼,王大叔挑着鸡,王水生背着筐,王大娘照看着猪,热热闹闹上路了。 和在葛家寄居的娄得月会合后,才要道别上路,却见来了辆车,是美娘替他们雇的。 知他们东西多,特意找的是农家拉货的平板车。虽然没蓬,到底够大,人畜都能坐上。送他们去到码头,就能省好大力了。 王大娘过意不去,连连念叨,“这可真是享福了,跟财主太太似的。” 美娘噗哧笑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呀,秋大姑出门才象财主太太呢! 忽地王水生将她一拉,转头就见娄大娘挎着个篮子,里头松垮垮装着女儿两件旧衣裳,几个煮鸡蛋,几块大饼赶来了。 王大叔脸一沉,可美娘轻轻摇头,示意让娄得月自己处置。 “月儿呀,我们真不知道余家的人会那么坏。要早知道,断不能同意这桩婚事来着。如今你爹也后悔了,你别记恨我们,原也都是为你好来着。咱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是不?” 说着话,她还一眼一眼瞟着美娘等人。满脸认定,是他们在挑拔离间。 娄得月冷声道,“对呀,我是你们生的,就不念生恩念养恩,也不能记恨你们不是?” 娄大娘才自一喜,只听她又道,“横竖你们得了我的卖身银子,我也算还了你们的生养大恩。从今往后,大家谁也不欠谁的。你们于我,就是个陌生人。娄大娘,再见!” 她转头跳上马车,“王大叔,走吧!” 王大叔冷哼一声,带着一家子上车走人。 娄大娘挎着一篮子不值钱的东西,尴尬的站在那里,半晌跺脚骂道,“没良心的小蹄子,将来有你哭着回来的时候!” 嗤! 郑飞扬配合的问,“美娘妹妹,你笑什么?” 美娘轻笑,“我笑有些人哪,自己过不好,就巴不得亲生女儿都过不好。这样歹毒的心肠,老天又没瞎了眼,怎可能让他们遂了心愿?” “就是,说这样烂舌头的话,也不怕招了报应!娄姐姐将来,肯定能过得极好。” “那是自然。将来,咱们就等着看,到底是谁哭吧!” 他俩一唱一合,可娄大娘还真不敢吵。 这丫头如今是皇上都赏赐过的人,实在惹不起。 没见那县太爷先是判了她的罪,最后都没下文了么? 所以,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闷着头走了。 两小只齐齐甩了个大白眼,郑飞扬摸出荷包,“别生气,吃糖。” 美娘不客气的拈了块大个儿的麦芽糖塞嘴里,“我才不生气,就觉得讨嫌得慌!” 郑飞扬也含了块糖,却问,“那萧黑珠偷学络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嗯,因小飞哥哥不喜,直接给人改名了。 第78章 挖坑 美娘虽忙着帮娄得月打官司,但萧明珠偷学络子的事,也查清了。 有几个是收了萧明珠的贿赂,私下教她的。 有几个是被萧明珠打着要来学习,做帮手的旗号蒙蔽,上当受骗的。 秋大姑得知原委,却也不管。只说她出门一趟累得慌,除了逗狗,琢磨她和葛大娘的新衣裳,诸心不操,只让美娘料理。 这得罪人的差使,郑飞扬可是替美娘妹妹愁了好几天,还翻着《孙子兵法》替她想招。 是来个声东击西好呢?还是釜底抽薪? 美娘笑得肚子痛,“杀鸡焉用牛刀?一点小破事,哪用得着孙子来出力?放心吧,容易得很。”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给这回针线做的好,又细心勤勉的几个妇人提提价钱。再将几个做事敷衍,又受不得利诱的开革出去。 剩下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反正在梅姨那里看过时新衣裳,络子花样又要换。萧明珠要是爱抄,就一直抄去呗。 跟风者,永远也越不到她们前头来。 看郑飞扬吞吞吐吐,似还有话要说,美娘嗔道,“有话就说,可别学大羽哥那破毛病!” 想起他那兰花指,郑飞扬一阵恶寒。 “我才不学他呢!只是美娘妹妹,我,我娘说,她也想跟着你们干活……我说了不行,她也不听。” 等娄得月事情一了,美娘可是很痛快的发了工钱。 她从前说,只要赵福跟着她干,一月能挣一二两银子,真不骗人。 这回他和周娟拿的钱,还远远不止这些。 虽然这个事小,不象她们得了皇上御赐般荣耀显赫。但在双河镇妇人们的心中,却激起更为重要的涟漪。 毕竟得皇上赏赐太难了,但如果一个小哑巴靠做针线,都能赚到这么多钱,这事儿谁不眼馋? 说一千,道一万,汉子们能在家里说话大声,不就因为他们是顶梁柱,能挣钱么? 若妇人们也能挣到钱,顶起哪怕小半边天,是不是也不必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了? 所以美娘才不担心开革几个熟手之后,会找不到人做事。 不过听郑飞扬这么一说,她倒是咬着嘴里的麦芽糖,又生出个主意。 “小飞哥哥,回去之后,烦你写个招人告示,贴在铺子门前。自然,她们看不懂,还得你多解释。 就说往后铺子里长期招人,只要是手工好的,也不拘是打络子,做荷包香囊鞋垫,都可来报名。交一件她们最得意的针线就行,每月初一考核放榜。 唔,如今在铺子里接活的,也得通知她们一并参与考核。以后形成惯例,月月如此。你娘要是想来,让她也来考试呗。考得上就有活干,考不上就怨不得谁了。” 上过学堂的人,一听着考试二字,就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郑飞扬总觉得,自己似乎给美娘出了个了不得的馊主意。 “真,真要考啊?” “那是自然。不信一会儿回了铺子,大姑肯定叫好。” 秋大姑果然叫好。 只望着得意洋洋的小姑娘,笑不露齿。 “那从下月起,你也一并带头参加考试。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总得有竞争才有压力嘛。万一将来有人比你更机灵,更适合管事呢?你要压得住底下人,总得也有些真本事才是。” 一不留神,挖了个坑,把自己也埋了的小姑娘,悲愤的走人了。 明知道这是个老奸商,她怎么就不知道堤防呢? 呜呜呜,太伤心了! 她要多吃些好的,安慰自己。 可林家这顿团圆饭,却等了许久。 饭菜是早烧了,但林鹏迟迟不归。 林俊仁眼看日头过午,他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不耐烦的往桌前一坐。 “不等了,开饭!” 美娘从善如流,递上筷子,父女两个就开始大吃大喝。 林方氏没奈何,也跟着开吃了。 饭后美娘回屋换了新衣裳,十分满意的到叶家显摆消食去了。 她还真怕小殿下送她些花红柳绿的衣料子,倒是这艾绿和石青两色,清爽素雅,正合她意。 做出来的效果也十分之好,既符合她的身份,又比常人多出一份精致与讲究,让人不敢小觑。 叶氏看了夸赞。 又见美娘虽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不过分炫耀美色,便跟两闺女讲起她小时一桩旧事。 她那时也不过七八岁大,跟着叶成爹妈走亲戚。在村里看到个挺标致的小媳妇,可惜却是个疯子。 听说原也是个好姑娘来着。 只因生得好,便多爱几分俏。端午的时候,特意穿了身大红新衣跑去看龙舟,谁知惹了个过路书生觊觎。 那书生也是没良心,本在老家有妻有子,却又是送诗又是送帕子,勾搭人家小姑娘。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信以为真,没几下便被这书生哄上手,做了错事。 书生吃干抹净,转头继续上路,考他的科举。 可怜这姑娘没几月,便大了肚子。 一问方知,人家告诉她的姓名住址全是假的。想去报官,都不知人在哪里。 随后只得堕了胎,嫁了个比她爹还老的鳏夫。 从那时起,姑娘就疯疯癫癫的。 没几年,听说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这就是因美貌,引出的祸事了。 两个小姑娘悚然变色。 叶氏感慨,“所以老人常说,负心最多读书人。一个人要是读了书又不学好,那才是这世上最坏的坏人。” 美娘蓦地想起薛慎,顶着那张风流无双的佳公子面孔,却要打劫自己的情形,不由得连连点头。 叶氏道,“但话说回来,也是那姑娘自己贪心。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别嫌老话难听,但真就是如此。若不是她想高嫁,指望做个官夫人,那秀才怎骗得了她?所以咱们这样人家,虽愿你们将来嫁得好些,但也得有个谱,别差得太远。否则遭了欺负,都没处说理去。” 两个女孩连连点头。 叶蓉更道,“我将来什么事都听爹娘,还有美娘姐姐的,才不信什么鬼书生呢!” 原本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给逗笑了。 美娘打趣,“那若将来我和叶叔叶婶想得不一样,你听谁的?” 第79章 太子 叶蓉左右看看,又纠结又为难。 叶氏笑道,“还是听你美娘姐姐的吧。她读过书,比我们有见识。只要肯向着你,就是坏心眼,那也是好的。” “大娘拐着弯打趣我呢!” 此时无人料到,竟是一语成谶。将来叶蓉婚事上诸多风波,就是后话了。 此时笑闹一场,叶氏顺势又给俩闺女上起女子防身小课堂。 不要去无人的暗巷,早晚避免一人出门。 真遇到坏人,就扯着嗓子拼命叫,能跑多快跑多快。 若被抓住,管他是戳眼睛,咬耳朵,还是踢裤裆,总之怎么阴损怎么来。 就是不能怂。 万一真给人祸害了,那可是一辈子都毁了。 美娘长这么大,从没人教过她这些。 此时跟叶蓉两个,瞪得眼睛溜圆,握着小拳头,狠狠上了中秋一课。 至于叶鹏,直到快吃晚饭方归。 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林俊仁狠狠骂了一顿。 回头倒是厚着脸皮,管美娘讨要起御赐起金花彩缎。要不,分些汉王赏的绸子也好。 美娘嘲讽,“哥哥做事这么久,也不见给妹妹买些什么,倒好意思管我讨要起东西?这是想给哪个姐姐送去么?” 叶鹏一时红了脸,欲言又止,到底走了。 美娘觉着十分可疑,便提醒了叶方氏一句。 谁知叶方氏却不怒反喜,“管他结交什么女孩呢。总之你哥哥是男孩,吃不了亏。” 呵! 那美娘也不多说了。 只把自己的好东西俱严严锁进箱子,半点不给人机会摸去。 这个中秋,对于林家人来说,尚算平静。 但京城,却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徐皇后,终于生了。 还就生在八月中秋,这么吉祥的好日子。 燕成帝本在宫中设宴,宴请王公亲贵和家眷们,忽地就听后宫传来喜报。 皇后平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当下朝臣们纷纷贺喜,更有甚者,说小皇子生来祥瑞,只差没说破,要请皇上册封太子了。 燕成帝本有了六七分醉意,此时捏着酒杯斜倚在榻上,一张越发英俊威严的脸上,虽还挂着笑,但那狭长凤目却是微微一眯,透出浅浅冷意。 此时,就听有个年轻女孩天真无邪,娇柔低笑。 “中秋节生的自然是大吉之兆,但若是端午重阳生的怎办?还有大年三十和初一呢,如何排个高低大小呢?也不知这天下,每年这些好日子会生多少人,各自命运又如何。” 那提议的臣子笑容一僵。 燕成帝已经大笑出声,“说得好!我看爱卿你呀,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见识。民间百姓都知道,初生的孩子怕折了福,得藏着掖着,省得招了上天妒忌。你这么大张旗鼓吹捧二皇子,是嫌他命太好,生怕老天不收么?” 这话说得群臣心中一凛,齐齐赔罪。 尤其是徐皇后的亲父徐太师,更是厉声斥责那个多嘴的官员,他的得意门生。 又当场表态,二皇子年纪尚小,不知贤愚。皇上春秋鼎盛,后宫还有多位嫔妃待产,近几年内都不应该提及立太子之事。否则就是对皇上不敬,对年幼皇子们的诅咒。 一场风波平息。 燕成帝再看那说话的女孩一眼,厚厚给了份赏赐。 当下群臣更加明白皇上心意。 而永定伯爵府庶出的五小姐,傅惜华,可谓是一战成名,无人不知。 坤宁宫中的徐皇后听到消息,虽恨得摔了汤药,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一样厚赏了傅家五女。 徐太师说得对,不管怎么说,她的儿子都太小了。 立不立得住还是一回事,想争夺储位,起码也得等他平安长大,能跟大皇子一般,博个“天资聪颖,仁孝忠厚”之类的名声再说。 否则一个奶娃娃,光凭嫡子身份,是服不了众的。 况且还有一帮先皇留下的公主太妃们,正虎视眈眈。真若立了太子,只怕立时就成了全宫的靶子,到时不知多少暗箭损招,都要跟着来了。 至于永定伯爵府,亦颇不宁静。 虽说接了宫中许多赏赐,可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狠狠得罪了徐家和徐皇后。 永定伯傅德厚,是个没本事的,心里一慌,就埋怨母亲,“怎么偏把五丫头带进宫了?” 傅老夫人其实也怪傅惜华多嘴,暗悔不该被她磨得心软,带她入了宫。但在儿子面前,她却还要维护为母的尊严。 “五丫头做错什么了?是讨了皇上欢心有错,还是得了赏赐有错?咱们永定伯爵府都多少年,没得皇上正眼相看了。也就是今儿,因五丫头,皇上才赞了一句咱们傅家,‘到底是名门世家,教子有方。’还赏了老身一柄玉如意。有本事,你也去给你老娘挣一柄啊?” 傅德厚给骂得灰头土脸,不敢作声。 傅老夫人才道,“我虽不懂朝政,但这几年冷眼瞧着,咱们这位皇上,可不是庙里的泥胎菩萨。便从前是,如今也不是了。五丫头今儿讨好皇上,虽有些冒险,却也无甚大错。徐家又能怪得了什么?若能因此讨到皇上欢心,让伯爵府再多袭两代,又有何不好?” 他家的爵位,传到傅德厚身上就没了,家里正愁要如何求恩荫。听及此,他才不啰嗦了。 此时傅惜华方道,“从前听着皇后娘娘的预产期可是在九月。想她许是为了赶这吉日,也是抢在其他妃嫔前生下二皇子,服了催产汤药所致。将来二皇子这身子骨,可就难说了。” 傅德厚大惊,“这,这种事如何能胡乱猜测?” 傅惜华冷笑不语。 她重活一世,自然知道。 因皇后催产,二皇子可打小就是个病秧子。 傅老夫人听了,甚觉道理。 女人为了后宅争宠,什么事做不出来?尤其涉及到皇权之争,皇后娘娘也未必不会兵行险招。 傅惜华道,“反正如今局势未明,倒不如先把宝押在皇上身上。趁着皇上对傅家有好感,在族中挑些上进子弟,送入官场,将来也是家族助力。” 这是正理。 女人再怎么在后宅争宠,也得要父兄得力。 可傅德厚不是个大方人,他舍不得。 傅老夫人瞧着生气,挥手让儿子退下,只把越发有见识的傅惜华留下,谈起一桩婚事。 第80章 皇妃 傅家虽男丁不给力,但傅老夫人素与平国公府的太夫人交好,便想把家中嫡出的四孙女惜菊,嫁给平国公府的三孙为妻。 从伯爵府到国公府,自然算是高嫁。 就算男方是庶出,到底在老太太跟前养大,很是受宠。且颇具才名,虽无薛慎那般天姿凤仪,也算是风度翩翩。 但如今老夫人觉得,傅惜华资质更高,更想选她联姻。甚至都不顾体统,问她的意思。 傅惜华果断拒绝。 上辈子,她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与娘家交恶,才从嫡姐手上抢了这桩婚事。 嫁后方知,那平国公府也是银枪洋蜡头,表面风光而已。内里不知多少明争暗斗,龌龊难处。 而丈夫虽受祖母宠爱,却也养得过于娇惯。且多情。 屋里不知多少莺莺燕燕,新欢旧爱。成亲不上十年,便“操劳过度”,一命呜呼。 留下她独守空房,还得照看他留下的一大帮子妾室子女。没几年,便也憋屈而死。 老天垂怜,让她活一回,可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她如今,有了更高远的目标! “祖母,您也说,家里男丁不争气。我们做女儿的,更该分担家计才是。” “怎么?难道你想入宫?今日才故意引起皇上注意?” “孙女年纪尚小,而宫中份位已定。我若入宫,撑死不过一个妃位,又值几何?但若是我们府上,能出一位皇子妃呢?” “你,你竟是想嫁汉王?” “是!” 明亮灯烛,映出女孩毫不掩饰的野心勃勃。 她连皇上的妃嫔都看不上,所求的,真就是一个皇子妃吗? 傅老夫人掩下心中惊涛骇浪,“你之前说要去定州寻人,也是为了汉王?” “是!”女孩毫不犹豫的承认了,“那位老大人可是有名的饱学大儒,当年不过得罪先帝,才蒙受不白之冤。若能举荐给汉王为师,他一定会记下傅家这份人情。” 事实上,他将来就是汉王的恩师! 对汉王影响极深,被视作亲父般对待,师生情谊极重。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抢在汉王之前找到他,并将人送去。那她的皇子妃位,甚至将来—— 都十拿九稳! 傅老夫人心动了。 宫中的小皇子们还未长成,年长得力的大皇子,就算出身低微,也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就算最后不是,但看汉王如今在湖州经营得风生水起,名声极好。将来做一个有实权的尊贵王爷,也不是难事。 而傅家,到时做为姻亲,又岂会太差? 傅老夫人被说动了,“好,那我这就派些心腹,去定州寻人。你能确定他在定州何处?” 傅惜华惋惜的摇头。 上辈子她困于内宅,哪想到会重生呢? 所以除了知道人在定州,竟是什么都没打听过。 不过印象中,还得要好几年,那位老先生才会与汉王相遇。这辈子她提前了这么久,总该能抢先找到吧? 定州。 某处山间的小破道观里,一个年轻的小道士跟只野猴子似的,正嬉皮笑脸缠着位老道。 “师父师父,我要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去喝杯喜酒呢?其他师父师兄师弟们,要不是得去白龙观帮忙撑场子,都得来的!” “你这猢狲!无非是惦记着我的礼罢了。罢了罢了,那案上有盒新制的胭脂,拿去讨你媳妇欢心吧。” “哎哟,瞧师父说得!我是那么市侩的人么?就一盒胭脂啊,没啥抹脸的抹手的?上回师父你做的那个梳头发的油呢?” “滚!你这猢狲也不知认了多少师父,你那师父可不值钱……你乱翻什么?放下,简直讨打!” 小道士捧着一堆瓶瓶罐罐,跟野猴子似的蹦到三丈外,高高兴兴道, “谢谢师父了啊!听说我媳妇有个可标致可孝顺的小侄女呢,知道师父你最喜欢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了,这些也分给她些,你就别生气了哈! 回头咱们一起去白龙观瞧瞧热闹,我再带你去瞧瞧我媳妇的小侄女。你要喜欢,就拐来给你做小孙女可好?” “混账东西!好人家的姑娘,岂是轻易拐得?有这想法就该打!” 小道士抱头鼠窜,边跑边喊,“师父,等我成了亲,带媳妇来给你磕头哈。眼看又要入冬了,您还是下山吧!” “滚滚滚!” 老道士仰望中秋明月,却是沧然泪下。 小孙女, 他都等了那么多年了,可他的小孙女怎么还不知道回来? 他老了,在这山上一年比一年难捱,还能等几年? 难道真就背负着冤屈,无声无息的把这身老骨头扔山上? 他不服, 就算治他罪的是帝王,他也不服! 汉王府。 明月高悬,桂子飘香。 闵柏狠狠打了个喷嚏,在平安赶紧给他捧来披风时,得意的摆手。 “这是有人在惦记孤呢,一点都不冷!” 小太监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桌上的来信,十分想将自己多管闲事的两只爪子给剁了。 小殿下继续炫耀,“本来大过节的,孤也不忍心劳动你们。可怎么办呢?小美……那么多的百姓,都在督促着孤,等着孤为民作主呢,这是一天也等不得啊!” 在平安牙都快酸掉的时候,小殿下终于说了句不象人话的人话。 “去,把何知府请来。” 王府宴席刚散,老头刚打算回家,又得把人薅回来? 小殿下理直气也壮,“他又没人等着团圆!” 人家虽无老妻子孙在身边,但也有几个可心的小美人儿呀。小殿下你不能因为自己单着,就见不得人家团圆呀。 不久,被薅回来的何知府满脸忧伤。 就算小殿下也是一等一的小美人儿,他也不想大半夜的跟他一起看月亮数星星呀。 年纪一大把,伤不起。 可亮若白昼的灯火下,那个一等一的小美人儿,却是神色正经,严肃认真。 “辛苦老大人了,请您过来看一看,这个地方,是不是离芜城最近的渡口?” 何知府跟着他的手指,看向沙盘时,瞬间打起精神。 “老臣差点忘了!之前净想着如何修整官码头,却忘了这里还有一处民间码头,确实是离芜城最近的。” 第82章 大姨 瞧韩彻穿着便服,美娘也没叫破。只客气的在路边行了个福礼,然后走向针线铺。 那群妇人们远远瞧着她,顿时欢呼雀跃起来。如百鸟朝凤般,簇拥着她,进了铺子。 韩二牛注意到老爷神色微僵。 他方才是想点头致意的么? 可林家小妞不知,也不抱指望,就这么走了。 韩彻生硬的扭头,大步离开。 韩二牛只觉,老爷身上黑气,又重了三分。 不远处的暗巷里,方勤缩回脖子,心中疑惑。 不是说县太爷很讨厌他外甥女么?如今瞧着,却又不象。 倒象是妇人瞧着负心汉,咬牙切齿骂冤家的神情。 这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对,肯定是他想小春花了。 方勤摇摇头,去茶楼了。 每月初一,也是他和刘管家约好了领利钱的日子。今儿得了钱,送去林家之后,不如去找小春花快活快活。 如今有姐夫又弄来的三百两,光吃其中的回扣,都够他去嫖一回了。 方勤越想越得意,哼着小曲儿走了。 顺心针线铺。 美娘一进来就埋怨郑飞扬,“怎不早些叫人进来?都堵在门口,县太爷一个不高兴,又得治我们的罪。” 郑飞扬委屈道,“早叫她们进来了,只怕打扰咱们吃早饭,非站门口不可。” 美娘摆手,“罢了罢了,下回我提前一晚住下,省得你一人招呼不来。” 秋大姑是个天生的甩手掌柜,还扯着葛大娘一同瞧热闹。 美娘暗暗翻个小白眼。 不过人家既然认真以待,她们也不能含糊。 叫郑飞扬抬出一张桌子,铺上纸笔,先在他这边排队登记,那边美娘就开始审核。 审核也不是凭她一人喜好,而是提前列了表的。 从一件作品的配色,难易度,新意上等几方面综合评价。每一项分上中下三等,分别对应三二一分。 审核完毕,马上就能汇总出得分,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因是当场审核,还允许这些妇人申辩。 公平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些妇人生平哪见过这样架式?乖乖排着队,大气都不敢出。 但又有一种莫名的仪式感,好象在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就连那些平常的针线,都变得不再平常了。 葛大娘先还带着玩笑的心态,可看着看着,她也觉得慎重起来。 “美娘这丫头,办事真不错。” 秋大姑捧着茶杯,明明眼中噙着赞赏,嘴上却在嫌弃,“矮子里拔将军,凑合着用吧!” 葛大娘笑看她一眼,亲自走上前去,跟美娘一起评比。 美娘设计的表格,本就有三套,原就是算着她们一起来的。 互不干扰,最后综合取个平均分,就更合理了。 秋大姑坐了一时,到底按捺不住,也拿了套表,说是“勉强赏脸,陪你们玩玩吧”。 一看又多了两位考官,妇人们更紧张了。 许多人手心直冒汗。 突然之间,茅房成了个热门地方。许多人一早上半口水没喝,却硬是提着裙子,跑了好几趟。 有个年轻女孩交了荷包,又想反悔,“要不我,我再改改?” 有排在后面的妇人说,“我,我也想改。” 可先交了的妇人急道,“不许!没这规矩,要改大家一起改!” 看大家群情激愤,那姑娘都快急哭了,美娘笑道,“又不是考官老爷,至于这么紧张么?这回不行,还有下回呢。难道过了这月初一,下月就没了?” 妇人们这才稍稍放松,也有人抚着胸口说笑。 “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些男人考秀才,都有晕着抬出来的了。咱们就考个针线,都吓得直哆嗦,更何况他们三年才考一回呢。” “可不是嘛。从小人都说我是个傻大胆,遇着野猪我都不怕的。可这一看要考试呀,心里倒是扑通扑通的。竟比从前洞房,我男人掀盖头那会子,还怕得狠呢!” 妇人们齐齐笑了。 气氛正好,一个身量颇高,丰满秀美的妇人,拖着几个妇人,不客气的从已经排到门外的队里,强行插到最前。 其中有一个,还是之前被开革掉的。 “美娘你过来,这有几个人,你先给我收了。要按最高的工钱来!” 本就紧张考试的妇人们,一下就炸了。 美娘从前说过,自己有位大姨。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登了就是来要钱。 给好处也行。 她是林家四姐弟中,长得最好的一个,亲事结得也最好。 嫁了邻镇的富户葛家。 因她是老大,总说自己从小带弟妹吃了亏。当年要死要活,非要了方老爹一半家产当陪嫁,很是风光。 轮到林方氏时,比大姐差了一半不止,也被林俊仁念叨了许多年。 但这葛方氏既是几姐弟中最好过的一个,却也是最抠门的一个。 如果说小舅舅方勤,是能骗外甥女手上一块糕去吃的人。这位大姨,就是能把外甥女送去糕饼铺,换糕走的人。 毫不夸张。 美娘难得办个十二岁整生辰,专程托人带了话。可她嘴上应得好好的,到底没来,连根毛都没送。 这会子进了顺心针线铺,就跟进了自家菜园似的,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开始指挥美娘。 “愣着干啥?赶紧的给你老姨倒茶呀!再去前头糕饼铺子,称五斤新鲜出炉的桂花酥。再使唤个人,赶紧回你家去,叫你娘买菜烧饭,招待你大姨。 算了,你娘那小气巴拉的,你一并给钱我把菜买回去得了。鸡鸭鱼肉也不求你家都有,有个三四样就行。别忘了打两斤黄酒。你老姨我赏面,今儿在你家喝两盅。” 呵,呵呵。 秋大姑眯眼冷笑,“这是哪来的疯婆子?大白天的跑老娘家来,发什么癔症呢!” 比她还作! 葛方氏倒吸口凉气,惊到了。 她也从来没遇到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竟是半分颜面都不要了么? 才想说话,却听她从前那个温驯乖巧如小羊羔的外甥女也开口了。 “大姑说的是呢!张嘴就冒认亲戚,哪来的脸?” 葛方氏又惊又怒,“美娘,你说什么?我是你亲大姨,你敢不认?” 第83章 相杀 小姑娘乌眸波光间,微含讥诮。 “哟,您还记得是我亲大姨啊?我过十二岁生辰,这两位跟我非亲非故的大姑大娘,都送了足足一百二十斤寿面,全镇子人都知道。亲大姨您送啥来了?连面都不露,有这样的亲大姨么?” 葛方氏涨红了脸,“你,你你你,你这孩子,还有没有廉耻?竟敢对长辈说出这种话?难道不给你钱,不给你东西,你就不认了吗?” 呵! 美娘轻笑,“您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说我没廉耻,那您一个当大姨的,不打招呼的跑来,张嘴便管我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要吃要喝,您就很有廉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这是有样学样,跟大姨您学的呢。” 葛方氏,噎得好玄没背过气去。 对付这种人,不就是拼谁不要脸么? 果真撕破了脸皮,反觉得痛快极了! 这会子瞧着葛方氏身后的几个妇人,小姑娘冷冷道。 “除去个别人,几位若是真心想来接活,按规矩后面按队去。有本事我们就用,没本事谁来说情也是白搭!若谁面子大,让她出钱给你们买乐呵去!” 那个被开革的,先就臊得没地儿呆,掉头走了。 其余妇人们纷纷鼓掌叫好。 原先她们还担心美娘会碍于情面,收下那些人。可如今见她干脆利落的当众把亲大姨都给撅了回去,反倒让大家踏实下来。 如今就是各凭本事,选不上也怨不得人了。 但葛方氏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吃过这么大亏,丢过这么大脸。 身后这几个妇人,都是送了不薄的礼给她,她才应承带人过来接活的。 如今事情没办成,还被个小外甥女给大大奚落了一顿,这让她以后如何做人? 她,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竟是一转身,便要掀桌打人! 就算打了美娘,不信林方氏那个怂货,敢来找她扯皮。 可她才一动手,就给人抱住了。 “你这娘们想干什么?打架谁怕你吗?”竟然是郑寡妇。 她今儿也来了,原指望儿子给她说说情,可郑飞扬死不松口,问急了也只说叫她自己来考试。 横竖他如今住葛家,不吃她不靠她,郑寡妇是半点都拿捏不到他。 反近日又听到风声,朝廷对于应征入伍之人将要进行考核。若象她从前那么养儿子,只要两次考核不过,就会失去军户待遇。 所以郑寡妇还得巴结着儿子,不时过来瞧他一眼,假惺惺的问他够不够吃,要不要买几个馒头什么的。 葛方氏过来的时候,她就跟在了后头。原想着若葛方氏闹成了,她就跟后面捡个便宜。 可如今看葛方氏闹崩了,要动手。她灵机一动,打算将功补过,先立一功了。 其实就没她,在场这么多老娘们,也不会让美娘她们吃亏。 这可都是金主啊! 真把她们打坏了,谁来组织考试,谁给她们活干,谁给她们发钱哪! 一帮子娘们都不用招呼,一拥而上。把葛方氏和她带来的那拔人,脚不离地的,全架出门外去了。 竞争对手这么多,少一个是一个。 尤其这样想走后门,占便宜的,更是坚决不能要! 美娘嗤笑,转脸便道,“考试继续!” 嗳! 留下来的,包括郑寡妇,可是应得又脆又响。 郑飞扬瞧瞧秋大姑,再瞧瞧小姑娘那如出一辙,昂着下巴的傲气小眼神。 这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 呃,他不敢说。 葛方氏眼看在美娘这里讨不到便宜,气得扭头就直奔桂花巷子。 却恰巧撞见小弟方勤也在,似乎拿了银子给林方氏。见她忽地闯进来,忙锁进箱子,一脸慌张。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葛方氏顿时狐疑起来。 这个小弟一向好逸恶劳,不来讨钱就罢了,还会送钱? “没,没什么。大姐,你怎么来了?”方勤暗捏一把冷汗,赶紧转移话题。 这个大姐为人抠门小气,在钱财上格外谨慎,十分的不好糊弄,他也怕多说多错。 葛方氏冷笑,“瞧你这一脸心虚的样子,肯定又干见不得人的事了!妹子不是我说你,你那耳根子软,平常给个仨瓜两枣的也就算了,只大宗钱财可要管紧。咱们这位小弟,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想偷他也是个偷!若信了他,日后赔得裤子都没得穿,可别哭哭啼啼回家喊大姐!” 一语中的。 方勤只听得面皮紫涨,“大姐你是成心来寒骖我的么?罢罢罢,我惹不起你,我走还不行么?” “慢着!”葛方氏把他叫住,心里已经有了算计。 “方才我去到针线铺,本好心好意介绍几个针线妇人给外甥女。结果你家养的好闺女,竟是当着外人的面,让我这大姨下不来台!这样不敬长辈,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身为爹娘的,得赔!” 林方氏被训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方勤嗤笑。 “大姐你就别装了,定是你收了人家好处,硬逼着外甥女收人,才给怼了回来。如今这丫头可是受过皇上御赐,连县太爷都管不了,你还想跟她打官司不成?” 姐弟几个,彼此太过了解。 相爱相杀起来,那是刀刀见血。 见被弟弟说破,葛方氏反倒理直气壮了。 “是又如何?我为何要去跟她去打官司?我若回趟娘家,说你们有些鬼鬼崇崇的勾当,让爹查查家里田产房契啥的。你说,会不会查出些事来?” 同样,一语中的。 她只是诈一诈,没想到方勤和林方氏,同时变了脸色。 葛方氏厉声道,“你还真动敢家里的田地?” 她不是打抱不平,只是二老的东西,她也早划了四分之一在自己名下的。等着二老过世,要去争的。 方勤赶紧道,“我就押了两亩地,周转一下,年前就能赎回来。” 葛方氏暗松了口气,“最好是这样,否则我一定揭穿你!” 方勤和林方氏对视一眼,“大姐你到底想怎样?” 葛方氏道,“皇上不给美娘赏了些好东西么?之前那王府赏赐都没送我,这回就该给我了。正好你们外甥要提亲了,拿出去也体面些。” 这次事情没办成,那些妇人肯定要管她讨回礼物。 讨不到便宜,她才不走呢! 第84章 托福 林方氏顿时摆手,“拉倒吧大姐,你要我送你两匹布,我还能做个主。那丫头的东西,我都碰不得。喏,你瞧。大白天她那屋里都上着锁呢,里面箱子还有一道。再说你妹夫也当众说了,那金花彩缎都是要给她做嫁妆,你要是拿去了,旁人不又得唠叨我们两口子啊?” 捏着把柄的葛方氏呵呵一笑,“那行啊,我这就回家跟爹说。说不得你们家也有些事,掺合在里头吧?” 林方氏又慌了。 就算已经出嫁多年,她仍是怕方老爹。 方老爹虽是做买卖的出身,但秉性忠直。尤其年轻时被好友坑过,所以生平最讨厌这些投机取巧之事。总说这是败家的根源,长久不了。 要让方老爹知道他们私放利子钱,肯定是要大发雷霆。到时若揭穿了林俊仁私拿官银之事,可就糟了。 林方氏求救的看向方勤,方勤这回也没辙。 “要不这样,那金花彩缎分大姐一半,只当二姐你家提前送礼了。给外甥提亲好看些,也不至于让人家说你们出尔反尔。” 反正不是他的东西,他也不心疼。 葛方氏还要加码,“既如此,你还得补我两匹细布才行,你方才自己说的。看你家那丫头身上穿的戴的,可都不便宜,想你也不难于此。” 这怎么竟成欠她的么? 林方氏气得直咬牙,偏偏她打小就不敢反抗这个姐姐,只得认栽。 “可我没钥匙,她那屋我也进不去啊。” 葛方氏道,“那把锁头砸开不就完了?小弟,你去!” 这就是她要把人留下来的目的。 “这样,不好吧?”方勤不乐意。 这样一来,得罪人的,就成他了。 可葛方氏打小在家里就是这个脾气,她要的东西,必须拿到,谁劝都不行。 让林方氏拿来砍柴的斧头,就逼着方勤去砸锁。 方勤觉得实在太难看了,逼得无法,正打算动手,只听隔壁院墙那儿有人说话。 “哟哟,大伙儿都来瞧瞧,这家可是稀奇了,亲娘带着舅舅大姨去砸外甥女的门?这是要干什么?偷东西么?” 正是叶氏。 今儿叶蓉也去考试了,原本要她陪着。 可叶氏觉得女儿太胆小了,得锻炼下她,就没肯同去,谁知就瞧见这样一幕了。 方勤臊得面红耳赤,扔下斧子就跑了。 但葛方氏不依,亲自捡了起来,就要砸锁,“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嘴!” “你敢动一下试试?”叶氏差点就操起斧子过来对拼了,林家大门又进来人了。 去了芜城半个月的王大叔,还没进家门,抽下扁担就赶过来了。 “你要敢砸一下,我就揍你!就亲戚之间,也没有光天化日之下抢人东西的。何况还是抢个小姑娘的东西!” 见来了男人,好歹把葛方氏镇住了。 可她不忿指着林方氏道,“是她亲娘答应好给我的,给她表哥提亲的金花彩缎,我怎么就拿不得?” 呵呵。 叶氏倒是把斧头扔了,还拍了拍手,“你们要是想寻那个,省省力气吧。美娘都搁我家里了,敢来砸么?砸了我立即报官,私闯民宅,抢夺财物,你自个儿瞧瞧是个什么罪名吧!” 葛方氏看向林方氏,林方氏一脸懵。 她啥也不知道啊! 葛方氏又羞又恼,当下扔了斧头,只能威胁亲妹子,“你若不拿金花彩缎来赔罪,自己知道下场。我回娘家等你!” 她扭身走了。 剩下林方氏焦急又无奈,这可怎么办呢? 见此,王大叔让叶氏盯着林家,把行李挑回家,就去针线铺找美娘了。 这边美娘忙了一早上,已经完成了考试部分。 剩下就是将三人的打分做个汇总,下午就能弄完,并张贴出去。 那些妇人在打分时,对于能不能录取,心里基本都有数了。 故此反倒劝美娘她们先吃饭,等弄好了,她们傍晚,或是明天来瞅一眼,顺便接活就是。 美娘正好得空,便招呼起王大叔。 听说家里的事,美娘倒不着急。 她也想不出大姨能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理由,所以要烦恼,也是林方氏的烦恼,于是只问王大叔去芜城的情况怎样。 王大叔特意赶来,就是跟她说正事的。 娄得月很好。 玉兰那馄饨铺自从得了项大羽的指点,生意大好! 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娄得月一去,可是雪中送炭了,当天就开始上工。 人一忙起来,就没空想那些糟心事。 走前王大叔特意去瞧,娄得月精神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起来,还叫美娘安心,别惦记她。 只苏栋那里听说美娘派个了人来,却给了玉兰,肥水不流自家田的做法,不大高兴。 因为他那顺心人力行,如今也缺人手得很呢! 半城的小乞丐几乎都被他招罗去了,还专门请了两个乞丐婆子来洗衣裳做饭。 但让王大叔更加惊喜的,是他赶过去的猪啊鸡的,都好卖极了,很是赚了一笔! 王大叔很是后悔。 “美娘,我是真该听你的话,多进些货的。” 当他们赶着那些猪和鸡,到码头时,就有商贩想收。因记着美娘交待,王大叔留了个心眼,没卖。 等过了河,刚下船,就给人包围了。 要是不卖,根本走不了! 那些商贩连称都不称,只按个头给钱,还相互哄抬物价。 结果那两头猪,三十只鸡,卖了比在河对岸贵出将近一半的价钱。比起双河镇,更不知高了多少! 一家人高兴坏了。 但更让人惊喜的,却是郑飞扬叫水生一同去挖的那些莲藕菱角。 在他们这儿草一样不值钱的玩意儿,在那里却卖得比肉还贵。就为那筐子东西,几个商贩差点没打起来。 王大叔说及此,先拿了袋散碎银钱出来,“这是水生给你的,说你俩一人一半。” 郑飞扬不要。 王大叔硬塞给他,“本就是你们小孩子闹着玩的东西,你要不收,美娘拿着,年下给他做身棉衣。” 这个可以有。 美娘大方收了,“这样好生意,怕是另有缘故吧?” 王大叔嘿嘿直笑,“还是你机灵!这事说来,还是托你的福了。” 我? 美娘莫名其妙。 第85章 财路 王大叔他们也是等见到玉兰才知,因汉王殿下白龙观里捐建了一座灯塔。江州官府为了表示答谢,要塑一尊龙女像敬献汉王,在白龙观开观时安置进去。 日子就定在重阳。 消息传开,芜城百姓沸腾了。 他们这里经商的人多,乘船往来的人就更多了。 所以这灯塔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百姓们为表感激之意,都自发的准备烧鸡烧猪,在龙女像启程的那日,沿途供奉。 是以城中猪鸡价钱飞涨,莲蓬莲藕这些寓含吉祥之意的水生作物,就卖出了天价。 回头见到玉兰,还说要早知道,把东西全给她,价钱还能更高些。 郑飞扬嘴快的笑道,“若这么说,还真跟美娘妹妹脱不开干系。那龙女像,就是照她的模样做的呢!” 谁知听了这话,王大叔先是欢喜,却又皱眉。 半晌道,“可这样一来,会不会给美娘招祸啊?” 太美貌的小姑娘,只适合养在深闺。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然知道厉害。 美娘心里也开始发虚。 那日叶氏的教训可是言犹在耳,当时只想着帮人,倒没想到这一层。 秋大姑更沉得住气,“只要官府不宣扬,难道还有人专程跑双河镇来看美娘不成?就算议论一时,等风头过去,自会平息。若不行,你回头再写封信。” 让汉王帮忙压压这事。 美娘点头,让王大叔接着说下去。 可这么一打岔,就没了刚才的兴奋劲。王大叔三言两语,快速交待了一番。 他们一家人送了娄得月,便去投奔老姨了。 虽多年未见,且喜老姨身体康健,见这老外甥特意来瞧她,欢喜不尽,很是亲热。 老姨家的老哥,年轻时曾在外帮厨。如今自家开起个小卤水铺子,专门卖这些烧鸡烧猪,日子颇过得去。 只老姨家人丁不旺,虽有几个女儿,却只得表哥一个儿子。表哥如今也只有一子,跟水生一样年纪。 父子俩经营着小铺子,很是吃力。 若请伙计,又担心泄密。 最近因生意好,更是忙得睡觉的工夫都没有。 王大叔一家子多呆了这些天,也是帮忙干活来着。 知道他家还有俩大儿子,老姨除了羡慕,死活把水生留下了。 自家人,工钱啥都不谈了。只按赚多少,分红! 表哥还表示,若王大叔能再进些猪鸡回来,他们家也可以长期收货。 玉兰也有这样心思。 王大叔留了心,便四下逛了逛。 发现双河镇的物价,实在比芜城低了许多。就算不是赶上重阳,就平日的差价,都很值得跑一跑了。 然后等他回来路上,却见湖州渡口处,已经开工了。 “听说是汉王府的小殿下要重修渡口,还要建个专门给百姓交易的村子。若是货少,连税都不要。若想在那村里租个铺子售卖,交的租金也不多。 所以美娘,叔想请你帮忙拿个主意。你说往后,叔是两地跑呢,还是在那村里租个铺子?这主意也不要你白出,叔给你干股!你识字,有你帮忙瞧着,叔才不怕上当受骗。” 美娘心里略忐忑,这是因为她的信么? 不过小殿下不会单为她就这么大手笔吧?说不定早有计划了。 嗯,肯定是。 “我觉得两样都可以呀!干嘛只选一样呢?”小姑娘如实说出自己看法。 重阳这拔生意虽是运气,但之后天气越冷,想吃肉的人越多。尤其腊月里又要做腊鸡腊肉,尽管贩卖。 至于那渡口的铺子,只要官府开卖,尽可租上一间。就算自己不做,转租赚个差价不也挺好的么? 王大叔茅塞顿开! 美娘又笑,“至于干股什么的,就算了。回头等叔生意做起来,给我个红包就是。” 美娘不是个贪心的小姑娘,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这样的便宜她可不占。 王大叔很不好意思。 这原是给人帮忙,送一回娄得月来着,怎么倒成给自家找财路了? 美娘却笑,“这也是王大叔你为人仗义,才得此福报。” 这话说得葛大娘不住点头。 她如今有人作伴,日子好过,越发慈悲,笃信这些因果报应了。 “你若不知那铺子做什么,何不让你那表兄过来开个分号?也不拘卤些什么,只要做得干净就好。客人配上干粮就能带上船吃,还方便许多。” 嗳! 这主意好。 渡口那些饭食,可是被秋大姑吐槽了好久。王大叔自己看过,也觉买不下手。 走前老姨和表兄都说,只要水生肯吃苦,把这手艺学去,往后自己回家开个铺子也是行的。 就算他暂时开不起,象美娘说的,租下来也好了。 然后再瞧着美娘她们,主要是秋大姑那个眼神,王大叔脑子里,终于闪过一抹名为投桃报李的灵光。 “那你们,想不想也租个铺子?横竖我过些天又要去,能替你们打听着。” 孺子,啊,是大叔可教。 秋大姑含蓄笑笑,“我才想说这话,那就麻烦你了。” 她是在大地方见识过的人,深知这渡口若是发展起来,肯定繁荣。 越早投资越好。 说不定到时光凭当包租婆,都能赚份养老银子呢! 王大叔心中疑惑尽去,干劲十足的走了。 郑飞扬也将上午的考试汇总,又综合评定,得出成绩。 美娘灵机一动,模仿朝廷科举,用大大红纸,按名次把上榜妇人名字写上。 又寻块干净木板,特意把前三名的针线钉了,要一并张贴出去。 秋大姑见此,嘲笑她“光说不练假把式”。光表扬没奖励,那都是耍流氓。 然后豪气的拍出数量不一的三大串铜钱,拿红绳串了,一并挂在外头,言明是给前三名的彩头。 这下子,可是引来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对于民间女子来说,针线做得好,虽能得句夸奖,到底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但这一回,顺心针线铺首开先河,给大家列了名次,还有奖励,就很值得人说道说道了。 他们虽不识字,可有郑飞扬在那儿讲解啊。 其中若有谁家的媳妇婆娘,姐姐妹妹,哪怕是邻居,男人们听了,也觉荣耀啊! 于是巡城回来的韩县尊,就见围顺心针线铺门外的人,比早上还多。 等韩二牛去打听回来,韩县尊也不得不在心底夸一句。 小狐狸这事,办得漂亮! 第86章 争气 邓大婶一直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巧手妇人,可勤快本份的她,嫁来婆家二十年,从来没得过婆婆一句好话。 不论她做什么,婆婆总是拉长了下嘴唇,“这有什么呀?想我们年轻那时候……” 直到上个月。 她头一回拿了足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回来,可是把全家人都吓着了。 婆婆张大嘴,来回数了四五遍才问,“这,这别是人家算错了吧?要不要退的呀?” 邓大婶喏喏道,“我也怕错了,问了三遍。可美娘说,就是我的。娘,娘您收着吧,这么多钱,我真怕丢了。” 婆婆似想说什么,到底闭了嘴,把钱收进床底下的老腌菜坛子里。想想不放心,又抱到枕头边搁着了。 等中秋节时候,亲自跑去割了厚厚一块肥猪肉,全家人美美的吃了一顿。 然后九月初一,邓大婶一早赶去参加顺心针线铺的考试,又早早赶回来做饭了。 婆婆好奇,问她考得怎么样,邓大婶也只老实摇头。 “不知道哩,慌得很,跑了三回茅房。我都不敢看,考完就回来了。” 婆婆骂她胆小没用,她也不敢回嘴。 本来么?自己就是胆小。 邻家妇人每回欺上门来,都得靠婆婆撒泼打滚才行。 说来自家婆婆虽凶了些,倒也不曾跟那些恶婆婆似的,故意打骂刁难媳妇。 无非是没个好脸子,也就罢了。 下午。 邓大叔比平日回来得早些,汗都顾不上擦,就急匆匆的问老婆,“听说你在镇上考了第一,是真的吗?” 邓大婶吓一跳,“什么第一,我不知道啊!” 邓家小子也跑了回来,兴冲冲道,“娘,娘!你真考了第一,那针线铺外都贴出大红榜了,听说还有彩头呢!” 邓婆婆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什么彩头?你娘还能拿第一?别是同名同姓吧?” “没错!就是娘。娘不是绣了个荷包吗?都挂出来了,我认得的!” 邓婆婆还是不信。 当即扶着孙子,全家人一起赶去看了。 顺心针线铺外,果然贴着张大红榜。 上头的字儿,邓家人除了那个邓字,一个都不认识。 但邓大婶做的荷包,是全家人都认得的。 她足足琢磨了七八天呢,换了好几次图案配色,邓婆婆还骂她糟蹋东西,瞎耽误工夫来着。 此时那荷包就挂在最前头,旁边还用红绳串着一大吊钱,显然比后头两个都多。 熟人打趣,“哟,状元来啦!邓婆婆,赶紧的,给你媳妇把钱领了吧!” 邓婆婆跟做梦似的,云里雾里,上前稀里糊涂领了这吊钱,是摸了又摸。 至于邓大婶,早就傻了。 全凭笑得嘴都合不拢的邓大叔拉着,否则路都不会走了。 一家人捧着喜钱,一路也不知听了多少恭维话,等快到家门口,素来不好讲话的邻居妇人都赔着笑脸。 还羡慕的问,“回头能让我闺女,来跟婶子学学么?” 呵,呵呵。 遇着老对手,邓婆婆总算回过神来了。 “我怎么记着,从前恍惚听人说,死都没有求到我家的时候?是我听错了,还是怎地?” 邻居尴尬,“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咱们这么多年邻居,总有些磕磕碰碰。顶多往后,往后我让着点你呗。” 嘁! 找回场子的邓婆婆傲娇道,“那顶多往后,我也让我媳妇教着你闺女点呗。” 总算是握手言和了。 才想转头跟媳妇说句话,邓婆婆忽地抽抽鼻子,“什么味儿?” 邓大婶大惊失色。 拔腿就往厨房跑,“饭,饭糊了!” 慌慌张张的跑出来,灶底的柴忘了抽。 她以为婆婆肯定又要骂了,谁知邓婆婆却是摆了摆手。 “算了,糊了就喂**,让孩子去街上买些吃的回来。哎,媳妇你今儿得了第一,算是给咱老邓家争了口气。咱们就吃个现成的,也都高兴高兴。” 未料话出,邓大婶竟是捂着嘴,呜呜哭了。 邓婆婆奇了,“我又没骂你,你哭个啥?” “娘,这,这还是您第一次夸我。我,我高兴……” “哎哟,你个傻妮子,不夸你那不是怕你翘尾巴么?这,这把我眼泪也招下来了……” 婆媳多年,也总算握手言和了。 这一天,双河镇的故事特别多。 等回头上榜妇人们来领活干时,个顶个精气十足! 上了榜的固然荣耀,但相互之间,难道就没有不服? 又不是谁天生就长出六根手指头,凭什么就不如人? 下月再比! 妇人们有了积极性,对交待她们的针线活也更加上心了。 不再是交待什么就做什么,还比着心思,要怎么做了更好。 美娘对此,自然是喜闻乐见。 发下新一季的针线活后,还跟秋大姑逗趣。 “往后大概不用您费神,也能琢磨出新花样了。” 秋大姑怒而拍桌,“你的针线呢?说好了也要考你的!” 小美娘美美的转了个圈,展示身上的新衣裳,“这不就是么?” “那又不是你做的!” “可这是我画的样子啊。不如这样,大姑,咱们几个关起门来比一比。光说不练,假把式哦!” 秋大姑气结。 葛大娘幸灾乐祸,“该!要你挑事,连针都穿不好的人,还考人呢!” 秋大姑气得要拧她,周娟来了。 美娘笑道,“知道大姑想我上进,可我若参加,不拿第一象话么?难道还要跟她们争彩头不成?连娟姐我都没让她参加。喏,这才是我做的。娟姐,你的呢?” 美娘交出一只络子,是只小小棺材和元宝,寓意着升官发财,新颖别致。 周娟交了一只钱袋,上面绣的不是平常的花花草草,而是只猛虎。用的不是布料,却是一小块牛皮。 秋大姑总算满意了。 虽说梅姨那里,男女装都做,但她们这小本经营,还是决定先专心于男装配饰。 拿第一的邓大婶,就精准的抓住了这个命题。 她做的那只荷包,配色沉稳,图案大方,老中青男子皆可使用。 美娘做的升官发财络子,是迎合芜城官员商人们的喜好。 而周娟做的猛虎钱袋,就是针对芜城大量的驻军了。皮质耐磨,更适合他们,且更易卖得起高价。 美娘看了,便笑说,“阿娟姐这个,比我想得巧。” 秋大姑冷哼,“知道就好,数你摆尾!” 周娟葛大娘忍笑,看她跟小孩子似的拌嘴。 一共就两人,不是头名就是末名,有啥好争? 第87章 东窗 周娟谦逊道,“也不是我一人主意,连阿福和他爹都有帮忙。你们不知道,这回阿福没进前三,在家里可是憋了口气,下月要奋发图强呢!” 她没说,其实赵福还偷偷哭了一场。 小少年觉得自己在美娘面前丢脸了。 可他手工虽好,到底这些年活得太过闭塞,只会依样画葫芦,要创新的时候就显出不足了。 所以如今主动找到他爹,表示想读书,想长见识。 赵盛又喜又愁。 孩子愿意上进是好事,可问题是一个聋哑孩子,要怎么学呢? 葛大娘给出了个主意,“不如教他画画吧。我看阿娟你这老虎绣得就不错,先画些花鸟鱼虫的绣样教他,这些字儿也简单,将来若有天份,再请先生也容易了。” 嗳! 这个可以试试。 周娟道谢,又商定年前给梅姨那里供货,仍是以络子为主,周娟和邓大婶的钱袋荷包为辅。 因这回交货周期长,可以多做些。等腊月前去卖了,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了。 未几日,双河镇的新鲜事传开。 有些铺子开始模仿顺心针线铺的做法,也有人,就干脆又要去抄她们的图样。 金桥乡,萧秀才家后院。 一个走街串巷,卖些零碎的妇人为难道,“不行啊,问了一圈,拿着钱都没人肯教。” 萧明珠问,“为何?” “上回有几个教了的,都被开革了。如今能接到活的,皆是在自家关起门来做,连左右邻居都瞧不见。” 萧明珠沉着脸,心中恼火。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做过后世有的东西,来博人欢心。 可不管是蓝胖子,还是粉红猪,这里的人都当成怪物,没一个懂得欣赏。 做小吃做点心? 乡下地方原料都凑不齐,别说牛奶,白糖都是特别稀少金贵的东西,上哪儿弄去? 还是上回靠抄美娘的络子,才总算小赚一笔。 如今竟被她斩断财路,这可如何是好? 要说萧父能考秀才,家境在乡间还算是不错的。 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也不必辛辛苦苦下地劳作。但在萧明珠眼里,远远不够。 想想美娘那日胸前挂的银锁,腰间悬的玉佩,她可是一件没有! 这妇人早瞧出萧家小娘子是个心大的,试探着道,“要说姑娘花容月貌,合该投胎到富贵人家才是。如今还得成天操心家计,真是委屈了。” 就是! 萧明珠心中怨愤更深。 从前,她觉得只要自己穿越,肯定能呼风唤雨,走上人生巅峰,不用再当受气屌丝。 谁知老天为她实现了愿望,却给了个太低的起点。 她要是能穿到名门世家,哪怕当个庶女,肯定也能出人头地!如今困在这个乡下地方,还哪有她的用武之地? 她叫那个便宜爹考个举人进士,她好做个官小姐。她爹却说她异想天开,自己没天分,家里也供不起。 叫她兄弟去经商,又说她糊涂猪油蒙了心。正经良民不是不能做点小买卖,但要当真入了商籍,便成了贱民。 前几天,还听爹娘暗中商议,想给她订门亲事。 对方是在乡学里念书的一位童生,家境跟萧家不相上下,人也端正本份。 可那有什么用? 萧明珠算是看透这个世道了。 会读书比不上会投胎,从童生秀才到举人进士,再到做官,都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她的青春有限,才不要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婶子有话就直说,别这么吞吞吐吐!” 妇人微讪。 这小娘子白生一张好面皮,但为人处事,着实一般。不过看在钱的份上,还是说了吧。 “姑娘别怪我唐突,有句老话,叫宁做大家婢,不做穷家妻。如今就有个极好的人家,想要挑几个才色出众的婢女。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极好的人家?” 妇人道,“姑娘莫问,问了我们也不知。只知这回要人的牙婆,却是湖州城的官牙。想必能有的去处,非富即贵。但姑娘一介良民,又是秀才之女,只怕这事……” 能成! 湖州城里,最好人家,不就是汉王府么? 就不是汉王府,其他官宦人家也行啊! 如大观园里,袭人晴雯那些丫鬟也能过着副小姐的日子。她一身本事在乡下无人欣赏,去到富贵人家就不一定了。若博得主子青眼,做了侍妾,将来再母凭子贵…… 萧明珠怦然心动后,立即展开了行动。 双河镇,叶家。 惨遭“摆尾”的美娘,这回被罚自去打她那个升官发财络子了。 然后,她就招了私助二人,叶蓉和田家闺女。 当然,巷子里想学的人很多。却没人再敢仗着熟人,来强行加塞。 在帮娄得月打赢官司,还得了皇上御赐之后,美娘在镇上人心中,是越发有脸面了。 且她如今又重视衣着,小姑娘不管在家还是出门,总是衣着得体,插银佩玉。 听说她还从芜城带回一小瓶香露,每天抹了,花香清雅,十分好闻。 寻常人走到她跟前,先就自惭形秽了三分。还哪里来的底气,要这要那? 顶多软软的哀求几句罢了。 美娘倒不是不念旧,爽快放话。说将来生意做大,肯定还要更多人手。让大家自回去先练着,若有机会,她肯定还是先提携熟人。 邻居们能得这句话,都挺高兴的自回去督促女儿媳妇了。 而巷子里的田奶奶,在家也是越发有份量了。 从前田大娘还嫌婆婆多管闲事来着,如今怎么着? 要不是靠着多管闲事的田奶奶,闺女能有脸面,去跟着美娘学手艺么? 只看叶家那小丫头,原比她女儿还不如,可人家上月也赚了足足一吊钱!连田大娘这辈子都从没赚过这么多。 就算没通过针线铺的考试又怎样,还不是跟着美娘一起接活? 所以美娘如今在镇上,尤其是桂花巷子的人缘,可是空前的好,谁家有好事都不忘她。 然后最早的小跟班叶蓉,只觉压力山大。 上回考核,只会一个攒心梅花的她,自然被刷了。 含着两眶眼泪回家,还得了叶氏好一通大笑。 然后端出盘鲜肉锅贴,跟女儿说,“你才学了几天,如何跟做了那些年的那些婶子姐姐们比?敢去就已经很勇敢了。咱不灰心,好好学,过几年总能上榜。” 大概是锅贴太好吃,叶蓉勉强被安慰到了。 如今美娘教她打络子,越发认真。也开始动起脑筋,要如何做得更好。 这日一早,见天色不早,正奇怪美娘怎么还没过来做活,却听林家似传出争执之声。 第88章 事发 怕美娘吃亏,叶氏即刻要去瞧瞧,叶蓉却主动道,“我先去瞧瞧,若有事再喊娘。” 哟,女儿长大了,敢担事了。 叶氏笑眯眯叫她去了。 不一时,叶蓉伴着美娘过来。 却不是旁的,而是林家夫妻又管美娘讨要金花彩缎,还允诺给钱来着。 美娘自是不肯,只是生出疑心。 她娘也就罢了,一向懦弱无用,只林俊仁素日最不待见那位大姨。怎会拉下脸来,帮起葛方氏? 小姑娘心中不安,隐约觉着要出事。 快晌午那会子,果真就出事了。 镇上开饭铺的黄家小郎,慌慌张张跑来传话。 “你们快去瞧瞧吧,方老爹不好了!” 此时在方家,已是天翻地覆。 葛方氏也没料到,自己还没张口,不过在娘家多呆了几天,又透出管美娘讨要东西的意思,就让一向精明的方老爹起了疑心。 转头去查家里的田产地契,竟是不翼而飞! 方老爹这下气得非同小可,一口气没接上来,竟是生生厥了过去。 葛方氏吓坏了。 生怕要找她算账,她,她竟是撒手不管,跑回婆家。 只丢下这个烂摊子,险些把方勤气死! 又不敢声张,只得一面请大夫,一面托人去叫林俊仁一家回来。 等林家人赶去的时候,大夫已经施针,好歹把方老爹救醒了。 只是造成偏瘫,须得慢慢调养。 大夫在时,方老爹没吭声。 等大夫一走,方老爹顿时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抓着美娘,从流着涎的嘴角,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刘家……坑咱……” 美娘大吃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方勤见事情败露,早跟他爹坦白了。这会子无非是在外甥女面前,再重复一遍而已。 他还振振有词,“不是刘老爷,是他管家的门路!都拿了好几月的利钱了,准时得很,怎么可能坑咱们?” 犹如兜头一盆雪水泼下,美娘只觉心冷齿冷。 “舅舅若还说这话,不如现去找那刘管家讨个本钱试试。方才大夫也说,外祖这样病着,只怕花销不小,你看他能不能给你!” 方勤有些不悦,嫌美娘小题大做。 但林俊仁觉得女儿提议有理,就不把全部本钱讨回来,总得先讨个几十两吧。 老人生病要花钱,难道要他们贴补吗? 他可没钱。 方勤这才不情不愿的去了,却直到天黑方归。 手上提着瓶酒,和半只烧鸡。 脸色却不大好看。 刘管家很好说话,又请他吃饭,还送了这些东西。但就是各种理由,不肯给钱。 方勤心虚,嘴巴却硬,还替人家辩解。说银子借给那些大老板做生意,哪有说抽就抽的? 美娘心中越发笃定,只是冷笑,“舅舅之前不说,若遇到刘老爷查账,这位刘管家,随随便便也能拢起上百两银子,怎么你去讨要就没有呢?” 方勤给说得也有些发慌,却发起脾气,“你个小孩子懂什么?” 美娘道,“但愿是我这小孩子不懂事,否则真若出了事,你们自个儿瞧着办吧!” 她去煎药了。 可林俊仁也有些不踏实了,“我觉得你明儿再跑一趟,咱两家的银子可都搁那儿了。若真出了事,那就是大事了!” 他也是如今方知,小舅子竟如此胆大包天,把家里的田地都押了。 虽说借条是小舅子打给他的,但要是小舅子还不出来,还能逼着他去死么? 可方勤接连找了刘管家三四回,每回态度都特别好,就是找各种理由推托,只拿些酒菜糕点打发人。 次数一多,方勤也觉不对劲了。几次都放了狠话,可刘管家依然如我。 很快,重阳到了。 眼看旁人家都欢欢喜喜的插起茱萸,相约登高赏菊,林方两家人却是给折磨得心力交瘁,心思全无。 偏这日一早,林俊仁在衙门里领了过节的茶点,就被韩彻叫住。 摒退旁人,客套着问候几句方老爹的病情,韩县尊忽地说。 “若家中遇到难处,跟本官直说,借你些也无妨,但万万不可动别的念头。否则出了事,本官也只能秉公执法。” 林俊仁如遭雷击。 再看向韩彻,他突然明白,县尊大人应该早就知道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决定放他一马。这会子就是在提点他,尽快把官银归位! 九月,秋高气爽的晴好天气里,林俊仁却是手足冰凉,失魂落魄的出了衙门。 他终于知道怕了。 一俟恢复知觉,他立即飞奔着,去找方勤了。 今日无论如何,他都得去找刘管家,把那三百两官银要回来,否则可是流放发配的重罪! 衙门里,韩彻微微叹了口气。 他就算不是个君子,却也实在做不来小人。 虽然之前气头上,是他给林俊仁下了套,但真等他上了钩,他却又有那么一丝不忍。 不是对林俊仁,而是因为美娘。 冷静下来的韩彻,清楚的知道,那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不是小狐狸,也不是小妖精。 不过是生得好看些,碍了他的眼罢了。 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公器私用,公报私仇。 所以如今,只希望林俊仁还未铸成大错,还能挽回。 相较于他们两家的愁云惨淡,一水之隔的江州,却是热闹非凡。 敬献给汉王殿下的龙女塑像,终于如期完工。 在重阳节这天,全城巡游,送进白龙观! 章希光扶着苏栋,给挤在人群之后。 前些天,见顺心人力行的生意上了正轨,她立即请来大夫,打断了苏栋的瘸腿,重新接正了骨头。 所以如今的苏栋,是个顽童都能放倒的真瘸子。只能柱着拐棍,远远的凑个热闹。 他其实半点也不想来。 乌鸦鸦全是人头! 有什么可看的? 还不如回去琢磨怎么接几个新客户。 可章希光兴致勃勃的非要出来,那龙女像可是照着美娘的样子做的呢。 就为这个,今天就该来捧个场。 再说,她就算看不见那人山人海,却喜欢听人群的山呼海啸。 用章老爹的话说,就是“接接人气。” 从小,有什么热闹,他就背着女儿出来。苏栋如今也只好接过岳父的班,带着瞎眼媳妇出来凑热闹。 顺便瞅瞅,他那个黑心东家,给人整成什么样了。 那日,美娘进屋换衣裳画像的模样,他也没见过。 这会子就希望弄得丑些,回头也好取笑一番。 等了半天,腿都酸了,只听又一阵锣鼓喧天,龙女像终于巡游到他们这条街来了。 第89章 龙女 章希光努力睁大眼睛,“你看到了吗?美娘那像做的漂亮吗?象龙女吗?” 半晌,她才听到苏栋闷闷的说,“也,也就那样了。回头你整几件新衣裳,跟她一样好看。” 怎么可能?章希光不信。可她又看不见,只能干着急。 此时,就听项大羽兴奋叫嚷,“天!那龙女,不,是美娘,好漂亮呀!真象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真的吗?是真的吗?”章希光也激动了,甚至都撤回扶着苏栋的手,拉着项大羽问,“她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发?” “她穿红衣衣裳,紫色裙子,头发挽成高高宫髻。哎呀,我形容不出来,我在堂子里那么多年,都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苏栋酸道,“你那堂子里全是男孩,当然没有小姑娘。” 可小五又从树上身手灵活的蹿下来,兴奋得手舞足蹈,“真是咱们那个东家!哗,她可真有面子,居然做了龙女,好美呀!” 苏栋直翻白眼,“屁咧!不过是照她的模子做个像而已。还龙女,你让她下个雨给我看看?没啥好看的,走了走了,都回去了!” 可一向最听他话的小五都不服,“栋哥你这话不对,官府为啥不选别人,偏选她呢?证明我们东家,就是好看!” “那好看能当饭吃,能挣来钱吗?” 苏栋话音未落,旁边忽地走来个中年商人。 看他们身上缝有醒目顺心二字的短褙子,因写上怕脱色,是用布条子拼成字样,再缝上去的。 如今除了章希光,苏栋强制人力行的人,出门必须套这个,顺便就把生意拉了。 “小兄弟,你们是那个顺心人力行的吧?现在能接活吗?” “接!老板您要送什么,到哪儿去?”苏栋顿时进入状态。 做生意可比瞧那个小奸商重要多了。 再好看,她也还是个小奸商! 商人苦笑,“没见街上这么多人吗?连车马都走不动。我本来跟人约好,今儿要送批货的。可等我挤过去,就要耽误晚上跟人谈事了。你们要是能帮我送去,我愿出双倍价钱。” 那必须接呀! 苏栋问清地址和货物份量,让小五赶紧带人拿货。 商人豪爽,顿时付了一半工钱。等小五拿到收货回执,就会给尾款。 看他为人大方,项大羽连忙捏着兰花指,掀开身上披的大氅,指着腰间挂的一圈香囊推销。 “老板要不要顺便买两个香囊送给对方,当个小意思?这可是为了重阳特意调配的菊花香,您闻闻,好闻着呢!” 行啊! 商人解决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一高兴,把那一圈香囊全买了。 送两个给那边客户致歉,余下的还可慢慢送人。 项大羽收了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奸商,暴利! 就这么点小玩意儿,比他们累死累活,跑半个芜城都贵! 苏栋磨着牙,将自己收的那一半工钱交给章希光。却见她一脸古怪的瞅着自己,忍笑不语。 好看不能当饭吃?挣不来钱? 不是那个好看的龙女,让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堵塞大街,能有生意送上门? 啪啪。 略打脸。 苏栋黑着脸,扯着章希光走了。 项大羽那厮,还扭着小腰跑他们前面。 那小碎步,不知道多快! 托美娘的福,今儿这么多人,他得回去再挂两圈香囊出来卖。 苏栋,苏栋其实也想再出来,可他手上没人啊! 今儿这么多人,肯定要送货的不少。 麻蛋, 还得继续招人! 那个没良心的小东家,也不知道给他送几个人来。不知道芜城的小乞丐,都快被他招光了么? 长得那么好看有用吗? 没良心,屁用都没有! 白龙观前。 更加人山人海,不过观前一块地方,却被全副盔甲的士兵,隔离开来。要等到典礼结束,才会放行。 江州官员汇集齐整,不多时,湖州的官员们簇拥着汉王小殿下,坐在高高的辇上,来了。 因观里的主神白龙王,塑像上是一身纯白镶金边的袍子,汉王殿下为示尊重,特意穿了一身绛红绣金边银龙的皇子服。 他是想低调一点,没奈何脸生得太好。 就算是一身绛红袍子,亦衬得眉目灵动,直如天上仙童,令人不敢逼视。 好些没见过闵柏,也没面过圣的江州官员纷纷感慨,怪道当今圣上能靠刷脸得皇位。 就这模样,应当! 与官员们见了礼,闵柏下辇,在观前一同迎候龙女。 既然是神灵,总要给个面子的。 抽空瞅一眼大殿里以他为原型,建的那个高大威猛,龙头人身的白龙王,小殿下甚是满意。 不错,有孤几分风采! 等孤长大,就是这样! 伴在一旁的平安,瞅瞅跟屋子一样高的神像,再瞅瞅小殿下,含蓄的收回视线。 醒醒吧, 您就是长到一百岁,也不可能长成这样。 小殿下不理,自信满满往前一瞅。 嗬,龙女来了! 官员们又不是吃白饭的,哪能让殿下干等? 掐着时间,不过前后脚而已。 这会子江州官员同样信心满满的点头示意,因仁心医术,享有盛誉的长春道长,作为观主,仙风道骨,衣袂飘飘的带着一帮徒子徒孙,上前恭迎龙女神像。 而特意从四面八方赶来捧场的道友们,齐声诵经,肃穆庄严。 “殿下,汉王殿下!” 何知府急了,长春道长都已经请人了,怎么小殿下却出了神? 一双凤目瞪得又圆又亮,恨不得有无数鲜花从那里头飞出来! 那, 那是他的小美人儿呀! 居然做成龙女,还打扮得这么漂亮,怪不得那帮江州官员比他还自信呢,原来埋伏在这儿! “请。” 在长春道长开始疑惑的时候,就见仙童般的小殿下,又恢复了仙童般的模样。 温文尔雅,笑不露齿的略一点头,便走在了前头。 呼, 何知府总算松了口气。 而接下来闵柏的表现,无懈可击。 礼仪风范,堪为皇子代表。 只是,将龙女像供奉至大殿,安放在白龙王的身侧时,小殿下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第90章 显灵 此时,江州知府悄悄过来说了句,“这是按着汉王府救起的那位民女,等身打造的。” 闵柏微笑致谢,同样回了句,“有心了。” 然后在众人簇拥下,去了后山。 山的最高处,由他出资修建的十三层灯塔,高高矗立。 闵柏亲自捧了在白龙王前供奉过的琉璃灯,登上塔顶,点燃了塔顶的巨灯。 瞬间,透过工匠们精心布置的水晶片,巨大的油灯射出璀璨的光芒! 就是白日里,依旧亮如星辰。 等着夜色降临,就能为渔民在黑暗中,指引出最正确的方向。 哗! 塔底下,百姓们爆发出最为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谁料此时,大河之上,半空之中,竟突然出现一抹彩虹,横跨江州湖州两地,蔚为壮观! 百姓们静默一时,忽地推山倒海般跪下了,也不知是谁,领头大喊。 “龙王显灵!汉王千岁!” “龙王显灵!汉王千岁!” “龙王显灵!汉王千岁!” …… 一层层声波,犹如炸开的礼花般扩散而去,越传越远。 士兵,官员,道士们,全都跪下了。 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神激荡。 原本对来白龙观当主持,不是特别期待的长春道人,此时总算打消最后一丝顾虑,激动万分。 “这是殿下仁厚,感动上苍啊!吉兆,真正的大吉之兆!” 闵柏把长春道人扶起来,客气一番,挥手向百姓们致谢,赶紧走了。 这可不是他能弄出来的动静。 大白天的,怎么突然就天降彩虹了呢? 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有心人会拿着做文章,他还是低调谦逊点好。 只老天却没听到他的心声,这道彩虹竟是久久不散。直到暮色降临,才渐渐淡去。 然后,百姓们都疯了。 待汉王一走,周边几地的百姓蜂拥而至,前来烧香参拜。 白龙观的大门,整整三天三夜都没能关上。 道士们累瘫了一地,连官员士兵们也回不去,还紧急调了许多来倒班。 人实在太多了! 他们要不留下来帮着维持秩序,只怕这些道士们都要累得立地飞升了。 不过忙归忙,累归累,大家心里都乐呵着呢。 办成这样一件大事,今年的政绩考核,至少一个良是跑不掉的! 但有人欢喜就有人忧。 徐赟也在现场,从头到晚。 当彩虹出现时,他抿紧了嘴唇,黑了脸。 当百姓们跪下,高喊“龙王显灵,汉王千岁”时,他几乎想冲出去打人! 那彩虹上刻他名字了吗?谁能证明是为他而来的? 不知道皇后娘娘刚生了嫡子吗?还生在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才是正统的千岁! 你们怎么不去喊一声,嫦娥显灵,二皇子千岁? 铁青着脸,好不容易才从汹涌人潮中,挤回徐家在芜城置的别苑,徐赟顿时命人把薛慎喊来。 薛慎,薛慎他来不了。 他给派去维持秩序了,连江州知府,和军队最高长官严大将军都在此地,他能走得了吗? 徐赟气得当即砸了一套价值百金的茶碗,然后化悲愤为食量,暴饮暴食。 等到三天后,薛慎终于抽空赶来时,徐赟他已经倒下了了。 肝火太旺,吃得太好,又喝了太多酒,嘴里打起一溜燎泡,他还悲催的便秘了。 菊花残,满地伤。 薛慎来时,他正侧躺在榻上,苦不堪言。 想发脾气,都没了气势。 “你那身上什么味儿,想熏死我么?” 薛慎摊手,“我在白龙观外,整整值守了三天三夜。怕公子着急,一得空就赶来了,连回家换身衣裳都不敢耽搁。要是公子嫌弃,那我就先回去收拾收拾,改日再来。” “你,你站住!” 看他两眼抠偻,脸颊发青,头发油腻,连胡子茬都冒出来了,实在不似作伪。徐赟命人往香炉里狠狠的多撒了两把香,搁在他与薛慎之间。 “那个龙女,是你画的吧?拿来!” 他要送到京城去,让人去造谣。 就说大皇子小小年纪,迷恋美色,还为人塑像。 不是真的怕什么,说得人多了,总会搞臭他的名声! 可薛慎又摊手,“没了。” “怎么没了?” “被汉王殿下要走了。” “怎么给他了?你不想活啦!” “这画刚画好,就有人要。我怕公子要用,特意当众说了,是不送人的。只给他们拿去工匠们做样子,可像做好了,画也没还我。说是严大将军喜欢,打算找人临摹一张。 直到今儿,我过来之前,严大将军忽地带着知府大人找到我。说这画,汉王要了。特意命人送来份王府画单,任我拣选。为此,严大将军又拿了一百两金子赔我。知府大人说,他那还有套文房珍品,也要送我。公子您说,我能怎么办?” 徐赟无语了。 属地两个大佬齐齐来说情,别说是薛慎,就是他,或是徐太师,都不得不给这个面子。 可就这么算了? 徐赟不甘心。 薛慎倒是猜着点他的心思,主动建言,“如今汉王年幼,就算传出些男女间的谣言,杀伤力实在有限。毛都没长齐,他干得了什么?” 这话虽俗,却一下点醒了徐赟。 闵柏还小呢,就算迷恋女色,能干什么? 真要是造谣,只怕还会惹怒皇上,得不偿失。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任凭他收拢人心?” “当然不。我和他的血海深仇,公子又不是不知。只是与其造他的谣,为何不直接离间天家父子之情?” 徐赟瞪大眼。 薛慎轻轻一笑,碧眸凉薄,“天降彩虹,这么大的盛事,若有人盛赞大皇子德行出众,天道庇佑,甚至被百姓视作神灵。龙椅上的那位,又算什么呢?” 对呀! 徐赟高兴的一捶榻,又扯痛伤处,倒了下去。 挥手把薛慎赶走,他这就要找人搞事情! 出了别苑,薛慎勾唇嗤笑。 蠢货! 此事若是做成,燕成帝固然会对闵柏生出戒心,但难道不会对挑拔离间的徐家父子生出不满? 尤其皇后娘娘,还刚刚诞下二皇子。 比起一个母妃寒微的大皇子,皇上更加忌惮的,难道不是母家势大的二皇子? 这样损人不利已的事,也就徐九晕这个二百五,会兴冲冲的上当了。 不过于他,却是一石二鸟,事半功倍之计。 正得意着,薛大才子忽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下人赶紧扶住,心疼道,“少爷怎么累成这样?” 薛慎疲惫道,“少废话,刚得了一百两金子,咱也算有钱人了,赶紧雇辆车,信不信我站着都能睡着。” 累归累,还是值得的。 起码跟那些军汉们混了个脸熟,大家不再当他只是会写诗作画的小白脸。 连知府大人和严大将军都欠了他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往后总算可以说上话了。 回头等他歇够了,也该去找汉王讨张画。 还得去那个故园瞧瞧,做身新衣裳。 那小丫头,看来在汉王心中份量不浅,只怕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等下人雇了马车过来,就见薛慎已经站着靠在路边的墙上,睡着了。 第91章 美名 湖州,汉王府。 薛慎那张龙女踏波图,已经端端正正挂在了书房视线最好的一面墙上。 只汉王殿下愁眉不展,在画前走来走去,忧心忡忡。 活似,活似遭遇了难言之隐。 排除他这年纪不该有的烦恼,小太监体贴的端来一杯蜂蜜水。 “殿下,您是不是先用这个?不行再传太医。” 小殿下微愣,“你以为孤便秘了?孤好着呢!” 忿忿然将蜜水一饮而尽,然后咂巴咂巴嘴,觉得心情好些了,才道,“把太医传来也行。” 看,这不还是有病么?有病就得治,何必讳疾忌医? 很快,老太医来了。 可小殿下也不要把脉,只问,“要如何快速长高?” 老太医一愣,不是需要润肠么?他药丸子都备好了。 “这,这随着年纪增长,自然会长高。若是想快,把鞋底加厚就是。” 老太医原是开个玩笑,谁知闵柏眼前一亮,烦恼尽消! 鞋底,一定是鞋底的缘故! 随即,他又变回那个礼仪出众的小殿下,气定神闲的问,“那有没有补药,能助人长高?” 老太医果断摇头。 “药哪里是混吃的?只要不挑食,多活动,总能长高。不过这也要看父母,一般父母高的,子女也高,反之亦然。” “那孤看父皇也挺高,孤怎么长不高呢?难道,难道孤会随母妃?”想到某种可能,小殿下惊着了。 老太医呵呵笑了,“殿下莫急,有些人天生长得早,有些人却要晚些。象老臣亲戚家有个孙儿,小时比我孙女还矮,如今却比老臣都高出一大头呢。” 闵柏眼睛一亮,“他也比女孩矮?” 小太监注意到那个“也”字,瞥了殿下一眼,略明白些许。 “是啊。因老臣家世代主攻儿科,这事还当真观察过。一般同龄女孩会比男孩长得早,学说话学走路都早。但男孩二十多岁还在长的都有,女孩一旦来了癸水,便不怎么长了。” “癸水是什么?” 呃…… 老太医谈至兴起,一下子嘴秃溜了,可小殿下还睁大眼睛等着听呢! 想想他这年纪也该渐知人事了,便秉着医者本心,简单严肃的做了个科普。 小殿下听得小脸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多问。等送走了太医,再抬头瞧瞧画上的龙女,笑得呲牙裂嘴,又有几分不好意思。 嗯,他才不会说。 在龙女像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比小美人儿矮了那么一丝丝。 江州官员还说,这是按照小美人儿等身做的。 等身…… 一万点的伤害! 幸好,小美人儿不知道。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真的。 他才没有比她矮,是因为鞋底的关系,必须是江州那帮没眼色的官员,给她配的鞋底太高! “小平安,去,让针线处以后给孤做鞋子,底都要加厚三分!” 就知道会这样。 小太监板着脸领命,又问,“殿下是不是,也该抽空给皇上写封信了?” 都天降彩虹了,肯定会被人攻击,挑拔你们父子感情! 好吧。 去了心病的闵柏,“勉为其难”的提笔去给他父皇写信了。 过了些天,当燕成帝接连收到数道关于盛赞大皇子如何“出类拔萃,天命所归”的奏折时,也收到了儿子来信。 信中主题如下。 爹,您几岁开始长个子?小时是不是也比同龄女孩矮? 燕成帝只觉受到一万点的伤害! 因为发育得晚,他小时可没少受到同龄人的嘲笑。 好不容易靠刷脸坐上龙椅了,居然还有人敢提这事! 这儿子绝逼是亲生的。 唠叨了厚厚的几页纸,充分表达了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担心,才在信的最后,说了几句彩虹事件。 闵柏说,他也不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想搞也没这个本事啊! 不过,照他估计,大概是因为长春道长做善事太多,感动了老天,才有的异象。 但因为他身份尊贵,世人才把帽子扣他头上。 不过这帽子太大,他太矮,所以建议老爹,赶紧给这老道册封一下吧。省得儿子给这大帽子压着,越发长不高。 真若那样,他会到他爹面前来哭的! 燕成帝气笑了。 随即抽出一道早拟好的圣旨,又有几分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小小得意。 这里写的,便是册封长春道长的旨意了。 不过是想看看有谁会跳出来作怪,才特意延迟了几天。 次日,等圣旨发下,朝中风向迅速为之一变。 将拼命戴到汉王殿下头上的高帽,又戴到了长春道长头上。 而原本宫中,正紧锣密鼓的筹备二皇子的百日宴,却被皇上忽地叫停。 以二皇子体弱多病为由,撤销了庆典,说等到周岁再说。 徐皇后气得在中宫又砸了一套茶碗,而徐太师在家,掀了一张桌子。 消息传到江州,徐赟砸了一间屋。 家风传承,延绵不断。 只汉王府,也颇不宁静。 自从徐皇后诞下二皇子的消息传来,徐贤妃就太平不了。 成天不是哭诉老天不公,让那女人生了儿子。就是抱怨神佛不灵验,白收了她那些香火钱。 但不管是哭诉还是抱怨,她都要找到闵柏,闹上一场。 翻来覆去,无非责怪儿子带她离京。 她要留在皇宫,必不于如此。 如今皇后有了儿子,她们娘俩,将来可怎么办? 闵柏烦不胜烦。 只差没明说,要是她还留在京城,估计命都没了。 宫中多几个小皇子,众人也不会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不是挺好的么? 可这糊涂老娘,说了她也不听。 闵柏只得吩咐下头,赶紧去买几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回来。哪怕不学无术只会耍宝呢,只要能缠着他娘别来烦他,就阿弥陀佛了。 底下人得了吩咐,赶紧去办。 金桥镇的萧秀才家,重阳节那日,不幸走水了。 大晚上,一场火烧得莫名其妙,又来势汹汹。 萧秀才父子为救他家小娘子,都给大火烧伤,落下疤痕与残疾。萧家小娘子倒是好端端的,一点没事。 只回头为给父兄受伤,这位小娘子,果断把自己给卖了。 萧秀才又急又气。 家里虽然遭了难,总有些田地,怎至于此? 正想筹钱把女儿赎回来,可萧家小娘子却偷偷丢下张卖身契,径直跟人走了。 嗯,卖身银子她也一并带走了。 说是不给他们添麻烦,就是替他们省事了。 这就让萧秀才为难了。 就算他可以不治,但儿子还年轻,总不能眼看他落下残疾。若再赔出这一份卖身银子,那家里就当真过不下去了。 且卖身契上写明,女儿是卖到人牙子手上。回头人牙子再倒手,又会加价多少? 所以他只得暂时按下赎人的心思,一面打听她究竟给卖去了哪里,好做筹谋,一面还得对外夸赞自家那个孝女。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世人不知端底,一时间,萧明珠的大名,竟是直追美娘,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好姑娘。 第92章 亲家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双河镇,重阳当日。 美娘对她那个贪心上当的爹和小舅舅,没有半分同情,但对无辜中风的外祖却很同情。 特特在街上买了过节的东西,又赶过来帮忙,却见大舅大舅母一家也来了。 当然没人通知他们,只重阳又是敬老节。身为晚辈,只要有心,都会准备了礼品,探望老人。 谁知家中突遭大变,二人又气又怒,已是发过一回脾气了。 这会子见到美娘,大舅方朴只剩埋怨。 “就算他们不说,美娘你怎不使人来带个话?难道大舅舅是外人,这样大事也说不得?” 大舅母方涂氏,容长脸上虽带着泪痕,却已冷静下来,“你怪她有何用?难不成要她个小姑娘做恶人,四处讨人嫌?” 方朴不作声了。 方涂氏径直问美娘,“若是那钱要不回来,会怎样?” 方老娘是个糊涂人,说不清楚。方老爹又说话艰难,林方氏买菜去了。所以他们只知出了事,具体情况却不甚明了。 美娘直言,“既然圈套是刘家布下的,定然不会善了。外祖的田地房产俱被抵押,我爹虽不肯说,但我估计家里那房子多半没戏了。若是全都要不回来,我自己也能找着去处。只外祖外祖母,恐怕就要靠大舅母和大舅舅了。” 她没提林俊仁夫妻和方勤,就是一种表态。 方涂氏心说怪不得如今人人都赞这丫头好,确实明白事理。那她也不来虚的,直言道。 “二老我们肯定会管,但我方才问过,爹如今的药钱可不便宜,每月都得一二两银子。短期我们可以负担,可长期,就得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分摊了。” 美娘从前她只觉得大舅母为人有些寡淡,不太爱搭理人。如今看来,却是能在关键时刻撑起事的。 她点头同意,“应该。我家要是爹娘哥哥一时出不起,我亦可以分担。” 方老爹待她不错,方老娘虽是个糊涂人,却很疼孩子,小时也带过她。为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美娘是愿意的。 方涂氏看丈夫一眼,“小弟那里,我的建议是让他卖身为奴三年,且磨磨性子。否则只怕吃不到教训,往后还要再犯。” 美娘十分赞同。 就那个游手好闲的小舅舅,实在需要好生管教。 可方朴迟疑了,“这,这不好吧?” 方涂氏冷道,“就他那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性子,若不卖身,你说哪家铺子肯收?你可别说又塞到我娘家,到时反惹得亲戚们翻脸,很有意思么?” 方朴又被堵回去了。 他这人倒也勤快厚道,只没啥主见,就得有个刚强的媳妇提着点。 美娘不愿见大舅母一人做坏人,便道,“长辈的事,我个小孩子不该插嘴。不过却可问问外祖的意思,外祖,您同意吗?” 方老爹艰难的轻轻点头,费劲的挤出一个字,“好……” 这就够了。 方涂氏道,“爹既然听得清,那媳妇还有一事请您作主。大姐那里我不要她出钱,但从前娘家给她的嫁妆,我要她拿出四五亩地的田产,给爹娘花费,可使得?” 看方老爹那费劲的神色,美娘代他道,“外祖说,要一半,十亩。” 葛方氏当年出嫁时,硬要走了当时家里一半田地,足足二十亩作陪嫁,本就不合规矩。如今娘家遇到难处,也不要她还,只是要一半收成,也没什么不对。 方涂氏点头,“那媳妇这就去办了,正好咱们一直住在娘家也不象样。我回去找爹借笔银子,典所大些的屋子,就把爹娘接来一起住。你就留下来照顾爹,明丫我带回去,先搁哥嫂那里看着。” 看她竟是要孤身带女儿去办事,方朴把她拉住了,“可你,你这才刚四个月……” “大夫都说,胎已坐稳,我心里有数。美娘,我上回没来你生日,也是因为才坐上胎,怕不稳当,你可别生气。” 美娘扫过方涂氏微凸的腹部,连忙贺喜。 自明表妹出生,到如今快六岁了,大舅母一直没动静。如今能再添丁进口,实在是好事。 “要不大舅也跟着你回去吧,这里我们忙得过来。” 方老娘听说媳妇又有了身孕,也不肯让她操劳,连方老爹都唔唔指着,示意自己没事。 于是最后,还是让方朴陪着娘俩一块走了。 只是走前,方涂氏瞥着后院那柴房里的人影一晃,目露不屑。 美娘假装没看到,只宽慰着方老爹,“瞧见没?您就快有大孙子了。可得好好将养着身子,往后小弟弟还得叫爷爷抱呢!” 方老爹呜呜点着头,满脸喜色。 在连日的打击下,一家人总算有了个笑模样。 此时,林方氏才假假的提着个菜篮子出来,身上还沾着柴房的稻草。 她也是怕被弟弟弟妹骂,硬是在柴房里躲了半天。 还不等她假模假样的说几句,那开饭铺的黄家小郎带着叶蓉赶来了。 “婶子,你快回家看看吧。林鹏哥回来了,还带了客人。” 哟! 到底儿子要紧,林方氏没注意叶蓉说话时的古怪神情,放下菜篮,赶紧要走。 可出了门,却发现女儿没跟出来,反跟叶蓉在那儿说起悄悄话。 “你,你怎地还不走?” 美娘冷道,“哥哥好手好脚,有娘回去招呼就够了,我还得在这里帮忙煎药做饭呢。” 林方氏这才意识到不妥。 到底亲爹病着,还是重阳节,哪有丢下老人,只顾儿子的道理? “那我先回去瞧瞧,若没什么事,一会儿带大郎过来。” 美娘淡淡回绝,“不必了。娘今天买的菜也不多,若哥哥来,又不够吃了。若是有心,让他回铺子前,来瞧一眼就是。” 光吃不干活,来了当少爷吗? 况且依叶蓉所说,林鹏,似是摊上事了。 林方氏匆匆走了,等回了桂花巷子,就有不少邻居望着她,笑得一脸古怪。 林方氏心中不安,赶紧进了家门。 就见除了美娘上了锁的小房,家中竟是厅房大开。 他们夫妻俩的屋里,还有一对衣衫邋遢,形容委琐的中年夫妻在翻箱倒柜,品头论足。 一时说这个不错,一时说那个更好。又算计林家有多少家底,该讨要多少钱。 看他们两双脏手,乱摸乱碰,林方氏又惊又恼。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我家来了?快出来!” 谁知那家的男人,油头滑脑的望她一笑。却是当着她的面,将林俊仁的一件玉扳指收到了袖里。 “亲家,你好啊!这个给我,就算见面礼了吧。” 亲家? 她家哪来的这样亲家? 第93章 无赖 “什么亲家?你们走错门了!快把东西放下,否则,否则我可叫人了!” 哈! 看林方氏一脸的色厉内荏,那中年夫妻笑得越发猖狂。 妇人更是仰着粗大鼻孔,嚣张道,“叫人好呀,正好多叫些人,一起来评评理。林鹏女婿,你说是不是?” “娘,不,不能叫人!” 僵硬的扭过头,林方氏就见自家儿子,顶着脸烟灰从厨房里钻出来。 从没给她烧过一口水的儿子,却是讨好的给外人煮了三碗糖水蛋。 每碗里面还放了两个鸡蛋,搁了不知道多少糖,闻着就香甜可口。 那对夫妻满意的走出来,不客气的一人端起一碗吃着。 林鹏放下碗,嗫嚅着跟他娘介绍,“这,这是霍三叔和霍三婶……” 霍姓男子一面吃得汁水横流,一面接话,“嗯嗯,以后就是亲家了。小红,小红快出来,拜见你婆婆!” 后院,林鹏住的那厢房里,慢悠悠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 她似是睡了一会儿,鬓发微乱,脸上微有几点麻子,但一双眼睛却生得极是妩媚,颇为妖娆。 瞟一眼林方氏,微微欠身,刻意敷衍道,“见过婆婆。” 然后也不等林方氏叫起,就一屁股坐下,端起那第三碗糖水蛋。才喝了一口汤,又嫌弃的皱眉抚胸。 “林鹏,拿碟酸菜来,要不我可吃不下。” 嗳,林鹏转身就走。 霍三婶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扯着嗓门,生怕邻居们听不见。 “亲家,你可别怪我侄女,这有了身子的女人呀,就是这样。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不?” 林方氏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呆住了。 脑子里蓦地跳出,是中秋那会子,美娘看出林鹏不对劲,提醒她的话。 当初自己是怎么说的? 林方氏忘了。 但她却很想厉声质问女儿,你既早看出不对劲,为何不管? 可茫然四顾,才发现,女儿根本没回来。 这死丫头! 肯定是叶蓉跟她说了,才故意不回来的吧? 一想到美娘还等着看笑话,林方氏就怒不可遏。 看林鹏拿了酸菜回来,冲到他面前,“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句之后,便气势全无,只剩一片溺爱心肠。 “你,她,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林鹏不敢说,眼神四下乱瞟。 霍三婶嗤笑,“分明是你儿子占了便宜,还想倒打一耙?林鹏今儿光溜溜的骑在我家小红身上,可是给我们夫妻,当场拿个正着,连左右邻居都瞧见了。想抵赖,门儿都没有!” 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就唱白脸。 霍三训道,“这些话,说了干嘛?亲家家里可是得过皇上御赐的人,你以为跟你这破落户似的,不要脸面?” 他转向林方氏,“亲家,小红爹妈早死,全靠今儿我们叔婶抚养长大。如今既做下丑事,咱当长辈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你家赶紧准备彩礼,让他们拜堂成亲吧!” 霍三婶忙道,“对,准备彩礼!瞧你家这屋子,这些好东西,听说你们从前嫁个女儿都要六十两,那接个媳妇,怎么也得要一百两! 林鹏都说了,他爹在衙门当差十几年,油水颇丰。妹妹也是个能干的,七八岁上就往家里挣钱,如今还干着芜城的大买卖。要你们一百两,都算少的了!” 霍三吱溜喝完最后一口甜,抬袖抹嘴,“行啦,一百两算彩礼,再给五十两置办嫁妆吧。总不好让小红光着身子出门,再说我们家那破房子也得修修,再请亲戚朋友们来摆几桌酒。这事就交我们办了,你家只管出钱就行。” 林方氏气得直抖。 她再不晓事,也知被人讹上了。 一百两,当他们家闺女是千金小姐么? 招惹上这样的无赖亲家,将来可没完没了! 可林鹏, 垂眸不语,活脱脱一只缩头鹌鹑。 孟家庄外,亲自陪着方勤来寻人的林俊仁,也觉止不住的发抖。 却不是气的,而是吓的。 刘管家今儿不在,据说出远门了。亲自出来接待的刘老爷,笑看落水狗。 “林俊仁,你也有今天啊。怎么样,滋味不错吧?赶紧的,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坐大牢吧!” 林俊仁最后那一丝侥幸心理,彻底破碎。 美娘说的没错, 这就是个圈套,彻彻底底的圈套! “刘老爷,刘老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吧!你要什么条件,说出来我都答应!” 刘老爷冷笑,“林俊仁,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要不是逼到今天这份上,你会来跟我道歉?做梦吧! 咱们两家当初阴亲结不成,我不怪你。只要你好好的答应退亲,不就结了么?可你只为贪心那六十两银子,生生把我刘家陷入不义,差点名声尽毁。这账我跟你算了吗? 或者说,你做人若还有半分可取之处,能早些过来跟我道个歉,至于如此吗?今天会落到这个境地,全是你贪心不足,咎由自取!”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林俊仁脸色铁青,咬牙道,“那,那我给你跪下行吗?要不,我再赔你家六十,不,一百二十两银子。你把我家其余银子还我,这总行了吧?” 刘老爷嗤笑,“你当我就缺这一百二十两银子?指不定你心里还想着日后怎么报复呢。如今这事,跟我刘家是半点关系也没有。当然,跟你也没有。你那钱,不是都借你小舅子了么?凭什么就说给我管家了?” 林俊仁急得都快跪下了,想想那三百两官银,若是还不出的后果,他不觉冲口而出。 “那我,我把女儿赔给你!你要给谁做小妾做丫头,都随你!” 刘老爷吃了一惊,然后眼睛一眯,“那我若还要她结阴亲呢?” 林俊仁狠下心肠,面色扭曲,“你若要结阴亲,我就给你个死的!” 反正女儿是他生的,把命还给他,又有什么错? 他好不容易才拥有今日的家业地位,要他失去,那是万万不能。 刘老爷倒吸口凉气,摇了摇头,“林俊仁啊林俊仁,真没想到,你这人竟如此狠毒!不过你家女儿,可是得了皇上御赐的忠义女子,我是万万不敢谋害,也不敢轻贱的。 我不怕老实告诉你,你家那些银子,我都让刘管家捐到白龙观做善事去了。咱们两家的恩怨,到此为止。至于你要如何填上这个窟窿,那是你自己的事。” 第94章 有意 刘老爷扭头就走。 林俊仁转手一个大耳光子,抽向小舅子。 方勤猝不及防,给打得晕头转向。蓦地喉间一紧,竟是被林俊仁伸手掐住。 “你这混账,害我到这般田地,我掐死你!” 他是真想杀人了。 刘老爷摆明不可能还钱,他的钱全是小舅子打了借条的。如果方勤死了,可推说他因还不起钱,畏罪自杀。就算林俊仁还要背负罪名,也能说是被亲戚骗了,能稍稍减轻。 “姐,姐夫……你,你听我说,还,还有转机!” 方勤好不容易挣脱,吓得几乎没了半条命。 他虽平日里在市井中厮混,到底是爹娘跟前娇养大的幺子,跟这六亲不认的姐夫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林俊仁一脚踩上他胸口,“说,什么转机?说不出来,我弄死你!” 看他双眼赤红,显然动了杀机,方勤慌道,“那日,那日我看到,看到你们县尊大人,似乎,似乎对美娘有意!” 林俊仁眼睛一眯,慢慢松开了踩着小舅子的脚…… 太阳落山,彩霞满天。 从孟家庄赶回来的林俊仁,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岳父家接女儿。但看看天色仍然大亮,脚步一拐,拉着小舅子回了家。 美娘果然还没回来,但家里却是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酒菜。 坐在上头大吃大嚼的,还是三个陌生人。自家老婆儿子在一旁伺候,状若仆役。 看林俊仁那铁青中带着煞气的脸色,霍家人不觉收敛三分。 而林方氏神色惶恐的看着丈夫,把人拉到屋里去了。 到底是最疼爱的儿子,就算再生气,她还得护着林鹏。 待出来时,原以为的狂风暴雨,却是没有。 暴怒中的林俊仁,奇异的冷静下来。 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只淡淡问儿子,“那就是说,你在白家山米铺干活时,认识了这位霍姑娘,一时没把持住,跟人家做下了丑事?” “也不能说是丑事。有了身孕,不也是喜事么?”霍三的话,消失在林俊仁冰冷的眼神里。 林鹏瑟缩的点了点头。 林俊仁又问,“那这位霍姑娘她几时跟你做下的好事?初夜是否清白?肚里已有几月的种,你找大夫确认过吗?” 这一连三问,林鹏懵了。 林方氏却是眼睛一亮。 对呀,儿子一共没去几个月,怎么这么快就怀孕了? 见霍家夫妻面面相觑,似闪过一抹心虚,林俊仁嘲讽道。 “几位,这事我知道了。不过此时,还请先回去吧。事情若是真的,我家也抵赖不掉。但若有蹊跷,也别想拿我家当冤大头!” 霍家夫妻心神一震,又看向林鹏。 林俊仁冷笑,“你们若一定想要这个女婿,尽管把他带走。我林俊仁,可不是个怕没儿子送终的!” 见他这般狠劲,霍三夫妻也没辙了。 林鹏更是白了脸,双腿战战。 倒是霍红儿,将筷子搁起,收起那般矫情模样,垂眸开口。 “不用查了。我中秋那日才跟林鹏做成的好事,如今肚里有没有你林家的种,我也不知。 三叔三婶在我爹娘死后,虽养了我两年,可转手便将我卖给人家当丫鬟。稍大些,便给主子爷破了身子。前些时,趁主子爷离家,主母寻事,将我打了一顿,赶出家门。 我回了家,叔婶却想逼我做暗娼接客。我不依,才勾搭上你家儿子。 横竖我如今是走投无路,既进了你林家大门,就没想着出去。要是赶我,我就死在这里!” 她咣当一声,敲碎饭碗,拿瓷片直接架上白皙脖子,拉出一道殷红血痕。 “我说到做到!” 霍三夫妻脸色难看,林方氏大惊失色,林鹏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只有林俊仁,点了点头。 “这才象话。否则你长得不差,何苦看上我儿子?必是给逼得没法子了,才瞎猫抓个死耗子罢了。” 他再看向霍三夫妻,就有了底气。 “你们也看到了,如今不是我林家求娶你霍家女,是你侄女死活要赖我们家里。那些不着调的话,就休要再提。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自己想法把侄女弄回去。回头是卖是杀,皆与我林家无干。顶多,赔上一二两银子,充作嫖资。二,把人留下,先充作远房亲戚,回头如何处置,容我想想再提。” 霍三婶当即要恼,可霍三将她按住了。 这事说来,他们家也不占理。真闹到霍红儿自尽,于林家损失不大,但他们却少了一棵摇钱树。 “不愧是衙门里的书吏,行,人就先留下。不过小红的卖身契,可一并给退了回来,就在我手里。无论如何,这身价银子是少不了的,过两日,咱们再上门商量。只这回去的车马费……” 林俊仁扔了一块银角子,霍三夫妻走了。 林方氏总算松了口气,再斜眼看向霍红儿,百般嫌弃。 啪! 冷不丁林俊仁重重一记耳光,抽向林鹏。 打得林鹏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磕掉半颗牙,糊了满脸鲜血。 “你,你打他作甚么?他也是被这坏女人设计了呀!还有你女儿,明明看出不对,她也不——” 未料又是一记巴掌,把她也抽倒在地。 “慈母多败儿,滚!” 一直充当隐形人的方勤这才出来,扶起姐姐,示意她先避避。 林方氏噙着眼泪,看霍红儿已扶起林鹏,回后院了,她也就回屋了。 暮色四沉,月淡星稀。 家家户户吃过晚饭,都准备睡了。穷人家舍不得灯油钱,睡得都早。方家因要照顾病人,还点着蜡烛。 林家发生的闹剧,美娘自是不知。只觉林方氏不在,反清清静静和外祖外祖母过了个好节。 先伺候方老爹歇下,又烧了一壶热水,给方老娘也烫了个脚,松散解乏。这才洗了手,准备回家。 方老娘看天色已暗,赶紧取下中秋节的灯笼,将家里正点的那根蜡烛插上,让外孙女提着照路。 美娘笑着接过外祖母的好意,走了。 方家与林家分别在双河镇两头,虽说路不近,却有一条主干道相通,十分好走。 但美娘也没打算走回去,自从上回经过叶氏的科普,她还挺注意的。就算本地治安再好,可天色已晚,她孤身一个女孩子,不如花几个小钱,叫辆驴车回去就是。 才出了巷子口,想叫车,冷不丁背后给人拍了一记。 第95章 清白 美娘转头,却见是小舅舅方勤。 美娘顿觉奇怪。 小舅舅回来,应该是迎面,怎么从背后出来了?除非他早回来了,却没进屋。那躲在巷子里干什么? 方勤站在暗处,冲她低声招手,“美娘,你把灯笼吹了,过来舅舅有话说。” 暗巷,不能去。 美娘警觉的反退了一步,“有什么话,舅舅出来说。” 方勤面现急色。 她手上那么亮的一盏灯笼,周围还不少人呢。 “你过来!” 美娘越发觉得不对,可背后忽地一股大力,竟是将她用力一推。 “你舅舅叫你,你去就是。又不会害你,啰嗦什么!” 是林俊仁,亲自出手了。 当着人面,将女儿推进暗巷。方勤抓紧时机,拿个小竹筒一吹。 一团白雾喷到美娘脸上,她想闭气,却已闻到一股浓香。还来不及张口呼救,就昏迷过去。 “嗳,这丫头怎么突然晕过去了?”方勤藏起竹筒,贼喊捉贼。 路人一时没看清,好心过来问,“要不要帮忙送医馆?前面就是。” 林俊仁却把女儿背上就走,“不必了。我看她只是困了,回去睡一觉就行。” 路人道,“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晕就晕?” 林俊仁凶道,“难道我的女儿,我还会害她?你是不是想趁着天黑,占我女儿便宜?” 这话说得旁人都不好上前,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林俊仁和方勤二人,背着美娘,匆匆消失在暮色里。 全不顾那灯笼跌在地上,很快烧成一团黑烬。 天色愈暗,县衙书房里的灯火,却愈发明净。 今儿虽是重阳节,韩彻却没有歇息。 双河镇虽无大案要案,让他发挥专长,但他仍希望在这为官的几年里,为当地百姓做些好事。 所以近日,每晚都抽空整理本地的老卷宗和县志,希望能找出些门道。 因他实在不想,被一个小姑娘比下去。 连美娘都能激励起镇上妇人们的上进之心,难道他读了那么多年书的堂堂一介朝廷命官,却做不到吗? 忽地,门外传来咕咚声响。 韩忠父子忙出去看了,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也不知是闹猫,还是闹老鼠。二人回来时还商议着,要不等夫人来了,养几只猫狗。 韩彻嫌他二人太吵,赶他们去歇着了。 又看了好一会儿书,直听得二更的梆子响起,这才打着哈欠回房。 关门上床,才躺下,韩彻就惊得坐了起来。 有人! 起来点灯一看,韩彻愣了。 锦被之中,昏迷不醒的小姑娘,不正是美娘么? 几乎是瞬息之间,韩彻就猜出大概了。 林俊仁挪用出去的官银,必然出事了。 他还不起钱,怕自己追究,索性把女儿送到他床上,望他帮忙遮掩。方才把韩忠父子引出去的动静,定然也是他在装神弄鬼。 此时,他若叫嚷,只怕正中林俊仁的埋伏。回头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可他若是不声不响,把小姑娘留下,那不更加说不清? 韩彻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生气,应该暴怒,应该想方设法,自证清白。 可凝视着小姑娘纯净美丽的小脸,他为何却有一份,隐秘的欣喜? 是的, 欣喜。 就算他竭力想欺骗自己,但胸口那渐渐汹涌的悸动,却如一头蛰伏已久,正要破笼而出的怪兽,一再提醒他。 他在欣喜,他在高兴! 也许,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就开始喜欢这个美丽聪慧的小姑娘了。 如今,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家出事? 不过区区三百两官银,他替她还了就是! 只是林俊仁这样的爹,对小姑娘来说,就象个定时炸弹,太危险了。但也不好要他性命,不如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发配了吧。 或许,免了他的官职,赶回老家也不错。 留下小姑娘,自是不能当丫头的,太委屈了。 可惜也不能当正妻。 但,但可以当侍妾呀! 娶妻娶贤德,娶妾娶美色。 这样机灵美貌的小姑娘当侍妾,不是正好么? 韩彻忽地心头大乱,倒退两步,呼吸急促,不敢置信。 他不是一向讨厌嫡母那样的美貌女子么? 为何却会对美娘,生出这样念头? 可念头一旦滋生,就如秋天原野上疯跑的火,竟是不受控制,渐有燎原之势! 若小姑娘留在他身边,若能留在他身边…… 当修长的指尖,快要触碰到小姑娘娇嫩脸庞时,门被韩二牛惊喜的拍响了。 “老爷老爷,您看谁来了?” 韩彻才想训斥,却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相公,歇了吗?不着急,慢些起来。” 犹如铺天盖地一场大雪,火,熄了。 韩彻来不及多想,骨子里的本能,让他迅速放下帐子,挡住美娘,这才拉开门闩。 门外,是妻子王氏,那圆润可亲,却只堪称清秀的脸。 但这一刻,却宛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般,出现在韩彻面前,让他几乎是瞬间就下了决心。 都来不及问过两个孩子,他把妻子拉进房中,又关了门,隔绝了外人视线,这才一把将帐子掀开。 “这是方才,我属下一个书吏干的好事。正不知如何是好,且喜夫人来了!” 这一夜,美娘没有归家。 林方氏直到早起,被丈夫质问,才察觉此事。 “你是怎么管教的女儿?这么大的姑娘,一夜未归,象话吗?” “我,我哪知道……”林方氏捂起昨天被打肿的半边脸,赶紧往后躲。 林俊仁似生怕别人听不见,越发在院中高声吵嚷,“你不知道?你个当娘的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美娘彻夜不归……” 他还想说些难听的话,谁知被邻居打断了。 不是叶氏,而是平素跟女儿关系一般的几家人,都站出来道。 “别乱讲!美娘才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姑娘,哪有当爹的,这样抹黑亲生女儿的?怕是有事,在熟人家耽误了一晚吧。” “就是!我看,多半是在叶家。若不是,就是葛大娘家了。” 林俊仁还想说什么,却惹得邻居们都生气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自己害了美娘,才故意贼喊捉贼?否则怎么一大早的,四处嚷嚷,败坏女儿名声?” “就算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各人家里都有姑娘,若要人家说我们桂花巷子风气不正,可如何是好?” “你要想说美娘,为何不先说说,为何你儿子昨儿带回一个姑娘的事情?进巷子时,可嚷嚷着什么亲家女婿,大伙儿都听见的!” …… 林俊仁给噎得半字也不好多说,心想只等到了衙门,就有好看的了。 哪有猫儿不偷腥? 就算韩彻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这一夜人没回来,也没清白可言了。 第96章 还债 双河县衙。 今儿林俊仁一来,就见人人都拿诡异眼光看他。 他还以为大家察觉女儿在后衙过了一夜,顿时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气势汹汹。 “就算是县太爷,也没这么欺负人的!有人瞧见我女儿昨晚入了衙门,却是彻夜未归。这件事,就算是韩大人,也非得给我个说法不可!” 可他叫得越凶,同僚们看着他的神色就越发诡异。 林俊仁心中有些发虚。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 正想闯进公堂,找韩彻当面对质,忽地,一道枷锁套在了他的头上。 李捕头声色俱厉,全不似平时和善模样。 “林俊仁,你私盗官银,如今已被人揭发,你认是不认?” 犹如半空炸响个霹雳,林俊仁慌得手软脚软。 “我,我哪有……” “你还不承认?你小舅子已经招了,此事因被你女儿察觉,你看事情败露,居然想杀她灭口。逼得她只好躲来衙门避难,幸得县尊夫人收留。来来来,随我同上公堂,再去狡辩!” 林俊仁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县衙后院。 美娘总算是睡醒了。 才睁开眼,就见一个三四岁,圆圆脸的小姑娘,正好奇的站在床边,摸她的脸。 看她醒了,吓得连忙躲到后面。又欲盖弥彰的拿小手捂着眼,叉开大大指缝偷瞧。 美娘…… “英儿,不许调皮!”一个与小姑娘有五六分相似,圆脸可亲的青年夫人,走了进来,“睡得好吗?” 美娘翻身坐起,“韩夫人,劳您费心了。” 韩王氏连连摆手,“不关我的事,是你这孩子机灵。你爹已经来了,果然,事事都如你所料呢……” 昨夜。 在韩彻如实跟妻子交待了美娘来历之后,韩王氏当即体现了一个世家女的教养与风范。 不管从丈夫角度,还是自己私心。这丫头,绝不能留! 一个年少美貌的小姑娘,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出现在韩彻房中。不管后续如何处理,单凭这件事本身,日后就会成为韩彻仕途上,洗脱不掉的污点。 所以韩王氏,只说了一句话,“老爷可记得,‘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韩彻悚然一惊。 那是前朝一位名臣,只因偶然给自己的小外甥女填了首词,便数百年来被人非议,构陷出一段桃色事件,到死都洗脱不清。 再看向美娘,方才生起的几分浅浅绮旎心思,彻底化为乌有。 他还是更爱惜自己的名声和家族前途。 “那要怎么办?” 韩王氏微微一笑,随身摸出一颗小药丸,亲自倒了杯水,灌进美娘嘴里。 “你,你干什么?” 看韩彻惊得不轻,韩王氏倒笑了。 “老爷莫怕,不是毒药。这是我出嫁时,因路途遥远,家里给配的防身解药。一般的毒物或迷烟,都能解。我看她大概是中了点迷香,应该很快能醒。” 韩彻松了口气。 且再次深刻体会到,娶个好老婆的重要性。也才有心思问起家里和孩子们的事情。 横竖老婆出了手,自会管到底。妇人间的事,他就不要插手太多了。 不一会儿,美娘醒了。 听夫妻俩跟她说清始末,她跟韩彻是一个判断。 不过相对于韩彻只想公事公办,严惩林俊仁,她另有打算。 “请大人恕民女不孝。就算今日之事我能逃脱,但只要他是我父亲,就还可以卖我第二次,第三次。大人若不肯帮我,便是将我推入火坑。就如娄姐姐——” 够了,不用说了! 如今娄得月已经成为韩彻的心病,一提起这个差点被他亲自推入火坑的女孩,韩彻是什么都肯答应了。 “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只要不违背律法公理,本官助你就是!” …… 然后,今日。 美娘到底吸了迷烟,今儿便多睡了一会儿。 此时一觉醒来,听韩王氏夸她机灵,事事如她所料。小姑娘垂眸,心头掠过一抹寒意。 哪里是她机灵,不过是跟她那个大姨了解弟妹一般,太了解她爹的心思了。 既然人来了,那就去把事情,彻底做个了结吧! 等美娘收拾清爽,用过早饭到前衙时,案子都已经审完了。 一早被抓来的方勤,光看着衙役们手上的板子,就哭着喊着把什么都交待了。 包括林俊仁甚至想杀了女儿,再跟刘家结阴亲。 而林俊仁,没有辩解。 他到底在衙门里呆了多年,知道事情轻重。 官银少了是事实,但罪名也仅有挪用公款一项。 但要是把刘老爷传来对质,就涉嫌挪用官银私放高利贷,罪加一等。 所以林俊仁咬死了被小舅子欺骗,这才挪用官银,牟取私利。至于其他,他是一概不认,也不去攀咬。 方勤倒是想攀咬,可他攀咬了有什么用? 刘老爷已经明言,此事纯属私人报复,他又不是到处去放高利贷,只针对方勤一人。且得的那些银子,他也没干别的,而是捐给白龙观做善事了。 就算是他派刘管家骗了方勤,但那也是方勤自己贪心。 如果追究起来,方勤私自抵押家产,还涉嫌偷盗自家财物。 因方家并未分家,家产除了父母,兄姐们也有份。这事若撕扯起来,也是个麻烦事。 所以听完案件分析,方勤只能自认倒霉,不告了。 而律法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 那么如今要追究的唯一罪名,就是林俊仁挪用的那三百两官银。 他肯定是还不起的,所以当堂表示,愿意卖了妻子儿女还债。 美娘在外头听着,勾唇冷笑。 原来,在林俊仁心目中,妻子儿女皆是财产。自己虽不被重视,但林方氏和林鹏也好不到哪去。 作为举报人,她当堂表示。 “民女检举了父亲,乃是国法昭昭,不容私情。但于私,民女却犯下不孝之罪。故此,情愿自卖自身,替父还债。免了母亲和兄长的折辱,也算是报答林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望大人恩准!” 早商量好的事情,韩彻没什么可说的,当堂丢下一个字—— “准!” 然后将衙役将林俊仁革职,暂且收押到大牢里。直到择日将美娘发卖,再行处理。 第97章 义愤 林方氏只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好端端的丈夫,不过去了趟衙门,居然就惹了官司,搞不好还要把他们都卖了? 不就是“借用”了一点官银,又不是他们故意弄丢的,是被刘家陷害了,为何要她家来承担后果? 来传话的李捕头,看她脑子不清,也不想多说。只念着昔日交情,交待了几句。 “……这是大人开恩,否则你和你家大郎都是得拿到大牢里去的。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老实在家呆着。横竖保甲和邻居们我都打了招呼,他们也会盯着。你若敢逃跑,抓着就是逃犯,还要罪加一等!” 林方氏欲哭无泪。 她腿都软了,哪里还能跑? 只是等人走了,扭头又怨起霍红儿。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一来就把我们家都带累了。你走,你走!” “你闹够了没有!” 霍红儿乍闻消息,心情也十分不好。她还以为终于跳出叔婶家的火坑,没想到又掉进个作死的坑。 林家可不仅是欠了那三百两官银,连房子都被抵押了。 就算美娘能卖出三百两,还了欠款,但家里房子怎么办?跟着林家人去睡大街吗? 霍红儿有点想走了,可又不甘心。 好下家,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不是说你家女儿得了御赐,有不少好东西吗?拿出来,总得把房子保住吧?”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林方氏更加悲从中来。 女儿是有好东西,可不是藏在别家,就是穿戴在自己身上了。 如今她自个儿都被拿去卖了,那一身东西,还能保得住? 咣当。 一声重响,竟是林鹏听了霍红儿这话,深觉有理,顿时搬了凳子想爬窗户翻进妹妹房里,收些值钱东西。不料被人推倒,摔了下来。 郑飞扬提着他的衣襟,虎着脸问,“你想干什么?” 别看他年纪小,个子却高,且近日时常修习父亲留下的拳脚,日渐勇武。 林鹏不敢答,林方氏却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跳了起来。 “放开我儿子!你想干什么?怎么闯我家来了?” “是你们想干什么吧?还倒打一耙。” 大门处一阵脚步声响,叶氏扬着把钥匙,领着好些邻居过来了。 “你们,你们来干什么?” “搬东西!” 叶氏理直气壮,将美娘的门锁打开,“这是美娘亲手给我的,如今她都要卖身还债了,屋里的东西还留着干嘛?除了衣裳铺盖,其余皆托我便宜卖给邻居们,好歹能凑一点是一点。” 反正什么都不留下来,白便宜他们! 林方氏急了眼,可当即就有邻居说。 “也就美娘这样好孩子,还肯替你们还债。要我,就你们这样歹毒爹娘,才不管呢!” 林方氏红了眼,“你凭什么污蔑人?” “我污蔑?镇上赶车的老王,还有好几个人都亲眼瞧见的。昨晚就是你男人,和你弟弟把美娘拖进暗巷子,迷晕扛走的。 当时大伙儿就觉得不对劲,要帮忙送大夫,他们也不肯。后一打听,你弟弟那老相好,小春花都承认了,他们之前特意去买了一包迷香来着。 啧啧,那样下三滥的东西,居然用在自己亲生女儿身上,你们也不怕遭报应!亏得老天开眼,叫美娘逃了,否则还不知怎样呢。” “算了,跟这种人,有什么可说的?当初只为六十两银子,就能卖了亲生女儿。这家人,早就丧了良心!” “对呀,还敢偷盗朝廷发下的官银。那钱可是皇帝老爷发给咱们,修渠筑坝的。回头要是渠修不成,再发大洪水,竟是要把大伙儿一起淹死么!” 这些邻居们,当初也曾劝过美娘大度,要原谅爹娘来着。 但在林家夫妻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之下,大家最后一点同情心,终于也给消磨光了。 尤其涉及偷盗,还放高利贷,实在为乡人不耻。 此时个个义愤填膺,只觉得美娘无论怎么对这样爹娘,都是对的。何况美娘还那么好,肯替他们卖身还债。于是接下来,邻居们便说。 “这床我家买了,只当帮帮美娘吧。” “那我家要这桌子。” “我要这镜子。钱我出了,东西还给美娘送去。” “那我们俩就买这蚊帐,也还给她。” …… 还来不及阻拦,美娘屋里的东西,已被邻居们瓜分得干干净净。 叶氏提了一兜子银钱,背着铺盖卷儿,就要给人送去。 霍红儿顾不得内讧,赶紧扯扯林方氏的衣袖,暗指郑飞扬扛起的那口箱子。 给骂得不敢回嘴的林方氏,如梦方醒,顾不得羞臊,拦道,“放下!这个,这个不许动!” 美娘屋里就一口上锁的大箱子,里面放的都是值钱物件。 这丫头上回去芜城,可是做成了一笔大买卖,钱却没拿回来一分,搞不好都在这口箱子里! 田奶奶柱着拐棍,瘪着嘴往前一堵,“我说林家的,你男人女儿都给抓到大牢里了,你不跟着出份力?要不要把你们屋里的值钱物件,也拿出来卖一卖?咱邻居帮着吆喝吆喝,如何?” 林方氏刚迈出去的脚,又缩回去了。 郑飞扬冷哼一声,扛着箱子,跟叶氏走了。 田奶奶撇撇嘴,扶着儿媳妇,带着一帮子邻居也走了。 扔下白眼无数。 有那不解恨的,出了门还啐了一口唾沫。 霍红儿心一凉。 就算林家能保住房子,在这巷子里,也呆不好了。 可惜了。 这么好的巷子,这么好的房子。还有……这么好的邻居。 就算对林家不好,但实在都是正经好人。 偏林家人作死,怎么能干出偷盗官银的事呢? 双河县衙。 跟被关进牢房,凄凄惨惨的林俊仁不同,美娘却是一直住在后院,一间很精致的小闺房里。 “这原是给韩家小姐收拾的,暂便宜我几日。” 美娘端了杯茶进来,叶氏这才收回惊讶感慨羡慕的目光,“这屋子可真好,韩大人两口子,可真是好人。” 她话音才落,就见门帘一动,底下钻出个圆脸小女孩。 依旧是叉着五指,就以为大家看不见她,透过大大指缝,瞧她们说话。 满脸好奇。 叶氏微愣。 美娘又好笑又无奈的瞟了韩家小女儿,这位爱八卦爱凑热闹的小英娘一眼,假装她不在。 “没事,婶子说吧。” 第98章 大度 叶氏看一眼爱八卦的小英娘,见这丫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开口道。 “事情都按你说的办妥了。你那箱子东西,都搁秋大姑那儿了,只拿了两套换洗衣裳来。这单子是小飞列的,记了各家邻居凑的钱,你收好。针线妇人那边也都打好了招呼,一切照旧。” “谢婶子费心了。帮我跟邻居说一声,回头等我出去了,再慢慢谢大家。” “谢啥啊?你往后能带着大家做活,还得感激你呢。只是美娘啊,你说的这事靠谱吗?万一有人愿意出比秋大姑还高的价钱,把你买去,可怎么办呢?” 美娘倒是笑了,“咱双河镇能有几户有钱人家?肯花三百两银子买我?就算有,看秋大姑出钱,就该明白了。不明白的,你们去提点几句呗。” 叶氏这才安下心来,“也是。你家呀,如今是越发不象话了。你哥还招了个妖妖调调的女人进门,你能早些离家,倒是件好事。只可怜你外祖,那么大年纪,无辜受累了。” 那日方勤被抓,得知林家还涉及偷盗官银,几乎没把二老吓死。 方朴次日赶来,到衙门里问清始末,气得连林俊仁也不想见了。只看过美娘,知她无碍,才算稍稍安心。 大舅母方涂氏出手神速。 一面亲自去找大姐葛方氏——的公婆谈妥,要回了那一半收成。 娘家遭了这样大的变故,就算做女儿的不愿伸手,公婆还要脸呢。且也怕人家说他们葛家教唆媳妇,贪图方家家产,便压着媳妇允了。 一面拜托亲爹涂老爹,给方勤找了好买家。 去邻县一个茶园,种茶三年。 那茶园地处偏远,在座山上,四周可有不少豺狼野猪,敢跑还真算是他有胆儿了。 只最后没想到,林俊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弄得美娘都要自卖自身了。 这事太大,方朴解决不了。他为人虽没什么本事,却还算厚道,很是替外甥女抹了一回眼泪。 美娘只得告诉他,自己无事。 已经和人说好,买去做几年工还债,就能重获自由。 如此方朴才算好受点,说安顿好老人,回头再来探视美娘。 如此万事俱备,美娘还巴不得能早些把自己卖掉,早定尘埃。 湖州,汉王府。 挑了个好天气的休沐日,薛慎换上新衣,带着家仆从江州渡江而来,讨债。 不,是选画。 趁着主人还没来,薛慎借着端茶,头也不抬的悄声道,“你再用那种眼光盯着我,人家会以为,你想拿个金钟罩把你家少爷罩起来。” 他想说汉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没那么可怕。 谁知家仆道,“我想罩的不是少爷,是少爷的衣裳。专心喝茶,别洒了。八十两银子呐!” 薛慎惊了。 原来他竟还不比一件衣裳值钱? 怪不得自那日在故园买了这件衣裳,这小子就不对劲了。 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他。 要不是主仆多年,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对他有别样心思了。 不过低头看看,薛慎自己也很满意。 贵是真特么贵。 但也真特么好看,衬得他格外英俊潇洒。 一路上不仅收获秋波一堆,重点是还免了好多车马用饭的单。 就算是来见以美貌闻名的汉王殿下,都底气十足! “孤来迟了,劳薛会元久等。” 闵柏客气着,从大门外进来。他显然刚上了一节骑射课,穿了身大红云龙纹窄袖箭服,额上还微有些汗意。却越发显出眉如墨画,唇似涂朱。 这是他年纪还小,若再大几岁,赫然又是一个燕成帝—— 靠刷脸,就能无往而不利。 薛会元忙起身,给汉王殿下见礼。 然后自动忽略,小殿下腰间束着的羊脂白玉带啦,头上细金线编的小金冠啦,特别冠上缀着那块,与袍服同色,足有鸡卵大小的鸡血红宝石啦……这些不知几千几百个八十两,才能堆出的金贵玩意儿。 只盯着小殿下腰间那只,微微有那么一点不搭调的,柿柿如意的黄绿络子。再垂眸看着自己腰间,与他这身袍服极为相配的一只绛红色攒心梅花络子,微带得意。 细节决定成败。 他在梅姨那里买的这身衣裳,依旧是自己素来钟爱的月白色,只不过外面罩了件蓝紫色仙鹤灵芝纹绉纱大氅,顿时就觉仙气飘飘。 再缀上这只梅花络,如点晴之笔,格外清雅出尘,风流无双。 且与龙女那身衣裳,有异曲同工之妙。 闵柏不动声色的瞟了他这身紫红配,尤其多看了那只络子一眼,便客气的关怀起年长者的身体。 “薛会元一路辛苦。这千里迢迢,到江州任职,可还适应?” 薛慎心内不喜,面上微笑。 “谢殿下关怀,下官身强力壮,没什么不适应。倒是殿下自来这封地,倒似比在京中,清减了不少。” “那是孤长高了。” 小孩子长大了,自然显瘦,总算快要摆脱那两团婴儿肥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会讲话! 二人齐齐在心内翻个白眼。 温恭礼让的客套几句,闵柏就问薛慎,挑中了哪副画。要是一时不能决断,想多拿几副出来比较,也是可以的。 孤就是这么大度! 才不是想他早选完早走人。 薛慎笑得似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忐忑,十足位卑者面对上位者,或大人面对小孩,无理取闹的嘴脸。 “其实那副龙女图,下官实在不想割爱。若殿下赏玩够了,能不能还给下官?” 闵柏眼角轻抽,“薛大人可是嫌汉王府里的画不够好?” 方才还薛会元呢,这会子就薛大人了。 薛慎心中又多了几分计较,笑容越发谦卑。 “自然不是,王府许多精品,皆是大师之作,下官这点雕虫小技,岂敢相提并论?只是这画美人,最难传神。下官好容易画出一张传神之作,也许这辈子也就只能画出这么一张了。自然想留着,传给后世儿孙,也是个念想。” 孤的小美人儿,给你画就不错了,你还想拿去传家? 闵柏差点拍案而起,到底忍着了。 “若是旁的,孤也不会夺人所爱。只这画中女子恰好与我汉王府颇有些渊源,薛大人应该知道,她便是我王府救起来的女孩。所以这张画,孤原是打算物归原主,送这画中人的,还请薛大人成全。” 真的吗? 薛慎有些不信,但看汉王殿下摆明了不肯还画。那他,他也就不要了。 “那下官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废话! “请讲。” 第99章 背主 薛慎装着不大好意思,十分厚脸皮的开了口。 “殿下府中的藏画,原也是极好的。但下官平时除了作画,也甚爱书法。听闻宫中有好几副前朝书圣王氏留下的真迹,咳咳,不拘是哪一张,下官都不挑的。” 强盗! 简直是趁火打劫。 那位王书圣留下的真迹,俱是宫中珍品,件件价值连城。 燕成帝那么疼儿子,在他来封地时,也才给了一张,闵柏才不会列上清单。却不知这小子从哪里打听到了,独独要它! 真是,人面兽心。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一刻,小殿下的心情,跟当初被打劫的小美娘高度重合。 但跟勇敢反抗的小美娘不同,他磨着小白牙,在心里把自己知道的成语轮流问候了一遍。 到底,到底让人把那副字拿出来了。 就算他是大皇子,也不干那欺负人的事。 薛慎倒有些意外了。 想想道,“如此珍贵的书法,下官受之有愧,只要殿下允许我借阅一年,下官便心满意足。” 可闵柏正色道,“孤既夺人所好,自然也要拿出心头好来交换。你既喜欢,便拿去吧。” 快别在孤跟前晃悠了,否则好想反悔! 如此,薛慎就收了。 但闵柏到底忍不住,多交待几句,“常听人说,薛会元六艺精通,书画双绝。常言道,宝刀赠英雄,鲜花配美人。只望薛会元能好生珍藏,日后也能留下传世佳作,便不辜负这张书圣之作了。” 薛慎眼神复杂,正色谢过。 待出得王府,才望着手中卷轴,自嘲一笑,“若我不是跟你有仇,就凭你今日这番作为,都想引你做个知己好友了。” 汉王府内。 送出书法名作的小殿下,心疼得捶胸跺足,倒地打滚。 是真滚。 反正,反正孤尚年幼,再滚两下吧。 平安凉凉撇嘴,“既舍不得,不送就是,何苦装大方?他是徐太师的人,就送了画,也不可能跟您交好。” 闵柏咬着袍角,泪眼汪汪,“你以为孤是为了与他交好么?我这都是为了小美人儿呀!” 关美人啥事? 小殿下的脑洞,永远那么奇葩。 “小美人儿那么好,总得送一副与她身价相等的作品吧。看来看去,满府里倒也就那张书法勉强匹配得上。算了,送也就送了吧,到底人比几个字儿值钱。” 平安又想瞎了。 闵柏滚完,却已经自我治愈,坚强的捂着心口,爬起来办正事。 “去跟江州知府说一声,美人那身衣裳,既用在龙女身上,便不许擅自仿制。那些料子也不许卖了,孤都买了!” 平安一脸麻木,应了声是,听他家小殿下继续作夭。 “你上回不是说,小美人儿有个邻居,来修王府了吗?这大老远的,不如把人抽调去修渡口村吧,离家也近些。” 铺垫完了,戏肉该来了。 “这年底快到了,呐个,你也总得有几根络子配衣裳。孤记得你似乎也有身紫色的袍子,可以配个红的。还可以再多来几根,收到孤再帮你瞧瞧。” 平安只觉,他一小太监,又不婚又不嫁的,真心不用这么讲究。再说,他哪来的紫袍! 可他,他还得装作不知,出去传话。 只听他家小殿下,还在那里嘀咕。 “这位薛会元为什么不喜欢孤呢?明明孤这么好看。难道他是妒忌孤的美貌?啧啧。” 小太监扑通摔了一跤,屁滚尿流的跑了。 再呆下去,他都想背主了! 离了汉王府的薛慎,也没有即刻就走。 而是在湖州城四下逛了逛,买了不少土仪,还跑茶馆酒楼听了听热闹,跟街上百姓拉了拉家常。 晚上住到城中据说风景最好的一处客栈里,喜滋滋的清点战果。 家仆翻出一块大红衣料,深觉败家,“少爷不是从不穿这颜色么?怎么又买了?” 薛慎道,“你少爷我改主意了啊。做一身箭服,回头去军中的时候穿。” 家仆眉头皱得更深,心说这是惦记上小殿下今儿这身衣裳了? “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军中有些人的嗜好,那啥,不大一样,你还穿成这样——” “怕你家少爷招蜂惹蝶?就你少爷这张脸,真有心的,穿着铜墙铁壁也挡不住!”薛慎嗤笑,说得毫不在意。但碧眸中,却掠过一丝隐痛。 这么多年,他总该有自保的能力了,要是没有,也活该受欺! 家仆没留心,唠叨几句就把东西收好了。算计着哪些托人送回京城,哪些明儿要带走,就准备歇下了。 薛慎却问,“你不守夜啦,这可买了许多东西呢。” 来时那点银两,都紧张得他整宿不敢睡。 家仆微愣,却又笑了,“还真是。在我们芜城,虽士兵众多,却总觉得人多手杂,到处乱得很。这湖州城虽没那么繁华,但走在街上,太太平平,百姓也和善可亲,就没想着提防了。” 薛慎推开窗子,“哪有天生的太平?不过是管理得当罢了。你看底下闲坐的那些老头,听说如今每月都能从汉王府领到几斤口粮。也不必干别的,专盯着街上闲人。只要有不对劲,就可报给官差。若抓到贼人,就有奖赏。他们能不上心?且都是本地人,对附近这些街巷,再熟悉不过。外人想来作乱,有这么容易么?” 家仆恍然,“那少爷是想建议在咱们江州也这么弄吗?好啊,说不定还能立一功呢!” 薛慎轻笑,“建言容易,谁肯出这份钱粮呢?咱们那里,可没有第二位汉王殿下了。” 家仆不服,“那这位小殿下,又是赈灾,又是捐东西。他在这封地,还能落下几个钱粮?时日一长,落不到好处,只怕底下人都要不服的。” 薛慎道,“这你就不懂了。世人只知节流,却不知开源才最要紧。眼下看,他是亏的。但只要民风淳朴,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自然可以更好的干活,赚更多的钱。而他身为封地之主,又岂能不受益?” 只可惜这道理明白的人多,能做到的人却少之又少。 却没想到,闵柏小小年纪,竟想到这个道理,并且肯舍得眼前利益,去做了。 家仆急了,“照这么说,叫他再这么干下去,咱们何时才能报得了仇?” 薛慎关窗,似是自言自语,“总有办法的。” 毕竟这世上,短视的人,才是大多数。 只是,要坑害这样一位对封地百姓来说,堪称明主的汉王殿下,他忽地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不忍心。 于是这天夜里,薛慎做了个梦。 第100章 杏花雨(番外 薛大才子的情仇) 初春二月。 京郊杏花林里,落英缤纷,游人如织。 花朝节这日,因未婚女子都可出来踏青赏玩。来赏杏花的游客,尤其青年男子,足足多出几倍。 偏午后阴云浅淡,下起濛濛细雨,游客败兴,纷纷退散。 人渐少时,忽地来了位十二三岁的垂髫少年。 一身白衣,碧眸如玉。 在濛濛细雨中,寻了个僻静角落,拿着画夹,现场作画。周身飘飘然,竟有了几分薄雾缭绕的神仙气息。 一群衣着华贵,驾鹰骑马,本欲回城的纨绔们,当即看得呆了。 有那荤素不忌的,便想当场掳人。 未料却给人拦住。 “这小子姓薛,原是定国公之后。如今不过是个破落户,无甚可惧。却因能读书,小小年纪就得中秀才。得了徐太师的青眼,认下这门亲戚。真个弄回去,只怕有些麻烦。” 众纨绔纷纷只道可惜。 却有一人突发奇想,“这小子动不得,他家总有姐妹吧,弄一个回来作妾,兄弟们不也能……哈哈!” 众纨绔大赞,齐齐推出一个人来。 未几日,早已破落得跟平民一般无二的薛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两扇薄薄的木门。 一个插金戴银的官媒,走到胡同里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薛家大姑娘的跟前。 “……俗话说,宁做大家婢,不做穷人妻。如今又不是婢女,还是正经有名份的良妾,如何不依……知道你有志气,可你弟弟读书总得花钱吧?就算你们认下徐太师,但日常使费,莫非也能找上门去。就靠你做针线,他哪年才能熬出头……” 薛大姑娘拿着绣棚,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数日,白衣少年这日抽空,兴冲冲从书院临时赶回家报喜,却意外见到一乘粉色小轿,停在自家门前。 薛大姑娘一如既往,温柔浅笑,“小弟,大姐就要嫁去过好日子了。是宁王之子,宗室之后呢,光聘银就足足给了三百两。” 白衣少年震惊心痛,目眦欲裂,“那宁王之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给那种人做妾,能得什么好?大姐,你是不是为了我,才答应这门亲事?真不用的! 你瞧,我也可以挣钱了。我前些天画的那副杏花春雨图,足足卖了二两银子呢。将来,将来咱们总会越过越好的!” 薛大姑娘看看弟弟颤抖着,捧在手心里的二两银子,轻轻抚着少年的头。 “小弟长本事了,真好。可你那日为了画画,在雨中淋了半日,回来着了凉,请大夫抓药,都花了半两银子。且难受了几日,人吃了亏,又耽误了读书,往后再不可了。” “可你喜欢的,明明是胡同口的——” 薛大姑娘笑掩了他的嘴,纤纤玉手,却是冰凉。 “不过一个小木匠,能有什么前途?大姐这是为了我自己。自然,你若有出息,大姐也能更好。好了,不说了,吉时到了,大姐该走了。往后照顾好家里和自己,大姐等着你金榜题名,打马游街的那一天。” 美丽的姑娘迤逦而去,只留下一个杏花浅淡的娇柔背影。 妾室么, 自然是不能穿正红的。 但这样浅淡的杏花红,仿佛一阵轻风都能吹落的杏花红,大姐她,她真的能过得好吗? 白衣少年,早已泪流满面。 足足三年。 在举人试时,考中解元的白衣少年,拿着喜报,他才第一次被允许走进宁王府的后门,在一棵桂花树下,见到了阔别三年的大姐。 金桂飘香里,薛大姑娘依旧笑着,眉眼温柔。 “小弟真厉害,考了第一呢!” 少年忍着不去看,大姐厚厚脂粉掩盖下的风霜,和刻进眉目间的苍凉,同样笑着。 “是呢,我还会尽力,进士试时也考第一。让大姐看着我金榜题名,打马游街。” 薛大姑娘点头,“我等着小弟的好消息。行了,你走吧。拿去做几件好衣裳,别老穿得这么素。” 她褪下手腕上的金镯,塞了过去。 别人不明白,她却知道弟弟为什么一直穿白衣。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好看的颜色,全都穿不起。 有颜色的,略洗几次就旧了,就得新做。只有白色,多洗几次也是不怕了。 少年忍泪,“姐姐也要保重自己。” 假装没看到姐姐瘦骨伶丁的手腕子,和那上面透出的那一点青淤紫痕。 可刚转身走上甬道,有两个丫鬟模样的人,似是故意当着他面,嚼起舌根。 “哟,薛姨娘,这回你弟弟争了气,小王爷应该不会再叫你去陪客了吧?” “但有几个客人很是喜欢你呢,每回上门必点的。” “还说薛姨娘你哭起来,尤其好看。那双绿眸,跟水润的翡翠一般……” 薛大姑娘身形巨震,脸色煞白的急急抬头。 就见自己的弟弟,白衣少年已肩背笔直,大步走远了。 没有回头。 薛大姑娘侥幸的想,他大概,没听见吧? 但她却不知,自己的弟弟出了宁王府,便生生吐了一口鲜血! 足足养了半个月。 好在一年以后,宁王府给名声渐起的少年,捎来句话。 薛姨娘,生了个儿子。 少年去瞧,此时再来宁王府,总算能在偏厅,有个座儿了。 薛大姑娘抱着大红色的襁褓,笑中有愁,“我原只愿是个女儿。谁知——” 少年说,“就是男孩也不怕,舅舅会护着他的。” 薛大姑娘又笑了。 只是头一回,在弟弟面前,笑中有了几分泪。 后来,只要少年想起笑中有泪的大姐,和那小猫似的小外甥,就更努力了。 冬夏寒暑,寒窗苦读。 说来轻松,但每一个字里,都深深刻着士子们不知多少岁月的艰辛努力。 又是三年。 本应科举的时候,却因先皇病重,拖延下来。 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宗室子弟,被召进皇宫,一拔又一拔。 先皇无子。 这是真正一步登天的机会,但底下也藏着最深不见底的波谲云诡。 群臣权贵人心惶惶,谁还惦记着科举? 少年也没了这个心思。 生怕身在宁王府的大姐和小外甥,也被卷进这场杀人不见血的纷争。 却偏偏还是被卷了进去。 那日,先皇又召了宗室子弟进宫,却要求他们带上家中的小孩子。 于是小外甥,也被嫡母领了去。 那日,先皇故意支开所有的宗室子弟,及成年的大孩子们,只留下一帮懵懂无知的幼童在跟前玩闹。 听到先皇咳嗽,场中有一个小孩子,给先皇捧了碗温水过去。 而回头,先皇就择定了继承人。 正是这小孩子的亲爹。 一个破落得跟薛家不相上下的宗室子弟。 闵恒。 倒水的小孩,自然就是如今的汉王殿下。 大皇子,闵柏。 其实要客观公正的分析,闵恒确实是当时最好的人选。 先皇看中他的,是他的家境破落,爹娘早死,兄弟姐妹全无,人口单纯。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回头也不怕结党营私,对他留下的公主后妃们刻薄无礼。 朝臣看中他的,是他的不学无术,却也无甚恶习,平凡普通,好拿捏揉搓。 百姓们看中他的…… 百姓们看不看中他,有关系吗? 至于说他靠脸刷到龙椅,实在是朝廷上下,集体放出的一个烟雾弹而已。 毕竟,有个英俊体面的皇上,谁看了都顺眼。 但如果没有那些先决条件,闵恒就是再英俊百倍,这龙椅也轮不到他坐。 这道理,连当时的少年就能分析出来,可有些人,就偏偏不肯接受。 譬如,宁王府。 自小外甥入宫那日过后,宁王府就集体怪上了这个最小的孩子。 明明跟闵柏差不多的年纪,为何别人知道倒水,你就跟个木头一样? 蠢货! 贱人生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胡人的种,能有什么好的? 本就生来孱弱的小外甥,连惊带吓,大病一场,身子越发不好了。 …… 从前,少年以为,自己只要够努力,就能护着姐姐和外甥。 但其实,他的努力也是一把双刃剑。既保护了她们,也招来了更多的妒恨。 少年没有办法,只能越发努力。 先皇驾崩,新皇继位。来年开春时,总算加开恩科。 少年踌躇满志,进士试中,如愿考到会元。 只谁都没有料到,他这个原本呼声最高的状元,却是在殿试时,被爱惜羽毛的徐太师,一巴掌拍落了。 甚至连前三甲都没有。 而他当初,资助过薛慎什么呢? 十两银子。 在薛慎中了秀才之后,就给了十两银子。 这便成了徐太师的慧眼识珠,人人夸赞。 而深宅内院里的反扑,来得异常凶猛。 不过是故意拖延了一夜,不给请大夫,小外甥就被一场普通的伤寒,夺去了性命。 薛大姑娘伤心得一夜白头,绝望的抱着儿子小小的身体,吞金自尽了。 熬了这么多年,她到底如杏花般,脆弱凋零。 走时,只给弟弟留下了六个血写的字—— “对不起,太苦了!” 少年无法深究,温柔贤淑的大姐姐,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苦难,才让她在最后,留下这样六个字。 可到最后,她却还觉得对不起。 她对不起谁呢? 除了她自己,她明明谁都没有辜负过! 使了点手段,少年把大姐和小外甥,葬进了自家坟地里。 有先祖庇佑,有疼她们爱她们的至亲,她们在九泉之下,总可以过得没那么苦了吧? 逝者已矣。 但活着人,把血泪擦干,便要替她们讨一个公道。 少年恨宁王府,恨徐太师,也恨那个倒水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 如果他没有多事的去倒那一杯水—— 就算他还是今天的大皇子,但自己的小外甥,也许就不用死了。 他活着,大姐不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吗? 所以,他跟闵柏,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哪怕他再贤良,再英明,那也不行! 睡梦中,曾经的少年,再一次泪湿枕巾。 那一年的杏花雨,早已长成他心底,永难愈合的伤…… 第101章 有鬼 双河镇。 小英娘又凑到美娘跟前来了。 今天倒没有旁人,只是相比起自家看熟的老面孔,她还挺喜欢美娘这个新鲜人儿。 秉承源自老王家好客的传统,小丫头没空手,摇摇摆摆提了兜刚买的糖炒栗子,递给美娘。 闻着香甜的栗子,美娘没有辜负她的好意。 只是刚剥出一颗金黄饱满的果实,小英娘忽地抓着美娘的手,送到自己嘴边。 “谢谢。” 啊呜一声,张大小嘴。 她,她就吃了! 美娘瞪着鼓着两腮,跟小松鼠似的吃栗子的小英娘,终于了悟。 敢情这不是好客,是找她来做小工的么? 好在,小英娘不让人做白工,又拿起一颗塞美娘手里,大方道,“吃。” 美娘秒懂。 先得剥一颗上贡,再剥一颗才是自己的。 她是拿栗子当贿赂,找人剥壳啊! 于是美娘,美娘就被贿赂到了。 你一颗,我一颗,吃得泾渭分明,不亦乐乎。 韩王氏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女儿不见外的趴美娘腿上,把吃得糊满碎渣的小脸,在人家裙子上蹭啊蹭。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皮得不象话!” “没关系。英娘性子活泼,我挺喜欢她的。” 这话当爹娘的都爱听,哪怕明知自家孩子人憎狗嫌,也宁愿掩耳盗铃,不愿旁人说半个不字。 韩王氏道,“亏得你脾气好,连她哥哥都烦她。” 英娘立即冲她娘举着栗子,得意洋洋的炫耀,“哥哥买哒!” 才不烦她。 那不是被你烦得不行,才买来堵你嘴的么? 看破不说破,是一种美德。 美娘笑说,“我看小公子倒象韩大人,稳重知礼,成日都关着门读书,哪也不去。” 韩王氏道,“可不是么?我家这两个孩子,一个沉默无趣,一个又太过顽皮,生生磨得我老了十年,也不知都象了谁。” 英娘又插话,“我象爹爹!” 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别说美娘,韩王氏都在心里给了女儿一个小白眼。 吩咐丫鬟把她抱下去,被捞起来的小英娘,却趁机在美娘脸上摸了一把,认真睁大眼睛。 “真哒,我们都喜欢美人姐姐!” 呵呵, 被吃了口小豆腐的美娘,完全不在意。小孩子眼睛瞎一点,是正常的。 你爹那么讨厌我,会喜欢我才有鬼! 韩王氏虚套了两句自家孩子没规矩,让婆子放下包袱,打开给美娘看。 里面收拾了两块鲜嫩颜色的衣料,和几件活泼的小首饰。一看就是给韩英娘攒的好东西,精致又别致。 美娘忙说不要,韩王氏却一定要给她。 打发了丫鬟婆子,她含蓄的说起韩彻小时,如何在严厉的嫡母手下讨生活,如今还要负担起嫡母大兄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云云。 美娘总算是闹明白了。 怪不得韩县尊会对她充满敌意,这是有心理阴影啊。 附合着说了几句好话,顺势收了这份礼物,也算是收下这份委婉的道歉。 韩王氏松了口气,自去料理家务了。 心腹丫鬟不解,“夫人何必对个民女这么好?那些好东西,有些还是您娘家千里迢迢送给英姐儿的。” “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童言无忌,但稚子的话,往往也最可信。 英娘说,她和她爹一样,都爱美人姐姐。 美娘不信。韩王氏却知,这是真的。 韩彻长年在嫡母的打压之下,表面上看,是对美貌女子,都有了偏见。但心底里,他更渴望着一份承认。 希望嫡母有一天,能对他承认,自己错了。那些年错待了他,如今这个家,还得靠他支撑。 只是这些年求而不得,越发成了心结。表现出来,就是对美貌女子越发的嫌弃。 而韩王氏长相平平,勉强堪称清秀。 洞房里挑开盖头的那一刻,她曾在他眼里,看到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失望。 虽说成亲这些年,丈夫待她敬重体贴,却始终缺乏一份男女间热烈的爱意。 且喜女儿生得乖巧讨喜。 故此韩彻虽对儿子要求严格,对女儿却各种溺爱纵容。成日里还总喜欢给她买衣裳买首饰,穿戴打扮。 他要是真心不爱美人,怎会如此? 所以,在韩王氏看到美娘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就算丈夫将来要纳小,也绝不能是这样美貌聪慧的小姑娘。 否则总有一天,她会在不知不觉间,夺去丈夫心中那一份从来不曾给过人的真爱。 说她自私也好,薄情也罢。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们,韩王氏是宁肯让丈夫心中永远缺失那一块,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所以她心里有愧,才会对美娘格外好些。 横竖这丫头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开,何不大度一点,让丈夫看到自己贤良呢? 果然,看美娘戴着的新首饰,韩彻对妻子更好了。 匆匆数日,一晃而过。 十月初一,开市的日子,美娘被卖的日子,到了。 因衙门早有公示,这一日来了不少乡亲。 尤其是镇上的针线妇人们,大家都替美娘捏着把汗,最后到底会花落谁家? 时辰一到,美娘从衙门里被带了出来。 韩彻没难为她,没上枷锁,也没戴镣铐,只象征性的在美娘头上插了根草标。 只小姑娘近日打扮惯了,突然变回从前的素净模样。小脸洗得白白的,身上半点首饰也无,看得许多人当即抹起眼泪,觉得她受苦了。 至于那个真受苦,瘦了一大圈,胡子拉茬的林俊仁,反觉活该。 郑飞扬眼圈顿时红了,才想说他的美娘妹妹遭罪了,秋大姑嘴角一撇。 “没见那丫头,小脸还圆了一圈?哭个毛,赶紧把正事办了!” 葛大娘说,“做戏做全套。小飞哭吧哭吧,没事儿。” 可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哭得出来? 细看美娘妹妹,确实一点没瘦。跟林俊仁比起来,差别可大可大呢。 郑飞扬揉揉发酸的鼻子,上前去交钱了。 要叫价得先交个订金,防止有人胡乱哄抬价钱,过后又不兑现。 看他上去了,旁人都不动了。还把那个收钱的帐房围着,虎视眈眈。 帐房除了当年成亲,从来没给这么多人围观过,当下心理压力颇大。也不走那些啰嗦流程了,直接把来龙去脉说明。 “今发卖林氏女一人,年十二,体健貌端,可有人愿买?” “有!” 郑飞扬就堵他跟前呢,高高举手,“我家出三百两!” 乡亲们松了口气,纷纷鼓掌。 叶氏更是在背后,拍了他一记,不妨手劲儿大了些,“小飞好样的!” 郑飞扬忍着。 真汉子,疼也要笑着。 帐房一看,没啥可说了。横竖就这一个报价的,那就是他了。 清清嗓子,正想发放契约,把事情了结。忽地一锭银子,从一辆过路的马车里飞了出来,落在帐房跟前。 “四百两!” 第102章 卖了 这, 这是什么情况? 双河镇的百姓都惊到了。 一个衣着不俗的半老徐娘,搭着小丫鬟的手,气派十足的从马车上下来,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帐房。 帐房一看,这不是官牙婆的令牌么? 而且这位级别还比较高,属于州府的牙婆头子。长期游走于官府贵人之间,不容小觑。 赶紧命人把令牌送到里头,不一会儿,韩彻出来了。 “大娘好,您是奉了哪里的令,出来采买?” 官牙婆微微欠身,显见得不怎么把一个七品县令放在眼里。 “正是奉了汉王之命,出来走一趟。我瞧这小姑娘生得不错,便想给她寻好去处,可以行个方便么?” 本来瑞姑不愿惊动百姓,想要悄悄的挑人。可自从闵柏下令,要挑几个丫鬟伺候徐贤妃,官牙婆就能名正言顺的出来挑人了。 当然,以她的身份,是不会跑到双河镇这样的乡下地方来。 但牙婆行里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在附近买到一个资质不错的女孩,要价比较高,须得她亲自过来看一眼,这才专程跑了一趟。 那边事情谈妥,将人买下。 今儿刚好去喝个同行家里的喜酒,回来路过,打眼一瞅,她就瞧上美娘了。 漂亮,干净。 好些年,官牙婆都没见过,资质这么出众的女孩了。 什么脂粉都没用,也没有半分打扮,都比她才买的那个姑娘,要强上几分。若是精心打扮,那还了得? 尤其小姑娘一双眼,秋水澄澈,慧黠灵动,并没有寻常乡下女孩的小家子气。就算出身略低,也不象是个没见识的。 官牙婆一双锐眼,识人无数,不得不说,看人极准。 可问题是,美娘半点也不想要她的赏识啊! 她只想顺顺当当卖给秋大姑,摆脱她那对坑爹坑娘,谁知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 她们筹出三百两银子都不容易,这位财大气粗的官牙婆,开口就加到四百两,这可如何是好? “五百两!”人群中,又有人叫价了。 乡亲们转头,纷纷质问。 “怎么是你?” “难道你还想买人结阴亲?” 刘老爷笑呵呵走出来,“乡亲们不要误会,不会误会。这个价钱,是我帮郑家小子叫的。不足的部分,我帮你们出了。人归你们,咱们有什么恩怨,都一笔勾销,行不?” 乡亲们纷纷松口气,开始觉得,这刘老爷人还不错。 到底是同乡,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刘老爷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可不象林俊仁那么蠢,会私盗官银,招全镇人的恨。 今儿特意来,就是看有没有机会帮上一把,也好洗涮名声。就算白出个二百两,又值什么? 郑飞扬稍稍安心,可一转头又惊出一身冷汗,秋大姑呢? 这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她跑哪儿去了? 葛大娘神色也略显慌张,“你秋大姑有点事,走开一下。” 她跟这官牙婆曾有过一面之缘,躲了。 不过临走,很讲义气的拔下头上那根沉香木簪交给葛大娘。若是钱不够,这簪子也能值个几百两。 可那官牙婆势在必得,有钱任性,“六百两。” 还不悦的问韩彻,“怎么王府要人,还得跟人争的?” 按道理,她就有优先购买的特权! 韩彻不知该怎么说,他总不能公然承认,这是和美娘商量好的一出苦肉计吧? 这会子眼看就要弄巧成拙,当真卖身为奴了,可如何是好? 但林俊仁可高兴了。 包括今儿也来瞧热闹的林方氏一家子。 没脑子的林鹏,甚至兴奋的问刘老爷,“还加吗?人家可出到六百两了呢!” 再多卖一些,别说还官银,他们还能发家致富啊! 霍红儿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蠢货!就算有这想法,能说出口的么? 就见场中,那个该是她小姑子的女孩,迅速开口了。 “多谢乡亲们的好意,就四百两,我跟这位大娘走。” 众人都惊到了。 如今真是要卖身为奴了? 他们离得远,没听见官牙婆和韩彻的话,美娘站在跟前,却是听清了。 正经能给王府当差的官牙婆,找的出路都不会太差,更不会把人随便卖到肮脏去处。 就算不能进王府,要去谁家做几年丫头,也不是不允许赎身。 总比在这里自相残杀,白花那么多银子,便宜林俊仁要好。 美娘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怯弱的乡下小姑娘了,见过世面的她,并不畏惧这样的小小风险。 这让那官牙婆又高看了她一眼。 处变不惊,遇事不慌。 这般好的资质,就算送去王府当丫鬟,都略可惜。 “你真的确定了?这可不是儿戏!”韩彻又问了一遍。 美娘很确定,“就这样吧,大人。” 做戏做全套啊。 而且这样一来,不是更加真实可信么? 将来美娘再替自己赎身,就彻底自由了。韩彻想想也是,作主把事情定了。 可林俊仁很着急,“不是说好了六百两么?怎么就四百两了?” 他还好意思来讨价还价? 韩彻冷笑,“人家是看在你女儿份上喊的价,又不是因你,自然由得她接受。如今这三百两官银虽然还上,但你监守自盗,论律还要挨六十大板。这多出的一百两银子,你是愿意拿走,还是交了赎罪?” 那自然,还是赎罪吧。 林俊仁可怕疼得很。 人群后,大舅舅方朴满头大汗,来晚了一步。 “我,我也筹了五十两银子,美娘呢?什么,已经给卖了?!” 林方氏上前想接,“大弟,这钱给我们吧,家里房子还抵着呢。” 美娘往中间一挡,“我如今给卖了,分担不了外祖的药钱,爹娘更是没指望,哪好意思再花大舅舅的钱?拿回去。一家子好手好脚的,怎么就赚不到一份房租钱?” 好在方朴不圣父,果断把银子收了,只焦急的问,“如今你给卖到官牙手上,将来可怎么办?” 美娘很淡定,“等我安顿好了,就跟家里联系。” 怕林家又来歪缠,美娘也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离别,嘱咐郑飞扬照顾好二位大娘。 想来秋大姑必然会安顿好针线差事,便干脆利落,提上包袱,跟着官牙婆走了。 小姑娘只想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可乡亲们,难受坏了。 那么丁点大,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就这么被卖了,卖了。 这可是挣来皇上御赐的小姑娘,全镇子的骄傲! 这是谁的错? 谁! 第103章 喜欢 小美娘一走,留下来的林家人,日子便不好过了。 原本,美娘若卖到秋大姑处,乡亲们还好接受点。 毕竟是同乡,还在眼皮子底下。可如今却是卖给外乡人,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牙婆,这就让人不好想了。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又不是遇着灾年,夏天那么大的洪水都捱过去了,却因贪心那点小便宜,就卖了亲生女儿。 这样爹娘,着实比那老虎还毒! 所以,就算林俊仁没挨一板子,脱下枷锁,重获自由。但乡亲们鄙夷的目光,却象无形的板子,抽得他没脸见人。 再说他犯下如此大错,衙门里的差事自然也丢了。 没有这份体面又安逸的差事,和每月的二两银子,家里日子要怎么过? 房租他都交不起! 林俊仁他,他又想卖妻儿了。 眼珠子在林方氏和林鹏当中转来转去,哪有一个值钱的模样? 可恨这些年,没多生几个女儿。 “房子,我能替你家保住。但我要林鹏,明媒正娶。” 霍红儿决定冒险赌一回。 主母虽将她赶出了家门,到底得宠几年,她也是藏了些钱财的。 不过让她冒险的,自然不可能是没头脑的林鹏,也不是昏庸的林方氏,更不会是凉薄的林俊仁。 而是那个,刚刚被卖的小姑子。 血浓于水。 就算美娘被卖了,不也还是姓林么?又不是从此就断绝了关系。 如果说她跟舅舅方朴都能保持联系,她又为什么不可以搭上去? “行!” 林方氏和林鹏都来不及反对,林俊仁就一口同意了。 横竖他连女儿都卖了,就算再卖一回儿子,又能怎样? 定州。 一场老大的秋雨过后,林间的树叶儿瞬间黄了。风一吹,籁籁的往下落。除了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大半人都换上了夹袄。 孟静丰背着新过门的媳妇儿,在崎岖的山路上,大汗淋漓,艰难攀爬,自然不复从前的野猴子模样。 偏媳妇儿也不说半句心疼他的话,还一面吃着零嘴儿,一面调笑。 “你不是吹嘘出家这几年,学了厉害拳脚,天下无敌么?爬个坡儿都这么艰难,孟大侠的功夫,挺有限的啊!” 孟静丰气得鬼火直冒。 这女人,年纪比他大,身家没他好,大字儿都不识一个。偏偏霸气十足,全然不懂温柔贤淑为何物。找着机会就将他取笑一番,还总爱支使他干活。 每日里甜言蜜语,哄得爹娘兄嫂喜笑颜开。弄得她好象是亲生的,自己才是捡来的。如今想告个状,家中都没人搭理! “哟,生气啦?来,吃个甜甜嘴。” 一颗蜜渍梅子,递他面前。 孟静丰拧着脖子,“不吃!” 他才没那么容易讨好。 媳妇说,“你要真生气了,放我下来呗。我走得比你还快。” 不放。 山路上都是雨后的湿泥,脏了鞋袜是小,浸了湿气会生病的。 他才不是心疼她,只是不想伺候一个病媳妇。 忽地,耳畔一阵温软湿热。 他这媳妇,竟是不要脸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开始亲他! 孟静丰顿时急红了耳廓,扭头骂,“你这妇人,到底知不知羞……唔唔!” 媳妇的好意不容拒绝。 那颗梅子到底被她用嘴塞了来,还问,“甜不?” 孟静丰面红耳赤,闷头忿忿,“酸!” 媳妇伏他背上,咯吱咯吱笑得跟偷了油的小老鼠似的,“放心,没人,就咱俩。孟静丰,喜欢我不?” 哪有这么直白的? 恨恨,“不喜欢!” “不喜欢你也只能认了。我还挺喜欢你的,这辈子肯定要死死缠着你。哎,你知道的,我没爹没娘,就一个没良心的大哥,和一个不靠谱的二哥,你要是真不喜欢我呀,我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听媳妇说得声音都低沉下去,伏在他背上沉默了。 孟静丰突然就不忍心了,“哭,哭啥?不是,其实我也没那么不喜欢你……多少,嗯,还是有一点的……” 噗哧哧哧。 背上的老鼠又回来了,笑得前仰后合,得意洋洋,“哈哈,孟静丰你可真好骗!你喜不喜欢我,我还能不知道么?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晚上……对吧对吧?” “对个屁!”孟静丰忍无可忍,把媳妇扔下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娘们儿,厚脸皮!不正经!” “哟,这是到了呀!”媳妇高高兴兴,当先进了小道观,“师父,师父,媳妇林俊娥,跟你徒弟磕头来啦……呀,孟静丰,快过来!” “又想骗我上当?”孟静丰还嘀咕着,却见他那媳妇虎虎生风,背着病得不事不省的老道士出来了。 “还傻站着干嘛?赶紧进去收拾东西。我先背他下山看大夫,再烧下去,你师父不死也要烧成傻子了!” “那我来背,我来!” “少废话!你背我一路,哪还有力气?我也不知道他哪些东西金贵。破衣裳烂褥子都不要了,把书和好东西都带上。记得床铺底下,菜坛子里多翻翻,看有没有值钱物件,这破道观往后不住了。走了!” 眼看着媳妇脚下生风,背着道长就走。 孟静丰跺一跺脚,到底听话的进去收东西了。结果还真象媳妇说的,在床铺底下,菜坛子里都搜出了好东西。 没工夫细看,拿大包袱卷了一扛,孟静丰火急火燎的追媳妇去了。 等二人走了小半日,山路上又走来两个家丁。 “嗳,是这儿么?” “明月观。对,就是这里!村里人说,就这个老道会说官话,是十来年前过来的。嗳,人怎么没了?” “不知道啊,好东西都拿光了,是搬家了吧?” “那搬去哪儿了?” “天知道。要说老太太也真是奇怪,听了五小姐的话,就要咱们来定州寻人。这都找几个月了,好容易有点眉目,人又没了。咱们是继续找,还是回去呀?” “回去回去!瞧这冷的,要不了一个月就得下雪。不回去,等在外面喂狼啊,再说还要过年呢!” “行,我听你了,回去。就说找不到,要五小姐实在想找,叫她自己来!” “就是!她们只管动动嘴,哪管咱们跑断腿?” “要说那么大年纪,住这么这小破道观,如今是死是活都难说。” “可不是么?” …… 家丁们走了,而被救下山的老道士,在整整三天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第104章 出山 干净的屋子,松软的被子,还散发着好闻的晒过阳光的皂角香气。 年轻女子轻轻哼着不知名的野曲儿,和着屋中火盆烧着松枝的清香,和她手中针线,拉在绷子上嗤嗤的轻响。 温软,宁馨。 老道士疑惑的想,他莫非是死了?否则怎么竟觉得回到小时,老娘还在的时候? 可老娘都过世多少年了,走得又安祥,怎么可能—— 定定神,闭眼再睁,往下一溜。 便瞧见身上盖着的,那热热闹闹鸳鸯戏水的大红被褥,老道士微微叹气,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果然,还活着哪。 “师父,你醒啦!”年轻女子扬着笑脸凑过来,一看就是个刚成亲的小媳妇。 手脚麻利又力气甚大的抱床被子垫着,扶他靠起来,倒了碗温水,“慢着点,小心头晕。” 喝了大半碗水,老道士只觉焦渴多日的喉咙舒服多了,张嘴就问,“儿媳妇,孟静丰呢?” 林俊娥一愣,随即笑道,“师父怎知我是孟静丰的新媳妇?” 老道士瞥她一眼,忍着微翘的嘴角,“最近也就那小子说要带新媳妇来给我磕头,若不是你,又会有谁会这么好心,把个不认识的老道接到家里来,还把刚成亲的新房,新被子都让出来给他使?” 林俊娥笑出一口白牙,“怪道那猴子总说师父神机妙算,聪明伶俐,原来是真的呀!” 神机妙算可以有,聪明伶俐夸他这老头,就不大对了。 不过对于年轻心善的女子,老道士总是多了那么几分包容,“我病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静丰说他以前在山里胡闹跌断胳膊,全亏了师父救治。再说照顾老人,不是晚辈应该做的么?就是他可没用得很,进山一趟便着了凉。我赶他在隔壁歇着,一会儿来看您。” 说着话,门帘挑开,孟静丰听着动静,吸溜着清鼻涕进来了。 “师父啊,您可算醒了,徒弟可担心死了!早说了要您早点下山,您偏不听。这回可好,要不是徒弟去得早,您可就飞升成仙了!” 老道士才一皱眉,林俊娥就训斥道,“真是唠叨!就不能好生跟师父说话么?坐那儿,别往前凑了。看你那鼻涕流得,赶紧拿帕子捂上,小心又过给师父。师父,我去给您弄点吃的,想喝粥还是面条?” 孟静丰拿媳妇甩给他的帕子捂着鼻子,“师父爱吃小馄饨,也赏我一碗呗。天天喝粥,寡淡死了!” “你是活该,等着!”看老道士没反对,林俊娥一摔门帘子走了。 孟静丰这才美滋滋的问,“师父,你看我媳妇咋样?” 老道士横他一眼,“你高攀了。” 膝盖好痛。 林俊娥是女子中少见的高挑个子,孟静丰他,他还没有媳妇高。 就矮了一指头,横着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能背媳妇爬山的真汉子,能干着呢! “我,我还能长呢!” 气鼓鼓的一撇嘴,孟静丰指着桌上的大包袱,“这是从观里带出来的,连你床铺底下,菜坛子里都倒出来了。看还漏了什么,回头我去拿。那破道观您可就别回去了,大夫都说了,要是再病一场,您这老命,可就不保了!” 老道士意外的看他一眼,“你这猴崽子,居然也有这般细心?你媳妇提点的吧?” 孟静丰又有点莫名的小骄傲,“背您下山的,也是她呢。傻大妞一个,心眼忒实在。生怕误了您看病,一口气跑下山,我都差点没追上。” 老道士很是动容,“还是养姑娘,有用啊。” “我也挺有用的呀!回头到镇上,可是我背的。” 呵呵,又矮又差点追不上。老道士给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要是那些都拿了,便不必回去了。对了,把你们的合婚庚帖拿来我瞧瞧。” 这个就收在新房里,转手递上。 孟静丰知道,这位师父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通地理。看风水阴阳都不在话下,只极少出手。 “师父,您看我和媳妇,是不是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命?我媳妇可说了,回头是要生上七八个孩子,热热闹闹一大家子的。” 老道士看完一笑,“这回倒被你说中了,好好努力啊!” 孟静丰他早看过,是个平安长寿,却永世孤鸾的命。 林俊娥更惨,幼失父母,亲人离散,一生孤苦,命不长久。 但如今观他二人面相,却是红鸾入宫,喜庆和乐,儿孙绵延,寿数有望。 而这个改变,是如何开始的呢? 哦,对了,是林家那个得了汉王府搭救的小侄女,送回赏赐,才促成这一段姻缘,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天道循环。 七分努力,也要三分运气。 他近日夜观星象,却见象征帝王的紫微星畔,新星渐明。 重阳那日,湖州江州交界的五河口处,天降彩虹,星主大吉。 亦可说是五龙吐虹,龙气日盛。 一旦形成九龙,将意味着什么,无须多言。 而汉王府的小殿下,如今年岁尚小,行事却是端方温厚,正好雕琢。 他是不是也该出山了? 看他半天不说话,孟静丰凑过来,小狗般眼巴巴道,“师父,我知道你心里搁着许多事,可你真别想不开。往后就好好在我家住下,我跟媳妇,会拿你当亲爹伺奉的。将来等我们生一堆小崽子,不也能绕膝取乐?” 老道士嫌弃道,“你亲爹还在,让他去含饴弄孙就好。我有正经事干,可没空给你们带小崽子。你若有孝心,回头等我养好身子,打发个家仆,送我去白龙观就是。” 孟静丰高兴得蹦了起来,“那哪里还要旁人啊?我去啊!带上我媳妇,还有我小舅子,咱一起去逛逛。还能顺便去湖州探个亲,瞧瞧我媳妇家的小侄女儿,我媳妇肯定高兴坏了!” 他跑出去报喜,老道士笑而不语。 马上就过年了,这头一年刚成亲的小夫妻,能走得了? 做梦去吧! 等他媳妇揪他耳朵。 老道士定下心来,细细筹谋。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巧遇,三顾茅庐也不过是读书人的欲迎还拒。 跟商人想卖个好价钱一样,想把一身才学售与帝王家,更是需要精心的准备与布置。 更何况,他还要为自己昭雪沉冤。 再借助官府的力量,找寻他失散多年的小孙女。 于是,远在京城的傅五小姐,再一次失算了。 今日,是永定伯爵府和平国公府定亲的好日子。 傅惜华冷眼瞧着嫡出的四姐傅惜菊,躲在屏风后头,羞红着脸看一眼未来夫君,她的前夫,显然很是满意,心内冷笑。 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但人生,似乎和她预知的,再一次出现偏差。 又或者,是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第105章 相逢 渡口村。 美娘没想到,官牙婆杜大娘,竟会把自己带到这里来。 趁着杜大娘去上茅房的一点工夫,还能遇到熟人! “叶叔,你们怎么回来了?” 叶成也很诧异。 他们原本在王府干得好好的,车夫老张突然找来,说要修造渡口村,想着离双河镇更近,便保举了他们。 还“顺便”保举叶成当了个小管事,工钱也更高些。 叶成他们自然愿意,便随王府中人来了这里。 正想着要托人回家报个信儿,不想却见到美娘了。却怎么跟陌生人在一起? 美娘简短把家中变故说了。 叶成一听就急了,“你这傻丫头,怎能卖了自己?一旦落入奴籍,日后你就算赎身,也要低人一等了。就连亲事——” 他说不下去了。 美娘却心知肚明,“可若非如此,我又岂能躲开家中那些破事?人生总是有得有失,难以两全的。” 在做出自卖自身的决定时,小姑娘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大不了这辈子就跟秋大姑似的,永不嫁人。 所以小姑娘现在的目标,就是尽可能赚银子。 赚上足够一辈子花用的银子,交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再收养几个跟自己一样乖巧懂事的小孩子,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啦。 好在叶成在王府做工数月,也长了不少见识。着急过后,见木已成舟,反来宽美娘的心。 “罢了,只当是少时磨难,日后享福吧。我在王府听人讲古,前朝还有那奴仆当了将军,嫁过人的妇人做了皇后的。你也不必灰心,待安定下来,先给我们送个信儿才好。如今,这是要去哪儿?” 美娘也不知啊。 倒是杜大娘身边的小丫鬟,听见问起,有心卖个好。 美娘姿色出众,将来定有不错去处,只当留个后路,便实话告诉了他们。 “我家大娘与江州几个有头脸的牙婆,在芜城合办了个凝翠馆。凡收罗了丫鬟奴仆,皆要送去那里教导一段时日,再按其品性特长,荐入各个王公府第。” 哦哦, 岗前培训啊,美娘安心了。 叶成一角银子已经递了出去,“谢姑娘提点,回头麻烦你关照了。” 美娘如今是被卖之身,情况未明,自然不好拿财物出来打点。 叶成如此,倒是替她救了急。 “叶叔,那我走了。你也自己保重,叫家里别担心。” 叶成点头,如今既有了地址,回头也好去访人了。 “哦对了!”他忽地想起一事,“你有空再打几个络子,王府里的小公公平安说很喜欢。还专程说了,年下要个红的,好配紫衣。” 平安? 那不是服侍小殿下的人么?他怎会管自己要络子? 叶成也不明白。 那小公公跑来说话,不象求人,倒象被胁迫一般。黑着脸,极不情愿,偏偏又再三交待,不可忘了。 叶成至今莫名其妙。 但几乎转瞬,美娘就想明白过来。白玉般的耳垂,染上一层粉红。 她之前特意打那个杮杮如意,不过碰碰运气。如今想来,似乎是,歪打正着了? 可这样拐弯抹角,管一个小姑娘讨要针线,真的好么?王府里都没人管管的? 虽然挺高兴自己的针线,能够物尽其用。但正直的小姑娘,更操心某人的教育问题。 徐贤妃就是个不大靠谱的,如今又远离京城,没了皇上管束。会不会有些下人,譬如那个小公公,就为了投其所好,勾搭着“他”,背着先生,做些不好的事? 突然之间,小姑娘忧心忡忡起来。 到底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一心盼着他好的。那过错,就是别人的了。 于是,远在汉王府的小太监平安,便莫名其妙,一口气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殿下手捧《礼记》,斜眼瞟他,“都跟你说了,做人须得知礼守礼。礼是什么?礼即规矩。身为一个下人,你最大的规矩是什么,不就忠心听话么?不听话,遭报应了吧?天都看不过眼啊!” 老气横秋叹着气,他抓紧时间做功课了。 明天先生要考的,做不完孤也是要抬挨板子的。 小太监很想拼着血溅三尺,也要捶他一顿! 够了! 不就是没答应你,在讨要络子时,再顺便讨要个香囊荷包啥的么? 至于这么心心念念,打击报复这么多天? 诅咒你明天考不过,挨板叽! 杜大娘方便回来。 交钱上船,却又有人跟美娘打起招呼。 “小姑娘,你又来啦!今儿还要敲杯子么?我给你拿去!” 这不象是上回那条船呀?可怎么似乎,还是那帮伙计? 船老大笑道,“是汉王殿下,出钱把我们的船改造了,可比以前快多了。如今港口那儿,还有艘旧军船在修。等那个修好,就更快了,一次能拉的人也多。你要乐意,叫个伙计带你在船上逛逛。” 于是托美娘的福,杜大娘得了一间好舱房休息,美娘和小丫鬟一起去逛了一回。 回头传来叮叮咚咚,清脆愉悦的曲声,还有伙计们拍巴掌,叫好的声音。 杜大娘神色一变,侧耳细听了一回,眸光渐亮。 就象是拣着金元宝般。 可等着美娘回来,她却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船到岸。 如今的码头力夫中,再不见项大羽那娇滴滴的身影,美娘还有些怀念。 一辆干净精致的青油马车,停到面前。 “算着你们这几日要到,柳大娘可是日日都打发小的过来瞧一回。” “劳她费心了。” 车夫看美娘一眼,赞道,“大娘这回好运道,寻到的姑娘,竟是一个比一个强。” 杜大娘不欲多说,上车走人。 约摸半个时辰,依旧到了芜城最繁华的城南,依旧进了故园那条街。 在街尾尽头,占了两处对门的园子,分男女而居。中间只留道月亮门,这,便是凝翠馆了。 若说跟这地方有缘也就罢了,等小丫鬟给她安排了住处,瞧见同屋当中一位姑娘。 美娘只能感慨一声,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萧明珠的眼睛,瞪得比她还圆,“你,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第106章 捡宝 呵呵。 美娘能说啥呢? 孽缘也是缘份呗! 送她来的小丫鬟狐疑问,“你们又认得?你到底认得多少人哪?” 美娘无奈,“也没很多,就刚好都遇上了。嗯,那故园的梅姨,我也有些交情,做过点小生意。” 提前报备一声,省得回头又大惊小怪。 可在这条街上住着的,小生意也不便宜啊!小丫鬟突然有些不大确定了。 “你先在这等等,我去问问,要不要给你在楼上开个单间。” 凭什么? 萧明珠又想发火了。 她来得早几天,知道在这凝翠馆里,住宿是有规矩的。象这栋三层小楼,从高到低,分成天地人三等。 三楼天字号,全是精致单间。 二楼地字号,就是她们如今所在的房间,四人间。 一楼人字号,却是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条件最差。 以上每间房,都有一个丫鬟服侍。房间住的人越少,能占用的资源自然就越好。 而住宿的划分,便是根据人口的素质。 萧明珠一来,就住进二楼唯一开着的四人间。虽要跟另外两个女孩共享,也算十分得意。 谁知美娘一来,却又要压在她头上。简直不能忍! 当着屋里另两个女孩的面,她压下火气,唇角微勾。 “说来也是应该。谁叫我们的容貌,都比不上妹妹呢?” 这话酸得,屋里另两个女孩再看过来,目光便有些复杂了。 一个瓜子脸摸摸脸,似有些自惭形秽。 另一个丹凤眼,却是狠狠甩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看那口型,也知是“狐狸精!” 美娘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全当过眼云烟。 几人反觉没意思起来。 不多时,小丫鬟拿着串钥匙上来,“杜大娘说,如今楼上没人,姑娘要是想住单间也行,想就在这里住下也行。” 美娘问,“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小丫鬟,“至少三个月。要学会基本的礼仪规矩,端茶倒水,挑帘子传话这些,才会带出去给人挑。若有些人家讲究,挑中了还要特别教导的,时间就更长些。” 美娘当即决定,“那就麻烦姐姐,带我上去吧。” 三个月呢, 她还是别留下来,相看两厌了。 萧明珠没想到,她连客气都没一下,果断走人,忍不住又妒又恨。 “哟,妹妹这是看不上我们呢。”她掩嘴一笑,“开个玩笑,别往心里去。不过我倒喜欢热闹,有几个伴儿住在一块儿,也不显得孤清。” 这是想挑拔离间? 美娘转头,似笑非笑。 “我看上你做什么?我又买不起。都是要卖身的人了,姐姐竟还想着交朋友?当真是兴趣别致,非同一般!” 萧明珠给噎得面红耳赤。 丹凤眼女孩接话了,“说得是呢,都是浮萍一样的人,装模作样给谁看哪?有高枝就尽量去攀,就算摔死,好歹也在枝头叽叽喳喳叫过几声了。” 这番话,竟是把二人全骂进去了。 萧明珠气得说不出话来。 美娘依旧沉稳,“嗯,这位姐姐说得真好。站在枝头叽叽喳喳,虽不比站在底下叽叽喳喳荣耀多少,好歹听到的人,总多那么几分。所以做人,还是得力争上游。否则一辈子被人压在底下,爬不上去。便说什么,也会给人说成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又有什么乐子?” “你!”丹凤眼气急。 瓜子脸弱弱劝架,“你们,你们别吵了。哎,都是一样苦命的人,何苦彼此为难呢?” 呵! 三道嘲讽的眼神一起丢过去。 我们吵吵闹闹,就你乖巧懂事? 瓜子脸怂了。 美娘转身离开。 忽地轻声问那小丫鬟,“戏好看么?” 小丫鬟一怔,美娘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径直上楼。 楼上已经有个丫鬟等着伺候,房间干净精致,比英娘那间小闺房布置得还要好。 美娘十分满意,跟送她来的丫鬟道了谢,先休息了。 丫鬟回去复命,一五一十说了。 包括美娘最后那一句。 凝翠馆的另一位老板,比杜大娘略显年轻,也更具风韵的柳大娘掩嘴笑道,“果然是个好丫头,这回算是捡到宝了。这四百两银子,值!” 杜大娘却叹,“宝虽是宝,但能不能为你我所用,却真心说不好了。我在船上听她拿茶杯接水,敲了一段小调。据说只是上回来的船上,临时学的。可过了这么久,依旧五音极准,怡情悦致,实在是个天才。” 精通音律的柳大娘,顿时起了好胜之心,“比之我从前如何?” 杜大娘公平道,“单论技艺,你从前自是比她好太多。不过那时,你是日日呆在屋里,跟着先生苦练技艺,不曾为旁事分心。可她一看就不曾认真练习过,所以,她的天分该是胜过你的。” 柳大娘不服,“若论起天分,我只服从前宫中第一琴师,云大家!那才是真正的挥洒自如,俯仰皆可入曲。旁人,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不过这小姑娘既有些本事,我自会好好看顾,回头还指望她替我们挣大钱呢!” 杜大娘微有些迟疑,“你当真决定了?我瞧她年纪虽小,秉性却正,未必会乐意。不若卖进王府……” “卖进王府不过赚那几个死钱,就算她日后有机缘做个贵人,顶多只是结份善缘。怎比得上一棵活的摇钱树值钱?你忘了我外号了么?” 柳大娘自负一笑,“柳缠树,柳缠树,这世上就没有我缠不死的树,说不通的人!给她金窝银窝住惯了,谁还愿意去住狗窝?要不了三月,说不定她还得乖乖来求我们呢!” 杜大娘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芜城,徐府。 徐赟再一次大发雷霆。 因为他出的馊主意,鼓动人吹捧彩虹事件,反被燕成帝厌恶。不仅贬斥了徐太师几个上折子的党羽官员,连二皇子的百日宴都没了。 徐皇后,他亲姐姐都生气的从后宫带来家书,申斥这个弟弟愚蠢和不学无术。 急于将功补过的徐赟,在薛慎说起去了趟湖州的见闻后,便也依样副葫芦,跑去跟严大将军建议。 表示他徐家作为当朝的名门世家,也愿意为本地官府分一份力。出钱出粮,征召乡老,协助本地治安。 他说这话,还是在严大将军的寿宴上。 当着地方官员的面,严大将军表示了十分欢欣。夸他青年才俊,世家风范。等回头统计出需用的钱粮,再具体商议。 徐赟得意之极。 可等他一回府,徐太师派来的师爷,却是惊慌失色。 第107章 野心 “九少爷!那湖州是汉王封地,不管他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干涉军权,扰乱官府政务,都可以。但江州不是啊! 尤其芜城,这是严大将军的地盘,驻军最重。您却当着他的面,说要一帮乡老助他治安?那岂不是当众打他的脸,说他治理无方么?回头,还不知太师要怎么跟人道歉赔好处呢!” 人家这还过生日呢,不是成心添堵么? 师爷快愁死了。 跟着这么个糟心的主子,事先也不跟他商量一句,就急吼吼的去了。回头徐太师怪罪起来,他也不一样得顶缸? 怪道人家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徐九晕,实在是晕! 徐赟想明白过来,脸也变色了。蓦地转头,抖着手,怒指薛慎。 “是你,是你害我!” 薛慎不分辩,师爷却在心里替他叫冤。 人家只是说了这档子事,又没劝你做什么,是你自己鬼迷心窍想立功,跑去胡说八道。这会子又怪罪人家,有这道理么? “九少爷,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倒是快些想法,平息严大将军的怒火才是。薛大人,你在军中这些时,可知道严大将军有何喜好?” 薛慎苦笑,“我才跟严大将军见几回面,能知道他有什么喜好?哦,他挺喜欢我那副龙女图,还找人临摹,只可惜给汉王殿下要走了。要不,我把汉王殿下给我的书圣作品送过去?” 徐赟同意,师爷怪叫,“那怎么可以?且不说殿下给你的东西,不好转送于人。再说严大将军一介武将,看看美人图没事,练练书法也行,但收藏书圣作品做什么?是想文武兼备,还嫌自己不够好么?那他到底有什么野心?现如今都掌着这么重的军权呢,能不忌讳吗?” 薛慎闭嘴了。 示意自己再不说了,省得说多错多。 徐赟咬牙切齿,“喜欢美人?那好呀,画算什么,我送他个真的!去把那个龙女找出来,甭管花多少钱,买!” 师爷摸着下巴想想。 这,这法子虽然略显粗暴,但不错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万一就投了严大将军的喜好呢? 薛慎回家,略显心事重重。 他就一光棍,便只在军营附近典了处干净小院。家仆省钱惯了,在后院开了块小小菜地,还喂了几只下蛋的母鸡。 想他中午喝了酒,没好生吃饭。从鸡窝里拣了新鲜鸡蛋进屋时,便敲了一只,用滚水香油给他冲了碗蛋花汤。 “少爷,别想了。是那徐家人作恶,关您什么事?” 薛慎苦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自己。” 徐赟会头脑发昏的跑到严大将军跟前作死,确实是他有心挑拔。 但没想到,后面会牵扯到美娘。 一介平民,怎斗得过强权?万一找上门去,岂不害她一生? 薛慎下定决心,“走!随我去故园。” 家仆一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一百两金子,都送回京城过年啦,咱们做不起新衣裳啦!再来个八十两,咱俩都得喝西北风啦!” 薛慎敲他脑门,“财迷,你少爷我要去通风报信!” 华灯初上,笑语喧哗。 浓腻的脂粉香,和着酒菜乐声一起远远传来,将南城的半边天,都染上一层瑰丽的,纸醉金迷的梦。 美娘独自伫立在高楼之上,遥望着层层叠叠,鳞比栉次的屋顶。突然觉得,这凝翠馆的主人把资质越好的女孩,安排在越高的单间,只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站得高,就能看得远,也能轻易勾起人的—— 野心。 想将一切踩在脚下,想在这片盛世浮华中,做人上人,做最耀眼的星。 可如此一来,能不听她们的摆布? 鬼才信! 小姑娘再转头看着精致的单间,乌眸中闪过一抹讥诮。 比起小英娘那一床一被,都透着爹娘娇宠爱意的小闺房,这里更象是秋大姑口中的金丝鸟笼。 用华美的器具,精致的饮食,把小鸟儿娇养起来。 等笼子打开的那一天,翅膀都已经养废了。就算有心,都飞不动了。 所以爱你,就是将你早早踹出窝去,使劲飞! 感谢秋大姑长期以来的嘲讽说理,打击教育。 不仅用这套理论训狗,让小玄子和小金子早早就担负起看家护院,抓老鼠拍蟑螂的重任。 还经常拿这套理论,要求郑飞扬干这,小美娘干那。 敢贪图安逸,不思进取? 秋大姑的毒舌小鞭子,可多着呐! 小姑娘收回目光,再往窗外一扫,心态平和了许多。 若问:天上掉馅饼,无事献殷勤怎么办? 秋大姑答曰:吃干抹净,拔腿就跑。让人偷鸡不着蚀把米,才是一只好鸡的最高境界啊。 于是小美娘托着两腮,笑眼弯弯,甚有心情的看起风景,也顺便研究下逃跑路线。 咳咳,她现在是没想跑,但万一遇到特殊情况呢? 咦? 那是谁? 薛慎穿着身紫衣,系着绛红络子,从巷口的马车上下来了。 有些人,天生就象耀眼的星。便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也那么卓而不凡,璀璨夺目。 凝翠馆在这条街的末尾,但美娘所居的小楼,却邻着隔壁小巷的街口。 底下两层都被枝叶繁茂的大树挡住了,唯有住得最高的美娘,可以方便的欣赏夜色下的美男子。 毫无察觉的薛美男下了车,从老太太手上,买下一篮子新鲜秋梨,让家仆提着。 拿起一只给他,又拿起一只在家仆身上擦擦,然后一路喀嚓喀嚓的啃着,风姿绰约的走了过来。 他以为黑灯瞎火没人看见,这样绕一圈过去,正好吃完就到故园了。 机不可失! 美娘火速从墙上取下一只装饰用的镏金弹弓,找到一物代替弹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咻! 好在功力未废,小时候跟着小飞哥哥练出来的水平依旧。 正中后脑勺。 薛美男愤然抬眼四顾,很快瞧见在楼上举着盏灯,冲他挥手的小姑娘。 不正是他打算去通风报信的那一位? 第108章 不娶 家仆也瞧见美娘了,赶紧伸长脖子咽下梨。 “少爷,这回就不用去故园了吧?可她怎么跑那上头去了?” 薛慎再瞄一眼被美娘当作弹子的灯芯,狠狠啃了一口梨出气,“想知道啊,去故园问问呗。” 这怎么还要去啊? 自从买了那件八十两的衣裳,家仆可算落下心理阴影了。 他娘就是绣娘,从前在京城绣一件那样的衣裳,工钱顶多七八两银子。就算再加上衣料钱,那故园也得赚一倍还多。 送根络子还象是天大优惠,想多要一根,足足二两银子!一月的家用都够够的。 她们怎么不去抢? 忿忿然,家仆赶紧吃完手上这一只,又挑了一只大梨开始啃。 要不送去,他心疼。 好在今天少爷没发昏,只在故园坐了时候不长的一会儿,喝了几杯茶,聊了会儿天,便出来了。 啥也没买。 故园的丫鬟还奇怪,“薛大人这是逛累了,进来坐一坐?” 看在薛慎那张脸的份上,她没好意思直说,竟是把这当免费茶楼了么? 当主子的喝光一壶茶,当家仆的吃了足足两大盘子点心。 就那一篮子应季的秋梨,可还抵不上她们这里一小撮茶叶钱。 梅姨也不明所以,“还打听凝翠馆,难道是想买丫鬟?” 丫鬟却不信,“那里的人,能是他这样穷官儿买得起的么?我倒不是瞧不起薛大人,若是粗使,他自家便有了。若好些的,可不比咱们这儿的好衣裳便宜。” 梅姨忽地有些心虚,“我这衣裳是不是卖得太贵了?竟跟人一样价钱。” 丫鬟噗哧笑道,“主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就贵才好呢,越贵才越有人买。就象那套龙女衣裳,虽说料子都给汉王府买了去,也不许再制。但如今市面上换了颜色仿这样子的,可多了去了,多少钱都乐意!如今哪个当红姐儿若没一件这龙女服,都不好意思出来接客了。” 梅姨叹气,“只可惜我们不能做了,多少银子啊!” 丫鬟笑道,“任外头卖得再火,能比得上咱们的价钱?再说因这衣裳,咱们又接了多少单,到年底都做不完。您呀,这会子又贪心上了!” 梅姨笑嗔,“你就不许我偶尔也矫情一把?对了,你明儿倒是算算,缺多少络子。早些打发人去给双河镇送个信,省得不够。” 这些才是正经事。 至于花不起钱,来蹭吃蹭喝的薛大才子,再盛世美颜,也被人丢后脑勺了。 薛慎走到凝翠馆楼下,继续仰望。 灯芯,等信。 反正他打算帮这丫头一把,改通风报信为代为传信,也是一样。 又是一记弹无虚发。 这回早有准备的薛大才子,折扇一摇,护住了头脸。 “二两银子,没了。” 家仆心疼,看着被打破的扇子。大有嗔怪主子,为什么不拿脸皮去挡的意思。 薛慎眼角抽抽,去看美娘的传信。 那是一只红色的络子,用巧妙的手法,卷成一只鸡卵大的小球当成弹丸,还别着一封信。 怕那络子拆开就恢复不了,薛慎没动。 只就着四下的灯火,看了看信上封皮。 然后,他就连眼角带脸皮,一起欢快的开始抽动了。 “汉王府平安敬启。” 谁不知道小太监平安,乃是汉王身边第一得用之人?给他写信,那不摆明是给小殿下通风报信? 薛慎是有心帮助美娘,可不包括为了她,去跟闵柏暗通款曲,眉来眼去啊! 可那凝翠馆是什么地方?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别说高攀,他大概连门都进不去。 怎么办? 拧着眉头,薛慎到底解下腰间荷包,把络子连信一起塞进去,转手递给家仆。 “给汉王府送去。” 家仆比他还记仇,接都不接,“不去。” 薛大姑娘是他娘带大的,针线也是他娘教的。 他却是和薛慎一起,在薛大姑娘的照顾下长大的。 大姑娘没了,他娘跟没了亲闺女一般,哭得眼睛都快瞎了,身子也越发不好。 他就跟没了亲姐姐一般,恨死那些人了! 老爷总说,他们不该怪汉王殿下,那也是个无辜的孩子。 家仆知道这道理。 可每回瞧着那位小殿下平平安安长大,还越长越好看,还好多人夸他懂事明理,他就总是想起没了的表少爷。 要是他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肯定也是个又好看又招人喜爱的好孩子。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这世上连记得他的人,都没几个了。 家仆一想起来就难受,才不愿意跟汉王府沾边! 薛慎心中叹了口气,“我这是在害他呢!你想啊,楼上那姑娘是他救的。若知道她出了事,他定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吧?如此一来,御史是不是要说话了?皇上是不是要生气了?后头跟着煽阴风点鬼火的人,可多着呢!” 家仆一想,似乎是这个理。 这是在“害人”,不能算“投敌叛变”,于是把荷包接了,想想又换上自己的。 “你那荷包贵,足足一两银子。我这个便宜,就十文钱!” 大姑娘没了,他娘眼睛都快瞎了,主仆俩就成没人管的野孩子了。一应针线都得花钱置办,能省则省。 薛慎收回荷包,又叹了口气,“阿良你快娶个媳妇吧,也不求她会绣花,好歹能做个十文钱的荷包,能省老多钱呢!” 薛良木着脸,“那你怎么不先娶个少夫人?少夫人肯定能做一两银子的,更省钱。” 主仆俩对视一眼,都不吭声了。 他们都恨那些人,可他们更恨自己。 身为薛家的男人,没有保护好大姑娘和小外甥,他们不配成亲! 起码,在替他们讨回公道前,不配。 抬起头,薛良拿着自己的旧荷包,在街上左看右看,看到一个穿着“顺心”短褙的小男孩了。 显然才跑完一趟,头上汗津津的。 “湖州汉王府,你们送不送?” 小男孩仰头看他一眼,“送王府?您家没下人么?” 那么高大上的地方,谁会用他们这些小乞丐啊? 薛良老着脸道,“我家就我一个下人,走不开。这也是给王府下人的,但是一定要亲手送到本人手上。” 第109章 烧钱 瞧那荷包旧的,也不象是什么好东西,给下人倒说得过去了。 小男孩想着老大交待的话,要“胆大心黑”,便提了个高价,“去汉王府要过江,来回至少两三天工夫,至少一两银子!” 素来小气的薛良顿时允了,连讨价还价都没有。 “你回来时,给我在湖州城带两对活鸭和一坛老鲁家的米酒回来,这是一半订金。另一半和货钱,回头都到我家来取。” 小男孩用心记下,收了钱,给了薛良一块对牌,走了。 薛慎很震惊,“阿良你学坏了,哄人家小孩子跑一趟湖州府,还带么多东西。你省下来的,都不止一两银子!” 薛良才不理他,“他回去一打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有本事,你回头别吃我的米酒和鸭子!” 薛慎冷哼,“说的好听,还不是得我做?你烧的菜,吃得死人!” 薛良斜眼,“要不是每回家里写信来唠叨,你当我乐意管你?多少年前着的凉,总怕你落下症候。哪个冬天不喂你吃上几回,全家人都不安生……” 主仆俩拌着嘴,渐行渐远,但心里又都莫名松了口气。 楼上的姑娘喂! 我们可是尽力了。 接下来,你也要自求多福,别被徐九晕那大傻蛋先找到才好。 猫眼胡同。 章希光家的破房子,如今——依旧很破。 不过,不再是从前那空空荡荡,左一个窟窿,右一个洞的凄惨模样。 就算是糊着不一样的窗户纸,钉着歪歪扭扭的木板,好歹所有的屋子都修补整齐,不再漏风漏雨。 屋里有了桌椅板凳,厨房里有了锅碗瓢盆。院子里牵着几排整整齐齐的晾衣绳,还有了里里外外忙碌的妇人。 晚归时有灯火守候,也有了热饭热菜的香气。 这,就有了家的味道。 让小男孩几乎是如倦鸟回巢,归心似箭,一头扎了进去。 “小十三,你今儿可是回来晚了,赶紧吃饭。” “不急,我先找老大。老大老大!” 老大一脸不高兴的从媳妇屋里出来,小十三悚然一惊,刹住了脚。 过早掉进生活里的孩子都早熟,生怕打扰了老大的“好事”。 可随即,章希光抱怨的声音,就从里屋传来。 “大羽,你快来帮我看看,我记钱的绳子,明明就少了一根。小栋非说是我记错了,怎么可能!” 项大羽从对面那屋出来,手上还翘着兰花指,在装一只香囊。 男孩子都在外头跑,女孩子就在家帮他做香囊。 如今他一人赚得,不比他们隔壁两院子人差! 哎, 奸商,真让人羡慕。 因为如今人太多,章家根本不够住。老大索性把隔壁两个院子都租了下来,顺便将整条巷子的破烂都清理干净了。 自然也有那唧歪的人家。 可又不要他们出钱出力,全是这帮小乞丐去城外挑了土石重铺,再啰嗦老大就要上门找人“谈心”了。 所以如今的猫眼胡同可干净宽敞了许多,下雨天都不会再一脚烂泥。还能闻到淡淡菊花香气,整条巷子都觉雅致起来。 于是邻居们对这些小乞丐,也友善许多。 此时奸商装好了香囊,仗着老大如今柱着拐棍,身手不便。腾出手在他身上,上摸下摸,十分不象样。 “我看看啊,这是掉哪儿了呢?” 老大不胜其扰,只好黑着脸,交出一根打着大小结的长绳子。 “哎呀,原来掉墙缝里了!” 项大羽嚷嚷着,把绳子提着送了进去。章希光上手一摸,这才满意。 “我就说嘛,短的就是这一根。” 小十三恍然。 他没坏老大的“好事”,只是老大想藏私房钱,被媳妇抓包了。 成家的男人,真可怜。 小十三同情了一回,又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跟他们老大似的,早早就娶上媳妇来管。然后,便把自己刚接的“大”生意交待了一番。 谁知,顿时招来老大和奸商的混合双打。 打人的是老大,骂人的是奸商。 “傻不傻呀?跑趟湖州府,还得给人带两对活鸭一坛酒,就算你这小身板扛得动,亏不亏的?” “到时也不可能放你一人出门,还得赔上一个人工,这不就是双份钱了?才一两银子,够什么?” 小十三被弄懵了,弱弱的辩解,“我一男娃,可以自己出门。从前讨饭……” 混合双打又来了。 脑子上又挨一爆栗,奸商接着骂。 “你也知道是从前,现在你还是讨饭花子么?看你这干干净净的小孩,万一有拐子直接套了麻袋,卖了怎算?” 小十三惊奇的瞪大眼。 原来他,他如今也是值钱的小孩了? 还是老大媳妇好,从里屋出来救他了。 “那不如派人跟去走一趟呗。都说湖州的东西便宜,我看是真的,否则也不会有客人要鸭子和米酒。咱们也顺便带些回来,这秋冬的老鸭,清凉滋润,定是好卖的。” 奸商和老大同时问,“哪里有人?” 如今他们最愁的,就是没人了。 章希光笑了,“只要一个人,未必也抽不出来?去的时候只管带好银子,回来的时候,只要雇人送到船上,回头再雇个人送回来就好了。能值几何?” 他们专门开人力行,帮人送东西的,还要去雇人来搬东西? 这思路,略清奇。 不过仔细一想…… 有道理啊! 为什么只能用自己人呢? 只要有赚头,用谁不是一样? 老大和奸商都觉得找到了新思路,可以进一步拓展下生意。 奸商更惦记一事,“我也该去湖州送个信了。跟秋大姑说说赚的银子,最好能再给我两个香方。” 老大妒忌,“那一个还不够你赚的?” 如今有些大户人家,怎么都调不出来这般好的菊花香。 索性一次买上三五十个香囊,就为了拆取香料,去焚一炉香,弹一回琴。 苏栋理解不了。 就弹个琴,点什么不行?这是货真价实的烧钱啊! 项大羽趾高气昂,“你这小家雀,哪知我们天鹅的志向?不跟你瞎耽误工夫了,我还忙着呐!” 苏栋去安排人手,及需要进货的清单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章希光严令他年前都不许出门,否则他都想亲自过去看看。若有商机,不就是倒个手的事么? 小十三终于能下去吃饭了,见着他们的小头目,还打听起一事。 “小五哥,你说咱们东家,真的长得跟那龙女一样?” 第110章 撞脸【中秋快乐!】 “自然是真的!那龙女就是照咱们东家做的!” “那我今儿,在凝翠馆底下,看到楼上一个姑娘,长得就跟龙女一样。” 当惯小乞丐的孩子,也有他们的小精明。 接了薛慎的大单,还不忘偷摸观察周边环境,无意中,就瞅见楼上的美貌小姐姐了。 实在是惊为天人,印象深刻。 小五摇头,“不可能!没人能比我们东家更象,再说凝翠馆那什么地方,卖人的。咱们东家多奸滑的人啊,她能混成那样?” 小十三不说了。 小五却记下这事。 城里都不许跟他们东家撞那龙女装了,还有人胆敢跟他们东家撞脸? 要不,他也抽空去瞅一眼吧。 一晃几日过去。 被“撞脸”的美娘,渐渐适应了凝翠馆的生活,过得还挺不错! 每天早起,专门伺候她的小丫鬟,就头不梳脸不洗的来伺候她洗漱,然后教美娘如何正确的服侍贵人洗漱。 替美娘梳头,然后教美娘如何给贵人梳头。 替美娘更衣,然后教美娘如何给贵人更衣。 替美娘涂脂抹粉,然后教美娘如何给贵人涂脂抹粉。 简单点说,就是她服侍美娘,美娘再服侍她一遍。 当然,她服侍美娘,比美娘服侍她要舒服多了。 但很快掌握要领的美娘,也让小丫鬟享受到了。 看今天美娘,终于给她画了个不错的淡妆,小丫鬟照照镜子,很满意。 “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大概要不了三个月,就可以见人了呢!” 才不要! 见人就得被卖了。 美娘很爽直,“那我还是笨些,学慢些吧。” 小丫鬟笑了,“姑娘真是风趣,不如今儿我们试试男装吧。” 好呀好呀! 作为住在顶楼,天字号的唯一用户,美娘的待遇无疑是最好的。 不仅是吃穿住用,连学习起来,旁人都要靠后站。 走进专门的更衣练习室,小丫鬟说要练习男装,原本正在练习的萧明珠她们,就必须让位了。 这是又想看戏,带她来拉仇恨了吧? 不用萧明珠挑拔,丹凤眼和瓜子脸都不大高兴了。 这些天,美娘不仅住在她们楼上,种种待遇都胜过她们。 这会子她们才来练习了一会,才有些眉目,怎么美娘一来,又要让她? 丹凤眼往美娘跟前一站,“我们若不让,会怎样?” 瓜子脸也说,“要不姐姐先带她去练习别的,就稍等一会儿,可好?” 萧明珠赶紧跟上队形,“就是,美娘妹妹,你一向大度,应该不会见气的,对吧?” 小丫鬟摇头,“几位姑娘难道忘了,进凝翠馆时,柳大娘可是说过。不管你们从前身份如何,有多尊贵,但一旦卖身,便都是下人。既然身为下人,第一件要记住的事是什么,你们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规矩。 身为下人,最重要的就是分清身份尊卑,上下高低。 小丫鬟又指着那班十人丫鬟道,“你们今儿来此,也不是最早,她们才是第一拔到的。可你们三个一来,她们不就得让你们,去练习别的么?那会子可没听到你们说什么,怎么如今我们来了,你们反倒不依?” 三个姑娘,都有些脸色难看的低下头去。 而那边练习的十个女孩,躲躲闪闪看过来的眼神,也是复杂不一。 小丫鬟当众过来请美娘了,“姑娘,请吧。”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美娘并没有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去接受属于自己的特权,而是望着萧明珠三人道。 “你们接着之前的练习,赶紧做完。接下来,是你们十个。我最后。” 小丫鬟一愣,脸色不大好看,“姑娘,这不合规矩。” 美娘如红菱般脆甜的声音响起,让屋里的每个女孩都可以清楚的听到。 “你们订的规矩,不就是位高者可以欺压位卑者么?如今我在一屋子人中,位份最高,我就想先看她们做完练习,又有何不可?” 小丫鬟略有些急了,“就算你让着她们,可她们也未必会真心谢你。说不定还觉得你帮作姿态,虚伪之极!” 萧明珠不知道旁人,不过她当真是这么想的。 美娘笑出声来,“别逗了!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我又不是买主。大家都是一样被卖的人,难道我还需要讨好她们,来拉帮结派吗?还是说我需要她们感激涕零,日后报恩? 实话说了吧,我知你们主动推我出来做靶子,就是想引起众人的妒忌争胜之心。这原也没错。 但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又不是只这一样,非要巴巴儿的赶着出这个风头。回头若是遇到利益攸关,我自然当仁不让,该争则争。可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苦招一堆人记恨?” 小丫鬟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倒是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反应过来的众人,再看向这些负责管教的丫鬟们,颇有些同仇敌忾之意。 丹凤眼更是冷笑,“不过一群丫头,倒是学着狐假虎威了。咱们如今啊,可真是应了那句话。狗咬狗,一嘴毛!” 她嗤笑着,继续上前练习了。 瓜子脸和萧明珠跟上,其余女孩也继续各做各的事。 小丫鬟再看着美娘,跺着脚道,“你,你一定会后悔的!” 美娘无所谓。 赢过萧明珠她们有什么意思? 若赢了就能要回卖身契,这坏人当得还有点价值。 问题是不能。 所以美娘直接调转刀口,倒想看看,这馆主对自己到底有何打算。 柳大娘听完回报,微微眯眼,“既然不识抬举,就磨磨她的性子。” 当天傍晚,特意选了个所有人一起在花厅用饭的时候,小丫鬟宣布。 因不服管教,美娘从三楼的小单间,被连降两级,直接赶到一楼大通铺,还额外吩咐了她一件差事。 “从今儿起,你要给所有人打洗脚水,直到认错。” 别说小丫鬟说得于心不忍,连萧明珠这样讨厌美娘的人,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大家都等着看她哭鼻子。 可美娘偏偏没哭。 不仅没哭,还慢条斯理吃完最后一口饭。 因为她待遇最好,连饭菜也是单独的,四菜一汤,最为精致。 拿香茶漱了漱口,然后淡定的搁下筷子,袖子一撸,“烧水的地方在哪儿?带路!” 第111章 悦目 明明是被重罚的人,却跟没事人一般。倒让其他女孩,炸开了锅。 有同情美娘的。 也有说她不识时务的。 还有妒忌美娘美貌,觉得她活该受罚的。 甚至有那恶毒的,已经在想着如何刁难她了。 萧明珠很想就此发表下看法,又不知从何说起,才能凸显她的与众不同。 便让丹凤眼,幽幽抢了先。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这会子忙着笑别人,他日谁来笑咱们?” 女孩们噤了声。 丹凤眼眼圈一红,竟是连饭都吃不下,跑了出去。 瓜子脸倒是又喝了碗汤,才拿帕子拭过嘴角,走了。 萧明珠有心留下看热闹,特意多吃了半碗饭。借口消食,去园子找地方猫着了。 烧水的大灶就在给她们做饭的厨房,倒是离小楼不远。 但柳大娘有心为难,连柴炭都不给。还得扛着斧头,从劈柴做起。 好在美娘在家时,是做惯的。只最近基本不做,皮肉娇嫩了许多。便拿帕子裹了手,才开始劈柴。 小飞哥哥曾经教过她,练武之人,劈柴也是有技巧的。 前脚弓,后脚蹬,双臂齐举,腰腹一起发力,手眼找准位置,就不会觉得累,还能锻炼身体。 小姑娘演试了几回,渐渐找到感觉。 这一斧头一斧头的劈下去,只觉浑身发热,经脉舒畅,完全停不下来了呢! 眼看这一地木头都快给她劈光了,小丫鬟迫于无奈,再次跑来充当恶人。 “你,你还在这里劈柴做什么?没看见天都要黑了吗?再,再不烧好水,大家用什么?” 可这结结巴巴的样子,完全没了气势。 美娘很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露齿一笑,“姐姐别慌,我这就来。” 收了斧头,她抱柴进屋烧水。 管厨房的婆子,拎起她用过的斧头,难以置信。 “平常我们劈个柴,都觉累得要死,怎么反倒她竟变容易了?难道这小姑娘有什么法术不成?” 可她拎着斧头又劈了块柴,还是跟从前一样累。 婆子捶着腰,满心不解,“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好看的人,劈柴也容易?” 小丫鬟答不上来。 她只觉得,别人劈柴只觉粗俗,但美娘刚刚劈柴的样子,却优美极了。象无形的舞蹈,有一种很独特的韵律。 尤其人长得好看,那词儿是怎么说来着? 对,赏心悦目! 等着瞧热闹的萧明珠,没看到好戏,只看到一出赏心悦目,又失望又妒恨的走了。 好在柳大娘还没变态到,让美娘去钻木取火的地步,厨房里就有现成的火折子。 先引着易燃的枯草,再抽根柴禾搁进去。等它烧着,后面的柴就好烧了。 丹凤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不声不响,拿着根大柴禾就往灶里捅。 一看就是个没干过活的。 “你别添乱!” 美娘赶紧把那根柴抽出来,在丹凤眼发脾气之前道,“你这样加柴,火很快会熄,且容易把锅烧破。喏,得象这样,用柴禾搭个烧,才能让里头透着气,火烧得又快又均匀。 不管你从前什么人,如今都沦落到当丫鬟了,有些事最好还是学一学,说不定将来就能用上。这也是看在你过来帮我的份上,多说两句。” 丹凤眼鼓着脸,瞪了她一眼,到底低头看了一回,又不情不愿的塞了根柴进去。 这回就小心多了,位置也对。 美娘老气横秋一点头,“孺子可教。” 丹凤眼又有些恼火。 可美娘也不理她。 等这一大锅水烧得冒起热气时,丹凤眼只得不情不愿的开了口。 “我好心帮你,你就这么对我?” 美娘扇着风儿,顶着脸上烟灰,甩她一记小白眼。 “就塞个柴的好心,我还得感激涕零啊?换你你乐意么?有话就说,没想好就回去。” 丹凤眼气得又跺了回脚,“你这人真是太讨厌了,活该受罚!” 然后,跑了。 美娘撇嘴。 这别扭丫头,跟这里的馆主一个德性。无非都想让她先低头,软语温存。 可凭什么呀? 她又不是王母娘娘,可没那份普渡众生的好心肠。 秋大姑从前总说她性子软,如今她可进步了吧? 小姑娘略有些小得意。 不多时,一大锅水烧好。 拿壶装了,美娘又坐上一锅凉水,提着热水送过去了。 一楼可有好几个房间,几十个女孩。 有些女孩接了热水,还会说声谢谢。但有些女孩却连自己盆子都不肯动手拿,只使唤美娘。 美娘也不生气,盆子在哪里,她就把热水倒在哪里。 爱拿不拿! 女孩叉腰想骂。 美娘便道,“刚才吩咐说的是,让我给你们烧洗脚水,可没说还要倒洗脚水。要是不服,丫鬟姐姐就在外头,让她再加声吩咐。便是要我给姑娘洗脚,都绝无二话。” 女孩自知没这个脸面,可看着美娘俊俏的小脸,实在是生气。 忽地心生一计,假装失手,竟是把一盆滚烫的开水,往美娘脸上泼去。 不等美娘反应过来,掌管房间的大丫鬟,就一脚踹上这女孩的侧腰。连人带水盆,整个踹翻在地。 女孩给烫得嗷嗷叫,大丫鬟还着实打了她几棍。 “不长眼的东西!把她那张脸毁了,你赔得起么?你们作妖归作妖,谁要是敢无故坏人头脸,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就别想讨着好!” 美娘摸摸下巴,头一次觉得,长得好看还是挺有用的。 身为财物,都比别人值钱。 作践起来,还得投鼠忌器呢。 再去送水,余下的女孩就算心怀不满,也都安生了。 等到美娘最后也洗漱熄灯,在某个大通铺上,找个角落睡下。却听见屋里有个女孩,在被窝里嘤嘤抽泣。 旁人不喜,“大晚上的你嚎什么丧?就算你不睡,别人还要睡的!” 另一人劝道,“她明儿就又要去见人了,要是这回再不被挑中,唉……” 那人不吱声了。 有个也不知是热心肠,还是想故意挑事的女孩道,“哎,新来的!你既住三楼,必是个有本事的,能帮她出出主意么?” 这一下,屋里所有女孩,都看向角落里的美娘。 第112章 开眼 美娘只得坐了起来,“说说,什么情况?” 那哭哭啼啼的女孩便说了。 象她们住一楼的,本就资质寻常。而且她也没啥特长,煮饭针线皆是平平。最麻烦的是,额角有块铜钱大的红色胎记,就算拿头发盖了,许多人家仍是不喜,都不愿买她。 人牙子卖人,都是随行就市。 这姑娘在凝翠馆已经呆了快四个月了,见过三回买主,一回比一回差,却也还没被挑中。 要是再这么着,往后她很有可能被卖到山沟沟里,给几个汉子做共妻,或卖到农庄盐矿做苦力,是以才急得哭鼻子。 这样毫无特长,甚至有重大缺陷的姑娘,确实不好卖。 一群女孩盯着美娘,是试探,也是挑衅。 美娘就算想点石成金,这一晚上工夫也来不及。 于是换了个思路,“那你有弟妹,会看孩子么?” 姑娘抚着额角,弱弱悲凉道,“因我,我面丑。爹娘打小就不许我碰弟妹,怕过了晦气给他们……所以我小时,是跟着阿爷阿奶长大的。后头阿爷阿奶都走了,我才被卖。要是他们还在……” 美娘不想听那些心酸,径直问,“那你一定会伺候老人吧?” 这姑娘精神一振,“我三岁就会给他们看药炉子熬药了,还天天给他们洗脚,脚趾甲也是我剪的。他们后来病得不能动,拉屎拉尿也是我伺候。大夏天我都没让他们身上长过疮,大夫都夸我能干。” 美娘道,“这就够了。你明儿去见人,就说自己会伺候老人,把这些事说说。再说自己虽然丑些笨些,但一定肯卖力气,好生学。求主子心善,赏你一口饭吃,你会把他们当成阿爷阿奶,一辈子孝敬!” 女孩们纷纷怀疑,这么说可以么? 若主子是个年轻力壮的,岂愿被当成老头老太太伺候? 可那姑娘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用了半晚上工夫,把美娘这几句话死记硬背下来。 等到次日去见雇主,竟是一次通过! 给一户不错的人家买下,那买她的主子,还夸她有“忠孝之心”,让家人不要苛待了。 消息传回来,整个小楼都轰动了。 女孩们纷纷围着美娘示好,往后管它是劈柴,还是打洗脚水这种琐事,放着她们来就好,只盼美娘也能给她们指点几句。 柳大娘也错愕了。 卖不出去的老大难,竟然是给美娘点拔几句,就卖出去了? 带出去卖人的婆子也很兴奋。 “……原本那丫头我是打算卖最后一家,磨坊里做粗活的。谁知去第一家时,那丫头大胆回了几句话。那主子一听,便把她买了。 回头我细琢磨了一番,竟是大有道理。 任他怎样能干人,总有老的一天。留个有孝心的在身边,怎么也不亏。 且那丫头脸上有胎记,平常看来是缺点。但也就这样丫头,不怕生出歪心眼,更为忠心。抓着这点,反好卖了。” 如今道理说破,人人都懂。 但难得的是,第一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抓住要领,变劣势为优势,着实是本事。 柳大娘琢磨半晌,悻悻开了口,“去把那丫头带来吧。” 她是想再磨磨她的性子,可这丫头却是能屈能伸,完全不介意。 再放任,搞不好她就要收服整栋楼的女孩,都为她所用了! 这样的祸害,还是尽早招到自己身边来的好。 就算有不得不先低头的嫌疑,也顾不得了。 于是美娘就在第二天,本该继续劈柴烧洗脚水的傍晚,如愿见到了馆主。 比起她的淡定自若,带她来的小丫鬟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的鹌鹑模样。 两人的位置,好象倒了个个儿。 柳大娘看着生气,“你这是什么样子?那些教你的,都填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小丫鬟越发哆嗦,“不,不是……” “是带我来时,楼里的女孩们威胁她了。若不能把我好好的带回去,大家从明天开始,就集体罢训。” 美娘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很无奈啊。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心狠手辣”了,为什么这些女孩却都把她当成柔弱小花? 柳大娘气笑了,“那你还真挺有本事的哦。” 美娘很谦虚,“一点点啦。” 柳大娘鼻子都快气歪了,“你既这么有本事,不如没入官妓坊,做个花魁娘子可好?” 美娘猛地一抬眼,“原来这便是大娘对我的打算?” 柳大娘微惊,自己竟不知不觉,把实话说了出来。 原来这丫头一直在故意激她! 可说就说了,美娘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能怎样? “你既已卖身,自然该由我们作主。况且你还不比常人,乃是因你爹犯事才卖身赎罪。按朝廷律法,除非遇着大赦之年,否则就算有人拿钱替你赎身,也销不了奴籍。” 原本美娘也是有些吃惊的。 可听她这番话,心里倒安稳了几分。 “大娘不必拿律法吓我,我爹只是个衙门里没品没级的吏,又不是官,所以我离那犯官家眷,还差得远呢。 虽说我是卖身还债,大娘有权决定把我往哪里卖。但普通平民,如果不是提前说好,是不能逼良为娼的。尤其你们还是官牙,真若追究起来,恐怕要获罪的,倒是你们。” 再看柳大娘那眼神闪烁的心虚模样,美娘露出雪白贝齿,狡黠一笑。 “大娘真要这么十拿九稳,还用得着费尽心机,在我身上下这么多工夫么?” 一向能言善辩,号称柳缠树的柳大娘,竟是被人说了个哑口无言。 不过到底是在风尘中打滚半生的人,很快便冷静下来,“你随我来。” 吩咐人备下青油马车,她带着美娘上了街。 天色渐暗,城南的灯火,次第明亮。 走过美娘曾去过的鸭桥街,那家贵得离谱的三元楼,柳大娘带着她,穿过一片挂着粉红灯笼,满楼红袖招的秦楼楚馆,去到码头。 那儿,停着一座三层楼高的画舫,正欲启航。 柳大娘带着美娘上了船,走进画舫的一刹那,就象是走进一座金碧辉煌,无比奢华的宫殿! 看着小姑娘震惊的眼神,柳大娘总算觉得找回一些场子。 “这天香阁,是芜城官伎馆。也可以说,是大燕朝最好的官伎馆之一。是不是觉得这里的人,一定很低贱?看吧。” 第113章 花魁 华灯巨烛,耀出一片靡靡天地。 脱下文武官袍的官员们,放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威官架子,放浪形骸。 有击鼓投壶,吟诗作对的; 有亲自下场,歌舞助兴的; 甚至有那脱了衣裳,打着赤膊跟人摔角比试的。 伴在他们身边的妓女,并非只是供人玩乐的对象,而更象一个引导者。引导着这些官员们暂时忘记身份朝堂,放松休闲,追逐快乐。 等画舫当中的戏台,那红色大幕拉开。 一位气质容貌皆是上佳的官伎,当众吹箫献艺。 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有袒胸露背,只是极清雅,极风流的往那儿一站,悠悠扬扬的吹上一曲。 四周包厢里,打赏扔出来的金银钗环便堆了一地。 少说,也有千金之数。 随后,那官伎淡然离开,进了某一间官员包厢。 却不是做什么不堪之事,而是与那官员试奏起一支新曲。 未几,离开。 那骄傲的身姿,便如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 眼见小姑娘看得一路合不拢嘴,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柳娘子露出浅浅得意。 “她,便是如今的花魁。曾经,也是位身份尊贵的官家小姐。” 引着美娘一路沿密道,走到画坊最高处,一间不起眼的小包厢里。放下帘子,楼中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柳娘子示意美娘坐下,倒了两杯茶。 端的是口舌生津,幽香甘冽。 也不知一口就要几两银子。 美娘咂咂嘴,赶紧喝完一杯,又给自己续上一杯。 看她这贪嘴的小模样,柳娘子掩袖而笑。 不过这才有机可趁呀。 “你是个聪明丫头,我也不拿那些假话哄你。 外人看来,入了伎籍便低人一等,但实际上这里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若象街边红袖招,管他腥的臭的,有钱便是大爷,自然没意思。但若是做得好,如花魁娘子一般,就不是人挑你,而是你挑人了。 遇到合眼的就一起坐下清谈,不合眼的砸钱也没用。这日子,又有什么不好? 若象寻常妇人,嫁个夫君,若生活顺遂还好。若不顺遂,打骂都是常事。乃至于纳妾嫖赌,让你独守空闺,此中滋味,难道便不受气不委屈?若遇着个恶婆婆,那更是有冤没处诉。” 睨着楼底下,一个大概是喝高了,正趴在地上扮猫咪的官员,逗得旁边官伎笑得花枝乱颤。 柳娘子目露轻蔑,“你瞧瞧,这到底是他们拿咱们寻开心,还是咱们拿他们寻开心?你要是嫁了人,哪家夫君肯这么哄自己的发妻?” 美娘垂眸,没说话。 只是忽地,将手一指,“她,那花魁走了!” 柳娘子再看,却是那花魁,头上插了枝醒目的大金钗。正与某位大腹便便,头发花白的官员一起,悄悄下了画舫,上了另一条小船。 朝廷规矩,不许官员嫖宿官伎。 所以在天香阁里,是不能做这等事的。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弄条小船,出去风流快活一番,再把人悄悄送回来,便不算违禁。 柳娘子略觉牙疼。 小姑娘眼神太好,而花魁今天也太不争气。 挑谁不好,偏挑了个打赏最厚的老头子! “你可知,她这样跟人出去一回,能得多少银子?当然,只要你不乐意,这种事也没人能够强迫你。” 看美娘满是怀疑的小眼神,柳娘子暗自磨牙,耐心游说。 “是真的。官伎坊里,不干那等欺男霸女的事。只要你不离开……” “欺男霸女?还有男的?” 美娘突如其来的好奇追问,差点让柳娘子歪了嘴。 可这龙阳之癖,还真是读了书的人,花花肠子最多,有这毛病的人也最多。 要不,她那凝翠馆为何会空出半边,专司调教男仆呢? 尤其是那些主子身边的清俊小厮,除了伺候笔墨,大半还得兼个职。 “总之,我们这里是不勉强人的。”柳娘子勉强把歪了楼的掰正。 “只需弹弹琴,吟个诗,作个对什么的,从此就能过上千金小姐般的日子。而这,可是你做几辈子针线都赚不来的。过几年攒够银子,寻个如意郎君从了良,手上又有钱,日子怎么不好过?哪象你如今,一出事就被你爹卖了。万一婆家不好,将来也把你卖了呢?” 美娘歪着小脑袋,在灯下看着柳娘子。稚气的小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娘子既然打听过我的来历,自然知道我跟汉王府有些小小瓜葛。你这么做,就不怕得罪王府么?” 柳娘子却是挑眉一笑,智珠在握。 “你今年才几岁?癸水都没来过的小丫头片子,就算空有美貌,能接客么?自然得好生栽培你几年,教你琴棋书画,待长了本事,才将你改头换姓,正式挂牌推出去,包你一举成名天下知。成为整个江州,甚至大燕最红的花魁! 而那时,王府还有谁记得你?小孩子长得快,容貌改变也是有的。便是说你和那白龙观的龙女有几分像,只要咬死也不承认,也不过是个逸闻趣事罢了。说不定,还能让你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呢!” 想想即将名满天下,美娘艰难的动了动小脑袋。 “娘子真是好算计!不过这样大事,你须得给我些时日,好生想想,想想。” 这倒正常。 没那个良家女子,说几句就能欢天喜地去下海的。 若是,也就不值钱了。 柳娘子愿意给她一个接受的过程,又趁胜追击,补了几句。 “现如今,就算是将你卖进汉王府,又能如何?当几年丫鬟,不是配家丁,就是嫁侍卫。哪怕给汉王殿下看中呢,也便做个通房丫头罢了。等日后王妃嫁来,捏死你,不跟捏死只小蚂蚁似的? 但只要你愿意来天香阁,我包你成为全江州,甚至全大燕,都声名远播的名伎,搞不好还能青史留名的!” 是艳史留名吧? 美娘再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柳娘子也不多说,带她离开。 不妨下到一楼时,方才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官伎,也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人。被那扮猫咪的官员,劈头盖脸的打出来,哭得花枝乱颤。 柳娘子略尴尬,“这种事……少有,极少有……” 美娘也不吭声,跟她出门上了青油马车。 一路沉默似金,闹得柳娘子心里倒象装着十七八只老鼠似的,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好一时,回了凝翠馆,才从马车里下来。 一个小男孩,猛地蹿了过来。 “太太,东,小姐……你们要吃宵夜吗?有,有馄饨要不……” 就着路边的灯火,他短褙子上“顺心”二字,又大又亮。 第114章 抢人 湖州,汉王府。 结束了一天的功课,闵柏也是又累又乏。 大皇子不好做,汉王殿下更难当。 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还得应付他那个不时来找茬的亲娘,他容易么? “嗳,我不是让人去买丫头了吗?几时能送来?” 把下巴搁在浴桶边上,瘫在热水里,如海草飘摇。小殿下困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闭着眼睛问。 小太监一边给他搓背,一边答,“说已经买到了几个,正学规矩呢,年前应该能送来。” 唔。 闵柏应了一声,原地懒懒的翻了个身,翻着白花花的小肚皮,把脚丫子伸了过去。 小太监认命的继续搓搓搓。 身为清俊小厮,白天干完活,晚上还得接过宫女的活,过来加班加点。 自从来了湖州,小殿下非说自己长大了,再不肯让宫女姐姐前来伺候。还说什么,因为他长得比较英俊,更适合一起鸳鸯浴水,所以特意点了他来伺候。 小太监一直不大高兴。 英俊, 他确实有。 鸳鸯浴水? 这位就算有心,有力吗? 呸呸, 有力他更不要鸳鸯浴水。 再说这明明就是鸳鸯搓泥! 呸呸呸, 谁跟他是鸳鸯? 于是搓着泥,依旧一身正气的小太监,趁他快睡着时,甚有心机的,随口提起一件“小事”。 “今儿有人给殿下送了封信,搁您书桌上了。” 唔。 闵柏没太在意,管他什么信,明儿看好了。 嗯—— 闵柏踢了踢小太监,“你手重了。” “啊,那奴婢轻些。” 不对。 闵柏忽地睁开双眼。 不得不说,那双还略带着孩子气,又圆又大,水汽濛濛的凤眼,陡然睁开时,越发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吓得心口怦怦直跳。 “小平安,你在心虚。又背着孤,干什么坏事了?” “没,没有啊。” 没有会这么老实?闵柏皱眉。遗传自他爹的帅脸,逼近了小太监。 在小太监想往后缩时,他却又重新靠了回去,眯眼想想。 “去把那封信拿来。” 这位主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小太监只得在袍子上擦擦手,去把信拿来了。 看着信封上的几个字,闵柏的凤眼便倏然亮了。 赶紧手忙脚乱的擦干手,展开一看。 那张小帅脸,是变了又变。 还不时睨几眼小太监,眼神越发复杂。 直到看到最末,闵柏似是不敢置信,上上下下一连看了三遍,差点怒发冲冠! 一个鱼跃,就这么光溜溜,白生生的从浴桶里跳了出来。 “给孤更衣,孤要去芜城!” “殿下!”平安吓得差点跪了,压低了嗓门,“这大晚上的,您是想把贤妃娘娘招来么?若知道您为个民女,她——” 徐贤妃娘娘近日听说徐皇后吃瘪,快慰之余,又开始无聊了。 于是散发她的慈母胸怀,突然惦记起给儿子找通房丫头。一水儿选的全是跟她长得差不多,脾性差不多的小宫女儿们。 闵柏看着一个就够愁人的了,再来一排…… 他,他想离家出走! 被小太监拦腰抱住,闵柏好歹冷静了一下。扯起件袍子,套在身上,他一伸手。 平安从善如流,把那只络子球连同十文钱的荷包,一起交了出去。 薛慎没敢拆,他也没敢拆。 闵柏拆了。 这只攒心梅花,跟薛慎那只绛红不同,用的是正红色,当中配了些金线,更加贵气活泼,更适合汉王殿下的身份。 但小殿下显然更加注意的,是那朵梅花。 梅花高洁,寒冬绽放,超凡脱俗。 正是小美人儿在表白心迹啊! 就算沦落到牙婆子手里,她还是一朵好梅花。 她还那么关心自己的学业,生怕自己被带歪了。 就连送来的荷包,都透着那么一股子酸菜味儿……不!是朴实无华的味道。 亲手把这只荷包洗干净,亲手把它挂在自己床头。 做完这些事的小殿下,也彻底冷静了下来。然后,吩咐了几件事。 “叫老张寻个借口,即刻出府,去双河镇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再多准备些银子,孤要准备赎人。不够就把库房的珠宝卖几件!” “这件事,孤不能亲自动手。明儿一早,请何知府来一趟。也不能一大早,下午去,说有事商议!” “再找两个人,就上回跟孤去芜城的侍卫。先过去盯着,无论如何,不能让牙婆把人卖了!” “至于其他……对了,那送信来的是什么人?” 平安愁眉苦脸,还以为真冷静了呢。 这,这是要搞大事啊! “是芜城一家新开的顺心人力行。来送信的,是个小孩儿。奴婢今儿留心,多问了几句,好似还要进些土仪回去。明日着人去那些店里蹲着,应该能找着人。” “找着就把人带来,孤有话问!” 平安应下去了。 一时间,王府里暗搓搓,一番鸡飞狗跳,许多人连觉也睡不好了。 不过他们的小殿下,还光着脚丫子,在屋里踩来踩去的泄火呢! 他不信,韩彻会这样无能,能让个掌管文书的小吏,在眼皮子底下,就偷盗了官银。 这件事,必有猫腻! 还有那官牙婆,不可能不知道美娘是什么人。既然买了人,又不上报,必是有更大的企图。 美娘送信来的时候,还不知会对她怎样安排,故此没提。 但闵柏却继而想到,若此事传开,会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拿美娘来针对他和汉王府? 若燕成帝在此,必定十分欣慰。 儿子的教育初见成效,全部猜中! 芜城,徐家别苑。 徐赟一把推开怀中的姬妾,连失手摔了酒杯都顾不得了。 “你说什么?那丫头已经被卖了?” 赶来回报的下人高兴道,“对呀!这真是天助少爷……” 徐赟一盘子菜就兜头扔过去,“助你个屁呀!人都卖了,我上哪儿找去?” 下人顶着一脸的菜汤,苦着脸道,“少爷您听小的说完呀!那丫头是被卖了,却是被姓杜的官牙婆买了,那杜婆子小的熟啊!惯常给大户人家买卖人口的。遇到这种好货色,一般都是搁在凝翠馆里调教数日,才拿出来卖高价。而这凝翠馆,可就在咱们芜城呢!” 他瞄着那姬妾,不怀好意的笑笑,“如今咱们别苑里的丫头,包括您这爱妾,可都是从她那儿买来的。” 哈, 哈哈! 徐赟乐了,“这还真是天助我也!既然在爷的眼皮子底下,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多带些人手,咱们这就去把人抢回来!不,是买回来!” 第115章 情歌 嗳! 家丁刚应下,要出去叫人,徐赟突然又把他叫住。 “不行,不能这么去。爷如今是要去赔罪的,喊打喊杀的弄个人来,再给严大将军送去,象话么?等到明儿,明儿天亮了,咱们再正正经经的过去买人。然后‘无意中’买到个绝色,送给严大将军,这才象样不是?” “少爷英明!” 反正您是主子,您说什么都对。 徐赟心情大好,忽地就把那姬妾一推,“你这回差事当得好,这丫头就赏你了!” 姬妾不敢置信。 她才跟了徐赟多久?明明昨晚还说,最中意她的柔顺听话,等回了京城就抬她做姨娘。这,这就变卦了? “少爷,少爷不要啊!奴婢一心向着您,您也说过最疼我……” 徐赟已经不耐烦了,“拖下去,拖下去,啰嗦得要死!” 那家丁喜不自胜,扛起这丫头回了屋。不顾她反抗,就急不可耐的扑了上去。 完事后,才有心情劝道,“少爷就是这个喜新厌旧的脾气,打小身边的丫头不知换了多少拔。如今把你单赏了我一人,总好过赏一群人吧?那样也不是没有过。只要你好生听话,往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姬妾泪流满面,恨意深重。 都是群该杀千刀的混账王八蛋,骗子! 凝翠馆。 美娘叫的馄饨来了。 原本柳娘子是不想叫的,只见美娘很是多看了几眼,以为她嘴馋,便允了。 还顺便介绍了下芜城新特色,专管送货及宵夜点心的顺心人力行。 美娘听了也不吱声。 随那从前服侍她的小丫鬟,又回了三楼天字号间。 既然话已说开,就没必要为难美娘。 只一栋楼的女孩们,再次轰动了。 刚被赶下来一天,这就又上去了? 果然是有本事的人。 就算一时跌下来,也能很快爬回去。 有人妒忌,有人羡慕,也有人暗暗下定了决心。 只是送馄饨的小男孩,肯定进不了凝翠馆大门,是门子转交的。 叫小丫鬟下去休息,美娘仔细端详了一下。 因为瓷碗太重,换来换去又麻烦,如今玉兰她们专门订制了一批最便宜的带盖漆器,用漆写上铺子名号,既轻便又不怕磕碰。 有些方便的人家,当场把木碗换成自家也行。若是一时不便,搁下使用也行。 不过多给几文钱,回头哪天遇到穿顺心褙子的小哥,不拘给谁,就能换回碗钱。 这些做得很好。但 碗上碗底,皆没有暗藏字条。 美味大馄饨里,也没有夹带。 一碗吃完,美娘倒是稀奇了。 方才蹿出来的小男孩,分明是小五。他显然也认出了自己,怎会毫无动静?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噗! 美娘一口汤直直喷了一桌。 这,这破锣嗓子的跑调情歌,效果简直堪比谋财害命! 走到窗前,再往下看,就瞧见底下巷子里熟人的脸了。 苏栋一脸不情不愿的露了个面,旁边灯火明亮处,有个高瘦少年拼命挥手,赫然竟是郑飞扬! 他怎么来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美娘正想拿弹弓。 却不料苏栋那歌声太清奇,萧明珠已经在二楼骂开了。 “哪里来的疯子,唱得难听死了。快叫个人,过去管管!” 眼看伺候她们那屋的丫鬟,出去叫仆役赶人了。美娘只好在楼上挥手,示意他们先走。 郑飞扬挺着急。 唰地一下,和苏栋拉开一幅被面大的粗白布。 白底黑炭字,巨大无比,饶是美娘站在三楼上,依旧看得分明。 她一愣。 赶紧上下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郑飞扬他们也怕人看见,赶紧收了跑了。 苏栋虽然腿脚不便,但仗着地利之便,很快带着郑飞扬,消失在胡同小巷里。 等凝翠馆的仆役赶来,两个小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美娘这才安心。 关窗回身,却见丹凤眼,悄无声息的站她身后,似乎已经有一会儿了。 美娘吃了一惊,随即若无其事,“你怎么来了?也不出声。” 丹凤眼一副她已看透一切的表情,“他们是来找你的吧?到底是青梅竹马,感情最真。” 美娘听着这话有异,也不解释,“你来何事?” 丹凤眼嫌弃的看看被喷了一桌的桌面,拖个凳子坐到一旁,低着头,便开始说话。 “我姓江,小字婉婉,我爹原也是江州……某处官员。只因下属夜里饮酒打碎了油灯,致使官仓着火,被连累抄家,罚钱甚多。若是倾家荡产,倒也不是还不起。可如此一来,家里日子怎么过? 所以母亲,我不是她生的,是庶出。便跟我爹商议,把我和两个姐妹都卖了。我们家的孩子,没一个是她亲生的。她这样的人,原也不配生孩子! 姐姐被卖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作妾,那人我们从前还叫世伯。妹妹被卖到一个跟我爹有过节的人家当丫鬟,听说当天晚上就被糟蹋了。 只有我,因生得最好,被卖到这里来,估计回头多半是要做官伎的。 可我,我不愿意!” 江婉婉一双丹凤眼,在灯下犹如两团火。 “我原本,是订了亲的!他,他是我爹上司家的儿子,跟我从小就认得,也不嫌弃我是庶出。原本,原本他娘没看上我,是他一直坚持,说成了这门亲事。 我家落难时,他托人来找过我,说已经在跟家里闹,要借钱帮我家了。谁知为了卖个高价,我爹娘竟是这么快。就把我给卖到了这里。 可我知道,他一定在想法子救我。所以我不能进官伎馆,只要我去了,哪怕就一天,什么都没干,我的名节就毁了。我不能去,死也不能! 我知道,如今我就算出去,也做不成他的妻了。可若能跟他做个妾,哪怕只做通房丫头,我也愿意。 你,你能帮帮我么?我该怎么做?才能不被卖掉?” 美娘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有用了? 象一楼的女孩,让她挖掘一下长处,增加下卖点不难。 可这位丹凤眼,不,是江婉婉,也太瞧得起她了吧? 这么大的事情,她哪里能解决? 她要真有这本事,早把自己先解决了! 第116章 忠贞 做不到,就不要浪费人家时间。 小美娘果断摇头,“我帮不了你。你这情形,就一种法子。就是你那未婚夫,尽早筹到银子,从柳娘子手里买下你。”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 江婉婉急道,“你知道我被卖了多少钱吗?整整五百两!要是想从这里脱身,少说也得千儿八百的。他娘本来就不喜欢我,怎么可能肯花这么多银子买我?” 美娘忽地有点小骄傲呢。 虽然她是一介平民,却是以四百两银子买来的,还曾经叫价六百呢,比这官家小姐还高。就算实际成交少了一百两,也比五百两住得高! 咳咳, 这可没什么可得意的。 若是住二楼的,都要千儿八百才行,那她住顶楼的,柳娘子她们还不得开个天价? 原指望筹个五六百两银子,就能赎身的美娘,陷入深深的苦恼。 看她明显神游天外,江婉婉顾不得那一桌子狼籍,拖着鼓凳挪近一点。 “你,你倒是帮我想想法子啊。要是你能帮到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真的,我可以发誓,立字据都行!” 这种字据,有用么? 美娘摊手,爱莫能助。 “这不是想法子的事。咱们既被卖到这种地方,说白了,就是要替人挣钱的。没有好处,柳娘子如何肯放手?就算你这故事,能把她感动得眼泪汪汪,可能让她降价么?” 自然,不可能的。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在风尘中打滚多年,柔情万丈的,早给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能混出头的,都磨砺出了一副铁石心肠。 否则还做什么牙婆?早该去吃斋念佛才是。 江婉婉颓然绝望,泪盈于睫,“真的,真的没有丝毫办法了么?” “还有一个。” “什么?” “你运气好,被个风流倜傥,又温柔多金的公子哥看上买下。日后跟着他享尽荣华富贵,比跟着你那未婚夫更好。” 江婉婉怒了,“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好女不嫁二夫!这世上,除了仲达,我谁也不嫁!” 美娘却睨她一眼,“可你的仲达,却不是非你不娶啊。你都说了,只能做妾,那他肯定是要娶妻的。若我是他妻子,知道有个曾经跟他订过亲,还青梅竹马的妾室丫头。我大概,也是不高兴的。” 看破不说破,是美德。 但撕开伤口,挤出脓血,却也是美德。 看江婉婉满面悲怆,却没有倒下的样子,美娘就知道,她心里早就明白了。 一个婆婆,好不容易有机会摆脱一个不喜欢,出身不高的庶女媳妇,尤其为了这个媳妇,儿子早早就跟她扛上了,她能不高兴? 也许之前还肯勉强出手,不想伤了母子情份,可如今却是现成的理由。 连亲爹都不顾女儿死活了,他们为什么要管? 说不定人家现在正拉着儿子四处相亲,早早再订一门亲事。 那男孩真要是个痴情种子,早该闹得父母出手,救下未婚妻。拖了这么久,估计也是没戏了。 忽地,江婉婉冲到窗口,一把推开,就要往下跳。 她是来真的! 美娘头皮发麻,后背寒毛都根根竖起! “你疯了!” 一把扑上前去,把人拉下来,美娘想都不想,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了。 啪! 江婉婉被打懵了,美娘气得直抖。 “我真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姑娘! 你看看你自己,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自己! 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是身上有残缺,还是脸上有胎记? 那么多不如你的姑娘,遭了不知多大的难,都勇敢活下来了。你就为了一个不怎么爱你的男人,跑去寻死?你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值钱啊? 还花五百两银子买你,我看五两都多余!” 江婉婉又疼又气,给骂哭了。 “你懂什么?我跟你们这种人能一样么?你们只要有口饭吃,就能跟狗一样,高高兴兴的活下去,哪怕去做万人唾弃的婊子。可我不能!你们懂什么叫忠贞,什么叫节烈吗?” 呸! 美娘狠狠一口唾沫,啐上了她的脸。 “你以为只有你才要尊严,你才要脸面吗?好女孩都是一样的!那些不要脸面的千金小姐,我今儿在官伎馆见得多了!你想死是不是?跳啊!” 美娘把她拽到窗边,“就这么跳下去,痛快点,是一条命没了。若不好,跌个断手断脚,你就得在床上躺一辈子,活活等死!” 江婉婉再次生起的决心,又消退了。 身边的小姑娘冷笑,“你以为你跳下去了,有人会夸你忠贞节烈?做梦去吧!人家只会笑你这个懦弱无能,不知爱惜自己的大傻蛋。哪怕是你的仲达,过不上几年,他也会有妻儿相伴,说不定还有几个美貌妾室。就算偶尔想起你,只怕连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江婉婉无力瘫坐在地,掩面痛哭。 美娘说的这些,她早想过了,就是事实。 她只是,不想面对而已。 “那我,我为什么还要活着?这世上都没有一个人在乎我……” “你呢?” 美娘此时,才给她递了一杯水,“难道你自己也不爱自己,也不在乎自己了吗?我见过比你艰难数倍的女孩,可她们都勇敢的活下去了,你为什么不敢活着?” “我,我害怕……” “你这模样,倒应了那句话,因噎废食。难道为了怕噎死,人就不吃饭了吗?” “可,可我真的不愿去做官伎……” “要说救你出去,我没法子。可你要只是不愿意做官伎,那就容易了。只怕你舍不得。” 江婉婉犹如绝路逢生,丹凤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你说,无论怎样,只要不用做官伎,我什么都舍得!” 美娘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便宜你了。本来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如今倒是要另外再想个法子了。” 江婉婉眼中光芒数变,最终下定了决心。 “谢谢你!我要是能从这里出去,我之前的话,依旧做数!” 好呀好呀。 有人肯记着欠自己一份人情,总是好的。 打发走了江婉婉,美娘开始替自己发愁。 郑飞扬可是给她送来个,不太妙的消息呢! 第117章 内奸 两个女孩都没留意到,瓜子脸蹲在阴暗角落,悄悄看完全程。 然后蹑手蹑脚的离开,找到柳娘子,事无巨细,汇报了一番。 “……只是美娘最后说的那法子,声音太小,我没听清。” 柳娘子点头,“已经够了,你做得很好。好丫头,你这样帮我,可是有什么心愿?” 瓜子脸微红了脸,“我自知姿色比不上她们两个,可我爹是举人,打小就教我听话守规矩,记人的好。所以我这性子,倒是适合去个规矩严些的地方。” 柳娘子似笑非笑,“要说守规矩,莫过于军队,难道你想去——” 瓜子脸吓了一跳,“我,我这模样,只怕不投那些军爷的喜好。我只是听说,那汉王府,似乎也在要人?” 柳娘子笑着拍拍她的脸,“看来,你志气不小啊。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瓜子脸白当回内奸,出卖同伴也没得个准话,讪讪退下了。 柳娘子吩咐人盯着江婉婉,气得转手就摔了茶杯。 “小贱婢!” 也不知是在骂谁。 倒是心腹婆子更明白她的心意,“刀本来就不是那么好用的,用不好就会割伤自己。只是主子早传下话来,汉王府那儿,确实要安排个线人进去。那萧明珠草包一个,江婉婉性子暴烈,看来看去,倒是这殷小青最为合适。” 柳娘子道,“你都看出来了,我又岂会不知?横竖还有几个月,再看看吧。” 猫眼儿胡同。 章希光家。 秋大姑,这个素来最讲究,从不肯委屈自己的人,竟然也纡尊降贵,来了这里。 章希光要把房间让给她,她没要,反住了项大羽那间半作坊半睡觉的西小屋。 自然,她张口是没啥好话的。 “好歹这屋子香料重,能熏熏味儿。” 项大羽委屈得不得了。 如今他这屋子可是全胡同最香的,哪有味儿? 可眼前这个虽不是他老板,却是他的金饭碗,实在得罪不起。 秋大姑一嫌弃,他就只得翘着兰花指,委委屈屈捏着鼻子认了。 还替人端茶倒水,捶背捏脚。又嘱咐顺心的小子们,赶紧去夜市上买回十七八样特色小吃,比从前伺候客人还上心。 好好的被人捶腿泡脚,解了乏,出来再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子点心零食。 秋大姑略满意。 赏了项大羽一个,总算还勉强有点用的眼神,在他还想拿自己记得歪歪扭扭的账本过来报账时,嫌弃的一挥手。 “谁要那些?自己留着玩吧。回头我再教你两个香方,赶年下你多做些。回头我这边的花用,就全归你出了。” 项大羽话没出口,目的已达到,喜得抓耳挠腮,越发的孝子贤孙。 秋大姑显是个从前享受惯了,半点没有不适。 倒是让看的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此时,倒人人希望能跟章希光似的,当个半瞎。 秋大姑用完饭,正喝着香茶漱口。 苏栋郑飞扬回来了。 来不及擦汗,赶紧回报。 “大姑,我们拉的条幅,美娘妹妹已经看到了,可也商量不出对策呀!” 秋大姑一口茶,吐到项大羽捧着的小痰盂里,又换了盏喝过,才慢悠悠道。 “那就是她的事了。” 郑飞扬很着急,“可美娘妹妹一个人,能有什么法子?若是人家要强买,可怎么办?” 秋大姑瞟他一眼,“那便是我,也没法子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人家要是砸座金山去买人,咱们还不是干瞪眼看着?得啦,那丫头比你机灵多了,她会有办法的。” 得知有某徐姓家丁,跑到双河镇来打听美娘,还找到林俊仁家里去。她肯一大把年纪,赶来报信,已经很不容易了。 剩下的,也该让那丫头自己历练一番。 秋大姑可是素来信奉棍棒教育。 温情脉脉,那是什么鬼? 郑飞扬还不放心,苏栋却拍拍他肩,“我也觉得,名师出高徒么?那谁……嗯,小东家都敢把自己卖了,应该不会一点办法没有,吃饭吧。” 老奸商都不着急,就不必担心小奸商了。 傍晚他们一找来,他可是跟着跑前跑后忙到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谁知一向心疼他,管着不许他出门的媳妇,一听东家出了事,就把他赶出去不算,这会子居然连筷子都不给他拿。 还打听,“东家眼下怎么样?她再怎么机灵也是个小姑娘,怕是吓坏了吧?瘦了没?见着你们哭了没?” 苏栋饿得想哭。 “没有,没有,都没有!那凝翠馆只有一等一的好货色,咳咳,好姑娘才能住三楼呢。她一人在上头,还能叫馄饨,不知过得多滋润。替她操心,多余!” 章希光敲了他脑门一记,到底把筷子给了他,还有郑飞扬和小五。 “吃饭吧。” 想想美娘的小机灵,大家似乎又不那么担心了。 可住在三楼上的好货色,可是愁得一夜没睡好。 郑飞扬送来的消息很简短,“有人找到你爹,要出高价买你!” 但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都找到双河镇了,甚至逼得小飞哥跑来报信,定是势在必得。 而只要随便给点好处,林俊仁肯定会把她的情况卖个彻底。 好在美娘到了牙婆手上,否则这会子,她爹铁定开始数钱了。 而杜牙婆的消息不难打听,很快就会找到凝翠馆,那么该如何应对? 美娘不怕被卖,却怕被这样别有用心的人买去。 回头还不定利用她干什么缺德事呢,那要如何躲过这一劫? 她让薛慎给汉王府送的信,应该到了吧? 美娘倒不担心小殿下会撒手不管,只怕他会来得晚了,多生事非。 那么如今,有什么办法拖延一下? 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徐赟徐九公子,带着大票家丁,声势浩荡的亲自来了。 柳娘子亲自迎了出去,心里很懵,脸上还得笑得漂亮。 “今儿这是哪阵香风,把徐公子亲自吹来了?” 这位来的时候不长,却已是芜城出了名的呆霸王。 莫非是卖去的丫鬟惹了他不开心,过来砸场子了? 徐赟大马金刀的手一挥,“废话少说!把你这里新来的漂亮姑娘,统统叫出来,爷今儿是专程来买人的!” 柳娘子心里咯噔一下。 瞬间想到了美娘。 她虽然生美娘的气,却没想作践她,而是更想用她来赚大钱了。 但这位徐九晕,显然来者不善。 第118章 瘟疫 要说在芜城风月场里,最受欢迎的花国客人,大概不太好排。 但要说最不受欢迎的,徐赟绝对能位列前三! 他是有钱,但脾气实在太差了。 为人粗鲁又不懂情趣,翻脸比翻书还快。一言不合就仗着家中财势,把人打成烂猪头,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 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伎子们最不愿意服侍的,就是他了。 同理,牙婆们也不喜欢被这样客人光顾。 除了那少数见钱眼开的,象柳娘子这样稍有身份的牙婆,买卖人口更讲究一个品质与长久。 就象一个匠人,辛苦种了一盆花,卖到客人手上。 客人肯上心养护,回头旁人见了也夸好。客人长了脸,愿意给匠人点个赞,介绍生意。这便是有来有往,长久兴盛之道。 但若是客人转眼就砸了,哪怕给的钱再多,也让人心里不爽了。 尤其美娘,柳娘子是指着拿她当摇钱树,赚大钱的,怎肯轻易脱手? 当下便赔着笑脸,拖延时间。 “也不知徐公子想要怎样的,是擅针线还是歌舞?这回可新来了不少漂亮丫头,总得知道您的喜好才是。” 一面使个眼色,让丫鬟赶紧去把好姑娘都藏起来。 徐赟十分不耐烦,只差张嘴叫出美娘名字了。 “把那漂亮的,直接拉出来不就完了?恁地啰嗦什么?大爷又不是给不起钱。价钱随你开!” 柳娘子瞧他这模样,越发笃定了三分。 虽不知美娘在此的消息是如何泄露,但这会子他不提,她就假装不知,能拖一时是一时。 “徐公子说笑了,这世上谁都没钱,您能没钱?那是打皇后娘娘的脸呢!这不是一早姑娘们都在学规矩么?乱得很。要出来见人,总得收拾收拾。请您啊,耐心稍候。且喝杯茶,吃些点心。要说如今皇后娘娘有了二皇子,这天下臣民的心,可都定下一半了。” 不得不说,风月场中的人,还是有几分本事。 徐赟听说要等,本不大高兴,可柳娘子委婉的这么一夸二皇子,倒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那可不?中宫嫡出,凭谁也比不了的。” “要依着我这没出息的浅见,皇上合该就立下太子才是。这皇后娘娘儿子不当太子,还有谁配?” “就——话也不能这么说。二皇子还小呢,皇上也是疼他,怕折了他的福。待大些,大些再说。” “也是,横竖跑不了。等再过十几年,您这国舅爷,就要升级当皇上舅舅了。到时总得封个王侯吧?” “这你们就不懂了,异姓一般不封王。侯位我家已有了,回头再晋,应是个世袭的一等国公。” 柳娘子眼中掠过一抹鄙夷。 还真以为那皇位十拿九稳,就姓徐了? 这边又啰嗦了一会儿,哄得徐赟又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丫鬟慌慌张张跑来回报。 “不好了不好了!后院的姑娘们,她们,她们……” “她们怎么了?” “她们似是集体染病了!” 啊? 柳娘子吓了一跳,她只想把美娘藏起来,却不妨真的出事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奴婢也不知啊!方才过去叫人,姑娘们正收拾着。忽地,好几个女孩都说身上痒,只轻轻一挠,那手上脖子上,甚至脸上,都起了大片红疙瘩。看着,看着十分渗人! 然后剩下的,也是如此。或轻或重,有些竟还开始呕吐,还有些说肚子疼的。也不知是个什么症候,连奴仆们都不敢靠近了!” 徐赟犹自皱眉,旁边一个家丁,却听得眼睛都快吓绿了。 “少爷,她们这,这里不会是发人瘟吧?之前发大水时就说过,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奴才小时候老家那边就出现过,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村子人都死光了!” 比起美人,还是小命更加要紧! 徐赟白了脸。 顿时起身倒退,把高几边的茶盘点心,整个拂落在地,跳着脚骂。 “柳,姓柳的,要是小爷有个好歹,让你们这个凝翠馆,整个陪葬!” 柳娘子也慌了,“我们这怎么可能发人瘟?所有的人买进来之后,都得煮了草药洗沐更衣的。” 可那家丁似抓着把柄,顿时又道,“对哦,你们这全是四处买来的人,难保就没有染病的!万一起初没症状,这时候突然发病了呢?” 徐赟顿时就想走了。 可想想此来的目的,又不甘心。 一指那家丁,“你!过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家丁差点吓尿了,“小,小的不敢啊……” “不去是不是?不去就打爆你的狗头!” 家丁没奈何,找柳娘子要了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管有用没用,将香炉里的香料厚厚撒上一层,这才胆战心惊的去了。 时候不长,屁滚尿滚的跑回来,嗓子都哆嗦了。 “少,少爷,真,是真的!我瞧见了,一个丫头,脸上全是红疙瘩,好可怕!” 这回啥也不用说了,徐赟捂着鼻子,一马当先的跑了。 底下家丁,如树倒猢狲散,一窝蜂的跑了。 不多时,凝翠馆发瘟疫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芜城! 连大夫都不敢上门,门前连人都不敢经过。 左邻右舍,更是人心惶惶。也不管有没有用,先买来茱萸雄黄,洒了一地。 此时芜城驻军中有个小小七品都事,却是胆大包天。 听说前因后果,绿眸微闪了闪,便撒开脚丫,飞奔着跑去找严大将军了。 “如今流言四起,难辨真伪,卑职愿请命,立即带人前去封锁现场!一则安定民心,二来若真有其事,也不会扩散范围。三来还请大将军去请长春道长前来医治,省得耽误病情!” 严大将军是个果敢之人,顿时应了,拍着这小都事的肩膀保证。 “等你回来,本将军定为你请功!随行军士就从本将军的亲卫里挑,除开家中独子,有老幼妇孺需要奉养者,其余人自行报名。但凡肯去,回来赏银十两,记一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但敢拿生命来冒险的,到底不多。 于是,七品都事满意的只带着三十几个傻大胆,火速奔赴现场。 人少怕什么? 人少才好办事! 真没想到,他才助那丫头一把,那丫头居然回手就送这么大礼。 受之有愧。嘿嘿,受之,很欢喜! 第119章 恐慌 猫眼儿胡同。 满城乱蹿的顺心小哥,如今大概也是芜城消息最灵通之人,尤其如今还得重点关注他们小东家。所以,早早的就把消息送回来了。 “什么?凝翠馆发瘟疫了?”章希光当即想到,“那美娘怎么办?” 苏栋想的是,“能不能趁乱把人偷出来?” “我去!”郑飞扬自告奋勇。 项大羽虽然吓得差点又要嘤嘤嘤,也梗着脖子表示,“我力气大,算,算我一个!” 唯有秋大姑,桌子一拍,眼珠子一瞪。 “你们都傻呀?还不赶紧去药铺香料铺抢购?你们停下手上的事,全城给我买这几样!再多多的进些香囊回来,回头赚他一笔!” 郑飞扬急红了眼,“大姑,你就一点不关心美娘妹妹吗?” 就算是不怎么熟的章希光,都快急哭了。 秋大姑一巴掌拍在他胸口,这小子长太快,脑袋够着有点累。 “你个傻小子,真是白长这么大个子!小五都说了,那个什么狗屁的徐公子刚进去要买人,就被里面发瘟疫的消息给吓跑了。我敢跟你打赌,绝对是那丫头搞的鬼。若不是,回头我跟你姓! 快走开,别耽误我发财!回头要替那丫头赎身,说不得就看这一把了。呐个,大羽毛!这机会是那丫头弄出来的,挣的钱可得分她一份。” 项大羽也没工夫计较名字问题了,“大姑,瞧您说的,既如此,只要不赔本,您爱拿多少拿多少!” 如此甚好。 秋大姑顿时热火朝天的忙开了。 苏栋拍拍郑飞扬,“大个子,我觉得老……老姑说得有理。” 他也热火朝天的忙开了。 顺心小哥们代售香包,可是有提成的! 章希光帮不上忙,只能拿包银子出来,“小郑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一眼吧。路上顺便,也可以带点香料回来。” 如今,只有我最关心美娘妹妹了。 郑飞扬抿了抿嘴,跑了。 可莫名的,心里也没那么担心了呢。 但凝翠馆外,附近几条巷子都被戒严了。 士兵们顶盔贯甲,提刀扛枪,层层把守,煞有其事,光那气氛就弄得挺吓人的。 郑飞扬他完全进不去啊! 想蹿到巷子后头,唱个十八摸,打声招呼都不行。 把守的士兵们,可都睁大眼睛看着哪,敢嚎丧,一棒子就打过来了。 正捉急,忽地瞧见三楼的窗户开了,远远有个小小身影,挂了块醒目的红布条出来。 可以说是辟邪,也可以说是—— 郑飞扬一拍大腿,瞬间心安了。 这是小时候他教美娘妹妹玩过的打仗游戏,白布条是投降,红布条是捷报。 美娘妹妹,当真没事呢! 郑飞扬顿时喜气洋洋的跑去买香料了。 可等到周边的铺子一问,下巴都快惊掉了。 就这么短短的工夫,凝翠馆周边的香料铺子,几乎给人抢购一空。尤其几味能辟邪驱恶的香料,更是暴涨了几倍! 郑飞扬赶紧转战药铺,把秋大姑要的几味药材买了。 一回头,抢购的人群,又杀过来了! 啊啊啊,他要赶紧回去给大姑报信,赶紧把生意做起来啊! 傍晚,湖州城。 刚下了一场秋雨,添了几分寒意,却挡不住何知府一脑门的汗。 急匆匆赶到汉王府,来不及听汉王殿下说什么,他先急报一事。 “芜城惊现疫情!如今也不知真假,江州知府和严大将军商议后,恐影响殿下安稳,先使军中信鸽,传来密报。” 这也是闵柏身份尊贵,又太过敏感,没人敢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所以宁肯错报,也不敢不报。 闵柏很是惊讶,“之前长春道长说,大灾之后恐有大疫。孤已经上奏父皇,下了大力气防治。怎么最热的暑月皆没事,此刻反倒出事了?” 何知府也不知道哇。 信鸽毕竟太轻,只能带一只小竹筒,一张字条,所以具体情形怎样,他也不知。 “这会子,想来长春道长已经过去诊治了。再过两日,必有详情送来。只如今情况未明,倒是不要声张的好。” 闵柏点头。 恐慌才是最可怕的疫情。 也许本来只是件小事,万一传扬开来,甚至有可能引起两州的百姓动荡。 可何知府又发愁,“但如今既知道了,有些防备之事,也不好不做。” 两地每日往来的百姓那么多,万一真的传播开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往小里说,是知情不报。往大里说,简直是祸国殃民! 看看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闵柏忽地灵机一动。 “你就传孤的话,说如今秋雨连绵,恐百姓贫寒,无钱医治。着人拔付银两,在码头边卡设几个药棚,给百姓送些汤药。唔,正好父皇的寿辰将近,就算孤替他行善积福。” 何知府老眼一亮,这主意极好! 横竖汤药都是苦的,喝到嘴里谁也不知是防治风寒,还是瘟疫的。只要把城中几个大夫管好,包管没人啰嗦。 “这事交给老臣去办。只如今那边既发生疫情,香料药材这些东西,咱们倒是也得多备一些。” 闵柏点头,“何知府是干练老臣,这些事,孤就放心交托于你了。” 得了夸奖的何知府很满意,正打算要走,忽地记起,“未知殿下今日宣老臣来,是有何事?” 闵柏圆圆凤眸中,微芒一闪,随即若无其事道。 “差点忘了,可不正是为了贺父皇寿辰之事么?原还不知敬献什么礼物,如今倒是有了。” 何知府微笑,“若陛下知道殿下有怜悯百姓之心,想必比什么金珠玉宝,更为欣慰。但,礼不可废。按您的品级,还是要从封地给陛下敬献寿礼的。此事老臣倒是提前拟了个单子,回头给殿下送来参详。” “如此多谢了。” 既然事毕,何知府也不想多生事端,探究小殿下方才那一抹异色为的是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走为妙! 却不知小殿下心里,已经另外打好了一个小算盘。 拜托何知府,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 理由,他已经想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着他那小眼神,平安打了个寒噤。 只希望这位主子别太离谱,搞得动静太大才是。 可好端端的,芜城怎么会发生瘟疫了呢? 许多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只除了一个人—— 始作俑者。 第120章 闹大 美娘,美娘也不知道事情会搞得这么大! 她只是想避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徐赟,便偷偷在楼底下拔了一种草。 这种草,在双河镇叫痒痒草,很是常见。一旦被汁液沾在皮肤上,或者误服,就会起红疙瘩,越挠越严重。 但解法也很简单,只要喝碗白萝卜汤就好。 所以美娘一面在大家的粥里下了点痒痒草汁,一面推说秋天干燥想润肺,让厨房煮了一大锅白萝卜汤。 在她的设想里,只要楼里的女孩集体染上怪病,起码就能吓退徐赟,拖延几日工夫,说不定小殿下那边,就有消息传来了。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传出瘟疫这样不靠谱的谣言! 甚至还有些女孩呕吐,肚子痛,这些反应也太奇怪了吧? 于是在柳娘子赶来时,美娘是第一时间就跟她招认了的。 不过柳娘子却不信。 “就算你做了些什么,也不该出现这么严重的后果。大概是有人想搞垮凝翠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投了毒。这其中,必定有内鬼!” 然后,叫美娘不要声张,她风风火火的跑去查了。 这,这让美娘怎么办? 只好蹲在三楼,在窗外系根红布条,再喝碗白萝卜水,等着事态平息了。 掌灯时分,看着城南明显因为“疫情”,比平时寂寥许多的灯火。美娘深深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啊。 叩叩。 小丫鬟敲门,“姑娘,长春道长来了。” 美娘特别不好意思的迎了出去。 她知道这位老道长,医术高明,又特别善良,肯帮助人。 因凝翠馆的疫情,没有大夫敢来,只有这位老道长带着徒弟们来了。 本来是要先来三楼看美娘的,因为她最值钱。 可美娘知道自己没事,根本就没下去,让先给楼下几个比较严重的女孩看,她最后就行。 长春道长还未见面,就对这个懂事的小姑娘,先有了好感。 尤其是二楼那位,非说自己肚子痛得要死,一定要第一个看的萧姑娘。 看来看去,也只是吃多了,肚子胀气。 萧明珠死活不信,非要开药,还要开最贵最好的药。 他迫于无奈,拿两颗山楂球冒充灵丹,哄着女孩吃下,然后痛痛快快放了一堆屁。 嗯,好了。 这会子总算上得楼来,见到美娘的一瞬间,长春道长愣了。 身后提药箱的小道士,已经惊呼出声。 “龙女啊!天,是龙女显灵了?!” 咳咳。 美娘更不好意思了,摆着小手连连摇头,“不,不是的……” “她是。” 一身官袍的薛慎,背着手走了进来,“当初本官就是照着她的模样,画的龙女。你怎么流落到这地方来了?” 他也好奇啊。 美娘只得简短说了。 小道士一听,同情极了,“真是个孝女,师父——” 长春道长已经回过神来,冲小徒弟摆摆手,坐下摆出脉枕。 “你这小姑娘,倒是心大,脸上这般严重,为何还要留到最后?” 美娘对别的女孩,只搁了些在稀粥里。对自己,是连吃带抹,毫不留情。 之前把徐家家丁吓跑的那个丑女,就是她了。 “我,我用了民间的土方子,已经喝过一大碗萝卜汤,感觉没什么事了。” 美娘挺心虚的摸摸小脸。 自从事情闹大,估计徐赟一段时间都不会上门,她就喝了萝卜汤。 脸上虽还有红疙瘩,但已经不怎么痒了。起码,人人都能一眼认出她是龙女,那就差不多了。 只是如今有那位爱打劫,爱作怪的绿眼大人在,美娘没敢说实话,只道。 “道长你们累了一天,我这里随便瞧瞧就行,别耽误你们吃饭。” 长春道长一路看过来,有不少女孩道过谢。但记得问候他累不累,吃没吃饭的,还真就这一个。 怪不得人家住三楼,就这份做人的聪慧劲儿,也是应当。 可自告奋勇,前来立功的七品都事薛慎薛大人,自从进了这间屋,就一直上下瞄着小美娘。 目光中全无担心,只有探究。 长春道长略不喜,却听他道。 “我们吃不吃饭的倒不要紧,只小姑娘一点不担心哦,你怎么知道那萝卜汤就能有用?” 我自己抹的草,我能不知道么? 美娘更心虚了,不知如何作答。 小道士却不忿的替她说话,“白萝卜汤本就是民间常用的解毒汤药,还有绿豆水也是,喝一碗也无事。到底是女孩子家的闺房,薛大人还是注意点好。” 可晃到窗前的薛慎,已经看到那根红布条了。 对美娘露出一个,我已看穿一切的眼神,他不吱声了。 倒是美娘更不安了。 连脉象中都表现了出来。 长春道长越发不喜,温言道,“没事,小姑娘,你之前应该是受过一场风寒吧?” 呃? 美娘倒是愣了,“这都能看出来?发洪水那会子,我确实是落了回水,不过很快就好了。” 长春道长嗔道,“小姑娘家家,便是表面好了,可底子却到底浸了水气。兼你幼年失于调养,根基弱了。若以后再这么挑食,将来老了可就遭罪了。” 美娘怔了,“我不挑食的,有什么吃什么。只是我家里常说,吃饭只得八分饱。” 长春道长嗤之以鼻,“这些话,是说给富贵人家听的。寻常人家,一年到头见不着半点荤腥,再不吃饱饭,人怎么长得好?尤其你这岁数,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若再这么瘦下去。将来生孩子,就是道鬼门关了。” 他唰唰提笔开了道方子,给了那服侍的小丫鬟。 “跟你们柳娘子说,这小姑娘身子太弱,须得照方抓药,先吃上两个月,徐徐调理,清除余毒才是。若她不愿供,这份药算我们观里白送,好歹也是缘份一场。” 小丫鬟忙道不敢。 白龙观开观当日,彩虹横江,可是百姓心目中神祗一样的地方。 尤其这长春道长威望既高,如今还得了朝廷的正式封赏,属于正五品的官员级别,他吩咐下来的话,谁敢不听? 可美娘越听越糊涂。 她明明就涂了点痒痒草,怎么就还得两个月,来清理余毒了? 方才那方子她扫了一眼,里头还有人参等好些贵重药材,至于么? 一肚子疑惑的小姑娘,决心不顾薛慎,说实话了。 第121章 大赚 “道,道长,我这个,好似就是痒痒草……” 美娘结结巴巴,还没把话说完,就被长春道长温和的挡了回去。 “莫非小姑娘是怕苦,不敢吃药?呵呵,你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比大夫更清楚?别担心,好生调养才最要紧。” 长春道长一派仙风道骨的走了。 薛慎刻意慢了几步,附耳低语,“把你那些话烂在肚子里。如今事情已然这样,就不是你说了算的,少说少惹事。算我还你个人情。” 他也走了。 喂! 你们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还有,他欠了我什么人情呀?说几句话就想还,也太便宜了吧? 小姑娘更糊涂了。 那边,小道士追上长春道长,悄悄问,“道长,那小姑娘既是龙女,总算跟咱们白龙观有缘,为何不把她赎出来?想必这柳娘子也不敢要高价。” 长春道长微微一笑,端的是慈祥可亲,“赎回来搁哪儿?一观的道士,搁个小姑娘,象话么?放心,回头自有有缘人来赎她。” 有缘人? 小道士也糊涂了,哪里来的有缘人? 长春道长却不肯多说,一脸高深莫深的走了。 回头见了柳娘子,问起病情。长春道长等薛慎也跟上来,才一并道。 “二位尽可放心,据贫道看,这回的症候,倒不是瘟疫。” 等众人皆都松了口气时,长春道长又道。 “但这回的病候,算是一种新的时疫。” 什么? 柳娘子吓了一跳,薛慎那绿眸也微微一缩。 若是时疫,也挺可怕的。 长春道长再次开口,“只是这时疫尚浅,只要把那栋小楼封起来,四周洒上药粉,这个症状应该不会再传染了。” 啊。 众人再次把心放回肚子里。 柳娘子已经难受得不行了,“道长,你行行好,一口气说完吧。要不我这心,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长春道长微微一笑,“无碍无碍,尽可放心。楼里姑娘们的药方皆在此了,有几个可着实不便宜,还须得吃上一段时日才行。” “道长您尽管开,要多少银子都使得!” 只要她们能好,不背上瘟疫的恶名就行。否则她这凝翠馆,日后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就喜欢这样的痛快劲儿。 长春道长留几个道士照看,带着小徒弟回去抓药了。 直到回了白龙观,小徒弟才忍不住问。 “师父,那满楼的姑娘根本就没病!唯一一个最重的,就是龙女啊。她也就是沾染了点痒痒草,怎么就成时疫了?” 长春道长瞟他一眼,“医道艰深,你还差得远呢!” 小徒弟一头雾水,真以为自己水平有限,赶紧回房苦读医书去了。 长春道长悠悠闲闲走到桌边,一时心中激荡,大笔一挥,写下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心病!” 小徒弟说得都对,可如今说出去,有人信么? 只怕百姓还要觉得他们医术不精,更加的人心惶惶。 横竖事情已经闹得这样大了,连官府驻军都已惊动,反不如顺水推舟,说成是一种新时疫。 但又不到瘟疫的程度,一来可以安抚百姓民心,二来也能让已经出动的官员驻军们皆有事可做,有功劳可领。 总比说是虚惊一场,白忙活要得罪的人少吧? 否则不说别人,姓薛的那小子,只怕第一个就要跟他闹了。 哪怕这个聪明的家伙,早早就看穿了真相。大概也正因早看穿了真相,所以他才这么积极,“不要命”的跑前跑后。 长春道长摇摇头。 到底是年轻人呐,还堪不破名利。要不这般好资质,出家多好? 至于楼里的姑娘们,原本只该如美娘所说,就长几个红疙瘩的。 但以讹传讹,如今人人都觉得自己身患绝症。心理上一紧张,就出现呕吐,肚子疼等各种病状。 这时候你说她没病,她都不信。非得开几服苦药,给人狠狠的灌下,才能安心。 尤其是那柳娘子,还疑神疑鬼,觉得是被仇人投了毒。跟她说是一种很复杂的新时疫,才能让她打消疑虑。 至于美娘,小姑娘为什么要用痒痒草,还不是徐赟那个祸害么? 别以为他们出家之人,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反,正因为是修行之人,有些消息更加灵通。 包括燕成帝为何给他册封,就是徐赟这二百五在背后干的好事。 不过长春道长才不会感激他。 那小子私底下可没少闹出人命,罪孽深重。小美娘能够想办法自保,真是很机灵呢,不愧是他们白龙观的小龙女! 长春道长一高兴,把皇上赏的燕窝也找了出去,加到了小姑娘的药材里。 柳娘子做这么多年牙婆,定赚过不少黑心钱,也该放放血,做些善事了,这也是替她积德呢! 顺便,也替他们观里的小龙女,调理调理身体了。 于是,当第二天消息传开。 人心惶惶了一夜的芜城,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到底还是长春道长有本事啊,一出手,就把事情解决了。 要是那些庸医误诊,可不得坏事? 虽说不是瘟疫,瞧人家,准备得多周到? 凝翠馆那几条巷子暂时解禁,但出入往来必须喝一碗汤药,以备万一嘛。 这全是人家白龙观免费赠送的呢! 有些根本不走那条巷子的,就为了蹭那一碗药,还专程拖家带口过去踩一脚。然后捐几个钱,买个心安。 后来捐钱喝药的人实在太多,士兵不得不临时做了几个功德箱,每个巷口放一个,方便大家来喝药。 而此时,在芜城风靡起来的,还有一样东西。 辟邪香囊! 别看外表不起眼,可里头全是好药材,特别管用。 自从戴上它,全家头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就没一个感染时疫的! 这个东西还只有顺心小哥身上有售,跟从前做菊花香囊的是一家,据说用的还是宫廷秘方! 就价钱着实贵了点。 以前那菊花香囊一个是二钱银子,这个足足要五钱呢! 不过好东西,可不就是这样? 要没点真东西,敢卖这个价么? 顺心小哥颇无语。 这,这个还真比不上菊花香囊的配料贵啊。又是抢在涨价之前囤的货,成本可低可低呢! 而且,其实,大概,没啥用吧? 可那谁谁说了,人说酒能一醉解千愁,真能解么?人人都知不可能,但人人愁闷时,还是会去打酒来喝。 所以他们这辟邪香囊,同理。 “哎,顺心小哥,过来过来,你那避邪香囊还有么?我全要了!不够啊,那你回去拿,我再给你出个路费。” 顺心小哥…… 奸商,真心好赚哪! 第122章 马屁 猫眼儿胡同。 苏栋数着小弟交上来的银钱,却一点也不开心。 小弟不解。 如今虽说瘟疫一事已渐渐平息,民心安定。但百姓们还是不太敢出门,就怕沾染上不好的“邪气”。 所以他们顺心人力行的生意,可是格外的好呢。 尤其新做的辟邪香囊,十分好卖。光提成都能赚不少,为何老大却不开心呢? “老大天鹅般的志向,岂是你个小麻雀能懂得?” 这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如今在顺心人力行都快被玩坏了。 根本不稀罕当大鹅的苏栋,没甚好气的瞪着越发会溜须拍马,尤其是拍老奸商马屁的小五。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小五嘿嘿讪笑着,上前回报。 事情也简单。 就是随着顺心小哥深入大街小巷,开始出现新需求。 眼看年关将近,有不少人问,能不能给远方的亲友,代送年货及家书。 太远的他们肯定接不了,但周边一些乡村,却还挺多。 苏栋摸下巴想想,正觉得这是个商机,派去湖州城送信兼采买的小十三回来了。 和他一起出这趟公差的,是原本找来做饭的乞丐婆子,最擅长讨价还价。 这两人一进来,带回来的东西,立即就堆了半边院子。 鸡鸣鸭叫,听得苏栋头皮发麻。 果然,下一刻,西屋里就气势汹汹,飞出来一只桔子皮。 “苏小子,你干嘛呢?这鸡飞狗跳,臭烘烘的,你是成心不让我过了!” “是外头人刚回来,不知道您在,这就搬走!” 小十三就见一向高冷酷烈的苏老大,半个字也不反驳,反而手疾眼快的拿绳子系了叫得最欢的一只大白鹅的嘴。 然后便让挑夫把这半院子东西,立即挑去离章家最远的一处院落,价都不带还的。 小十三一头雾水。 “那屋里谁呀?老大找着娘啦?” “比娘还可怕,那是咱们的财神奶奶!快搬吧!” 一番乾坤大挪移,章家总算清静下来。 项大羽又忙着出来扫地洗地,还提个小炉子出来烤桔子皮,烘院子驱味儿。 章希光抿着嘴,只是笑。叫个小姑娘扶着她,跑去那边看热闹了。 结算工钱,打发走了力夫,那乞丐婆子可是得意死了,高声吹嘘。 “……那湖州城的东西可是真便宜啊,我又跟人狠狠杀了一回价。小苏哥你给的那些银子,就置办出这么多东西来了。回来路上,不停有人打听,这要一转手,赚得可不轻!” 苏栋挺满意。但具体如何,他还要看看小十三记的账。 派小十三去,并非因为他接的单。而是在这帮小乞丐中,他是极少数能简单识字算数的。 这样出身,原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只因遭灾,一家子死光了,才沦落如此。 至于苏栋的出身,就甭提了。斗大的字不识两个,只因开了人力行,才逼得开始读书识字。如今好歹能扳着指头,算些简单的账目。 “事情做得不错,晚上杀两只鸡,给大伙儿开开荦。” 众人欢呼。 章希光轻笑,“再杀只鸭子吧。鸡肉少,鸭肉多,否则沾不到多少油水。” 苏栋其实有点舍不得。 就因为鸭子肉多油厚,才卖得起价呢。不过媳妇开口,还是得给她这个面子。 于是众人,越发欢呼。 正想打发人去问那老奸商想怎么吃,小五腿快的跑了个回来。 “秋大姑说,要做个芋儿烧鸭。回头给她送几块芋头,一只鸭头,一只鸭蹼,一只鸭翅膀就行。” 马屁精! 苏栋忿忿,牵上媳妇,回去找老马了。 到底姜是老的辣。 秋大姑随便一出手,这回光卖香囊就赚了好几百两。 太太太奸商了! 苏栋于是也想请教请教,能不能利用湖州和芜城的差价,往后做些二道贩子生意? 秋大姑却一巴掌将他拍了回去。 “这两地差价不是今儿才有,为何那么多聪明人都不做这生意,单等着你来?” 苏栋一下就愣了。 秋大姑让他去把这个道理想明白了再来。 郑飞扬却又提出疑问,“那美娘妹妹上回也叫王大叔做这生意,不做得挺好的么?” 秋大姑便把两个傻小子拍一堆去了。 “要说这份机灵劲儿,你俩捆一块,也赶不上那丫头一半。自个儿琢磨去吧!” 她老人家才懒得操这份心呢。 项大羽谄媚的给她端了杯水,“大姑尝尝,这是特意给您买的蜂蜜。润润嗓子,别理那俩傻狍子。这辟邪香囊就快卖完了,咱们是不是也该换新方子,弄个梅花香囊了?” 秋大姑略满意,“还是大羽毛孝顺。不过马上入了冬,谁还稀罕梅花?弄个牡丹吧。那个贵气,一过年人都傻,肯花钱的也多。” “嗳,都听大姑哒!” 孝顺的大羽毛,如今是半点气节也无。随秋大姑高兴,喊他小毛球都行。 苏栋听不下去,蹲媳妇屋角琢磨去了。 郑飞扬无所谓,想不通就找个空地打拳。 因瘟疫警报解除,听说过两天芜城就会举办第一次士兵招考。他打算去围观一下,回头也好加强训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不能叫美娘妹妹的兵书白买,书上的道理学了,就得用上。否则,秋大姑又该骂他读死书了。 至于美娘,再无人担心。 一出手就搞这么大动静,怎可能叫自己吃亏? 在凝翠馆解禁之前,她都是安全的。 双河镇。 桂花巷子,办了桩小小喜事。 就算林方氏母子都不大乐意,但林俊仁还是作主,替林鹏娶了霍红儿。 一文钱不花,还带了四十两银子嫁妆赎屋,还想怎样? 只霍红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在交钱时,逼着林俊仁给她立了个字据。 将来如果林家要休妻,要么双倍赔钱,要么这房子就归她了。 对一个能将亲生女儿卖了的人家,霍红儿实在不敢抱多大信心。 至于霍三叔霍三婶,也不知霍红儿怎么跟他们谈的。不仅拿出霍红儿的身契,还替她在出嫁前销了奴籍。 这样一来,不管霍红儿婚前做过什么,都是以良民的身份嫁给林鹏。回头想要休妻,真没那么容易了。 第123章 再图 林鹏本以为自己白捡了个便宜,谁知却是个二手货。也许还不止,自然不大高兴。白家山那米铺的差事,就死活不肯去了。 横竖那差事也没钱,林俊仁想想,倒也由他。 只如今一家四口,全都没个进项,这坐吃山空的日子,可不是个长久之计。 且因贪污官银,卖女还债,乡邻们指指点点,日子着实不好过。 “……前儿听隔壁叶家带话来,说她男人正在渡口村做活,甚是热闹。连巷子里王家都在筹钱,打算租个铺子经营。爹和小鹏都是读过书的人,且爹还在衙门历练多年,为何不也去碰碰运气?就算那里不合适,去对面芜城走走,能赚几个家用不也是好事?” 林方氏一听就不高兴,“又没短你一口饭吃,哪有刚成婚,便急吼吼把男人往外推的道理?” 可惜霍红儿不是她乖巧柔顺的小女儿,半点不肯退让。 “没短我的饭吃,如今房子是哪来的?早给人赶去睡大街了。这婚事办得如此潦草,请了邻居都没人肯来吃喜酒。纵送些礼钱,还都说是看在妹妹面上。咱们娘俩在家看人眼色倒也罢了,让男人也窝在家里,有意思么?” 林方氏给怼得一肚子火。 偏父子俩都觉得有理。 林鹏想出去玩,林俊仁想躲羞,兼找财路。倒是异口同声,都指责起林方氏来。 想想徐家家丁前几天来打听女儿消息,弄了几两银子,也不愁路费。林俊仁便让收拾行李,打算出去走一趟了。 霍红儿也想跟去,“我打算去寻寻妹子,不说她好象给带到芜城了?好歹也是咱们家的骨肉,且带些她爱吃的去瞧瞧她。一来在乡亲们跟前有个交待,二来若妹妹真个有造化,咱们又何必断了联系?” 林俊仁大赞,“还是你懂事!” 他早就有这心思了,只是没人递梯子,自己不好张口说这话。 要说做生意,有比守着个摇钱树女儿,来钱更容易的么? 那日徐家家丁来时,可是放了话的,价钱随他开。 林俊仁只恨没有第二个女儿可以卖,又恨韩彻,当日要不是他阻挠,少说也能多卖二百两银子。拿去置些田地,家里生计就不必发愁了。 当然,他更想巴上女儿,好长长久久有个收益。 看他同意带霍红儿出门,林方氏便也想去,林俊仁就不乐意了。 “成天就想着玩,家里鸡不要喂,菜地不要人管的?赶紧准备些女儿爱吃的要紧!” 可美娘爱吃什么,林方氏哪里知道? 没奈何卤了些父子俩爱吃的肉菜,横竖堵了他们的嘴。 倒是霍红儿看着不象个样子,拿了件针线,去隔壁找叶氏了。 “……我知道,邻居们都不待见我,也是我自己从前走错了路。可那有什么法子,谁叫我命苦,打小就没爹没娘呢?如今我只想安份过日子,也想去瞧瞧小姑……唉,就这样一家人,难怪她不愿意搭理。说句公道话,搁我,我也不乐意。” 叶氏原本,确实是不想搭理她的。可看她还算明白事理,想想也不至于碍着什么事,便把美娘在凝翠馆的消息告诉她了。 “你们若诚心去看她,那是好事。但若是又打着什么歪主意,那将来也怪不得我。” 反正她是头一个,会四处说他们坏话。 霍红儿谢过,回去一说,林俊仁很是高兴。 霍红儿又道,“如今妹妹大概对家里有些误解,到时爹就不要急着出面了。我先缓和了气氛,再图其他。” 林俊仁虽不大高兴,却也觉得在理。 还给了霍红儿点钱,叫她到时买些东西,给美娘送去。 林方氏无法,只得眼巴巴送走三人,独自看家。 有心找周大娘说说话,连周大娘都不大敢理她。 周娟早已说了,要是她再跟林家交好,她每月送回来的粮食斤两不变,只是就要换成粗粮了。 林方氏怪没意思的,才渐渐想起女儿的好处,有了几分悔意。 黄昏时分,有人风尘仆仆,兴冲冲终于找来了。 “道长道长,我刚去打听,前儿就是双河镇了!” 骑着毛驴的老道长微微一笑,“这一路上,你可辛苦了。只今儿天色已晚,咱们寻个客栈歇息一宿,明儿再去你兄长家吧。” 年轻人不大乐意,“都到家了,怎么还要住客栈?我不信大哥敢把我们赶出来。” 老道长暗暗摇头。 若真是个要面子的,怎会抛开年幼弟妹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想必是个狠心人,何必上门自讨没趣? “咱们大老远的过来,一路风尘仆仆,你愿意让你小侄女瞧见你这蓬头垢面,脏兮兮的模样?” 年轻人想想也是,这才同意先进镇,寻了个黄家老店住下。 但他到底年轻,按捺不住,吃饭时便跟店里打听。 “可知你们镇上衙门里,有个叫林俊仁的书吏,他家住在哪儿?” 负责招呼的,却正是黄家大郎。也是和美娘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当即一愣,“你们认识?” 年轻人刚想开口,老道长呵呵一笑。 “是啊。我们从定州过来,受他老家族人所托,送封家书,也想见见那个得了王府赏赐的小姑娘。” 黄大郎顿时叹息,“那可是见不着了。” “为何?” “美娘妹妹,早就被卖了。” “什么?”年轻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敢卖她?” “除了亲爹,还有谁?” 年轻人顿时急了眼,老道长却把他拉了坐下。 “这位小哥,你也坐。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里,还有林家人,专程给那小姑娘带的东西呢。” 黄大郎叹着气,就把美娘自落洪水之后的种种遭遇说了。 末了道,“这真不是我做晚辈的乱讲话,美娘妹妹这样好的小姑娘,偏遇着她这爹娘,也真是倒霉!” 就见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而那慈眉善目的老道长,更是黑云密布,面沉似水。 “爹娘糊涂!官也糊涂!那桂花巷子在哪儿?待我前去痛骂一回!” 老道长撩起道袍,怒发冲冠,大步流星的冲出去了。 竟是比年轻人更显冲动。 因自身际遇,他生平最见不得这种事! 那个林俊仁凭什么放了?就应该抓去充军流放! 小姑娘也是傻,就算是为了摆脱家里,怎能拿自己开玩笑? 如今一个好好的小姑娘落到牙婆手上,将来命运会如何?想想都让人心惊胆战,心急如焚! 第124章 痛骂 于是,当林方氏没滋没味的闩门关窗,孤零零一个人准备歇下时,大门被咣咣砸响了。 “林俊仁,你给我出来,出来!” 林方氏吓得好玄没摔一跤,慌慌张张抱着块石头,给自己壮胆。 “你,你们是什么人?不,不说清楚,我才不开门……” “你不开门是不是?我翻墙进来了!” 只听蹭蹭几声,一个年轻男子翻过林家院墙,跳进来把门闩拉开。 林方氏吓得石头顿时掉地,砸到自己脚背都毫无察觉,面如土色。 “强,强强强……盗啊……” “强盗个屁呀!我林俊武,林俊仁呢?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把我小侄女,弄哪儿去了?” 林方氏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林……林,俊武?” 丈夫好象是有一对弟妹,可十几年不联系,她哪知道人家叫什么? 哈。 对面院墙传来笑声,是叶氏。 就算她与林家不睦,到底还是副侠义心肠,听着隔壁这么大动静,探头来看。此时听人自报家门,且看那相貌,确与美娘有几分相似,便把手中棍子放下。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啊!林家的,你倒是解释解释,你们把美娘弄哪儿去了?” 这要林方氏如何解释? “都,都是你哥的主意……与,与我无关!” 林俊武鼻子差点气歪,“女儿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就跟你无关了?他不对,你就不会拦一拦?” 老道长从门外进来,“人都说,为母则强。你这妇人,简直枉为人母!算了,我们不为难你,叫你男人出来!” “可,可他不在啊……今儿和儿子媳妇,去芜城了……”求生的本能,让林方氏又挣扎出一句话来,“他们就是,是去看女儿的……” “只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老道长冷着脸,一语戳破林家人的小心机,也不多待,“此处多留无益,走!” 林俊武忿忿离开,叶氏赶了出来。趁着邻居们出来围观,故意高声问。 “你真是林家亲兄弟?怎么这么些年,都没见你们走动?” 林俊武故意高声答,“还不是我这好大哥,生怕被我和妹妹拖累么?爹娘刚过世,就闹着卖田卖地,在双河镇安了家置了业。这十几年来,竟是啥也不管,全亏族人关照。否则我和妹妹那时才几岁,早饿死了!” 邻居们还真不知道这些,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爹娘过世,哪有成年的兄嫂,放着年幼的弟妹不管,自过日子的? 亏林俊仁还自诩读书人,太自私凉薄了。 林方氏羞愧难当,赶紧躲了回去。 只听林俊武越发高声道,“也就前些日子,收到美娘送来的东西,全族人好生高兴,妹妹因此也结了桩好亲事。本说要一起来探视,谁知出门时,妹妹有了身孕,这也是喜事,只好跟妹夫两个留下了。 如今我把话,说给乡邻们听着,我们兄妹如今只认美娘一个侄女。至于其他,可别怪我们不讲亲戚情份!” “本就如此。”邻居们七嘴八舌,纷纷附合。 做人本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都不搭理我了,我干嘛还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林俊武跟着老道长走了,本以为就此回客栈里去。谁知老道长竟是一路打听,去了县衙。 林俊武惊着了。 “道长,您,您不会真的要进去痛骂县太爷吧?” “有何不可?”老道长冷哼一声,在衙门前咚咚咚,击起鸣冤鼓,硬是把韩彻从后院召回前堂。 看老道长品貌不俗,韩彻很是客气,“道长有何冤情,尽管讲来。” 老道长却冷冷瞟他一眼,“请问大人寒窗苦读数年,如今身居高堂,究竟所为何事?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还是为万世开太平?又或者,只是为了光宗耀祖,高官厚禄,一已之私?” 韩彻一怔,再看向老道长,只见他两目如电,竟似明灯巨烛般,让他心中那因美娘和娄得月两桩案子,留下的心理阴影。如老猫前的小老鼠,无所遁形。 “孟子曾言,民为贵,君为轻。这民中,难道又分男女?世间瞧不起女子的愚夫,又有哪一个不是女子所出?难道她们怀胎十月,就为了生下一个欺侮轻视她们的男子? 大人执掌一方政令,若心存狭私,轻则家破人亡,重则祸害一方。百姓纵有冤屈,但对着一个闭目塞耳的父母官,让他们诉与何人听?” 韩彻给说得,背后冷汗涔涔,起身施礼。 “道长,我——” 老道长却侧身,不肯受他的礼,“老夫言尽于此,望大人好自为之。日后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上对得起朝廷给你发的俸禄,下对得起你治下的一方百姓。若是当官不为民作主,呵呵,不如回家卖红薯!” 老道长以雷霆万钧之势,把想说的话说完,没有半刻停留,转身就走。 “还不跟上!” 林俊武,林俊武早看傻眼了。 直到被骂,才如梦初醒,跟梦游似的,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老道长出来了。 转头再看,没追兵,没挨打,甚至都没有一句还嘴。 这,这痛痛快快骂了一场,就这么啥事也没有? 老道长傲然道,“老夫肯骂他,算是赏他脸了。换了从前,多少人排着队,捧着金山银山求老夫骂,老夫都懒得张口!” 当然他才不会说,早判断出韩彻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官,才肯去骂上一回。 否则,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找死么? “那,那要是还有人求,您还是张口吧。”林俊武出了气,就开始发愁了。 “咱们又没有多少银子,如何赎我小侄女儿?哎,偏阿娥又不在。她素日最是个伶俐的,定有主意。” 老道长不悦的瞪他一眼,才自英雄气长,这会子又为钱所困了。 悻悻然看看自己磨白的旧道袍,不爽道,“男子汉大丈夫,千金散去还复来!怎么能事事指望妹子?且容我想想。” “那我可指望您了。”林俊武小跟班似的跟在老道长身后,二人走远。 而县衙之中,被痛骂一番的韩彻闭了闭眼,提笔写下一封请罪折子。 错了就是错了。 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并没有造成很恶劣的后果,但对美娘和娄得月的伤害都已经造成。 但他,不能一错再错。 第125章 激将【感谢所有打赏、投票、订阅的亲们~】 湖州城,汉王府。 收到老张快马加鞭送回的消息,小殿下阴沉了一天的小脸,始终没有放晴。 直到何知府赶来,送上一份加急请罪的折子。 “……是老臣识人不明,只想着韩彻从前做惯推官,精明干练。却不想他竟是少了治理百姓民生的经验,以致出现这等纰漏。老臣也无颜再说什么,只请殿下责罚。” “此事与知府大人无干。”见韩彻还算尚有悔改之心,闵柏阴沉了一天的小脸,总算缓和了两分,只是冷哼。 “做不好就自请求去,他把这朝廷命官当什么了?告诉他,没做好就好好干,将功补过。否则,治他个两罪并罚!” 看他收了折子,何知府反而松了口气。 要是闵柏不收,那这折子就得上报朝廷,到时韩彻只有丢官罢职的份。 何知府倒是不怕受牵连,只可惜了这么个人才。 韩彻还是愿意做事的。 他在请罪折子后面,附上了近来查阅双河镇县志的心得,一看就是下了一番苦功。 就这么放弃,估计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好在闵柏肯再给他机会,那就从哪里摔倒,再从哪里爬起来。 回头他一定会去信,再次痛骂他一顿。否则小殿下不找他麻烦,他都不会放过他! 接着,何知府才又说起一事,“芜城传来消息,不过是普通时疫,并无大碍,虚惊一场。” 此事闵柏却已知晓,“那正好,关于此事,孤有个想法,正好要找母妃商议,何知府一起来吧。” 您跟您母妃商议,叫我干嘛? 想起那不靠谱的徐贤妃,何知府头皮发麻,直觉只怕没好事。 可刚刚闹出韩彻这桩事,他也实在心虚惭愧得很,只得硬着头皮跟来了。 虽前几日下了雨,天越发冷了。可喜今儿日头不错,徐贤妃带着一帮宫女太监,在后花园里听戏。 从前穷时,没什么消遣,能去茶楼门口蹭个戏听,就是最高享受了。 如今发达了,徐贤妃干脆养了一班小戏子,专捡喜欢的,让人唱给她听。 而她最喜欢的,无非是男人负心薄幸,后又幡然悔悟,破镜重圆的了。 闵柏听着就头疼,每每望之而逃。 不过今儿倒好,徐贤妃这里排了一出新戏,听得她津津有味。看着他们过来,还赶紧讲给人听。 “这故事呀,讲的是一对小男女,本是青梅竹马,后因有事失散。这男人考取功名,又挣了偌大家资,任爹娘怎么催,媒婆说了多少好姑娘,硬是不娶。足足等了七年,才等到女的回来,也不嫌弃她嫁过人,依旧破镜重圆了。” …… 何知府强忍着,才没让嘴角抽搐。 真要是那么一个大好青年,七年不娶,不是有毛病,就是中了妖术吧? 这不鬼迷心窍么! 他要是那青年他爹,早把他腿打断了,哪还任他这般胡来? 闵柏却眼角一亮,暗暗把故事记下。 连嫁过人的妇人都不嫌弃,那只要是真爱,将来在他的婚事上,是不是也能—— “母妃,今儿特意请了何知府前来,是有件正经事要与您商议。” “你说。” “这不是父皇寿辰要到了么,我想着母妃还没去过白龙观,想请您和儿臣一道去上柱香,一来……” “我才不去!” 徐贤妃骤然打断,又是一脸你这孩子是不是傻的表情,“那芜城闹瘟疫呢,跑去干嘛?送死么?” 因时隔几日,她到底也听到了风声。 何知府赶紧解释,“娘娘勿惊,已经传来消息,不是瘟疫,不过是普通的时疫,都控制住了。” 呵呵,徐贤妃一脸我早看穿你们的表情。 “少来!这些话都哄老百姓听的,别来骗本宫。要是无事,你们为何要凭白熬药发放给百姓?肯定有事! 就算真如你们所说,只是时疫,那也挺可怕的。万一染上,出了事怎办?总之我不去,皇儿你也不许去!” 何知府如今算是尝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滋味。 他倒是瞬间明白了闵柏的用意,他是想去安定民心,奈何有个不配合的贤妃娘娘,这可怎么办? 还是小殿下有办法治他老娘。 “母妃可知,二皇弟的名字定下来了。杰,闵杰。英雄豪杰的杰,超越众人为杰。他是中宫娘娘所生,自然要比其余皇子尊贵。用这个字,再好也不过。” 屁! 徐贤妃气得差点爆了粗口,脸色难看之极。 要不是何知府在场,她都能当场掀了桌子,咒骂皇上丈夫! 凭什么让那女人生孩子,还起这般好名字? 她明明才是正妻,她的儿子才是长子,为什么要被一个小奶娃子,杰出到前头去? 小殿下再次开口,“母妃,所以儿臣请您去白龙观,一则是祈祷父皇安康,二来也是想借此,安定芜城民心。越是这样危急的时候,咱们母子越需要出现在芜城。若躲在王府,让人瞧着,岂不显得我们母子怕事?” 把那背后嘲笑她们母子的,自动代入抱着闵杰冷笑的徐皇后,徐贤妃咬了咬牙,只觉这世上再无甚可怕。 “去!” 她一指头戳向何知府,“你一定要将这事上奏,说本宫可是为了皇上,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那芜城的!” 何知府躬身应下,暗抹一把冷汗。 还是小殿下机灵,这激将法一出,徐贤妃不就乖乖入局了? “还请娘娘不必担心,老臣会陪您和殿下一同前去,务必不让娘娘和殿下有所闪失。” 可徐贤妃还是不放心。 戏也不听了,絮絮叨叨抓着何知府交待事情。 药材要备好,路上衣食要打点妥当,最好全从湖州城带过去,不沾他们分毫。 看母妃一时交待不完,小殿下先回去准备了。 只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上翘的嘴角。 既然都去了白龙观,离某位小美人儿,还远么? 很快,白龙观收到官府公文。 说是汉王殿下要携徐贤妃前来上香,长春道长白眉轻扬,微笑低语。 “该来的,总归要来了。” 第126章 黑心 芜城,凝翠馆。 昔日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因为大半人都来不起。如今,如今就更显冷清啦! 简直是敞开大门,都没人肯进来。 就算连看守的士兵都撤回去领赏了,严大将军给小薛大人请求升职的折子也递上去了,百姓们还是绕着她家走,更别提上门来买人了。 如今全城皆知,那时疫就是从凝翠馆传出来的,谁知道里头有没有事?还是少登门为妙。 有几家之前买过人的,还疑神疑鬼。好在长春道长一再保证,才没来退人。 可就算如此,凝翠馆也从昔日最受欢迎的人牙馆,急速沦落到最不招人待见的人牙馆,也就这么短短几日时光。 眼看已经开禁,可馆里的生意却迟迟开不了张,柳娘子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还是伺候美娘的小丫鬟,给她出了个主意。 “要不这些时,叫叫顺心小哥?多些人来走动,也好带带人气。” 柳娘子觉得这主意不错。 于是暂停了馆中的厨房供应,一日三餐加宵夜,全部叫顺心小哥! 还坚决要求人家进门,必须一律送到房间里去。 为此,就算要付双倍的工钱,也全都答应。 然后这日,套着顺心褙子的苏栋和郑飞扬,总算混到了美娘跟前。 小丫鬟识趣一笑,拎着自己那份吃食,下去吃饭了。 自从再次被派来服侍美娘,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姑娘着实是个有本事的。 结份善缘,错不了。 所以在美娘几次有意无意暗示想叫顺心小哥时,果断出手帮忙了。 小丫鬟此时不知,她为自己的后半辈子,积下多大一份福报。 但如今嘛,从饭盒里取出特别加的好料,和点心果子,她就很满意啦。 郑飞扬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见到美娘时,他惊讶的发现。 “美娘妹妹,你好象长胖了!” 寻常女孩听着一定会生气的话,美娘却极高兴,“看来长春道长开的药真是有效,我吃着也觉胖了,衣裳都开始紧了。” “脸色也更好了。从前是白,如今是白里透着红,个子好象也高了点。” 看他还拉着美娘要比身高,苏栋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别粘糊了,说正事!那啥,我打算做湖州芜城两地贩卖的生意,可老姑不同意,还让我自己想,我想不出来。你也有一半干股呢,赶紧想想,什么道理?” 他这些天,可是愁得头发都要拔秃了。 要不是柳娘子同意叫顺心小哥,他半夜爬墙,也得来找美娘问个究竟。 美娘很不给面子的,给个鄙视的小眼神,“你是做生意做傻了吧?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 她之前会建议邻居王大叔做两地贩卖的生意,一是当时赶上重阳节,二是他的量很少,后面还接到玉兰和自家老姨的生意。 对芜城市场构不成冲击,大商贩也不会留意到这么个小虾米,所以随便他折腾了。 但要是顺心人力行想专门来做,量一大,对原有市场造成冲击,那些财大气粗的大商贩,能高兴? 人家经营多年,拔根寒毛都比他们腰粗。若一指头碾下来,或是随便使个坏,谁的小身板能扛住? “……与其做那两地倒卖,不讨好的生意,倒不如让小哥们上门送货时,问有哪些街坊邻居想带货。一月也不可多,就初一十五便好。记下数来,替人买了,回头直接送上门去。既不招摇,又碍不着旁人财路,岂不更好?” 到底是小奸商。 苏栋茅塞顿开! 象上回薛良让他们带了些鸭子米酒,小十三送去时,好些邻居看了也想带。赚的虽然不多,但如果量大,也是笔不错生意。且代购风险更小,不怕卖不出去砸手上。 接着,美娘又跟他说起一事。 如今这顺心人力行,看着是生意不错,但有没有招人妒忌? 象她之前做个针线络子,萧明珠还来抄呢。难保后头没人使坏。或开起一样的人力行,要如何竞争? 她这一说,苏栋想起来了。 如今有些铺子,舍不得这几个人力钱,也自招了伙计,自已送货。 只因生意本就接不过来,所以他也不曾留心。 这样一想,倒是不得不防。 美娘又给个鄙视的小眼神,“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须知堵不如疏。只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只要让人一想起叫人,就是顺心小哥,那还怕什么?” 苏栋憋得内伤,耐心听她指教。 美娘这些天也没闲着,认真想过了。 让他回去把顺心小哥的褙子缝上编号,全城划定好区域。 某人就负责某几条街,跟那里的百姓商铺皆搞好关系,把脸混熟。 用得多的客户,就得头一等服务。平日里有啥婚丧嫁娶,也得上心着些。 做生意,就是做朋友。 这道理是头回来芜城,跟梅姨打交道时学来的,美娘觉得可以传授于人。 听她条理分明的剖析明白,苏栋不得不服气。 怪道秋大姑说他俩比不上美娘,确实如此。 美娘倒也不乘胜追击,她还得指望着人干活呢。 “你也别灰心,这些也不是我琢磨出来的,全是书上的道理。如今你也有了钱,我觉着倒是应该请个先生,不时来上上课,好歹让大伙儿都能识几个字,明白些事情。将来做起事,也更方便些。” 嗳,这主意好。 如今就有不少人想代写家书的,可那些秀才摊子都有固定的地方,非得出门去找不可。 倒不如干脆请个秀才回来,一来教他们识字,二来也能代写家书,只要用他们的送货,免费都可以。 美娘笑道,“你瞧,这不挺有主意的么?你先想想。小飞哥哥,你说。” 郑飞扬突然觉得,没啥可说的了。 比起这些正事,他那些武考的事情,有说头么? 美娘却叫他说来听听。 郑飞扬就干巴巴的说了,如今武考主要就三项。 一是臂力,看能举起多重的石头。 二是体力,就是一柱香内,扛着袋沙石,跑上几圈。 三是武艺,要么跟人对打,要么射箭,这个主要看特长。 要是前两项不过,基本就被淘汰了。除非第三项特别牛,能技惊四座。 要是象郑寡妇之前那样养法,光举个石头都能把人累得吐血。 但现在,郑飞扬对前两项都不怕。只在第三项上,他想练练马上作战和兵书这项。看能不能加点分,日后能分个好去处。 美娘听着甚是可惜。 “要说芜城驻军最多,只我还没想好,能在他们身上做何生意。光靠卖几个络子荷包,实在少了些。” 郑飞扬大惊。 原来美娘妹妹要他讲这些,竟是为了赚钱? 秋大姑趁乱卖香囊,刚赚了一大笔了,还不够么? 这就是麻雀不知天鹅的志向了。 苏栋撇嘴,尤其这还是一只黑心爱财的小天鹅。 美娘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了。 第127章 内奸 美娘想找个机会,跟柳娘子谈一谈。 从前,单纯的美娘,觉得被卖去当几年丫头也无所谓。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毕竟卖身为奴,就受制于人。 象江婉婉所说,她家姐妹,还是官家小姐呢,被买去还不是跟猪狗一样被对待? 再有一层,是美娘不想给江对岸的那位小殿下抹黑。 这些天,她感觉到了,白龙观上至长春道长,下到那些徒子徒孙,都对她格外关照。 药是最好,补品也是最好的。 美娘自然没吃过燕窝,是服侍她的小丫鬟说的。 长春道人给她进补的燕窝,可是一等一的好货,柳娘子都没见过。怕人克扣,这些补品汤药,都是道人们熬好,亲自给她送来的。 他们这么用心关照的,整栋楼里,也就她一个。 萧明珠十分妒忌,每天都酸溜溜的说,是因为她的美色。 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皮下三寸皆白骨,哪有这么看不开? 无非因为美娘是他们观里的龙女。 就算只做了回塑像,可这些道人却亲切的把她当成龙女化身了。 而自己为什么会中选? 虽然有薛慎画画时的那些理由,但最重要的,还不是因为她是汉王殿下亲手救下的人么? 要不那些官员们就选萧明珠了,哪有她什么事? 小美娘是个感恩的人。 哪怕施恩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她却默默记着那位小殿下的好。不愿做出让他失望,给他抹黑的事。 所以,美娘想更有志气一点,自己替自己赎身。 哪怕柳娘子真要开个千儿八百的高价,她也认了。 就算是拼上十年二十年,她也不想在自己的人生中落下任何污点,让旁人会因此指责那位小殿下,所救非人。 所以表现出来,就是小美娘变得——更爱钱啦! 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银子,只恨不得能点石成金才好呢。 把俩傻小子打发回去,嘱咐苏栋快些把腿养好,也要照顾好秋大姑,美娘又开始琢磨她的赚钱大计了。 要不要帮柳娘子想一条财路,让她好放过自己? “美娘美娘,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 一楼的一个姑娘,急匆匆跑上来报信。 自从美娘给她们出了不少好主意,且在瘟疫事件中表现得最为淡定自如,大家越发的信服她,隐隐有拿她当主心骨的架式。有什么事,都最先想到她。 虽然管了这些闲事,也一定会有回报,但美娘还是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助人为乐。 下楼,却见是江婉婉,闹腾起来了。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江婉婉拿根簪子抵在自己脸上,神情凄厉,眼神绝望。 柳娘子闻讯赶来,厉声喝问,“江婉婉,你干什么?你若敢毁了你的脸,我就把你卖到最下等的青楼当婊子,你信不信!” 江婉婉扑通跪下了,泪流满面,“柳姨,求求你,求求你了!不要把我卖去当娼妓……我,我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求求你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价银子是多少吗?靠你干那些苦活累活,得多少年才能赚回来?别给脸不要脸,把簪子放下!” “不……” 僵持中,小丫鬟跟了过来,悄悄把美娘拉到一边,低语。 原来凝翠馆迟迟没生意上门,柳娘子便打算把江婉婉送去天香阁,算是开个张。 她快十五了,前两天刚好来过初潮,算是大姑娘了。 也意味着,可以接客了。 美娘心尖一颤,顿觉不对! 以毁容拒入天香阁,是她私下教给江婉婉的。可怎么柳娘子却似早有准备,半点不慌? 是小丫鬟告密? 不可能。 她若做了这种事,不可能又暗地里来投诚。那是—— 美娘第一个看向萧明珠。 却见她躲在人后,一副想看又不敢看样子,确实很象个内奸。 但眼下要紧的,不是这些! 美娘想开口,小丫鬟却把她拉了回去。 “娘子这些天心情不好,不过强压着罢了。你若出去,肯定会被连累。” 果然,柳娘子完全无视江婉婉的威胁。 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光子,打掉她手上的簪子。甚至,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然后拍拍手,冷笑。 “好了,如今你也不必威胁谁了。我帮你动手,已经划破你的脸了。你还想怎样?跳楼么?” 江婉婉浑身抖若筛糠,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脸。 有人告密! 有人把那天的事,全都说了! 可那天,除了她,就只有美娘……美娘? 顺着江婉婉的目光,柳娘子讥诮一笑。 “对呀,有人把那天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眼下,你死心了吗?在这个世上,唯有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想要不被人欺凌,不被人背叛,就得爬得比她高。在她出卖你之前,先出卖她!” 江婉婉看着美娘,眼泪掉得更凶了。 有怀疑,有不解,有迷茫,但更多的,还是滔天的愤怒。 任谁都看出不对劲了。 女孩子们齐齐望向美娘。 原本信赖、信服,信任的目光,变得震惊,恐惧,而厌恶。 内奸,永远是最招人恨的。 而美娘就一个人,一张嘴,要怎么解释? 柳娘子显然是吃定了这一点,越发肆无忌惮的望着美娘,不怀好意的嘲笑着。 “想知道她是谁?乖乖的去吧,去了我就告诉你。怎样?” 江婉婉脸色煞白,哆嗦着嘴,似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甩开小丫鬟用力拉着她的手,美娘站了出来。 如果她再不站出来,这些天积累下的好人望,就要毁于一旦不说,还要背负内奸的恶名,永远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一箭双雕, 端的是好恶毒,好算计! 当着众人的面,她迎向柳娘子,勇敢而无惧对着众人说。 “不错,是我出卖了你。 是我把那天的事,全部告诉柳姨的。 你现在要去天香阁了吗?说不定回头我也会去。 我看你脸上的伤不深,养养应该不会落下疤痕。你可以先在那里挣下一个花魁的名头,等回头我来,咱们还可以放手斗上一回。看看谁的名声更大,更受客人欢迎。 你,还不快去?” 第128章 羔羊 原本,当美娘承认是自己告密时,江婉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烧毁她! 可当美娘说完最后一句,她奇异的冷静下来了。 围观的那些女孩还没明白过来,但柳娘子看着美娘的神色已经变了,又惊又怒。 再不是稳操胜券,而是被戳穿谎言的尴尬与难堪。 这小丫头! 她怎能如此聪慧,这么快就找到反击之道? 江婉婉此时再看着柳娘子的表情,愈发肯定。 “你想挑拔离间,把我们都哄去做娼妓,替你赚钱?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你死心吧,我死也不去!” 她并不笨,方才只是连惊带吓,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误会美娘。 而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 美娘没有害她的理由。 如果真是她告的密,柳娘子当时就会发作,而不会等到今天。 还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抹黑美娘,让她与美娘结下梁子。 被戳穿的柳娘子,索性撕下最后一层伪善面皮。 “你以为,由得了你吗?动手!” 眼看婆子就要上前,江婉婉后退半步,忽地转身,决绝的一头朝小楼的廊柱上撞去! 众人惊呼,猝不及防。 只有美娘,真正了解到她刚烈个性的美娘,动作最快的追了上去,顾不得摔倒,径直将她扑到了地上。 咚! 两个小姑娘摔得一声巨响,听着都疼。 江婉婉她是拼了全力,确实存了死志! 殷小青眼神闪烁,拿帕子捂了脸。 美娘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摔疼的胳膊,怒视着柳娘子。 “够了吗?有意思吗? 就算我们卖给你了,又不是畜生。只要我们能替你赚到钱,你一定要把人的骨头都给榨干吗? 真把我们逼死,你一文钱都休想拿到!” 柳娘子缓过劲来,再看着围观女孩望着她,那样不服、鄙视与仇恨的目光,心里开始发慌。 她知道,若不能镇下此事,怕是要威信扫地,再也压制不了这帮女孩了。 “死丫头,别仗着有张好脸,我就不会动你!正好,你出头,就活该当个靶子。让你们这拔人,都一起见识见识。来人,上针刑!” 小丫鬟脸色一白,人牙子爱惜货物身体,不会轻易打伤她们。但也有冷酷的招数,折磨她们。 就见婆子,已经取出一包细细的长银针,抓着美娘的手,就要往她指缝里扎去。 十指连心,尤其是娇嫩的指间,想想都疼! “住手!放开她!” 柳娘子万没有想到,她贩卖了这些年,温驯如羔羊的女孩子们,竟然也会反抗!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或许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反正,在大家意识到的时候,已经齐齐冲上前来。把那些施刑的婆子拦下,将美娘和江婉婉护在了身后。 “你们,你们竟敢造反吗?” 面对愤怒的柳娘子,女孩们胆怯了一瞬。但在看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同伴时,大家的胆子都壮大了。 “不是我们造反,是你太欺负人了!” “就是!我卖身时,牙婆可是说好的,不会卖去做娼妓。只是找个干活吃饭的地方,怎么就变卦了?” “我家牙婆来时,说的也是去不去楼子,全凭自愿。” “我家是穷,可我爹娘也说了,不卖我去那下流地方。只好好的当几年丫头,回头他们还要来找我的。” “姐妹们,她们今儿能卖了美娘和江婉婉,明儿就能卖了我们!这事儿,不能答应!有本事,你把我们一起打死,否则就是不许!” “对,就是不许!” …… 柳娘子青了脸。 气得,也有些怕了。 她头一次发现,若是羊群团结起来,也无惧凶狼! 而美娘,美娘简直想放声大笑! 谁说好人没好报,做人就得出卖别人,踩着别人往上爬? 狗屁! 对不讲良心的人来说,也许是这样。但好在这世上,大半人还是讲道理,讲情义的。 她帮过这些女孩,如今,也该是她收获回报的时候了。 柳娘子,大势已去。 只忽地,小姑娘记起一事,赶紧抬眼向对面扫去。 唯一一个没站过来的女孩,是萧明珠。 她呆呆的在小丫鬟身后,满脸茫然,和不可置信,似是被这样的反转,惊呆了。 美娘再看向拦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因还半坐在地,她看不到她们的脸,却能看到她们的手。 别人倒好,只有一个,在这种时候,还不忘揪着个帕子,半捂着脸。人虽站了过来,却什么话也不说——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杜牙婆过来,见此情形,大惊失色。 却也恰好解了围,柳娘子暗自松了口气,犹自嘴硬。 “一帮子丫头不听话,正好教训教训她们。你们既然都这么大火气,那就从今天开始,全都给我饿着!谁先认错,谁就有饭吃!” 女孩们还没反抗,杜大娘说话了,“算了吧,教丫头也不急于一时。” 再看这群女孩一眼,尤其是美娘,她无奈道出实情。 “刚接到官府传讯,汉王殿下陪贤妃娘娘前来白龙观上香,打算顺便挑几个丫头回去。让她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过去。” 柳娘子先是一喜,后又皱眉。 她这凝翠馆生意开不了张,要是汉王府肯亲自来挑人,肯定是好事。 但汉王府既来,说不得这几个出色的丫头都得送去,尤其美娘,搞不好头一个被留下,回头她还怎么赚大钱? 不! 还是有办法的。 柳娘子阴阴一笑,“既如此,那也别怪我不给你们机会,所有人都下去准备吧。谁要是有这个造化,给挑进汉王府,那可是一步登天哪。你们就八仙过海,各展神通吧!” 横竖这群丫鬟不服管束,不如全送过去。让她们狗咬狗,先斗个你死我活。回头生了嫌隙,就好管理了。 女孩们惊喜不已。 这毕竟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所有人都顾不得其他,赶紧回去准备了。 只有美娘,扶起江婉婉,“你可还支撑得住?” 江婉婉脸白似雪,凤眼中却重燃斗志,“我,我可以!” 如今彻底得罪了柳娘子,汉王府大概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就是死,她也得爬去试试。 眼看这两个小姑娘最后离开,杜大娘才问,“你真的打算让她们也去?” 不象她的作风。 第129章 厉害 柳娘子笑得冷酷,“你说,是给人当头一棒来得疼,还是让她们觉得马上就要逃出牢笼,却又掉进陷阱来得绝望?” 她忽地转头,看向服侍美娘的小丫鬟,“去,把她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挑两套最时兴的龙女装,给她们扮上!” 小丫鬟微怔,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柳娘子又一把狠狠掐着她的下巴,“你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如今天香阁那边,也缺人得很呢。你这姿色,做不成红花,做个绿叶也不错哦。” 小丫鬟吓得面如土色,“娘子,我,我我虽拦了下美娘,却是绝无二心啊……” “没有就好。记得你吃着谁家的饭,滚!”她一把推走小丫鬟,怒气稍平。 看她这疯狂样儿,杜大娘皱眉,“你这是作甚?雕琢太多,当心折了好玉料。” 士可杀,不可辱。 若一定要将人卖去青楼,也该温言哄着,好话骗着。 美娘扮的龙女像,可是送进了白龙观,荣耀之极。如今却又要将她扮成这般模样,送去天香阁羞辱,岂不招人记恨一辈子? 可柳娘子不听,“若论为人处世,姐姐比我强。但论起驯狗养鸟,姐姐就不及我多矣。这帮小贱货,既敢联手反水,我就要让她们知道我的厉害!” 杜大娘苦劝无法,只得闭嘴。 只是心中,忽地萌生一点退意。 她比柳娘子大了十多岁,如今已是奔向花甲之年。养老的钱早攒够了,何苦跟着她疯下去? 或许,该挑个时候,退步早抽身了。 三楼上。 美娘正替江婉婉梳头,小丫鬟捧着两套衣裳上来,战战兢兢,欲言又止。 江婉婉凤眼一翻,美娘却拿梳子背,轻敲了她一记,温言道,“榛儿姐姐,麻烦你给她描眉扑粉,咱们一起,能更快些。” 小丫鬟含泪哽咽,“美娘我……” 美娘忽地想起一事,“我记得你曾说过,当初是十两银子就卖到这里的?那收拾完她,你也赶紧换身衣裳。方才柳姨说的,可是叫在场的女孩都去。我不保证能带你走,但若有机会,我一定帮你争取。” 小丫鬟心中一暖。 哪怕她是吃着柳娘子的饭,但难道没有干活么? 还成日担惊受怕,动不动就拿送去当娼妓威胁,她也实在是受够了! “美娘,她压根,压根就没打算叫你们去。不信,你看这衣裳!” 这衣裳怎么了? 挺好的呀。 江婉婉不懂,可美娘只一眼就明白了。 柳娘子这是要在把人捧上云端的时候,再狠狠摔到泥潭里。 “何况,她还答应了——” 美娘又敲了江婉婉一记,“君子才一诺千金,至于牙婆?就只管千金了。早该想到的,放心,我有主意,你们安心准备就是。” 看她如此镇定,两个女孩将信将疑,但到底照办了。 此时,凝翠馆外。 美娘如今的嫂子,霍红儿正在打听。 “我家小姑之前卖到了这里,能让我进去看看她么?也就是送些吃食。” 门子看她生得俊俏,且又塞了把铜钱过来,便肯直言。 “要是你早来一会子,就进去了。如今却正好要带姑娘们出去相看,怕是见不得了。” “去哪里相看?” “这我就不知道了,定是高门大户吧。你看套了好几辆车,只怕去的人还真不少。” 霍红儿出了巷子,跟林家父子一说,林鹏就说下回再来。 第一回来芜城,他可是看花了眼。什么都想逛,什么都想买。 可林俊仁摸摸下巴,“一会儿跟上去瞧瞧。” 若美娘这就被买走了呢?总得找到买主才是。 找个茶棚子,坐下来刚等到茶水上来,里头人出来了。 打眼一看,竟有三四十个女孩,个个花枝招展的,上了好几辆马车。 林俊仁皱眉,“怎没看到美娘?” 林鹏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尽往那些女孩身上乱转,“要不要我喊一嗓子?” “别嚷,人出来了!”霍红儿反而是最先看到的。 美娘和个丹凤眼的女孩一起出来了,二人皆是盛妆,脂粉匀停,格外好看。也就是她们,身边还跟了个小丫鬟。 看她三人,独被带到一辆青油小车前,萧明珠不服。 “凭什么她们单独有辆车?我们却这么多人?” 瓜子脸殷小青还幽幽接了句,“连衣裳装扮也比我们好看。” 跟车的婆子道,“谁叫你们没人家生得好?认命吧!” 萧明珠手上绞着帕子,恶狠狠道,“都是一样被卖,谁又比谁高贵?总之我是不服!” 殷小青柔柔道,“这是王府选丫鬟,不是选美吧?咱们好好表现,未必没有机会留下。” 她二人这一唱一合,算是把女孩们的斗志都激发起来了。 但仍都记得美娘的好处,对她没什么妒恨之心。只想好生表现,不能输给同伴。若要用些小花招,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谁知美娘听到,大方走了过来。 “今日王府选人,也没说只要一个。之前我教过你们,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各人皆有各人的长处。望诸位姐妹好好表现,都能争取留下。 只我尚有一句忠告,就是千万别在贵人面前耍小聪明,陷害同伴。否则,一定贻祸自身。”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有个女孩再看看身边同伴,忽地就高声道,“美娘,谢谢你!各位姐妹,一会儿我会争取,但绝不会害人。” “那我们说好,各凭本事,都不害人!” 原本隐隐出现裂痕的女孩们,再次融合。 有些特长类似的,还相互商量起来。一会儿自我介绍时,彼此要怎么说,才能显得各有所长。 看着那婆子瞠目结舌的模样,美娘微微一笑,转身上车。 江婉婉替她着急,“今日大家可都是竞争对手,你为什么还要帮她们?” “那你也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为什么还要帮你?” 江婉婉脸上一阵羞惭。 将心比心,她忽地懂得。 当利益相争时,并不是只有你死我活。还有——共赢。 “你,真不象是个乡下女孩。” 这样大气,许多大家闺秀都没这风范。 美娘扬眉,将这赞美笑纳,“所以我才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千万别小看任何人。” 就算出身差些,但只要肯努力,总不会一直差下去。 第130章 勇气 坐在最后一辆马车上,看着前方马车辘辘,带着美娘她们离开,看了半天的杜大娘,越发不安。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美娘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她将来不管在哪里,都不会没于平凡。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柳娘子沉了脸,“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我看是姐姐的胆子越发小了!任她将来再如何,始终是我手心里的一颗棋子,任我揉捏!” 杜大娘动了动嘴,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她突然有些明白,柳娘子大概是,妒忌了。 妒忌这个青春美貌,又聪慧纯良的小姑娘。并不如她当年一般,被荣华富贵迷昏了眼,想都不想就跳进被锦绣繁华包裹的烂泥坑里,到死都爬不出来。 所以她才会这么强烈的,一定要把美娘给拖下水。 这样下去,迟早会惹祸上身! 杜大娘决心已定。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老了。做完今日这单,回来让帐房算算,我就退股。” 柳娘子微怔,继而大怒。 “就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你居然要跟我翻脸?好呀,走走走!真以为这凝翠馆离了你,就开不成了么?” 杜大娘苦笑。 还以为她会顾念旧情,就算是假装,也会挽留一下。 谁知竟这么干脆就把话说绝,或许,她早想一人独大了吧? 那只能证明,自己早该这么做了。 柳娘子确实有这个意思。 杜大娘从前是很得力,但如今早已暗中攀上高枝的她,却越发嫌她碍手碍脚。 此时面上佯怒,心中却已在得意的畅想。 等一会儿美娘发现真相时,那欲哭无泪的表情,该有多么令人愉快。 白龙观。 前来上香的徐贤妃,一点也不开心。 只要一想到这观里施舍的药材,修灯塔的材料,甚至点的灯油,全都是汉王府捐的,她就只觉肉疼。 这么多好东西,够她打多少首饰,做多少漂亮衣裳?如今全都便宜了一帮子老杂毛。 要不是为了挣份功劳,好让人报给皇上,她一辈子都不要来这糟心的破道观! 看贤妃娘娘全程摆着张债主脸,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高兴似的,何知府是真心替小殿下发愁。 长春道长胡子都雪白一大把了,医德既高,名望也高,还是得了圣上册封的真人。和颜悦色一路招呼,她却始终摆着高高在上的主子款,爱搭不理。 何知府真想问问,这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就是徐皇后来了,也不能这么干哪! 要说母妃身份低微,其实也没什么。 但母妃身份低微,还不懂得为人处世,甚至一个劲儿的拖后腿,就算闵柏再天纵奇才,只怕将来也难了。 他倒不是要早早的站大皇子的队,只是如今跟闵柏相处日久,真觉得这孩子不错。 且主子出息,他们底下这些臣民,不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么? 如今改造徐贤妃,看来是不可能了。只望闵柏日后能有媳妇缘,娶个贤妻,能帮衬一把才是。 正走神操心着小殿下的婚姻大事,下人来报。 “启禀殿下,娘娘,那凝翠馆的丫头们,带到了。” 徐贤妃,当即就炸了。 “那凝翠馆,不是发瘟疫的地方吗?怎么还把那里的丫头领来了?赶走,立即赶走!” 何知府愁得头发又掉了两根。 这话在湖州说说没事,能跑到这儿来说么? “娘娘误会了,并不是瘟疫,只是普通的时疫。长春道长早已确诊,已然无事了。” 徐贤妃才不信。 还想嚷嚷,闵柏的小脸,沉了下来。 “这是谁在母妃身边散播谣言?孤看你们是皮痒了,待回去之后,定要重重责罚!” 他不能修理亲娘,但可以修理徐贤妃信任爱重的那些下人。 把你削成个光杆,看你还怎么作? 徐贤妃顿时气焰矮了三分。 “皇儿,皇儿你怎么那么说?” “母妃,如今长春道长,两地知府高官皆在此地,难道这些朝廷官员会合起伙来,欺骗咱们母子?” 徐贤妃再看看一帮子随行官员,又矮了三分。 众怒难犯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是敢在他们面前摆谱,但真要惹得这么多官员不高兴,集体上折子弹赅她,那她也是怕的。 闵柏又道,“正因两地百姓民心不稳,孤才特命那凝翠馆牙婆带些丫头过来,择取几人入府,以安民心。母妃也能多几个人侍奉,一会儿,您可得留心查看。” 什么? 还要来服侍她? 徐贤妃愁眉苦脸,有苦难言,可儿子当众开了口,她也不敢不应。 说到底,徐贤妃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 若是好声好气跟她讲道理,她越发矫情。但要是以雷霆之势,压得她不得不从了,她,她也就从了。 两帮子官员会意,立即盛赞,“娘娘仁德!” 徐贤妃能怎么办? 换了个大厅坐下,仁德的等着挑人呗。 官员们为了表示自己不怕瘟疫,俱在此陪同。就见官牙杜大娘柳娘子,带着几十个姑娘鱼贯而入。 虽然事出仓促,到底也是学过规矩的。 女孩们进来,目不斜视,进退有度,十分规矩。 徐贤妃看儿子明目张胆,皱眉递了个催促的眼色,只好不情不愿的开口了。 “那你们说说,会些什么。” 按照次序,一个个姑娘轮流开始了自我介绍。 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会什么。 从前听来千篇一律的东西,今日听着,倒有几分新意。 擅长针线的姑娘就会说,最擅长的是做鞋子,还是缝衣服,并精确到几天能得一套。 擅长厨艺的姑娘就会说,最擅长的是面点,还是炒菜,面点是蒸馒头还是饺子,炒的拿手的又是几个什么菜。 其中有个说到自己会辨认十几种野菜,以及各种做法的一个丫头,得了个官员喜欢。当场表示,要是娘娘不要,这丫头他就买下了。 他家老爹就好这一口,只可惜自老娘去世,家中就没人会做了。 闵柏当即笑道,“那这丫头就让你吧,也成全你的一片孝心。” 当下又有官员出来凑趣,点了几个丫头,连何知府都要了那个做会鞋的。 说年纪大了,有双好鞋穿了才舒服。 徐贤妃巴不得他们把这些丫鬟都要走。 可再次接到儿子强烈目光的她,又不能不挑,只得百般无奈的又问一个鹅蛋脸,相貌颇美的姑娘。 “那你会什么?” 谁料那姑娘却甚有勇气,不走寻常路的说,“我会讲故事。” 第131章 人呢 想另辟徯径的萧明珠,绘声绘色,讲了一段故事。 说原本有对恩爱夫妻,有儿有女,生活富足。 不料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妒忌妻子,暗恋丈夫。 于是在一次出门时,将妻子推下山崖,让世人皆以为她死了,好嫁了那丈夫,还叫前妻儿女认她作娘。 谁知前妻并没有死,只是毁容了。得一个高明大夫相救,改头换面,决心要夺回丈夫。 故事讲到这儿,就有官员听不下去了,在底下窃窃私笑。 “简直荒唐!那前妻既没死,就算毁了容,亦是正妻,不赶紧回来打官司,还等什么?” “就是。既是大户人家,出门必然奴仆众多,哪有随随便便就推下山崖的?下人们都是死么的?” “再说一个妇道人家,没事爬山崖上干什么?闲得慌?” “长春道长,你的医术算是极高明的,这毁了容还能有救?” “江湖传闻虽有易容术,贫道年轻时倒也曾研究过。无非是炼些胶水颜料,粘上毛发来改变容貌。但毁了就是毁了,只能减轻疤痕,但要彻底消除,恕贫道无能为力。” …… 众人哈哈一笑,萧明珠站在场中,尴尬得讲不下去了。 她原先编的还是进京赶考失忆梗好不好,就是怕这些官员挑刺,才改成回家的诱惑,虽知还是被挑刺。 但她不怕! 说到底,她也不想被这些官员买去。只要她能打动那一个人,那就够了。 果然,徐贤妃按捺不住好奇心,低声追问,“那后来,到底怎样了?” 她实在太爱这种狗血故事了! 竟是比府上那些戏子编得都好。 萧明珠心知计成,故作惶恐的低头,“奴婢,奴婢讲得不好……不敢说……” “那就别说了。”闵柏挺不高兴的。 这丫头也太能胡说八道了。 要是把她弄到母妃身边,徐贤妃是有乐子了,只怕给的乐子太大,整个人都得歪。 宛如晴天霹雳,萧明珠呆在当地。 怎么才勾搭上徐贤妃,就被正主嫌弃了? 她想走的可是围魏救赵的路数,先搞定徐贤妃,再曲线向着汉王侧妃路线进军的! 眼看下一个就要登场,再没有自己开口的机会,萧明珠心一横,又扑了过去。 “殿下,殿下求您开恩,买下奴婢吧!奴婢原也是秀才之女,读书识字的,只因家中失火,为给父兄治伤,才卖身为奴。求殿下看着奴婢的一片孝心,买下奴婢吧!” 卖身的银子分文不给家里,这算是哪门子的孝心? 杜大娘没吭声,柳娘子却站了出来。 “她说的倒也是实情,实在是个孝女。也是为了逗娘娘开心,才胡乱说了个故事。但平素为人,还是极本分的。” 杜大娘看了她一眼,柳娘子不动声色。 而急于知道后续的徐贤妃,再次巴巴的开了口。 “要不,就买了吧。只当买个鹦鹉,听她逗逗乐子也不错。” 有这么说人的么? 闵柏想了一回。 这丫头虽喜欢胡说八道,但也证明她脑子有限,作不起大浪。日后若是太出格,打发到旁处就是。 于是微一点头,算是同意了。 萧明珠犹如绝处逢生,喜出望外,还以为自己当真打动了闵柏。 本想挤两滴眼泪,如梨花带雨,博些怜爱,却得了柳娘子一个凌厉眼神,才勉强端庄持重着走到徐贤妃身后,悄悄给她讲故事了。 接下来,便没什么特别的。 可即便如此,官员们依旧捧场。竟是你一个我一个,把凝翠馆这回带来的丫头全买下了。 证明他们跟汉王殿下一样,无惧瘟疫流言。 只是卖给他们,柳娘子是不敢开高价的。 公平合理,没有暴利。 心好痛。 本来还想拿捏这些丫头,眼下,全泡汤了。 好在她还扣着美娘,否则这帮子丫头出去,以后不就全成了她在各个官宦人家结下的善缘? 只要有一半人肯回报,想想都可怕。 一直到最后,萧明珠才突然发现,殷小青怎么不见了? 还有江婉婉和美娘呢? 柳娘子也察觉到了。 小殿下更是亲自开口,“就这些人么?没有了?” “没有了。”柳娘子暗自咬牙,迅速回绝。 “不对吧?”长春道长忽地慈眉善目的开了口,“之前贫道在你那里诊治,可还有几个极出色的姑娘,难道牙婆舍不得,藏起来了?” 这一下,上上下下的官员们,脸色集体难看起来。 汉王殿下亲自要买人,还点名要买闹瘟疫的这批丫头,这是多大的脸面? 可牙婆居然藏私,不把最好的拿出来。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柳娘子脸色一白,江州知府已经率先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娘子眼珠急转,忙道,“原是都带出来的,只有辆车半道出了岔子。恐贵人久等,才说没有的。” “那也得把人带来!” “是——” 柳娘子硬着头皮,退出白龙观找人,却见一辆眼熟的青油小车,迎面驶来。 车帘掀开,里面笑吟吟,不正是毫发无伤的美娘,还有江婉婉? 柳娘子愣了。 这怎么可能? 倏地看向赶车那人,却不是她家的车夫,而是一个面生的黑脸小子。 见着她,黑脸小子讥诮的嗤笑一声,稳稳的将车停下。 小丫鬟榛儿,江婉婉和美娘,依次身手利落的跳下来。小姑娘么,哪用什么板凳? 望着一脸震惊的柳娘子,活泼的眼神中,齐齐透着得意之色。 “你们!你们怎会——” 她明明就吩咐过车夫,在快到白龙观时,走上岔道,把她们直接拖去天香阁。 可怎么就逃脱了? 美娘轻轻一笑,在她耳边低语,“机关算尽,全盘落空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好生气?可是还要保持微笑呢。否则让贵人看到,成何体统?” 柳娘子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丰韵犹存的俏脸,都快气歪了! 这就是红果果的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明明都应该是她的台词,怎么就被这丫头抢了先? “殷小青呢,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美娘无辜摇头,她暂时还真不知道呢。 又一个戴着破草帽,一脚微跛的男孩,推着送货车子从白龙观出来。望着柳娘子,恶意满满的笑着,来解惑了。 第132章 妖精 “一个满嘴喷粪的人,自然是去吃屎了。” 恶! 这也太不讲究了。 美娘嫌弃的直皱眉,带头进去了。 江婉婉却兴奋不已。 那个出卖她们的贱人去吃屎了?太好了! “美娘,你到底是怎么通知这些帮手来的?” 很简单啊。 她把窗外的红布条换成了绿色。 美娘没那么傻,明知道柳娘子不安好心,还掉以轻心。 所以那日见着郑飞扬和苏栋,就跟他们约好了,若无事,那红布条会一直挂着。但若有事,她会立即换上绿色。 到底是占了一半股份的东家,苏栋便安排了几个顺心小哥,轮班蹲底下看布条子。所以今天美娘一挂出来,他们就知道出事了。 立即赶来,远远缀上了她们那辆马车。 等看到车夫绕路,显然不安好心时,便趁无人冲了上去,打晕了车夫,然后换上郑飞扬赶车,依旧来了。 至于殷小青,是苏栋主动领的差使。 他们这些打小混最底层的人,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告密者。 殷小青出卖美娘一回,美娘原打算黑她一道就算完。 谁知苏栋竟这么狠,提前赶到白龙观,趁这些女孩拜见贤妃前,上茅房的工夫,泼了殷小青一脸粪。 她这会子还在茅房里又哭又吐,就是个仙女儿,也不敢出去见人了。 柳娘子虽不知详情,却知着实被美娘摆了一道。 直气得脸色发青,正要咬牙跟上,不妨旁边却又蹿出来一人。 因小殿下不想大肆张扬,所以今日白龙观外,并不象上次迎奉龙女那般隆重,调来那么多士兵把守,这就给了林家人可趁之机。 “这位大姐,你是不是不想把我女儿卖进王府?我也不想!带我进去,我有法子阻止她。” 林俊仁不笨,一路追到这里来,就猜出七八分了。 且立即想到,若女儿进了汉王府,只怕将来一入王府深似海,他这亲爹就是路人,缠不上去了。 所以这反而是他最不情愿看到的,待看到美娘和柳娘子交恶,就立即冲了出来。 柳娘子看着他那张脸,就认出来了,“你是美娘他爹?” “对!” 电光火石间,柳娘子就想通利害关系,“跟我走!” 霍红儿来不及反对,就被拦下了。 本要跟着苏栋离开的郑飞扬,见状大惊。 “糟了!美娘她爹那个混帐东西怎么来了?他一来,肯定要坏事!” 可他们如今,都已经进不去了。 二人对视,异口同声,“赶紧去找老姑!” 白龙观内。 当美娘走进大殿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浮现起四个字。 蓬筚生辉。 为了羞辱她,柳娘子是下了本的。 让小丫鬟给她们拿的,是如今最时新的龙女衣裳。 只因小殿下不许仿制,所以美娘穿的,是一身莲紫。而江婉婉,是一身绯红。 二人一个俏丽,一个明艳,便如朵含苞的紫色睡莲,与带刺的红蔷薇,相映生辉。 但到底,还是睡莲更加清雅俏丽,夺人眼球。 许多人,都已经认出来了。 “这,这不是龙女么?” “正是。” 捋着白胡子的长春道长,十分满意的看着小脸红润,越发精神的小美娘。 嗯,总算燕窝没白吃,瞧这长得多好? 身为一个大夫,最快乐的就是看到自己经手的病人,康复健朗了。 而平安眼神一瞟,就牙酸的看到他家小主子,坐着的腰杆儿又直了三分,特别端庄贵气。 还有意无意,显摆出腰间一根攒心梅花的红色络子。 嗯, 小殿下今儿穿的,也是一身紫色团龙袍。 好巧! 他们今天,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呢。 等他回去,恐怕要得瑟上三个月吧? 不,他家小殿下肯定早已打算,把人买回去,朝夕相对了。 小太监突然开始担心起自己牙,还能不能撑到七老八十? “什,什么龙女?”徐贤妃听着底下的惊呼声,茫然不解。 她来这白龙观半天,根本没用心听,用心看,是以根本不知道美娘和龙女的一段渊源。 萧明珠赶紧说了,又含酸带妒的补了一句。 “当日,原本已经择定了民女,只因她是王府救起的人,就换她了。” 要不今天的荣耀,就全是她的! 瑞姑扫她一眼,淡淡道,“这都是娘娘的福泽。” 可是徐贤妃在看清美娘时,很想表示,她,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福泽! 闵柏已经开口了,“既与王府有缘,就把这几个丫头都买下吧。” 平安差点捂眼。 别看小主子装得一脸严肃,可听听这话,简直就是昏了头! 别人好歹还要报个姓名特长,可一见到这位,啥也不问,就连身边的人也一起买下了。 这是爱屋及乌? 不,这是昏君才有的作派! 徐贤妃或许不了解别人,但太了解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了。 就算这几年操心的少了,但她一看闵柏那竭力绷着的嘴角就知道,儿子其实是欢喜极了! 他居然喜欢这么漂亮的小丫头? 他怎么可以跟他爹似的? “不许!本宫不同意!” 一时之间,被后宫那些美貌嫔妃夺走丈夫的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徐贤妃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吼叫。 “这样妖妖调调的小妖精,本宫不许你带回王府!” 一屋子人,寂静如鸡。 闵柏微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额头暴怒的青筋平复下来。 可无意中,不断抽动的食指,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气! 好生气! 这要不是他亲娘,他即刻就能跳出去,骂到她重新做人! 美娘是小妖精? 那救起她的汉王府成什么了? 靠救人树立起“贤德”美名的贤妃娘娘,是瞎了吗? 供奉着美娘等身龙女像的白龙观,又成了怎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更重要的—— 还犯下了欺君大罪! 燕成帝可是为了此事,奖赏过元配和儿子的。要是徐贤妃公然反口,指责美娘是妖精。那御史的折子,恐怕即刻就能淹死她们母子! 在座的江州湖州两地官员不少,别看刚才大家很给面子的买了些丫鬟,但那更是在替他们自己树名声,其中难保没有巴望他们母子倒霉的。 她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可如今话已出口,正如覆水难收,要怎么替她圆回去? 小殿下脑筋急转,只觉后背的汗,都一层层渗出来了。 第133章 不配 但, 也有幸灾乐祸的。 比如萧明珠,比如柳娘子。 或嘲笑,或冷笑的望向美娘,只盼就此将她踩进泥潭,最好永世不得超生! 可美娘,忽地唇角微弯。 如鲜嫩的水红菱,绽开一道小口,露出白生生甜嫩的瓤。 她,笑了。 寂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回响的大殿里,响起女孩清脆的轻笑。 格外,动人心魄。 而美娘抚着胸口,一派小儿女的天真无邪。 “娘娘,您是不是方才瞧见那龙女像,把我们当成妖精变幻的了?那可着实冤枉呢!民女若真是龙女,还能掉进洪水里,差点被淹死么?全亏了娘娘搭救,民女才得活命,后还得了皇上赏赐,这可都是托了娘娘的洪福呢!” 呼! 闵柏不知道别人,但他是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圆回来了。 且圆得极好! 朝野上下皆知,徐贤妃就是个没文化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极力的反对她入主中宫。 这样的人设,做出错把美娘当妖精的事,也再正常不过了。 回头再想找茬,都翻不起大浪! 何知府同样暗抹一把冷汗,迅速开口。 “要说,方才老臣也吓一跳呢!见这几个小姑娘进来,还以为是龙宫的仙女儿,都跑出来了。这衣裳穿的,还真象那么回事。” 在他的强笑带动下,江州知府同样笑道,“近日芜城就流行这龙女装,惊了鸾驾,实在是不该。” 一时间,场中官员或真心,或假意,都跟着打圆场。 先机已失,倒不如集体做好人。 小殿下深深看美娘一眼,又多了几分赞赏与偏爱。 光这份机智,就甩他娘八条街! 徐贤妃高踞上座,重看着美娘,颇为一言难尽。 不需要旁人提点,美娘方才的话,就足以让她警醒了。 为了美娘和周娟,燕成帝可是专程发下赏赐的。如果自己说她是妖精,那岂不是公然打皇上的脸? 在接收到儿子,那强烈到几乎实质化的目光时,终于随大流的干笑两声。 “这,这大概是日头晃着,让本宫一下花了眼。嘿嘿,花了眼。” 并没有一丝阳光漏进来的大殿里,群臣纷纷附合。 只有小殿下实在不忿,扔出一句。 “我看母妃是渐渐上了年纪,眼神也开始不好了,正需要多几个人服侍。牙婆你上来,将她们身价银子,一并结算。” 才不承认自己老了的徐贤妃,嘴角抽了抽,到底没反驳儿子的话。 只瞪向美娘,开始盘算,回头得把这丫头弄到哪个见不着人的去处,才能眼不见,心不烦? 萧明珠心里着急。 汉王殿下,她方才已经趁人不备,偷看好几眼了。 生得这般好相貌,就算年纪似乎略小些,她都情愿嫁的。 更何况,他还是当朝第一大皇子。前程远大,富贵荣华。若能傍上,简直就是躺赢! 可显然,他的眼里更多的是美娘。若真让她进了府,自己怎么斗得过她? 萧明珠眼珠一转,凑近徐贤妃,附耳低语,“娘娘,您可知,这林美娘是为了替她爹……” 咳咳。 瑞姑严厉的望向萧明珠,可萧明珠看着徐贤妃的眼色,依旧讲了下去。 底下,榛儿和江婉婉很快都结算好了。 榛儿是五岁时被柳娘子买下,才花了十两银子,就算她在凝翠馆吃住十年,可也干了不少活。如今姿色平平,只能算是个有手艺的丫头,卖了一百二十两。 江婉婉才来几个月,身价银子,加上一百两,算六百两。 她二人眼看身契都交到汉王府太监手上,不由得喜出望外。 此时越发殷切的看着美娘,只等着她也站过来。 但在杜大娘刚取出美娘身契时,却被柳娘子轻轻一抽,抢了过去。 “按说这丫头买来只四百两,便是不加钱,白送给王府都行。可贱妾又怕折辱了龙女身份,她要如何定价,还请娘娘发话。” 她注意到了萧明珠的小动作,就不信没有表示。 果然,刚丢了脸的徐贤妃,全身弥漫着重新找回场子的自信,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不过是个挪用公款的罪人之女,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给个五百两,算本宫心善,回头送去农庄干粗活就好。” 场上又是一静。 徐贤妃生怕众人听不清,趾高气昂道,“这回可不是我眼花,不信你们问问她。她爹本是衙门里的小吏,挪用了官府赈灾银子放高利贷,这才卖了她还债。哼,也不知这一身白白胖胖,花用了我家多少银子!” 群臣哗然。 贪污并不鲜见,但在明面上说出来,却是一定会遭到所有人鄙夷的。 连江州知府都迟疑道,“既如此,这丫头倒不好卖进王府了吧?请殿下斟酌。” 而小殿下,看着美娘因难堪而通红的小脸,一张俊脸,黑如锅底。 瑞姑满心惭愧。 她怎么知道,萧明珠怎会说出这么要命的事情? 否则,她一定会拦着! 可如今,如今萧明珠倒得意了。 她就说过,不会总是输给美娘。 这一回,看她还怎么进汉王府! 在旁人瞧着都觉尴尬的场景里,美娘出声了。 小姑娘勇敢的抬起头,用稚嫩又通红的小脸,迎向所有人的目光。 “我爹确实是挪用了公款,三百两银子。所以他活该被革职,还挨了六十大板。而我,也就站在这里,等着被卖。方才有大人说,民女大概不配被卖进王府,民女也这么觉得。” 她又看了一眼闵柏,昂首脆声道,“所以民女早有打算,自己赎身!想请娘娘与殿下作个见证,以赎罪孽。”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这番话说得锵然有声,倒是让不少人暗自点头。 犯错的是大人,与一个幼女又有何干? 且她已经替父承担罪过,还要苛责于人,就有些过分了。 此时,长春道长方道,“在贫道去凝翠馆为这些女孩医治时,林姑娘的身子并不算太好,甚至隐有亏损不足之症。是贫道近来给她开了许多补药,若让娘娘误会,倒是贫道的不是了。” 众人听了,越发同情。 想也知道,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之女,能有多好的生活? 一共才三百两,还不够他们有时吃顿饭的。 还说人家白白胖胖,分明还苗条得很嘛。 第134章 阴险 眼看场中形势,又往美娘那边倒去,徐贤妃不乐意了,当众嗤笑。 “别逗了!你说还就还,你哪来这么多钱?就算把皇上赏你的御赐之物拿去卖掉,也不够啊。况且,私卖御赐之物,可是要掉脑袋的!” 美娘忍气,“民女不才,却也知道这个道理。是以家中遭难时,也未曾动过御赐之物分毫。但如今民女已得友人相助,肯借钱赎身。回头民女就算是要拼上十年二十年,也会将钱还清!” “善!” 长春道长抚须赞赏,“这般有志气,不愧是官府选中的龙女之人。贫道厚颜帮她求个情,还请娘娘与殿下成全。” 他这话,把场中官员也争取过来不少。 想想美娘可是他们集体选中了做龙女的人,要是真有了污点,他们不也跟着脸上无光? 倒不如成全这丫头算了。 抢在官员,特别是儿子开口前,徐贤妃继续发难。 “友人?你一小丫头,哪这样有钱的友人?别回头还是仗着跟我们王府的情份,找人哭哭惨,卖卖可怜相,让人帮你还吧。还赎罪,呵呵,那唱戏的都没你会编!” “母妃!” 小殿下着实气到了,“那您要人家怎么做?人说皇上还有三门草鞋亲呢,她怎么就不能找着人帮忙了?世事无绝对!在咱们家还住在那穷街小巷的时候,谁又会想到有今天?” 这话太狠了,直接掀翻了徐贤妃的老底。 别说三门了,真若算起来,她那老徐家,三十门草鞋亲都不止。 且在徐贤妃嫁人时,哪知丈夫会成一国皇帝?早知道也不可能娶她啊! 徐贤妃气得直哆嗦,“你,你居然为了这么个小……小丫头顶撞我?” 差点又骂小妖精了。 “我是在跟母妃讲道理!” 当然,您要不要讲已经不重要了。闵柏黑着脸,径直发话,“此事,就这么决定了。林美娘既有志气,便允其自赎。限你三个月内,筹到身价银子,交还牙婆,可有问题?” “不行!” 徐贤妃气得站了起来,还是瑞姑低声一句话,把她摁着又坐下了。 “难道娘娘当真要为了此女,当众与殿下离心么?” 不能。 她只有一个儿子。 离开皇宫来到封地后,她这辈子也只可能有这么一个了。 丈夫已经是皇帝,有了那么多的妃嫔。她要是再失去儿子,可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那,那她要赎身,她有志气,就别让人家牙婆吃亏啊!人家买她都花了四百两银子,这些时好吃好喝的不要钱么?方才我这没志气的,都肯出到五百两,她这样有志气的人,还不得出到一千?” 徐贤妃不会讲道理,却极会耍无赖。 从前在宫中,就常用这一招,来对付徐皇后和其他的妃嫔。如今,她也用来对付小美娘了。 可她一个娘娘,都只肯出到五百两,逼一个小姑娘出一千,要不要脸的? 还居然担心牙婆吃亏? 小殿下差点给憋出一口血来。 可小美娘,却已经答应了。 “既然娘娘金口,开出一千两的价钱,那民女就值这个价!一个月之内,民女会筹到这笔银子,送来王府。随娘娘给牙婆多少,若有多的,还请拿去做善事,只当弥补民女家的过失了。” 跟一个耍无赖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尤其这个人身份还特别高。 所以美娘根本不扯皮拉筋,直接就答应了。 虽有些赌气,但也不算超出预期。 本来以柳娘子的贪心程度,美娘就打算拿千儿八百脱身的。 如今还是一样,只不过换个对象。 也好, 反正有钱她也不便宜柳娘子! 此时,小殿下,闵柏他已经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母妃,如此,您可满意了?” 徐贤妃,她,她还不满意! “那,那你要赚钱,也不许到湖州来!” 湖州可是她儿子的地盘,若儿子胳膊肘往外拐,成心要给她送钱,还真没办法。 美娘差点气笑了,“好!请娘娘放心,民女在挣到这笔钱之前,绝不踏足湖州半步。但我若能替湖州百姓到别处赚钱,娘娘也不许拦我!” 这,这倒可以吧。 徐贤妃总算没话讲了。 而一殿官员,看着这个小姑娘,第一次有了几分敬重。 如果说,他们一早看重美娘,只因她的美色,但这一次,大家开始敬重她的人品。 虽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但此时,她做出一件很有气节的事。 坚持自赎,甚至坚持按一千两还钱,就算曾经被卖过,也不能轻视了。 而此时柳娘子觑空,露出了她阴险的獠牙。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只婢妾这儿,倒是还有一个好消息呢。美娘呀,你看,这是谁来了?” 还有谁? 林俊仁呗! 在殿外等了很久的他,可算是找着机会露脸了。 柳娘子当着美娘的面,把她的卖身契递到林俊仁面前。脸上笑如春花,眼神却似淬着毒的冰。 “你这丫头,见了亲爹,怎么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娘娘,婢妾今儿索性替她们父女求一个恩典,将这卖身契还给美娘她爹,成全他们一家子骨肉团圆。回头让他给女儿寻个好婆家,也算全了娘娘的恩德。” 林俊仁快喜疯了。 这简直是天下掉馅饼的便宜好事! 一文钱不花,又把女儿白赚回来了。 “多谢娘娘恩典,让我父女得以团圆。女儿啊,还不快叩谢娘娘,咱们一起家去?!” 没见他女儿的身价已经涨到一千两了么?回头说门亲事,至少也能要到五百两! 这么多钱,就是在芜城置所房子田产都绰绰有余。那时候,他也能买几个家丁丫鬟,过过当老爷的瘾。 说不定,还能纳几个妾室,再生几个美貌女儿…… 都是钱哪! 而回过味来的徐贤妃,也是两眼放光,痛快大笑。 “好好好,就这么办!你这个女儿,可是有志气得很呢,都要花一千两银子赎身。啧啧,你可得用心挑个好女婿——” 她还想说,到时还愿再送美娘一份嫁妆的,却被人打断了。 “你休想!” 就在林俊仁笑容满面,即将拿到女儿的卖身契时,旁边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抢了过去。 第135章 及时 “皇儿你这是干什么?难道你要阻止人家父女团圆?”徐贤妃怒了。 抢了美娘卖身契的小殿下,正义愤填膺的想张口,却忽地发现,说什么都不对。 难道他能当着众人的面,说林俊仁不是个东西,能卖女儿一回,就能卖她第二回么? 这样固然能救美娘,但美娘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世人不会知道这么多,他们只会认为,一个这么糟糕的爹,怎么可能生出一个好女儿? 所以林俊仁不好,美娘必然也好不到哪去。 但要是把卖身契给了林俊仁,那岂不是把美娘重推进火坑。她还拿一千两银子赎身,又有何意义? 想打老鼠,又怕伤着玉瓶。 就是小殿下此刻的感受了。 怎么办? 一时之间,闵柏陷入两难。 何知府思来想去,只能悄声建议,“殿下,要不,还是,先给他吧。” 毕竟,一个孝字,压死人呐! 就算明知林俊仁不是个东西,但美娘还未成年,身为亲爹,他就有权掌管女儿的一切。 若林俊仁没来还好,但这会子他偏偏来了,扣着美娘的卖身契不给他,还当真说不过去。 闵柏自然知道这道理。 而徐贤妃,还在厉声催促,“皇儿你是怎么了?你还扣着人家卖身契干嘛!” 小殿下急切的望向美娘。 却见小姑娘的脸,一点点的白了,然后,冷得象冰! 在见她攥紧了小手,似是决绝的想狠心开口时—— 小殿下豁然抢先,“孤就是不给!” 麻蛋! 就算是要背负恶名,他也要先护住玉瓶。 然后,在听到身后小太监,满头大汗的悄悄挤出两个字时,如闻天音。 “银子,她这银子还没还上呢,凭什么给?五百两银子,按母妃说的,汉王府出了。至于这卖身契,等那一千两送来再说!” 徐贤妃目瞪口呆。 这一招耍无赖,似曾相识啊! 美娘暗松了口气,才觉浑身脱力。 她方才都打算拼一个不孝之名,自己抢下来了。 如今甚好。 她的名声保住了,小殿下,小殿下也没多大折损。 毕竟年纪还小呢,干些无赖事,那不是情有可原么? 何知府也呵呵道,“林俊仁挪用公款在先,确实不适合保管这样贵重之物。万一他回头拿着卖身契又把女儿卖了,娘娘的账怎么办?” 本宫,本宫一点也不心疼那五百两银子! 徐贤妃怄得吐血。 指望柳娘子和林俊仁再出奇招。 可柳娘子底牌用尽,无再战之力。 而林俊仁,也只能谄笑着上前求饶,“怎会?卑职,不,小民,小民还有个儿子,正在观外,要不将他押到王府,换女儿的卖身契?” “多此一举!”何知府拂袖不悦,“押你儿子,跟押你女儿有何区别?或者说,你是当真打算把女儿拿去卖钱,才一定要把她这卖身契要去?” 正是。 林俊仁敢做不敢认,只得眼巴巴的问,“那等我女儿送银子来的时候,这卖身契是不是就还我?那,那小民能去汉王府外等着么?” 这,这竟还是个牛皮癣。 “林俊仁,你不要脸!” 一个白弱青年从殿外闯进,骂出许多人的心声。 “就算美娘赎出卖身契,也不给你,给我!” “你,你是谁?凭什么跟我抢女儿?” 林俊仁暴怒,差点就想跟人拼命。 这哪是抢女儿啊,分明是抢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青年往美娘跟前一站,指着自己鼻子,叉腰冷笑。 “就凭我是她亲叔,林俊武!” 林俊仁愣了。 再看这青年跟美娘足有五六分相似,且口音也是老家人,想是作不得假。 可自己这个弟弟,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林俊武道,“你已经把我侄女儿卖过一道了,她就算欠你的生恩养恩,也都算还完了。从今往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再想打她主意,得先问过我这个二叔!侄女儿别怕,有二叔给你撑腰,往后你爹,再管不得你!” 小美娘,激动得热泪盈眶。 只听他这一句话,小美娘就知道,这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闵柏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 二叔哇,你来得太及时了! 可林俊仁不服,厉声嘶吼,“我这亲爹还在呢,她凭什么跟你这二叔?长兄如父!这个家,还轮到你作主。” “虽说未成年的子女须归父母,但无论是世俗民情,还是本朝律法,皆明文规定。若父母任意苛待或买卖子女,子女可随其意愿,选择与叔伯一起生活。小美娘,你可愿随你二叔一起生活?” “我愿意!” 就算不知这个走进来的老道是什么人,但美娘几乎是想都不想,就高声答出这句话。 老道长点头微笑,接着又道。 “咱们再来说说长兄如父。虽说民情律法,皆承认这一条,但也明文规定。成年的兄长在父母过世后,对未成年的弟妹,有抚养之责。林俊仁,你却是在爹娘死后,把一对嫡亲的年幼弟妹扔在老家,十几年不管不问,又该怎么说?” 在林俊仁刚想张嘴时,他又道,“呵呵,你可别说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不必外人操心。此事涉嫌弃养亲人,若你的弟妹上官府检举,可是要判刑的。在座的官员不少,我可有说错?” 只见一群官员,如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望着这位老道长的眼里,简直要冒出无数星星。 全是崇拜! 林俊仁给这条理清晰的老道长,驳得哑口无言。 林俊武更道,“你若是再找美娘麻烦,我就上官府告你!” 林俊仁,再也无话可说。 好样的! 小殿下差点鼓起掌来。 就算这老道长貌不惊人,衣着破旧,还顶着个特别大的脑袋,挺着个小锅似的肚子。 就凭这番话,他也觉得这是位高人。 冷静了一下,他突然发现大殿中的官员,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官员,譬如何知府,眼神异样。 就象是看着稀世美人般,一个个目光灼灼,盯着这个衣衫破旧的老道长。 连眼珠都不带眨的! 莫非,他们也看出这是位高人? 那他究竟是谁? 第136章 帝师 林俊武和小侄女初次见面,就斗败了都很讨厌的林俊仁。二人心情大好,正相互认识。 林俊武正兴奋的跟美娘介绍,家里还有位刚嫁人的姑姑,给她准备了好多礼物。正说到林俊娥拿自己嫁衣,给她绣了条特别漂亮的红裙子时,下人急急来报。 “回禀殿下,外头有一位老妇,手持宫中令牌,自称琴师云妤秋求见。” 谁? 小殿下不认得。 再看场中官员们,再一次露出那种见到稀世美人的表情。 喂, 没听说是老人家吗?你们这样垂涎欲滴,真的好吗? “请殿下勿怪,容老臣前去迎接!” 何知府一马当先,不顾年老腿迈,率先冲出去了。 紧接着,一殿中老年官员都跑了。 没跑的都是小年轻,跟小殿下一样一脸懵。 于是一脸懵的小殿下,看向平安。 可这个能把世家谱系,宫规八卦都背得清清楚楚的小太监,却在抓耳挠腮。 名儿挺熟,怎么想不起来呢? 徐贤妃更懵。 她还沉浸于,美娘的事就这么容易解决了? 她还没同意呢!怎么人都跑了? 她还得坐在这里,看美娘和她二叔亲亲热热的共叙天伦? 还得看着个大脑袋,大肚子的邋遢老道,跟仙风道骨的长春道长,在一旁聊天唠磕,相谈甚欢? 难道她这个贤妃娘娘,真的很闲么? 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但她的身边,有一个人,同样激动万分。 瑞姑不敢相信,“难道是,是云大家来了?” 一提云大家三字,小平安失态的一跺脚,想起来了。 “若是云大家,那是当年大燕第一琴师,曾教过先帝抚琴的人啊!听说她从前在京城一曲,直让数万人失神。简直是落地无声,婴孩止啼。只她早就因身子不适,离了宫廷,都以为她仙去……咳咳,隐居田园了,没想到却在此地!” 闵柏也想起来了,“是先帝刻进皇陵壁画的那一个?” 正是。 一般来说,帝王不可能将一个活人雕进坟墓里。一旦雕了,这人多半就要殉葬了。 但云大家是个特例。 她用她神乎其神的琴技,打动了天下人。 连一代帝王都舍不得埋没她的琴技,只让人在墓穴里,雕了一幅她抚琴的壁画而已。 可当这位名传天下的琴技大师,被何知府等人点头哈腰,犹如粉丝小弟般兴奋的请进来时,美娘失声了。 “大,大姑?” 秋大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才想到徐贤妃跟前回话,忽地瞥见那位老道长了。 然后,她,她也失声了。 “上,上官先生?天!您,您老怎么在这?” 美娘从没见秋大姑这么失态过。 她几乎是慌得跟个小姑娘似的,老脸都红了三分,忙不迭的抚弄头发,整理衣襟,然后深深一拜。 “末学云妤秋,给上官先生请安。” 她这一带头,总算是打消了所有官员们的疑虑。 所有人,包括何知府,齐齐施礼,用统一的格式说,“末学何敬亭,给上官先生请安!” 那腰弯得比九十度还多,异常恭敬。 而这位上官先生,却只微一拂手,示意众人起来。 命美娘扶起秋大姑,叹息,“一别经年,你也老了。恍惚记得你才入京时,还是个她这般大的小姑娘呢,如今头发都白了许多。” 秋大姑垂着头,似是回到十四五,再不见平素的飞扬跋扈,乖巧也堪比小美娘。 “那时候有幸,站在檐下听了先生几回讲学,只觉终生受益。如今得见先生,倒是风采依旧。” “哪里哪里,老了老了。这头发都快掉光了,肚子也起来了。你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我,真是好眼力。” “先生风采,绝世独立……” 喂喂! 你们别相互吹捧了,这位,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闵柏急得要死。 可此时,就算是瑞姑,也不敢吭声。反跟着那些官员一道,行过礼后,垂手侍立。 这种别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连小平安都知道,只是不敢说。 还是他那个不靠谱的母妃,打破了沉寂。 “你,你们都谁呀,跑来干嘛?” 秋大姑起身,再扫徐贤妃一眼,气场就回来了。侧身行了半礼,自我介绍。 “妾身云妤秋,乃宫中七品待诏,曾教先帝抚过几日琴。这位上官先生,曾为帝师,也得先帝亲口封为‘天下师’。” 教过先帝的人,就算只是抚琴弄画,只要皇上承认,那都是帝师。 说真的,别说贤妃,就是燕成帝这会子来了,都当不起他们的大礼。 所以秋大姑行个半礼,算是给面子了。 只是,天下师?! 闵柏还是一脸茫然。 这么有名的人物,他为何从来没在宫中听起过? 平安同情的看他一眼。 因为这位先生的存在,乃是一个禁忌。 旁人都能说,偏偏宫里人,是不能说的。 上官先生摆手,“获罪之人,不必多说。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秋大姑这才想起正事,“我有一个女弟子,哦,就是她啰。” 她回手一扯。然而,美娘并不知情。带着不知该如何配合的一脸懵,被秋大姑翻着小白眼,生拖到跟前。 “只因她家中遭事,要被卖身为奴,我就去替她筹了些银两。听说人给带到这儿来了,就赶来了。” 哗!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气的声音。 难道美娘说的友人,是云大家去找友人了? 那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两也借得出来呀! 上官先生却另有惊奇,“你不是说过,不收徒的么?除非是跟你一样的天才,竟是她?” 秋大姑忍着对傻徒弟的嫌弃,呵呵笑道,“谈不上天才,凑合着收一个算了。唔,不过这开山大弟子,关门小徒弟,大概都是她了。所以无论如何,请诸位给个面子,让我带她走吧。” 她还不知美娘已经自赎。 否则这开山大弟子兼关门小徒弟,还不知几时能正经有个名份。 官员们纷纷点头,云大家收徒,必须成全! 何知府这个老不羞,更上前拍马屁道,“云大家的神音妙技,我们凡夫俗子不敢相求。只望将来令徒青出于蓝,能偶尔听上一曲,便是福份不浅了。” “那是必须。所谓名师出高徒,当贺,当贺!” 小殿下总算是找着机会,插进一句,弥补他娘的过失。 快给贺礼,送银子哪!一千两呢。 没听秋大姑都在筹钱么,且穿得也寻常。 这些高人,就爱追求个梅妻鹤子,采菊东篱。点养老养徒弟的钱,都不多存一点。 简直让小殿下,操碎了心。 第137章 三千 官员们会过意来,纷纷附合。 “对啊对啊,收徒是大事,理当道贺,应当道贺!” 有那性急的,马上就打发人回去准备贺礼了。 一份怎么行?备两份。 上官先生这儿,也得给一份呢。 你们说给就给,本宫同意了吗? 被忽视已久的徐贤妃,气得从上座,亲自走了下来。 自她入宫,一直是被人捧着敬着,哪曾遇到过秋大姑、上官先生这样不给面子的? 秋大姑还勉强行了个半礼,上官先生竟是连半礼都不行,点点头,就算给过面子打过招呼了。 贤妃娘娘,不服! 别的事,兴许她说不上话,但美娘这事,她必须说得上话。 没见她傻儿子那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吗? 人说女大不中留,她怎么养个儿子也这般不中留?只怕此时要他把王府宝库全搬出来,他都兴高采烈。 而她,绝不允许! “你方才说得好听,会赚一千两银子还我。可你打算怎么赚?就是靠你师傅的面子吗?是不是要当众弹弹琴,唱几个小曲儿,哄人给钱?这跟那倚门卖笑的,又有啥两样?” 别人都是帝师,是帝琴师,她不敢欺负,就欺负美娘了。 小丫头算老几啊? 踩她还不跟踩个小蚂蚁似的! 美娘小脸通红,这位贤妃娘娘,为何这样跟她过不去? 她也是有自尊,有小脾气的! “三年。” 美娘深吸口气,压制着眼中的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伸出三根葱白的手指。 “以三年为期,我会赚到这一千两银子,还到汉王府上,算是报答娘娘相助之恩。 我不借钱,不会去弹琴卖艺,更不会去倚门卖笑,也不用别人的施舍馈赠,或者干任何坏事! 每一笔银子,肯定都记得清清楚楚,有帐可查。若我做不到,就给娘娘当一辈子的丫头,为你做牛做马,可好?” 徐贤妃撇嘴,“三年才一千两,我们家银子不要利息的?” 火大! “一千两银子不够,三千两银子够吗?” 高利贷都没你这么狠! 徐贤妃满意了,赶紧指向众人,“呐,你们大家都听到了,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说的!就三千两了,我也不要你做丫头。你要还不上,就去卖笑呗。横竖账是不能赖的。” 美娘忍无可忍,小脸紧绷,乌眸更是亮得怕人。 “好!我要做不到,卖笑也还这个钱!诸天神佛在上,还有白龙王及各位大人见证,请娘娘与我击掌为誓!但若是我做到了,也请娘娘也当众说一声。林美娘,是个好姑娘!” 一个平民小姑娘,如果不倚仗外力,怎么可能赚得到三千两银子?肯定最后得去卖笑! 徐贤妃袖子一撸,“怕你啊,来!” 啪!啪!啪! 三声击掌,誓成。 缩手,握拳,巴掌好疼。 可见对方的愤怒,也更加看彼此不顺眼了。 平安不顾被人发现,拉住了脸色铁青的小殿下。 不可! 这是亲娘,就算她再不成体统,也不可冲动! 上官先生眼角余光,再度瞄瞄气得快冒烟的小殿下,手指藏在宽大的袖袍内掐掐点点,忽地望着美娘,微笑开口。 “我见这丫头资质出众,原还想收作女弟子,谁料竟是被你捷足先登——” “不啊!”秋大姑一听,赶紧两眼放光的把美娘推出去跪下,“赶紧磕头,叫先生,回头我替你送份大礼!上官先生,您也知道,我也就会弹个琴了。其他的,一窍不通啊。这丫头往后的功课啊,还请您多多费心。唉,她那一笔字烂得哟,我都没眼看!” 上官先生哈哈一笑,扶起美娘,“有你师父和我指点,只用三千两银子赎身,算便宜你了。还不快去谢过贤妃娘娘,激你成材?” 还,还算便宜她了? 小美娘转眼看到徐贤妃也被噎得发青的脸,胸口那股子闷气忽地就消失无踪。 听人劝,吃饱饭。 小姑娘十分乖巧的上前行了个大礼,“多谢娘娘,栽培之恩。” 滚! 徐贤妃差点破口大骂,一扭头,走了。 再不走,她要气得跳脚了。 小丫头是个坏的,先生更坏! 没了这尊碍眼的大佛,官员们却齐齐松了口气,俱都不顾年龄身份,活泼起来。 上官先生,我们的字也很烂,功课也很烂,很想请您看看呀! 江州知府抢先道,“上官先生,要不要给您准备个别苑。等您心情好,也能偶尔来上上课?” 何知府冲上前去,“来我们湖州,我们一定腾出最好的书院,给您讲学!” “就在江州!” “来我们湖州!” 眼看两地官员都快打起来了,长春道长却是仙风道骨的一笑。 “道友既来到此地,不如就在我们白龙观小住。这观后有处别院,十分清静,我看正适宜先生与令弟子讲学。兼有青山明月,大江奔流,便是云大家偶然想来抚琴调弦,也不算辜负了。” 上官先生拱手一笑,“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了。” 秋大姑也十分满意。 两地官员急得不得了! 此时的心情,就跟刚走进白龙观的徐贤妃一模一样。 这样的名师,这样的当世第一琴家,怎么就给这帮道士捡漏了? 不服啊不服! 可长春道长因受了皇封,连白龙观这片山头,都被划为皇观了。 也就是说,除了皇上,哪处官员都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只要这些道士黑点心肠,把别苑一围,他们就啥也听不到啊! 可上官先生,已经姿仪雍容的随着长春道长走了。 秋大姑眼见不错,做小伏低的迅速跟上,还拎着她新收的女弟子。 林俊武眨巴眨巴眼,捡起掉落的下巴,跟着小侄女。 看样子,妹夫认了个了不得的师父呢。嘿嘿,如今倒是便宜小侄女了。 至于剩下一众官员,也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哦,对了,还得领上他们各自新买的丫头。 不过能见到二位高人重出江湖,实乃大幸! 值得集体去浮一白,喝个痛快! 然后商量商量,怎么能不时来白龙观走走,聆听下两位大师的教导? 好主意,走着! 哎,他们新买的丫鬟,可都是跟美娘同一拔的。总有几分香火情吧?说不定回头也能让丫鬟来送送礼,套套近乎呀。 高见,高见呀! 这回的丫鬟可买得太值了,太值了! 要说起来,那龙女真是好运道。 得两位天底下最有名的大师收做徒弟,这样的出身,可不比那些世家千金差了。 岂止不差,恐怕还有多的呢。 特别是那些醉心经史的书香门第,只怕日后为了娶这位龙女,都能打破头! 万一那龙女学点上官先生最为出名的卜卦之术—— 我的天,你说咱们要不要交点银子排个队,请她日后相看相看? 至于那三千两银子,算什么呀?简直是为成全她的名声,白送的一场机缘! 啊,你们忘了,这可是白龙观,还供奉着她本人一模一样的龙女神像呢,能不保佑她么? 贤妃娘娘,您选错战场啦! 第138章 半仙 选错战场的徐贤妃黑着脸,直到离开白龙观,都没见儿子跟上来。 “皇儿呢?” “殿下说,既是先帝的老师,他身为后辈,不能不去略尽孝道。还请娘娘先行回府,他随后就来。” 徐贤妃气得咬牙,“本宫不走,就在船上等他!” 万一那小子被小妖精迷住怎么办?如今她还有两个老帮凶! 等儿子回来,她非把他打醒不可! 人去殿空。 杜大娘走到柳娘子身边,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柳娘子从前总是说,云大家是她毕生的偶像。 因为云大家原本也就是个被卖身为奴的普通民女,却凭借着惊人的天份和刻苦的努力,成为一代宗师,甚至帝师。 但她对她的偶像做了什么? 她一心想把人家唯一的徒弟卖进青楼。 后悔么?有用么? 若肯做人留一线,何至于此? 就算多年交情,杜大娘也只能送一句——活该! 至于林俊仁,谁管他? 眼巴巴看女儿扒上了两尊大佛,甚至可能更多。但于他,可有半分好处?或许会有,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人家可是有二叔的人了。 若林俊武铁了心跟他争,他要怎么争得过? 后悔么?有用么? 同样两个字——活该! 而此时,好不容易找着正当理由,大大方方,又心急如焚,巴巴尾随着小美人儿而去的小殿下,终于听到关于这位上官先生的介绍。 上官令,字逢原。 真正的簪缨世家,书香名门,以修史闻名于世。追溯其家谱,比才传了五位帝王的大燕王朝可悠久得多。 从前前朝起,上官家族就出了数位帝师名臣。 到大燕王朝取而代之,上官家族虽因战乱,人丁调零,依旧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清贵人家。 而上官令,就是在这样一个名士辈出的家族中,孕育出的天才。 他二十岁,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就名动天下。 之前那些年,是家族怕他早慧而夭,压着没让出来,才默默无闻。 这人具体多有才,用说书人的话来形容。 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经史典籍,乃至于占卜算筹,百家诸工,无一不通。 打个比方,薛慎牛吧?只因他六艺皆精,唯琴艺稍逊,故此京城人称无琴公子。 但这位上官令,当年横空出世时,被人尊称百家公子。 意思就是这世上百行百业,他样样都能数第一! 只上官家族经历了数朝覆没,且人丁不旺,便对当官没啥兴趣。尤其上官令,他虽少年成名,但最喜欢的,却是教书育人,当夫子。 据说,他年轻时曾给自己算过一卦。 嗯,他还是个极高明的卦师。铁口神算,从无错漏。年轻时被友人戏称,令半仙。 说他这辈子绝不能进官场,否则一定大难临头。 但燕昭帝,就是把燕成帝过继去当儿子,闵柏过继去当孙子的这位帝王,偏偏不信。 以为这是上官令不想当官的托词,三番五次,召他入宫。 后来终于设下圈套,拿住上官家的一个把柄,硬是把他请进宫来,给自己当了夫子。 小平安低声,插了几句宫中传言。 燕昭帝当时已经年过四旬,可膝下无子。皇子们生一个死一个,再怎么精心保护都没用。 有人就说是他命中犯了忌讳,得找高人来破。 燕昭帝就想到这位神算子令半仙了。 打着求学的幌子,实则是为了求子。 但子孙缘这个事情,真的很难讲。 在上官令入宫的五六年间,燕昭帝又先后有过三位皇子。 世人几乎以为上官先生作法灵验,皇位终于有人继承时,三位小皇子又先后夭折。 其中详情,已无人知晓。 只知在最后一个小皇子过世时,燕昭帝与上官令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当晚在他们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全部杖毙。包括几个极受宠爱的妃嫔,全部赐死。 上官令也被投进昭狱,本来要治他一个大不敬杀头之罪。但上官先生实在名声太好,且教书多年,门下桃李何止千万? 从官员到士子们集体上书,纷纷恳求留他一命。 还有人举例,说前朝最后几位皇帝那样混帐,最后也没有杀直言进谏的上官家先生,难道皇上比前朝昏君还不如么? 最后,燕昭帝迫于压力,只得改为允许上官家罚银赎命。 却又判决上官全族,流放极南的海岛洖州。要求三个月内必到,否则就是杀头之罪。 但上官家离洖州相距何止千里,路途遥远,半年都不一定到得了。三个月,这还是要灭他全族啊。 但高人就是高人。 当燕昭帝的旨意传下,才发现上官家全族,早于四个月前就启程了。 目的地,就是洖州。 坐着上官令几年前陆续给家里打造的特制车马,按着他规划好的路线图,一路顺风顺水,人家硬是在规定的时日内,提前到了! 天下哗然。 令半仙再一次名动朝野。 燕昭帝再如何暴戾,也不敢弄死上官令了。 他怕遭报应。 将上官令赶出京城,任其自生自灭。 而上官令就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世人都以为他不是早已仙逝,就是去洖州海岛一家团聚了。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老头还在。 不仅在,还活得挺好! 瞧那大脑袋和大肚皮,红光满面,滋润得很,少说还能再活几十年! 闵柏点头。 这大概也是燕昭帝死了,所以群臣没了顾忌,敢出来跟这位天下师示好。 要是万一看对了眼,请他指教下学问,或问个吉凶,岂不更好? 看小平安那心痒难耐的模样,闵柏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 目光主要向下。 你这命,还用问? 小太监一下恼了,“就算奴婢断子绝孙,但命也总分好坏吧?” 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了? 闵柏摸摸他狗头,语重心长,“放心,只要好好伺候孤,就错不了。” 那可不一定! 小太监强忍着,才没把这话说出口。 如今宫中可不止一位皇子,又生了俩! 比起苦逼的燕昭帝,燕成帝真是让人羡慕妒忌恨。 除了徐皇后头胎是位公主,其余不生则已,一生全是儿子,个个活泼健壮。 将来大皇子能不能地位稳固,还真的很难讲呢! 上官令斜睨着这对主仆,暗想这话倒也没错。 跟着这位,命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美娘—— “先生,劳烦您看一眼。我这小徒生得可好?”秋大姑不能免俗,仗着老相识,厚着脸皮也开口问了一把。 第139章 纯情 屋中许多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就见令半仙莫测高深的一笑,“肯定能给你养老送终。” 太好了! 这个徒弟没白收,秋大姑十分高兴。 当即决定,要在白龙观附近也弄套房子,回头就跟上官先生做邻居了,也方便美娘以后上学。 还,还真要上学? 美娘就算还不清楚上官先生来历,但也从官员们的态度,尤其是秋大姑的态度里看出,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样厉害的老师来教自己,小美娘很是受宠若惊啊。 惊过之后,她也很欢喜呢! 从小,美娘就梦想着上学,可惜家里不供她。靠着郑飞扬那半桶水和一点自学,才磕磕绊绊念了点书。 如今正经有了先生,美娘也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但房子,买……买不起。 还是租吧。 长春道长觑着闵柏,指点她们。 修白龙观时为了不扰民,特意选了个偏僻地界。最近的街巷,都离得有些远,实在不宜她们这样的老弱妇孺。 但因白龙观香火旺盛,附近百姓自发的在不远处摆了些小摊子,卖些香火吃食。她们若想定居,不如在那边买块地皮,正经盖几间房。 将来若有事,也适宜观中照顾。 小殿下闻言一喜,知道自己出力的时候到了。 “上官先生既是饱学大儒,云大家亦有官身,不如就由官府出资,在白龙观旁择地修建一所学宫,请二位先生教习讲座。当然二位年事已高,不好日日劳烦。只要每月能择定一两日,开坛授课便好。学宫后面自会修建别院,供先生们居住。嗯,前面也要给百姓经营,留出地方。” 好了,免费的房子到手。 估计还有白拿的俸禄,解决两位穷先生的当务之急。 二人都不拿乔,谢过汉王殿下,人家便打算说说体已了。 闵柏无奈,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跟小美人儿道个歉也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平安,用嘴型暗示了他一把。 信。 您还是继续写信吧。 可明明人都站在跟前了,为何还要苦逼的写信? 小殿下,他愁苦的走了。 一步三回头,看得美娘都受不了了。 那小眼神太明显,满腹心事都挂在脸上呢。 他娘不好,但他是个好的。 可千万别因为他娘,就嫌弃他呀! 可美娘,还当真嫌弃了。 也不能说是嫌弃,应该是不知道如何相处。觉得应该拉开些距离,省得招人讨厌。 她,她实在是被徐贤妃,伤到自尊了。 十来岁的女孩,如果说对闵柏的心意一无所知,那是骗人。 但要是说他们真的有什么,又太冤枉了。 不过是少男少女,一点美好的情愫。干净得就跟清晨的露水似的,纯真透明。 如果徐贤妃不这么针对美娘,可能二人还不会怎样。 只是顺其自然的任这段感情发展,或许就在下一个清晨,在初升的阳光下,便会悄然蒸发,消失无痕。 但她这么针对美娘,倒似在二人之间揭开了一层薄薄的轻纱。让他们认识到对彼此,不一样的心意。 有点酸,有点涩,偏偏还有着吸引人的淡淡清甜。 百般滋味,难以言表。 唯有等待岁月,静静发酵,看是酿出醇香的美酒,还是一缸陈年老醋。 上官令看着这对纯情的小男女,老眼一眯,精光中掠过一丝戏谑。 他是热衷于教书育人,可从来不热衷于以德报怨。 燕昭帝欠他的,他得管他的子孙讨回来。 小子,等着吧! 迎着江风,才上船的汉王殿下,便打了老大一个喷嚏。 果然,是个不祥之兆么? 揉揉鼻子,进了船舱,就见徐贤妃就挥舞着藤条,呼呼上前。 “跪下!” 闵柏左右一看,很好,瑞姑已经将闲杂人等打发出去了。余下几个,皆是彼此心腹。 然后闵柏,寻到舱中主位,他端端正正,坐下了。 徐贤妃愣了。 瑞姑愣了。 只有小太监平安,提着心吊着胆,小碎步走到主子身前,垂首侍奉。 万一娘娘的藤条当真落下来,他好歹可以挡一挡。 他是侍奉小殿下的,就算皇上站在这儿,他也得先认自家主子。 “你,你这孽子,我叫你跪下,你没听见么?” 徐贤妃莫名有些心虚,手执藤条,冲到儿子面前,却在他那双越发酷似丈夫的清冷眼神里,站住了。 闵柏没跟她说话,却望着瑞姑,“跪下。”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严厉,却听得瑞姑浑身一颤,莫名心惊。然后,就跪下了。 “姑姑,你是宫中的老人,父皇特意派你来湖州,为的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奴婢知错。”瑞姑满面羞惭。 记忆中,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责罚了。是不是她也因此,忘了自己的本份? 皇上派她来时,再三嘱咐。贤妃不懂事,要她务必时时劝谏,勿令她犯下大错。 可今日,在徐贤妃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中,她没有及时阻止,造成事态一再扩大。 和美娘的赌约,表面上看,是徐贤妃抓到机会,终于刁难到了这个小姑娘。 但实际上,却是徐贤妃落下一个小气善妒,为难民女的名声。结合她从前在宫中的所作所为,只怕这辈子都难以洗清。 这的确是瑞姑的失职。 但如今,闵柏却不想追问这些失职,也不准备给他母妃洗清了。 反正徐贤妃也听不进去。 不如就这么顺着她,去做一个没有见识,满身缺点的寻常妇人吧,或许这也是一种保护。 让亲娘活得快活,也能让旁人少些敌意。 但! 汉王府却绝不可闹出这样的笑话,尤其是当众。 徐贤妃就见儿子周身,散发出威严气势,“你既已知错,就领罚吧。从即日起,你不再是王府内院的管事姑姑,去底下教导新人。你可做得来?” “奴婢,谢殿下恩典!”瑞姑是真心感激。 如果认真追究起来,小殿下完全可以把她送回京城,找燕成帝再要几个掌事姑姑。那才是彻底的打脸,打得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沦为宫中笑柄。 但如今,小殿下还是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下半辈子就算争不出头,好歹她也能安稳度日了。 “奴婢虽有大错,但仍想推荐陈姑姑暂代内院管事之职。她为人宽和,却极有分寸。但若论执律严谨,还是宫中的秦姑姑最为妥当。” 闵柏也觉合适,“陈姑姑那里,你去跟她说,相信她会知道怎么做。至于宫中,暂且不必惊动。平安,我记得你宫规背得挺熟,可敢在府中兼任掌刑太监一职?” 第140章 不欠 小太监扑通跪下,满脸通红。 紧张,也兴奋。 掌刑太监,顾名思义,就是执掌刑罚的总管事。 最得罪人,还要求律已甚严。但这个职位也极有权势,非老成之人不能担当。 但小殿下却破格提拔了他,是信任,是机遇,也是考验。 “殿下敢用,奴婢就敢当!” “那好。”小殿下脸色淡淡,一槌定音,“拿着母妃的藤条,将今日跟随母妃出来的所有人,重责三十。几个头领,全部罚去渡口村挑土石。打完他们,轮到孤,亦是三十。治孤一个顶撞之责,让母妃出气。” 徐贤妃呆住了。 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可平安已经上前,恭敬却强势的取走她手上的藤条,带着所有人退下了。 船舱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距离极近,却又似极远。 徐贤妃就见儿子缓缓起身,走到自己面前。 她不自觉的后退半步,惊觉儿子竟已有她肩膀高了。 “皇儿你……” 闵柏幽幽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我倒情愿娘叫我一声不孝子。” 徐贤妃恍惚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又怎么都抓不住,她只得换了个称呼。 “儿,柏儿你……” 闵柏摇了摇头,眼中有了几分悲悯。 “是我痴心了,您如今是大燕王朝的贤妃娘娘,自不再是儿子的亲娘,那咱们就还是按照宫中的规矩来吧。” 他吸口气,小脸认真而严肃,“母妃,您生我一场,我这一生都会敬重您,孝顺您。但我虽是您的儿子,却更是汉王府的主子,大燕王朝的大皇子!所以也请您,以后至少在人前,也尊重一下我。” “我,我哪有——” “那今日在白龙观,母妃又为何要处处跟我作对?” “那我,我不就是不喜欢那个丫头么?” “您不喜欢,大可以回来了跟我说,跟我闹。一定要在群臣面前,跟我唱反调吗?” 徐贤妃不服,“那你又为什么要跟我唱反调?” “因为我才是汉王府的正经主子!就算是我错了,我不对,您也得听我的!” 看着儿子咄咄逼人,俨然第二个燕成帝的模样,徐贤妃心惊了,害怕了,后退了。 眼中很自然的蓄满泪水,露出在丈夫面前,那种又柔弱又饱受委屈的表情,指责。 “你,你这孩子变了!一点都不心疼娘了!” “对!” 闵柏可不象他爹,每到这时候,就总是无奈的退让。 他果断扔出这个答案,残忍的撕开了他爹一直不愿意撕开的真相。 “娘,您说我变了,您就没变吗? 记得小时候,您还要操持全家的家务,给我和爹做针线三餐,您现在做吗?” “那,那不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说得好,就是这句话! 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所以您变了,我变了,爹也变了,所有人都在变。 您不能要求我,既做您的孝顺儿子,又做汉王殿下。就象您不能要求爹爹,既当一国之君,又当您唯一的夫君! 您想做贤妃娘娘,您想有自己的戏台,有漂亮衣裳,和那么多的金银珠宝,您就必须放弃一些东西。 这个世上,没什么是可以不劳而获的。农夫种地,才有一季的收成。渔民打渔,才有鱼虾满仓。 可您呢,您什么都没做。只因嫁了个好丈夫,就跟着鸡犬升天了。 这是您命好,没什么可说的。 但您得为现在拥有的一切,跟其他妃嫔一起,分享您的丈夫。现在,还得容忍您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因为他要做好汉王殿下,做个贤明懂事的大皇子,就绝不可能再去做个唯唯诺诺,盲目听娘话的孝顺儿子! 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见解,就算您不高兴,也得忍着! 起码在人前,您得给他这个面子。否则,就别怪这个儿子,也不给您面子!” 徐贤妃给逼到无路可退,愤而嘶吼,“你,你爹都不会这么对我!” 只觉脸上冰凉,浑身颤抖,早已是满脸的泪。 可闵柏丝毫不为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对,爹不会这么对您,因为爹欠您的。可我没有!您十月怀胎,生我一场,我也不会怪娘出身低微,连累了我。咱们母子,算是扯平了。 如今来到封地,咱们娘俩儿本是相依为命的过日子。但若是娘不乐意,一定要闹腾。儿子无法,便只好送您回宫了。您乐意吗?” 徐贤妃自然是不乐意的。 宫里虽有丈夫,却也有太多太多的女人了。 一个个都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比她懂事,还比她年轻。 如今又有了大大小小的皇子们,将来也许还会有更多。 除了儿子,她还能去哪里,会有人这么敬着她,捧着她过日子? 只除了,不肯顺着她而已。 闵柏问,“那往后,娘能做到吗?起码在人前,别再象今天这样了。” 徐贤妃不想答,“够了!出去!” “母妃!” “你这个混帐,不孝子,不孝子!” 闵柏默了默,“那我就当母妃答应了。儿子不孝,自当领三十杖,让母妃消气。” 他退了出去。 走得决绝而坚定。 就象在母子之间竖起了一道墙,不容触犯。 徐贤妃泪眼模糊的看着儿子背影,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 她答应了。 儿子这样逼着她给个交待,她能不答应么? 他说得对,他不是自己丈夫,他不欠她的。 甚至,算是自己连累了他,才连一个嫡长子的名分都保不住。 可她,她也想有个好出身,她也想聪明漂亮,贤惠懂事。让群臣肯立她当皇后,立儿子当嫡长子。 可她没有,就是没有怎么办? 徐贤妃捶着地,泪如雨下。 原以为斗败了美娘,会很开心的回程,却变得惨淡伤心。 而重获自由,却欠下三千两银子巨债的小美娘,却开心的再次去到三元楼。 大吃大喝。 不花钱的饭,不吃白不吃。 小姑娘一口气把上次想吃又没吃的菜,全点了。甚至包括那个一两银子一颗的鹌鹑蛋,她好想尝尝是个什么滋味儿! 请客的薛大才子,十分豪气。连菜单都不看,吩咐小二,“只管捡好的上!” 能有这个荣幸,请到名满天下的上官先生和云大家吃饭,这是他的福份啊。 钱算什么? 真名士,千金散尽还复来! 多少人排着队,求都求不来呢。他有这面子,好开心! 第141章 祖荫 身为一个落魄世家的后代,只怕对败家的祖先都不会有啥好感。 但世事无绝对。 有时候对于自家人来说,极度败家的行径,对旁人来说,却是一份了不得的恩情。 “……当年我被逐出京城,因怕人知道,是选在一个深夜。别说一文钱都没给我,连衣裳还是那狱卒好心,临时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被官差押送到城门口时,恰好遇到你祖父。他当时是掌管城门的小官儿,放行时,在我怀里塞了一本前朝古籍。在我被赶出京城后,靠着一路临摹,才挣到一口饭吃,混到了定州。对了,你祖父还在么?你家那书,我还得还他。” 薛慎十分的,一言难尽。 他原以为,自己是仗着先祖曾跟上官家结过姻亲,才得了上官令的青睐。没想到却是他那不靠谱的祖父,留下的恩荫? 想想祖父死前,祖母还在骂呢,因祖父说把那本古籍拿去换了吃酒。 后爹娘都时常说起,要是那本书还在,起码值个好几百两银子。他读书就够了,姐姐也不必嫁到宁王府,早早夭折了。 要说薛慎心里没怨,那是骗人的。可谁料到,祖父竟是埋伏在这儿呢? “家祖,早于十几年前便过世了,死前也从未跟家人提起这事……” 上官令叹息,“到底是薛家后人,你祖父,骨子里还是个有侠气的将门中人。” 是啊,对外人讲义气,也不知背地里施过多少恩惠,就是苦了家里人。 那本书,祖父既揣在怀里,定是早想用出去的。能用到上官令身上,倒算是件好事。 薛慎忽地又记起一事,“在我小时,家中有几本写满批注的论语春秋。是金爷爷,就是那狱卒拿来,说是在狱中拣的,应是上官先生之物吧?” “我当时狱中无聊,便让他给我找几本书打发时间。走时便把书送他了,没想到落到你手里,也算是替他结个善缘。” 薛慎默默。 金老爷子原本无儿无女,还被家里划为祖父的“狐朋狗党”之列,很不招待见。 但因他送了薛慎这几本书,着实给他的启蒙打下好基础。后薛慎一直很关照他,他晚年生病及身后事,全是他操办的。 说是结了份善缘,当真不错。 美娘很凑趣的问了句,“那薛大人,岂不也能算是上官先生的弟子?” 薛慎一怔,随即小心肝一阵狂跳,却强自按捺着,不敢太过欣喜。 上官先生却神色古怪的睨着美娘,“你真打算让我收他为徒?” 美娘微愣,“先生不是一向喜欢教书育人的么?薛大人,不,不合适?” 还是看出他面相不好,不值得教了? 虽说这位薛大才子打劫过她,却也着实帮过她。 看在他打劫也没成功,帮忙却成功的份上,美娘小人不计大人过,嗯,重点是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就小帮他一把吧。 上官先生摇摇头,眼中含着几分戏谑,也不是对谁。 “还不谢过你师妹?” 薛慎狂喜。 也不顾酒楼地板干不干净,顿时跪下行礼。 上官令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老头一辈子徒弟收太多,早习惯了。且没允他登堂入室呢,且看着吧。 倒是秋大姑瞧着,教育起美娘,“看人家徒弟多孝顺,你都没给我磕个头。” 美娘道,“我不一样,我是要替您养老送终的。还差这几个头?” 小姑娘不是不感激,为了救她,秋大姑曝露了身份,只怕往后再不得安逸。 所以小姑娘是打算拿秋大姑当亲娘,不,比亲娘还亲,当祖奶奶孝敬的。这些事,彼此心里明白就好。 再说秋大姑哪里真要她跪下,她就是眼馋,没事找事呢。 新任师兄不了解内情,帮忙说话,“师妹年纪小,不懂事,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请云大家见谅。” 他端着满满一杯酒,又敬了秋大姑一回。 “小子幼年时,有幸见过云大家半面。大概是您离京之前,我曾在京郊梅林外,听过您半曲。余音绕梁,毕生难忘。” 所以上回在酒楼画龙女像时,他在楼上跟云大姑对视过一眼,就觉得这老妇人有印象。 只年纪太小,想不起来。 却不知生生让条大鱼从身边溜走,还好又回来了。 秋大姑睨着他,“小子,别跟我耍心眼,你想也拜我为师?行啊,听听,这是个什么音,你能敲出来,我就收你。” 她随意喝了口酒,拿筷子敲了个音,示意他也来。 薛慎虽有贼心,却无贼力。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酒杯,可他试了许久,也敲不出来。只得苦笑着作罢,却是好奇,“师妹能做到?” 能。 美娘很快敲了出来,还十分不解,“这很难吗?” 薛慎很受伤。 这样千万人中,都不一定有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叫做天才。 从前,一直是他去扮演这个角色。如今沦落成路人,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可恨。但更可恨的是,还得被雪上加霜。 上官先生指着林俊武,“你从未学过音律吧?” 林俊武咧开嘴笑,“道长,不,先生说笑了。我大字都不识得几个,还音律。” 那好。 上官先生指导着他,倒了一杯酒,调整几下,竟也敲出一模一样的来。 薛慎很震惊。 “这……这是……” “我不过是偷机取巧,记下她们杯中酒的位置。方才试音时,又观察她二人的表情,只有敲到对的时候,她们才眉头舒展,微微颔首。所以天才的仍是她们,这门学问,你懂了么?” 薛慎不说话了。 整个人呆呆的,如僧人入定般,陷入沉思。 如此甚好。 正好饭菜上来,上官令也不客气,招呼大家大吃大喝。 至于那个徒弟,不必理他。少一个壮丁,他们还能多吃些好东西呢! 于是,等薛慎终于想明白,满面笑容的清醒过来,就见人都跑光了。满桌的残羹剩菜,小厮薛良等得都快睡着了。 外头天色已黑,人家酒楼早就打烊了。留给他的除了一盏烛火,只有一份账单。 “什么?一顿饭吃了三百两银子,他们还打包了点心当宵夜?” 薛良有气无力,“这还是人家听说上官先生和云大家在此,特意打了折的。少爷啊,您这请回客,一年的俸禄可都没了。接下来,要不我也去当顺心小哥吧,否则咱俩就得喝西北风了啊!” 这,这事得找师妹,必须找她负责! 可还没轮到薛慎找人,有人先找上了他。 徐赟派人把他叫去,就一句话。 “我要拜上官先生为师!你想办法!” 第142章 明师 上官令重出江湖,消息一出,天下震动,颇有搅起一方风云的架式。 实在是当年受过他恩惠的人太多,而如今这些人中,又有许多年富力强,颇有成就的。 世人虽有忘恩负义者,但更多还是愿意尊师重道。 尤其当年上官令消失时,还留下那样一段传奇,就更引得人啧啧称羡,高山仰止。 且不提江州湖州两地学子,闻风而动,集体赴府学请愿,希望能请到这位名师上课。 就连汉王殿下,他一回王府,就被王府里的先生们围起来了。 个个群情激奋,人人奋勇当先。 眼前就放着这么好的一尊大名师,您还跟我们学个毛啊,去拜师啊! 千万别怕不尊重我们,您尽管不尊重我们。 我们跟上官先生比起来,提鞋都不配。 您要去上学,我们也好跟着蹭蹭旁听啊! 闵柏知道,因为自己出身低,所以名门世家的先生,就算内心同情,却也因种种顾虑,不大愿意来教他。 所以燕成帝,最终能给儿子找的这些先生,基本都是寒门士族。 就算有真才实学,但少了家族的底蕴,名气都不算太大。在名门望族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基本等同于半个父子。 一旦拜了师,就自动打上大皇子的烙印,一辈子都洗不脱。 所以无论是从哪个方面,他们都是盼着闵柏好的。 若是能拜上官令为师,那是给他脸上贴金呢。 还是厚厚的贴了层,城墙那么厚的金! 所以先生们的心情,闵柏可以理解。但也正因上官令名气太大,让他越发不敢造次。 否则他回来前,就赖在江州,逼他收自己入门了。 到底是得罪过先皇的人,且身上可能还背负着宫廷秘辛,合适吗?要不要请示下父皇,省得给老爹添乱? 一群先生中,唯一一个出身高门,也算是先生头领的方夫子,示意众人退下,严肃的跟小殿下,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闵柏记得请示老爹,这是懂规矩,挺好。 但问题是,好人吃亏呀! 如今燕昭帝是驾崩了,但他的女儿,那些长公主们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若是这事捅到京城,那些长公主们绝对会集体跳出来,坚决反对。 至于宫中秘辛,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上官令除非是想不开,自己寻死,否则绝对会守口如瓶。 他肯站出来,而且选择站在了汉王殿下面前,就表明了一种态度。 方夫子不敢说太深,让闵柏现在就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他却觉得,以上官令的为人,关键是他那强大的半仙功力,不至于随随便便做出这样的选择。 一想到自己可能因好心,教了一只金饽饽,方夫子是心神激荡,又偏偏还得强自压抑。只能端着一张严肃脸,建议小殿下。 趁着消息还传开,赶紧扑上去抱大腿,拜师! 等到消息传开,木已成舟,任长公主们再怎么闹,燕成帝也好推脱了。 当然,这个恶名不能让小殿下来背。 扮黑脸的,就得是他们这些夫子了。 方夫子问,“听说回来的路上,殿下因为顶撞贤妃娘娘,挨了三十藤杖?” 闵柏点头,委屈巴巴。 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小平安,做事太认真。说打就打,三十藤杖,一点不含糊。他身上伤还没好,可疼可疼呢! 就见方夫子冷着脸,也抽出一根藤杖,双手捧起,仰天叹息。 “臣无能,不能好生教导殿下,致使殿下犯错。臣愧对皇上,愧对娘娘,实在是不配担当这个王府教习之职,当自罚三十。” 闵柏忙劝,“先生不可!若先生有错,弟子当以身代之。” 方夫子猛地一转头,闵柏忽有些不妙的预感。 就见方夫子老成持重的脸上,现出一抹狡诈的精光。 “既如此,那就得罪了!” 啪啪啪! 继被公正执法的小平安,抽了三十藤杖之后,小殿下又被自家先生,铁面无私的抽了三十藤杖。 打得毫无保留,可疼可疼可疼呢! 闵柏悲愤。 先生坑我! 可方夫子却又扔出一封早拟好的折子,“殿下赶紧给皇上写封信请罪,然后随我一道去江州,向上官先生请罪。” 请,请罪? 太严重了吧?有理由么? 他好歹还是个大皇子呢,他不要面子的呀? 方夫子一脸理直气壮,“你得罪了人家的高徒,还欺负的是一个女流之辈,好意思么?整整三千两银子呢,太过分了!” 那过分的,不是母妃么? 不过小殿下呲着牙,裂着嘴。 忍着疼,也忍着笑。 领了。 嘿嘿,不用写信,可以当面去跟小美人儿赔罪,这,这简直太好了! 可先生你要这么帮我,能不能先让我写了信,再挨打? 眼下这坐不能坐的,写信也太辛苦了吧? 于是,小殿下沉痛万分的给他的父皇爹,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家书。 最后还特别注明,今天的字儿不好,是因为挨了打。两顿!实在是太疼了,请他爹见谅。 方夫子看过,很满意。 不愧是他的学生,多少学到几分他的风采,送出去也没那么丢人了。 让小平安来给闵柏上过药,去掉金冠玉佩,换了一身素服,依旧拿着那根藤条。 出发,请罪去! 府里的先生们闻风而动,他们也要去! 方夫子以一己之力,力压群雄。 “这么多人,是去打架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好个奸滑贼子,竟被你占了先。下回无论如何,得轮到我们!” 小殿下暗暗点头。 对,太奸滑了! 他紧紧拉着小平安的手,眼神示意。 趁着先生没发话,赶紧上车呀。 就算马车小点破点,但挤一挤,三个汉子还是坐得下的。 可小平安无情的,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 “殿下,您是去请罪的,怎好带着奴婢伺候?显得就不诚心了。” 喂,不带个人,谁给孤上药? 总不好找方夫子吧? 孤也是要面子的。打到背上,够不着啊。 小平安将一瓶药塞他手上,态度诚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建议殿下这几日若不是特别疼,就别用药了,就这么去吧。” 好啊,孤算是看出来了。 小平安你一上位,就变得狠心,无情,冷漠了! 许是小殿下眼神太悲愤,更可能是那张小脸太好看,终究小平安没忍心,提点了他一句。 “殿下,您还记得之前派去保护那谁的,两个侍卫么?” 啊! 小殿下想起来了,那两人他给忘了,还没召回来呢。 好啦,总算不担心没人伺候的闵柏,呲牙裂嘴,趴进了马车里。 小美人儿,孤,孤又回来啦! 第143章 重色 汉王府。 刚回府的徐贤妃,左思右想,头一次钻进自己院中的小厨房,想给儿子做一碗他小时候爱吃的氽丸汤,拉近一些母子之情。 可是多年未曾下厨,竟是什么都不惯。 十根手指头,早精心保养起寸许长的指甲,染着鲜红的蔻丹。平时刮一下,徐贤妃都要心疼半天,这厨房里又是刀又是锅的磨来划去,让她更是小心翼翼,施展不开。 且衣裳繁复,袖子又宽,不是带倒了油瓶,就是沾染了酱料。 她这忙活一小会儿的工夫,后头跟着收拾的小宫女太监,就忙了个人仰马翻。 好容易开始低头剁肉了,一枝老大凤钗,又不堪重负,啪嗒掉下来。 正好一刀下去,斩成两半。 心都疼了。 终于放弃了肉丸子,徐贤妃想打两个鸡蛋,蒸个儿子更小时吃的蛋羹总行吧? 好容易搁进蒸笼,才松了口气,下人来报。 小殿下,被方夫子带去江州赔罪了。 什么? 人才回来,就又被带走了? 他,他还挨了打呢。 哦,小殿下又挨了顿打。 徐贤妃顿时生气了,想骂那些夫子们。 可新任王府内管事的陈姑姑,把她拦住了。 瑞姑的教训就在眼前,贤妃娘娘可以作,可以闹,甚至可以不顾体统。但这一切,都得有个度。 当众骂老师,这显然就超过被允许的度。 实在不高兴,自己回屋骂去。 徐贤妃怒了,“难道说本宫在自家王府里,都不能求个痛快么?” 儿子都答应她的。 可陈姑姑性子虽好,却更讲原则,且理解的跟她不同。 “殿下答应让娘娘在府中自便,但先生们皆是皇上赐的,关系到外头的体面,还有官身,自然不算此列。须知咱们府里所有人的痛快,都系在殿下身上。他好了,汉王府才会好。反过来亦是如此,还请娘娘三思。” 这话好有道理,徐贤妃竟不能驳,只能憋屈的回屋生闷气去了。 要叫人来唱戏。 不敢。 叫那新来的丫头来讲故事,亦不敢。 她身边的大宫女和首领太监都被罚去挑土石了,如今谁还敢一昧顺着徐贤妃? 反劝道,殿下如今身上有伤,都去跟人请罪了,府里反敲锣打鼓,说说笑笑,象话么? 且新人进府,未得调教,怎好到娘娘跟前服侍?便当她是只鹦鹉,也得拔了翅膀,剪了舌头,学几句吉祥话,才好送到娘娘跟前的。 若娘娘实在想做些什么,不如给皇上殿下做几件针线,或是念几卷经书祈福也好。 做针线?念经书? 饶了她吧。 徐贤妃很郁闷,不过被儿子逼退一步,如今却是步步退却。 宫女又劝,就算如此,贤妃的日子已经比在宫中,或别的王妃好过太多了。 她的小厨房份例是最高的,更别提库房的金珠玉帛了。 要说也是如此,可就象一个大手大脚花惯的人,突然要她节省,徐贤妃还是郁闷的。 也更讨厌美娘了。 要不是这丫头,如何会与儿子闹到这般地步? 都怪她! 小厨房最后端出碗蒸得不象样的蛋羹,问要给贤妃娘娘送去么? 蠢蛋! 这般卖相,送去给娘娘添堵么?喂猫得了。 可,可猫主子也嫌弃啊! 这碗蛋羹,最后下落不明。但进了王府的萧明珠等人,却正式上了奴籍。然后分到瑞姑手下,从扫地擦窗子学起。 萧明珠惊了。 瑞姑有没有看清楚她这张脸,有没有看清她的身价? 她是进王府来伺候贵人的,让她去扫地擦桌? 瑞姑淡淡看过来。 “不管你们多少钱买进来,进来了是奔着什么,哪怕之前在别处已经学过,但王府规矩就是如此。先干三年粗使,择其优者,才会选进内院伺候,至于想到主子身边伺候,那就看各人造化了。” 三年? 三年后她都多大岁数了, 虽然还是很年轻,但萧明珠完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啊! 但吃了太多亏,萧明珠总算学会客气点了,“姑姑,我可是贤妃娘娘亲自选中的,您还是把我送过去吧。” 瑞姑冷道,“那你就等着娘娘来领吧。” 好在她本性不坏,否则早把萧明珠弄去涮马桶了。 要不是这丫头在背地里使坏,贤妃也不至于捅下这么大的篓子,她也不至于被降成一个普通的管事姑姑,跑到这儿来教导新人。 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噎完萧明珠,瑞姑问起众人,“你们可有什么特长?” 榛儿便道,她在凝翠馆学了十年的梳妆打扮。 瑞姑想起之前,分管脂粉香膏的姑姑来报,说缺一个打下手的丫鬟。现场让榛儿演示一二,确实有些本事,便把她派去了。 这算是个精细活,众人十分羡慕。 萧明珠又抢着说,自己识字,懂文墨。 瑞姑冷声,“那必然手巧,正好去擦窗棂。” 萧明珠脸绿了。 时人最爱在窗棂上雕花,繁复又易积灰尘。如今又没有吸尘器,全靠手工,她得擦到什么时候? 江婉婉想了一回,“我会烧火,会做些简单吃食,请问可以去厨房打杂么?” 瑞姑倒有几分意外。 “那可不是个好去处,烟薰火燎的,且常年见不到贵人面,你确定要去?” 江婉婉就算庶出,好歹从前也是官家小姐,自然知道。 “有人告诉过我,千金在手,不如一技在握。我虽有几分姿色,又岂能长久?倒不如学一技之长,将来总有碗饭吃。” 这话瑞姑也曾听美娘说过,心下对江婉婉有了几分好感,便也允了。只待教了她们王府规矩,便把人送去。 江州,白龙观外,两个侍卫蹲在墙角,窃窃私语。 小殿下不会把我们忘了吧?上回让我们暗中保护小美人儿,也没说保护到什么时候。我们这到底是走,还是留啊? 不知道啊。别看小殿下平日里装得端庄得很,这一遇到美人,就露馅了。啧啧,重色轻下属!嗳,你老眨眼干嘛?进沙子了? “殿,殿下!” 眼看对面的同僚已经跪下了,说小话的侍卫僵着脖子,忽地一身正气。 “要说龙女那样的美人,便是一百一千个我这样的下属,都远远不及的,看得再重也是应该!” 扭头,谄媚的笑,“殿下,您这又是微服私访呢?” 第144章 惧内 小殿下不想说话,捧着一根藤条。 你见过这样微服私访的吗?又不是尚方宝剑! 方夫子问,“那龙女,果然甚美?” 两侍卫点头如捣蒜。 所以重色轻下属什么的,完全合理!真不能怪小殿下把持不住,只能怪美人太好看。 这,这也不能怪美人,这都是天意啊!天意让小殿下遇到美人的,让人怎么办? 方夫子再睨自家学生一眼,忽地笑得莫测高深。 闵柏一个激灵,凤眼溜圆。 不好! 夫子又要出损招。 只是小美人儿,今儿不在白龙观,出门了。 欠了三千两银子巨债,她哪有那么多工夫,悠悠闲闲的呆在观里,接受二位先生的熏陶? 再怎样的名师,也不能点石成金,凭空给她变出三千两银子来呀。 还一个个老气横秋,一推二五六的表示,这是小丫头你自己答应人的事,就得自己做到。 哦, 记着你如今可是有两个师傅要供养的人呀,束脩钱可不能省! 说官府刚预支了俸禄来? 那点钱买茶叶都不够,你指望先生靠这过日子? 不孝,太不孝了! 带头闹事的,自然是秋大姑。 原指望上官先生能说两句公道话,没想到他却立即从善如流,同流合污了。 人学好不容易,学坏太快了! 小美娘只得忿忿然,跑出来挣钱了。 首先,到猫眼儿胡同找她的合伙人,苏老大。 那三千两银子的事,苏栋早知道了,于是见面就是一通挖苦讽刺。最后表示,三年之内,他这人力行大概能赚出一千两来。 美娘一愣,“你不拿分红了?” 顺心小哥们如今挣的是多,可开销也很大。且往后有了竞争对手,大概利润会更薄。三年一千两,得是所有利润了。 苏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哼。 “要不是……还不是看你可怜!毕竟你若输了,可要出去卖笑的,那也太丢我们顺心人力行的脸了。” 小五小声补充,重点,是怕老婆,惧内! 章希光微笑,摸着美娘的脸,“你上回提到做那个代购生意,挺多街坊喜欢,又是一笔财路。便是我们三年不拿钱,日子也好过。只当是存钱了,回头待你把钱还上,我们再拿也一样。有空时,你多来让我摸摸,这么好看的脸,当利息也值得了。” 美娘感动的也摸摸她的脸,“姐姐也好看呢,这样利息就抵销了。该算还是得算的,否则我拿的不安心。就照外头放贷的,两分利啊。” 章希光笑容更甚,“小栋倒是了解你,说你肯定不白要。让我跟你杀杀价,就一分利吧。” 苏栋有些脸热,冷酷道,“谁了解她了?那一分利也不白让你,只当是替咱们顺心小哥出口气,杀杀那位娘娘的威风。凭什么在咱们的地头上,这样难为人?” “对!”小五这回不拆台了,跟老大统一战线,握着拳头道,“咱们输人不输阵,呸呸,人也不能输,总之不能被看不起。” 项大羽捏着兰花指,也拿着他那本歪七扭八的账簿过来,“我这香囊,大概三年也能赚上一千两,说不定还有多,能给你凑一凑。” 香囊确实暴利,但消费得起的人群毕竟有限,且易受季节环境影响。 要是再来一场大洪水,估计三五个月都开不了张,一千两已算是好的。 美娘很感谢他们的支持,但香囊钱她是不打算动的。 “秋大姑也就给你了个方子,剩下我们都没帮上忙,全亏你一人打理。你若有孝心,替我多给她送些零花钱就完了。连针线那边的生意,我也打算如此。今儿来,主要还是找你们帮忙想想,找些新财路。” 小姑娘挺有骨气。 她答应过,赚的钱得是自己找着的门路。这样白给的,不算数。 这个却是有难度了。 不过美娘也不着急,只让他们留心,有了好主意再跟她提。 此时,被那个特别会杀价的八婶,带出去采买的林俊武回来了。 两位先生如今要安置下来,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还得自己准备。 这不就打发弟子服其劳了么? 正要走时,苏栋提起一事,“你如今找了个那么有名的先生,能不能也给我们找个先生?” 美娘一愣,“怎么,你们请的不顺利?” 岂止不顺利,简直就一肚子火! 苏栋黑着脸,听小五在那吐槽。 他们打听了礼节,厚厚的准备了礼品,找附近几条街的先生打听。谁知一听说是教他们,那些先生没一个愿意来的。 有些还当面把他们的礼物扔出去,直说“有辱斯文!” 麻蛋。 他们从前可能是有些小偷小摸,不好的坏习惯,那也是为了填饱肚子,如今不是改好了么? 没看这条胡同,如今都是他们在清扫,还经常帮邻居挑水劈柴呢。 项大羽眼圈又红了,“都怪我,连累了你们。要不,要不我还是搬走吧……” “不关你的事!” 屋里几人,异口同声,齐齐瞪了他一眼。 且不说项大羽在最艰难的时候,跟苏栋这帮小乞丐,相互支撑着活下来,有患难之交的情谊。 再说他那香囊生意,养活的不仅是女孩子,还有更多的伤残乞丐。 毕竟健全者,出路还是多些。若非有缺陷,又怎会沦落到讨饭的境地? 当然那些人,另有地方安置,把女孩子放在项大羽这里照看,也是因他特殊的经历。 当小倌儿的,都得打小吃药,阻止发育。他在相公馆子呆足了九年,身子早给糟贱坏了,废材得还比不上小平安。 所以女孩子跟他呆在一起,反而不会有流言蜚语。 秋大姑也是想到这一层,知他此生不可能娶妻生子,有心让他多攒些钱养老。平时让他请吃请喝也就罢了,更多却是不会要的。 “先生的事,我来想办法。”美娘应承下来,又嘱咐项大羽,“少七想八想,大姑的零花钱,你上些心就帮我大忙了。” 等出门上了马车,美娘才愁眉苦脸的耷拉下来。 林俊武忍俊不禁,揪了一把小侄女,“怎么了?” 美娘叹气。 她在外头装得若无其事,但心里还是挺担心的。 三年时光,说长是长,可说快也快,咻地一下就过去了,要是赚不出三千两银子,莫非她还真去卖笑? 第145章 红袖 可林二叔却迷之自信,“我觉得小美娘已经很厉害了呢!你二叔活了二十年,至今赚过最多的,也才是打枣子卖了二两银子。当然,要在芜城,就值二十两了。如今我小侄女,却已有一千两入账,还怕什么?” 小美娘倏地眸光一亮。 二叔,您倒回去一点,刚才说到什么? 说你很厉害? 不不不,另外的那个? 你二叔最多也才赚过二两银子?你可别因此就嫌弃你二叔…… 不不不,那枣子在芜城值多少? 二十两。我方才瞧了,可真贵呀,还没我们那儿的好。 天无绝人之路,财路来了! 林俊武就见小侄女,乌眸晶亮,就跟瞧着金元宝似的。甜甜的问,二叔您那儿的枣子多吗? 多呀!如今这个季节,漫山遍野都给枣子染红了呢。 十倍的差价,那可都是银子! 可林俊武刚带给小侄女一个好消息,又给了她残酷一击。 定州燕子庄一带是盛产红枣,且又大又甜,但贩枣的生意却早有人在做了。 其中最大户,就是她姑姑的婆家,孟家。 小美娘顿时泄了气,这还不如不说。 兔子不吃窝边草,她好意思去挖亲姑姑家的墙角么? 且姑姑还给她绣了那么漂亮的大红裙子,当中是彩蝶戏牡丹,裙角还绣着圈暗八仙。说是她本命年,给她镇一镇。 美娘只看一眼,就被镇住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比不上这一针一线里,饱含的情意。 美娘只试了一回,就万分爱惜的收起来,打算留着过年再穿。 姑姑本来就是高嫁,若有余力,美娘还想给她撑撑腰的,万万不敢抢孟家的财路。 “不过,”林俊武又给了小侄女一线生机,“你孟姑父家虽然也卖枣子,却大概卖不到这么贵吧,且也不会卖到芜城。你若能想法帮他在这里卖,分些钱应是可以的。哦,你孟姑父家,也是自己有船的。只听说上码头就得交税,钱还不低呢。” 码头? 小殿下不是刚在渡口村,修了个码头么? 林俊武就见小侄女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开始灵活起来。 她答应过不赚湖州的钱,但也说过可以帮湖州赚钱呀。 只是这事,似乎,还得去找小殿下。 小美娘有些犯愁。 她才想跟人家保持距离的,这就找上去,好么? 马车刚到白龙观外,离着还有些距离,却停了下来。 林俊武已经坐到外头,毕竟侄女大了,叔叔又年轻,老坐车里不象话。 “这,这似有些不对劲啊。” 然后美娘撩开车帘,就一眼看到她正纠结着,不知该不该找的小殿下,找上门来了。 漂亮的小金冠也没了,玉佩也摘了。正一身素服,小鹌鹑似的,被个相貌端严的中年男子,指着鼻子痛骂。 那一堆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美娘听不大懂。但大意,她还是明白了。 这个学生太差劲,连怜香惜玉都不会,我不教了! 你既然是在这里犯的过错,就在这里改好了再回去。没改好,别回来! 回来我还得把你打过来! 方夫子骂了半天,终于等到白龙观里,有位大脑袋大肚子的老道士出来了。却不露面,只远远的眯眼观瞧,他这才心神通畅的拎着两个侍卫,闪一旁了。 可怜的小殿下,就这么被抛弃了。 抱着根藤杖,灰头土脸的站在那里。 弱小,无助,又可怜。 里面的道士出来不少,但正主儿似乎还在看戏。 方夫子正着急,觉得戏份不够时,搭戏的自己来了。 徐赟徐九公子,今儿可是盛装打扮,精心准备了哟。 抹额上缀着明珠,腰带上佩着美玉,一身锦衣长袍,拾掇得人五人六,风度翩翩。 身后家仆还按着古礼,准备了束脩。 就是十条肉干。 还不是普通的猪肉,而是少见而金贵的鹿肉。以及整整一车上等的笔墨纸砚,和古籍字画。 往闵柏身边一站,就跟贵公子和叫化子似的。那对比,别提多扎眼了。 “哟,这不是汉王殿下么?您怎么弄成这副寒酸模样了?” 明明已经看了半天好戏,徐赟早想哈哈大笑了,偏装作不知,还上前嘲讽。 闵柏装聋作哑,仍是一脸苦瓜的站在那里。 落在旁人眼里,就更可怜了。 没这么欺负人的! 美娘想上前,英雄救美,旁边蹿出来一人,压低了嗓门,“师妹。” 是薛慎。 他那模样,比闵柏好不到哪去,如出一辙的苦瓜脸,甚至更苦。 “徐家这小子暂时跟我脱不开干系,非逼着我一同前来,要拜入上官先生门下。同门一场,师妹帮我想个法子,打发了呗。” 徐九晕这货肚里有多少墨水,天下人都清楚,只他自己不清楚。 还挺得瑟。 不会就是要学嘛! 反正老子有的是钱,你们这些先生干嘛不教我?是瞧不起我们老徐家,还是皇后娘娘? 要是拒收,不仅薛慎难做,只怕上官先生也难做。 毕竟人家捧着大把礼物来了,难道要把人赶出门去? 美娘眨眨眼,现学现卖,“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兄合该为先生分忧啊!” 分不了,要有主意,薛慎也不会被逼得带这个二百五,跑到白龙观来现眼了。 美娘想了一想,“我可以帮忙,不过有件事,也得请师兄帮忙。” “一言为定。”薛慎想都不想,“你师兄只除了没钱,不卖身,不卖艺,其余你随意。” 美娘笑了,“那就好办了。顺心人力行缺个教书先生,师兄如今常在城中走动,应该可以经常去上上课吧。” 上上上,小事一桩。 虽然皇上的圣旨还没批下来,但严大将军已经给小薛大人升官了。正经开始带兵,经常巡城。 再说那种初级教程,他没空家里还有个薛良呢。 打小跟他一起完成的启蒙,除了不会做文章,一般秀才举人都没他水平高。 解决一桩心事,美娘很满意,带着薛慎一起上前了。 徐赟见到小美人儿,也挺开心。 他已经听说了,美娘被上官先生收入门下,还有秋大姑。 不过弹琴他是一窍不通,但看美人抚琴,也是一大乐事啊。 此时就涎着脸道,“日后到了一个先生门下,能经常看师妹弹琴,红袖添香,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哈哈。” 两道目光同时冷冷射过来,师妹的衣袖,你也配?! 师爷也着急,这都什么狗屁不通? 不是说好了只背提前教的那些话么?这自由发挥要不得。 第146章 看脸 被人那么使劲的瞪眼,徐赟总算知道又说错话了。略有些讪讪,心内却不大以为然的嘟囔。 “怎么说,我爹也是当朝太师,教皇上都够格的。我从前的先生也都是名家大儒,难道说,上官先生是嫌弃他们都不好,不肯收我么?既然要收,迟早也是同门,总能看到师妹弹琴。” 他怎么总是对师妹念念不忘?师爷真是恨铁不成钢。 不过细想,话糙理不糙。 徐九晕是个不成气候的,但他爹徐太师却是个有真材实料,中过状元的。 且徐家给他请的先生也都颇有名望,如果上官令拒收,又给不出好理由,就要得罪许多人了。 师爷想明白过来,反倒不怪徐赟莽撞了,只看上官令如何应对。 薛慎越发为难。 先生再名满天下,也曾经是有罪之人,好意思这么一出江湖就又结仇家? 眼巴巴瞅着小师妹,就见她也不跟徐赟这蠢人啰嗦,径直走到闵柏面前,福身行了一礼。 这原也没错。 不管闵柏多灰头土脸,人家还是汉王殿下呢。在场之人中,数他身份最尊,向他行礼,总归不错。 小美娘不知道,她这一礼,可把小殿下感动坏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 看他倒霉,也就小美人儿一个厚道,还惦记着来行礼了。 可这半天,小殿下身边就经过了这么三拨人。 方夫子拎着两侍卫去一旁,也不光是看热闹,还得负责驱散闲杂人等的。 小殿下可以倒霉,但能让世人围观么? 但其余行过礼的都被无视了,因为他们不诚心,不承认。 落在小殿下眼里,也就美娘一个了。 眼看小姑娘行了礼,还跟他说话了,小殿下是心花怒放。 小美人儿没生气,她,她原谅孤了! 然后就见小美人儿把薛慎拉上前来,声音极低,只有他俩听得见。 “殿下,只要你把那个讨厌鬼打发走,师兄就能带你进门。不然……” 她望着闵柏,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小小笑容。 不,这分明是个鼓励的笑容! 小殿下只觉得自己瞬间充满了力量! “那,我先进去等着了。” 美娘再笑,径直入了白龙观,只留下一个美丽的倩影。 激励着小殿下勇往直前,就算是让他上山打老虎也不怕了! 何况只是个犬呢? 薛慎死死控制着想去拽师妹的手,内心愤怒。 他几时说过要带闵柏进门了? 哦,这话不是他说的,师妹也没说是他说的。可这话理解起来,完全就是这个意思了啊! 师妹你这才几天工夫,就深得先生真传。这么坑你师兄,真的好么? 小殿下却是凤眸闪亮,虎虎生风的冲到徐赟面前。 “徐九公子,孤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肯定不是好话。 “那就不必讲了。”徐赟冷酷回绝。 小殿下诚恳道,“但孤觉得,亲戚一场,有些话就算不中听,该讲还是要讲。别生气,这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人生有些事吧,真的不能勉强。” 他把听着话锋不对,还想趁乱开溜的薛慎拽住,共同面对徐赟。 “你看看他,再看看孤。更不要提小,小林姑娘了。你懂了吗?” 徐赟茫然。 连师爷都茫然。 这,这能懂啥? 闵柏叹息,“夫子七十从心而欲,不逾矩。上官先生这把岁数,难道还不能进入从心而欲的境界么?他如今收学生主要看什么?难道是看重那些世俗外物,钱帛金银?错了。” 他肯定的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戳着自己的脸蛋,“看脸。” 徐赟震惊。 师爷震惊。 连薛慎,都震惊了! 而小殿下,十分淡定,完全不象说件厚脸皮的事。 “看看他先收的小林姑娘,再看小薛大人。说真的,孤要不是生了这么一张脸,都不好意思求上门来。可就如此,先生还没让我进去呢。徐九公子,你,你还是回去吧。” 我、不、信! 徐赟暴怒了。 配合着他的怜悯眼神,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羞辱了。 这简直是天下最好笑的鬼话好不好?哪个先生招学生,是看脸的? 白龙观里。 美娘乖巧的凑在上官令身边,说小话。 师兄求她帮忙啦,然后她就把难题甩给小殿下啦。 “要是您看他解决得还行,就勉强再收一个呗。就看在他还要给您盖学宫,发俸禄的份上。” 上官令轻点了美娘额头一记,“回去写篇大字。” 然后,看够戏的他,走到观门前,一脸嫌弃,“还不快滚进来!” 薛慎赶紧滚进来了。 闵柏紧随其后,也滚进来了。 徐赟,徐赟却犹豫了。 难道这,这真的是看脸? 就见这位被誉为天下师,令半仙的上官先生,特别高冷傲慢的指着闵柏,对一众道士交待。 “就照着这个人样子,比不上的,一律不见!” 麻蛋, 还真是看脸! 徐赟震惊了,绝望了,随即怒火熊熊燃烧! 连师爷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收徒就看脸?上官先生也不怕坏了名声? 远远的,方夫子朝着上官先生,深深一揖到地。 终于入门了,安心了。 看样子,要不出意外,小殿下将会是上官令的关门弟子。 也是将学得最多,继承衣钵的。 毕竟这世上生得比他还好的,真心不多吧。 多亏了一张好脸! 也不枉自己多番教导,一定要皮厚胆大。关键时刻,还是用上了。 高人本就是从心而欲。人家就看脸了,怎么了? 且既不得罪人,也避免有太多无谓的人跑来求学,又碍于情面不好收。 就这一条指标,都能省却日后无数麻烦。 不得不说,小殿下这招用得好极了。 方夫子兴高采烈的走了,还心情挺好的把两侍卫扔下了。 原因嘛,自然也是看脸。 生得好看,就留两人伺候吧。否则休想! 白龙观后院。 如今单独清出两个院落,供两尊大神暂居。 秋大姑在东边窗前,无聊的砸着小核桃,听响。 看上官令在西边,指挥着新入门的两个弟子,刷墙。 本来老头住进来时,也没多讲究。但今儿来了两个徒弟,也不知怎地,就讲究起来。还专门配了香料草药,让两徒弟刷墙去了。 听说有个还挨了六十藤杖? 呵呵,天将降大任,听过没? 好好干吧。 第147章 心机 至于那个女学生,也没闲着。之前不是被赶回来写了几个字么?老头一看,眉毛皱成一堆。 还嫌秋大姑说得轻了。 啥叫字烂? 这叫根本不会写,乱涂一气! 去那儿站着,提笔,手腕手肘不许落地,写吧。 看林俊武抻着脖子在那儿乐,也被老头揪着耳朵拽到桌子跟前,写! 不会? 从横竖撇捺练起。 美娘羡慕的看了一眼,二叔好歹还能坐着呢。 这站着好累呀,都不体谅她是个小小的弱女子么? 忽地,她耳朵一动,这个核桃的音怎么不对? 抬起头,就见一颗核桃正正的砸过来,小姑娘赶紧偏头躲过。 没砸到人的秋大姑颇不满,“专心写你的,写完还得烧饭呢!” 小姑娘叹气。 上官先生还教她写字呢,秋大姑都没正经教过,还特别凶。 她也不喜欢做饭,好麻烦的。 那对师兄师弟能兼任么? 哦,因为入门晚了一步,小殿下序起年齿。虽比美娘大上三月,也幸好大上三个月,却只能屈居师弟了。 小殿下表示,完全不介意。 见小师姐看过去,小殿下那刷墙牵动伤处的呲牙裂嘴,顿时换成大大笑脸。 薛慎鄙夷,高声问,“师妹,晚上吃什么?做个笋干烧肉呗,师兄爱吃。” 闵柏表示,“氽丸汤吧,师妹会做么?这个清淡,适宜二位先生。” 薛慎越发鄙视,“先生们爱吃什么?小徒不才,也是会烧几个菜的。” 闵柏不甘示弱,“孤会烧火!” 就见对面的小美人儿大喜,“那正好,你俩一个烧火一个烧菜。我,我洗碗。” 林俊武小声说,“我帮你。如今天冷,小姑娘家家的,手洗粗了不好看。” 好呀好呀! 美娘笑眼弯弯,同样小声说,“二叔我给你剥核桃吃。” 秋大姑才砸了一大堆,肯定吃不完。 林俊武却似瞎了,只觉小侄女孝顺极了。 而莫名又多了做饭差使的师兄弟,略纠结。 他们也不是那么喜欢做饭的好吧? 再说厨房里的事,不都是女人做的么?师妹也不表现一下她的贤惠能干?怎么就派给他们了? 还有两位先生,你们都不说句公道话? 两位先生才不管这些。 只要有得吃,管他谁做的呢! 高人也是讨厌做饭的。 于是晚上,美娘有幸吃到了由汉王殿下亲自烧火,薛大才子亲自下厨做的氽丸子,和笋干烧肉。 虽然丸子有些老了,不够嫩,烧肉又过了火候,显得烂了些。 但美娘还是很大度的,给予高度好评! 能做这么一桌子就不错了,再说锅巴烧得很香呢。 美娘这个表扬,是出现在两位先生的大力批评之后,可把师兄弟二人感动坏了。 一个想着得回去再练练,争取下回做好些。 另一个想着得赶紧从王府调个厨子来学,争取早日上灶。 看他们都这么努力,小心机的美娘,夸得就更带劲了。 可惜上官先生,一本书塞她手里。 这么爱念,念! 美娘打开一看,脸从头,红到脚脖子。 “先,先……先生……”蚊子般忸怩。 上官令再探头一看,哟,不好意思,拿错了。 这是还薛家的古籍。 小殿下瞅一眼,也不好意思的缩回头去。再看身边师兄,就戴上了有色眼镜。啧啧,世风日下啊! 师兄毫不示弱的鄙视,“这可是前朝真迹!价值千金,有钱都没地方买去!” 再看一眼,他也有些耳热。 这本书,他只听说过,没见过。真没想到,尺度这么大。 上官令看他们这般模样,甚为鄙夷。 恰长春道长来访,见状好奇。 上官令轻嗤,“不就一本春宫,瞧把他们仨吓得。” 长春道长要来略翻翻,却是见猎心喜,“怪道这书能成经典,实在是笔划精炼,且人体比例正确。瞧这腿,这胳膊,骨骼力道,实在是好!” 这,这又是一位高人。 三小徒掩面,他们只能看到皮相,人家已经看到皮下三分了。 这才是行家! 上官令道,“绘这图谱的顾大师,听说为了研究人体,曾经在义庄呆过几年。他的图谱还是其次,雕版才是一绝,只可惜存世更少。” 义庄,那不是搁死人的地方么? 再想想骨骼什么的,三小徒突然就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不、寒、而、栗! 偏秋大姑语出惊人,“若说这雕版,我从前倒收了一块,只不辨真假。如今看了这图谱,倒觉有几分象真的。不如等行李送来,请二位帮忙相看下?” 好啊好啊。 长春道长和上官令乐意之极。 看一眼三小徒,俱嫌弃,“就别给他们看了,瞧这点出息!” 可,可您都这么说了,我们也很想仰慕的瞅一眼哪。师兄弟眼巴巴,都好奇。 秋大姑忽地望着美娘,坏笑,“若是真的,回头你出嫁,我就给你打张床,安在床上。” 美娘刚晾温的脸,又一次煮熟了。 她,她真不是很想看。 谁要天天对着这个啊! 长春道长慈爱笑道,“别误会了你师傅,她是好意。出嫁女子都得添一两样这种东西,祝愿夫妻和睦,子孙昌盛的。” 一旁的师兄弟看向美娘,那岂不是娶了师妹/师姐,就有好东西看了? 再对视一眼,彼此越发嫌弃。 瞧这点出息! 但德高望重的长春道长过来,却不是为了聊春宫的。 打住话题,便问起正事,“那日听你说起小孙女之事,能否再详尽些?正好我这观里的徒子徒孙,年下要各处走动,也能帮你探探。” 三小徒的眼睛,又齐齐溜圆了。 上官令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跟他们说起过往。 他当年离了京城,原是要去洖州跟亲人团聚的。 却不想得到家人传书,小孙女丢了。 这小孙女是在上官令和祖母身边长大,感情极深。 但谁也没想到,当年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因担心上官令,竟私下跑去京城寻祖父了。 上官令特别后悔,“那孩子福薄,我就是算着她命途坎坷,才特特带到身边教导。谁知她偷学了我一点卜卦皮毛,就胆大包天的跑出来了。这十几年来不见消息,我这心里呀,就跟熬油似的难受。”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的小孙女应该没死。 他算过许多回,小孙女是有后福的,且能寿终正寝。 但他是半仙,又不是神仙。人的命运是会随着际遇而改变的,所以上官令也拿不准,只好一等十几年。 第148章 上药 长春道长问,“那你一直呆在定州,是算出她在那里了吗?” 这倒不是。 令半仙也没这么神奇的本事。 他只是卜卦,每回都卜到南山二字。 而定州的小南山,是小孙女幼年时,他曾带她路过,一起游玩过的地方。 后小孙女长大了,还一直念念不忘,时常说起。 所以他一直在那里等了十几年,实在是年纪大了,在山上呆不住,才被孟静丰林俊娥小两口强接下山来。 长春道长摸着胡子想想,“那会不会不是那个南山,是别的南山?” 上官令叹气,“其实我从京城出来时,沿途也找过好几个南山,同样没有消息,最后才去定州隐居的。” 一屋子人都在帮忙想。 但要是连令半仙都算不出来,他们又能想出什么? 论起天文地理,山川河流,哪怕他们捆在一起,也比不过上官令。 偏此时,秋大姑看出美娘似有话讲。 “想到什么就说,错了也没人怪你。” 小美娘踌躇一下,方提到一种可能。 “这南山,就一定是个地名么?若是个人名呢?唔,我家邻居王大叔,好象就叫南山。” 上官令豁然起身,神情激动,老脸放光。 “对呀!我怎么忘了?我恍惚记得,谁家里就有一个叫南山的,是谁?是谁呢!” 如果这样说的话,薛慎也想到一种可能,“也不一定是人名,或许是南山寺,南山村?” 绿眸瞥一眼身边师弟,“找你爹帮忙查查呗。” 不必了。 上官令不好太显摆,秋大姑替他道,“如今上官先生在江州现身,想来要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传遍天下。若是有知道他孙女下落的,自会来寻。否则只怕就是不便现身了,便是去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名气大,就是这么牛叉。 两徒弟受教了。 上官令独看向美娘,“今日,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我会还你一次。” 为什么呀? 美娘自己都莫名其妙。 上官令不说。 因为美娘的面相,是他唯一还看不透的。 云遮雾绕,象征着变数,也预示着更多可能。 但上官令可以看出来的是,美娘如今的运势,正在上升。 一个交好运的人,总会给身边人带来好运。所以她无意中说出来的话,才最有可能接近真相。 所以此时,他心中已有六七分笃定。小孙女应该不是在南山,而是跟一个叫南山的人在一起。 只要他们祖孙缘份未断,总有相见的一日。 入冬的夜,黑得早。 薛慎离开的时候,刮起好大的北风,只怕是要下雪了。 薛良送来了斗篷,薛慎有官差在身,明日还得巡城。 美娘叫他们等等,从炉膛里扒出两只烘熟的山芋,拿两块干净布帕包着,给他们捂手。 闵柏赶紧递出自己狮子滚绣球的香熏银手炉,“师兄,咱换换,你用这个。” 见到他,薛良明显一愣。 随即两颊就鼓了起来,背过身去。 薛慎挡着自家小厮,告诉师弟,“不换。师妹,走了啊。你回屋吧,当心冷。” 闵柏好生失落的看着师兄手里的山芋,羡慕、妒忌、恨! 师姐一共就烤了两只,他,他还以为有一只是自己的。 不妨师兄忽地想起一事,披上斗篷,又特地转头交待,“呐个,殿下你要上药,记得找长春道长的徒弟们就好,别劳烦师妹了。” 防火防盗防师弟。 小殿下白玉般的耳垂,在灯下亦是肉眼可见的红了,“孤,孤才不会!” 虽然他方才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这么一来,却怎么都不好找小美人儿帮忙了。 师兄真是太讨厌了! 美娘看一眼他红红的耳垂,回屋了。 长春道长来,虽说是打听上官先生小孙女的事,不也是来瞧瞧小殿下的么? 到底是大皇子,怠慢不得。 于是大皇子老实脱了衣裳,交出王府带出来的药,请长春道长给上了一回。 然后没精打采的铺好被子,困觉。 叩叩。 “小殿下,睡了吗?” “进来。” 小殿下颇意外,“二叔,你怎么来了?” 林二叔惊得手上东西差点掉地下,“小,小民可当不起。” 咳咳,闵柏心虚掩饰,“没事儿,横竖没外人,你是师姐的二叔,我叫一声也不打紧。这是有事?” 被成功转移话题的林俊武想起正事了,“这是一包煮好的鸡蛋,殿下您伤口没破皮吧。躺下我给您揉揉,能好得快些。” 闵柏眼睛亮了,“劳师姐操心了。” 怪道人说灯下看美人,更胜三分。林俊武乡下来的,见识少,有些受不住殿下这光华万千的小眼神,硬是忘了解释,小侄女刚吩咐过,不要说这鸡蛋是她煮的。 “您还是赶紧趴下,要不鸡蛋就凉了。” 好好好,师姐的心意不可辜负啊。 默认即肯定的小殿下美滋滋的趴下,完全忽视了林二叔,只当是他师姐给他在敷伤处了。 突然觉得一点也不疼呢! 他背后没眼睛,看不到林俊武数次张嘴,欲言又止。 摸着鸡蛋已经温了下来,终于鼓足勇气时。小殿下,他已经睡着了。 太累了。 来回赶了两趟路,还挨了两顿打,今天又刷墙烧饭的忙活了半天,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个半大孩子呢? 尤其当他闭上眼睛,收起大皇子的那份威仪时,温暖的烛光里,就只映着一个略显青涩的如玉脸庞,就让人更不忍心打扰了。 林俊武给他盖好被子,悄悄退了出来。 到了隔壁侄女屋子,先自招认,“我没好意思说,他就睡着了。” 美娘略失落。 无事献殷勤,小心机的她,主要目的是为了打听渡口村码头的事情啊。 眼下目的没达到,但,但也不觉得那包鸡蛋就白煮了。 “那殿下睡得好吗?” 毕竟挨了两顿打,六十藤杖呢,说来跟自己似乎也脱不开干系。 林俊武点头,“趴在那儿,睡得可香呢。听说他生得象咱们皇上?那咱们皇上生得也太好看了。” 作为小老百姓,也与有荣蔫! 可是趴着睡,会难受吧? 到底女孩子心细,听窗外的风越吹越响。美娘还是不放心,抱了床新买的被子,“跟我过去看看。” 哦,林二叔这个继妹控之后的侄女控,顿时拿起油灯,蹑手蹑脚的陪着侄女来了。 第149章 师姐 果然,闵柏睡得极好,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一丝。透明晶莹的挂在那里,颇为可爱。 啧啧,脸生得好,怎样都让人讨厌不起来。 美娘头一回这么细看小殿下,真是越看,越有些不好意思呢。 连手心都隐隐发热了。 忍着想上手揉搓的冲动,美娘想给他加床被子就走。 不妨小殿下老这么趴着,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皱眉,想翻身,偏又没力气。 美娘想替他抚平眉心,才要触上,却又不好意思的缩了回手。 只把抱来的新被子卷成一个长筒,示意二叔帮忙,架到火盆上烤热,才当成长抱枕,轻手轻脚的塞到小殿下怀里。 果然,这一下他便舒服了,小脸还无意识的被子上蹭了蹭。 跟小猫似的,好可爱! 美娘唇角微弯,忽地注意到他背后,被他蹭开的雪白衣领边,露出几道伤痕。 见小侄女想看,没有原则的林二叔也不管啥男女大防,直接把小殿下的衣摆掀起一片。 打得真挺狠的。 雪白莹润的背上,横七竖八,全是青青紫紫的深浅藤印。虽没破皮,想必是疼的。 小美娘突然就生气了。 明明是徐贤妃自己不成器,凭什么打儿子? 还有那夫子,赔罪就赔罪,假装打几下就得了。至于打得这么狠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火大的林小师姐,突然就决定,要替她无辜美貌的小师弟,报复一番。 怎么报复还没想好,总之先记在小本本上了。 忽地小师弟眉头轻皱,不知是不是被师姐的怒气惊吓。 林小师姐忙收敛,给他把被子掖好,林俊武捧了灯,二人又不声不响的关门退了出来。 “打这么重,谁狠得下这个心?” 到底是亲叔侄,林俊武可是十分理解小侄女的怒火呢。 林小师姐就越发理直气也壮的,在小本本上划下三条粗黑线。 方夫子打了老大一个喷嚏,忽地有些不祥的预感。 徐贤妃更倒霉。 不过是睡前喝口热水,居然莫名其妙呛到了,咳了个惊天动地。 人说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她这怎么连热水也这样? 这边林小师姐,大概是梦里构思了太多阴谋诡计,睡得就不怎么踏实。 次日早早醒来,风倒是小了,却下起毛毛细雨,黑压压的润湿了大片天地。 又潮又冷。 想想一屋子老的老,病的病,美娘熬了一罐浓浓姜汤,又多放红糖煨了几只溏心蛋,然后提着罐子,各屋去送。 秋大姑是惯常的嫌弃,嘴上说着最不爱吃溏心蛋,却把徒弟添的一碗都吃了,又嘱咐美娘下回给她的蛋要多煮一会儿,煮透才好。 又紧盯着她也吃过一碗,才准她给隔壁送去。 “女人这辈子,可别净顾着心疼人了。得先学会心疼自己,旁人才知道疼你。” 美娘受教,送到隔壁。 上官令正呲牙裂嘴,叫林俊武帮他搓药酒。 他在山上守了十几年,落下风湿,遇着这样阴雨天气,真是要了老命了。 “这个好!” 酽酽的就着女弟子的小手,喝了碗姜汤,又吃了溏心蛋,只觉肚里热乎乎的暖和起来,不由感慨。 “还是养闺女贴心哪。不过,你小子也不错。我身上好多了,你也赶紧趁热去吃。” 美娘想接手去揉,“小师弟没醒?” 林俊武不让,“我手劲大,就这一点药酒,揉完吧。殿下那儿我刚瞅了一眼,看他睡得香,便没叫。” 美娘就添了姜汤,喂她二叔。 林俊武喜滋滋的,手上不停,张嘴就吃。 上官令问过时辰,跟叔侄两个说,“容他再睡半个时辰,就叫起来吃饭,然后继续刷墙,我这里可不养懒骨头。” 美娘不解,“先生,您老让他们刷墙干嘛?” “对呀,要不我来吧。”林俊武很自觉。且觉得那两个弟子,脸虽好,却还没他刷得好呢。 上官令笑,“你们不懂,这是教他们写字呢。他们的根基比你们好,想要更上一层楼,就得更辛苦些。先别告诉他们,且磨磨性子,将来他们就懂了。” 既然如此,那他们就乐得看笑话了。 替师兄弟出头?呵呵,不存在的。 林小师姐(妹),也是很识时务的。 只不过,上官令也有任务派给叔侄俩。既然早起了,就用各自昨天的规定姿势,写一篇大字醒醒神,然后各忙各的去。 对于林俊武,上官令的要求,是学个三字经、千字文,不当睁眼瞎,能写会算就够了。 但对于美娘,除了练字,以后每天下午回来,还得跟着师兄弟一起听课。 林家叔侄都很珍惜这样的学习机会,但林俊武却迟疑着提出一事。 他还打算趁着没下雪,赶紧回老家,商量小侄女卖枣子的事。 三千两银子呢。 就算减了一千,还有二千,想想都愁。 可上官令却觉得,这事让人带个信不就好了,何必亲自跑回去? 林俊武怕小侄女尴尬,美娘却主动说了。因为关系到渡口村,怕写信说不清楚。 上官令听明白始末,却另有主意,“真若有心,正该让孟家派人来芜城亲眼看过才是,而不是听你们嘴上说说。行啦,这事我来说。俊武你安心留下,打几个月的基础。就是要回去,也等过了年再说。” 林家叔侄这回欢喜了。 秋大姑也觉得这安排挺好。 然后终于想起她也有为师的责任,便给她的开山关门,唯一女弟子布置了一课。 “听,今天的雨声。” 女弟子一脸茫然,这雨声能听出什么? 秋大姑不管,把她赶出去挣钱了。 “数数你从昨晚到今早,一共煮了多少个鸡蛋?照这么个吃法,钱还没挣到,你师傅先被吃垮了!” 小姑娘耳畔微红,“那,那又不会浪费。昨晚那几个鸡蛋我都收着呢,等今儿买几只猪脚回来,煮猪脚姜。” 这个秋大姑也爱。 便只交待徒弟若见下雪,便买板豆腐回来冻上。等过两日葛大娘来了,好打边炉。 美娘却觉得葛大娘来不了这么快,“这回过来,可是要搬家的。镇上的生意要交待,屋子说不得也要租出去,省得荒废了。就算有小飞哥哥帮着收拾,只怕也要十来日的。” 秋大姑想想也是,却又叹气,“许是在章家呆了几日,竟觉得这里太过清静了。” 第150章 三等 美娘心里愧疚。 别看秋大姑嘴巴厉害,却是个最爱热闹的人。 要是她还隐姓埋名,大可到市井中聊着八卦,看热闹过日子。但如今为了她,只好守在这个白龙观里。如此一想,美也盼着郑飞扬他们能早些过来了。 就算有小金子小玄子,两条小狗伴着,也不会这么无聊了。 不过今天,美娘这心就操多了。 因为她一出门,上门来拜访的人,可是络绎不绝呢! 拜徐赟徐九公子那大嘴巴所赐,如今全城稍有些头脸的官宦人家都知道了。 汉王殿下,他,他又来了。 还靠着一张脸,拜到了上官令先生的门下。 还放出狂言,以后脸不如他的,都不能进门! 这是怎样不要脸的一对师徒啊,我们大家要集体鄙视! 以貌取人,确实不应该。 不过想想是上官令做出来的事,又莫名觉得很合情理呢。 高人么,不总是这么出人意料的? 要是靠钱财权势,就收了徐九晕这位弟子,那才叫人看不起呢。 于是,官宦人家当着徐九公子的面,附合一通。背地里却加紧准备礼物,送上白龙观了。 到底大皇子来了,且如如今天又下雨,还这么冷,身为臣子,总该表示表示吧? 于是,一车车木炭,酒水,吃食,就这么流水般送来了。 而负责押车的,除了府中得力管事,当然还得带上美娘在凝翠馆的旧相识,新买的丫鬟呀。 没有正式落到奴籍的林小姑娘,自然不能算作奴婢。 只是高人之徒,暂且落难罢了。 所以派熟识的丫鬟来请个安,问个好,也是理所当然。 什么,林姑娘不在? 那更好了。 把礼物全送到她师傅,就是云大家那儿去。 再陪云大家聊聊天,打听一下,云大家几时心情好,想抚个琴呀?他们远远听一回就好了。 至于上官先生那里,他们不是那不识趣的徐九晕,不敢求入门,只求偶尔上大课时,能带家中弟子过来旁听一回,就是福气了。 云大家表示寂寞无聊? 那正好,听我们说说城中各府八卦…… 而那一头,美娘提着礼物,去了故园。 还是之前那个丫鬟,奉上香茶就笑,“梅姨说她不在,不见你呢!” 却又给美娘添了只脚炉,“今儿下雨了,姑娘且踏着烘烘脚,要换双鞋子么?” 美娘笑说不必,又将一朵绢花插她头上,“我也忘了是哪家送的,戴着玩吧。” 丫鬟抚着笑道,“那可谢谢姑娘了,我再去帮你请下梅姨。” “请什么请?一朵绢花就收买了,没出息!” 梅姨穿了件半旧的绛紫绣粉白玉兰的家常袄子出来,显然没把美娘当外客。 “哟,林姑娘您还肯赏脸登我家的门呀,我怕您贵人多忘事,早不记得了呢。” 美娘早起身赔罪了,“梅姨,这事真不怪我,只因事出突然,否则我早来您这里求助了。” 这还差不多。 梅姨甩着帕子,翻着白眼坐下,“不过是区区四百两,你瞧瞧闹出多大的动静。都来了芜城,还住我隔壁这么多天,硬是一点消息不递过来。怎么,怕你落难了,梅姨我就瞧不起?对呀,我可不是那样眼皮子浅的人么!” 丫鬟打圆场,“柳娘子那人,咱们又不是不清楚,把那凝翠馆看得死死的。连个蚊子飞过,还怕是她的逃奴呢。怎怪得美娘,定是送不出信来。” “快别提她了,要不是她,我也不至于欠下三千两。这不是才安顿好,就上你们这儿来取经了。求梅姨心疼心疼我,给我指条明路吧。” 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梅姨一个女人能在芜城开起这么大家店,还生意兴隆,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所以美娘今儿,一是联络感情,二是来专程求教的。 之前她被卖到凝翠馆,一直没联系,原是打算自己解决事情,不想多欠份人情。谁知闹到如今这地步,倒是不好不来赔个不是。 梅姨眼波一转,笑得妩媚,且透着几分小狡猾,“你家现放着两尊大佛,谁还敢指教你呀?” 美娘略怔,明白她的意思了。 “若家师开课,梅姨这里的帖子,定是要多留两张的。” 上道! “我就喜欢你这丫头,一点就透。”梅姨也不含糊,“你放心,我不会给你砸场子,带徐九晕那样的人来。只我这买卖做了多少年,也有些抹不开的面子。尤其到了年下,这雪一下,只怕各种诗会花会都少不了,到时我带你也去走动走动。” 美娘不解,“我一会作诗,二不会作画,至今连琴弦都没摸过一根,我去干嘛?” 梅姨好奇,“云大家都收了你,还都说你是天才,竟是什么都没学?” 美娘苦着小脸,“我若说,我就那日在白龙观,才被收的徒,你信吗?” 梅姨张嘴,错愕半天,才掩帕笑道,“哎哟,那可真得从长计议了。不瞒你说,近日还有不少官家太太小姐跟我打听你呢,想请你去指教琴艺。还好我没答应,否则真是坑了你了。” 美娘还是觉得没必要,“就算我先生厉害些,可我不过一个民间女孩,去见那些贵人做甚?” 梅姨笑着摇头,“我现在相信,你先生是一点没教你了。这道理啊,让阿桃跟你说说,我一早还没吃饭呢,过会子来陪你。” 丫鬟阿桃,就笑着来跟美娘解释了一通。 什么人的钱最好赚?当然是有钱人。 而芜城最有钱的人,分为三等。 第三等,是那些青楼里红牌,和上不得台面的诸位老大们。 不过他们的钱来得快,去得容易,各领风骚没几年,不是个长久之计。 第二等,是南来北往的商人。 为了撑面子,撑行头,往往会一掷千金,但凡事也爱斤斤计较,赚钱不容易。 而最为尊贵最好赚的第一等有钱人,自然是官宦人家了。 名声好,家业殷实,注重体面。与他们的生意不仅做得长久,且不会那么计较,乃是最好赚的客人。 所以上回梅姨宁肯换了七八套衣裳的折腾,也要去争官府为龙女订制的衣裳,就是如此。 所图的不仅仅是名声,而是那一套衣裳背后,带来的无形收益。 第151章 志气 如今美娘拜在两位名师门下,基本等同于大家闺秀。所以她往后要赚钱,还真不能跟那后二等人来往,只好与官宦人家打交道才是。 且,一旦得了官宦人家的青眼,不怕后二等人不来跟风。 到时就不是美娘想法赚钱,而是人家捧着钱,上门来求她收了。 眼瞅着梅姨用过早饭出来,阿桃又笑补了句,“这些体己话,若非姑娘,我们梅姨可万万不会与旁人说的。” 梅姨拿帕子打她的嘴,嗔道,“行了,若不是美娘,只怕旁人都要多心,以为咱们主仆一唱一合了。” 美娘忙说不会。 这确实是十几年老生意人,总结出的经验之谈,她很受教。 梅姨道,“说真的,今儿你不来,我也打算去白龙观探视你们。但你来了,我就跟你多说几句,不怕你见怪的话。” 美娘越发虚心。 梅姨道,“我帮你,也是图你帮我。大家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回头你若有心,我就带你去芜城官宦场子里交际。只要在她们身上打开路子,就不愁赚不到钱。” 至于做什么,梅姨没法帮她拿主意,但能给美娘指指路。 除了那些捞偏门的,最好赚钱的买卖,便是衣裳首饰,脂粉香料,以及餐饮酒楼了。 但餐饮酒楼低端的来钱慢,如玉兰的馄饨铺,生意再好,也不可能三年赚出一千两。 高端如三元楼,虽日进半金,但投资极高,且要请到名厨料理,别说美娘,梅姨都不一定做得来。 便不必考虑。 若说衣裳首饰,如故园都是开了十几年,才渐渐积攒起如今的好生意。美娘一个新人,想一开门就满堂彩,基本不可能,所以梅姨也不大建议。 至于香料,成本极贵,且要有一定的门道,不适合。 至于脂粉头油,如今富贵人家,要么托亲戚朋友从京城老字号,或者干脆从宫中带,要么就去江南采买。 但这,却是美娘唯一有可能做到的。 “如今汉王府近在咫尺,小殿下不是也拜入上官先生门下了么?要是他肯帮你,这事就做得成了。” 可美娘一听,顿时否决了。 枣子的事她都不想找闵柏,难道要为这个找上去? 到时就更该徐贤妃看笑话了。 美娘头疼,“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梅姨摊手,“有啊,大把。你若胆子再大些,投一条商船,去南方贩珍奇宝物或是香料。若能平安归来,三五千两银子,顿时就有了。” 这,这是不可能的。 风险太大了,万一船沉了,或看走了眼,那就血本无归了。 美娘略后悔,当时一时赌气,答应了三千两,实在是有些说大话了。 一没有太多的本钱,二没有太好的资源,想快速致富,还真不太好做。 梅姨想想,又给了个思路。 城中新开的顺心人力行,不知从哪儿淘出位老太太,知道几个秘方,卖香囊倒是挺赚的。 好在他们生意做得小,至今只推出过三款。 重阳节的菊花香囊,闹疫病时辟邪香囊,这个如今风头过去,已经不卖了,最新的一款是牡丹香囊。 城中已有不少同行盯着,想找出背后的老太太。要是美娘能抢先找了人来,说不定还能博一博。 只是三千两,还是有些难度的。 呃…… 美娘微汗。 算了,还是让这位老太太继续保持神秘吧。 正事说完,梅姨就命人把礼物捧了上来。 四匹上等锦缎,并一块皮子。 美娘忙道,“这一块都当不起了,怎好这么多?” 梅姨却笑,“你的面子自然当不起,但云大家及其弟子却当得起。少啰嗦,快挑个你喜欢的,跟丫鬟说说样子,让底下人给你做。其余我一会儿跟你送到白龙观,孝敬你师傅,皮子也是给她的。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在我这里赊个账,起码做件出风毛的大衣裳,回头见人,才象个样子。” 把美娘又甩给丫鬟阿桃,她风风火火忙着去梳洗打扮了。 丫鬟轻车熟路,把美娘带上二楼,帮她择了样子,留下一匹锦缎做见客的大袄子。 至于在领子袖口那里加不加皮毛,美娘还没想好。 就算是用本钱给她,也实在太贵啦! 阿桃体贴的说,那就先留好位置,回头她若在别处买到皮毛再加,也是一样的。 余下包好出来,梅姨还在描眉涂粉呢。 美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今儿可没想到梅姨也要去白龙观,她原还想去看看玉兰和娄得月的。 梅姨爽快道,“你去忙你的呗,我还得收拾一会儿,到时就自去探你师傅了,只你可得给我留饭。” 那个自然。 美娘告辞,去了玉兰的馄饨铺。 大老远就见娄得月,声明眼亮的在铺子门口拉客。 “大冷的天,客官进来吃碗馄饨呗!羊肉馅儿猪肉馅儿都有,包管您一碗下去身子暖……” “两碗下去精神壮!嗳,来吃面条咧!二十年老店,筋道爽滑!” 却是隔壁一家面条馆的伙计,跑出来抢生意了。 娄得月忍气,“客官,我是馄饨铺子的……” “我们两家铺子就在一起,上哪儿都一样。您要是不爱吃馄饨,就上我们那儿吃碗面条呗,又暖和又扎实!” 眼看自己辛苦吆喝来的客人,被这伙计抢去面铺。娄得月大怒,等客人走开,叉腰怒骂。 “姓金的,你什么意思?回回跟我抢生意,有你这么做事的么?” 伙计嘻皮笑脸,却仍看得出浓眉大眼,模样周正。 “别生气别生气,都街坊邻居呢,相互关照,关照关照嘛。” “谁要你关照?下回你要再这样……呀,美娘!” 娄得月顿时扔下那伙计,亲亲热热的把美娘拉进馄饨铺,“玉兰姐,你看谁来了?” “哟,这可是稀客呀!” 玉兰显然胖了一圈,却是跟娄得月一样,脸色红润,精神十足。手腕上还戴着一对镏金大银镯子,老板娘的架式十足。 美娘笑道,“看你们如此,我就放心了。” 主要是娄得月,都能跟人吵架,可见是有精神了。 第152章 败家 玉兰不好意思的缩了缩手,藏起那对招摇的大银镯子。 “没法子,成天出来见人,不拾掇拾掇惹人笑话。美娘啊,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大的忙或许帮不上,但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是。” 娄得月倒了热茶来,“众人拾柴火焰高,你别急。那些银子,总会有法子的。” 美娘倒是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会替我发愁呢,竟一个个这么有信心?” “因为你是龙女呀!连我都能在芜城挣钱安家了,你怎么不行?” 娄得月的话,把人都逗笑了。 玉兰抿嘴笑,“这丫头,如今比我还有志气。直说回头再开家分店,她也要去当掌柜的。要不,那隔壁面馆的小子,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才不是这么回事!他就是跟我抢客人。” 娄得月脸红了,此时那抢生意的伙计,却是又送了个客人过来,“赶紧出来招呼,吃馄饨的!” 娄得月赶去忙了。 玉兰悄悄跟美娘道,“就是他,隔壁面馆老板的儿子。家里除了兄弟多些,小伙子人挺不错的。我让阿月考虑考虑,可这丫头的心事还没放下。” 那样糟糕的经历,确实也没这么容易放下。 美娘道,“往后还请玉兰姐多费心了,真若有好事,嫁妆我还是能给她备一份的。” “哪要你的呀!”玉兰道,“这丫头可是帮了我大忙了,她的事我会张罗的。美娘你先安心做好你的事,我们,还有王大叔叶婶子他们,都会帮你的。那渡口村你知道不?已经开始招租了。王大叔已经打算过去开个卤水铺子,我这边实在是人手不够,否则我都想去开家分店。” 美娘正好问起,那若在码头停船下货,是怎么收税? 这个玉兰却不知道了。 只听王大叔说,那渡口村建得还挺快。 已经盖起一排商铺,打算趁年前就租出去,让百姓先做一波生意。 不过之前打着转租念头的秋大姑,就得失望了。 因为早有高人堵上了这个漏洞,所有的商铺只租不售。且由汉王府统一掌管,省得有人哄抬租金。 这…… 好吧,这其实是好事来着。 只有管理得越规范,长远来说,对百姓,对当地经营才越有利。 所以小美娘却不觉得失落,反觉小师弟挺能干的呢。 “嗳,这是不是来找你的?”玉兰抬眼,瞧见店里探头探脑,又进来一个年青人。 看模样,与美娘象了四五分。 “二叔,这儿呢。” 林俊武把东西搁门口,进来打了个招呼,美娘便该回去了。 知她有事,玉兰也不多留,只从后厨把包好的生馄饨,给她装了一食盒。 如今天冷,吃食都放得住,宵夜早饭都能用,也算是她的一点小心意了。 等上了马车,林俊武才问是什么人。 美娘便说了。 听说玉兰原本一个妾室,却不图安逸,肯自己出来打拼,还带着娄得月,林俊武挺敬佩。 “我发现咱家女孩都能干,你姑姑是,你也是。如今你认得的人,又是这样。将来我娶媳妇,就找你们这样的。侄女,你可记得,有好的替叔叔留心。横竖咱家也没什么,我也不挑她嫁妆,只要人好,不丑就行了。” 行呀。 看来二叔是个被管惯了的,找个爱操心的,就最合适他了。 这事不急,美娘逗着笼子里的鸟问,“它能说话么?怎么半天都没声儿?” 这是她看秋大姑寂寞,特意买了孝敬她的。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三千两都欠下了,美娘也不在乎这一点了。 这黑黑的小鸟,据说是只八哥,美娘也是第一回见,很是稀奇。 林俊武道,“那会说话的都挺贵,这个还没学会的,就便宜多了。横竖打发时间,多教教就会了。对了,八婶说,咱们这成天跑出来买菜太麻烦了,要不你给她列个单子,她早早的买好,让人送来,倒还省力些。” 上官令和秋大姑如今虽是住在白龙观,但想吃个小灶,还是不便麻烦观里的道长们,全靠唯一的女弟子操心。 如今有人肯接去买菜的差使,美娘还高兴着呢。 菜单也不用拟了,看着街市上有什么就买什么便是。多买些新鲜果菜,每天配些鱼肉,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再交待就是。 这就简单多了。 林俊武正好看见一个顺心小哥经过,传了话。那小哥也是忙晕了头,没听出是找自己人,还指着自己褙子上南十八的编号。 “谢谢惠顾,带话两文。若没说到,您回头找我。” 林俊武一怔。 美娘已经笑着数了两枚铜板出来,“那我可记得你了。” “谢谢大姐。”小哥接了钱就走。 这一天忙到天黑回去时,所幸他还记着这事。 嗯,猫眼儿胡同,就是自家老巢,不,是总店所在的胡同。八婶,就是自家的八婶。 坐在桌边,八婶给打饭时,小哥把话说了。 八婶笑问,“你这是遇着小东家了?” 南十八猛地惊醒,“东,东家?” “不是东家,还有谁?你别告诉我,你没认出来吧?” 他,他还真没认出来。还收了东家两个铜板! 南十八要哭了。 顺心小哥们好一通大笑。 长能耐了,知道管东家收钱了。 两个铜板,好大笔钱! 苏栋听到,黑着脸过来骂,“有啥好笑?凭她是谁,就是我叫你们送东西,一样收钱!东家肯给,就说明这事儿没办错。回头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再碍于面子,不收钱给人带话递东西,就从工钱里扣!两倍!” 顺心小哥们不敢笑了。 最近确实是有这样“歪风邪气”,苏栋早想灭一回了。 因为给他们分片,包到各个胡同,有些常打交道的老客户,就缠着要优惠,偶然还想让他们顺脚带些小物件,或是递个话。 事情虽然不大,但如今是什么时候? 是另一个东家还欠三千两银子的时候! 苏老大觉得自己都恨不得钻到钱眼去了,怎肯惯着这样的“败家”行径? 小五想解释一下,因为他手下也有人干了这事,还是问过他同意了的。 项大羽帮忙讲话,“我卖香囊时,若客人拿的多,也要给折扣的。照顾下大客户,也不算什么吧?” 苏栋越发生气,“你香囊多少钱,我这生意才挣几个?要是人人都这样,迟早坏了规矩!” 第153章 灯火 看他在气头上,章希光摸索着出来道。 “晚上不说有先生到么?都赶紧吃饭,吃完了赶紧准备着。” 就在这样略显尴尬的气氛里,先生已经到了。 薛慎让薛良下车,他还得赶去白龙观上课。 升官还没发财的小薛大人,暂时还买不起高头大马。 只好买了头骡子,又从军伍里捡了辆淘汰的旧车,修修补补,重新搭个篷子,主仆俩凑合着也成了有车一族。 否则天寒地冻,这求学之路,就太艰辛了。 留下薛良和一张账单,小薛大人还得亲自赶车去上课。 苏栋捏着账单,难以置信,“三、三百两?!” 薛良羞于启齿,捂脸躲一边去了。 这是上回薛慎为了拜师请客,在三元楼欠下的账单。 他们,他们也不是还不起。只若是还了,这个冬天就太难过了。 小薛大人绿眸一翻,理直气壮。 “我虽答应师妹来教你们,又没答应不收钱。再说,不交点钱,你们知道读书的可贵么?这么多人,按人头平均,也不高了吧?以后每五日来一回,包教《三字经》、《千字文》和简单的算经。少说也得大半年工夫呢,再算下来,不贵了吧?” 你说呢? 再看看满院子被三百两震惊到的少男少女,还有象八婶章希光这样的老弱伤残,小薛大人打算冷酷到底的绿眸中,到底出现一抹心虚。 家贫求学的苦,他吃得不要太多。 可债总是要还的。 他堂堂一介官员,如今还是“名门子弟”,总不好让三元楼的伙计满城追债吧? 大不了等年底发了银子,再还他们就是。 于是小薛大人想想,勾勾手指头,“你来。” 苏栋警惕的上了车。 时候不长,又在众目睽睽之中下来,薄唇紧抿,却什么也没说,只把那张账单揣进了怀里。 “我明天就去还。都愣着干嘛?请先生进屋坐会儿,喝口热茶。你们赶紧收拾好了,过来上课!” 小先生薛良,对自家主子的无赖行径,深觉惭愧,所以也不嫌弃教学场地太过糟糕,反而很认真的准备起要上的课。 本给他预备了章家西头,接待过秋大姑的屋子。 项大羽还特意生了个火盆,拿香料烤得又香又暖,一应待遇比照秋大姑,完全没嫌弃这位小先生是个没功名的下人。 然后薛良瞅瞅,就把场地挪到了最冷的中堂。 往西头那一溜,给男孩子。 往东头那一拔,归女孩子。 这样一来,两边的人都能听得清了。 唯一,就是他冷了点。 但他没说,只在上课前,笑着给这些少年科普了一下男女大防,君子不欺暗室的道理。 然后苏栋直接抱出自己的铺盖,挂在中堂门上,厚厚钉了上去。 章希光也打开自己房门,放女孩子们进来坐。要不,人就只能从中堂挤到院子里去了,那就太冷了。 但即便如此,象八婶她们,还是挤不进来的。 不过她们都很主动的表示,自己年纪大了,也学不会,就负责看门看灯看炉子里的火好了。 可当薛良清清嗓子,开始讲他人生的第一课时,所有的人,包括守在外头的八婶她们,全都紧紧的闭上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动静,一起静静听小先生上课。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千字文》开篇的八个字,讲的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先来认识这个天字……” 等到课散了的时候,其余人都默默的或趴在床上,或蹲在地上,用手指一笔一划记着今天学到的字,苏栋却独到章希光面前,闷声问。 “你是不是也觉得,帮老客户带些东西没事?” 章希光想了想,诚实的点了点头,又道,“但你说得也对,不能乱来。所以这事要怎么做,还得细琢磨琢磨。要不,你回头找东家商量商量?” 苏栋想了想,却是把项大羽、小五、十三等几个伶俐人叫来了。 “这会子没外人,你们说吧,以后若要给老客户些优惠,得怎么办才算合适?” 薛慎走前,送了他一句话。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换成苏栋可以理解的话,做人也好,做生意也好,都不可一言堂。更不可能把规矩定死,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时日一长,只会固步自封,迟早完蛋。 苏栋虽然挺生气,并觉得自己才不会那么容易完蛋! 但读书人说出来的话,似乎总是特别有道理。 好比小先生讲“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时都说,这天地虽然很大,每个人虽然很渺小,但团结起来,就象捏成一把的筷子,就没那么容易折断了。 所以人要敬畏天地万物,却也不要小看了自己和任何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结合一下自身际遇,苏栋觉得,还特么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在去年,他的最大梦想,也不过是打服这一片的乞丐,多收几个小弟,每天都能多要些剩饭剩菜,填饱肚子。 可如今,他的理想却成了三年内最少赚到一千两,争取赚到三千两,替东家还债! 于是,他觉得,自己也该开始听取他人意见,想想怎么把生意做得更好了。 天地间,寒风呼啸,已经噼里啪啦下起雪籽,打得屋顶砰砰作响。 显得猫眼儿胡同里的小小灯火,愈发明亮。 而此时白龙观的后院里,灯火更亮。 照着上官先生那比常人大出好几圈的脑门,更大了一圈。 薛师兄今儿来得晚了些,没赶上晚饭,倒是有剩的猪脚姜,给他添了一碗。 本来是剩不下的,只因小美娘听长春道长说,上了年纪的人,不可贪吃这样甜烂油腻之物,尤其是晚上,对身子没啥好处。 便果断顶着两位先生无比怨念的目光,给他们各添了一小碗,连一枚鸡蛋,都要一分为二,只许尝尝味儿。 于是这多的,俱便宜薛师兄了。 吃完一抹嘴,薛慎只觉被寒风吹得冷透了的身子,都开始发热,十分满足,不由吐槽。 “军营里的伙食,就不是人吃的。尤其这天冷起来,更是难熬。我那队里,已经有好几个都病倒了。要不是军营管束严格,我都想叫师妹你那些顺心小哥来了,好歹也能有口热汤饭吃。” 呃? 师妹眸光一动,看了过来。 第154章 倒贴 听薛师兄说有生意可做,小美娘一双乌眸顿时看了过去,莹光晶然。 闵柏酸溜溜的瞟一眼,赶紧抢过话来。 “你可别害人!军营重地,擅闯者死。” 眼看旁边那莹光晶然瞬间消沉下去,小殿下才喜忧参半的问,“军中十人一伙,自行搭灶做饭,怎会吃坏肚子?是发的粮食有霉变,还是被人以次充好?” 身为大皇子,他跟他父皇爹一样爱操心。生怕有人捣鬼,克扣士兵。 薛慎道,“严大将军带兵还好,只那些军汉,有几个肯耐烦做饭?勉强吃不死人罢了,米饭里的沙子都懒得淘。有些肠胃弱的,哪里受得住?” 这个就没办法了。 所以有钱人家出来当兵,都会带着奴仆。既充当家将,也负责一路的衣食住行。 象薛良,就算做饭巨难吃,但至少不会让主子和自己吃沙子。饭菜都会淘洗干净,薛慎做起来就轻松多了。 美娘隐约觉得,似有什么商机一闪而过。奈何还没等她抓住,上官令就据此,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士兵吃不好,容易闹病,那有没有办法解决?譬如全部改成发钱,让他们自行解决? 不可能。 师兄弟一起摇头。 若全给士兵发银钱,只怕有些大手大脚的,几天就能花光。到时没饭吃,更易生事。 还有人会为了省钱贴补家里,自己就少吃少喝。到时候兵器都拿不动,还怎么打仗? 再来若全部改粮为钱,朝廷也负担不起。 如今大燕朝的铜矿银矿都是有数的,每年只铸得出那么多钱。 真要改了,只怕全天下的铜矿银矿,都不够给士兵发钱的。 且这么一来,必然会带来粮食上涨,继而造成其他的经济问题,事情就更复杂了。 既然此路不通,上官令又指一路。 若专门安排伙头军,负责做饭呢? 那也行不通。 军营里现有的伙头军,是负责煮菜的。一个大锅搅出来,每人一勺,有啥吃啥。 但米饭不好煮。 因为粮食是发到个人的,有人饭量大,有人饭量小。分成十人一伙,大家交多少粮,吃多少饭就比较好控制,但要是放大到成千上百人,就不好弄了。 “也不一定吧?”美娘听了半天,忍不住插了一句。 “就跟我们针线铺按品级发钱一样,你们也可以先规定个数。比如交五十斤粮食,就给个牌牌,回头就凭这个,能吃到多少数量的饭。若不够,自己再补,若有多的,留到下月再吃。岂不一目了然?” 她只觉说了件很平常的小事,谁知身边却有两道雪亮的目光,咻咻直射过来! 薛慎以拳击掌,“对呀!这是个好主意啊,还可以把粗粮细粮分成不同的等级,方便士兵选择。” 小殿下也难掩兴奋,“这样一来,就可以专门成立一支伙头军,专管烧灶做饭这些事。其余士兵就不必为此烦忧,更能专心训练打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伙头军就成了军中油水最厚之处。馒头越做越小,饭越打越少,指日可待!” 上官令老神在在,一句总结,让两个差点得意忘形的学生,又冷静了下来。 没有哪个将领,敢说是一点不克扣士兵的。 还是那句话,水至清则无鱼。 没有好处的事,谁愿意干哪? 制定一个好的制度并不难,难就难在它的实施。 师兄弟忙向先生请教,上官令却笑看一旁,“解铃还须系铃人。来,解铃的。” 美娘略羞涩,“其实,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啦。不过我想着,你们要是肯把这个事包给外人来做。嗯嗯,就比如我吧。当然,我也是要收点钱的,但肯定不会离谱。想来,就出不了太大的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事要是搁在军队内部,只怕为了争夺这个肥差,先就打个头破血流。回头监管,也是个大麻烦。 但要是外包了,谁还敢贪污他们的粮食? 军汉们齐齐吐口唾沫,都能把人淹死! 薛慎垂眸,似在心算。 闵柏搓着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 然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开了口,“不如就在我那儿,试行一回?” 师兄弟彼此嫌弃的看一眼,又齐齐看向美娘,“选我!” 既当师姐又当师妹的人,好,好为难。 美娘为难的看向先生,先生就笑眯眯替女弟子解了围。 “这事交给小薛更合适些,殿下你负责监督。” “弟子领命。” 二人答应,闵柏还额外行了一礼,“多谢先生,弟子受教。” 小殿下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作为镇守封地的藩王,哪怕只是试行,也不该把手伸到军队里去。 不如作个监军,把变革中产生的问题汇总,给父皇送去,才是一个大皇子应该做的。 上官令心里叹气。 那死鬼燕昭帝处处糟糕,唯这识人的眼光,着实不差。 过继了一对好父子哪。 瞧这举一反三的聪明劲儿,便是没有遇上他,也是个大才。 但如今既遇上了他,他会助他走得更高! 再回过头去坑他留下的那群祸害。 哼哼,有种你就从地底下爬出来斗啊。 薛慎眼看先生的马屁已经有人拍了,就机智的去谢美娘了。 “回头咱们师兄妹好生合作,争取双赢。” 什么叫双赢? 难道想师姐跟他成双成对? “师姐,我会监督着他,给你付钱的。”闵柏急忙表态,我们才是一边的! 生意还没开张,就先想着帮她收钱了。 这样的师弟真挺招人—— 讨厌!薛慎鄙夷。 尤其看他,还无师自通的学会眨眼,装乖装可爱了! 美娘, 就不用看美娘了。 连薛慎堂堂七尺男儿都要酥了,就不信还有女孩受得了这一招。 看他们师兄妹三人,如此相亲相爱,上官令老眼一眯,话锋一转。 “殿下也别光嘴上说得好听,你师姐这个主意,可不能白出。听闻你在江州弄了个渡口村,你师姐打算从定州贩枣子来卖,若是停靠,你打算收她多少税金?” 免,免费好不好? 倒贴也可以! 小殿下眼睛亮晶晶的看过去,美娘小脸红得快滴血了。 一举打消脑子里,十分想要揉捏师弟的绮念,羞窘万分。 先生太坏了! 说是替她问,怎么就这么当着众人问出口了? 第155章 悟性 薛师兄抓住时机,反击冷笑,“你给她一人免费容易,其他人呢?难道就她是你的百姓,其他人就不是了?” “人有亲疏远近,圣人都说亲亲相隐,这原也没错。”小殿下呲牙,他就是对小美人儿好了,不服来咬我呀! “那你这是给她一人修的码头,还是为百姓修的?” “两者又不是鱼与熊掌,为何不可兼顾?” 上官令制止二人,问美娘,“你愿意当那只熊掌吗?” 美娘坚决表态,“我当鱼。” 这还没当上熊掌呢,就吵得一塌糊涂了。真当上熊掌,还不定被徐贤妃如何讥笑。还是藏身鱼群里,更加安全。 好。 那就不必争什么远近亲疏,目前的问题是,闵柏想要打造一个怎样的码头,才能在便民的同时,于己有利?于江州有利?甚至于国有利? 话题这样发散开来,美娘不觉得难为情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她也完全可以畅所欲言啊。 闵柏也慎重起来,将与何知府定下的条条框框,逐步说出。 薛慎更是打起百倍精神,挑刺。 许多学问,就是在这种辩论中成长起来的。 上官令主持,引导着话题步步深入。 很快,美娘就插不上嘴了。 她也第一次发现,原来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会让人忽略到他的外貌。 此时她看着大脑门,大肚子,貌不惊人的上官先生,却直如当初的官员们一般,两眼放光。 这老头怎么这么有材? 小薛良上课还需要准备书本教材,上官令一概不用。 他整个人,就象一本百科全书,从天文地理,算术谋略,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不仅是在讲,还在不停的抛出问题。 闵柏只是一时好心,修复了一个民用码头,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很小。 但有时,就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会影响日后的许多大事。 美娘听得叹为观止,完全跟不上老头的思路。 而那对师兄弟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每人身边一堆稿纸,都在快速的消耗着。 要记录,要答题,还要算数! 甚至涉及到很多他们学都没学过的东西,还得不时停下来补个问题,那先生的讲课就又发散开来了。农桑民生,真的就好象没有他不知道的。 百家公子,名不虚传。 美娘原本也拿了稿纸想记,最后却发现,完全不行! 她练字才几天啊,读的书也不够多,有些事听得云里雾里,提问不知道怎么提。 索性早早放弃,只津津有味的当说书讲故事的来听。先留下一个概念就好,往后再慢慢补足。 上官令见此,倒是赞许的看她一眼。 懂得放弃,懂得适可而止,就是她今天学到的最重要一课了。 没想到三个弟子中,竟是她最先领悟。 美娘会心的报以微笑,再看那对师兄弟,却还都挺执着的听先生口若悬河。 喂, 先生的学问,那真的就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河啊! 你们两只新手小虾米,也不怕淹死? 显然,这对师兄弟都发扬了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 一个时辰后,美娘看到薛慎脸越来越白,眉头越拧越深,衬得那双绿眸愈显幽深,跟狼似的。 还是一匹苦大仇深的狼。 再看闵柏,握笔的手都开始发抖,额头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小脸通红,却还在咬牙坚持的小模样。别说,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于是,不忍心见好好一对美男子,就这么淹死的美娘,起身拎了茶壶,给师徒三人倒上。 醒醒啊! 先生又不是讲完就要去飞升了,至于这么拼么? 女弟子还是心软啊。 本想讲晕一两个弟子的上官令,终于停了下来,“乖。” 接茶润喉,收声。 闵柏一脸呆。 这就讲完了?后续呢?后续呢? 再看薛慎,他年纪大些,读的书多,想得也更多。 此时就算上官令停了下来,可他脑子里被带动的思绪,犹如万马奔腾,完全控制不住啊! 眼看两个弟子都被自己说傻了,上官令满足的摸摸肚子,“讲饿了,美娘,赏先生点宵夜吃呗。” “我来!”林俊武倒是应得快。 反正他听不懂,索性根本不听,只在一旁记他今天识的几个字。 上官令瞅瞅二人,“你俩还真是亲叔侄。” “那当然!”美娘带着一脸我们都很聪明的小得意,去打下手了。 很快,玉兰送的馄饨,就热气腾腾的出锅了。 上官令美滋滋的吃了一只,又喝了口汤,觉得甚是幸福。 果然徒弟不能只收男的,瞧那两只呆鹅,魂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美娘同嫌弃的搁下两碗馄饨,自端了一碗,去孝敬她师傅了。 秋大姑得了八哥,嘴上嫌弃生得黑,跟郑飞扬一个模样,不如鹦哥好看。却是吃了饭就去教鸟说话了,压根都没留下听。 等美娘端了馄饨回来吐槽,一口又吃不成个胖子。 秋大姑却讥笑,“你到底是个女儿家,一不科举,二不做官,自然轻松。可他们都是想干大事的,岂能不拼命?你可知,从前上官先生讲学,听吐血的大有人在。” 美娘大惊。 不至于吧,这么狠? 这是真事。 寒门学子,拜师不易,能听上官先生这样的顶尖名师讲课,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直白点说,他们就是抱着一口吃个胖子的心来的。 可一旦发现,有许多听不懂,甚至跟不上,心里的憋屈焦虑可想而知,吐血也就没啥稀奇的了。 美娘担忧,“那,那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万一有人吐血呢? 都这么好看,无论是当师姐,还是当师妹的,都挺舍不得的。 不过实在要吐,还是当师妹的那个去吐吧。 当师姐的那个会眨眼,实在不忍心啊! 秋大姑幸灾乐祸,“今儿上官先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如今既已停下,就吐不了了,便吐了也是活该。倒是你懂得适可而止,这点不错,也不枉我素日教导。” 这,这您什么时候教导过啊? 可秋大姑不管,反正徒弟好的都随她,不好的肯定不是她教的。 “哎,我今儿让你听雨,你听出些什么?” 您可总算想起来了。 要不美娘都觉得她这徒弟,象是垃圾堆里拣回来的了。 第156章 略甜 美娘道,“起初,就象春夜里蚕儿吃桑叶的沙沙声,稍不留神,就错过了。后头雨停了,只有屋檐下,还有些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傍晚下起雪粒子时,就砰砰砰的特别吵。后雪粒子停了,风却更大,还有呜呜的呼啸声。方才又开始飘起细雪,扑在脸上,跟柳絮似的。特别小,特别轻,特别软,一摸就化了。” 秋大姑一脸古怪的望着她,半晌悻悻道,“你倒听得仔细。行吧,往后没事,你多听听这些风声雨声,还有市集上伙计的吆喝,虫鸣鸟叫,听得越多越好。” 她才不想承认,这个徒弟天份高得与她当年有得一拼呢。 美娘毫不反抗的接受了。 秋大姑倒忍不住问,“你就不问问我,什么时候教你弹琴?今儿梅姨来还说,年下想带你出去拜访人的。” 就算天份一样高,可她当初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可没这么沉得住气。 小美娘一脸莫名,“该教的时候,自然会教,否则我问了不也是讨骂么?” 这,这话好有道理,秋大姑竟无言以对。 小徒弟又忧伤道,“就算我学了师傅的本事,又不能指着卖艺挣钱,那干嘛没事白弹给人家听?我也是很忙的。三千两嗳!” 斜眼偷瞄,师傅你就不拉徒儿一把? 不拉! 秋大姑颇恼火。 不知是把这徒弟教得太好还是太坏,总之掏摸掏摸,寻出一本皱巴巴的旧琴谱,扔美娘身上。 “拿去!背!” 可美娘打开一看,晕了。 上头的字拆开了她还认得,但拼在一起,叫什么玩意儿? 大字底下是个九,又有五,奇奇怪怪,跟天书似的。 可秋大姑傲然道,“我亲手写的琴谱,多少人求还求不到呢,便宜你了。你管他什么意思,先照原样背下来,回头我要考的。” 这,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可秋大姑任性起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忽地,隔壁有碗坠地的声音。 难道真有人出事了? 美娘赶紧跑去,却是薛慎想得太入神,把毛笔当成筷子,扒拉着吃馄饨,刚吞下两口又突然发现…… 看着摔在地下的馄饨,和被墨汁汤汁湿了一大片的衣襟,深陷学问长河,不可自拔的小薛大人,并未担心喝了墨水的肚子会不会有事,却是为了裹肚的衣裳,发出惨痛的哀嚎。 “四十两啊!回去阿良又要念死我了。” 八十两的秋衫不能经常做,但升了官的小薛大人,还是得做件体面冬衣好见人的。 眼看下雪,才换上的新袄,就这么毁了,回去他要怎么跟小气的家仆交待? “谁把馄饨放这里的?” 美娘在听到四十两的时候,就决定机智的躲出去了。 人穷志短,就是这么没出息。 没想到,有人主动背锅,“孤……我赔你一身就是!” 不是林二叔。 好不容易被这番打岔,从河里挣扎着扑腾上岸的闵柏,还不忘冲美娘说,“师姐快别在门边站着,仔细冻着!” 美娘…… 突然觉得,略甜? 要是平时,聪明机智的小薛大人一定会发现其中猫腻。但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就跟跳进河里游了十几个来回似的,背心出了一层汗,里衣都湿了。 无力的摆手,强撑着拒绝,“不要东西,赔银子,给师妹。师妹拿礼物,给师兄做两身呗。” 这几天给上官先生和秋大姑送礼的人多,其中布料不少,都丢给美娘管着在。 只要不管她要银子,林小师妹还是很大方的,“你们若是不挑剔,那就一起做吧。” 说这话时,她也是看向先生和二叔的,只是瞟到小殿下那双兴奋得亮晶晶的凤眸,不好不问上一句。 “师弟要吗?” “要的!要的!”小师弟等半天了,终于有机会开口,“孤什么都不挑,师姐给我做什么都好。那银子你还是收着,只当工钱了。可不要自己做,这么多人,省得累坏了。对了,孤在这边收的礼,也请师姐一并照管好了。” 美娘她,她真的只是客气一下啊。 王府那么多衣裳,还不够你穿的?还有你那些礼物,分明比送旁人的要好,她要怎么管? 可有人出布料,有人出工钱,想着这当中大半“贫困户”确实也需要做衣裳,美娘只好把这个活暂时接下来了。 那就去把布料挑了呗。 谁知一屋四个男的,动都不动,集体扔出句。 随便。 那想要什么样的? 随便。 美娘冷笑,“是不是量衣裳也不必,都随便?” “那就太好了!” 四个大小男人齐齐松了口气,喜形于色。 美娘,美娘要发小脾气了! 见势不对,林俊武一个激灵,赶紧抓出件旧衣,交给侄女,“要不就照这个大小做吧。量什么的,太麻烦了。” “这样好,这样好。” 强烈的求生欲,让众人纷纷交出旧衣。薛慎索性把脏衣裳脱了,借了件袄子,欲作鸟兽散。 只上官先生忽地记起,幽幽道,“小薛呀,你今儿来晚了,墙还没刷呢。” 啊?啊! 这么黑灯瞎火,寒风凛冽,雪花飘飘,先生您还要赶弟子去刷墙? 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高人不解释。 只慈祥的吩咐林俊武,给他拿桶和刷子。 薛慎没奈何,只能顶着满肚皮的疑问,瑟瑟发抖的在寒风里,和天空中飘着的小雪花,去完成他的每日一刷了。 同门的两个,没一点手足爱,连最勤快的林俊武都不出来。 要是小薛良还在,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孤苦无依,凄凄惨惨。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薛师兄感慨着,不知不觉就在墙上刷起了习题。 先生方才说的那个粮草,到底是怎么算来着? 京城。永定伯爵府。 夜已深。 府中近来最为得宠的傅五小姐,傅惜华准备歇下了。 奶娘一面给她拆头发,一面絮絮念叨起平国公府今日送来彩礼如何体面尊重,听得傅惜华心中火大。 从前她嫁去时,可没见平国公府这么大手笔。因在几个妯娌之间落了下乘,她刚进门,就跟婆婆丈夫闹得不太愉快,彼此存下心结。 如今不过换个嫡女,四姐从小姿色读书都比不上她,怎么就金贵那么多? 还是贴身丫鬟伶俐,看她不高兴,唯恐跟前头几个姐姐一样,莫名就被责罚,赶紧打岔。 说起今年时气反常,原本早该下雪,却迟迟未下,连入秋的雨水都少了许多。 奶娘正待附合,说说菜价,冷不防被人闯进闺房。 是五小姐亲爹,永定伯傅德厚。 “你们都下去!” 把下人们都赶出去之后,傅德厚一巴掌就打上女儿的脸。 第157章 无罪 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傅惜华,给打懵了,“爹,您是疯了么?我做错什么了?” 傅德厚指着她的鼻子,怒骂,“我要是疯了,现在就该把你打死!你鼓动着老太太,说什么上官先生在定州。费了那么多银子,派家丁也没找着。可如今,人却在江州芜城现身了!” 什么?傅惜华呆了。 如果说别的事她可能还会记错,但这件事,却是前夫在她耳边唠叨过好多回的。 啧啧叹息,说要是早知道,就去定州寻访名师了。 等到日后上官令随着汉王发迹,有几个当初善待过他的道士农夫,都得了朝廷嘉奖,还授了虚职。 而论起当初,无非给过一瓢水,几个馒头罢了。 当然,对他不好的人,也无一例外,被整得极惨。 就是想到上官令是这样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傅惜华才说服祖母,花大力气寻他。 可如今她已经提前了这么久,却还是功亏一篑? 傅德厚阴着脸道,“如今老太太都给你气倒了,你这些天,就在屋子里禁足,再不许去烦她。明儿我就去把江南的那桩亲事给你订了,省得你成天七想八想的攀高枝!” “不!”傅惜华绝望大叫。 江南来求娶的,是个绸缎富商。跟傅家有些七弯八绕的亲戚关系,挑了家中嫡出子弟,极想攀附上来。 嫡女嫁高门,或是干脆入宫一博。庶女嫁富商求财,或联姻寒门士子赌一个将来,原是这些名门望族心照不宣的规矩。 可傅惜华两辈子都习惯了京城繁华,让她去江南,再富庶在她看来也等同于发配了。 且将来若有姐妹相见的日子,一个富商太太,在官家夫人面前怎么直得起腰? “父亲只说上官先生出现在江州,但他是从哪里过去的,问过没有?会不会是家丁偷懒没找着,谎报消息?” 傅惜华这一连几问,倒把傅德厚问住了。 这些他还真没细打听过,不过现在追究这些有意义吗? “总之如今汉王殿下已经拜入上官先生门下,你想走这条捷径,没机会了。” 傅惜华眸光急转,忽地想起,“那宫中怎么说?长公主们会同意吗?只怕她们的夫家,也是不高兴的吧?” 这还真是的。 这个消息既然连他们家这样,走下坡路的世家都知道了,想必那些得势的宗亲皇室,也都知道了。 只不过大家不好明说,都在等着有人把消息捅开,才好站出来表态。 但无论如此,皇室宗亲们肯定都是不乐意的。 长公主们自不必说。 谁愿意一个知道自家老爹黑历史的人,活蹦乱跳的重新上位呢? 而其余皇室宗亲,好比宁王府,就对燕成帝父子靠刷脸坐上王位,极是不服。 只不过燕昭帝生前把控得太好,硬是没让他们生出乱子来。但如今燕昭帝死了,倒给了他们的一个绝妙的把柄。 先帝留下来的遗诏,哪怕任性不讲道理,都是不允许更改的。 那曾与先帝交恶的人,又怎能允许他得志? 所以一旦事情捅开,燕成帝与汉王殿下,必然遭到皇室宗亲们的攻击。 而朝臣们又不好发话。 毕竟汉王殿下还未成年,他的教养之职,该由自家长辈担当。 好比别人家的孩子再淘气,一个外人能拿棍子抽么? 所以傅德厚觉得,这事多半要黄。 汉王殿下也会跟着倒霉,他们傅家何必跟着淌这趟混水? 可傅惜华尚且稚嫩的脸庞上,却流露出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疯狂。 “富贵险中求!父亲若是装聋作哑,难道这满京城的权贵就会高看你一眼么?” “你!” “父亲,女儿知道自己姓傅,所以女儿做的,一定是为傅家所有人好!您记着,女儿有三句话,若回头您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开口,一定要说。您若不放心,可以去请教老太太。” 傅德厚,别看承袭爵位多年,可在外软弱无能,在家除了打儿骂女,也是个管不了多少事的。 傅家如今,还是老太太作主更多些。 傅惜华如今抱不上祖母大腿,就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表达她的能力了。 她不是个无能的庶女,也绝不要去江南嫁什么富商! 夜深寒重,心里搁着事,更觉五心烦燥。 傅老夫人虽已躺下,但在听见儿子来时,仍是叫他进来了。 傅德厚,便把那三句话说了。 傅老夫人冷静下来,想了许久,“她的话,倒也没错。傅家上回既站了皇上一边,这回若是就此撒手,倒叫众人笑我傅家窝囊,且让皇上寒心。罢了罢了,姑且再信她一回。江南的婚事,不必着急。” 隔日。 朝堂上,当君臣议完正事,谁料燕成帝却亲手点着这个火药桶。 与群臣苦笑,“朕也是收到信,才知道那个混小子竟然背着朕,已经偷偷跑去拜师了,这下可如何是好?” 然后朝堂上,顿时就炸开了锅。 以汝阳长公主的夫君谢家,和宁王府为首的皇室宗亲们,开始了一轮狂轰滥炸。 无非是指责汉王殿下不懂事,乱认先生要不得。 得罚,重罚! 至于那位先生,既然先帝定了是罪人,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而以徐太师为首的一众官员,装聋作哑,隔岸观火。 他家已经连续几次得罪皇上了,这会子都不用自家添乱,汉王就自己闯了祸,那不是乐得站在岸上看人翻船么? 当然,徐九晕这回总算清醒一回,除了在芜城八卦,还早早的把消息报到京城。让徐太师能及时迅速的推波助澜,扩散消息,引得这么多皇室宗亲怨恨。 这个儿子,还是长进了。 他在那里得意,傅德厚这里却是越听背越凉。 傅惜华包括傅老夫人嘱咐他的话,全搁在一旁,噤若寒蝉,半声也不敢出。 但就在此时,有一员鹤背猿腰,风采飒爽的武将站了出来。 正是新近得宠的皇上心腹,理国公之后,升任要职的顾瓒。 “为臣年轻,不懂旧事,若出言无状,还请诸位大人海涵。上官先生确实曾犯下大罪,但先帝生前不是允许他交银赎罪了么?上官先生离开京城,也是先帝亲准的。那时,他应该已然脱罪,是无罪之身吧?” 第158章 添花 顾瓒态度谦恭,礼貌而温和,但一句话就把咄咄逼人的皇室宗亲们,气焰杀了下去。 此时,许多人才想起,他可不就是因汉王提问,勇敢建言,而受到提拔的么? 之前,理国公府没有任何表示。 没给江州去过一封信,送过一件礼物,就在大家都渐渐淡忘此事时,他却把这份人情,还在了这里。 就算是政敌,也得暗赞一句,够仁义。 能指责他么? 完全无懈可击。 上官令就算有罪,但也赎了。 且整个上官家族都为了承担这份罪责,远赴洖州十几年。就算私底下骂他几句罪人,可拿到朝堂上来说,这就不对了。 如果上官令不是罪人,那么汉王殿下的错误,只能说是拜了一个普通人为师。 这岂不是就小得多了? 但小错难道就不是错了? 此时,第二个人站了出来。 是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 礼部,虽是六部中最清水衙门的一部,但也是堂堂二品大员,有实权啊! 而掌管礼部多年的王老尚书,刚正而素有才名,平素极受人敬重。要不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个太师之位,还真轮不到徐太师来坐。 此时,皇室宗亲们才惊觉,久未上朝的王老尚书今儿可也是有备而来。 “这世上人有贵贱,有贤愚,可从未听说过学问有贵贱,有贤愚的。” 王老尚书冷眼望着皇室宗亲,傲然道。 “老夫不才,当年蒙上官兄指点,也曾呼其为先生,还硬是结了一门儿女亲事。如今便是要被人骂作有私心,也得说几句公道话。若说汉王殿下都不可拜其为师,那么今日朝堂之上,还能站着几位?唔,徐太师,你说呢?” 徐太师心中暗骂,老而不死是为贼,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初上官令在京城叱咤风云时,他还是个中不溜的小人物,压根摸不着上官令的边儿。只得迂回着来求王瀚,带他去听过几次讲学,便附庸风雅的也称其为先生。 这会子老贼都点上名来了,他也只得扯更多人下水。 “那时上官先生可是帝师,先帝亲呼的’天下师’。都别说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谁没听过他讲课,连公主们来听的都不少。” 皇室宗亲们,这回彻底哑火了。 那时候,燕昭帝为了提升皇族的形象,可是不遗余力,在宫中办过好几回讲座。 公主驸马,郡主郡马,包括他们的子女,来了不知多少。 只除了当时混得与平民相差无几的燕成帝,这样的边缘人士。 所以旁人都能骂,但他们跳出来骂,也太失礼了。 眼看宗亲们大势已去,燕成帝在冠下的白玉珠帘下,露出似笑非笑的一抹嘲讽。 而此时,傅德厚眼看不好,赶紧也跳出来,补上了第三句。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此乃陛下家事,当由陛下决断。” 锦上添花,虽然不是那么必须,好歹也算是替此事,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燕成帝道,“若众臣没有异议,那此事,朕便当作家事来料理了。” 没有异议,众臣退散。 但随后小太监却匆匆赶出来,留下王瀚、顾瓒、傅德厚三人赐午膳。说陛下想跟他们聊聊家学,讨论一下如何管教子孙。 毕竟,汉王殿下可是大皇子,这之前也没经验不是? 这可是无上荣光,是对整个家族的肯定。 傅德厚激动得老脸泛红,永定伯府都多久没这么荣耀过了? 顶着无数羡慕妒忌恨的目光,随小太监到了后殿。燕成帝换了身常服,接见三人。态度自然比在朝堂上,要和蔼可亲许多。 还特意指着午宴当中一道干豇豆烧肉说,这干豇豆可是大皇子亲自种在汉王府后院,又特意晒干了,巴巴儿送来的。 王瀚年纪最长,自然最先开口。便赞汉王殿下勤俭务实,不忘孝道。 顾瓒最年轻,爵位也最低,原本要等傅德厚先说,可傅德厚非要他先说。 顾瓒便很惭愧的表示,便是从前家里日子最难的时候,他的桌上,也没吃到过这样的菜。 就算有,定也是把好肉好菜先拣出来给他吃,家人再私下吃剩的。 傅德厚十分嫌弃这二位,觉得一个说得太道学气,虚。另一个就太接地气了,实在得都快成家丑了。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所以有心表现的傅德厚,硬是在桌下底下,狠命掐着自己大腿,憋出两包泪道。 “臣真是万万料不到,大殿下竟吃得如此俭朴,连王府后院都成了菜园子。这是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 然后捶胸顿足,悲戚万分。 燕成帝温言道,“不料爱卿竟是如此性情中人,用膳,用膳吧。” 傅德厚也不好意思把戏演太过,擦巴擦巴眼泪,开始吃饭。 那一碗干豇豆烧肉,虽觉太过粗糙,还是闷头如龙卷风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抬头再看,顾瓒是每道菜都吃了不少,除了肉吃得多些,其余看不出喜好。 而王瀚只吃了一块肉,两三根干豇豆,及一些小菜,倒是粥喝了两碗。 饭后漱口时,他抱歉的解释,“年纪大了,齿牙摇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燕成帝表示理解,傅德厚正想跟皇上闲话几句家长里短,套套近乎。 谁知王瀚却不知好歹的起身告辞了,燕成帝也不留,“先生年事已高,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傅德厚也只好跟着告辞。 只轮到顾瓒时,燕成帝叫他留了一下。 回头出了大殿,却见太监们已经备好了一乘软轿,是皇上特赐给王老尚书的,送他出宫。 傅德厚,他也有。 赏了一块上等皮料,做的斗篷。 喜得傅德厚走路带风,回了府就赶紧去找亲妈报喜。 可傅老夫人听完始末,气得简直想拿棍子,抽死这个不开窍的儿子。 “人家那是雪中送炭,你算什么?锦上添花而已。真以为皇上留你们用膳,是要跟你们拉家常么?错!这是皇上做给宗亲和臣子们看的!只有站在他这边,才能得到他的提拔重用。不信回头你等着瞧,那理国公府,必然要给机会他们发达。真是白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第159章 钟情 此时,傅德厚方知后悔。 傅惜华教他的前两句,跟顾瓒王瀚大致相同。 若肯早些说出来,这会子皇上定然另眼相待。 但是想想王瀚,他又不至于那么失望。毕竟人家那么大年纪,还没得东西呢。 傅老夫人真是要被气得升天了,“你也不想想,王老尚书多大年纪了,他还能在朝堂上站几年?这么好的机会,他定是要留给儿孙的。主动告辞,是他在表明心迹,而皇上赐了轿子,就是给他铺垫。等回头王家人谢恩折子递上去,皇上就知道用谁了。至于咱们家,呵呵,就被你这一件斗篷打发了。” 傅德厚这会子才知道慌了,“那,那怎么办?” 斗篷和提拔,孰重孰轻,他还是拎得清。 只如今,也不能把这斗篷退回去呀? 对着这个无能的儿子,傅老夫人也实在没招了,“把五丫头叫来。” 唯一能够商量的,还真就是她了。 且上官令之事,傅老夫人白日在家也打听清楚了。 他真是一直隐居在定州,只不知为何,突然去了江州,还这么巧遇上了汉王殿下。 那傅惜华的消息就没错,错只错在时机而已。 原本,傅老夫人还准备了一些温情的话,好生拢络这个被错怪的孙女。 谁知傅惜华却是笑吟吟的过来,不露半分委屈。 问起朝中事,傅惜华更毫不藏私的道。 “我细想了一日,这京城气候反常,说不得今年西边北边也是如此。那些异族小国,怕是要纠结军队,冲到大燕边境打几仗。皇上单留下顾将军,只怕就是为了此事。” 这话有理。 可傅德厚顿时看向亲娘,“我可不会打仗,马都不敢骑的。” 一副生怕让他去冲锋陷阵,为全家博功名富贵的嘴脸。 这样无能的儿子,生出来有什么用? 傅老夫人忍气,“谁叫你去来着?你便依着五丫头之言,写份奏折上去,就说走访了京城物价,恐将生乱,请皇上早做防备,不也显得你能干上进?” 傅德厚这才安下心来。 傅惜华又道,“女儿身在内宅,此事皆是道听途说。父亲要做得圆满,必得亲去探查一番。回头皇上问起,才不至于答不上来。我觉得,不如带上几个叔伯兄弟。” 这话里的意思,傅德厚倒是听懂了。 这是嫌他支撑不起门户,要早早培养接班人了。 他不乐意吃苦,也不乐意分权。才想说自己一人足矣,但傅老夫人却点了头。 “此时容不得你有私心,若真有战事,我们家就算占不到首功,好歹也要分一杯羹!你只管写奏折,其余的事,我派人料理。” 傅德厚委屈巴巴,被赶走了。临走,傅老夫人还交待让他办个小宴。 到底得了皇上赏赐,总得合家庆祝一下,才是对皇上的敬重。 此时,傅老夫人才看向傅惜华,“说吧。” 她方才分明还有话没讲完。 傅惜华毫不犹豫,“若这场战事真能打起来,能不能在朝中推动,把汉王殿下叫回来?” 记忆里,晚几年确实是会打一场仗,大燕胜得毫无悬念。 但如今,上官令都能提前出现,那战争是否也会提前? 如今汉王有了名师,自然会呆在江州好好念书。但她哪有机会跟他偶遇,相知,以及发展后续? 傅惜华早设计好了十几种版本,就等着让汉王对她一见钟情,从此矢志不渝了。 这回傅德厚的一巴掌,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就算她表现得如何好,还是太弱小了。庶女的身份,让她随时都能成为家族的弃子。 所以她一定要立即笼络住汉王殿下。 没有机会,她自己创造机会也要上! 傅老夫人静默的看着这个庶女,暗自心惊。 想跟皇子结盟,最有效的法子,当然是联姻。 但这个五丫头如今眼中偶尔流露出来,不符合年纪的疯狂和老辣,却让傅老夫人不得不生出戒心。 她若飞得高,傅家自然跟着鸡犬升天。 可她若到时翻脸不认人,清算起这些家中旧账,可要如何是好? 横竖此事还要静待时日,傅老夫人嘴上答应,心中却开始打起另一手算盘。 一个大家族,从来都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傅惜华就算有几分小聪明,有预言的本事,她也不可能把宝押在她一个人身上。 是时候,再找一条路子了。 而离开这里傅惜华,也在瞬间变得冷漠与冰冷。 迟早有一天,她会把她在这个家里受到的委屈,统统还回去! 而教傅德厚的三句话,也并不是她想的。 而是前世,当汉王因拜师受到质疑时,燕成帝亲自质问大臣们的。 只想不到,这一世的皇上,竟早早的笼络到了人心。 就算只有两个人跳出来,却是一文一武,象征着这个几乎是没有任何倚仗的帝王,终于在朝堂上狠狠的打开了两个缺口。 而一切,都从汉王殿下上回那封传书引起。 傅惜华开始好奇,在江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产生这样的变化? 宫中,送走了薛慎的燕成帝,玩味的将修长手指,在儿子写来的家书上轻点。 “臭小子,还真是会给爹捅篓子。” 大监总管李大海,看他心情不错,笑着接话,“这不是知道有您兜着,小殿下才敢先斩后奏么?也是方夫子忠心,回报皇上的知遇之恩呢。” 燕成帝一笑,算是认可。 在这把龙椅上整整坐了六年后,燕成帝越发觉得,这世上聪明人实在太多。但缺的,全是机遇。 而帝王,偏偏就有天下最多的机遇。 否则王瀚和顾瓒,今天怎会主动跳出来? 只他二人,倒是皆可以用。 至于那个傅德厚,皇上只想呵呵。 “若傅大人今儿肯扮上,倒是个十足的孝子。可惜呀,不管他们家谁在背后出主意,终归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 对这样无用之人,李大海都不屑于点评,倒是提点正事。 “皇上,那薛慎可也拜在上官先生门下呢。还有贤妃娘娘,如何就跟个民女打起赌来?” 太失身份了! 赢了又有什么光彩? 只要如何处置,燕成帝也在琢磨这个事。 第160章 磨刀 李大海都想不通,这世上竟有徐贤妃这种人。抓了一副至尊无上的好牌,生生打成那个烂样。 她要是个稍微有点脑子,甭管谁做皇后,就该趁皇上余情未了那几年,牢牢抓着他,多生几个孩子,才是最大倚仗。也能给大皇子添个助力。 偏这位不开窍,说是怕身材走样,变难看。仗着有个儿子,自打入宫起,死活不肯再生。 如今守着独苗苗到了封地,享福都不会,偏偏成日闹腾不停。 只是肚里骂完了,李大海嘴上还得请罪。 “……也是奴才识人不清,原以为瑞姑老成持重,谁知竟压不住事。回头奴才当自去领四十大板,望陛下恕罪。” 主子不能错,错的永远是奴才。 所以他再冤枉,也得挨这个打。 燕成帝没说话,也在想那个糟心的原配。 原本他是很生气,可看过儿子来信。他开始意识到,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就算有错,他想自己改正。若改正不了,再来求助父皇。 于是燕成帝觉得,应该给儿子成长的机会。回头命人给徐贤妃送上一车经书,让她早晚诵读便是。 至于薛慎? 燕成帝凤眼一眯,不妨就当作儿子的第一块磨刀石。 要是连这一关也过不了,将来,也就没有将来了。 只是那个“勾引”着贤妃娘娘打赌的民女,要如何处置呢? 林美娘这个名字,如今在皇上跟前,出现过好几回了。 皇上也奇怪,怎么哪里都有她? 还这么走狗屎运,被上官先生和云大家看上,连儿子也喜欢往她跟前凑。 要说当家长的,还真是有点不高兴。 但仔细想想,人家小姑娘也没干什么坏事。无非是生得好些,招了自家儿子的眼而已。 身为一个男人,燕成帝还是挺能理解的。 孩子长大了,知道慕少艾,喜欢漂亮小姑娘,不挺正常的么?难道去喜欢薛慎?那才愁人了。 所以皇上的不喜欢,跟徐贤妃的不喜欢,有着很大区别。 徐贤妃不喜欢美娘,是把美娘当成一个入侵者,跟她抢夺儿子的对手,必须要战个胜负。 但燕成帝不喜欢美娘,只怕美娘耽误儿子功课,让他不思进取,沉溺于小情小爱。 不过转念一想,好男儿要成就一番事业,这情字一关,不也得有几朵红花来磨砺磨砺? 所以燕成帝沉吟许久,最终把美娘的名字,跟薛慎并排摆在了一起。 于是,李大海就懂了。 磨刀石二号。 至于上官令—— 燕成帝拿着他的名牌,一直犹豫着没放下。 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天下师,可是半点也不了解。 他真的能教儿子吗?又能教到什么程度? 身为一位帝王,他并不怕上官令会有所求。 真有本事,给他就是。 只先生不是磨刀石,而是打铁匠。要是他存了坏心,把儿子打废了怎么办? 于是次日,当王家派人送上谢恩折子时,皇上特意把送折子来的王家三子,叫进了御书房,盘问许久。 回头便一道圣旨,把王家老三,调去西北吃风沙了。 外头许多人猜测,王家老三是不是没回好话,得罪皇上了? 但王瀚关起府门,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跟老大老二说。 “你们弟弟,这回是入了皇上的眼了。你俩往后要同心协力,守好家里,万万不可让人离间。” 老大老二躬身领命。 他们家中三兄弟,老大老二是王瀚亲生的,老三却是过世叔叔的儿子。 但从小到大,确实是老三最有天份,也最为伶俐周到。 只老三运气不佳,几回升迁,都被爹娘过世守孝什么的耽误了。但这些年的蛰伏,也彻底把他的性子磨得沉稳老练。 这回也是他察觉京城风向不对,赶紧提醒大伯,王瀚才会顺势在朝中说出那番话,入了燕成帝的眼。 在王瀚要举荐子弟之前,是跟三兄弟一起商议的。 老大老二心里明白,以他们的资质,能混个四五品官就到头了。但老三却是能接亲爹班,甚至更上一层楼的。 再说,本就是他争取来的机会,自然愿意给他。 长子更道,“家族兴盛,总得有个领头羊。若象永定伯爵府似的,不问贤愚,只问长幼,那就连累整个家族了。” 老二点头。 三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老三再强,若少了他们兄弟相助,也孤掌难鸣。 傅德厚的前车之鉴,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要说傅老夫人在京城贵妇里,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精明果敢。 偏偏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犯了妇人的老毛病。只肯用自己亲生的长子,如今可好,带累得整个傅家,一年不如一年。 将来等傅老夫人故去,还不知如何呢。 王瀚很是欣慰,却又告诫。 “你们可别小瞧了妇人,傅家大的不成器,小的却有几个狠角色。象上回那五小姐,就说中皇上心事。这回汉王殿下之事,要是傅德厚肯早早站出来,如今这机会,也轮不到咱家。” 老大忽地想起一事,“今日早朝时,傅大人又上了个折子。提及物价异常,天象不对,恐边关会有祸事,倒是跟爹预料一样。” 老二道,“莫非又是他家五小姐料中的?真若如此,这丫头也太聪明了,那咱家要不要为子弟求娶?” 王瀚却摇了摇头,“才自精明志便高。咱们区区一个尚书府,人家未必看得上眼。再说边关之事,傅家就算料中,若舍不得拿性命去拼,又有何用?象你们三弟,这回去到西北,不吃上七八年风沙,皇上也不会提拔他。” 所以莫要只羡慕人家面上风光,背地里的付出又有多少? 两个儿子点头,又问,“如今上官世伯既有消息,要不要派人过去探视?” 横竖亲戚一场,也脱不开干系,何必畏首畏尾? 王瀚点头,“用你们三弟妹的名义,送些衣物东西过去,书信一概不必,他心里明白的。” 两个儿子商量着办去了。 江州,芜城。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还挺大。 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一夜,天地一片莹白。 看是好看,但穷苦百姓的日子就难过了。 比如欠了三千两巨债的小美娘。 又比如,管着一地百姓的小殿下。 第161章 暗斗 对于务实的师姐弟来说,看到大雪,赏雪吟诗什么的,统统没有。 师弟跟在师姐身后,关心萝卜与青菜。 嗯,在那晚听了一课,又睡了一觉之后,闵柏终于清醒了过来。 知道要适可而止,不敢再听先生讲课。 薛师兄估计也一样,这连日大雪,人都没来。 但顺心小哥,却是风雪无阻的。 八婶还算机灵,看到下雪,立即给美娘买了够吃几天的菜。豆腐都买了两大板,当即划开,冻在了屋顶上。 价钱当然比平时贵了许多,但这种时候,能不出门,就很幸福了。 负责送菜的顺心小哥,编号西一的西区老大还挺高兴。 “这样雪天,我们生意倒好做了,许多人家要代买菜。尤其一些大户人家,连厨子都不乐意出门,宁肯加钱找我们代购。所以老大特别雇了好几辆马车,分了东西南北的送菜。我今儿出来,一路还接了不少生意。东家你不加路费,我也是赚的。” 那日苏栋找了手下开会之后,决定给大家一定的自主权。 比如老客户消费多少,就可以免费代送几次。 只要肯换个思路,规矩与人情并存,也不是难事。 这不也能促进老客户的积极性么? 美娘不多客套,只把滚烫的姜茶给他倒了一碗。又去寻长春道长要了包药材,让西一带回去,晚上煮了大家喝。 驱风寒,防生病。 就算明知会很苦,西一也笑着道谢走了。 转过头来,师姐又跟在师弟身后,关心房屋与防冻。 找上官先生讲课是不敢了,但请教总可以吧? 然后,小师姐这才知道,原来在更远的北方,有狗拉的扒犁。凿开冰面,还能捉鱼。甚至有种雪屋子,是建在地底下的。 美娘听得入了迷,但闵柏却越发头大。 上官先生是个不喜欢直接教学生怎么做的人,他只负责教各种方法。具体要怎么做,你得自己去琢磨。 闵柏写写算算,涂涂抹抹,琢磨了几天。等雪停了,天晴了,才让一个侍卫把信送回去。 送前他拿去给先生看,可上官令瞅完,却是不发一言,连个表情都不给。 真心小气! 又过了两三日,眼看道路基本给清出来了,秋大姑才肯放美娘,搭上送菜小哥的顺风车,进城了。 此时,白龙观地处偏僻的优势,倒体现了出来。因附近人少,主路清出来,便挺干净的。 但去到城中繁华地带,却泥泞不堪。 等美娘终于和几日没见的薛师兄一起回来时,鞋子和裤脚,全都给雪泥湿透了。 薛师兄有武官官职,穿的是牛皮高靴,对比起来,看得可气人呢! 小殿下心疼师姐,赶紧让她回屋换衣裳换鞋。 又跑到美娘脚印边,伸脚比了比,记了个大小。打算回头就传信,让王府匠人做双皮靴送来。 薛慎瞄了一眼,等美娘换好衣裳过来时,才故意说。 “师妹,朝廷规矩,平民不许穿靴,师兄回去送你双木屐。后儿你穿着去参加宴会,肯定别致,且不怕雪了。” 啊? 明儿?宴会?还不许穿靴? 闵柏瞪大眼,秋大姑听着这事也吐槽。 “咱们大燕别处好,唯独这衣裳上,管得太宽了。除非京城以北的苦寒地带,否则平民不许穿靴。穿也只能穿那种牛皮直靴,又笨又重又不暖和。从前我在京城,一到冬天,非不得已,坚决不出门,出门就得备上两三双布鞋替换。” 闵柏皱眉,暗暗把这事记下,决定回头跟父皇写信说说。 平民不许穿丝绸也就算了,可靴子属于冬天防寒保暖的必须品。要是这也不许,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 要是怕平民因此杀牛,不如规定只能穿羊皮靴,不就好了么? 美娘笑着谢过师兄好意,却不想要,“那木屐我今儿在章家瞧见一双,还试过来着,但太难穿了,我怕摔。要不,也多备几双鞋去吧。” 秋大姑道,“那不一样。平民的木屐是薄底的,且要在冰天雪地里行走,自然不易。你师兄说的那种高底木屐,是名士贵女穿的。你去赴宴,人家府里肯定扫得干干净净,倒是穿那个好看。” 薛慎得意的瞟小师弟一眼,“还是大姑有见识,这事就定了。一帮小姐们穿皮靴,独我师妹穿木屐,定然好看,且不落下风。” 小师弟先失一局,略憋屈。 美娘道,“别人生日,我要那么好看做什么?且看能有什么生意做吧。” 今儿去故园时,没想到梅姨竟给了她张帖子。是江州一位官员家的小姐十五岁及笄生辰,请她去玩。 美娘本不想去,但梅姨说服了她。 那些官宦人家早对她好奇得不得了,不如大大方方出去见见人,也省得人家在背后议论,也顺便找找商机了。 只可惜美娘的新衣裳还没完工,不过梅姨保证,一定赶出来。叫她后日一早只管去故园会合,反正她那儿专门有梳妆丫鬟,负责帮她打扮。 林俊武听到插了句,“那你记得把先生做的脂粉带上,我看你平时也不大用。你姑姑就爱得不得了,还让我记得给她带。” 美娘忙道,“我不是不爱,只是懒,一定记得。” 上官令并不介意这等小事,只问正事,“你们的生意谈好了?” 美娘想的这个外包主意,他也挺想知道能否施行。 薛慎回话,当找严大将军申请时,严大将军正为天寒,军中因饮食不当,犯疾的士兵增多烦忧,于是便同意了。 谁知上回跟薛慎经历过瘟疫事件的那帮傻大胆亲兵,一听可以不做饭,也想跟着占几天便宜。 于是严大将军又划出五队亲兵,交薛慎来办。 那么现在一共有一百五十人,共十五支小队,需要提供煮饭事务。 美娘跟苏栋商量过后,打算从军营驻地就近,找十五户人家服务。 也不要这些士兵出钱,只按比例从每人口粮里分出一小杯,交给煮饭人家当酬金就行。 而作为中介,顺心小哥们还要找煮饭人家,收取来回的路费,暂定是七文钱一次。若春暖花开,还可适当便宜些。 其实薛慎有点担心,“这干活还得交钱,有人愿意么?” 美娘一笑。 关心物价的小殿下,赶紧扳回一局,“太愿意了!这几日下雪,糙米都卖到十几文钱一斤了。十五个人,怎么也能凑出一斤多。七文钱,上哪儿买去?” 许久没买米,一直吃俸禄的大师兄,略憋屈。 第162章 明争 美娘说,“我们也是算过的,军粮里杂质多,十五个人,能凑出一斤都勉强,所以才定的这个价。这七文钱里,我作为担保,每次收一文,其余都是顺心小哥的。” 大师兄小师弟抢着表扬,“这真是师妹好心,没想着赚钱了。” 十五家,一顿一文,一天两顿,才收三十文钱。一个月也赚不到一两银子,简直太善良了。 上官令瞟两个学生一眼,问,“若整个驻军都找她呢?” 江州驻军近万人,若全买这服务,美娘一天就能收二两银子。一年就是七百多两,三年二千多,差不多够还债了。 咝! 小师弟被自己一口凉气,呛得咳起来。 大师兄手一抖,差点又泼了一身茶。 二人再望向纯良可爱的师姐妹,眼神复杂,难以言表。 唯秋大姑很得意,一脸这才是她教出来的好徒弟。 “蚊子再小也是肉!先用低价消除他们的戒心,回头便能积少成多,聚沙成塔了。” 美娘无奈。 师傅你要不要说得这么直白?人家更得说咱俩奸商了,再想哄人就不容易了。 上官令道,“真做起来,说不得还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 见到利益,肯定有人抢。 不等那对师兄弟再来表白,美娘却是想得很开。 “横竖这事办成,顺心小哥们会多桩生计,附近人家也宽裕。大家日子都好过了,我想赚钱,岂不更容易?” 上官令赞许。 这个态度就是他想说的了。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记住,让一滴水永不干涸的方法,就是把它放进大海里。” 好有哲理。 弟子们刚受教,先生又老眼一眯,“好了,这会子还有些空,你们师兄弟,再去把墙刷刷。” 还刷啊? 那墙都刷厚了几层。 二人真是不明白了,先生为何如此执着于刷墙? 先生不仅执着于刷墙,还专程慈爱的交待。 “大胖你有好几天没来了,一天一面墙,自己数着刷完。小胖你也是,成天跟扫地似的,刷得乱七八糟怎么行?你们得把这堵墙,想象成你们师姐师妹的脸。若是让你们去她脸上抹粉,能这么乱七八糟的么?” 新鲜出炉的大胖…… 新鲜出炉的小胖…… 所以先生您不是在教我们刷墙,是在教我们以后如何给师妹抹粉? 那, 那必须好好学呀! 小胖的眼睛一亮,却又略委屈,“可是先生,您为什么要叫我小胖啊?” 他哪里胖了? 小殿下也是很在意身材的。 就是。 京城著名美男,风神俊秀的薛美男,也觉得自己可苗条呢! “弟子就算几天没来,不是领悟到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么?” 要刷这么多面墙,他哪里还赶得上吃饭哟。 可他们的先生甩两记嘲讽的老白眼,才不要解释给他们听。 没领会到之前,都继续胖着吧。 女弟子捧上刷子水桶,劝道,“赶紧去吧,早做完早吃饭。今天买了羊肉打边炉,一会儿就得。” 那就看在师姐/妹的份上,去呗。 女弟子回头悄悄问,“先生,到底啥意思?” 上官先生讨价还价,“晚上许我喝两盅,一大盘羊肉。” 女弟子想想,“一盅酒,一中盘羊肉。” “加一盅酒呗,要不加一点羊肉。” 女弟子果断摇头,“那我就不问了,酒也没了。” “好啦好啦,告诉你啦。” 上官令悻悻说了四个字,美娘神色古怪,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噗哧笑出声来。 而听着她的清甜笑声,薛大胖猛地灵光一闪,悟到了! 等师妹出来,要去厨房帮忙前,揪着她在墙上写了四个字,然后顺手抹掉。 美娘笑着点点头,还好不太笨。 小胖急了。 字太小,大胖挡得严,他没瞧见啊! 到底是什么呢? 四个字,应是成语,胖…… 好吧,小胖也猜出来了。 心宽体胖。 先生这是讥笑他们心思不缜密! 骂人都骂得这么有学问,当先生的弟子好难。 可自己拜的师,就是哭着,也得把墙刷完。 但这一回,两人都加倍小心,去体验给师姐/妹抹粉的感觉了。 万一抹不好,回头又挨骂怎么办? 战战兢兢刷完一堵墙,看厨房还没弄好,小殿下拎着桶,在那儿观察起苦逼补课的大胖。 先生不会让他们干没有意义的事,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看大胖特别小心的注意每一道横平竖直,刷子的均匀与平整。 小胖这回先悟出来了! 高高兴兴转头,他在墙上练起了字。 等到大胖一转头,秒懂。 然后他也不服气的,在刷好的墙上练习起来。 等到美娘从厨房出来,惊了。 左边墙上,一副巨大的美人图,画的正是她本人。 右边墙上,龙飞凤舞,提着一首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师兄弟跟较劲似的,还在涂涂抹抹,修修改改。 美娘,美娘就怒了。 倾城倾国,她有那么败家么? 明知道她欠了三千两银子,还说这话,岂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太岁头上动土? 林太岁转身端了盆水,噗噗两下,泼到左右两边墙上。 字毁了,画也没了。 还被林太岁指着鼻子骂,“不好好干活,在这里乱涂乱画。先生,罚他们抄书!” 上官令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正有此意。《道德经》,都读过吧?没读过不要紧,随便管哪个道长借一本,写完再进来吃饭。” 暴击! 全本《道德经》五千多字,这要抄完,天都黑了。 可师姐/妹却是不好惹的,当即气势汹汹借了本经书,扔给他们,还大声宣布,“开饭!” 在熬得奶白奶白羊肉汤的浓浓香气里,师兄弟再顾不得内讧,一本经书撕成两半,分头开始抄写。 等到先生他们吃完,一部《道德经》总算是抄完了。 手也冻僵了,肚子也咕咕叫了,透心的凉。 进来一来,心更凉。 羊肉是一片都没有了,只剩下一锅的萝卜白菜和蘑菇豆腐。 好,好生凄凉! 先生还在那里幸灾乐祸,“胖子么?吃什么肉,白菜豆腐保平安。” 大胖和小胖,对视一眼。 赶紧抢!要不这都没了。 师姐/妹真心不好惹。 第163章 长进 刷墙的秘密被参透了,上官先生便觉得,两个男弟子可以赶走了。 薛慎想想,明白了先生的意思。 上官令的学问太博大高深,没必要成天上课,他们也学不了。倒不如十天半个月的来一趟,请教便是。 闵柏也明白了,“那先生,我们几时回来?” 上官令早计划好了,因官府逢十旬休,那就每月逢九下午过来上课,第二天可以留下来继续请教。其余时间,就随他们自由支配。 这个时间不仅是薛慎,闵柏也好安排多了。 他总不能扔下他的封地不管吧?何知府一定会来哭的。 “那课业呢?” 上完课,总要留作业的吧? 上官先生笑眯眯的一摊手,没有。 他是一个好先生,从不给学生留作业。 当然你要想做,他也不反对就是。至于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看师兄弟一脸苦恼,美娘突然觉得,有作业挺幸福的。 先生不仅规定她每天写多少字,还规定了她读什么书,每天都要抽考点评呢! 小殿下还想多留两天,起码得为师姐参加宴会出点力,确保没人欺负她,才能安心离开。 美娘觉得多余,上官先生更是嫌他婆妈。 “不管如何,那都是你师姐自己的修行,你替不了她。休得啰嗦,滚滚滚!” 成天跟他抢好吃的,烦人。 小殿下他,他只好把自己那只镂空雕花的小银手炉,让人紧急送去鎏了个金,金灿灿的给师姐留下了。 美娘本不想要,又怕小师弟不安心,只好拿着,表示一定会用。 小殿下这才安心,好歹是宫里的东西,给师姐拿着,谁敢瞧不起? 只是一双凤眼眨巴眨巴,嗯嗯,师姐,你是不是忘了啥? 美娘疑惑。 只见小师弟把那只银手炉递过来,又拿过去,再递过来。 不明白。 “呐个,咝,好冷。” 冷你就拿走啊! 递过去,又被推回来。 忍无可忍的侍卫,在门外清咳,“啊!这么冷的天,要是能烤个芋头暖暖手就好了。” 美娘一眼横过去,实在气不过,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往小师弟额头一戳,凶巴巴。 “以后有话直说!多大点事?费多少工夫。” 再说了,不过是拿两个芋头往炉灶里一塞的工夫,自己不行吗?何必非得她动手?莫非她烤得就特别香? 林师姐略忿忿。 但转身之后,唇角却忍不住扬起一抹笑意。 终于,戳到那张脸了。 嘿嘿,长得好看,手感也好着呢! 闵柏摸摸额角,笑到了耳根子。 以后,以后他有话也坚决不直说。 让师姐再戳! 最终,小殿下心满意足的,抱着热乎乎的大芋头走了。 两只。 一只都不肯分给侍卫。 出了白龙观,见着来接他的方夫子,才很勉强的分了一只小的出去。 好在方夫子不要,只问,“殿下有没有问过,上官先生几时打算公开授课?” 他再次力排群师,抢到接人的名额,可是答应了要带消息回去的。 小殿下赶紧把两只芋头收回袖里,然后转身,一懵。 忘了,没问。 可现在回头一定挨骂,所以他机智的转移话题了,“夫子,你说先生是不是能未卜先知啊?他怎么就算得这么准,知道你来接我,打发孤回府?” 方夫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带歪的,“殿下,方才我的事……” “先生还教孤刷墙来着,哦,是为了练字。夫子你说孤回去是接着拿刷子刷墙,还是直接练字?” 方夫子瞬间进入夫子角色,一脸正气,“都要!若殿下拿着刷子都能练好字,提笔自然不在话下。” 想着再次追问,可小殿下又叹气了。 “哎,先生还骂我小胖来着。孤真没用,给夫子你们丢脸了。” “殿下犯什么错了?” …… 等方夫子一路口干舌燥,教育着小殿下回了王府,面对同僚们一拥而上,目光灼灼,方觉出大事不妙。 “孤多日未归,当去问候母妃,先行告辞。”小殿下,小殿下他不讲义气的溜了。 本来应该生气,可方夫子又觉得莫名欣慰。 有长进! 懂迂回了。还是上官先生,教导有方呀。 “诸位莫急,你们可知,殿下近日在上官先生那儿,都学到了什么?” 闵柏一堂课后整理出来的笔记,足有厚厚一匣子。有些问题他能替小殿下答疑解惑,有些还真解决不了。 那就一个一个,按人所长抛出来。好吧,一府的夫子们也都安静了。 天下太平。 江州,徐府别苑。 徐赟将薛慎辛苦整理的笔记,愤怒的摔了出去,“你蒙谁呢?又不是账房先生,他就教你打算盘了?” 师爷拣起来一看,呃,好高深的算经。他也不会,不过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公子息怒,这确实是上官先生的学问之一。且薛大人如今是武职,学习这些粮草土石计算,也是他的本份。” 可这些东西,徐赟统统没兴趣啊! “那老头什么时候讲课,我的位置你留好了么?” 他只想去镀个金,学几句装逼的话,好出去撑场子。 可惜没有。 薛慎为难道,“这事先生都没跟我说,他与我们也不是十分亲近。饭都是他们先吃,我们拣剩下的,一口肉都没留。” 徐赟不信,“你不大弟子么?怎么混成这样?” 薛慎苦笑,“我只是在现有的三个弟子中,年纪排行第一。论身份,我不能与殿下争。论亲厚,我也不能与师妹争。再说先生门生遍布天下,大弟子这个名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 这也是实情。 可徐赟就不明白了,“你说他把大皇子也赶回去了,那他到底喜欢谁?” 人到晚年,总得有个依靠吧?收了三个学生,女的不算,又不能做官,他为何不对两个男弟子好一点?不合常理啊! 可师爷想想,觉得自己猜到了上官令的心意,“会不会是他将那女弟子,当成走丢孙女了?格外偏心?” 如今,可就那姓林的小丫头留在身边呢。 徐赟为人狭隘,不信有人能把外人当亲生,“呵呵,我还当那老头是正人君子,原来却好这一口。门一关,天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薛慎怒了,绿眸冰冷。 徐赟侮辱他没事,可不能侮辱他的先生和师妹! “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明儿师妹还要去参加冯大人家千金的及笄礼,我答应送她一双木屐的。” 想找事?就别怪我送你入坑! 至于师妹,她的战斗力,薛慎觉得,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徐赟一听,果然就打起坏主意。 第164章 无赖 白龙观,夜。 红红的炉火,映得人的脸,分外柔和。 窝在舒服的藤椅里,回味着屋子里残留着萝卜鱼汤的香气,上官令十分安逸的闭着眼睛,听女弟子背书,不时出言指点一下,慈祥无比。 若是让那对师兄弟看到,一定会万分妒忌。 功课讲完,正想去歇着,美娘忽地问。 “先生,就不能想个办法,让师兄摆脱那个讨厌的徐家吗?” 上官令睁眼,目光落在一旁刚送来的木屐上。 “这双棠木屐倒是圆润精致,鞋底还专门雕了牡丹。啧啧,真是不一般哪。” 美娘哼哼。 先生又在装傻了。 这双木屐送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可能是薛慎给的。 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有能力送得起这样好东西的,除了徐九晕徐公子,不作他想。 师兄连面都不露,只命人送来这双木屐,想来明天赴宴,不会太平。 可美娘不怕。 秋大姑说过,这世上没人是银子,总会招些人喜欢,招些人讨厌。 但她挺替薛慎操心。 明明不是个坏人,偏偏被捆在徐家那条船上,还遇着徐赟那般蠢货,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上官令望着她,点点手指头,“我说过,你的修行,你师弟替不了。同理,你师兄的修行,你也替不了。当初,还是你帮着把他收下的。如今惹了麻烦,也是你的磨难。” 老头说完,起身想走。 就这么把女弟子扔下—— 那是不可能的! 美娘又不是她那对知书识礼的师兄弟,人家就是个没读书的乡下小姑娘。 所以上官令突然发现,走不动了哇,袖子被人揪住了。 耍无赖的美娘,非常体贴懂事的说,“先生晚上吃得多,虽然鱼比肉好克化,但大晚上的,总不好吃了就睡,弟子扶先生去蹓跶两圈呗。” 北风呼呼的,蹓毛啊! 吃得饱饱的,身上暖暖的,正好睡大觉。 上官先生才不想去,却被女弟子硬是加了件斗篷,扶出了门,“看先生今晚心情好,蹓三圈吧。” 一圈都不想走。 “哎哎,好啦好啦,就一圈吧。明儿你去赴宴,送两张帖子当礼物。就说为师我初一开讲座,够有面子的吧?你师兄师弟,可是连消息都不知道呢。” “先生您看,今儿天上还有星星呢。跟我讲讲呗,怎么夜观星象啊?” “这个不是你该学的。不是先生不教,你真不合适。” “那教我看看人相呗,譬如师兄,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倒霉啊?” “算了算了,告诉你吧。他这辈子注定官运亨通,更何况如今拜在老夫名下,更没人挡得住了,你往后少操心他。” “先生真好!这晚上太冷了,咱们就走两圈吧,回头我给您打洗脚水泡泡,早叫二叔把草药都熬上了。您不能太懒了,会生病的。” “哼哼,你先生就是懒,也能活到七老八十。你以后,少听那长春老道的话。多给先生些好吃好喝,才是正经。” “才七老八十呀,那还是要听长春道长的话。争取活到一百岁,还能替弟子看孩子。” “你个小姑娘家,没皮没脸,这种话也好意思说?” “那您得找我师傅说去。我师傅都说了,往后我要生了女孩,得给一个跟她姓丘。云是她师傅的姓,她原本姓山丘的丘来着。” “哦,这样啊,那也行。” “先生,您别怪我说实话。您小孙女丢这么多年,说不定早给您找了孙女婿,生个重孙女都有我这么大了。” “还真有可能。我小孙女也是儿女双全的命……” “那我既跟您重孙女一样,先生要不要对我好一点?譬如,您办那讲座的帖子,往后都归我分派吧,我保管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 “你个小无赖!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跟着先生您呀!” …… 翌日,江州同知,冯府。 今日是府中嫡出的大小姐十五岁生辰,冯夫人早早准备着,要给自己唯一的爱女,办一场盛大体面的及笄礼。是以府中上下人等,皆不敢怠慢,从昨儿夜里就起来准备。等天光大明,宾客来到,就更严阵以待,不敢出半点差错。 当马车被引到冯府正门前停下,梅姨低声感慨。 “今儿托你的福,我总算是也能走一回正门了。” 商贾地位低,哪怕梅姨跟这些官宦人家再熟,但每回来往,只能走侧门。 但今日却不一样。 美娘是上官先生的弟子,云大家的高徒,如今跟汉王殿下都算是同门,谁敢让她走侧门? 美娘却还沉浸在衣裳里,感动得不可自拔。 她思来算去,还是觉得太贵,没舍得给自己加皮料。 谁知上官令竟是把一张别人送的上等皮子,径直给了秋大姑,又转交梅姨,让给美娘做了件斗篷。 还一直瞒着她,直到一早去故园换衣裳时才瞧见,可把小美娘感动得,哭了一小会儿鼻子。 至今眼圈还有些微红。 “好了好了,快下车了,可别露出痕迹来,让人小瞧。” 嗯! 美娘重重点头,深吸口气,昂首挺胸下了车,随梅姨进了冯府。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管二位先生,管得更严些,好让他们都能活到一百岁! 二位先生…… 冯府不算太大,是以进了大门,换小轿没一会儿,就到了宴客的花园。 为了办宴会,除了行人道路上的积雪,树上,假山上的积雪皆未做清扫。如今又摆上许多四季常青的盆景与温室里的梅花茶花,倒显得玉树琼枝,分外好看。 婆子落轿,请她们下来。 这处院落,依着地势,建有一座视野极开阔的敞轩。周围绕着一圈游廊,通向更高处的一处亭子。 观景赏月,都是极妙。 游廊上,已经有不少插金戴银的千金小姐们,在三三两两的游玩。皆穿着大红大绿,或青或蓝,各色缎面斗篷羽缎,一派富贵气象。 这会子瞧见梅姨带着个陌生女孩进来,许多人好奇之后,皆会过意来。 有客气的,便望着美娘颔首微笑。有高傲的,看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只余光皆在偷偷打量。 第165章 欺负 这位传说中交了好运的平民女孩,却跟她们想象当中不大一样,并没有流露出平民人家的寒酸气。 相反,人家身上衣裳,贵气极了! 一件熊皮斗篷,纯黑如墨,没有半根杂毛。 这一般是她们父兄穿的,可不会轻易给她们。 里面露出来的是一件浅粉色团花对襟长袄,底下是大红牡丹蝴蝶八仙裙。绣工精致,穿着出嫁都不丢脸了。 再看美娘这张脸,埋在墨色的熊皮斗篷里,越发显得粉嫩娇艳。 有如云边的山茶,清雅明丽。 也不知她身上配的什么香,竟是格外好闻。走动间,还伴着踢踢踏踏好听的木屐声。 越发衬得她品位不俗,竟是比这些千金小姐们,还要精致讲究。 有人自惭形秽,有人忿忿不平,也有人心怀妒恨,开始悄悄耳语。 但美娘却是一路目不斜视,姿态极好的进了敞轩,先去向主人家道声恭喜。 屋子里坐的俱是各家的太太奶奶,在闲话家常中,各种交际。 乍见着美娘,她们虽也有些意外,却比外头的年轻小姐们多几分沉稳。不管心里怎样想,面上倒都过得去。 因初次见面,还赏了不少东西。 美娘一一谢过,“原本长辈赐,不敢辞。但想必各位都知道,我与贤妃娘娘的约定。为恐日后说不清楚,这些东西暂且请各位长辈收着,三年后再赏就是。” 这话是个客套,三年后在不在此地都难说,谁会记得把东西留着? 但美娘一个民女,却不贪图财物,就显得很是大气,让人高看一眼了。 谁知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刻薄响起,“你若真这么守规矩,身上斗篷衣裳从哪儿来的?明明已经穿成这样,又装什么清高?” 这是位唇上有颗美人痣,容貌艳丽的红衣小姐,旁边又有个颈脖修长的青年美妇道。 “或者,是嫌弃诸位奶奶太太打赏得不够多,入不了眼么?” 美娘看了二人一眼,风度极好的微笑,“二位误会了。我身上的衣裳斗篷皆是两位恩师所赐,自是与他人不同。” 谁知那位小姐依旧不依不饶,酸溜溜道,“也是,谁敢跟你的先生比啊?嗳,林家丫头,不如你来说说,怎么从一介罪人之女,攀上这样两根高枝的?” 那青年美妇又跟着附合,“让我们这些笨嘴笨舌的,也好跟着学学。” 一屋子太太奶奶们,神色都有些异样了。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今儿这两位,可是铁了心的要跟美娘过不去。 点出美娘她爹曾经犯事不说,还管人家叫丫头,连声姑娘都没有,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 红衣小姐倒好猜。 她是郭经历家的二小姐,素来仗着美貌,心高气傲。 针对美娘,大概是觉得她抢了自己风头,不高兴了。 这位青衣美妇却要琢磨一番了。 她不是正经夫人,而是江州通判吴大人家的贵妾。 只他家夫人多病,极少出来交际应酬,倒让这位吴姨娘捡了便宜。 只她到底是姨娘,就算做了二夫人,正经夫人太太也不屑于跟她为伍。 每逢这种集会,只好坐在下首,扯几位小姐,说些闲话而已。 而这位吴通判,可是徐太师的嫡系。 这么一想,有不少人就猜出原委了。 徐赟去上官令那里拜师又碰一鼻子灰的事情,早已满城皆知。 吴姨娘这会子帮着郭二小姐为难美娘,大概是在替徐赟出气? 但你们要争斗,干嘛在我家闹事? 冯夫人不高兴了。 她丈夫冯同知可是跟谁都无怨无仇,今儿又是女儿的好日子。既请了美娘上门,那就是冯家的客人。跑到她家打客人的脸,岂不显得主子无能? 冯夫人正要出声,只听一个清灵脆嫩的声音开了口。 “都知道我家二位先生天下难得,能拜到他们门下,自是我的福气。云大家就不说了,上官先生那儿,我师弟汉王殿下不早说了么?便告诉你们,你们也学不去啊?” 看小姑娘说着,还一脸无辜。 一众妇人静了静,忽地纷纷掩袖。 哈哈, 太无赖了。 但也实在答得痛快! 汉王殿下把徐赟怼回去的话,便是说,靠脸拜的师。 如今她们还跑来问,问个毛啊! 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你们想说自己生得比大皇子更好看,还是想说自己比皇上更英俊? 二人回过味来,吴姨娘脸皮紫涨,难堪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郭二小姐更是满脸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跺着脚吼,“你,你欺负人!” 仪态尽失,更丢人了。 郭夫人染病,今儿没来。来的是郭家长嫂,见状忙拦下小姑,低声劝道,“行了,你问也问了,人家答也答了。还想怎样?” 又转身望着众人赔笑,“小姑娘家一时口角,见笑,见笑了。” 美娘掩嘴一笑,见好就收,并不乘胜追击,反而让人觉得她教养极好。 其余的夫人太太们,顶多当个笑柄,也不会怎样。 偏这郭二小姐作死,心想横竖今儿丢了大丑,也不能让美娘好过。又怨恨嫂子当众说她,让她丢了脸。竟是假意要走,却用胳膊肘故意将嫂子一撞,往美娘的方向推去。 因二人站得近,郭少夫人若摔倒,必然撞上美娘。且美娘今天穿了双木屐,这要摔倒,可就好看了。 果然,郭少夫人猝不及防,往一旁摔去。本能的伸手挥舞,就抓住了美娘的斗篷。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美娘的斗篷是熊皮,熊毛细短且滑溜无比。 她,她硬是抓不住! 而美娘脚上那双棠木屐,在进屋前,就脱到门口了。 这是礼节,先生有教过的。 这会子小姑娘突然被撞了下,不疼。斗篷厚实,大半力道都给卸下了。 倒是笼在袖里的那只镂空鎏金小手炉,给撞得摔了出来,一个角都给跌得凹进去。 美娘没空管这个,却是身手敏捷的身子一低,恰好在郭少夫人坠地前,将人扶住了。 但她那只小手炉,也给梅姨捡了起来。 看清上面刻着的铭文,“呀,这是宫中的上造之物!” 一屋子妇人,脸色变了。 第166章 配合 官宦人家,没有不懂的。 皇上御赐的宫中之物,是不可以随意损毁的。 这是大不敬。 郭二小姐推了人,造成东西损毁,要是给人报上去,这是要治罪的! 郭二小姐也慌了,口不择言,“不,不是我……是嫂子,她自己摔的,也是嫂子撞了她……” 暗箭伤人没什么,推卸责任也是本能,可污篾自家嫂子,就是愚蠢! 嫂子还不是自家人,她有罪你逃得过么? 妇人们不想说话,美娘拿回自己的手炉,暂时也没有作声。 但郭少夫人却因受到惊吓,捂着肚子连声呼痛。 可明明没摔下去呀? 有经验的夫人一看,“快去请个大夫,别是动了胎气吧?” 冯夫人一听,赶紧上前把脉。 她是太医之女,家学渊源,颇通医术。 这一看,还真是有孕在身,只才两个月不到,连郭少夫人自己都不知道。 赶紧命人将郭少夫人抬到客房休息,又要去请大夫抓安胎药来服下。 众人这会子再看向郭二小姐,目光就很是不善了。 姑嫂之间,有些口舌难免。 但一言不和就出手伤人,这气性未免也太小了些。 而郭少夫人嫁来五年,除了头一年生了个女儿,一直没再怀上,心里早急得不行。 要是这回因此流产,只怕生吃了小姑的心都有。 此时,她盯着郭二小姐的眼,冰冷之极。 这亏得是给人扶住了,如果没扶住呢? “好妹妹,我回头谢你!” 只来得及抓着美娘,交待这一句,郭少夫人被抬走了。 转过身来,冯夫人同样对美娘十分感激。 要不是她反应快,好好的在自家喜宴上,搞出血光之灾,那是全家都要跟着倒大霉啊! 当下也不好多说,赶紧让个心腹婆子,把美娘和一众夫人们送去看戏。特意交待,一定要给她安排个好位置。 当中有几位与冯夫人交好的夫人,让她去忙,替她招呼着美娘走了。 子嗣之于妇人,可是大事。 小姑娘能在这等要紧关头,把人救下,往轻里说,是保住一条子嗣。往重是说,可能是救了郭少夫人一生。 对于这样的好姑娘,她们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而小美娘连秋大姑这样难相处的老太太都能哄好,哄起这帮子中老年妇人,更是不在话下。 一时间,倒是极得人缘,聊得很是开怀。 这些妇人也不象闺中少女,净扯些没用的琴棋书画,反倒是很热络的指点起小姑娘家计营生。 而美娘,也就顺便把芜城官方派系,摸了一圈。 有些事,连梅姨都不知道,还是这回托美娘的福,才知道些端倪。 她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口齿伶俐,越发卖力的在一旁捧哏逗趣,把气氛烘托得更好,也就聊得更为愉快。 只是那位吴姨娘,看得暗恨。 她也不知费了多少年的工夫,赔了多少笑脸,却怎么也融不进这群太太圈里。 怎么偏偏美娘一来,就言笑晏晏? 要论起身份,她可是正经的官员贵妾,总比美娘这个罪人之女,平民百姓好吧? 吴姨娘想不通。 且今天完不成任务,回去要怎么说? 那些人没有料错,她今天找美娘麻烦,就是因为徐赟派人来交待了,然后吴通判就把此事交待给了她。 横竖只是个妾室,就算不讲理了,又能怎样? 吴姨娘也以为只是小事一桩,稍加挑拨,郭二不就上钩了? 却没想到给美娘轻松破解,若是办不成,回家老爷的脸色,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再看着同样心怀妒恨,又茫然无措的郭二小姐,她心生一计,故意叹息。 “我这般人也就算了,也是没脸惯了的。可小姐的闺誉,却是要被连累了。今儿要不是那丫头,您怎会推你嫂子?又不是有心的。再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了身孕,你一个小姑子,更不可能知道了。但这话要是传出去,外头人要怎么说你?真是想想都愁人。” 郭二小姐被说中心事,脸色越发难看。 她承认自己推人是冲动了,但要她承认有错,是万万不能的。 她娇宠惯了,生来觉得自己便高人一等,除非身份比她更高,否则有错就一定是别人的! 美娘为何要冒犯她? 丫鬟又为什么不拦住她? 嫂子也是,怎么就不能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把事情圆过来,还要说她? 就算摔倒,也是活该。 至于吴姨娘,呵呵,她还没傻到家。 “姨娘不必拿话激我。今儿我闹个没脸,你也好不到哪去。想找回场子,可不是坐在那儿干看着就行了的。我有个主意,却也要有人配合。愿不愿意,你直说吧。” 内宅妇人,从来没有简单的。 吴姨娘一咬牙,“你说。” …… 将近午时,冯家丫鬟将宾客请到厅中,及笄礼开始了。 美娘在家,听先生说过,古时的及笄礼需要加衣三次,再加簪冠等等,较为繁琐。 但今时今日的衣裳礼制与旧时不同,规矩也不一样。 一般只需女子盛装出席,叩拜父母的养育之恩。 再请一位儿女双全的妇人作为赞者,主持并说些吉祥祝福的话。 最后由家中最年长的妇人,或是母亲,或是德高望重的主宾给女子绾上簪子,以示成年,仪式就算完成。 今日看来,冯家便是如此行事。 当过生日的冯小姐,终于从深闺中出来亮相时,很是让人眼前一亮。 她生得不算十分美貌,不说美娘,甚至都比上郭二小姐。但胜在气质极佳,溜肩细腰,整个人透着一股书卷味,十分养眼。 今儿穿了身柿子红的刻丝金线团蝠衣裳,与美娘这件浅粉团花上衣类似,却华丽数倍,也越发夺目。 但也不知是不是衣裳类似的缘故,美娘觉得这位冯小姐,似乎对她不甚喜欢。 瞟过来几眼,略带敌意。 冯夫人却没留意到女儿的异样,当她出来时,便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满心满眼,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等冯小姐拜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时,更是控制不住的淌下泪来。 冯老爷有心说她几句,可想想女儿亲事早定,过完生辰就要嫁人。 忽地也是一阵悲从心来,倒是颇体验到嫁女的心酸,红着眼圈端茶掩饰。 倒是请来的赞者见惯此等场面,很有经验的立即说起吉祥话,让冯老爷和冯夫人都缓过劲来,没有失态。 扶女儿起来,又请长者插了簪,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算是完成了礼仪。 冯老爷拱一拱手,便告辞到前头去招呼男客了。 这边都是女眷,自不适合久呆。 冯夫人一面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一面招呼客人入席,吃酒看戏。 谁知冯小姐忽地望向美娘,当着众人,提出一个要求。 第167章 琴艺 “从前观书中古礼,说及笄时当有乐者,弹琴明志。林姑娘是云大家的高足,今日冒昧,可否请你弹奏一曲,以为助兴?” 也不等美娘拒绝,冯小姐便径直道,“我虽不才,却也好几分琴艺。父母溺爱,买了几张不错的好琴。来人,取来给林姑娘挑选!” 冯夫人一看,有些怪女儿唐突。 虽然请美娘来此,是女儿的提议。但当时女儿只说,想跟她私下讨教一番。却没想到,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可女儿既然说了,当娘的就得替她周全。 冯夫人连忙赔罪,又道,“……我这女儿,打小就痴迷琴艺。虽无天份,好歹也苦练了八九年,还请林姑娘不吝赐教,成全她的一点傻念头吧。” 梅姨听得脸色微变。 她私下早跟冯夫人说过,美娘还没有开始正式学琴,怎么还要这样难为人? 冯夫人倒没这念头,她以为美娘只是谦虚。 但冯小姐看着美娘光秃秃的手指甲,却是微露嘲讽。 学琴的人,不可能不留指甲。 看来她是真的还未入门。 可这样一个人,凭什么得到云大家的青睐? 自己勤学苦练近十年,难道还比不上她? 又想起方才吴姨娘和郭二小姐在她耳边的哭诉,冯小姐越发认定,美娘就是一个居心叵测,善于伪装的小骗子! 这才哄得两位名师收她入门,还一来就把郭二小姐赶走了。 她今日,就要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她的真面目。 郭二小姐说得对,说不定云大家看透美娘的为人后,会把她逐出门墙,将自己收入门下呢? 冯小姐颇心动。 她作为寿星,这一开口,场中的小姐们,纷纷附合,表示很想聆听美娘的琴技。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早看美娘不顺眼了。 生得这么漂亮,还穿得这么华贵,简直是女孩们的公敌! 更重要的是,这丫头也太会拍马溜须了。 你一个平民小丫头,好端端的坐着不行么?非跟她们的母亲长辈们谈笑风声,把人哄得那样高兴。 方才已经有几位夫人,忍不住私下拿美娘教育自家女儿了。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还是个平民呢,站一起倒把你衬得跟个乡下丫头似的。家里是哪点亏待你了?” “……半点不知道上进,成天就知道淘气。哪象人家,又大方又伶俐,在长辈跟前也会说话。你就不知道学着些?” …… 别人家的小孩,总是最讨厌的。 所以此时大半千金们,倒是同仇敌忾,等着挑美娘的刺了。 梅姨急得鼻尖上的汗都快冒出来了,美娘可以私下承认还不会弹琴,但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吧? 那也太丢脸了。 不仅丢自己的,还丢秋大姑的。 就见美娘皱眉,“不是我不赏脸,只是——” 她十分为难的看了看冯小姐让人抱出来的那几把琴,欲言又止。 冯小姐脸色微冷,“怎么?林姑娘这是嫌我的琴不够好,不配你弹么?” 美娘摇头,“曲由心生,非关琴事。冯小姐学琴多年,难道没有先生跟你讲过这个道理?” 冯小姐嘴唇一抿,给噎得有些下不来台。随即指着一边的戏班子冷哼,“那就把他们的琴借来,让我们听听,林姑娘能弹出怎样的绕梁之作!” 冯夫人皱眉。 女儿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炝药似的,一个劲的为难人。她平时也不是这样啊! 戏子是下九流,他们用的东西,怎好意思拿给客人用?太不礼貌了。 但美娘却不甚在意,“我琴艺未成,不敢弹了砸师傅招牌。但偶然得一小曲,倒可以奏给诸位小姐听听。” 她让人把戏台上一张扬琴搬了下来,拿着琴棒略试了几个音,又让琴师调了调。 那陌生的样子,显然是第一次使用这种乐器。 然后望着众人,尤其是冯小姐,露齿一笑,“初次用这个,也不知好不好,还请冯小姐莫要见笑。” 然后手起音落,竟是瞬间就将众人带入一场美妙的盛宴! 那叮叮咚咚的琴声,就象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房,勾起心底最美好的回忆。 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大半是有些音乐基础的。便没学过,平时也时常看戏听曲,十分知道好歹。 当下一听,心中感慨。不愧是云大家的弟子,随便敲个什么,都有如天籁! 原本还存心挑剔的小姐们,没一个说得出话来。 而有志于赶走美娘,找云大家拜师的冯小姐,更是越听脸越白。 人家拿着第一回使用的乐器,就能奏出这样美妙的乐曲,若换成琴,该是何等动听? 亏自己还痴心妄想着要去打脸,人家要是现场跟她斗起琴艺,那她这辈子的名声都得毁了! 兵书有云,兵不厌诈。 嘿嘿,美娘会说,这比敲水杯容易多了么?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里,美娘见目的达到,忽地一收,乐声戛然而止。 “绕梁三日,这才是真正的绕梁三日啊!” 那老琴师喃喃说着,忽地对美娘深深一拜,“今日有幸听小姐一曲,真是三生有幸。老汉练琴三十余年,从不知道,这张老破琴,还能奏出这样好曲。果然是小姐说的,曲由心生,非关琴事。多谢小姐指教,多谢小姐指教!” 不光他下拜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深深下拜。 他们是吃这行饭的,能听到这样好的曲子,对日后技艺,都是极好的提升。 美娘不好意思,想躲。 梅姨却缓过劲来,得意洋洋替她宣扬,“这位可是当年名震天下的琴师,云大家的高徒,你们有幸听上一回,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啊? 是云大家的徒弟? 这会子,所有下拜的人,改为跪下了,甚至磕起了头。 美娘惊到了,“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老琴师流泪道,“戏子下贱,有辱祖宗,死后不得葬入祖坟。当年云大家给昭帝爷请去当琴师时,昭帝爷要给云大家送束脩。云大家说,不要财物,只求昭帝爷,给天下拉琴卖唱的人赏个恩典,允我们死后葬入祖坟。只这一样,就够我们这些苦命人感激终生。姑娘且受我们一个头,只当我们谢云大家了。” 秋大姑还做过这样的好人好事?没听她说呀。 美娘只得侧身受他们磕了头,又还了一礼。 接下来,老琴师都不必主人家吩咐,便道,“孩儿们,都拿出真本事来,好好的演一出戏,给云大家的弟子听听!” 戏子们群情振奋,卖力表演。 而冯小姐,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美娘了。 偏此时,有一青年男子从与小院相连的亭子上,飞奔而下。 第168章 成双 “方才是谁在演奏,是谁?” 冯小姐又羞又窘,冯夫人忙迎了上去,“你这孩子,怎么就跑下来了?” 有熟识的宾客,看了暗笑,悄悄跟美娘介绍。 这是冯夫人的表外甥,冯小姐的表兄,也是她的未婚夫。 痴迷音律,颇有才名。冯小姐苦练琴艺,也是为了投其所好,将来好跟夫婿夫唱妇随。 而此时,这位未婚夫已经打听到演奏者,到美娘跟前,深深一揖。 “林姑娘方才一曲,堪称天籁,只我在上头,未曾听全。也不敢求姑娘再奏,能否赏个曲谱?” 看他长得一表人才,又谦恭有礼,美娘挺有好感。 但曲谱,是没有的。 秋大姑连宫、商、角、徵、羽都没教过她,她哪里知道弹的都是什么鬼? 只小美娘乌眸流转,瞟一眼旁边又害臊又担心的看着他们的冯小姐,忽地一笑。 “今日既是冯小姐的生辰,我便送她张曲谱。你若想看,管她借去。冯小姐,可借纸笔一用?”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冯夫人连声催促女儿,“快去拿!” 冯小姐亲自取来纸笔,美娘便默了一段曲谱。 好在秋大姑逼着她背了几天,她倒是记下了一篇。 啥意思,别问她,她一个鬼画符都看不懂。 但显然冯小姐和她的未婚夫,都看懂了。 不仅看懂,还惊喜得不得了,恨不得当场就要试奏了! 美娘把曲谱递到冯小姐面前,还故意问,“冯小姐,会不会嫌我这份礼物太轻?” 冯小姐羞得脸通红,在表兄兼未婚夫面前,咬唇跟美娘道歉了。 “方才,是我不好……” 美娘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说什么呢,开玩笑的。这曲谱只是添头,正经礼物在这里。” 美娘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双手送到冯小姐面前,微笑。 “家师上官先生定于十一月初一,在白龙观后山授课,持帖者,可入观中一听。” 啊啊啊! 人群中,已经有人掩嘴惊呼起来。 上官先生要上课了? 如果不是音乐爱好者,其实美娘刚默的曲谱,意义并不大。 但这张帖子的份量,就太重了! 当官谁家不是读书人,谁不想去听? 这帖子甚至胜过金银珠宝,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呀! 冯小姐先是想接,又猛地想起,给美娘深施了一个福礼,才毕恭毕敬的双手将帖子接下。 “女儿呀!” 不知几时,冯大人也去而复返。站在女儿身后,望着她手里的帖子,就跟瞧着小鱼干的老猫似的,只差团团转了。 可,可表哥兼未婚夫,也好想去。他爱弹琴,也爱学习。可怜巴巴的望着冯小姐,“表妹——” 唤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冯小姐,冯小姐为难坏了。 一边是亲爹,一边是准相公,给谁呢? 她都快急哭了。 求助的看向她娘,饶是冯夫人再如何世故精明,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帮着自家相公,万一女婿见怪怎么办? 帮着女婿,相公肯定不高兴。 眼看把这家人逗得差不多了,美娘才清咳一声,告诉冯小姐,“好事成双,帖子也有两张。” 你你你,你也不早说! 简直太坏了。 冯小姐通红着脸,把帖子往未婚夫和老爹面前,一人扔一张,转身拿着曲谱就跑了。 她得快点把这个研究出来,回头让表哥,来求自己才行。 而这张曲谱,会是她最宝贵的嫁妆之一。 一群太太小姐们瞬间围上来,有心管美娘讨要,又怕要不来。 只得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个帖子,要怎么给啊? 美娘矜持着说,“先生年纪大了,操不了太多心。所以我这做弟子的,一次只安排了三十人。肯定有照顾不周的,那也没法子,慢慢来吧。” 都是伶俐人,全听懂了。 这个女弟子,权力好大。 掌控着上官先生的帖子和邀请名额。想见上官先生,先得搞定她! 这下子,就不是美娘要费心琢磨,如何讨好她们,而且她们在费心琢磨,要如何讨好美娘了。 没看冯大人和准女婿拿到帖子之后,有多么欢喜么? 她们要是带回家去,家里男人还不把她们给捧到天上去! 不管是为了相公,还是为了儿子,这帮妇人开始拼了。 有人想到自家新从凝翠馆买的丫鬟,开始套近乎。 “我家那谁谁谁说,林姑娘你从前教了她们很多呢。” 这样丫鬟我家也有!想仗着这个就先来抢帖子,没门儿! “我家那个倒是笨笨的,不怎么会说话。但为人却是忠厚,还惦记着你呢。上回给你送的东西,收到没有?” …… 有一家没有买到丫头,也跟美娘半点不熟的太太正在着急搭不上话。 她的女儿,就是刚刚被批评不会来事,又不伶俐的那个,悄悄拉着她娘的手说。 “我,我刚想到一事可以搭话,也不知合不合适……” “你还不快说!” “若是搭上话了,娘你得把那对龙凤玉佩给我当嫁妆。” “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东西,行吧行吧,快说!” 女儿悄悄说了。 这位太太眯眼琢磨了一下,又仔细打量了美娘半天,才趁着空档,凑上前去,“我瞧林姑娘气色极好,用的是什么脂粉?宫中的么?” 好在有人换话题了,美娘挺高兴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先生自家配的。” 谁知这位太太默了默,随即爆发出压抑而热情的询问,“上官先生配的,必是好东西!有卖的么?” 美娘眸光一亮,转头跟梅姨对视,却在她眼中,看到同样的惊喜! “卖的……倒是没有。咳咳,也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抱怨外头东西不好用。然后先生就翻了翻古书,给我琢磨了这些……” 另位太太道,“哎!我家刚好就有个脂粉铺子,林姑娘要是愿意,跟我合作可好?我也常常嫌市面上的东西不好用呢。” “人家上官先生研究的东西,定有秘方。说不得,用了还能鸿运当头呢!” “就是!怪道林姑娘身上香味这样特别,一看就不是凡品。你赶紧做几样吧,就照市价,我买!” “我也买!要给订金不?一百两合适吗?” “我出二百,多来几样,随便什么都好。” “我出三百!” …… 第169章 矜持 你们够了! 美娘努力压抑着快要咧开的嘴角,竭力矜持。 “今儿可是来作客的呢,看戏,看戏。” 脑子里的小算盘已经噼里啪啦打开了花,哈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亏得二叔提醒她用上官先生的脂粉,简直是她的福星。 原先还发愁做什么生意,这会子可是半点也不着急了呢! 只是如今,谁特么还有心情看戏啊? 当冯大人和女婿把帖子捧到男客那边,简直都要炸锅了。 这消息象插了翅膀般,飞遍全城。 等美娘回了白龙观的时候,薛慎已经赶来了。 见面就嗔怪道,“师妹你真不讲义气,这等事都不告诉师兄。三十个名额对不对?快分我十张帖子。” 做梦去吧! 美娘一张都不给,原因自己想去。 薛慎急得绿眸更绿,“我不给徐九晕,他也要不去!我就说只有两张,给严大将军和知府大人要去了,剩下的我自然有办法糊弄。” 哦,那美娘就给了他两张,让他给严大将军和知府大人送去。 还让他带句话,以后但凡二位先生开论坛,必会给他二人各送一张。 这不废话么? 身为芜城最高长官,自然是要交保护费的。 “那我的呢?”薛跑腿殷勤问。 美娘斜眼,“你每月逢九就能来上课,还要什么帖子?去去去,我还没怪你今儿给我惹事呢。” 可薛慎早就算准了。 冯同知一向与吴通判面和心不知,这回借吴姨娘的手一闹事,只怕两家是要彻底对立的。 徐赟白又得罪了人,美娘又借此收拢了人心,有何不好? 可小师妹不好糊弄。 美娘分得很清,“矛盾是你算计的,但人心可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所以,想要帖子是没门儿,但允许以劳交换。 以劳交换? 美娘告诉他,“我打算开个脂粉铺,就用先生的配方。需要有人琢磨一下铺子名啦,包装啦,还有租铺子招人,许多事情,哎呀,很繁琐很忙的呢!” 薛慎忍了几忍,最终屈服了,“我这就回去给你写方案,好师妹,你就给几张帖子呗!” 美娘就给了他一张,“这是订金,拿回去好好干。赶紧写出来,还能多几张。若是来晚了……” “别说了,我这就去!”薛慎连饭都不敢留下来蹭,赶紧跑回去干活了。 多好的伙计呀,钱都不收。 美娘高高兴兴的拿出支小短笛吹了几声,小师弟留下的侍卫,瞬间神出鬼没的冒出来了。 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林姑娘,是不是也有帖子,给我们殿下呀?肯定要多几张的,对不对?” 美娘瞥他一眼,“焦大叔,您又偷听。算了算了,你也看到了,我给师兄才三张帖子,还得干活。给殿下可是足足五张呢,也没活给他干。拿去!” 这,这还真大方。 可这是整个湖州啊,跟江州这二十五张一比,让殿下怎么分? 算了,这位姑娘连师兄弟都惹不起,他就更惹不起了。 反正他不要帖子,也能趴墙头听听。 想换岗? 呵呵,不存在的。 焦侍卫捧着五张帖子,迅速消失。 等这五张珍贵的帖子送到汉王府的时候,燕成帝的家书也到了。 既然地朝堂上君臣已经说好,把儿子拜师当作家事处理,自然没必要下旨。 所以燕成帝可以在信里,痛快淋漓的把儿子大骂了一顿,最后才说,随信捎来束脩若干,让他给先生送去。 既然拜了师,总不能让人说他家失了礼数。 至于方夫子等一众先生,皆有赏赐。 还命众人齐心协力,继续用功,辅佐汉王殿下。 方夫子他们,就知道事情办对了。 既然办对了,自然要有奖赏。那五张帖子,交出来吧? 小殿下是真苦恼。 帖子刚到手,他还没捂热呢,就被消息灵通的何知府,要走了一张。还把底下掌管学政的官员及士子代表,派来烦他。 这剩下四张,给谁好呢? “师妹是怎么派的?” 这个,却是不知。 只知参加冯家宴会,送了两张。官员那里,连薛慎一起也只给了三张,剩下谁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派。 老神秘了! 闵柏却是眼前一亮,还是师姐最机灵。 干脆,他也来个神秘的暗箱操作吧。 命人取了只箱子,把想去的人都召集了来,按人头撒下一把珍珠。 其中只有四颗是金色的,其余皆是白的。 摸中金珍珠的就拿来换帖子,摸中白珍珠的就拿回去当安慰吧。 横竖月月有初一,下回再轮换就是。 这番操作,虽略嫌孩子气,倒是省得众人打破头,且公平合理。 四个幸运儿一诞生,就被众多落选者揪去请客摆酒了。 小殿下顺利解决一件头疼之事,便想着也要怎么报答师姐。 谁知徐贤妃哭哭啼啼的来了,皇上给她送了那么一大车经书,是要念死她么? 闵柏想笑,使劲忍着。 “母妃,父皇又没要您抄书,只是早晚诵读上半个时辰,有什么难的?” 可徐贤妃不干,“我看了字儿就头疼,还叫我读,我读不下去!” “那总不能抗旨吧?要不这样,找个姑姑,她念一句,您跟着说一句,这总行了吧?” 徐贤妃一想也是。 若两个人说话,实际自己就只剩下四分之一个时辰了。再念慢些,也不过是一两盏茶的工夫,好接受多了。 只是念了没几天,徐贤妃忽地想起那个会讲故事的丫头了。 那不正好也是个识字的么? 正好叫来念经,顺便讲讲故事吧。 于是,萧明珠在擦了几个月的窗棂之后,终于热泪盈眶的迎来了她进王府后的春天。 而另一边,葛大娘和郑飞扬,也在秋大姑的热切盼望中,来了白龙观。 “都说了,不要带这些破烂,怎么就是不听……哎哟,小金子和小玄子怎么瘦成这样了?晚上快给它们炖些肉骨头补补!” 葛大娘都受不了,“狗长大了,不就跟人一样,要抽条子了么?” “我就知道狗一来,就没我啥事了。”美娘一面打趣,一面拉着叶氏母子坐下,“婶子怎么净顾着站着,不认识我了么?” 叶氏,还真有些不敢认了。 第170章 赔罪 不过短短数日不见,美娘竟是瞧着比从前在双河镇,更精神体面了些。 今儿因出去一趟,她身上穿的,仍是那日去冯府做客的衣裳。许是多穿了两回,越发有了自信,衣裳与人完美贴合,瞧着就象一位真正的官家小姐。 若走在大街上,叶氏是万万不敢相认的。 等美娘回屋换了身家常衣裳,就是最初王县尊送的料子,叶氏亲手做的那身棉袄。她忽地觉得,这身衣裳太寒酸,都配不上美娘了。 “你们从前如何待我,如今还如何待我才是。” 看她们一家无论如何不好意思跟秋大姑葛大娘一起,挤到薰笼上去坐。美娘提来只火盆,让她们娘仨围着坐下,又冲了三碗滚烫的茶面给人捧着。 “如何就有空过来了?这是观里师傅炒的好素茶面,里面搁了芝麻花生许多好东西,又香又甜,阿蓉小宝快尝尝看。” 许是食物的香气,让人镇定下来。 叶氏总算找回舌头,“哪里有空?这不是惦记着你,无论如何想来看一眼么?原本阿娟也是要来的,谁知忽地查出有孕,赵盛喜得了不得。这雪地路滑,万不敢让她出门。我便说,来代她看一眼。如今见着你这么好,我们也算是安心了。” 葛大娘捧着姜茶笑道,“我就说这丫头肯定过得好,你们这回信了吧?不过也亏得你们跟我出来,这回那么多行李,全靠她一家子帮忙,到码头那儿就多亏了小宝他爹照应。愣是没让我动一下手指头,可是享福了。” 叶氏忙道,“乡里乡亲,本就应当。要不是您老照应,我还不敢出门呢。” 如此才算打开话匣子,说起家乡事。 葛大娘这回耽搁的时间久了些,一来是打包行李费时,二来是交待生意上的事情。 因想着大概往后不大会回去,她索性把顺心针线铺,都顶给周娟家做了。 小哑巴赵福如今开始识字,花样子也画得极好。 赵盛看儿子确实有这个特长,且愿意钻研,便收了这间铺子,算是给儿子置办一个产业。 赵福用心得很,要不是年纪太小,家里不放心,他都恨不得搬到顺心针线铺来住。如今天天由老家人陪着,过来开铺,十分尽心卖力。 来前还托叶氏她们带话,说一定会给美娘姐姐看好铺子,照管好生意,让她放心。 叶蓉忽地记起句话,插了句嘴,“阿福哥还说,三年内,必给美娘姐挣到至少五百两,好让你还债。” 美娘很是欣慰,“你们放心,我有办法的。这钱我还真没指望,如今我也没工夫操心,便赚了,也是你们的。有多的,就给大娘她们零花吧。” 葛大娘道,“我们能花得了几个?还是你先还债吧。” 秋大姑道,“你们别管她。这钱赚了,回头你收着。既把家都搬来了,我寻思着咱们还是自己买个房子的好。这丫头如今打着我和上官先生的名号,可会在外头坑蒙拐骗呢!” 美娘嗔道,“哪有您这么说徒弟的?” 正说笑着,郑飞扬收拾了行李,把这回顺心针线铺做的活送过来了。 众人正一面看,一面点评,来了个小道士,说是冯夫人带小姐来上香,想请美娘过去说话。 看在人家捐了不少香油钱的份上,给个面子呗。 美娘估摸着是来赔罪的,问秋大姑,“那家小姐是个喜好琴艺的,师傅愿不愿意指点一二?” 冯小姐虽在那日寿宴上得罪过她,到底知错能改,醒悟得快。 且冯夫人一直礼数周到,尤其在了解到冯家和吴通判徐太师那些弯弯绕绕之后,美娘觉得,冯小姐多半是给人当刀使了,没必要放在心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能争取,就争取一下呗。 秋大姑极不耐烦,“都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事!还要师傅替你还债。这样吧,你就说下月十五,我也会开一次琴课。但你可别给我弄三十人,顶多就三五人,也别给我弄成例。我可不象上官先生,最不耐烦教人了。” 美娘想想,“那顶多就十个吧,太少了不好看。总得给那些官家小姐,一个露脸的机会。嗯,我看也别定到十五,干脆定在腊八节。师父您就辛苦一天,今年就安生了。” “那你瞧着办吧。” 等她走了,秋大姑才肯跟葛大娘叶氏她们说起美娘好话,“亏得这丫头操心,如今里里外外全是她。” 叶氏她们问起美娘在这边的近况,也是感慨她的不容易。 只叶蓉疑惑,“美娘姐,都不换件衣裳去见客的?” 那衣裳,她也觉得寒酸了。 秋大姑笑得有几分小得意,“你们才是要紧客人。那些送上门来的,有啥要紧?” 到底是她的弟子呢,谁敢小瞧? 果然,就算美娘如此家常的去见人,冯夫人也没有半分怪罪。反觉得美娘随性潇洒,有大家风范。 张嘴就赔罪,说自家闺女性子单纯,除了读书弹琴,涉世未深,不想那日便被郭二小姐和吴姨娘一唱一合给挑拨了,冒犯了美娘,实在是不该。 美娘客气一番,到底收下了冯家的赔礼,冯夫人才算心安。 然后美娘也投桃报李,把馅饼抛了出来。 冯小姐惊喜万分,“果真,果真可以向云大家请教么?” 美娘笑道,“骗你做甚?只师傅身子弱,要是腊八天公作美,我就下帖子请你们来。只这些天,冯小姐就要在家里好好准备了。” 冯夫人喜不自禁,忙推着女儿一起道了谢。 冯小姐更是红着脸,摘下自己一只极心爱的玉佩道,“若林姑娘不嫌我之前冒昧,这块玉佩权当我的赔罪吧。” 美娘看这块玉佩极是明润动人,想来贵重,便不肯收。 冯夫人却道,“你之前有顾忌,不肯收我们这些长辈的赏赐也就罢了。这个玉佩只当你们小姐妹,不打不相识。往后我家玉蕊,还得美娘你多照应呢。” 连闺名都通传了,自是有交好之意。 美娘这才收下,冯夫人告辞,走时低声跟她说了句话,“这事是谁在背后捣鬼,我家老爷心里有数。” 徐太师他们不一定敢惹,但吴通判徐赟这样的人物,冯家是不怕打上几棍子的。 利用到他家女儿头上,还差点得罪了上官先生,冯通判也是心中恨极。等回头找着机会,必要狠狠咬下一口肉来才罢。 第171章 春风 等回头上了马车,冯夫人夸女儿玉佩送得好。 “东西再好,搁在那儿就是个死物,结下人情才最要紧。好在你不曾把人得罪死,咱们还有转寰的余地。要象郭家那个蠢货,把人得罪死了,可就怎么也解不开了。” 冯小姐到底年轻心软,还帮人说起好话,“她也不是故意的,听说给关在家里跪了一夜祠堂,人都病了。” 冯夫人冷笑,“跪祠堂算什么?你可知道,她原本说好的一门亲事都黄了,搞不好只能低嫁了。” 冯小姐一惊,“至,至于么?” 婚姻大事,不是要门当户对么?怎会如此严重? 冯夫人舒服的倚着软枕,冷笑,“若旁的错事倒也罢了,但她却是差点就残害了兄长子嗣,还当众把摔了宫中之物的罪责推到嫂子头上,简直蠢到极点! 真若是她犯的错,人家还会说小姑娘家不懂事,但要是推到嫂子头上,岂不把兄弟也连累了? 就算是嫡出,哪家愿意娶一个这样没脑子的媳妇?何况她还不是嫡出,不过是在太太跟前养大,记在太太名下而已。 所以你呀,往后可要记得。有些错可以犯,有些错却是万万不可犯的。犯下,就是毁了一生。” 冯小姐骇然,心下惊慌。 而此时在郭家,郭二小姐已经不是惊慌,而是快要绝望了。 “母亲,母亲您救救女儿,女儿不要给人做填房!他比爹都小不了几岁,如今儿女双全,大的比我都小不了几岁,难道让女儿去给人后娘?” 郭夫人躺在病床上,气得不住咳嗽,好一阵子才怒道,“若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如何,如何就落到这步田地?” 旁边心腹丫头跟着劝道,“二小姐别犟了,虽说做填房不好听,但这已经是夫人能给你争取到的,最好的亲事了。那位大人年富力强,将来在官场上还有大好前途。若不是有儿有女,这亲事还不知要被多少人抢去。” 郭二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可这,这亲事也太远了呀,母亲……” 郭夫人喘过气来,“我不怕老实跟你说,你如今狠狠得罪了你嫂子,难道将来还能指望得住你哥?甚至连你爹都厌了你。只有嫁个厉害丈夫,才能让你兄嫂,你爹还存顾忌几分。我是个不中用的,活不了几年了。你就是嫁得再近,没人护着,又有什么用?” 郭二小姐还是接受不了,一味缠着嫡母哭哭啼啼,“这样亲事,我宁肯跟三妹换!” 好歹那头说的是个年轻未婚男子,就算曾有过退婚史,也好接受些。 郭夫人烦不胜烦,只得直言,“那刘家可不是好相与的,尤其婆婆强势又势利。就算你三妹是姨娘跟前养大的,老爷都不大乐意,不过是抹不开面子罢了。就为图一个好皮囊,你乐意憋屈一辈子?” 郭二小姐乐意,“若做填房,我宁肯去死!” 郭夫人无法了,“那你最好记得你今儿说的话,将来若看你三妹过得如意,可别说母亲今日没有帮你。” 郭二小姐大喜,“多谢母亲成全!” 等她出去,郭夫人方才怄气道,“我怎么养了这么个蠢货?真是白疼了她一场。” 丫头劝道,“也是夫人仁厚,才把二小姐的心给养大了。咱们大小姐就极懂事,这门婚事还是大姑爷保举的。其实换成三小姐也好,她姿色虽不如二小姐,但性子柔顺,说不定更得那位大人欢心。” 郭夫人她这辈子就生了大小姐一个女儿,自然最疼她。 从前肯养着郭二这个庶女,不过是看她生得美貌,想着日后高嫁,能给亲女添个助力。奈何她自己扶不上墙,就怨不得她了。 “你去把三丫头叫来,我跟她说说。她若肯好好嫁去,把嫁妆加厚些也无妨。” 好在郭三小姐通情达理,经嫡母分析利弊,便点头同意了。 只郭二小姐原本心比天高,末了只能说门这样亲事,只能自认倒霉。 但有人倒霉,就有人得意。 在芜城掌刑律的推官谭大人,就跟从前的韩彻一样,净干得罪人的差事,所以人缘一直不怎么好。 哪怕他本人其实挺好打交道,但在同僚中总是不大受欢迎。 但这种情况,近日有了极大改善。 因为谭大人他,他居然也拿到了上官先生的帖子! 他是怎么办到的? 谭大人一下子人气爆棚,同僚们纷纷请客吃酒,想一探究竟。 谭大人只得赔笑谦逊道,“真不关我的事,是贱内也不知就投了林姑娘的缘,送了一张。” 装,要你再装! 表面上虽然谦逊,可眼底那抹小得意,可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呢。 如果说小殿下靠脸拜师这个模仿不了,那么讨个好媳妇,也模仿不了呀! 谭大人在外头有了面子,回家对媳妇就更好了些。 老夫老妻的,如今倒把谭夫人滋润得跟个新婚小媳妇一般,别提多么的春风拂面了。 谭夫人日日沐浴在春风里,对家里上下也更和气贤惠了。 只是当女儿来讨要龙凤玉佩时,她也想如春风般,和气的赖掉这个账。 “回头娘给你寻一对好玉佩便是,只这对龙凤玉佩可是你外婆传给我的,再让你娘拿几年,等我百年之后,再给你。” “那估计就不是我的了。”谭小姐十分了解她娘的德性,“您要赖账,我这就去白龙观,找林姑娘哭诉。说我娘是个最重男轻女的,就跟她爹差不多。” “你个坏丫头!”谭夫人听到这些鬼话就恼火,“你娘能跟她爹一样么?卖过你么?” 谭小姐一脸控诉,“账都赖了,离卖还远么?” 谭夫人无法,只得把那对龙凤玉佩写进女儿的嫁妆单子里,只仍舍不得给她。 在一日,还是得她保管一日。 只是光凭一句话,提点了美娘做脂粉生意,谭夫人觉得还不大够。要怎么跟美娘保持长期友好的关系,让丈夫能沾更多的光,更加看重她? 身为女儿,还不赶紧替老娘分忧? 不过这回不等谭小姐跟她讨价还价,她先把话堵死了。 “一句话就白得对玉佩,你也好意思?再跟老娘唧歪,大棒子抽你!快,赶紧想主意!” 第172章 人才 谭小姐迫于“威势”,只得跟她娘道。 “寻常胭脂水粉,市面上多得是。既然要做,肯定要做些不一样的东西。娘您带我去见见林姑娘呗,咱们一起聊聊。女儿若能跟她结个手帕交,将来不也是家中助力?” 要说这个小女儿,打小就爱捣鼓些脂粉香囊,经常做些新鲜玩意儿,说不定还真能跟人攀上交情。 谭夫人是个雷厉风行的,说干就干。 当即命人准备了礼物,带着女儿去白龙观烧香了。 观里的小道士才送走冯家母女,又迎来谭家母女。深觉应该感谢美娘,就因为她,最近观里的香火都旺了不少呢! 后院,等重新熟识起来,叶氏才私下告诉美娘一件事。 霍红儿,也怀孕了。 但林家最近日子不好过,从林俊仁到林方氏到林鹏,都想让她把孩子打掉。 但霍红儿却是不肯。 “……她说上回来芜城找你,原是想跟你和解来着,没想到突然撞上你被卖,倒成了带你爹去搅局。她也很后悔,觉得没脸见你。如今就跟着我,接些针线活,赚几个零花。这回我来,她托我带句话,说只要你肯给她个机会,她和她肚里的孩子,都会帮你。” 美娘想想,问叶氏,“你觉得我这嫂子,是个什么人?” 叶氏道,“泼辣,有心计。面上虽有些妖妖调调,但也是个能狠得下心,踏实过日子的。你不知道,这样大雪天,你哥哥都被她拿门闩打着赶出门去,帮王大叔下乡收猪收鸡了。 王大叔虽是看在你面上,但他家现在确实忙不开,要人帮手,所以你也别有顾忌。 你娘就不说了,你爹如今也奈何不了她。 毕竟你家房子都是她出钱赎回来的,你爹失了衙门营生,便没了进项。往后说不好还得靠你哥嫂养活,便也不敢太放肆。” 美娘琢磨了一下,取了十两银子给叶氏。 “这钱婶子拿着,往后每天叫她到你去,吃一碗糖水煮蛋,说是我给她补养身子的。她生孩子的时候,也替她照看着些。只要她往后能把我家里管得服服帖帖,我就会认她这个嫂子和侄儿侄女。” 叶氏松了口气,“你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孩子,这事我原想劝你来着,只不知该怎么说。如今你能想通,就是最好不过了。” 要说林俊仁一家子,实在是没有半分可取之处。但要是就此恩断义绝,只怕将来别人还要说美娘的闲话。 这就是做人的难处。 尤其如今美娘还拜了这样两位名师,能不要名声,不要脸面的? 世人嘴毒。 不会看到美娘受的委屈,只会看你过得好就眼红,各种挑刺。 与其费尽唇舌解释,不如花点小钱,省多少事呢! 霍红儿就是很聪明的看到了这一点,把美娘不方便出手干的事,都给干了。 婆媳关系不好,那不是正常的么? 两口子打打闹闹,更是理所当然。 所以再难,她也坚决要生下林家的孩子,到时底气就更足了。 美娘自然知道,霍红儿这么做,将来定有所求。 但上官先生教过她,做人不要怕别人对你有所求,有所求才证明你是有价值的。 一个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才是最无用的人。 血缘牵绊是摆脱不了的。 与其被林俊仁利用,还不如先找个人来牵制他们一家子。 霍红儿既然有心,又有这个本事。她不介意分润些好处,总比白便宜林家人要好。 叶氏把话带到,就带着孩子们走了。 观里房间又不大,他们另住了客栈。 美娘要她们多留几天,好带她们逛逛。 可叶氏却很明白事理,“我们这回主要是来看你,知道你好就够了。要说逛,将来什么时候逛不得?这年下又冷,事情又多,让小飞明儿带我们上街买些东西,就回去了。回头过年闲了,再来看你。” 美娘就不勉强了。 正好谭夫人过来,叶氏反催她去忙了。 只没想到,那位谭小姐,倒当真给了她个惊喜。 “……我看如今市面上,胭脂水粉的花样皆是不多。若是要做,为何不多做些花样出来?好比这涂唇抹脸的胭脂,能不能多分些色系?跟衣裳似的,分出橙红、粉红、大红、梅红,而不是一味的红色。 粉也是,全是素白,可有些人皮肤黄,有些人天生皮肤黑,用的粉色能一样么?再有除了这些化妆的,平素早晚用来保管的霜膏,又能不能多些种类? 听说宫中贵人就有用珍珠粉、牛奶做保养的,太金贵的不好弄,但能不能做些方便好用的东西?” 美娘听得茅塞顿开,深觉这是个人才啊! “小姐既有如此高见,为何不自己开个铺子?” 因谭夫人已被送去跟秋大姑讲八卦,谭小姐才悄悄跟美娘吐槽。 “我就在家随意折腾一下,都常被我娘骂作不务正务,糟蹋银子。若是做得更多,她还不生吃了我?” 这倒说得也是。 若美娘如今不是想做这门生意,见到人将这些胭脂花粉折腾出花来,只怕也得归入败家子一流。 只这位谭小姐既提出这样好的建议,美娘觉得,光一张帖子就打发人家,实在太轻了。 “谭小姐,你要是不嫌我冒昧,我倒是有个建议……” “师妹,师妹!你瞧这是什么?” 话未落地,薛慎犹如踩着两只风火轮,热气腾腾的杀来了,兴奋得一双绿眸都大放绿光! 看他掏出来的一袋银子,美娘莫名其妙。 她又不瞎,难道是师兄傻了,这么大块的银子,谁认不出来? “可你知道这银子是怎么来的么?是营中同僚,听说师妹要开脂粉铺子,纷纷下的定金啊!” 薛慎激动的手舞足蹈。 不好意思,家里落破多年,就算平素在外头装得再如何人模人样,名士名范,也无法抵抗对金银的挚爱。 薛慎原本只将师妹的提议当个苦差来完成,如今却是觉得大有可为! 军营里的汉子花钱爽快,又因常年不在家,讨好起媳妇或外头的老相好,格外大方。 薛大才子总结了六个字,就是人傻、钱多、速来! 这钱不赚,都对不起自己。 第173章 回报 薛慎如今觉得,师妹这门生意真的可以好生运作一番。 跟外头寻常那样开铺子,太掉份儿了,也凸显不出上官弟子的仙家气息。 所以他的建议,是不设门面,不设零售,只做少数高端人士的预约服务。 一句话,先交钱,后提货。 提货周期不防拉长一些,最少一个月,才显得出他们的供不应求,神秘贵气。 产品的包装他也替师妹想好了,不要外头那些俗艳的花哨东西,烧一水的青白瓷器。类似文人文房四宝,古色古香,淡雅清新。 重点是,还便宜。 店铺名字也不要了,俗。 只在所有的瓷器底上,烧一个红色印章—— 原林。 上官先生字逢原,美娘是他徒弟,原本薛慎琢磨了四个字,原徒林制。 想想不如干脆叫原林,简洁又好记。 这两个字就找上官先生来写,回头他帮着拓出来,烧在瓷器上,保管逼格一流。 就算冲这两个字,肯定都一堆人舍得花钱买个罐子。 买椟还珠?这世上就是有这样傻子。 薛财迷因此还有个建议,“索性再做些香气淡雅,或无香的,专门卖给男人用,价钱再贵上几分都不怕!” 此时,旁边有个陌生声音,激动道,“若如此,我,我还有个建议。不如干脆开个会所,分男女宾,让人按摩做脸,也是给大家一个交际的场所。东西只用自家产的,会员卡制,有钱没卡,都不许人进!” 好,好黑! 可真是好主意呢! 美娘直听得叹为观止,对谭小姐,说出未完的话。 “小妹只觉得跟姐姐甚是投缘,你若不嫌弃,咱们义结金兰可好?我这铺子,你便不投钱,我也分你半成干股!只需姐姐,出些好主意了。” 谭小姐激动得热泪盈眶。 她就知道,老天让她穿越,不是白来的。 混吃等死了这么多年,她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帮她点开金手指的人了。 就算不是自己的手,用别人的手,也好开心! “好妹妹,你听我说,我还有些想法。这位大哥,麻烦你记一下。” 那位大哥望着美娘。 师妹很自觉,“也给师兄半成。” 薛大哥顿时取来纸笔,认真严肃望着谭小姐,“你说!” …… 一成干股,换两个壮劳力。 甚好,甚好。 门外,郑飞扬瞧着美娘妹妹与人相谈甚欢,有些落寞。 数日不见,他突然发现,美娘妹妹变得有些陌生了。 不是说她突然就高傲了,不理他了,她还是一样亲切随和。但郑飞扬就是能察觉出,她身上的气质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要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他想跟美娘说说自家那些闲话,都觉得罪过,也太浪费她的时间了。 葛大娘打眼瞅见,“小飞呀,你是找你美娘妹妹有事么?进去呀。” 郑飞扬也不知怎地,就红了耳朵,“没,没事!我去后院练武。” 支支吾吾,人就跑了。 葛大娘莫名其妙,秋大姑却斜眼冷哼,“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傻小子,当日我要把美娘说给他,他还不要。呵呵,如今想要,可是难喽!” 葛大娘不知还有这一出,倒是愣了。 可再一想,如今的美娘,又岂是人随随便便配得起? 她是还不够好,却象是一株花,给移植到了最好的土壤里。任谁都看得出,若干年后,将结出最美丽的花。 于是葛大娘,也只剩叹息了。 倒是郑飞扬,也不知是被刺激到了,还是突然想通了,变得越发上进勤奋。 兵书可以找上官先生求教,上官令虽未领过兵,却涉猎甚广,指点郑飞扬这种小菜鸟,不在话下。且老先生对于不入门的弟子,一向是和蔼亲切的。 武艺可以找王府侍卫求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小子主动送上门来求挨打,焦侍卫正好活动筋骨了。 于是,在每个人忙忙碌碌的成长里,时光如梭。 十月二十九这日,才用过午饭,汉王殿下,带着湖州拿到请帖的四个幸运儿,和大批人马到了。 既然父皇那里都过了明路,就没必要遮遮掩掩。苦肉计已经用过,再用就显得假了。所以这回他是按殿下身份带人来的,只没那么招摇而已。 但更让美娘惊喜的,是与老熟人的重逢。 “姑娘好,给姑娘见礼了。” “你们怎么来了?” 榛儿和江婉婉,穿着一模一样的丫鬟装束,微笑且恭敬的给美娘见礼。 要说心里一点不酸,那是假的。 榛儿还好,她是早就服侍过美娘的,也一直觉得美娘不是池中之物,迟早会飞上枝头。 江婉婉心里,却实在有些落差。 她原还是官家小姐呢,如今却落入奴籍。但当初一起被卖的美娘,依旧保持了自由之身,还能跟汉王殿下称姐道弟。反倒是她,得来服侍人家了。 不过再怎样心酸,到底在王府受了瑞姑这么久的调教,江婉婉很快调整了心情,跟美娘回话。 “殿下说,先生这里没人服侍,要调人前来伺候杂务。我与榛儿姐姐倒是不约而同,都想担这差事,殿下便派了我们。” 榛儿道,“如今婉儿在王府膳房做事,学了不少点心小菜呢。这回同来的御膳厨子杨公公都夸她有灵气,又肯用功,实在是个好苗子。” 当了奴婢,自然不能称呼从前的名姓,江婉婉如今便是王府下人婉儿了。 美娘点头,倒没有轻视之意,反鼓励道,“能学一技之长,是极好的。只是学厨可辛苦得很,尤其这大冬天的,肯定手冷。回头我一人送你们一盒先生调配的护手油膏,最是滋润不过。” 新产品,总是找人试用反馈,美娘还是挺大方的。 二人听得心头皆是一热,也不敢久呆。道了谢便下去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干活了。 秋大姑听说,难得的夸了一句,觉得闵柏这事办得不错。 这两丫头,表面上是服侍上官令,不还是替美娘省事了么?也方便她们了。 美娘也领了小师弟的情,所以很豪气的说,“师弟你想得这样周到,师姐也该回报你呢。” 真的么? 那能再戳一回么?捏捏脸,拉拉手,也是可行的哟。 第174章 迎春花【番外2 谭小姐的穿越人生】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这三个问题,整整困扰了谭迎春十三年。 每天一睁眼,她都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她还能去叫个外卖,吃个鸡。 但看到床前低垂着的帘幔,轻声细语,却态度坚决唤她起床的丫鬟时,却只剩无奈的叹息。 穿了。 开心么? 就那么几天。 古色古香的摆设,层出不穷的新衣裳,精致繁复的首饰,天然无污染的饮食。没事就勾心斗角,使唤丫鬟。或者参加茶会诗会,开几个金手指,大杀四方…… 以上,全是鬼扯! 事实上,作为一个穿越女,谭迎春觉得,自己要是能够穿回去,一定要写一本书,揭露这些骗局! 要说她穿的这个身份,还算不错。 刚出生,谭爹就因勤奋上进,春闱里中了进士。谭娘也是官家之女,嫁妆殷实。 除了名字略苦逼,家里还赞她是小小福星一枚。 但小福星,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从婴幼儿时期,每天天不亮,就得被奶娘抱着,给祖父祖母请安行礼。 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根本没有睡懒觉这一说。 孝道规矩,才是这时代立身的根基。 能去的最大广阔天地,就是后院那一块巴掌大的小花园。 想要出门作客,跟人pk?远着呢。 起码得长到足够议亲的年纪,且一年也遇不上几次。 想语出惊人,展现一下“天赋异禀”? 全家人的目光,立即雪亮的盯了过来。 事如反常便为妖! 不想被丢到火里练真金,还是老实缩紧菊花,走乖巧人设最安稳。 再说那时,全家人最忧心的,是她还没见过面的亲爹的求职问题。 小毛孩子,没事添什么乱? 简直找揍。 嗯,那时谭爹还没来江州任推官,属于考中进士就失业的待业青年,正在京城等分配。 每年科举大比之后,能被朝廷立即授官的,只有前三甲。 余下的,就需要各显神通了。 没根基的,待业几十年的都不少见。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 求职艰难,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好在当谭迎春进化到能满地乱爬的时候,她爹在全体族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终于在个小地方谋到县丞一职,当县令的副手。 就算才从八品,好歹是持印上岗了。 消息传来,谭娘狠狠松了口气,又赶紧打点银子,给爹赴任。 指望俸禄,倒是饿不死,可也一辈子升迁无望了。 这就跟明星刚出道一样,看着表面风光,其实根本存不了钱。都得用来交际应酬,装点门面。 若没有一点家底,除非天纵奇材,或走狗屎运般开了挂,否则就等着一辈子给人踩在脚底下,做个垫脚石吧。 那几年,谭爹自然没带家里人上任。 一来是远,二来做人家副手,总归是要受气的。带着家眷,多有不便。 职场新人,哪里都是一个道理。 不过不管怎样,谭爹有了官身,谭迎春作为他的小女儿,在老家就得人高看一眼。同族的孩子,没有敢惹她的。 但听大姐说,在谭爹屡试不中的那些年里,也是吃了不少白眼,受了不少闲气。 世态炎凉,亲人也是如此。 可大姐总是因此,多拿多占些好东西,还经常收缴谭迎春收的红包,就很让人不高兴了。 又不是我欺负的你,干嘛总占我便宜? 可谭迎春她,她也只好怂哒哒的认了呀。 孔融让梨,是出于友爱兄长? 屁咧! 根本是打不过好吧。 反正红包就算大姐不收缴,谭娘也要收去。不如送给大姐,还能磕着瓜子,看一场她们母女斗法。 谭迎春就象接受自己这个苦逼的名字一样,苦中作乐的,淡定了。 孤身在外苦熬了四五年后,谭爹终于经营出一点人脉,攒了一些资历,升官调任了! 合家欢喜。 大姐也就是在那时候,结了一门不错的亲事。 嫁给谭爹上司的儿子,一个“体弱多病”的姐夫。 谭迎春私心里真是觉得,是用大姐的终生幸福,换来谭爹的晋升。 她那时仗着年纪小,还想去替大姐打抱不平来着。谁知却被大姐看智障的眼神,拍了回去。 “我也是爹娘亲生,他们能害我? 再说高嫁不好么?若嫁个寻常人家,谁能保证没有个三灾五病的?一场急症就去了的年轻人,可多了去了! 你姐夫就算体弱,可能活这么多年,证明身子骨没那么差。且病得起,才证明他家家底厚实呢。否则养不起,人早就没了。 如今我嫁了,爹爹得了好处,我落得实惠。就算说句不吉利的话,你姐夫真早早没了,只要能给我留下一儿半女,我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算没孩子,还能过继,或者再嫁。 你要真心疼大姐,将来嫁个好人家,就更能替大姐撑腰了。” 然后,谭大姐就高高兴兴嫁了。 也果真如她所料,大姐夫是身子弱了些,但据谭迎春观察,根本没病! 不过因为家中五个姐妹,就他一个儿子,打小看得太重了些。有些风吹草动,就摁在床上请大夫吃药,才传出个体弱多病的名声。 等大姐嫁去,硬是三年抱俩,连生两个大胖小子。 体弱多病?呵呵呵。 姐夫只是懒! 完全不思进取,好在并不纨绔败家,只乐得做个家里蹲,装柔弱,逃过科举读书,安心啃老,做个官n代了。 说实话,这样“体弱多病”的人生,谭迎春也好生羡慕。 可惜她命不好,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光谭娘就生了三女二子。 不过除了大姐、二哥和她,大哥和二姐都没养活,早早夭折了。 这是个婴儿死亡率很高的时代。 他们家能活下一大半,已经很不错了。象族里一位婶婶,连生了七个孩子,没一个养大成人的。 这还是官宦人之家,条件好得多。平民家里,就更艰难了。 所以家族争斗,残害孩子什么的,谭迎春基本没见过。 大人打得头破血流,还能和好做兄弟。但谁要敢对别人孩子怎样,那真是全家出动,不死不休的! 又过了两年,谭爹终于升任江州推官,能在繁华安定的芜城工作,便接来谭娘和孩子们,一家团圆了。 但此时,谭迎春才赫然发现,她老实勤奋的爹,居然有了小三。 早收了个妾室,还生了一儿一女! 可谭娘似早就知情,半点也不意外,还云淡风清的说了句,“开枝散叶,好事来着。” 谭迎春跺着小脚丫,急得不行。 她娘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 万一那狐媚子仗着宠爱,上房揭瓦,谋害正室怎么办? 然后,她就再一次收获了来自她娘,看智障的眼神。 你这孩子成天瞎想什么?戏文都没你会编! 婚姻大事,乃是结两姓之好。 你爹是有多想不开,才要扶着一个妾室上位?那妾室娘家有什么,能帮得上他什么? 你老娘嫁进谭家,可是带进整整二十八抬嫁妆。那妾室有个屁啊,还是花钱买回来的。 一针一线,皆是谭家所出。她不乖乖的给老娘打洗脚水,求老娘赏口饭吃,还敢作妖?脑子进了水吧? 然后,那小三果然不等吩咐,就很殷勤的给谭娘打洗脚水去了。 看来平时没少伺候谭爹,还是位熟练工来着。 后面她还想给谭迎春打洗脚水,谭迎春实在接受不来,拒绝了。 小三挺惶恐,以为自己没讨到三小姐的喜欢。又换着花样,给谭迎春做吃的做针线去了。 至于那庶出一对弟妹,也老实得跟小耗子似的。 如今谭迎春才信,原来庶出逆袭什么的,根本不可能。象红楼梦里,贾环见到王夫人,跟就老鼠见到猫似的,才是正常的。 偶尔敢坑贾宝玉一把,也实在是那位贾二爷,太扶不上墙了。 至于谭迎春兄妹三个,皆没这么烂泥,所以跟一对弟妹,相处平和。 眼看小弟已到开蒙的年纪,谭娘还特意多备了一份束脩,给二哥的先生送去,让他多收一个学生。 用谭娘的话来说,“便是学不出来,识几个字,将来能给你二哥当个账房先生,总有个事做。” 就为这,小三,不,谭姨娘可是对谭娘感恩戴德,越发恭敬。 这种事,谭爹再宠爱她,也不会管。交给大妇,便表达了自己的尊重。 这回,谭迎春倒没说什么不合时宜的怪话。 毕竟穿来这些年,她也看出来了,这个时代,读书不易。 纸张笔墨皆是奢侈品,就算谭家这样有些根基的家族,都不可能供得起许多人读书,只能供最有希望的那几个。 除非天资卓绝,若资质差不多,肯定是主枝嫡系优先。 就是这么不公平,却也没法子。 谭迎春忽地想起,前世曾去无锡旅游,在百人巷见到许多曾经在那个时代,风起云涌的人物。 后世的传记里,老是标榜他们出身清贫,自强不息什么的。 实际去了一参观,呵呵,全特么的不是地主儿子,就是世家子弟。 有些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宋明年间,那时就是正经的官宦人家,都是有祖宅,有故居的。 只不过家境败落了,或者是富贵之后,没有出过大官的人家,才被称作“寒门子弟”。 但用刘姥姥的话来说,人家拔根寒毛,比你腰还粗呢! 要不还能读书,还能留洋,还能追求思想进步? 毛线! 真正一穷二白,吃饱肚子都难,还想个鬼哟! 被刷新认识的谭迎春,才知道自己原来连寒门的边都没够着,纯天然草根无污染。 好、心、酸…… 也许是她怨念深重,所以这回穿越,总算当了一回“寒门子弟”。 谭家虽不算富裕,好歹出过几个低等官员,不为吃饭发愁,也能置办几件好衣裳了。 但这也是有数的。 象四妹,她的吃喝穿用就比不上谭迎春。 这还是谭娘宽厚,并不苛待庶子女。但公中份例就这么多,能额外享受,都是要拿谭娘私房补贴的。 她再无私,也不可能拿自己的私产去贴补庶子女吧。 那不是圣母,就是脑残了。 所以谭迎春虽然有时也挺同情四妹,却无力改变。 她家还没荣国府那般大富大贵,连一个丫鬟都能嫌肥鸭子吃腻了。打小她就看着,谭娘也是要算计着过日子的。 夏天要趁着青菜便宜,多买些做腌菜,冬天也要带着下人腌鱼腌肉,做袄子棉衣。 但好歹没让四妹如史湘云这落魄侯府小姐般,做针线做到半夜,累到哭。家里有专门的针线娘子,大的针线还能送到裁缝铺子里去做,但贴身衣裳和一些小物,是要求自己做的。 不过这也是每个时代的必备技能,就好比现代社会,你就算不会做饭,总得学会叫外卖吧? 谭迎春也不是不想开金手指,可问题是没钱! 就算没了大姐打劫红包,可零花钱就这么一点点,够什么?想折腾些新鲜玩意,还得跟谭娘斗智斗勇,磨上七八个回合。 若没有十分把握,谁舍得拿着自家的钱去冒险? 看你糟蹋都不行! 所以谭迎春只能夹着尾巴,在有限的范围内,小小的改善下生活罢了。 然后守着规矩,如谭娘谭大姐这般,踏踏实实把日子过好,才是一个穿越女的日常。 十几年磨砺下来,谭迎春就算不甘,也开始接受这样的安排。 最大的追求,也无非是从谭娘手上多打劫一点嫁妆,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多些保障而已。 只要不象同名的贾迎春女士,倒霉催的嫁个中山狼。嗯,这种可能性已经基本被掐熄。 谭爹谭娘刚给她订了门婚事,是谭爹同窗的儿子,跟谭爹谭二哥差不多德性的一位小胖纸。 没有天赋卓绝,带老婆一飞冲天的霸总体质,但也绝不敢宠妾灭妻,纨绔败家的“寒门子弟”。 谭迎春没啥不满意。 包办婚姻有几好,省了恋爱分手操心烧脑。 谭迎春可以预料到,自己将来的日子,应该也会如迎春花般,并不国色天香,却平淡安稳的过下去。 直到, 她遇到林美娘! 瞬间,谭迎春几乎是内牛满面的发现,她终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特么的老天让她穿越,果然是要她来开金手指的。 就算借着他人的手,也行啊! 面膜,护手霜,斩男色,睫毛膏,高端美容养生会所…… 不行,这些古人太机智,已经苏出了会员制,还会搞饥饿营销了! 她得赶紧强势插入,就算抢不到c位,也得抢个ef位赚钱出道。 结拜,赶紧结拜。 以后就有福同享,有钱大家一起赚。 她果然,还是个福星呢! 第175章 毒计 你到底在想啥? 美娘看着师弟突然微微泛着粉红的白玉耳廓,竭力控制着小魔爪,才没过去揪一把。 清咳一声,挪开视线。 “师傅腊八开琴会,你看湖州那边有什么名门子弟,官家千金愿来。两三个……或四五个吧,我都能周全。” 这,就这就是报答啊? 看对面凤眸中掠过一抹失望,美娘心尖一颤,赶紧又补了句,“一共才十个名额呢,师兄我还没给他。” 这都是看在你的脸的份上! 不过说来也奇怪了。 明明师兄也生得极好,为何看他就没感觉,看小师弟就这么让人把持不住呢? 哇,真大方! 果然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么? 小殿下又笑得露出牙花子,“师姐对我真好!听说师姐前些天,在江州可是技惊四座,几时能让师弟有这耳福,也听一回?” 美娘略有些耳热,她现在算是明白,“色令智昏”的道理了。 笑得这么招人,实在是抵挡不住啊! “我还没正经开始学呢,不过是师傅偶然教的小技而已。可别出去说破,我还指着这个在外头装象呢。” 小殿下瘪嘴装可怜,“若师姐都自比为那啥,愚兄弟算什么?大胖和小胖,这辈子怕是都摆不脱了。” 猪鼻子插葱——装象的美娘,给逗得也笑出两排小银牙。 “你呀,少耍嘴皮子,快去交功课吧!” 成功逗得小美人儿一笑的小殿下,在心底给自己点个赞,心花灿烂去交功课了。 他没说,自己为了师姐的羊皮靴子,已经给他父皇写了封信呢。 他还指望,等事情办下来,再给师姐一个惊喜。却没想到,他父皇燕成帝,却要先给他找个天大麻烦了。 京城,十一月初一,大朝会。 燕成帝很是忧心,边关送来急报,今年天气反常,至今一片雪花都没落下。 因为干旱,关外的草原上寸草不生,牛羊死了大片。 但最麻烦的是,开始流行疫病。 干咳,高烧,头疼。 别说妇人孩子,就是年轻力壮的汉子,都有说倒就倒下的。 边关将士只得严查过路客商,但也很担心会有人将疫病带进边关。 想彻底封锁关口吧,得皇上下令。 但要是当真封锁了关口,又怕逼得关外那些人越发没了粮食药材要造反。 真是进也难,退也难,怎么办? 皇上没了主意,朝臣们也吵成不休。 有人就提议,不如拿了粮食药材去草原上低价换些牛羊,省得打仗费钱费力。 但太瘦的牛羊没肉,谁要啊! 若有病就更不能吃了。且还流行疫病呢,谁敢去干这事? 饶是之前算到边关恐有战乱的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也没了主意。 更别提永定伯傅德厚了,缩在人群后头当鹌鹑,生怕皇上注意到他。 燕成帝心急如焚。 此事若不尽快想个办法,疫病蔓延可是比打仗更恐怖的事。 毕竟打仗是为了守卫亲人家园,将士们还有拼死的动力。 但要是疫病蔓延开来,首先人心就慌了。且去跟群有病的人打,输赢可能都得是个死,谁还愿意去拼? 往坏处想,若那些异族坏心,只消把把病死的牛羊往关口一倒,不出三天,边关必定不攻自破。 还打个毛啊! 徐太师站那儿琢磨一阵,心生一条毒计。 “启禀皇上,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最讨厌这些废话了! 燕成帝耐着性子,“太师请讲。” 徐太师摆够了姿态,方道,“传闻,上官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如今他既又入世,何不召他祈求天地,早日降下瑞雪,以解灾情?还有白龙观的长春真人,一向宅心仁厚,医术高超。听闻边关有难,定愿意去救济苍生。皇上不如下旨,请他二人出山,前去平乱,以解燃眉之急!” 老贼好毒的心肠! 王瀚心中大骂,这哪里是叫人去平乱,分明是叫人去送死! 长春真人主持的白龙观,是因汉王殿下所建,而上官令,如今更是汉王殿下的先生。 徐太师这招釜底抽薪,分明是要弄成这两个老人家,好剪掉汉王殿下的羽翼呢。 可偏偏这二人名声在外,还当真不好拒绝。 果然,徐太师这话一出,其党羽纷纷跳出来附合。 反正现在也没有好办法,为什么不死马当作活马医,派他二人去试试,万一有用呢? 眼看有些中立的大臣,都给说得渐渐倒向这一边,燕成帝眸光渐沉。 王瀚急中生智,忽地生出个主意。 “回皇上,虽太师所言有理,但上官先生和长春真人毕竟都年事已高,且天寒地冻的,恐怕难以成行。皇上何不下道圣谕,先行询问一番,再作定论?” “准奏。”燕成帝干脆利落,制止了这个话题。 徐太师只得闭口不言了。 他有再多的理由,也干不过老人家的年纪。 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若这两个老家伙借口年纪老迈,身体不适,还当真勉强不了他们。 敬老和孝顺,本就是传统美德,谁好意思忤逆? 但即便如此,一道圣谕也紧急发向江州。 傅德厚回府,立马唤来傅惜华,可有对策? 傅惜华懵了。 不是打仗,而是疫病? 她,她不知道啊,也没关注过。 那个时候上官令还未现身,天知道他会不会去祈雪,又会不会成功? 别说傅德厚失望,连傅老夫人都不大高兴了。 “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原来不过如此。” 看他二人难掩失望之色,傅惜华耳朵都急红了,慌乱中憋出句话。 “大概,不会成功吧。唔,就算求到了雪,可那些异族又没有牛羊来换粮食,肯定还是要打仗的。” 呃,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傅惜华略松了口气,又赶紧出了个主意,“不如,家里也存些粮食?若今冬无雪,明年开春,地里肯定长不好庄稼,粮价必贵!” 傅德厚心动了,打仗的事离得远,但存粮的事,却可以早早来办。 傅老夫人也心动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捞战功什么的,还可以放一放。多赚点银子,谁不喜欢? 于是挥手让傅惜华退下,母子两个商量起囤粮之事。 果然,边关消息一出,京城粮价没几日就开始上涨。 傅德厚倒庆幸下手早,又赶紧囤了一大批,静待明年开春,好发一笔不义之财。 第176章 开讲 同样的十一月初一,江州芜城,迎来一件盛事。 上官先生终于开讲啦! 就算不能去,也有许多人在暗中关注。好比徐赟,就瞪大了眼珠子,让人探听消息,等着抓把柄。 罪名他都罗列好了,若这回去的都是官员,到时就告上官令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连汉王殿下也讨不着好! 理由是现成的,你先生结交这么多官员,还不是为了你? 谁知消息传来,却令城中不少人都大跌眼镜。 这回的三十张帖子,确实来了不少官员。 但更多的是,素有才名的士子,和饱学大儒。 当中有些人的名气不一定很大,但无一例外,都是有真材实料的,且私德很好。 就算芜城里有位名声不大,却教过很多小孩子,默默育人无数的私孰老秀才,也接到了邀请。 老秀才收到帖子的时候,还疑心这是假的。 但又舍不得这个机会,让孙子扶着,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了。 未料却得到上官令的亲自迎接,还挽着他的手进去。说起他启蒙的那些学生中,出了多少英材,如数家珍。 老秀才感动得不行。 他教过的很多学生,自己都不记得了。当然,也有很多不记得他的。却不想,名满天下的上官先生却统统记得。 老秀才只觉此刻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听说了这些与会人的底细,徐赟实在挑不出毛病,却又不解。 “那老头足不出户的,上哪儿去打听这些人的底细?莫非全是他算出来的?” 师爷也想不通啊。 有几个城中名气虽大,但私德不修的人,他早记着了。只等上官令请了,就好开撕。谁知竟是一个没有! 也许这就是高人的本事? 那要如此,往后还真不敢轻易得罪了。 象他们这么想的,还不在少数。 而作为高人背后的小高人,美娘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要说城中,最知道各家底细的,除了知之甚深的亲戚熟人,就只剩下——乞丐了。 一个优秀的乞丐,甚至能从各家每天扔出来的残羹剩饭里,判断出这家近日的伙食情况,经济状况,乃至有没有人生病,病到什么程度。 所以美娘敢主动揽下给上官令发帖子的差事,就是因为,她拥有一个庞大的乞丐网。 只是如今大家都洗澡上岸,改行做顺心小哥了。 但整个芜城,谁是真正善心好人,谁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再没有比他们更清楚不过的了。 好比谁谁谁,名气挺大,其实抠得要死。自己老娘媳妇在家吃萝卜白菜,他倒成天跑青楼喝花酒,这种人,能做得出好学问? 再比如那谁谁谁,名气不大,着实是个好人。家里虽不算富裕,每餐饭吃得干干净净,没什么剩的。从老人到小孩都特别懂事有礼,遇着灾年,总会施舍几个粗粮饼子,略尽心意。 还有那个谁谁谁,老实本分,成天在家里读书,一年四季都听得到。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倒是那个名气大的,没听见他读什么人,家里倒是成天川流不息,迎来送往,比青楼的红姐儿还忙。 于是这么一筛选,就知道请谁来,不请谁来了。 而根据实际授课的效果,上官令也十分满意。夸美娘这事办得好,比那两个男弟子强多了。 他俩送的基本属于友情帖,都是些官场老油条。学问都快丢光了,来了不过脸上贴金的,没啥卵用。 倒是美娘找的这些人,挺有真材实料。除了一开始有些拘束,不大敢说话,后面渐渐放开了,便敢跟他讨论学术,还有些颇有意思的见解。 一个好老师,就喜欢这样的互动。 每一次授课答疑解惑的过程,也是对自我知识的巩固与修复,还能激发起新的灵感。 上官令最后讲嗨了,还特别点名,想留几个人吃饭。 此时,他那俩不招待见的男弟子,总算找着机会表现了。 既然要留人吃饭,那三十个人,一起留! 可以分开招待嘛,这就不至于得罪人了。 在上官令一脸“你们也就这点用处”的鄙夷里,他带着自己赏识的客人,去吃了女弟子准备的一顿家常菜。 宫中出来的御厨杨公公,还想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呢,可惜美娘一个不要。 让他抛弃那些繁复做法,只用四个砂锅一罐汤,摆了一席。 虽然也是有鱼有肉,但杨公公总觉得不好看。虽然天气寒冷,砂锅确实保暖,但这不是平民百姓才用的么?会不会太朴素了? 可菜端上去,从上官令到四个客人,都十分满意。觉得这才是返璞归真,象是先生和学生应该吃的菜。 从这日起,上官先生的砂锅菜还出名了。 从此以后,就成了定例。招待客人只用砂锅,就四菜一汤,多一个没有。 能吃到,那还是荣耀呢! 待酒足饭饱,客人快散去时,美娘还给上官令悄悄出了个主意。 于是上官令,当场公布了一个题目,请江州知府和湖州知府张贴在两地学宫,让附近学子们都可以来答题。 他会选择其中看得顺眼的,发放下次与会的帖子。 师妹怎么就这么高明呢? 这么一来,少得罪多少人哪,还能让上官令找到中意的来上课。 小殿下眨巴着星星眼,一步三回头,被赶出了白龙观。 他们师兄弟的课早上完了,功课也批改过了。今儿本来没他们的事,非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又死赖着留下来,蹭了一堂公开课。 上官令早嫌烦了。 没见走的时候,这俩小子还硬是摸去厨房,各打包了一只砂锅,偷偷带走么? 那都是女弟子孝敬他的! 站住,砂锅不能白拿。 小胖,这是为师写的原林二字,你拿去拓了,给你师姐烧瓶子。 大胖,去给师妹找宅子开会所。 先生好偏心! 对他们就象冬天般残酷,对师姐/妹就象春天般温暖。 师兄弟对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接活走人。 女弟子略不安,这样会不会盘剥得太狠了?且这活,是不是交反了? 第177章 有钱 美娘原想着,是让师兄去给她烧瓶子,小师弟找宅子开会所的。 但上官令微笑释疑。 宫中王府皆有自己的窑炉,让你师弟烧些瓶瓶罐罐,再容易不过,还比外头精致。你照本钱,算给他就是。 至于找你师兄要宅子,他自然是没有。但肯定有人情愿白送,这倒要考考你,会是谁? 美娘想了想。 “严大将军!” 聪明。 上官令感慨,“严大将军,也是真正的聪明人呐!怪不得能坐到这个位置。” 他三十张帖子送出去,只有严大将军一人没来。 而是把这张帖子,给了手下一个真正热爱读书的青年子弟。而那个青年,也是上官令今天留饭的人之一。 他的用意很明显。 表示自己是个粗人,听不懂上官先生讲课,又怕浪费好的机会,才提携后进。 既让皇上放心,他没有更大的野心。也施恩于人,光这一样,都不知会有多少下属,会为他死心塌地的卖命。 上官令不找两位知府,偏偏找严大将军要宅子,用意自然也是给皇上看的。 虽然你的官员都想来听我的课,我却无意插手官员政务,所以干脆找了本地军方,一把最大的保护伞。 反正我一平民老头,又不可能去调兵遣将,造谁的反。如今还替你教儿子,就更不可能了。所以管严大将军要宅子,反而最安稳。 也是刚好美娘想做这门生意,要不上官令还不好出手表态。 所以上官先生并不觉得女弟子给他找了麻烦,反而觉得给自己解决了桩麻烦事。 不管严大将军回头给什么宅子,不用有心理负担,拿去照做就是。 果然,没两天薛慎就送来一纸房契。 他还有些纳闷,严大将军没给城南繁华区域的宅子,也没给城北邻近军营的宅子。反倒是在城西,离白龙观不太远的地方,给了一处风景优美,却略显偏僻的园子。 这是为了方便师妹照顾生意? 上官先生忍不住横了这个笨徒弟一眼。 “再看!” 薛慎顶着巨大压力,再仔细琢磨,忽地惊出一身冷汗! 城西可是官府衙门所在地,师妹做这个会所,定位便是给达官贵人交际应酬的。严大将军特意给了这么个地方,竟是要借他们的手,探听衙门里的消息么? 看大徒弟脸色都变了,上官先生忍不住又横一眼。 “再想!” 薛慎喝口茶水,缓了口气,渐渐镇定下来。 便是打探又如何? 芜城驻军上万人,里面难道就没有府衙里的探子? 双方相互试探,相互制衡,不也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军政双方的平衡么? 可不对呀! 江州,尤其是芜城,历来是军镇重地,军权大过政权的地方。 这个地方没有平衡。 而且江州知府素来老好人一般,从不多管闲事,那么严大将军,还担心什么? 看他求教的看过来,上官令总算多给了几个字。 “骑驴看唱本。” ——走着瞧! 不明白不要紧,慢慢琢磨就是。 这个大弟子虽然蠢了点,但眼光不差。选到芜城这个地方作为当官第一站的历练,其实是很能锻炼人的。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形势一边倒,但底下暗流涌动,还不知藏着多深的水。 若能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打开一片天地,日后去到其他地方,也就不怕了。 薛慎虚心受教,带师妹看房子去了。 美娘不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上官先生也不要她学太多。 官场里的复杂,有这些臭小子去琢磨就完了。要是一个姑娘家搞得这么明白,还要男人做什么? 老头活了一辈子,早已睿智的参透世事。 美娘需要能听懂这些事,可以为她将来的夫君分忧,但却没必要时时刻刻去给丈夫当师爷。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反之亦然。 又不拿那份工钱,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当心适得其反,男人还嫌你管得宽! 讲真,女子一生虽看似在家中闲坐,但上要侍奉老人,下要生儿育女,诸事繁琐,活得不比男人轻松,何苦还把自己搞得那么累? 所以上官令挥鞭抽起男弟子来,是不遗余力。但私下就教育美娘,就让她学会适可而止。 活得轻松些,让自己青春貌美,平安康泰,比啥都强。 所以美娘看严大将军给的园子,跟薛慎的眼光又不一样。 薛慎是老提防着有啥漏洞,会不会给人可趁之机,被人挑剔。 但美娘却觉得,白给的房子,又不要钱。说是借居,却连房契都送来,这样好事上哪儿找去?所以看什么都好。 既然师兄爱操心,索性把打理房子的事情也交给他了。 只罗列了自己的几点需求,剩下的,就让薛慎去办了。 没钱就找长春道长去支。 嗯,没错,不是梅姨,不是师弟,是长春道长。 身为白龙观主,长春道长有钱着呢! 皇上的赏赐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来自于善男信女的捐赠布施。 这些钱从前长春道长收了,就用来买药材,做善事了。 但如今,美娘跟他谈了个新思路。 投资到自己的养生美容会所里,一来跟道家养身长寿的理念吻合。 二来钱再生钱,也可以长期保证白龙观的行善积德。 三来美娘要卖东西,可是要添加不少药材的,这世上除了药铺,哪里有比道士们更多的? 有些比较贵重稀罕的东西,比如朱砂白铅什么的,可是练丹画符的道士们,懂得最多呢! 薛慎不知他神奇的师妹,是怎么忽悠的,反正长春道长这样的老江湖,也欣然同意以资金入股了。 除了分给薛慎和谭迎春的合计一股,长春道长和美娘各占四股。 还有一股给了谁,任凭薛慎如何打听,美娘都不肯告诉他。 反倒命人把谭迎春请了来,谈正事。 谭小姐难得遇到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这几日在家奋笔疾书,足足写了一本书厚的经营规划书呢。 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倒出来,只可惜有些不一定用得上。 美娘拣了里面比较好用的,先用上了。 看人这么卖力,美娘便觉得,应该再给这个干姐姐,一点好处。 第178章 孤生 美娘便问谭迎春,腊八要不要也来参加琴会,还可以带着姐妹来玩。 谭迎春摇头,“这点自知之明我家还是有的,妹妹你能赏脸给我爹张帖子,就已经很好了。我家估计还得有个两三代,才能蕴养得出琴棋书画上的人来。只我那二哥,也照着上官先生出题,作了篇文章。他那水平,肯定是不能入眼的。能不能请上官先生看一眼,略点评两句,就是他的福份了。” 美娘真挺喜欢干姐姐这份实在的。 “这有什么?明儿下午你让你二哥过来,我带他见见先生,当面请教。放心,我家先生最是和气不过,且他平日也没这么忙。” 谭迎春大喜,再三道谢,才回去了。 回头美娘看薛师兄一双绿眸还盯着人家背影,忍不住打趣,“早有主了,你可别痴心妄想。” 薛慎道,“我是那样人么?我只是奇怪,谭家根基也不深厚,怎么就养出这样一个女儿来?” 太有见识了。 且天马行空,好多想法比些老江湖都新颖有趣。 或者说,是超前。 美娘却不以为然,“就算人家根基不深厚,也是有些根基的,我家都能养出我这样的女儿,谁知人家有什么际遇?” 这倒也是。 薛慎才收起疑心,却听美娘顺着话就道,“师兄你这人就是疑心太重,凡事就太爱刨根究底。往不好里说,就是爱钻牛角尖!” 薛慎讪讪,假意说要打理园子,摸着鼻子走了。可美娘这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下印记。 回头问薛良,“我真的很爱钻牛角尖吗?” 薛良正忙着去教书育人,随口道,“有一点吧。” 薛慎勃然大怒,“你比我小气多了,还好意思说我!” 薛良一脸不可理喻,“那你还问我?” 薛慎挥手,赶苍蝇似的把人赶走了。 心里某块原以为坚硬如石的地方,却开始松动。 谁也不是天生多疑,爱钻牛角尖。他如此聪明,自然知道自己如此在意美娘说的话,是因为戳到了他的痛处。 那证明,这问题是确实存在的。 那么,有法子改吗? 美娘回头,悄悄把这事也跟上官令说了。 上官先生感慨,女弟子真是个好孩子。 薛慎身上这毛病,他早看出来了,可是没说。 他怕自己说出来,会让薛慎觉得太重,更加难以接受。 别看这个学生装出一副风流倜傥,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事比谁都重。 毕竟自小担着复兴家族的重任,又有神童之名,他给自己肩上压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所以说越聪明的人,往往活得越累。 也就是美娘了,一个女孩子,比他小,又是他师妹,有时这样“无意”讲出来的话,才会让他好接受些。 说来,美娘其实也挺同情这个师兄的。她家祖上三辈全是贫民,穷也不丢人。 但师兄却是家道中落,又打小生活在京城那个富贵地方,一面能接触到那些达官贵人,一面又得过得捉襟见肘,平民般的穷苦日子,他其实隐隐是有些自卑的。 表现出来,就是他可以开玩笑的打劫美娘,甚至要师妹给做衣裳,但绝对不会占师弟的半分便宜。 分明师弟还更加有钱。 因为那样,会伤自尊的。 所以美娘才会故意让杨公公多炖些砂锅菜,闵柏拿去,不过是逗个乐子。但薛慎拿去,却是真的能给他们主仆省顿饭钱的。 这回为了故意分半成干股给他,美娘还特意先给了谭迎春,就是想打消师兄的顾虑,也是瞧出他的窘迫,想让他手头宽裕些。 上官令也是瞧出女弟子的好心眼,才故作偏心,替美娘张罗,也是暗地里相助的意思。 那日他跟美娘说,薛慎会“官运亨通”,是真的。但后半句他没说的是,这孩子的面相,还是个“注孤生”的。 不是娶不到老婆,而是得不到襄助。 他会因能力受到重用,也会因性格结不到善缘。 最终成为当权者手中的一把刀,伤人的同时,也伤到自己。 不过好在,他在还能改正的年纪,遇到美娘了。 这个小姑娘正用她细致的体贴与善良,在温柔的改变薛慎的性格,也悄然改变他的命运。 将来如何谁都不能预料,但上官令觉得,有自己这个老师,和这对好心的师弟妹,“注孤生”是不太可能了。 是的,小师弟也是很体贴的。 从来不会在师兄面前施恩,只以平常心待之。还会顾着师兄的面子,当然也是喜欢,才故意去占师姐的便宜,好让师兄看起来没那么特立独行。 上官令看在眼里,其实是很欣慰的。 或许他晚年这关门的三个小弟子,将来还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转日午后,天空中又开始飘起雪花。 江婉婉搓着手,在院子里仰脸看了看天,拎起炉上刚炖好的红枣山药羹,打算给长春道长送一盅去。 这是杨公公的拿手小菜之一,纯素,炖得绵软如泥,比肉还鲜美,特别适合冬季滋补,就是极费工夫。 一早拜托杨公公做了,江婉婉可是盯了大半日的火,这会子才得。 因老人家都在眯眼打盹,便低声跟写字的郑飞扬,交待了一声。 郑飞扬道,“这会子下雪呢,恐迷了眼跌跤,要不晚点再去吧。” 江婉婉笑,“再晚就得吃晚饭了,也就是这会子,都该午睡醒了,正好吃一小盅暖暖胃。趁这会子雪才下,我赶紧送去,回头怕雪下得大了,倒是真不好走了。” “还是你们女孩心细。近来美娘妹妹总是麻烦道长做东西,咱们既想到了,是该替她周全。那我去吧。” “不必。你做你的功课,我顺道瞧瞧姑娘那儿有没有要帮忙的。罐里还有,要是你饿了,自己添去。” 郑飞扬也很懂事,“这样精细吃食,让老人家和你们先吃,我看待会有没有剩下的,再吃就好啦。” 他还起身拿了蓑衣斗笠,给江婉婉披上,“别嫌粗糙,你要拎东西,穿这个倒比打伞利索。” 江婉婉俏皮一笑,“你不说我也想借的,谢啦。” 她提着食盒走了。 瞧她背影,郑飞扬心中生出几分淡淡怜惜。 明明是个官家小姐,却落到为奴为婢,也算是可怜了。 第179章 没门 江婉婉到了观中内院,长春道长果然午睡才起。正好有些饿了,对这山药羹赞不绝口。 美娘在隔壁药房,正跟几个擅长药理的小道长们,折腾养生美容秘方。 见此,小道士们打趣,“这本就有个会拍马屁的。再来一个,师父更要嫌弃我们了。” 美娘也笑,“所以赶紧把这些方子琢磨出来,早些把我们赶出去才是正经。” 说笑一回,美娘便要回去了。她算着谭迎春的二哥,差不多也该来了。 下雪改期? 不存在的。 上官先生的亲自指教,哪怕下刀子,这些读书人都会哭着喊着赶来。 便连如今薛良在苏栋那边教小乞丐,都极受敬重。 虽说被小薛大人生讹了三百两,他们连状都没告一声。还是薛慎自己良心不安,主动跟师妹解释了。如今手头紧,回头会还。 美娘觉得还不还钱无所谓,多教些本事才是正经。 那些大娘姑娘们,三天两头送小薛良一件针线活,连薛慎都颇为眼热。 听着有客来,江婉婉便道,“正好我穿着这身,不如就我出去迎一迎吧。” 美娘道,“那榛儿带把伞,你俩一起去,我在后头亭子里等着你们。” 毕竟是青年男客,省得一个年轻女孩去了惹是非。 尤其如今住在道观里,就算道长们宽厚,但美娘还是很注意这些。 一会儿还打算先跟谭二哥聊两句,省得见了上官令紧张。 二女去了,时候不长回来,却见除了一个与谭迎春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年,还有一个年纪略大,长相也更为清俊的少年,同一位中年贵妇。 那通身气势,一看就是官家太太。 江婉婉和那清俊少年,神色皆有些不自然。 尤其江婉婉,眼角发红,似是要哭又竭力忍着的模样。 那官家太太见着美娘,却是十分老道的抢进亭子里,握着她的手,就亲热道。 “这是林姑娘吧?果然好相貌,好气派,不愧是上官先生和云大家的弟子,一看就不一般呢!” 美娘不动声色收了手,客气疏离道,“这位太太是……” “我夫家姓刘,亦是江州官员。只不在芜城任上,故此知道的消息晚,错过了初一上官先生的讲课。今日带吾儿来白龙观上香,也想顺便拜访,求先生指教。” 她又不见外的望着谭二哥,谭仲宣笑道,“说来都是熟人,他跟我儿子从前还做过同窗,正好一起去了。” 被点到名的谭二哥…… 傻子都知道,上官令的指教有多么金贵。 所以谭迎春把消息带回去之后,谭家上下就跟锯嘴葫芦似的,没透半点风声。 但今儿也是巧了,在来白龙观的路上,偏偏遇到刘家母子。 这位刘太太可是江州官场出了名的厉害人,当即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紧紧跟了来。 大路朝天,谭仲宣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百般无奈跟人一起来了白龙观,谁想又遇着江婉婉在门口迎候。 刘太太更加见猎心喜。 前些天上官令讲课,江婉婉作为丫鬟,也出来侍奉过茶水。有些官员从前见过她,便有消息传了出去。 所以她今儿来,也存着番利用江婉婉的心思。 “哎,要说婉婉这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只是命不好,我心里也怪难受的。一直惦记着你来着……” 她还装模作样,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但如今能在林姑娘身边服侍,也是你的福气。算了,咱们不说那些丧气事了,让他们小哥俩赶紧去见先生。我们找个地方,好生说说话。我一见林姑娘你呀,可是特别投缘呢!” 美娘一笑,“榛儿,你送谭二公子过去。谭二哥哥,你别紧张,平时该怎样就怎样,好生应答就是。” 这一声谭二哥哥,叫得谭仲宣心头大定。 望着美娘深施一礼,没啰嗦半个字,跟着榛儿走了。 不错。 跟谭迎春一样,是个懂事的。 他要是心软替人求个情什么的,那也不用进去了。 刘太太脸色微变,“林姑娘,你这是何意?” 美娘望她一笑,“刘太太不是想跟我们说说话么?如今人少,说话更方便了。” 一听是姓刘,她就猜着了。 不就是江婉婉的前未婚夫和前准婆婆么? 想欺她年少脸皮薄?捡现成的便宜? 呵呵,没门儿! 且看江婉婉那眼角发红,欲断难断的样子,美娘也挺恨的。 打算顺水抽刀,替她彻底斩了这孽缘。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刘太太,我知道婉儿和你家的过往。要不这样吧,我把她的卖身契销了,人送到你家。往后只求在你家,有个容身之所,如何?” 刘太太脸色一沉,强自按捺,“这,这不太合适吧?姑娘总也要人服侍的。” 美娘一笑,乌眸流转,直逼人心,“莫非刘太太觉得,我如今还缺得了一个服侍丫鬟?刘公子,你说呢?” 刘仲达看一眼江婉婉,似是难舍难分,但随即再看一眼他娘,嘴唇微动,却什么都不敢说。 刘太太看得心里恼火,恨声道,“仲达要不你说说看,这样合规矩么?” 刘仲达畏缩的看她一眼,支吾道,“我,我刚订下亲事……自然是,不规矩的……” 江婉婉眼中蓄泪,即将掉落。 美娘又狠狠补上一刀,“那你可将她置作外室,想来婉儿也不会争,我也不会透露,成全你们一段情意,如此可好?” 刘仲达面上一喜,可刘太太却断然拒绝了,“休想!我们刘家官宦人家,怎可做出这等事来?” 江婉婉泪崩,彻底死心了。 不是因为刘太太的拒绝,而是因为,刘仲达分明露出的喜色。 他真的想把自己置作外室,一辈子没名没份的占她便宜,又不给她任何保障。 他要是当真有半分怜惜自己,都不会,也不该忍心做这种事! 刘太太怒道,“林姑娘,你也是上官先生的弟子,公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你就不怕给你先生脸上抹黑?” 美娘挑眉,“刘太太言重了,我又没有背信弃义,见死不救,哪里谈得上给先生抹黑?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服侍先生了。刘太太,告辞。婉儿,走。” “站住!”刘太太彻底被激怒了。 第180章 痛快 刘太太理直气壮,“你凭什么不让我儿子去见上官先生?难道就因为我儿子没要这个罪人丫头?你要实在想送,把她的卖身契给我,我让她进门就是!” “真的?婉妹!” 看刘仲达居然一脸惊喜,想去拉江婉婉,美娘差点气笑了。 这对母子得有多自私啊。 做妾室通房,为奴为婢还不算,还硬得拿捏着人家的卖身契,这还能有好日子过? 江婉婉哭不出来了,只觉火上心头! 一把甩开自己心心念念,还祈盼他救自己出火坑的未婚夫。 “刘仲达,就算我落入奴籍,也没下贱到死皮赖脸,也要进你家门的地步!你既已订亲,就好生自重,去怜取眼前人。至于我,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见她转身走了,美娘在后头,幽幽补了句。 “对不起哦,刘太太,如今我家先生要见什么人,还真得通过我。我不高兴,就不让你们见!” 她扬长而去。 刘家太太不服输,硬是要闯,“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你这小丫头,还能把持上官先生么?” 谁知美娘将手放在口中,忽地吹了声口哨。 一黄一黑两只土狗,顿时神勇的冲了出来。 汪汪汪汪! 恶形恶相,作势要扑。 吓得刘太太和刘仲达,不住后退。 美娘摊手,“不好意思,家有恶犬,还是不要乱闯的好。” 刘夫人只得带着儿子,含恨而去。 回头,江婉婉倒有几分惴惴。 平白得罪刘家,万一存心报复怎么办?她怕连累美娘。 小姑娘嗤笑,毫不在意,“咱们又不是银子,要所有人喜欢干嘛?你们既在这里服侍一场,我也没太多银钱打赏,但总得让你们过得舒心痛快。也不止是你,还有榛儿,杨公公,焦师傅,只要是这院里的人,你们看谁不顺眼,我就不让他们进门!” 这,这是不是太护短霸道了? 秋大姑拍手叫好,“这才象我徒弟!做人要是自家人都护不好,也实在没啥意思了。” 杨公公一拍大腿,“得咧!姑娘大姑,只要你们愿意使唤,我老杨多少钱都是赶不走的。活了大半辈子,咱也过几天痛快日子!” 葛大娘笑,“你多呆呆不怕,只两个姑娘,回头却是要寻个好归宿的。花期错过,可就没有了。你们想找个怎样的?赶紧说说。” 乡下人,没那么多顾忌,有话就照直说。 再说婚姻是人生大事,有啥不好说的? 江婉婉到底官家小姐出身,更矜持些,红着脸跑了。 榛儿却羞答答,提了几点要求。 身体健康,相貌端正,有一技之长,最好婚后也能跟着美娘,或在王府伺候。 她打小就给卖去做丫头,对做自由民没多大执念,反觉得能一辈子服侍贵人也挺好,有个大树好乘凉。 这事容易,让焦侍卫在王府侍卫中留意就是。 江婉婉在屋外听着,未免想着自己婚事,脸上一阵热辣,也不知找个怎样才好。 可随即想起刘家,又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你怎么又哭上了?” 江婉婉吓了一跳,转头看是郑飞扬。才打拳回来,额头冒着白汽,出了不少汗。 她忙抹了眼泪,“没事,我就是觉得自己傻,从前怎么喜欢那么个人?” 她心里憋屈,想找人说说。 郑飞扬劝,“谁不傻来着?那刘家好歹跟你不是亲人,我上次回去,跟我亲娘说,我要搬到芜城来了。我还以为她会舍不得,留一留我。谁知竟只顾着拍手叫好,还叫我发达了,别忘了她和妹子。那天我瞧她分明在给妹子做厚袜子,却没想着给我做一双。哪怕顺嘴问一声啊?我要是想不开,早一头撞死了!” 这件事,他早想跟美娘说的,只是找不到时机。这会子倒是不知不觉,跟江婉婉说了。 江婉婉好奇,“你家不就你一个儿子么?你娘不看重儿子,竟看中你妹子?”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郑飞扬如今以为自己长进了,郑寡妇能对他改观。谁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改移。 郑寡妇如今是对儿子客气了,但那是建立在他能给她们母女带来好处的份上。何曾象疼爱妹子那般,真心疼爱过他? 虽说早不敢指望她了,可到底每回遇到这种事,还是会被伤到心。 江婉婉挺同情的。 她是被刘家虐,被嫡母虐,但好歹不是亲娘。比较起来,好象郑飞扬还更惨一些。 于是两人倒是相互宽慰,聊了许久…… 入夜,谭府。 在谭夫人起身到门口探看了十五次后,谭二哥总算是回来了。 外头雪已经停了,只他身上仍带着一身寒气。小脸却是红扑扑的,张嘴还闻到一股酒气。 “我的儿!可是冻坏了吧。”这是谭娘。 谭大人放下书问,“这是留饭了?还喝酒了?” 谭仲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是呢,我本来不留的,先生叫我留下。林家妹妹也说饭都准备着了,只好留下。陪先生喝了一小壶老米酒,林家妹妹就只给了一壶。先生说半天,最后也只多给了他半杯。也不知从哪里酿的老米酒,挺香淳的。二回妹妹去问一声,倒是给爹娘也打几斤尝尝。” 谭迎春还没插上话,谭大人就嗔怪起来,“你这傻子,怎么就惦记上酒了?那上官先生的学问,你听了多少?” 谭夫人不高兴道,“若听得少,能留到这会子才回么?三丫头还不快给你二哥盛碗热汤来?解解酒气。” “我不去!”谭迎春把桌上的瓜子一推,酸道,“娘都到门口看过十五回了,别想赖,我都拿瓜子记着数呢,偏心眼!要不是我的面子,人家能请二哥去,还留饭给酒喝么?好容易炖回好汤,都舍不得给我多喝一碗。什么怕我发胖不好看,分明就是小气!” 谭夫人瞪眼想发火,谭大人倒是笑了,“你这丫头,行啦行啦,知道你这回立了功,年底爹给你打枝金钗。” 谭仲宣也笑,“我在上官先生那儿,吃得挺饱。三妹想喝,我给你盛去。” “哪要你呀?”谭夫人把他一拍,“好生回你爹的话,我去。” 又指着女儿骂,“给你盛一大碗,看还堵不堵住你的嘴!” 谭迎春做鬼脸。 喝不完给丫头,才不怕浪费。 第181章 小鞋 谭大人却叫谭姨娘把小儿子也叫来听着,这才问起功课,谭仲宣一一答了。 谭姨娘也挺高兴。 她儿子还小呢,去求上官令指教,她是想都不敢想的。能听一回兄长转述,亲爹指点,就已经很满足了。 听上官令不仅指教了儿子文章,还考问了他其他功课,谭大人十分高兴。 大师出手,就是不一般。 四两拔千金的一点拔,顿时让人豁然开朗。 但末了,在谭仲宣说起遇到刘家人,差点也跟着蹭去占便宜时,谭大人火了。 他家挣下来的交情体面,凭什么分给旁人? 又不是很熟。 “无耻,不要脸!”谭夫人更是骂了出来,她早给女儿盛了汤过来,谭迎春都吃完了,忙问,“你没帮着求情吧?” 谭仲宣道,“我哪有那么傻?林家妹妹一叫我走,我就赶紧走了,半个字都没有多说。不过只怕刘家,回头是要恨上咱家的。” “谁怕他来着?” 谭大人如今再不是那夹着尾巴的职场小新人,苦心经营十几年,总有些人脉根基。大女儿女婿一家,也甚是得力,说起话来可是腰粗得很。 “你不要管这些事了,好生做你的学问就是。这些事,还有你爹呢!” 谭夫人忍不住也跟着吐了个槽,“我从前就瞧不起刘家太太,什么事都想拔尖要强。好歹一个大家太太,硬是比那外头商人还斤斤计较。当初跟江家说定亲事,就算是江家高攀了些,可也没有一见人落难,就撇得干干净净的,还急吼吼跟儿子订了郭家的亲事。呵,将来那婆媳两个,还有得磨!” 谭迎春还不知道这个八卦,“郭三小姐老实和气,倒是可惜了。” “不是郭三,是郭家二丫头。” 啊? 那可真有好戏看了。 看儿子累了一天,打发他下去歇着。 谭大人却叫女儿留下,跟谭夫人好生商量一份谢礼,回头送去。 人家这样用心,也得表表心意才是。 谭迎春揣摩着美娘为人,说不必准备得太贵重,倒是如走亲戚般,送些能吃穿用上的礼物最好。 谭夫人拿出多年当家主妇的本事,与女儿细细筹谋了一回,方才定下。 等回房歇息时,方悄悄问起丈夫,那林家姑娘既如此好说话,回头要不要帮亲家女婿,就是谭迎春的未婚夫,也争取个求学机会? 谭大人顿时摇头,“你这点呀,就不如迎丫头看得透彻。你看她有没有开过这个口?毕竟还没嫁过去呢,要这么上赶着替人着想么?等惯出毛病,还觉得理所当然了。此事除非亲家来求,否则不必理会。 再说林姑娘好说话,正是因为咱女儿知进退。连邀她琴会都没去,才给她二哥换了这个机会。咱们若得寸进尺,那女儿成什么人了?” 谭夫人心服,又颇有几分后悔。 早知道女儿还有机缘跟上官先生的弟子做干姐妹,就不该那么早给她订了亲事,该再等等的。 谭大人道,“那你也别这么想。除开这件事,我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且俞家那孩子也是个知道上进的,并不比你儿子差。莫欺少年穷,谁知道将来呢?且女儿有这么一桩际遇,将来婆家必肯高看一眼。日子过得松快了,岂不比嫁进高门大户更加自在?咱们可不能学那势利眼的刘家。” 两番话,说得谭夫人不好意思起来,“是我心思杂了。” 谭大人笑。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本就是人之常情。 这事别说妻子了,他自己也想过。只前后思量,方觉不妥。 这会子谭夫人心事去了,他却有件心事,想跟正妻商量。 近日谭大人遇着件案子,算是抓着吴通判,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 “你知道的,刘家素来巴结吴家。如今他家能和郭家结亲,也是吴通判说了话的。若此时刘家恩将仇报,坑了吴家一把,你想吴通判会怎样?” 刘家今日差点坏了儿子好事,谭大人这是想在刘家报复之前,干脆先坑上一把,出一口气! 况且儿子说那刘家太太今儿对美娘也不大客气。 他们先解决了刘家,也不相当于替美娘消除个隐患么? 但吴通判官大,跟谭家又没什么过节。若贸然出手,又打蛇不死,定会反受其害,所以谭大人才要跟妻子商议。 官家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些男人们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就得她们从中搓合。 谭夫人虽然近来心气有些高了,但冷静下来,亦是个精明人,想想便出了个主意。 “那刘太太最是好大喜功,明儿我假装示弱,去为了仲宣的事,向她赔个罪。再漏几句吴通判的事,她一定会立即找上吴姨娘报信邀功。 那头老爷就把这事报给冯同知,他跟吴通判素来面和心不和,且二人平级,他抓着把柄,可比老爷有用得多。咱们再散出风声,说冯同知是从刘家听到风声就行。” 谭大人道,“那吴通判后头,可站着徐太师,冯同知敢下这个手?” 谭夫人笑,“这点老爷就不如我们妇人知道得清楚了,上回冯小姐做寿,吴姨娘挑着郭家二丫头,差点闹出乱子,得罪林姑娘。后虽平息下来,但冯夫人一定恨毒了吴家。且她那宝贝闺女回头还要参加云大家的琴会,能不出力讨个好么?” 那就够了。 他们这些当爹的,在官场斗个你死我活为什么?不就是为的家族荣耀,儿女前程么? 凡坑害子女的,想必心中恨极。 他儿子差点被人截个胡,谭大人自觉都快气成河豚,想来冯同知更甚。 夫妻俩商议周全,吹灯歇下,次日便分头行事。 那边谭夫人前脚刚把消息透出去,刘太太后脚便找上吴姨娘,通风报信。为显摆本事,她只字不提谭家,只当成是自己的功劳。 但她报来的消息,在谭夫人刻意含糊下,又不够准确,回头当吴通判对上刻意来掐的冯同知时,顿时吃了大亏。 于是刘家一下得罪了吴通判、冯同知。 一个嫌他家办事不周全,另一个嫌他通风报信,两人一起给刘老爷小鞋穿,可是难受之极。 至于报复美娘?彻底歇了这心思。 第182章 杂货 这边谭迎春去给美娘送礼时,便把自家暗中出力的事情,跟美娘透露了一番。 “……你也不必特别感激,我家力气小,能办成的事情有限,只尽到心意便完了。” 美娘却连忙道谢,又送出两坛米酒,“上回你二哥来,我瞧他十分喜欢,又不好意思开口。这倒不是个金贵东西,只是托人从一个偏僻乡下老酒坊收来的。买倒是不大好买,回头你家喜欢,我再找人带。” 谭迎春道,“这就极好了,你不知道,上次我二哥回去,可是夸了又夸,还叫我打听来着。” 二人说笑一回,讲起养生美容会所的正经事。 美娘还拿了几个刚配制出来的新产品,给谭迎春带回去试用。 送她走的时候,叫来一个顺心小哥,让苏栋有空过来一趟。 回头苏栋是跟项大羽一起来的,扛着大包小包,许多吃喝。 苏栋的腿总算是好了,但项大羽力气大,扛得更多。 只他自惭身份卑贱,不好意思进门。 只把东西扛来,就蹲在白龙观门外,还是被郑飞扬强拉进来的。 秋大姑幽幽嗔怪,“我这一走许多天,你都不来看我一眼。白疼你一场了!” 项大羽却听得眼圈都红了,“早想来的。只怕给大姑,不,云大家脸上抹黑……” 看他又翘着兰花指,想抹眼泪,又怕挨骂的没出息样儿。秋大姑翻翻白眼,到底没忍心骂。 “就叫大姑。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若嫌弃还等到现在?快坐下,最近生意怎样?” 挺好的。 美娘秋大姑皆不要他卖香囊的银子,项大羽攒着也不知怎么花。 恰好前儿见有间铺子转手,他想买下来,孝敬秋大姑。今儿来,也是询问这事。 美娘听着正合心意,“你要看着好,买下就是。我正好想要间门脸,做生意呢!” 秋大姑赶紧插嘴,“收她租金!钱你收着。这倒可以写我名字,到底我有个官身,少些麻烦,将来再转你就是。” 谁知苏栋道,“我也想开间铺子,交租就交租。” 然后他望向美娘,二人异口同声,“开个杂货铺!” 美娘笑了。 说来谭二哥中意的老米酒,喝过的上官令,长春道长都说好。连杨公公这样在宫里呆过的人,都觉得味道不错。 所以美娘就琢磨着,能不能开个杂货铺,专卖这些受欢迎的乡下土产? 苏栋道,“这事是希光姐想到的,她成天在家记账,最清楚这些事不过。如今要带货的越来越多,除了鸡鸭,就数这米酒问得人多。鸡鸭不好伺候,但米酒这些好放的,搁铺子里也不怕坏。还有年关近了,城里不少人家让我们去乡下收些熏鱼熏肉糍粑,又怕带的不中意。我就想着不如开间铺子,随人来挑,总卖得出去。” 谁知上官先生在隔壁听到,“那熏鱼熏肉糍粑我也要!还有乡下炒米那些,多收些来,好吃着呢!” 秋大姑道,“腊鸭也好吃的,杨公公应该会做吧?赶紧去问问。” 江婉婉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笑说,“杨公公说,腊鸭这些都会做。还说过两天就冬至了,他正算着做风鸡腊肉那些东西,又怕在观里杀生不好,正想来讨个主意呢。” 秋大姑嫌弃道,“确实不好,我讨厌做时的腌臜味道。让他去苏小子那里,做好了再回来,横竖吊上就没事了,回头吃不完还可以拿出去卖钱。” 说到过年,大家都高兴。 林俊武也插言,“到时我去帮忙,给你们做些定州老家的风味尝尝。” 美娘拿来纸笔,商议着要什么,一样样记下来。 上官令捧着个男弟子孝敬的紫砂壶,晃过来了,“你们若在乡下遇到有杀牛的,买上几十斤来。还要些牛大骨牛肚,炖汤做卤水。” 百姓一般是不杀牛的,毕竟律法在那儿摆着,且也要耕田出力。 但到年底,总有些老弱牛会“意外”跌死,咳咳,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总共算下来,钱可不少。 正说要不要减些,美娘却大方道,“买吧买吧,等年底我那原林能交第一批货时,总能赚回来。辛苦一年,总得让大家吃点好的。” 上官令摸着肚子,十分高兴,“世上银钱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吃到肚里,和学到肚里的本事,才是真的。丫头你这点,倒看得明白。” “我教的么!”秋大姑又开启自吹,不过总算补了句,“您也教得好。” 美娘却道,“便如此,您二位也不可多吃多占。平常该出去蹓弯,还得出去蹓弯的。” 二老瞪眼,众人皆掩嘴偷笑。 转眼又到九号,该是上课的日子。 这日薛慎中午就到了,跟师妹汇报了原林的装修情况。 嗯,那会所就叫原林了。 连匾额都顺带用了官令亲笔提写的那一块,已命人刻去了。 薛师兄混了顿午饭,又喜滋滋试了师妹刚拿回来,给他们做的新衣,十分满意。 美娘给几人做的,皆是一套外头能穿的体面衣裳,和一套家常衣裳。 唯有闵柏两套,皆是家常。薛慎这两套,却都是体面衣裳。 薛慎这回不钻牛角尖了。 知道师妹心疼他过日子不易,也没犯那自尊心过盛的毛病,还央着师妹再给他打两只络子来配。 美娘给他聒噪得不行,只好拿了线来,现给他打了两只。 眼看天色将暗,都要准备晚饭了,小殿下却仍是没来。 想他大概是封地上有事,也不等了。 照着时辰吃了晚饭,上官令便开始给大弟子上课,美娘旁听。 直到课都上完了,薛慎在那儿一边琢磨,一边记笔记。 师弟来了。 他的头顶肩上,全是白雪,小脸在朔风里吹得青白,嘴唇乌紫,眼睫毛都结着一层冰碴。 薛慎吃了一惊,“这是出了何事?” 再怎样,也不至于大雪天里骑着马赶来吧? 便是小殿下想,底下人不拦的? 定是出事了。 闵柏抖着唇道,“边关爆发疫情,徐太师在父皇面前举荐,要先生和长春真人,前去求雪施救!” 薛慎手中的毛笔落地,满屋皆惊。 第183章 同心 闵柏今儿会迟到,不仅是因为突然收到京城急报。更多的是,为了安排应对之策。 “……先生和真人若是托病,难免引来世人口舌,有损清誉。故此弟子已经命人收拾行李,并给父皇上了奏折,回头由弟子代先生和真人前往边关吧。” “你,你去?”薛慎差点咬着自己舌头。可随即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 徐太师既是在朝会上说了这样话,摆明就是要坑先生一把。 上官令和长春真人是可以托病不去,但肯定会招来一些小人的攻击。 说他们沽名钓誉,不肯救百姓于水火。 容易的善事才做,一看有危险,两只老王八就开始装死了。 闵柏知道,这事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己而起。 若不是他请了长春道长主持白龙观,又拜了上官令为师,徐太师也不会这样难为二位老人家。 为了维护二位老人家的名声,只能他亲自跑一趟了。 就算他求不来雪,也救济不来苍生,但好歹人家再骂的就是他了,跟两位老人家无关。 否则父皇身上的压力,也太大了些。 世人迷信,遇着什么天狗食日,地震时疫,都会归罪于到帝王失德上。 燕成帝如今是站得牢了些,但根基也不甚深厚。端午那会子的大洪水才平息下来,边关又闹起病害。 他这个大皇子要是不强出一回头,朝臣们得怎么议论父皇? 所以就算明知此行太过危险,他还是要去拼一把。 但也正因如此,还未成行,王府内部先争议起来。 连方夫子都不赞成。 小殿下是一片孝心,尊师重道,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若只拿名誉冒险也就罢了,这可是要拿着小命去冒险啊! 但闵柏却态度坚决。 “……弟子好歹也是一介汉王,若是连自家先生都护不住,这汉王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屋里气氛忽地变得有些诡异。 闵柏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 却是上官先生听着笑了,“你这话,你师姐前几日倒也说过差不多的。” 原来我跟师姐一条心呀! 小殿下顿时眼睛亮晶晶的,“要是师姐,肯定也会这么做的,对不?” 他师姐讪讪,把想劝的话,咽回去了。 是的, 如果她处在闵柏的地位,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好啦,既来了,就开始上课吧。你的功课,有要交的么?” 这个时候还要上课? 小殿下凤眼圆睁。 先生就算不夸几句有孝心,总该传他几个锦囊妙计,好送他上京吗? 却见他家先生拿着小紫砂壶,惬意的滋了口茶,然后眯眼,透出几分老辣。 “嗯?” 小弟子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带,带了。” 这才对嘛。 上官先生是不布置功课,但要是你不做,就是讨打了。 看上官先生淡定的检查起弟子功课,众人莫名平静下来。 小美娘却猜着几分先生心意了。 可她又不好插嘴,只能静待上官令先把课给上了。 中途长春道长来了。 在噼啪作响的温暖炉火里,安静的喝着茶,等他们师徒上完课,长春道长把茶杯放下。 “美娘你要的那些方子,我俱已看过,回头去找云鹤师兄,他会帮你。上官兄,回头我这把老骨头,可要靠你照应了。” “彼此彼此。” 二人相视一笑。 不等上官令开口吩咐,美娘起身交出一份清单,垂眸微哑,已经快哭了,“除了给先生准备御寒衣物,路上小菜这些,还有什么要带的?” 闵柏猛地抬头,失声,“先生!孤……弟子可以的!” 上官令道,“你的心意师父明白,可你是会求雪,还是能治病救人?” 长春道长微笑,“吾等修道之人,正该行医济世,治病救人。且我们这一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多救一个就是赚一个,谁都别拦着贫道行善积德。日后飞升,可就指望这一场大功德呢!” 他还有心情说笑,可一屋子人却俱自抹起眼泪。 侍奉他的小道士,更是呜呜哭出了声。 小美娘低着头,可衣襟上,却落下一串潮湿的水痕。 长春道长慈爱道,“生老病死,就如月盈月缺,没什么堪不破的。这回我们两把老骨头走了,你们年轻人可要看好家。尤其小美娘,多赚点钱,回头等我回来,可是要管你讨来花呢。” 上官令生气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难道不知我们两把老骨头是要长命百岁的么?都打起精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美娘抹了眼泪,强忍着喉头哽咽,“我,我去给先生收拾行李……再给您卤些牛肉牛肚,带着路上吃。” 这会子,就算是叫美娘去偷去抢,她也一定要给自家先生好好做回牛肉! 上官令笑了,这才象他的弟子。 不过牛肉的事情可以放一放,走前有件事,他却是必须要解决的。 “美娘你跟我过来,有些东西,还得你去准备一下……” 一屋子人,都忙活开了。 就连素来跟师弟不太对付的薛师兄,都别别扭扭凑到他跟前。 “那京中是个什么消息?你跟我细说说。” 闵柏瞅师兄一眼,到底是为先生效力的心思占了上风,便开口说了,“传旨的钦差,约摸还得有两日才到……但不论如何,我是决定陪先生往京城走一遭的……” 他这话里透出来的意思,薛慎懂了。 对于徐太师强逼着上官令和长春道长出山,燕成帝也是不高兴的。 但如今又没有好的解决方法,只能派人提前知会儿子一声,让他们早做应对。 只燕成帝大概也没有想到,长官令和长春道长都是真正有着,悲天悯人情怀的高人。他们当真打算为了黎民苍生,去边关效力。 那闵柏身为弟子,也定要跟着跑一趟的。 薛慎,他也想去。 先生都冒死跑去第一线了,身为弟子,能不跟着冲锋陷阵么? 师弟身份虽高,可那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枪洋蜡头。吓唬人还可,能指望燕朝大皇子奋勇在前?给先生挡那明枪暗箭? 就他愿意也是不可能的。 关键时刻,还得自己出马才行。 可有什么办法跟去呢? 还有京城的徐太师,他忍那沽名钓誉的老家伙已经很久了。这回公然欺负到先生头上,不也是杀猴给鸡看,震慑他么? 薛慎觉得,哪怕是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他也要趁机彻底跟徐家撕裂! 第184章 报复 小屋里,烛火明亮,映着美娘的清澈眸光,满眼震惊,“先生……” 上官令偌大年纪,却笑得有几分顽皮,还藏着几分心虚,“是不是觉得先生很坏?” 美娘使劲摇头,“只是——” 她有些形容不出来,怕说错话。 上官令却自嘲道,“只是没想到,先生一把年纪,也会暗地里耍弄阴谋诡计。” “不是!”美娘终于想到,抢着道,“乡下野狗多,但不是每只都懂事。小金子和小玄子是打小没了娘,我们才会抱回来养着。但外头的野狗,人人都知要避让着些。因为有些野狗就是你不招惹它,它也要咬你。唔,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我觉得先生做得没错。打恶狗豺狼,还需要理由吗?” 小姑娘渐渐把自己的思路理顺了,“我方才惊讶,不是为了旁的,是觉得先生好厉害。居然能想到这些,我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看她果真满心满眼的崇拜,上官令倒有些老脸发红。 “先生干的,其实不是啥好事……只是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若先生走了,留着个毒瘤在此,只怕会伤到你和你师兄……本来这种事,不该叫你个小姑娘牵扯进来。可你那对师兄弟,却都不方便出手……” 美娘当即嗔道,“先生说什么呢?您知道我的,家里亲兄弟反是靠不住的。眼下不讨好师兄弟,多让他们欠些人情,日后谁帮我出力?” 上官令欣慰笑了,“你是个真正体贴的好孩子,是你家里人不懂事,你会有后福的。” 美娘露齿一笑,“我如今,可不就是个有福的?您放心,我一准打听仔细。” 她想想,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先生您可知道,我师傅曾背地里说您什么?” 上官令微怔,秋大姑在背后议论他了? 女弟子笑得又美又乖,“她说先生您是世家大族,蕴养出来的正人君子,学问教养都是一流。让我一定好好跟着先生学,却不能完全跟着先生学做人。” 她笑意渐深,吐吐舌头,“咱们这些穷门小户的乡下丫头,学不起!” 她转身退下,上官令却是既好笑,又略心酸。 美娘想要宽慰他的好意,他是懂的。 秋大姑的话,也是含蓄委婉,一针见血的。 他当年要不是过分执着于做个君子,怎会把自己和整个家族弄得如此狼狈的田地? 世人都只看到他神机妙算,保全了整个家族。 可让全族老老小小上百口人离乡背井,这十几年来,保不齐许多族人都已客死异乡,算什么本事? 还有至今没有找回的小孙女。 而这一切,明明当初耍些心机就能避免的。 事到如今,上官令才看开了,不那么在乎浮名。 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只要不是遇到什么家国大义之事,就应该象美娘象闵柏这般公然护短。 修身齐家,然后才是治国平天下。 身而为人,若不能先把身边的妻儿老小照顾好,再有本事,也是狗屁! 所以如今,他也不拘泥了。 女弟子说得对,打恶狗豺狼,还要什么理由? 见美娘出来,师兄弟很敏锐的一左一右凑了上来,打听先生交待了什么。 特意背着他们,又是这种要紧时候,定然有事! 可小师妹板着脸,看着字迹已经模糊的墙面,“你们的经书,抄了吗?” 还,还抄? 先生都没交待。 可师妹有交待,“还不快去?先生回头要检查的!” 听着河东小狮吼,屋内爆发出先生的爽朗大笑,“是极,是极。” 师兄弟含恨败退,拿起多日不用的桶和刷子,认命抄经。 只是等到手脚冰凉的回了屋,小师弟惊喜发现,床头放着两身新做的家常衣裳,都已经烤得暖烘烘的了。 于是,原本决定至少要跟师姐绝交一晚上的小殿下,就勉为其难的收下这份“贿赂”,又自作主张的在心里跟他师姐和好了。 还特意把两套衣裳都轮番试过一遍,才依依不舍的脱下来,钻进被窝。 他倒是想穿着睡觉来着,可师姐做得太厚实太暖和了,被子也是一样,实在睡不住啊。 然后,抱着暖烘烘的新衣睡觉前,小殿下又自作主张的决定,在陪先生去京城之前,还是多替师姐做件事吧。 也好跟师姐再换双袜子啦,帽子啦什么的。也不要师姐赶着做了,买现成的就得。 实在不行,跟道观里的师兄们,求张平安符也是很划算哒。 跟他有类似心思的,还有一人。 徐家别苑。 徐赟面对送上门来的馅饼,喜得无法自抑。 “你说得果然当真?” 薛慎满脸愁苦,“此等大事,我敢乱说么?要不了两日,圣旨就该到了。先生也不坑声,那,那愣头青便说什么,有事弟子服其劳,坚持要代人前去,旁人都赞他孝顺。我,我又有什么法子?只能附合。” 一脸我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的模样。 徐赟强忍着即将裂到耳根子的嘴角,假假同情,“到底你也做了人家弟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也很该出出力的。” 果然,就见薛慎一双绿眸越发凄惶,还得摇摇晃晃强撑着道谢,又犹豫着问。 “那,那公子可否给太师带个信……在京城把我扣下?” 徐赟拍拍他肩,半点也不真诚的说,“那是自然。你这样的人才,怎能去那等凶险地方冒险?” 绿眸中顿时如冬雪消融,薛慎长揖到底,满脸感激,“公子此番成全,回头我定做牛做马,报答徐家。” 等他一走,徐赟立即狞笑变脸,“那老头也有今天!既落到这个地步,小爷我要一雪前耻!” 师爷尚且犹豫,“毕竟事涉汉王,不好出手吧?” 徐赟笑容冷酷,“有什么不好出手的?反正那小子自己找死。至于薛慎,一起陪葬好了。” 至于那个龙女,打算先弄来玩玩,再掐死了事! 被人用脸的借口,逐出白龙观,可是徐赟生平奇耻大辱。 所以这师兄妹三人,他是一个都不准备放过了。 第185章 同去 冬日天黑得早,才到申时,暮色渐重。 快回到白龙观时,忽地连日阴云密布的天空,绽开一道细缝。透出稀薄的浅浅金光,映着雪后大地,清清莹莹,看得人心情也透亮起来。 美娘深吸了口含着冰碴子的冷气,这会子才觉出饿来。 早饭是在观里用过的,午饭好似忘了。 这忙了一日,竟是连点心茶水都未曾沾牙。这会子心神一松,便只觉得前胸贴后背的汹涌饿意。 才想着要不提前停车,在路边吃两个包子垫垫,省得回去给人看出吃相,又要挨骂。便见大批身着儒服方巾的读书人,来到白龙观前,群情激动。 许多百姓不明就里,跟着围观。 忽地,几个读书人挑起两根三四人高的长竿。唰地一声,抖开巨旗。 上面斗大的字写着,“扶危济困,苍生之福”,“恭送上官先生,长春道长。” 美娘一双因归家才暖起来的乌眸,顿时一冰。 只见有个颇为年长的读书人,生怕百姓不明白,风度翩翩的站出来。 “诸位乡亲,听我说。如今边关爆发瘟疫,上官先生和长春道长,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特地前去祈雪治病。此等高风亮节,足以铭刻青史!” “吾辈读书人,仰慕二位先生高义,特地提酒前来相送。祝先生平定瘟疫,凯旋而归,我们再来相贺!” 百姓们一下炸了锅。 什么? 边关爆发瘟疫了? 那会不会传到江州来?又会不会打仗? 不用怕! 有读书人说,我们有上官先生啊,他可是半仙,学问最是渊博。能上观天象,下知地理。求雨求雪,不在话下。 只要他肯出手,下几场大雪,那瘟疫就来不了江州。 百姓不明就里,纷纷点头。 小时候听老辈人说过,任凭再厉害的瘟疫,也是过不了冬的。这就跟种庄稼一个道理,只要冻上一冻,来年就少好多虫害,就能有个好收成了。 再说,我们还有长春道长呢! 他的医术最是高明,上回发大洪水,好多人染了病,不也给救回来了? 还有前些天,那个凝翠馆,也发了瘟疫,还不是长春道长救下来的? 这回有他们二人出手,保管平安无事! 有些眼窝浅的百姓,已经都感动得哭了。 好人啊, 真是大好人啊! 这样冷的天,为了全天下的百姓,他们却要去边关解决瘟疫了。 怪不得这些读书人赶来送行,也是好人,否则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呢! 当下有些虔诚的信徒,甚至都跪下了。 “长春真人,您前去边关医治瘟疫,我们一定会在白龙观多多上香,保佑您平安归来!” “长春真人,您一定要好好的呀!” …… 论起民间威望,在这些没读过书的百姓心目中,肯定还是长春道长更高。 但在读书人心中,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那领头的读书人,庄严肃穆,号召全体读书人,随他一起,大礼参拜。 “学生代表天下苍生,恭送上官先生!” 一时间,衣袂飘飘,人数虽没有百姓多,但这份整齐恭敬的礼仪,却气象万千,更加引人注目。 美娘乌眸愈沉。 那领头的几人,分明穿着体面新衣,风姿格外卓绝呢。 而白龙观里,远路而来,刚刚传完圣旨的的钦差,整个人都呆了。 皇上只是让他来宣旨,也没有强制说要二人前去,怎么消息已经传开,这些百姓还跑来送行了? 如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已是骑虎难下。 不管长春真人和长官令想不想去,都必须去! 徐赟此时,带着大批官员,恰到好处,晚来一步。 “听闻二位先生高义,这是我等筹集的路费。另有马车两辆,以资脚力。” 要不是顾忌着人多,戏还没演完,徐赟简直想狂笑。 太特么痛快了! 没见刚出来的长春道长和长官令这两只老狗,就算表面装得再镇定,心里肯定是苦死了! 要说还是得老爹出马。 闵柏这头传来消息,回头徐太师从京城发来的密信,也快马加鞭的到了。 目的就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逼着两老头去边关! 若是可以,最好捎上闵柏。 便不行,也要斩了汉王殿下的左膀右臂。 这种不必打打杀杀,就能逼得人就范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让徐赟都难得的,有种智商上的碾压感。 上官令是名声大,可得罪的人也不少呢。就他初一那次讲学,没邀请的可不止徐赟一个。 象今儿领头的那些人,都是落选的。 读书人小肚鸡肠,比寻常人更加可怕。 我争不过,吵不过,就拿大帽子给你戴着,逼你去送死! 嘿嘿,还得踩着你的肩膀,替自己刷一回名声。 至于其余人,稍加挑拨,盲从得不要太容易。 就算读过书,可这世上有脑子的还是少数,大半都是人云亦云。 眼下目的已经完成一大半,徐赟苦苦忍着心中得意,亲自取出一只锦盒,“这里有两枝百年老参,是我徐家珍藏,一并赠与二位先生,保你们一路平安。” 连吊命的老参都送来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借口不去。 “多谢徐公子好意。” 旁边,忽地伸出一只玉白小手,将锦盒拿了去。 乌黑如墨的熊皮斗篷上,映出一双欺霜赛雪的冰寒双眸,冷冷清清,似笑非笑。 一头鸦青秀发,散发着淡淡的桂花幽香。 徐赟忽地只觉下腹一紧,浑身燥热,瞬间有种难言的暴虐,兴奋的席卷了全身每个毛孔。 又是这香气! 好想,杀人。 再次体验那种猎物在身下,哭泣求饶,却又步步走向死亡的绝望。 就象那几个女孩…… 等把这些碍眼的人打发走,只要他们离了江州…… 徐赟吞了吞唾沫,强压着浑身戾气,“林姑娘,不必客气。对了,小薛大人说,汉王殿下您和他都要随先生去边关,真是勇气可嘉,孝心可嘉!” 穿着身家常衣裳,扶着上官令出来的闵柏,谦逊道,“为人子弟,份内之事。” 又不着痕迹的,挡住他家小师姐,笑容真诚,“素闻徐公子亦有为国效力之心,报效朝廷之意。这回不如与孤同去!” 同,同去?! 第186章 奸妃 咝! 徐赟差点没一口气噎死。 闵柏居然邀他一同远赴边关?他们关系有好到这个地步么? 刚刚才感觉到碾压他们的智商,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假假赔笑。 “殿下说笑了,我无才无德,哪有这个本事?还是你们师徒去吧。” 闵柏凤眸圆睁,十分诧异,“莫非你是怕死?那你从前说的,不都是假话么?” 饶是徐赟这等素来说话做事从不过脑子之人,都被汉王殿下的耿直,给堵到了嗓子眼。 再次噎死。 危难时刻,徐太师在芜城的头号走狗,吴通判站出来解围,“殿下说笑了。徐公子是太师打发来读书求学的,没有长辈发话,哪敢轻易离开?” 正是正是。徐赟找回张护身符,微松了口气。 小殿下却很是体贴,“这个无妨。孤是藩王,论理没有圣旨,更不能轻离封地。但孤都打算陪先生去边关了,当然回头还得请诸位大人,在孤的奏折上联名保荐,证明孤全无私心。这等为了百姓家国的大事,徐太师难道知道了会不高兴?会不以舍生取义的徐公子为荣?放心,有孤呢,一起去!” 吴通判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能劝小殿下不去,难道就能劝徐赟不去? 难道徐赟的命,能比大皇子更值钱? 若赔上这么个废材儿子,就能除掉大皇子这眼中盯,这买卖徐太师未必不会肯。 徐赟左右环顾,见无人替他说情。 忽地有些腿软,好似踏进一个看不见的陷阱,额上汗都急出来了。 此时,薛慎匆匆赶了来。 他今儿穿了一身正式铠甲,往日翩翩佳公子多了几分英武之气,更加挺拔夺目。 躬身先给先生行礼,“弟子已经向严大将军讨令,护送二位先生前往边关。” 转身回看徐赟,目露感动,“九公子果真信人!说要同去,当真来了。” 徐赟脸皮子抖了抖,再看向对面这对师兄弟,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脑海中灵光乍现。 “你们,你们蒙我!” 恭喜你,答对了。 薛慎一脸诧异,“九公子何出此言?天下人皆知徐太师对我有恩,那日我提前把先生要去边关的消息告诉你时,你还帮我向严大将军求情,替我争取这个差使。告诉我就算不为了报答师恩,好男儿建功立业,亦正在此时。还说要与我同去,为太师争光,为皇后娘娘长脸……” “放你娘的狗屁!” 徐赟彻底失态,愤怒恐惧,“我从没说过这些话,没有!要送死你们自己去,我才不去!” 闵柏一脸落寞惋惜,“原来你从前所说,竟都是哄人的,亏孤还信了。徐太师向来忧国忧民,怎会教出你这样的子弟?还有……可叹,可惜。” 他没提到徐皇后,可所有人都听懂了。 有些话,私底下可以说,但万万不可摆到明面上来。 就算徐赟今日能临阵脱逃,但徐太师为了家族名声,也一定会说这个儿子脑子有病。 从此断绝仕途是最轻的,甚至有可能发配到哪个乡下庄子,一辈子都再不会放出来见人。 那边师兄弟对视一眼,默契不语。 在二人都下定决心,追随先生去边关时,也都同时决定了一件事。 把徐赟带走。 这个家伙是没多少脑子,但就怕他疯狗乱咬人,趁着他们不在,欺负美娘。 秋大姑年纪大了,又到底只是个琴师,只怕护不住。严大将军和官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这里。 万一徐赟真的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就算回头把他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先生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如今明知这墙随时会倒,不干脆推倒,留着过年么? 所以闵柏要“邀请”徐赟同去。 薛慎是故意透了个真假掺半的消息,诱徐赟上钩,诓他一起去。 师兄弟没商量,倒默契打了个配合仗。 弄得如今徐赟是作茧自缚,骑虎难下。 此时再看外头那么大阵仗,师兄弟都挺庆幸。 这小子一看早就没安好心,不过这样也好。 把这些潜在水下的危险份子,一起逼上水面,倒也省得一个个收拾的麻烦了。 百姓们就见汉王殿下,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极为谦逊的给那帮闹事的读书人行了一礼。 “此去边关,情况危急。诸公身为江州典范,急公好义,必定愿意同行。诸多襄助之处,孤先行谢过!” 我,我们没说想去啊! 几个领头人,眼神慌张,就想退后。 偏那龙女迅速站到汉王殿下身边,跟祸国奸妃一般,纤指轻点数下。顿时就有王府侍卫上前,把人全都脚不沾地,“请”了出来。 奸妃还说,“这几位都是城中名声极好,又特别热心,特别有才之士。有他们襄助,殿下定可事半功倍。” 可谗言总是特别顺耳,汉王顿时晕头晕脑,“师姐费心了。” 显然,他还十分享受这种奸妃指哪儿,就打哪儿的感觉。 “不——” 有人想挣扎,想指责,国家大事怎可听个小女子胡说八道?嘴却被堵上。 一阵骚臭袭来,竟是被吓得生生尿了裤子。 奸妃掩嘴浅笑,“竟是高兴得晕了,赶紧扶这些先生进去。还有人愿意同去么?” …… 大半士子,呆若木鸡。 生怕这小奸妃下一刻就注意到自己。 但还真有不怕死的,不明就里,热血沸腾,站了出来。 “我!” “还有我!” …… 不等闵柏出声,就有人把他们的姓名记下。这样真正的热血青年,就算略微脑残,也值得一用。 然后,有几个参加过初一那日,上官令讲坛的人。包括那位育人无数的启蒙老秀才的大孙子,也背着包袱,匆匆赶来。 “受先生一日之恩,我们亦当跟随尽力。” 在小殿下想将这些真正好心人劝退,留着有用之躯,好生建设江州也是一样时,上官令亲自发话了。 “带上他们。” 心诚则灵。 对于真正想为国为民,或者只为了报恩,便敢拿生命冒险的人来说,他们心中有正气,天地也会有感应。 运气,从来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带着这些人,会交好运的。 至于徐赟,上官令面沉似水,只有两个字,“绑上。” 第187章 祭天 面对上官令阴沉的脸,徐赟十分心虚,还强自嚣张,“你,你凭什么绑我?我看谁敢!” 闵柏就敢。 手指轻点,王府侍卫便挥刀上前。徐家师爷站不住了,顾不得冒犯,带着家丁冲到前面。 “殿下,这是何意?我家公子所犯何罪?就算要问罪,不也得经过衙门会审么?” 可汉王殿下完全没啥意思,先生让他绑,他就去绑人。 听话的好学生,不就应该如此? 上官令点点那师爷,“你应该帮着他干了不少坏事,但也私下积了不少德,但如今依旧被连累得印堂发黑,乌云罩顶。近几年来,你家是不是接连亲人过世,还都是死于非命?” 师爷悚然一惊。 他家这几年来,确实祸事不断。 就上个月,老家还来信,说重阳节一家登高,最宝贝的小儿子,竟是意外从山上摔下来,一命呜呼。 猛地只听上官令一声厉喝,“亡羊补牢,犹未晚也!难道你真要捧着银子,眼看着六亲断绝,才知道后悔么?” 师爷倒退两步,脸白如雪,额上大汗淋漓。 忽地跪在地上,冲着徐赟磕了三个头,什么都不说,转身走了。 这一去便回归乡里,带着家人们避祸离开,再也没有出现在故人面前。 他这一走,徐府家丁们都慌了。 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上官令冷笑,“助纣为虐,欺压良善。一个个身上戾气冲天,满手血腥,还不拿下!” 然后,他看着徐赟,“你犯下了几条人命,想必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的弟子既邀你去边关,你便跟着。正好老夫去祈雪,总得要个恶人来祭天!” 祭天? 这一句,犹如石破天惊,连官员们都吓着了。 虽说求那些风调雨顺,都得有大礼祭祀,但多半都是猪羊牲口。用到人,那一定得是十恶不赦的。 徐赟这是干了什么,得罪了上官令? 就算是徐太师建议上官令去边关,但要拿活人祭祀,是不是也太过份了? 已被王府侍卫绑着的徐赟,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凭什么要我去祭天?你休想!” 上官令不看他,却是看向天空,十指掐动,十分高深莫测。 然后忽地指向徐赟,高声呼喊起几个名字。 “画眉,好姑娘们,你们若是死在他的手上,沉冤难雪。便降下雪来,让世人一观!” 哈! 徐赟仰天大笑,“你这老头,是不是疯了,这刚出的太阳,怎么可能下雪?” 还以为这老头真掌握了什么证据,没想到竟是这样鬼扯。 至于那几个名字,他早不记得谁是谁了。便是又如何,这大晴天的—— 啪! 一粒冰凉,落到了他的额上。 狠狠打脸。 徐赟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又是一片雪花落下。 人群惊呼,“真的下雪了,下雪了!” 方才那点稀薄金光,如风中残烛般,随即被寒风吹散。雪花从点到片,纷纷扬扬,又落了满城。朔风呼啸,犹如女鬼哭泣。 好些百姓都吓到了。 “真的显灵了,显灵了!” 一个清灵女声温柔响起,“大家赶紧回家避避吧,这样怨气深重的大雪,虽不是冲大伙来的。只怕寒气深重,回家赶紧煮些姜汤喝了,恐受牵连。” “龙女说得对,快回家吧!” 长春道长补了一句,“姜汤里最好再加些柴胡桂枝,若买不起,在我们观里拿也是一样。” “多谢道长!” 有些胆小的百姓当即领了药材就跑,生怕沾染上这些不吉利的雪花。 还有些虔诚的,却记着给白龙王和龙女磕了个头,才匆匆往家赶。 从这一日起,芜城上空的姜汤味,飘了足足好些天。 而这一晚的大雪,也直下了整整一夜。 可见上官先生,不,令半仙说的,就是真的,那徐赟就是个杀人犯! 遣散了百姓后,徐赟不服,色厉内荏,“就算下雪,也不能因此定我的罪,你有证据吗?” 上官令看着他的眼睛,“自然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你很快就会招认。正好,诸位官员都在,一起作个见证。长春道长,借你大殿一用。” 长春道长佛尘一甩,稽首,“先生请自便。” 一帮子江州官员也慌了,才得到消息赶来的江州知府更是跑得满头大汗。 徐赟嚎叫,“你休想严刑拷打我!” 可上官令一不打,不二骂,三不审问。 只是命江州知府带着所有官员,到供奉着白龙王的大殿一侧坐下。 徐赟一个人跪在神像面前的蒲团上。 上官令在另一边,跟愿意追随他去边关的弟子学生们,讲书念经。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官员们正昏昏欲睡。 上官令让闲杂人等俱都退下,只留下两个男弟子记录,忽地厉声质问。 “徐赟,你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命,还不从实招来!” 官员们齐齐一凛,精神起来。 只见徐赟,跪在那儿,竟然跟中了邪一般,迷迷糊糊就开了口。 “我,我不记得了……三年前,还是四年前,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酒,是哪个国公家娶儿媳妇呀……啧,他老婆可真丑,旁边的丫头倒挺漂亮。头发上搽了桂花油,大辫子梳得油油光的……我回了府,有个丫头来伺候,头上也梳了桂花油……我拖她进了屋,她哭得好厉害,说什么早就订了亲,明年就能出府了……可她越叫,我就越兴奋……等到半夜醒来,才发现那丫头,连身子都已冰了……” “我爹好生气,打了我一顿,还把我赶到乡下庄子里关了许久……” “那你放出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那天我包了船游玩,有个船家女长得不错,却有些黑了,我起初怎会瞧上她?谁知那天,她哥给她嫂子从镇上也买了瓶桂花油,小妮子夜里偷偷拿来用,被我瞧见,威胁说要嚷嚷出来,把她骗回房了……” “嗯,后来便命人扔进河里,倒是干净……” “六月那会,不是大水没退么?我在芜城别苑闷得无聊,就让牙婆送几个丫头来玩。有个声音听着怪悦耳的,我就赏了瓶桂花油……晚上,就把她给弄死了……” “事后才知,那丫头只卖了五年的身契。便叫了吴通判来,把尸体藏他轿子里带走。后面的事,就是他料理的了……” 第188章 秘辛 江州知府这会子的汗,滴得比才来时还凶。 简直都快汗透棉衣了! 也不止是他一个,在场的官员们越听脸越白,越听心越慌。 不仅是因为徐赟供出来的事,更是因为上官令的手段。 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让人说出实话? 就凭这份供词,别说送徐赟去祭天,就是千刀万剐,都够资格了。 甚至连徐太师徐皇后,都少不得受到牵连。 原本,大户人家弄死个把奴婢不算什么。但问题是徐赟弄死的这些女孩中,两个奴婢,京城那个只卖身十年,江州更是只卖了五年。船家女,更是良民。 早在立国之初,为了保护人口,大燕律法便有明文规定。 主子无故打死奴婢,尤其是这种没有买断终生的奴婢,按“杂犯”论处,那是要杀头的。 就算第一个是酒后无意,但后头两个,已经是蓄意杀人。 且**凌虐致死,性质更为恶劣。 如今白纸黑字,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得清清楚楚。就算徐家再有权势,也不可能把徐赟捞出来了。 所以最后当小殿下亲自拿着供词,让所有官员签名时,没人敢不听从。 听都听了,能不签么? 倒不如一起签了,就算徐太师和徐皇后想要报复,也得顾忌一番。 当然,除了吴通判。 因为涉及江州这桩命案,他就是想签也没这资格了。 人早晕了过去。 回头等着他的,只能是丢官罢职。 闵柏倒是顺便,把自己的请罪折子也写好了,请官员们一并签了字。 当事情办妥,徐赟方如大梦初醒,“你们,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你自己都招了。 上官令眼神凌厉,“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去赎。” 原本,他还为徐赟并没有伤害自己,自己却要算计这个年轻人有几分不忍。 可听完这些事,老头只觉得,没一早就弄死他,是自己老糊涂。 这种人渣,早该去死! 但是两个男弟子不解,先生到底是怎么神机妙算,做成这事的? 这几天师妹忙得不着家,肯定是为了此事。 解个惑呗。 可美娘,美娘没空跟他们啰嗦。 她都快要饿死了! 闻着厨房炖肉的香气,都想直接扑进罐子里得了。 江婉婉忙给她捞了满满一大碗萝卜牛肉汤,又送上一盘新鲜出锅的枣泥小饽饽。 美娘一面吃,秋大姑就坐一边数落她。 瞧这饿死鬼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算出门办事忙,买个包子不会吗?小小年纪要是把身子骨饿坏了,难不成还要她这老的伺候她? 连一向好说话的葛大娘,也忍不住添了几句。 这样不爱惜身子,薛师兄也跟着唠叨。 平日里管着一院子老老小小倒是挺厉害的,怎么自己就做不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是背得挺熟的么? 小师弟就更过分了。 他不用言语,用行动! 当美娘吃完肉汤饽饽,觉得还有余力,想去再添时,这小师弟硬是连筷子带碗,全给夺了。 “饿过了,吃多了伤胃。今儿就这么多了。晚上只许吃面条,要么就给碗粥,自己选吧。” 对! 秋大姑率先附合,就得饿一饿她,长个教训。 因激起公愤,美娘只好可怜巴巴抹抹小嘴,先把事情老实交待了。 那回谭迎春来,说起她爹抓住吴通判一个把柄,美娘没留心,谭迎春也没细打听。 但上官令却记在了心里。 他思考问题,到底比两个男弟子更周全。 徐赟此人,断不可留。 倒不光是为了美娘,也是为了两个男弟子。 薛慎一向受徐太师辖制,留个徐赟碍手碍脚,实在烦人。 且听闵柏说起他来封地后的一些事情,肯定少不了徐赟往京城的通风报信。 再有一样。 老头本身也不是好惹的。 徐太师算计他,逼他去边关,虽是上官令自己愿意,却极讨厌这种受人胁迫的感觉。 想当初,他可是连燕昭帝都敢怼回去的人,你一个太师又有什么了不起? 老掉牙的老虎,也不是病猫! 连自家几个小崽子都护不住,他当人什么先生? 老头护起短来,可是更加厉害呢。 当下上官令便决心通过徐赟,给徐太师一个教训。也让天下人知道,他们师徒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他原想着,吴通判既是徐太师的人,少不得知道些秘辛。能循着把柄,敲山震虎,把徐赟赶回京城就行。 却没想到,当美娘跑去找谭大人打听,竟然还有人命关天。 这事谭大人谁都没说。 他前些日子,因为一件打架斗殴的案子,抓到一个混混。审案的过程中,那混混为了自保,供出另一件事。 几个月前,他曾帮一个官员,处理过一具尸体。 当时,因为贪财,这混混曾悄悄扒开麻布袋子,想扒几件衣裳首饰。 不想却看见这女孩遍体伤痕,显然是被凌虐而死,并不是经手人说的暴病。 这混混留了心眼,怕日后有人追究,便悄悄打探了一番,查出幕后官家是吴通判,还留了点小证据。 但谭大人一听,直觉这事不会是吴通判干的。到底共事多年,对其为人还是有几分了解。 如此暴虐,倒象是纨绔手笔。 可他虽高度怀疑徐赟,却苦于没有证据。 因为尸体已经绑上石头,沉到江底,再寻不着。而混混留下的证据,也只能指向吴通判而已。 他不开口,也是无法。 所以谭大人让谭夫人去刘太太那儿透的口风,只是有人举报吴通判收受贿赂。 而他去报给冯同知时,怕冯同知不敢招惹,也没有说透,只说吴家好似闹出人命,打死一个良婢。 于是,当冯同知去敲打时,吴通判慌了,差点露出马脚。但因为没有证据,还能撑得住。只怪上刘家,办事不利。 但当美娘说是代表上官先生来问时,谭大人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能当上推官,掌管刑狱,骨子里还是有几分正义感和强迫症的。 一个案子不破,心里总是存着个疙瘩。 但谭大人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官小位卑,仅凭一个混混的供词和那点子证据,告不了徐赟。但他希望能有人替那冤死的姑娘出头,讨个公道。 第188章 离别 死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能开口的只有活人。 美娘琢磨一回,便找了从前凝翠馆的牙婆杜大娘。只推说是要找个人,打听起旧事。 杜大娘大概是猜出点什么,却没多问,只告诉美娘,当初卖到徐家的丫头里,还有一个叫含烟的。 美娘辗转找去,那姑娘倒是痛快,愿意全部说出来,却有一个要求。 “杀了他!” 美娘答应了。 含烟便说出徐赟不为人知的房中癖好,尤好凌虐。 从前徐赟答应带她回京城做姨娘,给个正经名分,含烟才配合他,玩了许多花样。 但后来徐赟却随手把她赏给一个下人,背信弃义。 含烟忍辱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 这姑娘很是警觉。 她早发现徐赟对桂花头油有种奇怪的迷恋,好几回都想让她用,都被含烟找借口推脱了。 因为那个和她同一批卖进徐家的丫头画眉,她清楚的记得,死后给她收拾屋子时,还剩下半瓶桂花头油,而那是徐赟前一天才赏给她的。 美娘之前到徐赟面前说话时,头发上就故意抹了一把桂花头油。 果然,吸引了徐赟的注意。 但他不知道,美娘用的桂花头油,是格外加了料的。 那时徐赟不知,已经开始中招了。 当他跪在大殿之中,面前的香炉里,也是被美娘洒了东西。 跟之前闻过的桂花头油配合,差不多一个时辰,药效发作,徐赟才会在失神中说出一切。 至于下雪,那就不关美娘的事了。 不过她觉得,“先生既可以夜观天象,看看风云雷电,应该不在话下。” 师兄弟对视一眼,同时决定,一定要在接下来的上京途中,好好跟着先生,看看这些风云雷电,争取能学到一招半式。 只是—— 薛师兄悄悄问,“师妹,那个让人说实话的药,方子也教教师兄呗。这山高水远的,总得带点防身的东西呀。” 师妹一句话,冷冷把他堵了回去,“有先生,你怕什么?” 刚才还帮着教训她,不给饭吃来着。哼,才不给你。 还是小师弟会拍马屁,晚饭时亲手给师姐端了碗面条。 “这是让杨公公特意做的银丝拉面,瞧,跟头发丝也差不离了,最软和好消化了。” 又压低声音,“底下我还叫他卧了个荷包蛋,师姐偷偷吃,别给人发现。” 乖啦,孝顺。 师姐感动的接了碗,却也压低声音,“方子免言。” “我哪里是师兄那种人?那个药方,我是不敢要的,能给点药不?” 他还特意笑出牙花子。 他早发现了,师姐对他这样最没抵抗力了。 可师姐,师姐她升级啦! 硬是顶着师弟那灿如春花的炫目笑容,坚强的把注意力强行转移到面条上。 “不行。” 这可是先生给她的独门秘方,看今天那帮官员被吓得怂样。估计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可以凭此药威名,在芜城横着走了。 不过看小师弟一脸忧伤,美娘还是心软了一瞬。 “以后要用,说清楚再找我拿。” 可小殿下,还是很忧伤啊。 师姐怎么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他,他要与时俱进,再接再厉! 看这对师兄弟老围着女弟子打转,上官令不高兴了,吹起胡子瞪起眼睛,“明天就要出门了,还不赶紧把自己事情做好?尤其那个祭品,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可唯你们是问!” 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这样天气明天能出门? 可令半仙的话,就是这么神奇。 虽下了一夜雪,可等到次日,天晴了! 久违的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正是出门好天气。 上官令看看车厢外头,挂的琳琅满目,才腌上的腊鸡腊鸭,咸鱼咸肉,十分满意。再检查过车里头,还有几大筐自己点名的糍粑炒米,各色年货,更加高兴了。 唯一不满就是酒少了点,只有两大坛子,还得分长春道长一坛。 趁着清晨人少,空气清新,老头手一挥,意气风发,“出发!” 然后带着他改装过的车子,就这么潇洒上路了。 美娘没哭,笑着挥手,“一路平安,等你们早日归来!” 只把人送出白龙观,美娘就回来了。 先生是没有交待过,但她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维护好一个稳定的后方,让先生他们随时都能心无挂碍的回来,是比送别更要紧的事。 郑飞扬后脚跟进来,略有些迟疑的把一个小包袱交到美娘手里。 里面是一卷纸。 字迹方正而简陋,还有不少错别字,是上官令上课时,美娘让他和二叔林俊武去做的记录。 不必听懂他们说什么,只要如实记下来就好了。 这是他们昨晚忙到三更天,才整理出来的。 美娘接了,点了点头,“挺好。只可惜等先生下次上课,至少要到明年秋天了。” “美娘妹妹,你……” 美娘笑着,乌眸中有浅浅泪光闪过,“我知道,二叔也跟去了。他怕我难过,一直不敢说。他不知道,我早给他藏了一份行李。” 出城的时候,林俊武终于发现了。 厚厚的羊皮袄子,羊皮裤子,还有羊皮帽子和斗篷,比不上旁人的貂皮贵重,却是十分保暖而用心。 尤其给他多做了两双羊皮手套,驾车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上官令舒舒服服的窝在车里,还妒忌来着。 “这时候就显得还是亲叔叔了,你瞧,都没记着给我做一副。” “那您有袖笼的不是?皮子还比我这好多了。”林俊武吸了吸鼻子,咽下心头的酸软。 “那换不?” “不换!” “瞧这小气劲儿,还指望老夫带你去建功立业,真是的。就跟你那侄女一个德性,酒都不多给两坛。” “不好意思,您那酒啊,也归我管着。包括那一车子年货,可休想胡吃海喝。” …… 白龙观。 小美娘笑中有泪,“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二叔想跟着先生立功,好挣个正经出身,回头给我撑腰哪!我只有欢喜的,哪里会怪他莽撞?” 林俊仁秀才功名已经被革除,又跟美娘闹成这样。眼看着小侄女蒸蒸日上,但出身这一块,始终是硬伤。林俊武心疼小侄女,不想让人将来说她这块短板。不拿命去冒险,还能怎么办? 这世上,除了败家走下坡路,没什么事是容易的。 林俊武读书天分不高,再去考功名入伍,实在太晚。唯有一条,走捷径。 这回远赴边关,旁人看着是送死,但在上官令看来,也是一场极好的机会。 所以他才把拉拉杂杂这么些人统统带上。 富贵险中求。 只要他们能解决边关危机,于这些人,就是一次鸡犬升天的机会。 至于那两个男弟子,就是去历练的。 读书从不是坐在课堂上,就能学到真本事。 且这两个弟子,论起学问,已经学过不少。上官令对他们的将来,有更高的要求,自然也要把人带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锤炼。 而留下的美娘,必须独自支撑着一个家,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锤炼? 相信他日再相逢时,三个弟子会相视一笑,看到彼此的成长。 第189章 幸运 白龙观。 快到午时,才匆匆追来的徐贤妃,快急哭了,“你怎么就能把人放走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边关到底有多危险?” 如今闵柏对王府掌控力日强,他离开的消息,一直瞒得死紧。 只是如今他已经上路,才让母妃知道。 美娘淡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边关有急,汉王殿下身为大皇子,不顾艰险,深入险境,实在是令人敬佩。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 “我不要我儿子立什么功,我只要他平平安安!”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个被黄鼠狼闯进去的鸡窝里,哪里还能留下完好的鸡蛋?如今——” “你别跟我说大道理!只说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本宫要去把人追回来!” 美娘摊手,“那我可不知道。如今上了路,谁知道先生要怎么走?不过娘娘要是实在想追人,不如直接去京城。让皇上下一道圣旨,岂不更快?” 这,这主意似乎不错? 徐贤妃才自心动,如今已经近身服侍的萧明珠道,“娘娘,如今与其去追殿下,还真不如回京城去。横竖路上并不危险,只要圣旨在殿下到边关时送到,既全了殿下送先生过去的仁义,得了这份功劳,又不必出关冒险,岂不一举两得?” 这是个好主意啊! “可本宫有什么理由回京?” “正因边关告急,娘娘担心皇上,才不躲着此处偷安,而是要回去与皇上同生共死啊!” 徐贤妃瞬间身板都挺直了三分,却仍心虚。 “那,当真没危险?” 京城靠北,离边关可比湖州近多了。 同生可以,共死她,她还要考虑考虑。 萧明珠都为她的智商捉急了,“娘娘,要是连皇宫都不安全了,这天下还有个安全的地方么?” 徐贤妃决定了,“回京!” 等她匆匆出门,留在后头的陈姑姑给美娘行了个礼,感激道,“殿下走前有交待,若娘娘实在闹腾,就送她回京。正不知怎么劝,姑娘便说通了。” 美娘道,“举手之劳,我看大半功劳倒是那位萧姑娘的。娘娘如今对她,可是言听计从得很。” 陈姑姑无奈,“那丫头嘴巧,成天说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哄得娘娘不知多爱听。” 连皇上偶遇个民女,便成真爱,还立为皇后的故事都瞎掰出来了。 成天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三观越来越歪。 美娘想想,“这是好事啊,她既会讲故事,就让她去写下来,再着人排戏谱曲,务必精益求精。” 陈姑姑不解。 这样苗子不及早掐了,还往歪里养,不是更歪? 美娘微笑,“人一忙起来,就没闲工夫七想八想了。” 啊啊! 陈姑姑如醍醐灌顶,瞬间懂了。 “多谢姑娘指教,告辞,保重!” 她高高兴兴告退,追随徐贤妃而去。 回头寻着机会,就当着徐贤妃的面,给萧明珠分派任务。 萧姑娘一向不说自己也算是书香门第,识文断字?既然故事讲得这么好,那就写下来呀,省得忘了。万一哪天有个不舒服,还能换个丫头讲。再找人来谱曲写词,演给娘娘看,不是更有意思么? 徐贤妃大赞。 萧明珠万万没想到,只想靠嘴皮子混日子,还得进入苦逼的写手生涯。 尤其是徐贤妃这个唯一读者,她居然无师自通,还学会了催更! 每天写的都得检查,还跟所有读者一样,永远不满足,总嫌弃她写得少。 还是毛笔,她手都要写断了! 美娘总算是能出门了,白龙观又来了一个香客。 含烟洗净铅华,一身素净,茫然跪在大殿中,不知何去何从。 徐赟被抓了,师爷走了,一帮子家丁奴仆逃的逃,散的散。她觑个空,偷回自己的卖身契,也打算走了。 可天大地大,她又能去哪儿? 她家爹娘可不象画眉爹娘,那就是对没良心的。她若回去,只会再次被卖。 如今大仇得报,她还能去干什么? 扑通。 旁边跪下一对中年面善夫妻,抹着眼泪对着白龙王祷告。 “二丫二丫,听说你那日下雪显灵了,怎不托梦回家跟爹娘说一声?当日我们就觉你死得不对,且连个尸首都没有,本不肯依,只那徐家势大,找官儿来恐吓我们。你哥要去报官,便生生把他一条腿都打断了,还吐了血。” “如今方知龙王爷爷保佑,你的冤屈给人揭穿,那恶人要被送去祭天,爹娘也总算是安心了。当日是我们对不起你,家里再难也不该卖了你呀。呜呜……” “如今爹娘也不知你尸体在哪里,只能在龙王爷爷这里多给你烧点纸钱。你在地底下有啥缺的,也托梦来跟爹娘说说。咱也给龙王爷爷多磕几个头,保佑你早日股胎转世,托生个好人家,再别跟着爹娘受苦了。” “我苦命的女儿哟……” 两夫妻痛哭了好一时,才相互搀扶着起来,泪眼婆娑的往外走。 含烟连忙迎上去,“请问,你们,是画眉的爹娘吗?” 那对夫妻吓一跳,“你是谁?” 含烟噙着眼泪道,“我是跟画眉一起被卖到徐家的丫鬟,也一样被糟践过……如今,如今徐家倒了,我就没地方去了……叔婶,我看你们都是好人,能不能收留我?我去你家做丫头也行。” 画眉爹娘愁苦叹息,“好姑娘,不是我们不帮你。你瞧瞧,我们这一身衣裳,还是能穿出来的,都全是补丁。画眉没了,她哥又断了腿,家里只能吃些稀粥小菜,着实艰难呢。” 含烟道,“我不怕的,我只怕没地方去。您二老就只当可怜可怜我,把我当成画眉行不?咱们能在这里遇上,说不定,说不定就是画眉想让我替她尽孝呢?” 画眉爹娘到底心软,对视一眼,“那行,你要不怕吃苦,就去我家暂住几日。也别当什么丫头,往后你就做我们干女儿,算三丫吧。” “嗳,谢谢干爹,谢谢干娘。” 画眉爹娘此时尚且不知道这一带,倒给儿子带了个媳妇回去。 一家子虽不富裕,但都是经历了磨难,能踏实本份过日子的人,日后倒也和和美美,儿孙满堂。 回头想想,可能真是女儿在天上保佑。让彼此都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遇到能相互搭把手的人。 也是大不幸中的小幸运了。 第190章 狂卖 就算上官先生去了边关,但腊月初八这一天,云大家的琴会,还是如期举行了。 那日幸喜天公作美,是个阳光晴好的明朗天气。 白龙观后数十株野腊梅,在冰雪中,嫩黄初绽,幽香风雅。 云大家兴致颇高,亲自弹奏了一曲。 不长,却当真是天籁之音。 直接证据是前头上香的香客,以及道士们都不动了。听到的所有人,仿佛瞬间中了定身术。 倒水的忘了提壶,烧香的忘了香灰,聊天的都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于是那一天,被香灰烫坏衣裳,淋了自己一身水的特别多。 待回过神来,没有一个懊恼,只有庆幸。 能听到这样美妙的乐曲,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琴会过后,据说云大家便染了风寒,病了。 下次琴会,遥遥无期。 许多盼着能再听那美妙琴音的,就把目标转向了她的弟子。 但林小姑娘始终谦虚的摇头,表示自己学艺未精,还不能献丑。倒是她那养生美容会馆——原林,定于年后开业,大家有空可以捧个场啦。 反正全芜城官员,都知道美娘欠了徐贤妃三千两,拉拉生意也没什么好丢脸。 美娘又不是大家闺秀,没那些矫情。 嗯,原林里的部分产品,也制好了,喜欢的可以订购试试。 象冬天比较适用的护手膏,点唇脂,和玉颜霜啦,都有分男女款,有香无香型的。只是交货时间略长,至少得一个月。 你问瓶子上的字谁写的? 自然是我家先生啊。 想买瓶子? 呵呵。 瓶子不单卖,只买产品才有。 不过我们这瓶子设计得可有些意思,里面东西用完了,还可拿来当书房里的砚台,水盅,笔搁,是不是很风雅? 买齐一套还能赠张印着先生书法的书签,去原林试用一次服务呢。 别以为男人就不用保养,不论是官场行走,还是行商见人,哪里能不在乎脸面? …… 于是乎,仅过年前,原林的护肤产品,就狂卖了将近三千套。 有意思的是,其中大半,还是男性客户。 等到年后消息传开,大批的商贾更是蜂拥而至。完全不必出去招揽生意,三天不到,上半年五千套的限额,已被抢购一空。 随后芜城最热的商机不是别的,就是倒卖原林的护肤品。 抢到购货凭据的,甚至可以直接当成银票,跟人谈生意付其他货款。 白龙观的云鹤道长,如今除了早晚课,和一日三餐,几乎全泡在药房,守着鼎炉。 也不只是他了,所有会炼药的道长们,都是一模一样的架式。 鼎炉下的火,彻底不熄。 只是改炼丹,为炼霜了。 谭迎春振振有词,这也是一种修炼啊。 丹药练体魄内心,美容练的便是皮相。 有见识的人自然内外兼修,但世人粗浅,大半还是只识得皮相。不过炼好皮相,离心还远吗?总比什么都不炼要好吧? 歪理,也是一种理。 就算没人相信,但实实在在的银子,却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出家人不贪财,但喜欢散财。 眼看能多赚些钱,帮助穷人,多攒功德,道长们也是很欢喜的。 谭迎春还替他们指导了一下,不要老想着买药材治病救人,整体环境也很重要啊。 富贵人家为什么比穷人少生病?不就是住得干净,吃得更好么? 白龙观是已经建设得还不错了,但是不是能把道路修得更好些? 青石铺路,难道不比泥巴地好走? 旁边再种些花树,岂不是更加美观? 信徒们大老远来上香,很是辛苦。是不是还能隔段距离,就设些石椅,给人休息? 这,这些想法听起来很不错啊! 修桥铺路,本就是大功德。 若能在一座城里留下好的建筑,可能数百年间,都会有人因此受益。 于是年后,以白龙观为圆心开始,一条慢慢铺向全城的道路,开始悄然修建了。 谭迎春私下告诉美娘,基建,永远是最烧钱的。 估计很长时间内,这些道长们,都不会嫌烦的撂挑子不干了。 美娘笑着捶她,“这样促狭,也不怕婆家嫌你!” 原林系列大卖,可是让美娘一下吃了颗定心丸。照这么下去,要不了三年,顶多两年她就能把那三千两还清! 所以如今也有心情跟人说笑打趣了。 谭迎春顿时一脸哀怨。 她自觉还是个小萝莉,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婚期却已经订下,就在今年夏天。 因为俞家那小胖纸足足比她大了三岁半,人家已经快二十了,所以家里老人想他们早点成亲。也好安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 为此,俞家已在芜城买了一套小院,离谭家不远。就给小夫妻住,也便于娘家照顾。 哼哼,当谁不知他们家的“险恶”用心么? 这还不是看谭二哥自得了上官先生一回指点后,进步飞速。 俞家不好明着来求,只好曲线求学。以成亲为由,把儿子送到亲家身边,到时怎么着也能跟着沾点光不是? “估计着等你们成了亲,先生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看着路边,才冰雪中欢快冒出头的几朵小小迎春,美娘还真挺惦念的。 谭迎春毫不留情的辣手催花,摘下两朵,给美娘一人一朵别在头上,哼唧。 “他家可不就是打着这算盘?你说上官先生怎么那么神,看天看得这么准?” 身为一个现代人,谭迎春不相信祭天,却相信风水大师,和摸金校尉一样,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正月刚过完的时候,边关便传来消息。 腊月底,上官先生赶到边关,杀了徐赟祭天后,旱了一个冬天的边关,终于下雪了。 足足三天三夜。 那个时候,徐贤妃才刚刚赶到京城。 她还没得及开口拦一拦,边关的喜报,便已送到京城。 徐贤妃方知,儿子一行根本就没往京城走。 也不知上官令规划了一条怎样神奇的道路,总之就是在同样的时间里,跑完了两倍的路。她才到京城,人家已经到边关了。 祭天求雪,一气呵成。 三天三夜的大雪降下,朝中上下,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都闭紧了嘴巴。 连对汉王殿下未经圣旨,就擅离封地的弹赅也都不见了。 人家毕竟冒着生命危险,稳定了边关,为朝廷出了大力啊。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大燕朝气运正盛,燕成帝乃上天注定的明君,所以大皇子才这么福星高照,携恩师求下瑞雪,解除边关危难么? 礼部尚书王瀚老大人,可是使出洪荒之力,写了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拍了一回龙屁。 燕成帝面上有光,自是神采熠熠。 但徐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191章 降罪 边关消息一传回来,徐太师就称病告假了。 当初是他出的毒计,逼上官令前去求雪的。 结果人家去了,却当真把雪求下来了,还是杀他儿子祭的天。 这让世人怎么说? 说他徐家无德,才养出这么个混帐东西,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么? 原本正撸胳膊挽袖子,算计好百十条锦囊妙计,打算跟上官令大战一场,甚至连累上汉王殿下的徐太师,只觉一张老脸都被啪啪打肿了。 要不是眷恋着权势,舍不得罢手,这会子都想躲回老家去,再也不见人了。 宫中的徐皇后,同样被不争气的弟弟,狠狠拖累一把。 徐太师还能告病,躲在家里遮羞。徐皇后却没处躲,没处藏。 消息传来,正值新年,一国之母能告病么? 除非她这皇后不想当了。 原本今年生育了二皇子的喜悦,被冲个精光。 徐皇后这个年过得那个堵心哟,简直快被宫里的明枪暗箭,戳成马蜂窝了。 尤其那些长公主们,一个个阴阳怪气,极尽嘲讽之能事,徐皇后要是心理素质差点,都能给她们挤兑得上吊。 好在此时,徐贤妃回了京城! 要是从前,徐皇后有千百种理由,看不上这个糊涂软蛋。 但今时今日,徐皇后却只觉得喜从天降。 甚至都不顾新添的杀弟之仇,二话不说,派出半副皇后仪仗,把这位有功皇子的母妃迎回宫中。一应吃穿住用,更是比着自己的份例,热情殷勤得不得了! 明眼人都看得清这里头的猫腻。 徐皇后这是借着徐贤妃做筏子,表现自己的“贤明大度”,胸怀宽广,帮理不帮亲呐。 偏徐贤妃这个睁眼瞎,受宠若惊,还乐在其中,骄傲上了。 想起从前在宫中,徐皇后这个名门贵女,对她总是面上客套,心里却半点也不敬重。 如今却要来自己跟前巴结诉苦,甚至还掉了好一会子金豆豆呐! 说自己弟弟不争气,说太妃长公主们都挤兑她,连二皇子都病了好几场,至今跟小病猫儿似的,不知多可怜。 她说她过得不好,徐贤妃就满足了。 假假劝了徐皇后一回,可脸上的得意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这会子,她倒觉得美娘那话不错。 果然是儿子立了功,她这个当娘的便有光彩。 但功劳肯定不是美娘的,而是她自己哒! 要不是她机智的来了京城,能享受到这份吹捧和荣光么? 只是徐贤妃的这份骄傲得意,在燕成帝来的时候,碎成了渣渣。 不过大半年不见,但重新出现在眼前的丈夫,竟似变成了陌生人。 那浑身上下的威仪高贵,象是隔了千万重山,让徐贤妃顿时自惭形秽,连站都不敢往他跟前站了。 但燕成帝在外人面前,还是很给糟糠面子的。 徐贤妃回宫的第一天,皇上也没追究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回来的过错,晚上便住进了她的宫室。 但也, 仅限于此。 关上宫门之后,皇上是独自在寝殿里睡下的。 徐贤妃,只好没滋没味的歇在了外头的暖阁。 等到次日,在湖州已经懒散惯了的徐贤妃,大冬天的一觉未免就睡过了头。等她醒来时,皇上早上朝去了。 回头倒是打发太监总管李大海,亲自送了几样赏赐来。 不重,但也让人不敢小瞧了这个糟糠。 徐贤妃讪笑着想请李公公带个话,说自己也是惦记皇上,想跟皇上“同生共死”,才千里迢迢赶来的。 李大海好玄没背过气去。 暗地里运了运气,才委婉的提醒,大过年的,不兴说这些死啊活啊的话。 娘娘的心意他会转达,总算是把徐贤妃哄过去了。 转头,李大海就把陈姑姑唤来,狠狠教训了一顿。 皇上好端端,说什么“同生共死”,还千里迢迢的赶来,这是诅咒大燕王朝气运不长了么?难道朝臣都死绝了,还要他老婆扛枪打仗的保卫他? 别说皇上,任一个男人听了都得气死! 陈姑姑委屈之极。 “我再没用,如何能说出这样话来?定是明珠那丫头捣鬼,偏娘娘就爱听她的……” 李大海不听解释,“如今可不是在湖州封地,既回了宫里,你也知道这里头水深。再有下回,你可别怪我不替你周全,我是定要报到皇上那儿去的。” 要不是看在汉王殿下面上,他才懒得管这些破事。 陈姑姑头皮发麻,连忙谢过应下。 回头一是立即给萧明珠找了写书的差使,二是跟徐贤妃剖析厉害。 当然,正常的讲道理,徐贤妃是从来都听不进去的。 陈姑姑重压之下,想了个妙招。 借口刚回宫,让那些生了皇子皇女,和已经怀上的小嫔妃们,集体来亮了个相。 六宫之中,除了徐皇后,就数徐贤妃位份最高,论理也该给打赏。 这一下,徐贤妃不得劲了。 倒不是心疼那几个打赏,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离宫这大半年,宫中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一群奶娃娃。 虽说早已听说,但跟亲眼见到,是两回事。 当看着这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和那些挺着大大小小肚子的嫔妃时,徐贤妃终于生出深深的危机感。 她的儿子只有一个。 但丈夫的子女,却有这么多。 每一个孩子的亲娘,长得都比她水灵鲜嫩,比她多才多艺,身份也更加高贵。 甚至有一个新近最得宠的才人,太医诊断出来,人家怀的可是双胞胎。 徐贤妃,开始慌了。 陈姑姑给她鼓劲。 既回了宫,何不趁此机会,在皇上跟前哭一哭,闹一闹,若能侍奉几回,能怀个公主也好啊。 可徐贤妃,她怂了。 在湖州的日子过得太悠闲,她胖了十斤不止。 摸着华美衣裳下的赘肉,和不再年轻的容颜,再想想她那个越发英俊贵气的男人,徐贤妃是真的没胆子再跟从前一般,凑上前去。 陈姑姑无法。 她再能干,也不能帮着这怂货强了皇上吧? 但好歹,看清宫中形势的徐贤妃,总算消停了下来。没翘着尾巴,四处作妖了。 但彻底把徐贤妃那些小心思给收拾干净的,还是皇上。 在人人都歌颂汉王殿下立下大功时,燕成帝下了道圣旨,给长子降罪了。 第192章 招数 徐贤妃都懵了。 她儿子不是刚去边关求了雪么?怎么就有罪了? 燕成帝自然不会给这个糟心的糟糠解释。 徐皇后自生了二皇子,整个人,包括徐家都有些飘。 所以徐赟的事情一出来,闵柏加急报到京城后,燕成帝硬是没透半点风声。 任上官令杀了徐赟立威,也是给徐家一个警告。 然后在闵柏北去路上,还私开了不少绿灯,要不上官令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去到边关。 但徐贤妃这个傻蛋一来,徐皇后不过给点好处,她就稀里糊涂的把徐皇后的示弱全盘笑纳,替四面楚歌的徐皇后解了围。 好在燕成帝暂时没有废后的打算,可就如此,也给徐贤妃气得牙疼。 且看看她这模样,燕成帝就知她在湖州过得多懒多废。既然如此,你不躲在湖州享清福,跑回京城来干嘛?这不白给人当靶子么! 所以燕成帝下了道圣旨,责备汉王没打招呼,就跑去边关,如今求了雪,也只能算是上官令的功劳,与他无关。还让儿子在边关“戴罪立功”,处理好疫情,再回返京师领罪。 要说这真是燕成帝心疼儿子,才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 好比自家孩子在外闯了祸,家长先假模假式的打了一巴掌,那旁人还好打吗? 再说儿子还小呢。 燕成帝也不想一下给他捧得太高,招来天下人妒忌。 再有,上官令到底是先帝曾经怪罪过的人,这回立下大功,若是奖赏重了,长公主和宗室们肯定不乐意。所以皇上先打了自家儿子一巴掌,回头就好赏外人了。 而赏的这些“外人”,不也是他儿子的助力么? 要说燕成帝这几年,心思是越发深沉了。 连徐皇后这样自诩后宫第一聪明人,都没看懂他这招数。 还在猜疑,莫不是因汉王私下去到边关,自然会与边关大将结识这些事,招了皇上猜忌? 徐贤妃就更是满头雾水。 只以为是自己上京招了皇上的嫌,从而深恨美娘。 “要不是她出馊主意,本宫能上京城来么?” 之前不还说是您自己机智? 陈姑姑都懒得说她了。 反正好事都是她,坏事都是别人的。 “本宫想着,她到底也是上官先生的弟子,说不准还是上官先生的意思。谁知竟是如此不中用!” 她生怕一个小美娘不够份量,还学会扩大打击范围了。 陈姑姑更加闭嘴不言。 只劝徐贤妃安生些,万不可说与旁人听去。 “你不说我也知道。”徐贤妃嘟囔着,夹紧了尾巴。 宫外,一些因闵柏刚刚立下大功,想要锦上添花,攀附到她这儿来拍马屁的人,也悄悄把那些花,暂且收了回去。 永定伯爵府,就是如此。 傅德厚岂止撤了那些花,他甚至觉得,自家的锦都快保不住了! 边关大雪下了三天三夜之后,京城的雪,也厚厚的下过两场了。 之前因为久旱无雪,暴涨的粮价,开始回落。 但还是得听说边关安稳,京城粮价才彻底平稳下来。 也就是说,永定伯爵府指望发大财的那批粮食,全都白囤了! 如今全砸在手里,亏得一塌糊涂。 其实这也是傅德厚自己贪心。 在京城下雪,粮价下滑时,他不肯死心。总想等着边关乱起来,好大赚一笔。 谁知这一迟疑,便等来上官令求雪成功的消息。 粮价暴跌,血本无归。 他不怪自己,却怪上了女儿。 “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家里能亏成这样?将来你出嫁,别想拿姐妹们一样的份例,得赔家里的损失!” 傅惜华险没气吐血。 她想找祖母理论,可傅老夫人也不想搭理。 到底是亏了一大笔钱,谁心情能好? 家里本就进项少,出去的多。大过年亏这么一大笔,明年的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 难道她一把年纪,还能去怪罪被自己亲手挑选,承袭了家业爵位的没用长子? 相较起来,她没有迁怒于这个庶出孙女,自觉已是大度慈爱了。 大家庭里的宅斗向来不动刀枪,却针针见血,傅惜华日子难过,又传来汉王殿下被问罪的消息,真是雪上加霜。 因为她是一门心思,想往大殿下那里奔的。 但如今傅家,却有些不看好了。 就算他拜了名师,求了雪,但招了皇上猜忌,又有什么用? 这跟功高震主一个道理。 如今皇上还正值壮年,就算要投资,为何不直接投资到皇上身上?就算是做个受宠的小嫔妃,不也能庇护家族? 傅老夫人没傅惜华这么大的野心,所以趁着年下,着实见了族中不少未婚少女。想择其优者,送入宫廷,或是联姻。 傅惜华没法跟他们沟通。 也不愿意把重生后的最大秘密告诉他们。 不过好在,她还掌握着其他重生的秘密。 譬如德阳长公主,曾经痛失爱女。 而那位早夭的小郡主,特别喜着白色衣裙。 而嫁入萧家的德阳长公主,虽比不上嫁入谢家的汝阳长公主,好张扬显摆,却更加有钱! 当年,就有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孩,因为穿了身白衣去作客,得了德阳长公主的怜爱。从而说了门极好的亲事,还白得了份德阳长公主赠予的添妆。 傅惜华不想人与她说亲,却极愿意到德阳长公主跟前去抱一回大腿。 求点小财,也省得自己嫁妆没着落。 要是能顺便带她入宫,到徐贤妃跟前走走,就更好不过了。 但这,就要用到她的四姐傅惜菊。 因为跟平国公府说定了亲事,傅惜菊便得未来小姑子邀请,去跟平国公府有亲的萧家,参加一场新年小宴。 傅惜华也是因此,才忽地记起此事。 平国公府此举,是替未来媳妇先拉拉关系,认认亲戚,省得将来过门时,手忙脚乱。 傅惜华一面生气,自己从前可没这好待遇。一面悄悄包上一条近乎月白的杏粉裙子,在傅惜菊出门时,径直缠了上去。 “四姐,我在家里闷得慌,你带我一起去玩玩呗。” 被紧紧挽着胳膊的傅惜菊,尴尬又无奈。 她是知道这个五妹的,打小凡是她要的东西,你要不给,她就能一直一直缠着你。 她名叫惜菊,性格也如菊般淡雅,实在做不来冷硬拒绝之事,只好把这个拖油瓶带上了。 但心中窃喜的傅惜华却不知道,她记对了人物,记对了事件。唯一记错的,却是时间…… 第193章 新皇 萧家。 积雪覆盖的湖边,一处覆着厚厚黄泥茅草,做成野居闲钓样的草庐里,银霜炭倒比烧得比旁处都更要暖和些。 且借着湖边湿气,也不干燥。倒是冬日里,极佳的去处。 素来明艳飞扬的汝阳长公主,长眉微挑,望着园子里那个穿着杏粉色裙子的女孩,一边漫不经心的撒着饵料,喂湖里的锦鲤,一边调笑。 “我就说妹妹你那好心事做不得,瞧,这不又来一个想当锦鲤的?全指着攀龙附凤,哄你再出一份嫁妆呢!” 低调内敛的德阳长公主,厌恶的皱眉,颇为不喜。 “当日我不过好心,帮了一个女孩,怎么招惹出一堆眼皮子浅的?这又是谁家的作怪?” 婆子忙忙回话,“是平国公府家的亲戚,永定伯爵府庶出的五小姐。” 德阳长公主冷笑,“区区一个庶女,大过年的都敢穿着这样孝服出来扎眼,还不赶出去?” “慢着!”汝阳长公主问,“可是上回在宫宴上,得过皇上赏赐的那个傅五丫头?” 婆子点头,“可不是么?” 汝阳长公主拍了拍手,“我去会会她。” 德阳长公主道,“你想做什么?” 汝阳长公主一笑,“一个敢在皇上面前博出头,又敢穿着白裙子来公主跟前博钱财的丫头,自然有几分可用之处。” 德阳长公主一听就明白了,“可如今皇上的手段,是越发刁钻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能用上?” 汝阳长公主嗤笑,“横竖又不是你家亲戚的正经媳妇,不过一个打抽丰的庶女,若是用上,还是赏她脸了。” 德阳长公主便随她去了。 花园里。 傅惜华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上辈子,她记的事情都是对的,但唯一印象模糊的,就是时间。 德阳长公主因为悼念爱女,帮助那个白衣女孩的故事,已经发生过了。 就在今年夏天。 之后又有两个女孩模仿,想拣现成的便宜,傅惜华刚好是第三个。 “总以为再一再二,不会有再三再四,没想到当真有这种蠢货……” 傅惜华听着身后窃窃私语的嘲笑声,难堪得简直想投湖。 不过她丢了大脸,却不检讨自己,反而怪罪起四姐。 “你既早知道,为何不早些与我说?” 傅惜菊也很难堪,“这又不是什么好事,难道我要背后说人是非?且你带这裙子也没跟我说呀?借口去更衣,出来就换了这条,我要早知道,能不提醒你么?” 可傅惜华不管,“横竖就是你不对!身为长姐,也不知护着妹妹,就任人这么嘲笑我吗?” 傅惜菊气得脸发白,可她素来不擅长跟人争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偏此时,平国公府的三公子,傅惜菊的未婚夫,傅惜华前世的丈夫,梁肇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看未婚妻受欺负,沉着脸压低了声音,“你姐姐要是不帮你,这会子能陪你出来换衣服吗?别以为丢脸的就你一个!再吵下去,是要所有人都来听听么?” 傅惜华又惊又怒。 上辈子,丈夫在她面前虽脾气温和,却跟死人似的,从来没在外头维护过她,怎么就愿意维护起傅惜菊了? 明明她比四姐更美,梁肇更喜欢的也是她才对! “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小时候你到我家来,在花园里遇到的人可是我,也是为了我才爬到树上去摘花的,可不是她!” 梁肇不就是因此,才愿意来傅家提亲的么? 上辈子就算给她算计,当众抱了自己一把,答应改为娶她,那不也是因为他真正喜欢的人,就是自己吗? 可惜这些,都是傅惜华的自以为。 梁肇接下来,却说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又没瞎,怎会认不出你们姐妹两个?小时候我第一次去你家做客,你这霸道丫头,就硬是逼我爬树给你摘花。我没法子,才爬了上去,下来时跌了一跤,你还笑话我来着。却是你姐姐心细,悄悄让人给我送了盒膏药。娶你姐姐,是我早就情愿的!” 怎,怎么可能? 傅惜华不信,“你明明说过我比姐姐漂亮,又活泼又伶俐,本就喜欢我来着!” 梁肇嗤笑,“我看你是发癔症了吧?我几时说过这话?就算小时候说过,也是哄你的客套话。娶妻当娶贤,光漂亮有什么用?再说我觉得你姐姐可比你好看多了。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再这么欺负你姐姐,否则,有你好看!” 傅惜华白了脸,眼睁睁的看着梁肇把四姐拉走,还跟她说。 “你不要总这么好性子,所以她才敢欺负你。我让妹妹在那边等着你了,今儿来的都是亲戚,你不要觉得丢脸,回头跟大家说笑玩闹是一样的,这边我会派人送她回去。” 一个婆子跟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傅五小姐,别瞧了,走吧。这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惜华手足冰凉,脑子里乱糟糟的。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嗤—— 汝阳长公主轻笑着走出来,挥手让那婆子退下,“我只当傅家五小姐兰心蕙质,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本事,原来不过如此。连姐姐的未婚夫,也抢不过来的没用东西!” “不!” 上辈子的憋屈,和这辈子的羞辱夹杂起来,轻易就把傅惜华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拔断了。 “等到新皇即位,至多十几年,谢家就会被逐回原籍。至于汝阳长公主,金枝玉叶,受不得屈辱,死在了石佛寺!” “你胡说!” 汝阳长公主一双杏眼,瞪得象是要吃人一般。 但心里,却没来由的恐惧起来。 因为婆婆曾经讲古,说小时候带驸马回乡祭祖,曾经路过一个叫石佛寺的地方。 但寺已经毁了,石佛也没了。 驸马当时年纪小,在那儿说大话,以后要是娶着个好媳妇,就回去修个石佛寺起来。 当时老人们都说,这种大话不能乱讲,怕应着不好的事。 但后来驸马果然娶了她,一家富贵荣华,婆婆还总觉得那些老人多嘴来着。人要真有福气,可是退避,谁都挡不住的。 可偏偏傅惜华,就提到了石佛寺。 “你爱信不信!” 傅惜华想走,被汝阳长公主一把扣住,厉声质问,“新皇是谁?” 第194章 认命 永定伯爵府。 就算闹了些不愉快,未婚夫也提醒她不要对人太好,但本性淳良的傅惜菊,想着终归姐妹一场,还是在回家的时候,特意去街上的老字号,买五妹最喜欢的点心。 不是求和,只想安慰下她。 毕竟丢了那么大脸,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不意府上风向为之一变,下人们提到五小姐,又都谄媚起来,眼睛都闪闪发光。 因为五小姐,可是被汝阳长公主亲自送回来的呢! 连傅老夫人都被惊动了,叫了傅惜华去说话,还吩咐厨房做她爱吃的菜。 傅惜菊想了想,还是让丫鬟把点心给傅惜华送去了。 随她领不领情,自己尽到心意就好。 没想到晚饭后,傅惜华竟来了她的屋子。一屁股坐下,就面无表情的吩咐。 “你们都下去,我和四小姐有话说。” 傅惜菊的丫鬟,本不大高兴来着。 可看着主子眼色,还是倒了杯热茶,退下了。 傅惜华也不是为了喝茶来的,却还是把滚烫的茶水捧在手心,好似冷到极点一般。 傅惜菊瞧她神色有异,忍不住柔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傅惜华垂眸,忽问,“四姐,从小到大,我都欺负你。但凡有些不如意,我就拿你是太太生的说事。说你跟大家一样,都瞧不起我,欺负我。可你一直忍着我,让着我,为什么?说真心话!那些谎话,我已经听够了。” 傅惜菊静默一时,方缓缓道,“我说了,你一定会生气……” “说!” “因为……五妹可怜。” “我欺负你——” 傅惜菊摇了摇头,“你所谓的欺负我,只不过是抢两块衣料子,几件首饰罢了。可但凡是你有的,我能没有么?只会更好。顶多颜色上,不那么如意罢了。可我有的,是你一辈子也要不来,也抢不走的。” 嫡出的名声,身份,地位。 这些在她们出生时,都已决定了。 还有嫁妆。 公中给嫡出庶出女孩的嫁妆,都是不一样的。 何况傅惜菊还有母亲的嫁妆贴补,可傅惜华的姨娘能给她什么? “那,那我若是抢了你的亲事呢?比如梁肇?你还会可怜我?” 傅惜菊眼中同情更甚,“其实我知道,祖母曾经有意,把这门婚事许给你。” 傅惜华震惊! 比梁肇其实看不上她,更加震惊。 “可你就算抢去,也过不好的。”傅惜菊理理衣袖,如菊花般恬静淡然。 “妹妹你是个聪明人,当然早看出我们傅家在走下坡路。这上上下下,如久病膏肓,沉疴难解。你早上出门前,和这会子是什么嘴脸,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而梁家,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强那么一点子罢了。真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还用得着来傅家低娶么?如今嘴上说是老夫人的交情,和小时候的情份,但实质上,不也是指着我能带去嫁妆,还有我舅舅家的帮衬?” 傅惜华浑身一震。 是了,她差点忘了,四姐的亲舅家,也是很好的。 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很有几个书读得好,官也做得极好的。 所以上辈子,就算被她抢了亲事,四姐嫁得稍低,后面仍是过得极好。 反倒是她枉自攀上梁家,却处处给人轻贱,憋屈了一辈子。 傅惜菊抿了口茶,轻声道,“所以,你就算抢了我的亲事,我还有舅舅家可以指望,怎样都会过得不错。而妹妹除了傅家,却再无依靠。女子这一生,养在娘家不过短短十来年,你我做缘份也就是这几年的缘份,何必为些针头线脑争来争去?” 傅惜华闭了闭眼。 只觉无尽疲惫汹涌袭来,压得她整个肩头都抬不起来了。 活了两世,她才第一次看明白这个世道。 有些事,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啊! 任凭她再怎么争,再怎么抢,又有什么用? “姐姐从前看我,是不是很好笑?就象戏台上的丑角,惹人发笑。” “不会。妹妹你是个聪明人,又肯努力,只是你努力的方向,总是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傅惜菊犹豫再三,方道,“你,始终学不会认命。” 傅惜华一下变炸了,“我凭什么认命?难道就因为我是庶出,就活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才对?” 她声音凄厉,连眼珠子都染上一丝红。 傅惜菊叹息,“你想不通,我劝了也没用。” 这世上,并非就傅惜华一个得认命。包括她自己,人人都得认命。 傅惜菊是觉得,人得先接受命运的安排,做合乎自己身份地位的事。再去想着如何努力,把日子过好。 而不是拼命去争夺一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说,还容易碰得头破血流,伤人伤己。 傅惜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满心不甘,“是啊,我想不通。所以,我还是不会认命,还是要为自己争一争!不过四姐,你也要小心,四姐夫的屋里人,可是不少呢。” 看她一脸故作同情的刻薄,傅惜菊到底,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就让她误会吧。 横竖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给人看的。 梁家在订下亲事之后,早把那些屋里人统统打发掉了,一个没留。 往后,梁家还指着她舅家把梁家子弟往上带一带,对她这个准媳妇,不可能不多加敬重。 要是五妹嫁了去,怎可能有这待遇? 但要是傅德厚能争点气,或者傅老夫人的私心不那么重,给傅家立一个更好的家主,她是不是也能嫁得更好? 但这些,就属于没意义的假设,傅惜菊从来不会多想。 但傅惜华不。 她回了房,颓然掩面。 心中却是深恨,为何自己不是太太生的。 身份,嫁妆,舅家的襄助。 她一样都没有,怪不得上辈子在平国公府过得那样艰难。 这辈子庶出是无法改变了,不,还有!只要傅老夫人作主,就能把她记在嫡母名下。 还有嫁妆,她好歹也挣出了一份。 掏出一千两银票,傅惜华有些可惜。 这个筹码卖便宜了,却总好过没有。 萧府。 比起驸马,汝阳长公主显然更加信任自己的姐妹。 所以在花一千两银子买下这个消息后,她第一个选择分享的人,是德阳长公主。 德阳长公主花容失色,“她说皇上,活不过十年?” 第195章 瘟疫 汝阳长公主也不信。 傅惜华虽然死都不肯说出新皇是谁,但要是燕成帝活不过十年,新皇是谁,还用猜吗? 从二皇子以下,全是一帮子奶娃娃。 十年之后,也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扶植哪一个,都意味着会被母妃身后的家族左右朝政。这是大半臣子们,最不愿意看到的。 唯有那个正值风华正茂的,赢面最大。 但宗室和长公主们,却是首先心照不宣的,最先就排除了他。 他不比燕成帝,是懵懵懂懂被推上这个位置。原本,燕昭帝是想扶植一个没有根基的皇上,让宗室女儿们好拿捏。 但几年磨砺下来,燕成帝已经不太好控制了。 更何况是他的长子呢? 过世的先帝,曾私下告诫过女儿们。 将来无论扶燕成帝的哪个孩子上位,都不要扶这个孩子。 虽说他自小仁厚,听到昭帝咳嗽还会倒水。 但仁厚的孩子,往往也更为长情。 他会忘了他们是怎么逼迫他的亲娘,从发妻变成妃子的么?他会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嫡长子,变成庶长子的么? 他若上位,心里就天生带着根刺,皇室宗亲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再结合那几乎无人知道的石佛寺,汝阳长公主对傅惜华的话,其实是信了五六分的。 “不管那丫头说的是真是假,她倒是给咱们提了个醒。这个时候下手,反而是最好的时机!” 看她冷酷的眼神,德阳长公主瞬间懂了。 正好如今那边关,还在闹时疫哪,又乱烘烘的。死个把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二月初,公主们派出去的人,还在路上,边关就传来急报。 汉王殿下,染上了瘟疫! 芜城。夜。 春寒料峭,又湿又冷。 所以屋子里小火炉依旧生得红火,秋大姑和葛大娘坐在暖暖的熏笼上,小声商议着家计,不愿扰了另一边正读书写字的小美娘。 上官令走了,但给女弟子的功课却早早留下。 小姑娘很自觉,哪怕白天再忙,但先生规定的课业,她都会认真完成。 没有任何预兆。 半空中,忽地一个惊雷降下。惊得美娘手中毛笔落地,落下一大团墨渍。 葛大娘恐她小人儿受了惊吓,忙忙从熏笼下来,趿着鞋子就跑来拍她后背收魂。 “莫怕莫怕!春雷响,万物长。小美娘,快快长。这是惊蜇到了,天公打雷,提醒大家不要做懒汉呢。咱小美娘可不是,对不对?” 听着老人家慈爱的碎碎念,美娘压下心头那莫名的不安,依着乡下规矩答。 “是呢是呢,我可不是小懒汉,雷公爷爷不劈不劈。” 见她无事,秋大姑方安下心来,随即鄙夷,“啧,胆子这样小!” 才说着,院里看家的狗,却吠叫起来。 这下子,秋大姑也变了脸色。 这么晚了,谁来了? “小玄子小金子,别闹!”郑飞扬的声音迎了出去,很快,把小道长迎了过来。 这是云鹤道长的徒弟,年轻人可能没经过事,也有些发白,哆嗦着都带着泣音了,“大姑,道长他们,他们在边关出事了!” 什么? 众人皆惊。 秋大姑挺直脊背,神色冷厉,“好生说话。出了什么事?” 小道士抬手狠狠抹了把脸,“不知道啊!听说,听说汉王殿下染上瘟疫,师祖让官府捎来个方子,说那边药材缺得厉害,让咱们多送些过去。我师父打发我来说一声,他已经跟几个师叔伯出去买药了。师父还说,姑娘这里的霜啊那些,他有交待师兄们盯着,只怕要慢些出货了。” 美娘道,“这时候当然是大事要紧!只有小殿下染上瘟疫?先生和道长这么大年纪有没有怎样?其他人呢,又有没有出事?” 这些小道士就统统不知道了。 具体情况应该是报到京城的,能来芜城报个信,已是很给面子了。 否则这种事都应该算军国大事,轻易不会叫老百姓知道。 还是秋大姑最稳当,“这消息一送到京城,宫里肯定已经派了太医,带了最好的药材过去。长春道长想要救治的,怕是普通百姓。药材那些咱们又不懂,倒不如买些粮食送去。他们在边关,怕是一时半回回不来了。” 小道士忙道,“方才师伯也是这么说。师祖开来的方子,也是以便宜药材居多。” 让小道士先回去,这边美娘就开始算银子了。 留下必备的银子,余下的,她打算全拿去买粮食! 这事大家都没意见。 就算帮不到小殿下,但多救助些人,替他多积些福祉,是不是他的病就能早些好了? 那么好看又懂事的小殿下,谁舍得他去死? 郑飞扬迟疑着,却有不同意见。 “美娘妹妹,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之前看兵书,也请教过上官先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但芜城过去,千里迢迢的,十袋粮食能剩下一两袋就不错了,还得管着人回来的花用。所以就算行军打仗,除了出发时备些随身粮草,都是就近征粮的。” 美娘一拍脑门,自己可不是急糊涂了么? 就算她买了粮食,找谁送? 哪有人手啊! 如今最便利的,倒不如寻个人揣着银票出门,路上就近找些粮商,买了粮食过去结算,反而是最稳妥的。 美娘定了定神,“如今原林的事情已经上了轨道,可以托给谭姐姐照管,不如我去边关走一趟吧。” 要说伶俐她是足够伶俐了,但她不会骑马啊,且小姑娘身子弱,万一路上出事怎么办? 就算小殿下走了,依旧留下保护的焦侍卫道,“王府一定会派人过去,若要办什么事,托他们就好。” 杨公公也道,“那塞外饮食与咱们不同,吃不惯也是有的,最好让再派几个年轻厨子去。咱们制些好拿的吃食,给他们带去。只怕小殿下,也能好得快些。” 美娘这儿的规矩,不仅是护短,大事面前,也允许大家畅所欲言。 连江婉婉榛儿都提了个建议,“再好的补药,也不如五谷杂粮,咱们挑些熬粥的好米,只怕用得着。” 于是大家这么一条条商议着,该怎么做,便渐渐有数了。 第196章 棺材 一直商量到深夜睡去,又早早起来的美娘,心里反而安稳下来。 一口气吃了两张热乎乎,香喷喷的鸡蛋卷饼,喝了碗稠稠的小米粥,她便出去忙活开来了。 不上三日,东西就准备齐全。 不多,一匹马就能全部驮下。 各色米面皆是乡下收上来的精细尖儿,还有腊月里腌的菜干肉干,皆拿油布口袋一个个细细裹了,防雨防潮。 药材有道士们带,美娘这里只去药铺买了些保命丹等成药丸,方便路上应急。 至于贴身的软细布衣裳,想着病中难受,只给小殿下做了两身。然后上官令和长春真人,一人一身罢了。 不过最后美娘灵机一动,把原林的润肤几件套,也不拿瓷瓶了,找了轻便的漆盒,份量十足的装了好几大罐子。 外头再套上一层漆盒,打上火漆,就能“密封”了。 嗯,这个词儿是从谭迎春那儿学来的。 她还教了郑飞扬一个法子,说到了边关,万一遇上外伤或有人发烧,可以买最浓烈的烧刀子,看能不能蒸出最烈的酒来,给人涂了降温,或是“消毒”,都是极好的。 关于其余的卫生防疫,谭迎春还写了本小册子,偷偷摸摸给美娘看过,一并塞给郑飞扬了。 “到时别说是我写的,就说是长春道长琢磨的吧。” 她就是大燕朝的活**啊。 美娘其实有些担心,“小飞哥哥,你真要去?” 郑飞扬点头。 其实上官令他们出门,他就想跟去长长见识,只怕给人添麻烦,才没吭声。 好男儿都是在风霜中历练出来的。横竖如今,美娘这里有焦侍卫保护,他不如走一趟边关,瞧瞧塞外的风光,顺便也就把美娘妹妹交待的事情办了。 “要准备好了,就走吧。”平安已经收拾利落,过来会合了。 他就说小殿下离不得他! 上回偏要命他留守,可徐贤妃一走,那汉王府还有什么可守的? 倒是小殿下,一离了他,就染病了吧?还是那要命的瘟疫。不过小殿下福大命大,他肯定能等着自己去救的! 跟美娘想的一样,心急如焚的平安,也没有收拾太多行李。就一匹马驮人,一匹马驮东西。 本来他还想用王府的健马替换下郑飞扬的老马,但焦侍卫阻止了他。 老马识途。 何况郑家这匹老马,是跟着郑飞扬他爹去过好几回边关的。 就算没那么强壮,但性情稳重,经验足。自去年被要到了郑飞扬手上,每天好吃好喝的养着,原本瘦骨嶙峋的马儿重又肥壮起来,眼神里也恢复了灵性,更适合长途。 除了他们俩,平安听杨公公的建议,带了个会骑马的太监厨子。然后又自作主张,选了个会针线的小太监。 嗯,也挺能打。 再点上几个侍卫,和几个扛着大包小包药材的年轻道长们,一行人拱手道别,便风驰电掣,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美娘却忽地想起一事,匆匆忙忙赶回小院,冲进灶房取出一物,拿荷包装好,送到焦侍卫手上。 “焦大叔,麻烦你把这个给他们送去,快!” 焦侍卫莫名其妙,这啥呀? 可美娘没时间解释了,“能保平安的。给小飞哥哥,他懂的!” 好吧。 只当是个美好的祝愿吧,省得小姑娘不安心。焦侍卫打马飞奔,赶到渡口,追上他们。 郑飞扬解开看了一眼,便啊呀一声,“亏得美娘妹妹想着了,我都差点忘了!” 焦侍卫只当是他们家乡风俗,眼看船已经来了,便不再多话。只说一声保重,看他们上船,便折返回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不必多提。 虽已春暖花开,但春雨绵绵,道路泥泞,又没有上官令这位半仙指路。平安只能带着大家尽量走官道,没官道的时候走山路。 此时,郑家那匹老马,果然显出本事。 好几回转到山里头迷了路,全亏这老马带路,又把他们带上正路。 越到边关地广人稀,不辨方向的地方,这老马就越熟。根本不用人指路,就闷头往前跑。好几回还挺兴奋的踏着蹄子,仰望北方,咴律律长嘶。 有经验的侍卫便说,这马儿应是上过战场的。闻着草原上的牛羊骚味,便热血沸腾,想干仗了。 郑飞扬很高兴,“那岂不是说,我们离边关近了?” 确实是近了。 此时离他们上路已近两月,时入四月,北方的桃花都开了大片。 所以岂止是马,侍卫们也热血沸腾,连平安和道士们都嗷嗷叫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冲!” 于是一群青年加半大少年,就这么风驰电掣的奔向边关。 日暮时分,便见着一座玉白色的巨大城池,雄伟的屹立在苍茫夕阳下。 天边晚霞,给它镀上一层金红色的边,在土黄色的天地间,更显瑰丽尊贵。 所有第一次见到的人,都震撼的张大了嘴巴。 这里, 就是大燕王朝,北方最出名的玉城了。 听说这里不出产石头,只出产玉,所以修建城池,都是用的玉石。 原来竟是真的! 还来不及上前摸一把城墙,看看到底是不是玉石,郑飞扬就眼尖的注意到,城内有一队官兵跑着出来了。 平安连忙掸了掸衣袍上的土,拿出王府掌刑太监的派头,上前施礼,“这位大人,请问你们是要去哪里?可知我家汉王殿下,如今正在何处?” 一队官兵,顿时神情变了。 而队伍当中,有个四十上下的中年官员诧异问,“你是汉王府的人?” 平安再打量他两眼,忽地觉得挺眼熟,“敢问礼部尚书王老大人,是大人的什么人?” “正是我家大父。” 那他就是被皇上派到西北来锻炼的玉城知州,王瀚王老尚书的侄子,王肃了。 早背下京城谱系的平安,赶紧下马见礼,“奴婢是汉王府掌刑太监,殿下随身伺候之人。听说我家殿下染病,家里不放心,打发咱们来瞧他。大人这,这是要去哪儿?” 队伍里,还扛着棺材呢,还是在边关极为难得的一副楠木棺材。 也不知是从哪个富贵人家求来,看那成色,至少备了十几年了,漆都上过七八道了。 王肃真不知该怎么说,脸上发苦。 平安却是最伶俐不过,当即察颜观色,觉出不对头了。 随即,头皮发麻,头发丝儿都快根根炸起! 第197章 你敢 “大人!不会,不会是——”平安一急之下,嗓子都快劈叉了。 王肃艰难的点了点头。 平安眼珠子瞬间一红,怒吼,“不可能!你带我去看看,快!” 失礼什么的,也没人怪罪了。 当一行人满头大汗,深夜赶至玉壶关时,汉王小殿下,是真的情况不大妙了。 起初来边关时尚好,但当上官令求了雪,其实也不是他求的。无非是老头会观天象,看出来那几天要下雪,掐准时机,把徐赟脑袋一砍,大雪降下,便功成身退。 换了长春道长出马,熬药诊脉,治病救人。 久旱无雨,最易生病。 不仅是牛马,边关内外的人,都病倒不少。 出家人慈悲为怀,虽优先救治大燕子民,但求助而来的关外牧民们,能放任不管么?且一样会传播疾病。 病人一多,光靠几个道长哪里够用?所以连小殿下也不能闲着。 直接接触病人的事没让他干,但总得帮着熬点药干点活吧?又在一处地方呆着,这一来二去,别人还好,他倒下了。 起初只是觉得有些头晕无力,恶心想吐。 因症状不严重,闵柏自己也没放心上,也没跟人说。 这回出门,小殿下有意锻炼自己,不仅是平安,一个贴身伺候的太监都没带。 他想扛扛就过去了,谁知病情就这么给耽误了。 那日,他本去送药,在雪地里走着走着,突然就一头栽倒下去,竟是没人知道。 还是薛师兄半天没见着他,嘀咕这位师弟是不是去偷懒了,回头一找,才把人从雪地里扒拉出来,好玄没冻死。 救醒一问,上官令简直要被这个小弟子给气死! 这就是典型的小病不治,拖成大病。 起初大家也没太当回事,但随着时间推移,闵柏的情况却是越来越糟,病情也是时好时坏。 竟跟那瘟疫症状极为相似,但长春道长救治别人,都极为有效的药,用到他身上,却如石沉大海,啥也没用! 这下子,大家都急了。 赶紧报到京城,等皇上派来的太医赶至时,小殿下已经昏迷多日了。 也亏得太医带了无数人参灵芝,硬是把他这条小命给吊住了。 但不知怎么回事,任凭那么多杏林高手,各施家传绝技,灵丹妙药吃了几箩筐,可人就是不见好转。 当平安一口气随着王肃,赶到出事的玉壶关时,只见到一个瘦得跟芦柴棒似的,腊黄黑瘦的小殿下。 平安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扑上前去号啕大哭,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郑飞扬心里难过之极。 躲到屋外抹眼泪,问蹲在墙角的薛良,“怎么会病成这样?” 谁知道呢? 薛良也黑瘦了许多,拿着把已经乌漆麻黑的折扇,就是薛慎常拿在手上装样的那一把,扇着小炉子熬药。 红着眼睛低声道,“自那些太医来了,尤其是徐贤妃派来的什么神婆,成天跟长春道长吵。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碰。补药不知灌下多少,就是不见起色。我家少爷今儿又去乡下寻偏方了,那神婆还非要弄个棺材来冲一冲,直把上官先生都气得躲出去了。” 郑飞扬也不知该怎么说。 但他到底也读了些书,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闵柏到底是大皇子,身份尊贵,万一没治回来,燕成帝虽瞧着是个仁君,却保不齐一怒之下,要砍了大家的脑袋。 太医们肯定是什么药好,就用什么。 徐贤妃派来的神婆,那更是什么迷信搞什么。 今天喊个魂,明天驱个邪。 要说装神弄鬼的最高境界,令半仙就在此地呐,能不知晓其中的门道? 虽是一片善心,可也要分清时候。 闵柏已经病得稀里糊涂,各种难受了。还非说他睡得方位不吉利,各种移来挪去,这不折腾人么? 不过徐贤妃到底是亲妈,她在京城一听说儿子染上瘟疫,当即就疯了,哭着闹着要过来。 燕成帝自然不许,但也只得随了她的意,把她从前在民间认得的一个神婆召进宫,勉强封了个姑姑,派到边关来了。 这神婆有心立功,自然是要大展神威。 可如今眼看闵柏各种不好,她又开始传起流言蜚语。 说是因为强行求雪,折了福寿,因小殿下身份最贵重,所以在为大燕朝挡灾巴拉巴拉。 要说这神婆也真有些民间机智的狡猾之处,这样的话,便是连上官令也反驳不得。 但若只是传些流言,为以后脱罪也就罢了,能不能别把棺材都搞来,弄得人心惶惶? 上官令怎么看,他这小弟子都不是个短命鬼! 他现在好不起来,唯一欠缺的,就是贵人相助。 要不是看那神婆一把年纪,上官令早大耳光子给她打出去了。 他自恃身份,不便出手,有人敢出手。 当神婆再次跑来,非要让人把棺材抬进来,把闵柏搁进棺材里睡时。身为汉王府掌刑太监,平安满腔怒火,一拳就把她眼圈打得乌黑。 “娘娘派你来的?那正好!娘娘身边的人,在汉王府也都归我管!滚出去,没规矩的老糊涂!回头没我吩咐,谁也不许乱闯,打扰殿下养病!” 气势汹汹把神婆赶出去之后,平安挽着袖子,重操旧业,伺候起自家主子。 这一帮老少糙爷们,除了灌药,哪里懂得照顾人? 他家白白嫩嫩的小主子自病下起,就再没人给他好好擦洗过身子了。 雪白的帕子,搓下去就是一片黄黑的泥。 脏成这样,没病也得病了。 郑飞扬帮着提热水来的时候,倒是记起美娘妹妹带的东西。 把包袱提来,取出给闵柏做的里衣。 虽说平安也带了几套,但还是给小主子换上美娘带的。 就算一眼就看出不是美娘手笔,而是找针线铺赶制,平安还是絮絮叨叨。 “这可都是小美人儿给您做的呢,殿下您就不睁开眼看看?您不看我可拿去自己穿了,我真拿走了?” “你,你敢……” 给搓洗了这么半天,闵柏这口气又晃晃悠悠吊回来了。 费劲的看了平安半天,认出来后叹气,“好在孤,孤小时候也是你洗的澡,便宜你了……” 第198章 吃土 当我多愿意占你便宜么? 平安想象平日那般回敬几句,却看着腊黄黑瘦的小殿下,重被自己搓得白白净净,却更显出苍白病弱时,心酸得叭嗒叭嗒又掉起眼泪。 “早说让您带上我了,您就是不带,这回可吃大亏吧?” “嗯,以后到哪儿,我都带着你……我,我师姐好么?” 真是色令智昏! 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美人哪。这要当了皇上,妥妥的小昏君! 平安不想伺候昏君,抹了把眼泪,把郑飞扬叫来了。 这种时候说啥都比谈病强,就算,就算小主子真的要走,也让他高兴高兴的走…… 平安收拾了脏衣裳出去,又躲在外头,大哭了一场。 小殿下瘦得屁股上都没二两肉了,这样还能活? 平安都快没信心了。 不过他也打算好了,等殿下没了,他就跟着抹脖子。省得到了黄泉底下,小主子没人服侍,也是个被阎王嫌弃的小邋遢鬼。 忽地后腰给人戳了两下。 转头,一个烤得焦黄的大饼,塞到嘴边,里面还夹着烤得流油的羊腿肉。 闻着挺香,就是忒难吃了点。 “盐不要钱么?这么咸,又干。呸呸,还有沙!” “你得了吧,这不是看你来了光顾着哭都没吃东西,才好心拿给你的。吃饱了有劲继续哭,省得回头抹脖子手软。” 平安眨巴眨巴眼,“你怎知我要抹脖子?” 薛良一脸鄙夷,“嚎得这么惨,谁还瞧不出来?不过你死了,谁给你主子收敛呢?回头谁送他回京,给他下葬?将来谁给他清明重阳烧纸,打理坟头?” 平安开始发愁了。 这帮糙汉子,连小主子活着都伺候不好,何况死了呢? 薛糙汉良,冷酷的转身就走,“所以说,人还是得活着,活着才能尽心尽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平安狠狠咬一口大饼。 对! 就是死,他也得先吃上一回好吃的羊肉大饼。 “你不要再进厨房了!我带了会做饭的小郭子,让他歇一宿,明早烧饭!” 那真是太好了。 薛厨房克星良走开,斜眼望着黑黢黢的天,让眼泪流进心里。 大小姐就是想不开,哪怕小表少爷没了,只要她活着,他们就算是偷,也能把她从宁王府弄出来。 到时再嫁个好人家,不还能生出来孩子么? 且一定是得父母疼爱的。 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才不是救那主仆,只是不愿看到有人跟大小姐一样,做傻事而已。 算是替大小姐积德了。 而屋子里,郑飞扬跟闵柏吹嘘了一番美娘的火爆生意之后,其实他口才一般,真没那个舌绽莲花的本事,都是干巴巴的说,其余全凭小殿下脑补。 好在,闵柏格外擅长脑补。 哎呀! 孤就知道,只要用上孤烧的瓷器,师姐就开始赚大钱了。 孤下令烧的,那就是孤本孤烧的! 孤真是个旺财孤啊,三千两银子不用愁了。孤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不不! 孤瞑不了目,师姐的卖身契还搁在湖州王府里哪。要是母妃捣乱,不还给师姐怎么办? 回头孤不在,又有人欺负师姐怎么办? 师兄是个穷光蛋,先生太老,满院子老老小小,看来看去,也只有孤还能做个顶门杠子啊! 郑飞扬? 对不起,小殿下压根没把他当自己人。这就是个乡下莽夫外来户,隔壁邻居。 青梅竹马什么的,被自动忽略了。 不知小殿下把自己“排除在外”的郑飞扬,瞧着左右无人,从怀里取出脏脏的旧荷包,挺当自己人的悄悄问。 “殿下,这是美娘妹妹叫我带来的。你要不嫌脏,我给你煮点水喝如何?” 啥啊? 空有斗志,没有力气的小殿下,头都抬不起来,郑飞扬体贴的送到他眼前。 眼珠子艰难的对个焦,小殿下一惊。 这,这不是土么? 师姐大老远的,让人给他带了这个来,是要让他吃一把家乡土? 他,他就算是病了,快要死了,也没穷到这个份上吧? 可,可小美人儿带来的,毒药也得吃,土算什么?! 闵柏躺在那儿,艰难掩饰住心虚,“好。” 反正众生最后皆尘土。 他不过是提前吃两口,又怎么了? 无非是拉几回肚子。 郑飞扬出去,不一会儿,提着一壶烧开的水来。 闵柏努力不去看那浑黄的水杯,还安慰自己,怎么着,也比喝药轻松多了。 然后,他把水一饮而尽。 还豪爽的表示,“再来一杯!” 师姐给的土,再难喝也要笑着喝下去。 “万一,孤是说万一,孤有个三长两短,郑飞扬你可记得,告诉我师姐……这土我都喝了啊,还,还特别甜……” 小殿下可能真的脑子烧坏了,土怎么可能是甜的? 郑飞扬同情的把一壶水都喂他喝了,这也是个真糙汉,才不管过不过量呢。 倒是平安,回头就遭罪了。 殿下水喝太多,还要喝药。 嘘嘘的次数,呃,就多了些。 折腾得平安递了大半夜尿壶,实在是没怎么好睡。 但小殿下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次日天光大明,当他闻着浓浓米粥香气醒来时,只觉精神好了许多。 躺了许久,头晕脑胀,总提不起胃口的他,居然有些馋了。 嗯,这定然是换上师姐的爱心睡衣,喝了师姐爱心土的缘故! 当薛良帮忙把早饭端过来时,他甚至主动问了一句,“今儿吃什么?这么香。” 薛良吓了一跳。 他肯帮着照顾这位,可不代表他就冰释前嫌了。 冷下脸把平安推醒,他出去了。 中气十足在窗外,跟过来瞧弟子的上官令说。 “上官先生!这儿有林姑娘带来的家乡米面,小郭子一早熬了粥,还拿菜油炒了酸菜,可香哪!要来一碗不?这是咸肉,中午给您焖饭吃。” “现在就给我蒸一盘!这成天吃牛羊肉,快把老头子吃吐了。还有什么好吃的?” 听动静,上官令径直进了厨房,也不管小弟子了。 “有好东西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小飞,把东西都给我管着。”林俊武的声音响起,“哟,还有菜干啊,这个好,中午垫咸肉底下一起蒸,好吃着哪。” “你你你,这都是孝敬老夫的!” “我是她二叔,自然能替她作主。这粥给我来一碗,米是老家带来的吧,真香啊!” 听着他们吃得稀里呼噜,闵柏只觉口舌生津,饥肠漉漉,又不好意思跟长辈争。 偏此时,耳尖的他,听着一个陌生的小小声音,在那儿据理力争,“可这,这都是林姑娘给装的,说给我们小殿下养病的……” 轰! 小殿下顿时要拍案,并没有,床而起! 第199章 报仇 当长春道长和太医们又一次进来诊脉时,就见汉王殿下扯着平安,心急如焚。 “快,快去抢回来……吃的,都是师姐带给我的,是孤的……” 哇,殿下好白! 不不, 他居然有精神抢东西?不,是吃东西了? 太医还琢磨着医书上有句话,说人胃口开,能进五谷,便是身体恢复的标志。 长春道长已经老当益壮,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把上了小殿下的脉。 随即震惊的看向平安,“你到底喂他吃什么了?” 沉寂许久的脉象,居然焕发出勃勃生机,开始好转了! 平安一呆。 扭头看向桌上的米粥和酸菜,“这,这还没开始喂呀。” 长春道长却是眼神一亮,又一个箭步挪移过去,端着小殿下那份饭菜,风卷残云,吃得极香。 脉象已好,年轻人恢复就快,反倒是他老人家,急需滋补。 “还是家乡的米好,菜也香!” 平安只觉,衣袖开始发抖。 小殿下紧紧揪着他,凤眸圆睁,悲愤万千,“明明孤,孤才是病人……” 这些人,都讲不讲理了? 平安为难。 人都吃过了,抢回来也不能给你了呀。 哈哈!哈哈哈! 晚了一步,把着小殿下另一手诊脉的太医,欣喜若狂。 “殿下的脉象在好转,果然我昨天用的方子是对的!终于见效了呀!哎,你小子提的这是什么玩意儿?不许乱给殿下吃喝。” 郑飞扬一脸心虚的提着水壶,“没,没啥,水来着……” “我看看!这水怎么是黄的,这么脏!”太医怒了,“怪道之前殿下病一直不好,原来竟是这样脏水喝的!” 郑飞扬急了眼,这锅他不背,“我昨儿才来,你少赖人!” 太医还想说什么,可长春道长已经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筷,探头来瞧,“小飞你煮的什么?” 呃…… 郑飞扬不好意思说,拼命往后藏,“没,没啥……” 可身后,端着碗粥和小菜,就被赶出厨房的上官令,揭开了壶盖。 “灶心土?呃,居然是灶心土!” 长春道长,太医,连同黑着一只眼眶,凑在门外偷听的神婆,全都呆滞了。 打小入宫,民间常识略匮乏的平安有点懵。 “灶心土,那是什么?” 郑飞扬眼看瞒不住,支吾说了实话,“我们那儿,人若要出远门,都会在自家灶心敲一块土。若路上遇到水土不服,拉肚难受什么的,就煮一壶水喝来保平安。 我都差点忘了,是美娘妹妹想起来,特意让焦大叔赶着送来。小殿下你头回离家这么远,保不齐就是闹这个病。 刚上路那几日,嗯,我看大伙儿都有些拉肚子,也煮了几回水的。平安你也喝过,不是都好了么?” 看他渐渐振振有词,平安恍然,“怪道那几日叫你去打水,打回来都是黄的,还说就只有这样,哄我们喝了,原来全是土啊!” 神婆忽地在门外,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 “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殿下压根就不是什么瘟疫,他就是水土不服!这灶心土煮的水,多给他喝几日就好。” 太医冲上前,又给殿下诊了一回脉,恨恨跺足,“这症状虽跟瘟疫近似,但也跟水土失调一样啊,我们怎么就没往这处想?” 他气得差点骂娘。 不,这事不能怪老娘,只能怪他老娘的蠢儿子。 凡事总往复杂里想,其实有时很简单。 “改药方,改药方!水土失调,谁不会治啊。赶紧来个人,给皇上报信儿去。这要是再治不好,集体吊死得了!” 长春道长笑着叹气,“老道也真是该打!早年出门都会备上一块灶心土。这些年,因跟徒子徒孙们走南闯北的多,竟把这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上官兄你是不是早想到此事?是以才如此笃定你弟子没事?却怎也不提点我一声,害老夫多少天都睡不着。” 上官令意犹未尽的搁下空碗和筷子,满足的摸摸自己肚皮。故作高深,实则他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说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得等我女弟子把灶心土送来?所以我早说了,他这病不是不能治,是时候未到,瞧把你们吓得。” 嘁! 这话也就哄哄长春道长这厚道人了,林俊武本想拆个台,忽地眼角黑影一闪,顿时高喊。 “不好了!抢东西啊。小薛大人,你也是朝廷命官,抢这些酸菜咸肉你好意思么?” “这个孽徒,孽徒!” “把东西放下,放下!” 上官令和长春道长不顾年老体迈,追打上去,而小薛大人只留下一个灰扑扑的潇洒背影,掩护着背得琳琅满目的薛良,大步跑了。 嗯,给小殿下的。必须要抢,就当是替大小姐“报仇”了! 小殿下奄奄一息,垂死挣扎,“孤的……孤才是病人……平安……” 快去抢回来,没见这些刁民都在欺负孤么? 平安想想,一脸憨厚的摇头,“这些不是长辈,就是官员,还有您师兄,奴婢可不敢,还得殿下自己来才是。” 你,你个小没用的! 等孤好了,孤要报仇,报仇! 小殿下斗志昂扬,眼看是死不了啦! 可京城不知,还在散播着汉王殿下染上瘟疫的流言。 甚至,愈演愈烈。 徐皇后原本还想散播一下流言,譬如说她家弟弟原是清白的,只是被人冤枉才祭的天,所以老天降下责罚,让闵柏遭了报应。 但皇上接下来,做的一件事情,让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燕成帝亲自上宫中皇庙祭祀,跪足一个时辰,替长子祈求平安。 旁人不知,但徐皇后的耳目却送回密报。 皇上可是在神佛面前许愿,愿以十年阳寿,交换长子平安。 徐皇后恨得顿时拍断一根长指甲,没想到皇上会这么看重这个庶长子。 若她随意攀咬,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招皇上厌弃。 但要是让她什么都不做,心里又实在不高兴。 正生着闷气,徐夫人入宫来了。 徐太师是在家里躲羞,但一门心思,还是扑在朝堂上哪! 要说真是父女连心,徐皇后不高兴,他能高兴得起来么? 因徐赟是祭天处死,连尸首都不能葬回祖坟。派去边关的下人,也只敢一副薄棺,随意点个坟头,将他草草葬下了事。 杀子之仇,不可不报。 徐太师在家憋了这些天,又憋出一条毒计。 第200章 冲喜 摒退下人,徐夫人低声教了女儿一计。 “你爹说,以徐贤妃的糊涂性子,只要找人稍加挑拨,让她在京城贵女中,捡选一人与汉王殿下冲喜,就能得罪死一家子。若她想给儿子多挑几个,呵呵,那得罪的人,岂不海里去了?” 姜是老的辣,到底是爹高明! 徐皇后面露喜色,才想让人去请徐贤妃过来,徐贤妃哭哭啼啼,自动送上门来了。 赶紧送走亲妈,徐皇后赶紧酝酿情绪。还没等挤两滴眼泪,展现下对汉王殿下的深切同情,徐贤妃一张嘴,徐皇后就想大耳光子给她扇出去了。 从来不会虚与委蛇的徐贤妃,耿直的表示,她今儿来,就是来求徐皇后的一尊白瓷观音。 她都听说啦。 这尊白瓷观音是徐皇后入宫六年,都没有诞下皇子,徐夫人着急,亲去了一趟普陀山,一步一叩首,替女儿请回来的。 徐皇后自得了观音,便怀上身孕。 后头果然诞下二皇子,也是母子平安。 徐贤妃也正是听说徐皇后这里的观音灵验,才想要了给边关送去,保佑闵柏的平安。 徐皇后气得不轻。 徐贤妃这市井村妇哪里知道,这白瓷观音,本是前朝大师亲作,价值千金,原是别人家的家传之宝,可是徐太师费了好大工夫才弄到手的。 徐皇后就是见观音灵验,当日才敢用药催产。 后二皇子体弱多病,几次不好,也是将这观音摆他房里,才护住平安。 在徐皇后心里,这观音算是她们母子俩的护身符了,如何舍得给人?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徐皇后狠心咬牙,忍痛割爱。 “本来,这送子观音,是不好给人的。但姐姐实在想要,拿去就是。只这山高水长的,送尊观音过去,只怕太慢了些。本宫正想在京城替大皇子也做几场法事,想问问姐姐的意思。” 徐贤妃一脸哀怨,“我都不知做多少场法事了,连皇上都亲去求了,总没好消息传来。那些和尚道士,全是在骗钱!” 和尚道士都在骗钱,你还要请观音干嘛? 徐皇后强咽下心头鄙夷,假假客气,“哎,这些人,怎能理解咱们当娘的心?要是二皇子生病,本宫真是恨不得连天上星星都给他摘下来。姐姐别笑话我,前些时孩子生病,我甚至都想去民间给他认个槐树爹。后头想想,也实在是糊涂了。认树爹冲喜这些事,哪是咱们这样人家能干的?” 不啊! 冲喜是个好主意呀! 徐贤妃一拍即合,眼睛亮了。 “我看皇儿就得找个八字好的冲一冲,多谢皇后娘娘,我这就去皇上商议!” 眼看她卷了自家观音,兴冲冲走了。 徐皇后怄得又拍断一根手指甲,索性一气全剪了拉倒。 只盼着徐贤妃赶紧作妖,招了皇上和群臣厌弃才好。 谁成想,同样心忧长子的皇上,这回居然跟徐贤妃一样,病急乱投医了。 当真透出口风,想替长子择几个身边人。 嗯,不是媳妇。 皇上理智尚存,不会指望那些朝臣送出家中娇养贵女。 只说是想择几个八字旺的,送到儿子身边服侍。 如此一来,朝臣们便有许多心动的。 皇上没摊派,没要他们家中贵女。若只送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或远房穷亲戚家的女儿,倒也算不得什么。 万一汉王殿下好了,岂不是既在皇上面前卖了好,又结下一门不错亲事? 当然,这样身份,正妻不敢想,捞个王府侍妾也不错啊。 若是汉王殿下死了,此事自然解除。就算不解除,空守一辈子也算不得什么。 横竖为了皇室颜面,谁做皇帝都会养活她们一辈子。还能为自家在皇上那儿,换几个前程。 这么一想,竟是划算之极。 于是一时之间,争相往钦天监送八字去合八字的,特别多。 但徐贤妃不大满意。 瞧瞧这些姑娘,不是某大臣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侄女,就是什么姨表亲戚,甚至有官员拿了娼妓出身外室生的庶女来送选,还格外标注“美貌多情,多才多艺!” 呸! 徐贤妃再饥不择食,也不可能给她儿子挑个这样丫头。 火大的看一回,骂一回,忽地瞧一眼给她念名册的萧明珠,上下打量。 “明珠,你的八字也拿来算算呗。” 萧明珠心中叫苦。 她就怕徐贤妃想起这一出。 要说是个没病没灾的汉王殿下,哪怕有点小毛病,比如风寒啦,骨折啦,她都可以接受。因为以上都能治好。 但如今是个身患瘟疫的小殿下。 绝症啊,不治之症啊! 好容易混进宫的萧明珠,还指望着走上人生巅峰,嫁给高富帅呢,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 正着急要怎么回绝,她忽地眼前一亮。 “娘娘您瞧,永定伯爵府的五小姐,她也报名了!” 哟,这可是如今身份最高的一位。 徐贤妃亲自拿过册子,看了一回,然后点名,“拿本宫的帖子,请这位傅小姐进宫,本宫要亲自相看!” 永定伯爵府。 傅老夫人扣着宫中帖子,看不出喜怒的问傅惜华,“你当真想好了?” 傅惜华垂眸,“孙女自知,再说什么祖母也未必会信。但汉王殿下,即使没了,孙女也愿意捧着牌位嫁去,守一辈子活寡,替傅家博一场富贵荣华!” 傅老夫人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怒气。 当她听不出话里的讥讽么? 这还没嫁呢,都快要跟娘家撕破脸了。真让她嫁了,那还了得? 不过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她既愿意拿终生作赌,不如就随她心意。 这会子,傅老夫人私心里倒盼着传来噩耗了。 若汉王殿下死了,傅惜华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牌坊,翻不了天。倒是傅家,可以落下不少好处。 故此,她面色如常的道,“那你就回去准备吧,回头随我进宫,拜见贤妃娘娘。” 出了门,傅惜华攥着拳,微松了口气。 她才不信闵柏会死。 所以等她见到徐贤妃,一定要给她留下好印象。最好是让她直接将亲事定下,那她将来的富贵,不可限量。 到时候,就让傅家人跪在她面前摇尾乞怜。尤其是傅老夫人,一定要这老婆子,恨自己瞎了眼! 御书房。 燕成帝同样瞧着钦天监花名册,目露讥讽。 第201章 赏罚 李大海躬身进来,低声回禀,“那日贤妃娘娘去皇后宫中之前,徐夫人曾入宫一趟。只说话时,摒退了下人。” 皇后有在皇上身边安插耳目,皇上虽没吩咐,他这太监总管能不长眼? 燕成帝唔了一声,忽地嗤笑,“她倒也真舍得。” 李大海不敢接话。 心知这是说徐皇后呢,那样观音也舍得,真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了。 燕成帝垂眸发话,“传朕的口谕,让太医院院正亲自去徐太师府上走一趟。太师一向为人刚正,朕真担心他被那不肖子气出好歹来。” 呵, 太医院院正都亲自去了,“刚正”的徐太师不吐几口血,吃半年苦药象话么? 迅速打发了小太监去传话,李大海转身,就见皇上猛地把花名册往地上狠狠一摔。 “大海啊,你说朕平日是不是太过宽容了?什么腥的臭的,都敢送来!” 终于发火了。 李大海倒松了口气。他侍候几年,算是猜出皇上几分真意。 汉王出身卑微,他的亲事,燕成帝一直很上心。这回假借徐贤妃的手,想试试群臣心意。 谁曾想,却当真试出一堆势利眼来。 看样子,有些人是要被皇上记上黑名单了。 不过李大海也觉活该。 到底是皇长子,就算当爹的客气几句,能当真? 还真把些歪瓜裂枣送来充数,真是活腻味了! 李大海特意留下,可不是替人当出气筒的,他从袖中另抽出一份名单,“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懂事。有几户人家,倒是挺明白事理……” 燕成帝阴沉的俊容,渐渐转晴。 芜城。 城北有一片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住得全是穷苦百姓。 连块砖瓦都没有,全是黄泥砌的屋,茅草当屋顶,破席当大门。比从前猫耳朵胡同还差。 就是小十三从前讨饭的时候,宁肯住破庙,都不爱来这块。 不过如今,他可是每天风雨无阻,早晚一趟,赶着小驴车,跑得十分殷勤。 眼看又到那棵熟悉的大槐树,小十三站定,便摇响了手中铃铛。 叮当、叮当、叮当。 有节奏的铃声刚响起,破胡同里,便有小孩飞奔出来,探头探脑,看一眼,又飞奔回去大嚷。 “娘,姐姐!十三哥来收饭啦,快些快些!” 然后依旧是乱烘烘的,巷子里数十家妇人跑了出来。拎着写着编号的竹篮交上,在驴车前排好队,一个个揭开竹篮,让人验看着饭食,再数出铜板,依次放进车上小坛里。 小十三数着差了一份,正要核查是谁家时,一个十来岁女孩,慌慌张张跑了来。 因那条打满补丁的旧裙子实在太长,竟只能在胸口处高高提着,又不敢靠近,惶急得都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今儿我娘请人去裁衣裳了,回来得晚了些。饭还有些没熟透,只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旁边有调皮的小子,想去撩她裙子,“那你里头是不是没穿裤子?不会还光着屁股吧?” 许多人皆跟着调笑。 却有位年长妇人,沉下脸喝斥,“有什么可笑的?谁家不是这几天才穿上的衣裳?再笑就把你全家叫出来看看,就不信没个露肉的!” 这妇人身上衣裳虽破,洗得却比别人干净,头脸也打理得更加整齐。听说原本家境尚可,可惜去年一场洪水,冲毁家业,才流落至此。但家中行事却极有规矩,如今这一发威,旁人不敢再取笑。 说来也是,会住她们这样破房子的,自然是城中最穷的人,合家就一条裤子都不见少。也就是去年起,顺心小哥过来派发了批生意。 每日只要出几文钱,帮军汉们淘洗干净米粮,煮回饭,自家就能落得一斤米。 从地里掏个芋头煮个粥,全家都够能喝口热乎的了。 光这一项,都不知养活了多少人。 待今年开春,有攒下余钱的,就能扯件粗布衣裳遮羞了,回头也好出去找事做。 便不行,总也能出门开荒,种块菜地啊。 一家子总多了份嚼用,日子就更好过了,又有什么好笑话的? 可调皮小子她娘觉得失了面子,还偏帮着自家儿子,“他还小呢,看看怎么了?” 年长妇人啐道,“再小也不能做这样没皮没脸的事,之前求人找活干的时候,你可说儿子都十二三了,懂事得不得了,怎么这会子就小了?” 把人骂退后,年长妇人放缓神色求情,“十三哥,再等一会儿吧。豆子娘平素最是勤勉,只合家女人就一条裙子,穿着出门就没法去淘米,才晚了些。这丫头别看着矮,其实都快十五了,实在不能再露腿露肉的见人。” 十三正想说无妨,那豆子娘却是心里着急,拿床破被裹身上,便提着篮米饭,光着脚飞奔出来。 “好了好了,这回可是熟了的!” 等她把米饭交上,又交了路钱,十三笑笑,多说了一句。 “婶子别净顾着赚钱,回头也给自己做双鞋吧。下月起,又会多几十队要煮饭的。有一队听说你家米淘洗得特别干净,特别点名要你家来煮。所以,你可得个双份。” 啊?啊! 那妇人惊喜得说不出来话来,倒是后头提着裙子的女儿,兴奋的尖叫起来。 想往上冲,又实在是怕丑,只能深深给十三鞠了一躬,在那里跳着脚嚷。 “娘!娘,咱们下月又可以多挣一份粮食了!” 妇人捂着嘴,激动得掉下眼泪。 旁边妇人,连调皮小子也围上来,“有我家吗?有我家吗?” 十三扬一扬手中的小本子,“你们干得怎样,我都记着呢,自然是优先安排做得好的。象你小子这样掀姑娘裙子没规矩的,这回肯定没指望了,好好努力吧。老婶子,你肯说公道话,下月便也算你一份。走了!” 安排完毕,十三赶着驴车走了。 还不忘温习一下薛先生良教的成语,赏罚分明! 自觉还很有些小小得意呐。 而那两家下月明确得双份的妇人,自然是万分欢喜。 调皮小子和他娘,双双失落之极,回头又被自家男人捶了一顿。 “要你们不学好,没规矩!好好的粮食都没了,活该饿死的命!” 第202章 中毒 顺心小哥,如今可是全城出了名的爱学习。 经常瞧见他们一路送货,一路背着《三字经》、《百家姓》。 若有目不识丁的乡亲,想打听个自家姓名,顺心小哥总是很热心停下来,写给你看。遇到不会的字,他们下次路过,还会专门学了来教你。 若让他们听见骂脏话,打架的,都不爱搭理。 故此城中虽有商家想仿着他们做生意,可百姓们还是认准了“顺心”马甲,并不愿意轻易换人。 于是,城北这片由顺心小哥分包,给军营煮饭的破胡同,风声也在慢慢好转中。 小十三想,这大概就是薛先生良说的,近朱者赤了吧? 跟着自己这样好人,果然都学着上进了呀! 虽说他从前也识几个字,但还是跟着薛良,才学到更多道理。 也因为文化水平略高,才被选中军队送饭的差事。 不仅配备了专车,收入也更稳定。 如今一些老乞丐,不,是人力行的老哥,在教育贪玩,不用功念书的小哥时,都拿他举例。 读书没用? 看看小十三,那就是榜样! 你们这些两条腿走路的,能比得上人家四个蹄子? 如今连八婶都在拼命背九九歌,发誓要学会简单的算术呢! 想想猫眼儿胡同的大家庭,小十三心中越发有了干劲。 去到军营,与长得粗黑凶悍,实则挺和气的何百户,交接了煮好的热饭。又把下一顿要煮的米,分发到各个编号的篮子里。 新加入的几队,还不甚放心。 “给我们找的是什么人家?能信得过么?” 何百户听着不喜,当即从本队的罐子里,舀了一瓢饭出来。 “不信给你尝一口,吃出一沙粒,我就赔你一两银子!哟,今儿这饭里,还给咱们加了好料哪!” 这勺饭上,撒了一层春天刚结出来的嫩蚕豆,清香喷鼻。 本有些舍不得,可那队长已经一口将饭咬了去,闭目享受。 “嗯,香,真他娘的香!从前就是我老娘,也煮不出这么好的米饭。就找这家给我煮了,也叫她们洒蚕豆!” “你想得美!”何百户为人看着粗鲁,却是粗中有细,“各家加了什么好料,都别吭声。小十三早说了,给咱煮饭的那些人家,好些穷得连衣裳都没得穿。这估计是春天种下,刚结出来的新鲜货,肯省下些给咱们吃,是人家的一片心。但若是这么攀比起来,让人家怎么做得起?” 好在军汉们也不是不讲理,许多人家也是穷苦人过来的,很能体会那种艰难。于是那队长,还是把米搁进何百户这家的篮子里,嘻笑几句,众人散去。 小十三把下一餐的米送回去时,自然又多了几家欢喜。 肯用心把事情做好的人,在哪里都会多得些回报。 只是,当小十三赶车离开,打算找个清静河滩练练字,等着下午再去收饭时,何百户满面怒容的找来了。 “中午的饭,到底是谁煮的?怎么有兄弟吃得中了毒?” 中,中毒? 小十三惊呆了! 投毒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往军营里投毒。 于是,不仅苏栋,作为担保人的美娘,也被抓来了。 苏栋是抓,美娘勉强算是“请”来的。 自收到汉王殿下染上瘟疫的消息,秋大姑就提醒过美娘,要当心。 到底是在宫中呆过的人,秋大姑平素虽不怎么上心这些俗事,但敏锐仍在。 若小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上官先生只怕也落不着好。原林如今生意火爆,且军营里要煮饭的人越来越多,只怕是要招人眼红。 于是,美娘一直很低调。 在预售完原林的产品之后,任凭商人捧着大把银子来求,她也不为所动。 把生意控制在一个安全的量里,省得出事。 可到底,还是出事了。 走进军营,美娘先只问一事,“中毒的士兵,情况如何?我这里还带了些银子,无论如何,先救人要紧!” 看她这态度,何百户阴沉的脸色,和缓了些。介绍起旁边一位留着短须,个矮白胖的官员。 “这是樊参将,今日中毒最厉害的几个,就是他的手下。” 樊参将长得跟面团似的,白软富态,脾气却着实不小。 “跟这丫头有什么可说的?也就是严大将军好性子。论理,就该立即军法处置!这些个奸商,只要交到我手上,保管他们要不了半个时辰,全都招认!” 事涉军中兄弟,何百户不好说情,倒是美娘自己开了口,言词诚恳。 “樊大人如此爱兵如子,想来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害他们的坏人。若将我们屈打成招,便认下罪过,将来有人看着将军好欺,再来算计你的士兵怎么办?” 樊参将先是一怒,随即又迟疑起来。 他不一定有美娘说的爱兵如子,却真担心出现美娘说的这种可能。 士兵若在非战争情况下,出现伤亡,他身为主将,也是要受罚的。万一真是有人算计…… 何百户忙道,“樊参将,要不你想想,是不是近日得罪了什么人?要不这饭都送了几个月了,怎么我们都没事,偏你这里出事了?” 樊参将又不高兴起来,“你什么意思?说起来,兄弟们在军伍里,谁不得罪几个人?既吃了他们的饭出的事,就是他们的责任!” 看他如此急于推脱,美娘倒有几分明白,为何下毒之人,会找上他了。 又一个士兵赶来,“樊参将,那俩小子倒是嘴硬,都打晕过去三回了,还是不肯说。再打下去,怕要出人命了!” 美娘眼神一冷,又一中年文士赶来,“樊参将你是怎么回事?大将军明明说了,先不要声张,悄悄的把事情审明白。你的人却打得鬼哭狼嚎,是想传遍整个芜城吗?” 樊参将讪讪,“我,我这不是着急么?” 那中年文士瞪他一眼,看向美娘,“林姑娘,客套话就不说了。我是严大将军手下吕主簿,将军命我来查清此事,天黑之前,必须有个交待。否则就是冤枉,也得有人来抵命!” 第203章 真凶 樊参将一惊,“还真有人死了?” 确实。 死了一个,还有几个正在催吐救治。 美娘急问,“那他们死于什么毒药?” 穷人是买不起毒药的,美娘最怕是春天,会不会误服了毒蘑菇那些。 吕主簿摇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抓到投毒的人!否则,就算你是上官先生的弟子,也得顶罪。” 美娘明白了。 到底是军中出的丑事,严大将军不愿张扬。揪后幕后主使,不再生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美娘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我希望在天黑之前,吕主簿能配合我演出戏,行么?” 这倒可以。 美娘纤指将樊参将一指,“那请大人先着人,打他一顿!” 樊参将大怒,“你这丫头,好大狗胆!” 可吕主簿听了美娘计策,却是微微点头,“如此,就辛苦樊参将,演出苦肉计了。” 时候不长,军中消息传开。 樊参将因管制不力,手下士兵饭后嬉戏打闹,引发急性肠梗而亡。杖责军棍三十,罚俸半年,作为伤亡士兵的抚恤之金。 军中有人将信将疑,“之前不说是饭里有毒么?怎么成肠那啥了?要说咱们平素吃了饭,跑上几里路也是常事,怎么平素都没死,这回偏死了?” 又有人道,“那人跟人能一样么?有人能活八九十,有人才活十八九。那樊参将都挨了军棍,此事便做不得假。再说饭中有毒,怎会又着人去领了?定是无事。” 事实胜于雄辩。 眼看顺心小哥又把晚饭送来,这是最让人安心的举动。 就算换了个陌生面孔,也引不起大家多少猜疑。 眼看日头偏西,大家都回去领饭了。然后依次排队,去伙头军处打菜。 当兵的没那么多讲究,都是端一只米饭盆子,打几勺菜浇上头就是。 只是有几个士兵领了饭后,回营房前,跟熟人聊了几句。等他们回了营房,正要闷头开吃,却不想闯进军医。 “别动!” 银针刺下,饭菜即刻乌黑。 士兵们大惊,“这,这是谁要害我?” 而另一头,何百户饿着肚子,总算是堵到了那个下毒的人。 “呵呵,挺有胆子啊,竟敢在咱们的军营里下毒!” 那人慌了。 “你,你别胡说!” 何百户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从里头掏摸掏摸,搜出一张还沾着白色粉末的小纸包。 正是砒霜。 “有什么话,到严大将军跟前说吧。堵了嘴,带走!” 不远处,跟着吕主簿的美娘,总算松了口气。 吕主簿大为赞赏,才有兴趣打听起来,“你是如何猜到此人,会在这里下毒?” 上官先生教过,任何事情,都要从本质上看。 本质是什么? 利益。 投毒事件,打击的是顺心小哥,更是替他们担保的美娘。 而且这么精准的选择了爱嚷嚷,又爱推卸责任的樊参将下手,这个人肯定在军营多年,对各人脾性知之甚深。 所以先打一顿樊将军,演一出苦肉计,一为麻痹敌人,二也是为了让严大将军回头好遮掩此事。 投毒者想要继续闹事,一定会立即发动第二次。 等到傍晚,在顺心小哥取回晚饭后,美娘当即就让军医一一查验过了。 果断如她所料,所有的米饭在交接到军营之前,都是没有问题的。 那问题只可能出在军营本身。 而要在军营中下毒,就只能去找伙头军了。 但伙头军职责所在,一查就是他们的责任,应该不会自找麻烦。 所以美娘就让何百户带人,重点盯着在伙头军打菜时,在附近晃悠的人。 尤其是那些在军中有些年头,跟谁都能攀上几句交情的人。 果然,人赃并获。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美娘知道自己不该听,也不会让她知道。 所以事情澄清,便只要求带着苏栋和小十三回去。 吕主簿倒是有几分好奇,“你就不问我们大将军,讨个公道?” 美娘笑得略有几分傲气,“只要大将军还敢把这生意给我,就是最好的公道!让那背后算计之人,明明气得直跳脚,却又干瞪眼没法子,岂不快哉?” 吕主簿抚掌大笑,“好好好,你这丫头,甚合我脾胃。他日再叙,定要与你痛饮一杯!” 于是,等美娘出了营房时,军医趁暮色正浓,悄悄送来一包金疮药。 “这是吕主簿给的,别往外说。” 军中的金疮药,属于重点监管物资,是拿着钱也买不到的。 美娘谢过,等回头上了车,见两个被打得血葫芦般的人时,还是气得差点咬碎银牙。 那樊参将就挨了三十棍,真是便宜他了。不过最可恨的,还是幕后主使! 乔装陪她来的焦侍卫道,“幸喜没动筋骨,如今既有金疮药,躺一月就能好。” 美娘捏紧了粉拳,“可这份疼也不是假的!迟早,我要讨回这个公道。” 小十三刚刚醒来,迷迷糊糊还在担心,“东家,这生意,还保得住么?那么多人,指着吃饭呢……” “当然保得住!” 只要严大将军不想窝囊死,必然会对她们有所补偿。 “要是让我知道,知道是哪个龟孙子……”苏栋咳嗽两声,“老子腿刚好,还想圆房呢,又给打一顿……回头定要咬死他!” …… 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给这句逗没了。 美娘敲了他脑袋一记,“这是老天看你还小,叫你别瞎想!早点好起来,才有力气找那龟儿子算账。” 可究竟是谁呢? 徐赟已经死了,吴通判也丢了官,被赶回老家了。 这芜城还有谁,这么急不可耐的要把她给干掉?又或者说,她是挡了谁的道? 美娘想想,跟苏栋说,“回头查一查,这芜城共有多少脂粉铺子,都是谁家产业?还有谁,想做顺心一样的生意?” “唔,知道了……”苏栋疼得不行,又想迷糊过去了。偏车子碾过石头,颠得他疼得一激灵。 手往旁边一挥,却打到小十三痛处,也打断了他的话。 “还有……咝!好疼……” “对不住,对不住。” “没,没事……不过东家,要说得罪人……你在芜城第一个得罪的人,不是柳娘子么?” 第204章 投水 柳娘子? 美娘差点都把她忘了。 不过过年那会子,倒是从梅姨那儿听说。自卖她之后,杜大娘就跟她闹掰了,凝翠馆的生意是大不如前。 阿桃倒茶时还插了句,说她那儿过年给下人发的红包,都薄了许多。 这柳娘子在芜城能做起倒卖人口的生意,定然跟官员关系匪浅。 那究竟是不是她下的手? 眼看夜幕降临,华灯璀璨,正是灯红酒绿的好时候。 美娘眸光晶然一闪,“你们回去歇着。焦大叔,麻烦你陪我去天香阁走一趟,瞧瞧老熟人。” 天香阁? 那不是芜城最大的官伎坊么? 她,她一个小姑娘竟然要去那儿? ……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金碧辉煌的画舫,犹如水中又多了一座龙宫,有种虚幻而不真实的美。 就象这里的富贵奢靡。 乍然惊艳之后,才发觉,什么都不是自己的。 “呕!” 一个身材娇小的绿衣美人,冲到栏杆边来,对着湖中呕吐。旁边妈妈还嫌弃的说,“来这么久,一点子酒量都没练出来,也真是够没用的!注意不要弄脏地方,否则打扫的钱,也得你出!” 正心酸欲死,一位心善俊俏的小公子,快步上前,拍拍她肩,递上一块干净帕子。 “姑娘,你没事吧。” 娇小美人埋头迅速整理了下妆容,才娇弱着感激回头,“谢——” 一个谢字愣是只说了一半,就卡在嗓子眼里,再也动弹不得。 美娘微怔,盯了好半天,才从那浓妆艳抹下,辨认出一张勉强熟悉的瓜子脸。 “殷小青!” “你认错人了!”久未听到的名字,从熟人嘴里说出,竟象是狠狠一鞭子,抽开最后一层遮羞布,殷小青捂着脸想躲。 妈妈却瞧着美娘华丽的衣袍,热切围上来,“小公子这是瞧上我们绿珠了?正好她新来没多久,年纪也小,正好与小公子般配呢!” 殷小青越发难堪。 这话哄哄外人也就罢了,这位可是知道她老底的。 才想张口揭穿算了,省得自取其辱,美娘却微笑点头,“劳烦妈妈准备间上房了。” 一间上房,就是十两银子。 妈妈顿时喜笑颜开,开了间上房。命人送上酒菜,又暗掐了殷小青一把,“好好伺候,少作怪!” 门关了,殷小青木然站在那儿,“你想笑就笑吧。” 美娘没什么可笑的,“柳娘子在吗?” 殷小青狐疑看向她,“你找她?” “否则你以为我花十两银子,就为了笑话你一场?我还没有钱到这个份上。” 就有,也不是这么花的。 殷小青莫名却有了几分失落,抿抿唇道,“她往日这个时候早该到了,今儿也不知因何迟了。” 哦,美娘也不啰嗦,指着桌上好酒和两盘小菜,“劳烦送出去给我家人,都花了钱的,不要浪费。” 这,这还真象她干得出来的事。 殷小青无语,叫丫鬟把酒菜筷子都送出去了,忍不住问美娘,“你说没什么跟我说的?” “说什么?”美娘自吃着留下的一盘小菜,“吐了半天,饿了呀?那一起吃啊。” 殷小青神色纠结,忽地别别扭扭道,“我,我不计较那日,你叫人往我身上泼粪的事了……你,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以后,保证好好听你的话。跟江婉婉那样,给你做丫头都行!” 美娘上下打量她一眼,“看来,你对我的事,很清楚呀。” 殷小青微滞,随即看看左右,轻声道,“柳娘子十分恨你!她自负琴艺高超,十分仰慕云大家,却不想……” 咣当, 门开了。 殷小青脸色一变,缩了回去。 柳娘子嘲讽道,“怎么不说了?什么好话,我听不得的?是求人赎你,还是怎样?” 美娘淡淡看着殷小青,“你下去吧。柳娘子,咱们就别耽误时间了吧?” 柳娘子挥挥手,殷小青赶紧溜了。 等她一屁股坐下,美娘端详一时,忽地道,“你近来憔悴许多,头发都白了不少。” 原本盛气凌人的柳娘子,象是扎破的汽球,一下萎了,又强自撑着,“花无百日红。你如今确实是好时候,但也不会永远青春不败!” 美娘点头,“花开花败,自有时候。但我当日不过是不愿卖身为倡而已,又没有伤害过你。你如今却是要绝我生路,这就过了吧?别跟我要证据,大家都不是傻子,也用不着演戏。” 柳娘子眼神微闪,最终不知想到什么,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要你死的不是我。我一做牙婆的,就算恨毒了谁,也只想把人弄来卖钱而已。” 原来还真是她,背后的主子。 美娘没想到一诈就诈出了真相,想想也不再追问,径直告辞了。 “如果下次又有人想害我,你能悄悄给我提个醒,我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放你一条生路。” 她走得干脆。 留下柳娘子,愁容难解。 若是在半年以前,她还觉得碾死美娘,就跟踩死一只小蚂蚁似的,如今,她再不敢这样托大了。 不仅是因为美娘的成长,而且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 在杜大娘抽走股份之后,凝翠馆经营得越发艰难,而主子的胃口却变得更大。 原本殷小青这样的新人,最少应该教习上半年,再出来挂牌接客,才好一炮而红,多赚几年钱。但缺钱用的她,实在等不得,去年底就匆匆把她推了出来。 底蕴不够,又无过人之处,这不到半年工夫,就沦落为二等妓子。再混上半年,人就彻底废了! 可怎么办呢? 以前柳娘子有多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就多觉得那树多么的贪得无厌,吸血鬼似的。 乘过的凉,都是要十倍百倍来偿还的。 美娘说她憔悴了,她都觉得自己,就跟热锅上的猪油般,都快要熬干了! 投毒的事不是她做的,但收买投毒那人的女人,是她这里送出去的。 虽说她刚已送了银子,让那丫头跑了,但真要追查起来,不还得找到她头上? 到时“那位”肯定是不会捞她的,自己除了个死,还有别的出路么? 柳娘子是真的后悔了。 当初杜大娘劝她的,全是好话。如今却已深陷泥沼,还能怎么办? 窗外,有歌女手持牙板,曼声低唱。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胭脂泪,相留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长恨水长东! 柳娘子仰天长叹,真恨不得即刻死了。 咕咚。 有人先她一步,投水了。 第205章 辱没 看那绿色衣裙在金光闪耀的湖面上漾开,如一株即将糜烂的青萍,柳娘子把要呼救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既是她自己的选择,就随她的命吧。 可随即,柳娘子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竟是被倒提起来,扔进水里! 她听着有人大喊,“救人哪,有人落水啦!哎呀,柳娘子怎么也跳下来啦……” 柳娘子其实,是会凫水的。 可那人一直死死踩着,不让她冒头,她就知道,这是“那人”怕走漏消息,杀人灭口。 巨大的悔恨,不甘,瞬间漫上心头! 忽地,她想起一样东西,死死攥在了手心,还在指间绕了两圈。 要是老天保佑,这东西不被发现,希望能在她死后,留下些什么…… 次日,江州推官谭大人,来堪察案情时,细心的发现,落水而亡的牙婆柳娘子,右手指间缠着一截墨绿色的细绳。 但绳上拴着的东西,却不翼而飞! 说是原林幕后老板林美娘,一夜之间,逼死了一个牙婆和一个无辜的姑娘! 两个人都是见过她之后,投水自尽了。 原因只是她们从前,有过小小不和…… 京城,宫中。 时近端午,天气晴热。五颜六色的芍药,开得正艳。 徐贤妃在御花园里的凉亭里,摆上瓜果点心,款待傅家祖孙。 跟傅老夫人假假客套几句,徐贤妃就重点关注起傅惜华。 她今天一袭樱红衣裳,配着金澄澄的缨络项圈,是徐贤妃喜欢的贵气体面。 看她长得也算美貌,却没有美娘那般出众,徐贤妃心里就更加喜欢了三分。 问她读了什么书,傅惜华也只谦虚的说,不曾读书,只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徐贤妃就越发喜欢起来。 再问有何特长,傅惜华径直摇头,“我人笨,琴棋书画,概不擅长。不怕娘娘笑话,连做鞋都不会呢。” 可是巧了,“做鞋我会呀!” 徐贤妃喜滋滋的,简直想当场认下这个儿媳妇了。 宫中女子多才多艺,把她衬得十分无能。难得有个出身名门的姑娘,竟是比她还不如,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傅老夫人微松口气,却又不屑。 心想这位徐贤妃还如传闻中的一样,蠢笨好哄。 就算傅家败落了,但怎么也不可能,教养出来的姑娘跟市井村妇一般。 不过这样也好。 正想趁热打铁,哄着徐贤妃应下亲事,凉亭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咚。 大批宫女太监,簇拥着位姿仪雍容,肌肤如雪的十一二岁的贵女,来到花园里悬挂五色丝线,和彩纸剪的五毒图案,用以辟邪驱毒。 她一瞧见徐贤妃,倒是挺客气的过来见礼。 傅老夫人不认得,忙起身还礼。却见傅惜华神色异样,显然十分震惊。 徐贤妃自觉挺有面子,跟两边介绍,“这位是永定伯爵府家的傅老夫人和五小姐,这位是汝阳长公主的千金,先帝亲封的常平县主。打小养在宫中太妃膝下,恰巧也是行五呢。” 傅老夫人恍然。 早听说汝阳长公主有一爱女,生得玉雪可爱,十分讨喜。先帝那样盼儿子的人,都挺喜欢这个小外孙女,周岁时便封了县主,还因她身子柔弱,格外恩准留在宫中,由太医照料。 因恐折了福寿,她至今也没有起大名,便以封号作名。小名便按排行,唤作五儿。 她连忙见礼,谢常平道,“我虽自幼养在深宫,却也听说永定伯当年临危不乱,平定海疆之事。傅老夫人亦是刚强之人,当年永定伯过世消息传来,您伤心得吐了血。却在三天之后便起身理事,支撑起偌大家族,至今太医院还时常念叨您呢。如今身子,还好么?” 傅老夫人既意外,又感激。 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不谙世事,又柔弱的小县主,竟还记得她家旧事。 她的丈夫,确实是她一生骄傲。 而她丈夫一生最为荣誉的时刻,就是当年平定海疆之乱。但可惜,立下大功的同时,丈夫也染病,不治身亡了。 夫妻俩都是那么要强,那么能干的人,儿孙却是不争气,没一个出息。 这样一想,不由得眼圈都红了。 “多谢县主惦记,当年亏得先帝仁厚,赐下许多好药材,太医们又用心,早好了。瞧县主这气色,也大安了吧?” 谢常平道,“我亦是好多了。这不端午将至,太妃们打发我出来,多系些辟邪之物,也好保一年平安。可巧就遇上你们,那我就借花献佛了。” 她转身命人取了不少贵重香料,分送给傅老夫人祖孙,连徐贤妃也白得了一份。 虽说徐贤妃之前已得了宫中份例,但好东西谁嫌多啊? 徐贤妃挺高兴,却又遗憾,“你要早些给我,我还能跟观音像一起,给边关送去,这会子却不便再跑一趟。” 傅老夫人险些摔了手中香料。 这人会不会说话? 一个晚辈给你送礼,你还好意思挑剔她送晚了? 谢常平却是神色如常,“那贤妃娘娘留着,自供奉神仙也是一样。只要心中虔诚,神佛在哪里都可照应得到。” 这话徐贤妃听得顺耳,“可不是?我捐了那么多香油钱呢!” 傅老夫人已经无力吐槽了。 谢常平再看傅惜华一眼,委婉开口,“娘娘爱子心切,汉王殿下定会逢凶化吉。有些事,倒不必操之过急。” 什么事? 徐贤妃听不懂。 傅惜华心头一跳,傅老夫人更是眼神微眯。 谢常平虽为人谦和,到底出身高贵,也不怕得罪人,坦然道,“汉王殿下乃陛下长子,更是为了朝廷解忧才去的边关。虽说年少,光这份胆色,便当得起俊杰二字。这样的好男儿,便是有个什么,也配得起当世最好的千金淑女。娘娘不要因为一时情急,就平白辱没了殿下。” 这话徐贤妃总算听懂了。 若她儿子好端端的,她自然敢争一争。但儿子如今是染上瘟疫啊,能求娶到傅惜华这样的儿媳妇,已经不错了吧? 她一向是个有啥说啥的直肠子,“没想到常平你这么看得起皇儿,可他毕竟……” 病着啊。 她到底亲娘,有些不好的话,便不愿意说,有人代她出声了。 傅惜华笑容微冷,“县主不愿辱没了殿下,那冒昧的问一句,县主可送了自己八字去钦天监?就算送去的那些人,身份确实低微一些,但肯雪中送炭,难道不比锦上添花更加珍贵?” “说得好!” 旁边有人鼓掌,竟是燕成帝来了。 第206章 赐婚 看皇上都赞自己豪言,傅惜华既惊且喜。 博得徐贤妃的喜欢固然要紧,但博得燕成帝的赞赏,才能真正一槌定音啊! 在跪下行礼时,傅惜华甚至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她从未觉得,自己离梦想如此之近。 她甚至感激起谢常平这个蠢货。 因为是她, 亲手把皇后的宝座,拱手让给自己! 是的, 在前世里,闵柏登基立下的皇后,就是——谢常平。 但不足两年,皇后就过世了。 死得莫名其妙。 而皇后的亲母,汝阳长公主和谢家,之所以会被流放,据说就是因为皇后之死。 上辈子,傅惜华只远远见过谢常平一面,却印象极深。 同样排行第五,自己为何遭遇如此多的不幸,她却受尽上天宠爱。 这不公平! 所以刚刚,在看到她的瞬间,傅惜华惊讶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还以为谢常平是要来抢夺皇后之位了,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无知的,犯下这样大错。 不过正好, 给她捡了现成的便宜! 因为沉浸在思绪中,过于兴奋,傅惜华甚至都错过了皇上叫人起身。 还是傅老夫人不悦的拉了她一把,傅惜华才猛然惊醒般的起来。 不过,皇上是不是要马上封赏她了? 傅惜华强自按捺着翘起的嘴角,竖起耳朵,打起百倍精神。 决定她人生辉煌的时候到了! 别看旁边的老太婆在皱眉,下一刻,她就会惊讶的匍匐在自己脚下! “雪中送炭,自然比锦上添花更加珍贵。” 在燕成帝复述傅惜华的话时,傅惜华脸上的笑意,是再也克制不住了。 是她, 就是她了! “但也得看,那些人是真心送的好柴炭,还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湿柴炭。” “朕的长子,自然配得起当世最好的千金淑女!” “只是你又怎么知道,常平县主没有送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呢?” 一句接一句的话,象一串惊雷炸响在耳边。 傅惜华整个人都木了。 皇上在说什么? 她都听到了什么? 茫然抬眼,却见皇上,已经笑语晏晏的跟谢常平道,“你这丫头,悄悄的把自己的八字送来,就不怕皇姐知道了,打你板子?” 谢常平两颊飞红,下巴却高高仰起,神色傲气。 “常平虽然年幼,却并非无知之人。我既把八字送去,就是下定了决心的。 民间常说,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皇上既是我的舅父,常平便如见娘一般,跟皇上舅舅说几句心里话。 常平不过一个外孙女,自幼在皇宫之中,都得大燕列祖列宗庇佑,得以平安长大。当然相信大燕的列祖列宗们,更会庇佑着汉王殿下,平安无事。 若有意外,常平不才。” 她肃容跪下,大礼参拜,“在此恳请陛下,赐婚常平于汉王殿下。回报大燕列宗列宗的庇护之恩,也守护闵家姓氏,不轻易被人辱没!” 咣当。 是徐贤妃,惊得把一盘果子拂袖摔在地上。 没空心疼东西,她满脸震惊,“你,你你,你肯嫁给皇儿?” 以她的身份,就算闵柏好端端的,也是高攀了。 比起燕成帝这半路出家的皇上,汝阳长公主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谢家更是几百年的名门望族。 而燕成帝徐贤妃往上数三代,又都是些什么人呢? 所以皇上没怪徐贤妃的失态,说实话,当李大海给他送上小报告时,皇上也很是吃了一惊。 也许谢常平只是单纯的看不惯那些官员,净把些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亲戚报上来凑数的势利,但她此举,实在是太给皇上长脸了。 说真的,燕成帝过来的时候,是真想给儿子结下这门亲事的。 但此时,又有一女跟着跪下,“臣女不才,亦有此愿。请皇上成全!” 是傅惜华。 她都快要疯了好吧? 明明都算计得好好的,谢常平怎么突然也冒了出来? 居然这么大言不惭的当众提起婚事,眼看连皇上都心动了! 这个时候,再犹豫就没有半分机会了。 所以她跟着跪下,哪怕是个侧妃,她也要争一争了。 日子还长,且有得争。 且这是个短命鬼,熬也能熬死她! 这么一来,燕成帝倒不好表态了。 他只想替儿子娶一个媳妇,哪有一次娶俩的? 再说允了这两个,剩下那么多报名的怎么办?虽说大半都是势利眼,但有几个却是真心。 象王瀚王老尚书家,就报上了自家嫡出的两个孙女,供皇上挑选。 顾瓒家没合适的女儿,他自己报名了。 当然不是嫁给汉王搞断袖,人家早有老婆孩子了。 他钻了个空子。 皇上只说要人侍奉汉王,又没指定男女。 顾瓒自觉出身军伍,而军伍的人阳气重。他自信一身正气,正好适合去汉王殿下手下效力,顺便替他驱驱那些邪魔歪道。 燕成帝还真有几分心动。 不过如今儿子那里,情况未明。他又好不容易才在军伍中打开一个缺口,在京畿大营里安插进自己的心腹,还舍不得顾瓒离开。 至于那些凑数的臣子们,就算皇上不待见,但趋炎附势乃是天性。就算要记了小黑本,也得慢慢收拾,不可能一次把人全干掉的。 所以这会子傅惜华不识趣的往上一凑,燕成帝想想,开口了。 “朕知道,傅家亦是忠心耿耿。只常平方才也说了,见舅如见娘,若是以父母心来考量此事,朕怕是也要犹豫的。你们都是好孩子,贤妃啊,这马上要端午了,给她们都赏些好东西吧。” 交待完毕,皇上干脆利落的闪人。 留下徐贤妃,一脸懵逼。 怎么皇上不赏,要她赏?她咋知道赏什么? 还要好东西。 早知道她就不收那点子香料了,这会子还得赔多少东西出去啊。 亏死了! 好在陈姑姑比较有眼色,先请谢常平和傅家祖孙都回去,回头李大海就把赏赐给送到贤妃宫中来了。 一份一份,生怕徐贤妃搞错,都列好了。 谢常平自然是头一份,最上等的。 傅惜华和王家孙女等几人其次,剩下那些歪瓜裂枣,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宫花彩缎罢了。 徐贤妃这才松了口气。 用她的名义做好人,皇上心里果然有她! 李大海不想看她那一脸腻歪,赶紧说正事。 “皇上说了,之前想挑几个人,也是汉王病得心急。如今想明白过来,岂能如此荒唐?此事就此作罢。请贤妃娘娘也稍安勿躁,保不齐明儿边关就有好消息传来呢?” 其实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陈姑姑都瞧出来了,他这是已经试探出了群臣的心意,没必要再吊着人家。 普通打发的,就是请你们随意,想攀龙附凤,不可能了。 几个赏了贵重首饰的,是皇上已经留意,将来汉王选侧妃,会优先考虑她们。这几个女孩家里,就不要给她们说亲了。 尤其谢常平,极有可能就是将来的汉王妃。 可徐贤妃不想作罢。 她,她还是想往边关送人。 第207章 出头 “这远水解不了近渴,好歹定下一个也行啊。” 徐贤妃的意思,送不了那些千金小姐,先送丫头也行。 譬如萧明珠,她觉得就很不错嘛。 萧明珠脸快绿了。 陈姑姑更是愁得不行。 谢常平都那样表态了,还要先给汉王殿下塞人,那不是打她的脸么? 再说留下的都是贵女。 象王家,正是皇上得用之人。如果大皇子真有什么,让人家守寡合适么? 可跟徐贤妃解释,简直鸭背子泼水,无用功啊。 好在此时,消息送到。 “报!边关传来急报,汉王殿下,有治了!” 公主府。 赏赐发下,汝阳长公主就要疯了。 借口生病,让丈夫把女儿接回府,才进门,汝阳长公主抬手,就想给谢常平一耳光。 驸马谢圭上前拦住,“有话好好说,打孩子作甚?带着一个巴掌印回宫,你是给谁看呢?” 后一句话,总算让汝阳长公主冷静下来。手收了回去,却余怒未消。 “你看看宫里赏了什么?玉璧!看来我们家,是要出一个汉王妃了!” 谢常平还当真上前看了一回,“这么好的玉璧,贤妃也舍得?是皇上赏的吧?” “你还知道啊!”汝阳长公主怒气几要化成实质,喷薄而出,“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还是看上那小子的脸了?他到底有什么好,你要嫁给他?” 谢常平柔声和气,“那他有什么不好?除了他娘。” 汝阳长公主气结,卡壳了。 谢圭已经回过味来,“说得也是。除了贤妃,汉王殿下也没什么大毛病。” 身份高,地位尊贵,如今又有名师指点,长得就更别提了,这样的女婿算是万里挑一的好人选了。 汝阳长公主眼神闪烁,总不能说已经派人去弄死那小子了。 “有他那娘,就够够的了!五儿你听娘说,回头我给你在世家子弟中找一个,绝对比他强,日子还更松快。” “不必了。”谢常平冷冷回绝,“当初,母亲把我留在皇宫邀宠,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宫中的生活。敢问这世间,哪个世家敢夸口如宫中一般,汇聚着天下的奇珍异宝,能工巧匠,还有一整个太医院,能让我随传随到?” 汝阳长公主噎住了。 当初女儿是身体不好,可也没有一定要留在宫中的地步。是她见父皇喜欢,借口治病,故意把女儿留下的。 要说宫中太妃们也好,但毕竟不是亲生爹娘,且宫中规矩大,争斗多,一个小姑娘留在那里,实在是她狠心了。 “五儿,你得知道——” “我确实知道。”谢常平冷静道,“先帝的女儿不少,得宠的又有几个?有我在宫里,家里的日子就好过。有你们在宫外,我在宫里的日子也才更好过。 多亏爹娘生了我,我才一出生就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所以身为家中一份子,我也理应为家里出力,这些,都没什么可抱怨的。” 汝阳长公主不解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选他?他,他如今有封地的好吧?你嫁了,日后不也得去湖州么?” 谢常平笑了,笑得又骄傲又冷漠,“我说了,我早习惯了宫中的生活,我哪儿也不会去。他若娶我,我婚后发发病,继续留在宫中就是。若命中有子女便有,若没有,让他的姬妾生几个给我就是。” 汝阳长公主道,“那若是皇上在,自然没人赶你走,但若是将来其他人上位……你一个皇长嫂,怎好久居宫中?” 谢常平一脸轻松,“那就是我的事了,不劳母亲操心。好了,若无旁事,我先回宫了。下午太妃还约了我看戏来着。这玉璧我瞧着很喜欢,带走了。” 看女儿来去如风,汝阳长公主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倒是谢圭,有几分明白了女儿的心意。 她不在意闵柏的情爱,甚至不在意闵柏的死活。 她所求的,只是闵柏大皇子殿下这个身份,她可以从中得到的好处而已。 换成张柏李柏,她一样嫁。 若剩下那些小皇子不嫌她老,恐怕她也是能嫁的。 说来,她骨子里还真是谢家的孩子。 就跟族中每代都会出那么几个,恃才傲物,放浪形骸的男子一样。 可汝阳长公主理解不了。 谢圭只能换种方式劝,“好歹她还记得家族责任,再说皇上虽赏了玉璧,又没有正经发话。汉王殿下虽说有治,可具体情况如何,谁又知道?你这么急赤白眼的逼着她做什么?” 汝阳长公主转念一想,真若是自己的人得手了,汉王死了,她女儿还嫁个屁啊! 哎, 若到那时,嫁了也好。 白落个寡妇头衔,自由自在。等燕成帝一死,就算养几个私生子,又有谁管呢? 于是,把此事搁下,汝阳长公主倒是记起另一桩事来。 “你娘从前说的石佛寺,到底在哪儿?我让你找修庙的人,你找了吗?” 谢圭不以为然,“你还当真了啊?我老家可偏远得很,真要是修庙,光运送木头材料,都不知得费多少银子。有钱做点什么不好?” 汝阳长公主心疼了一会儿,到底想想性命关天,咬牙道,“再贵也得修!不修大,修小一点也行。这是你许的愿,你也得出钱!你说你没事,小时候许的什么愿啊,还把我拉扯上,真是的!” “那你就不修啊。” 谢圭本就不愿,可汝阳长公主怕死,于是夫妻两个又闹腾起来。 琐事不提,永定伯爵府。 傅惜华终于如愿,讨了支金钗,可也备不住有人冷嘲热讽说闲话。 “玉璧挣不着,好歹也挣块金镶玉啊。一枝金钗,算什么?” 傅惜华怄火。 宫里的赏赐是公开的。 谢常平是谁都比不上,她也认了。 可王家二姑娘也得了副玉镯。 他家大姑娘因年纪稍长,燕成帝不愿耽误人家青春,直接赏了副头面首饰,暗示王家可以送其出嫁了。 这样体贴周到,王瀚自然十分满意。 还有两家父兄得力的女孩,一个得了块玉佩,一个得了块镶金玉锁。 傅惜平费了半天劲,最后只挣上一枝金钗。 倒不是说她这金钗就差了,上头还点缀几颗宝石,也算价值不菲了。 但世人重玉。 尤其作为信物的时候,玉更比金情义贵重。 可傅家男人出不了头,她再卖力有什么用? 好在汉王殿下得救的消息传来,傅惜华在祖母和父亲面前的份量,又上升了那么一点点。 可接下来,傅老夫人径直问,“你看你这些兄弟们,要做些什么,才能出头?” 傅惜华…… 宫中。 萧明珠磨着徐贤妃,“只要娘娘打发人送,奴婢倒是愿意去边关……” 第208章 生养 萧明珠听说汉王殿下已好,倒是愿意去边关伺候。 可这会子别说精明干练的陈姑姑,就是徐贤妃,也不肯答应了。 “……原还以为皇儿染的是瘟疫,没想到竟只是水土不服!真是大吉大利,老天保佑。都是本宫心诚,那些香油钱没白烧……好在皇上没应承亲事,否则岂不让人白捡了便宜?明珠啊,你上回那故事写到哪儿了,赶紧去写!” 又被催更的萧明珠,只好苦逼的去码字了。 徐贤妃暗自得意。 她才不傻呢! 之前是怕儿子有事,才想叫人去服侍。如今太医都打了包票,必能医好闵柏,那她还着急说亲干什么? 就算是妾,萧明珠也是高攀了,顶多做个通房丫头而已。 倒是谢常平那事,不大好办哪。 回过味来的徐贤妃,再看这个准儿媳,就开始各种嫌弃了。 身份太高,不好拿捏。 且那丫头打小就娇娇弱弱,在宫中养得十分娇惯,还有太妃撑腰。只看那屁股,就不好生养! 至于剩下那几个赏了首饰的…… 糟糕,就连傅惜华,她都忘了看看屁股。 于是,宫中的徐贤妃,开始操心要找个什么时机,看看未来儿媳的臀围。 江州,芜城。 关于林美娘逼死两条人命的流言,却是愈传愈烈。 甚至连来白龙观上香的香客们,都跟观里的小道士打听。 听说你们这儿,还住着那个逼死两条人命的丫头? 道长们你们是不是太好心,被人赖上了?赶紧把人送走吧。 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蘑菇好看,都是有毒的! …… 美娘没生气。 反正她在后院听不到。 但前院的道兄们,都气得跟香客吵了起来,回头还来劝美娘。 “林师妹你别往前头去,都是群没见识,人云亦云的!人自己要寻死,关你什么事?” 那些真正做好事的,又有几个成日挂嘴上了? 林师妹住在观里,许多所作所为,道士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她早年帮着苏栋那些小乞丐谋生,开了顺心人力行,有成天往外说吗? 原林里挣的银子,不也都拿出来买粮食买药,帮助边关百姓了吗? 更别提林师妹打通了故园梅姨那里的门路,替双河镇的妇道人家,找了条挣钱的路子。如今还替城北的穷苦百姓,找着煮饭赚钱的活呢! 修道之人,并不是就完全置身事外,不染凡俗了。恰恰相反,正因为放下了名利,他们看事更为透彻。 象美娘这样助人谋生立业的,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如美娘这般默默无闻做好事的,又怎会做出逼死人命的事来? 道士们不信。 但众口烁金,连葛大娘都有些犹豫,“要不,咱换个地方,避避风头?” “避什么避?这一避,就中人圈套了!”秋大姑十分不忿,追问美娘,“那后头到底是什么人,你查出来没有?” 没想到女弟子比她还沉得住气,气定神闲的练完字,慢悠悠收拾笔墨。 “不急。” 秋大姑气急,“你看看!我这么个利落人,怎么偏偏招了这么个慢性子徒弟?哎哟,这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气死我了!” 美娘幽幽回一句,“您性子急?怎么我入门这么久,连琴弦还没摸着一根?” 秋大姑气得把手边牛角梳,径直砸了过去,“想摸琴弦是吧?自己做!让你那些师兄弟,给你从边关捎马尾来!” 美娘利落接了梳子,幽怨,“您也不早说!早说上回就让小飞哥哥一并带信了,这要再送一封,山高路远,得多少银子?” 要徐贤妃在此,只怕要引个知己了。 恰此时,项大羽来了。 依旧给秋大姑提了零食孝敬,又听秋大姑骂一回徒弟,转头才跟美娘出去说话。 秋大姑不爽,“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葛大娘嗔道,“孩子们都是孝敬你呢,不想叫你跟着操心。” 秋大姑嘟囔着,把挚爱的小酥饼塞一块葛大娘嘴里,“不操心就得担心。好在我这辈子没生过孩子,否则早愁死了。赶紧把这糖藏起来,回头那丫头定要收走的。” 葛大娘转手给了江婉婉,“我看就得给她们年轻人管着,否则咱俩老不羞,管不住嘴,两下就偷吃完了。到时不是犯牙疼,又是犯别的毛病。” 秋大姑一面骂她“吃里扒外”,到底没跟过去偷听了。 那边项大羽翘着兰花指,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你让咱们把城中的脂粉铺子,还有新开的人力行那些摸一摸,倒查出个有意思的事情来。” 美娘看他那笔鸡扒拉字,瞪起眼睛,“早说叫你把字练一练了,就练成这模样?” 项大羽甩着帕子告饶,“姑奶奶,你行行好吧。那么多人指着吃饭,我哪有工夫练字啊?能认得就好。” “如今小十三他们送货间隙,用沙盘柳枝练字,都写得比你好。唔,你是怕都学会写字,就章姐姐一个人不会,把她比下去?” 项大羽不吭声了,但那眼神乱飞的小模样,美娘就知自己猜中了。 项大羽特别想做个威武大汉,但那副心肠,真比女孩儿还心思纤细。 惦记着秋大姑喜欢的小零食,惦记着每个人的小心情。 美娘摇头,真是看不下去了。 “论起亲疏,苏栋比你跟章姐姐更亲吧?可他会不会因为怕把媳妇比下去,就不读书,不识字了?或者说你喜欢章姐姐,想挖苏老大墙脚?” “怎么可能?”项大羽惊悚得就象白日见了鬼,“我我我——” 美娘淡定的自动消音,“下回再拿这种鸡扒拉字见我,我就去告诉苏老大,你喜欢他媳妇。” 项大羽嘴唇直抖,“练字就练字,吓唬人家干嘛?小心这么凶,将来没人——” 美娘斜斜一个眼神过去,他忙捂了嘴。 美娘这才垂眸,安静的看起资料。 等把项大羽送走,美娘纤指轻点,正琢磨着这事应该怎么办,谭家来人了。 说是三小姐有命,给她送点心来了。 美娘略奇怪。 谭迎春婚期将至,理应忙得昏天黑地,哪里还有空给她送点心? 出去一瞧,来的哪是谭三小姐派来的人啊,分明是谭三小姐她亲爹—— 谭大人! 他换了身便服,还带着一个丫鬟,等那丫鬟战战兢兢抬起脸来,美娘一惊。 这不是流言里,被她“害死”的人么? 第209章 证据 谭大人也很无奈。 “这丫头说,一定要见到你,才肯说实话。我只好寻个借口带她来了,这个地方能说话吗?会不会隔墙有耳?” 看他都要职业病的去敲墙了,美娘忙顶着小道士的白眼,把人拉住。 “可以的。这边丹房怕炸炉,建的墙都格外厚些,全实心的,便贴着都听不见。” 谭大人这才安心,命闲杂人等都下去,才问起抖成一团的殷小青。 “好了,人我带你见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殷小青不信任的看着他,“那你,你也出去。我,我得跟她商量商量,再决定要,要不要告诉你……” 谭大人快怒了,本官看起来有这么不可靠么? 美娘扯着袖子,把他拖到隔壁,挪开一副画,抽开墙上一块隐蔽的小青砖,“大人在这里听,也是一样的。” 谭大人又怒,“你方才不是说全实心——” 嘘! 美娘假假笑着客套,“有时,不总也有些特殊情况么?行了,我先过去,赶紧问清楚,大人也好办正经差事的不是?” 话虽如此,可你早说不行么?本官看起来有这么不可靠么? 谭大人还在运气,美娘跑了。 回到对面,关门关窗,才低声问殷小青,“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投了河,怎么却是柳娘子死了?” 谭大人瞪大眼睛,就见对面屋里,殷小青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哆嗦着开了口。 “她,她是被人踩在头上,生生溺死的!” 那日,殷小青见过美娘,忽地觉得人生悬殊过大,一时想不开,投了河。 却在落水的瞬间清醒过来,又不想死了。 她也是运气好。 天香阁是座石画舫,自然游不动,底座常年浸在水里,生出不少水草浮萍,甚至不远处还有片荷花。时值仲春,万物生长,底下枝蔓纠缠,倒是延延绵绵有了些浮力。 殷小青落水时,就幸运的掉在这么一大团水草上,没沉下去。 当时天又黑,连柳娘子都只当是她那身绿裙子浮起来,没看仔细。那杀她的人,就更没看清了。 所以,殷小青是半悬浮在水中,亲眼看着那人,把柳娘子扔到水里。还故意踩着她的头,不让她浮出水面,又一面假惺惺的叫救人。 美娘追问,“那杀人的,应该是天香阁的下人,对吧?” 殷小青点头。 那是天香阁的一个龟公,但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但殷小青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那天,你,你来见过柳娘子,她就被杀了……她的死,跟你有关系的吧?” 美娘看着她,“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是我害死她,想来替她报仇?” 殷小青拼命摇头,“你,你连十两银子都舍不得,菜还要打包……怎会,怎舍得花钱雇那龟公?他们有时一天打赏,都不止十两银子。” 谢谢你替我洗清嫌疑了啊! 美娘略无语。 殷小青白着脸,支支吾吾,“我,我实在是在那里呆不下去了,可我,我又不会做别的……” 美娘受不了了,直言,“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介绍一个,不用干活,又有人伺候的去处,对吗?” 殷小青拼命点头。 美娘摊手,“那只有一种可能,给人做妾。但你到底在天香阁做过,所以肯定找不到太好的人家。你可别说想找我先生的弟子,我不干这拉皮条的事。但你要当真有心嫁人,我就替你去找杜大娘。她人脉广,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个乡下财主,或富商的小老婆之类。至于年纪长相,你就别想挑了。” 殷小青满肚子要求都被堵了回去,半晌才转着眼珠子道,“若,若能年轻好看些……就算做人外室,我也不嫌的……” 美娘呵地冷笑出声,“是啊,一开始先做外室,待相处几年有了情份,最好有了一儿半女,就可以闹着认祖归宗了。 待进了门,大妇若凶悍,你就越发柔弱装可怜。大妇若贤明,你就明里乖巧,暗里添堵。再挑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闹得鸡犬不宁。最后就算不能坐上正妻之位,必也要多捞些好处。 这种缺德事,我为何要帮你?” 殷小青所有心思都被说破,只得撕破脸道,“就算我有私心,那有错吗?再说我又不是嫁到你认得的人家里去,你管我那些干什么?再说,我这不也是帮你破案,替你洗清嫌疑么?” 哈! 美娘差点笑出声来。 “谢谢你了,那还真不必。又不是我杀的人,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被人说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若介绍你嫁去祸害人家,那才要一辈子良心不安呢。” 至于名声。 日久见人心,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而对面偷听的谭大人忍无可忍,撞开门来。 “我看你这丫头柔弱,一直不忍心上刑,原来竟是这样心眼贼多!你知道知情不报是什么罪名?还敢要挟破案了!你可知既事涉其中,若不破案,人家随时会来弄死你。再啰嗦,即刻拖回大牢,大刑伺候!” 这官威一抖,殷小青立即老实了。 “我说!那天我被救上岸时,看到柳娘子手指上缠着根线,好象握着什么。当时人多,我不敢多说。等换了衣裳,借口上香,过去一瞧,却见她手里攥着枚小印,又一时解不下来。忽地那龟公也找了来,我只好走了。可等着再回头,那小印,就不见了!” 谭大人大失所望,“光看见有什么用啊?又没有证据!” “不,我留了证据!” 殷小青掏出随身一盒小小胭脂,“我当时一慌,拿那印在胭脂上留了个章的,您看!” 那盒用过的胭脂里,清晰的留着一枚龙眼大的圆形小印。 “陈志之印。” 美娘眸光一闪,谭大人更是神色大变。 当即抢了这盒胭脂,如收了个烫手山芋般,神色略慌。 叩叩。 房门敲响,小道士说,“林师妹,原林那里带话,有客人上门,还点名找你。” “谁呀?” “说是姓吕。” 吕主簿? 谭大人把美娘拉到一旁,“你先去见人,就当不知道今天的事。” 殷小青忙道,“那我呢?就算乡下财主老头,也,也不是不行……” 谭大人跺脚急问,“你当时盖了胭脂,有没有把痕迹抹去?” 殷小青一呆,显然是忘了。 人家若是察觉,岂不迟早找上自己? “大人救我!” 谭大人连连摇头,“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林姑娘,你若有办法,赶紧把她远远嫁了吧。也别想什么有钱老头,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殷小青吓白了脸,自是无不肯依。 美娘把谭大人拽住,“那大人您呢?” 第210章 说亲 谭大人苦笑,“我?我总得先把女儿嫁了。” 但潜台词的意思便是—— 等谭迎春一嫁,谭大人就要开干! 就算牵扯到不好招惹的人,但美娘于谭家,算是有恩。 谭二哥得过上官令指点,她又把原林的生意,分了半股给谭迎春。 前些时原林东西大卖,光那半股谭迎春都分了不少银子。 美娘知她要嫁人,特意先结给她,谭大人又贴了点,拿去给女儿在城中盘了个小铺子当嫁妆。说到婆家,都很是体面。 如今人家就差明刀执枪的对上美娘了,谭大人好意思不管的? 再说事涉人命,亦是职责所在。谭大人骨子里,也藏着一身正气呐! “你别担心,本官虽无上官先生和汉王殿下的本事能耐,但这么多年在官场里,总有些小小门道。就算不能斗倒那人,替你吓唬吓唬,总也是好的。” 美娘唇角微弯,乌眸柔亮,“多谢大人,只大人先别着急,回头等我的信儿。” 军中投毒之事,瞒得死紧,谭大人还不知道呢。 如今吕主簿找来,正好也听听芜城最高权力者,严大将军的意思。 …… 薛家虽然早早败落,但爱作画的薛慎师兄,实在是个很有审美情趣的人。 又是穷日子过惯的,所以他主持设计的原林。花钱不多,却很有意境。 进门只有一处不大的花厅,看着普通,里面的陈设却件件不俗。 让人打眼一看,就特别的贵。 连招待的小哥们,都是一水的白色道袍,外罩透明纱袍。木簪挽着高髻,仙气飘飘,客气冷淡。任你再有钱的客人,也并不热络。 面对这样的小哥,谁都得心虚三分。 于是再看着店里任一普通物件,都带上敬畏目光。 但其实,根本不值钱。 真正值钱的,只有一些名品花木。 反正小殿下一有钱,不是拿来修灯塔,就是建渡口。要做的事情太多,汉王府的后花园,工程便遥遥无期。 花匠们养了许多名花盆景没处放,过了花期也得败,还挺高兴的送到原林来了。 也就出了个路费而已,还是顺心小哥接的活。 用走前小殿下的话来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挺好。 而初次前来的吕主簿,显然是被蒙住了。 看着前院那一大片盛开的芍药,当中已经开败的牡丹,又惊又叹。 别人养一株牡丹,都得弄个花盆,当个宝贝守着。 这里跟养乡下桅子茉莉似的,一养养一片! 打眼一看,怕得有百多株了。这样豪气,就算招待小哥再傲气一点,他也是能忍的。 “要是早知道你们这儿有这么多牡丹,我可早就来了!” 美娘笑,“大人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两个牡丹香囊,味道可好呢。” 吕主簿道,“是顺心小哥卖的吧?那可是好东西,我买过不少呢。” 带他往里走时,美娘送了他张卡,格外解释了一下。 原林全是预约制,没有预约,老板来了也没得招待。 这里的伙计,包括后院女宾处的小妹,都是正宗的道士和道姑。还有不少医家子弟,所以人手有限,却不是外头随随便便招来的人。 吕主簿点头,“我听说了,你们这里穴位推拿很有一手,不是那些骗人的江湖郎中。” 美娘一路穿花拂柳,带着吕主簿去到一所单独小院,已经有人伺候着了。 这也是原林与众不同的地方,并没有特别大的场所。都是三三两两的小院落,适合客人私谈。 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尤其是商人,特别喜欢这种格局。 就算最近流言纷纷,但原林的预约一直不少,所以美娘心里不慌。 请吕主簿坐下,美娘笑道,“好歹来了一趟,我今儿作东,请您也捏个脚,松个骨。他们那草药且要熬一段时间,咱们正好说说话。上回您说想要跟我喝一杯,不如试试这老米酒。许多客人,都很喜欢呢。只我年纪小,就一杯了,先干为敬。” 看这么个小姑娘,爽爽快快干了一杯龙眼大的小酒杯,吕主簿也不怪罪,陪了一大杯,笑叹。 “丫头你这么会做生意,怪不得招人眼红。” 这就要切入主题了。 美娘垂眸搁下酒杯,“所以才要请大人庇护呀!” 吕主簿庇护不了。 他放下酒杯,略迟疑了一下,方爽快道,“本来这事应该找你家长辈,但如今情况特殊,你这小姑娘又是极有主意的。所以我倒是要冒昧,跟你先开口了。” “大人请讲。” “你还记得上回严大将军推荐来的小唐吧?” 美娘记得。 上官令去年讲学,唯一一个收到请柬,却给了别人的,是严大将军了。 而替他来的青年,就是唐庄。 他也就比薛慎大个两三岁的样子,长得虽不如薛师兄,但亦是相貌俊朗,学问极好。 尤其兵法这一块,下了很多功夫,后面还得了上官令主动留饭。 吕主簿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唐庄其实出身不错,算得上武将世家,要不是祖父死得早,他家应该是能封侯的。 但也因为在军中任职,他家男丁大半寿命不长,折损率较高。 这一辈呢,他这一房就剩下唐庄一枝独苗,兼祧着叔伯三家香火,论理就得娶三个妻子。 但唐庄为人挺明理的。 这真要三房媳妇娶回来,估计就家无宁日了。 所以他只娶了一个正妻,说好了生的孩儿,再过继到叔伯名下。 他那元配也挺争气,进门就先后生了两个儿子。自家房里留下长子,二子就过继给了大伯。说好了等诞下三子就给叔叔,谁知媳妇第三胎生下的是个丫头。 而生完三丫头没多久,媳妇不幸染病,缠绵病榻。到今年春天,大夫确诊,只能好生将养,再不能生育。 但小叔家还巴望着呢! 且一家子的家务儿女老人,要人照管,所以唐家是打算给唐庄再娶一房媳妇,算是三房的正妻,兼理三房媳妇的家务。 论理,美娘年纪太小了些,比唐庄小了有十岁,不是最合适的良配。 但如今,谁让美娘摊上事了呢? 第211章 扑街 吕主簿挺诚恳也挺委婉的告诉美娘,投毒之人的幕后主使,查出来了。 但严大将军也不方便动他。 如果想让人家不再针对美娘,只能让美娘找个保护伞。 唐家跟严家是世交,且有些亲戚关系,严大将军一直是把唐庄当成亲儿子一样栽培的。 否则这么好的机会,怎会给他? 如果美娘嫁了唐庄,也不用真这么早嫁,只订下婚约就行。对方想必要顾虑严大将军的颜面,就不会再为难美娘。 若还针对,那严大将军出起手来,就有理由了。 否则严大将军跟人家算是同朝为官,跟美娘却无亲无故,怎好为着所谓的“公平正义”就护着美娘? 毕竟他这么一再针对美娘,其实说白了,就是眼红美娘生意赚钱,觊觎她这几桩生意而已。 所以严大将军思之再三,才给出这么一个折衷之计。 在他看来,这是最合理的安排了。 上官令再有学问,云大家琴技再好,毕竟都老了。 汉王殿下远在边关呢,就算是病好了,也不能一辈子护着美娘的。 美娘迟早得嫁人。 唐庄这样的身份,真不算辱没她了。 所以美娘听完,并没有因人让她去做二房就生气,反而谢过了吕主簿和严大将军的良苦用心。 但是, 她回绝了。 用的理由有点孩子气,却让人肃然起敬。 最后吕主簿都不忍心为难她,只说,“严大将军说了,你若同意,必不会委屈了你。你若不同意,往后整个军营煮饭的差事,也都给你。” 这跟美娘预想的一样,却又大大超出了。 这可是整个军营! 象之前上官令说的,就是每家美娘只提一文钱,都是了不得的收入。 吕主簿微笑着,还告诉她一件事。 “小唐说,你若答应,他愿等你三年。把债务了结,昂首挺胸的嫁进唐家。” 美娘小脸一红,心中却着实感激。 唐庄这么做,不是怕美娘拖累他。 穷文富武,从军的都不会太穷。 尤其他家叔伯三个,就指着他一个独苗苗,家境不会差的。 唐庄愿意等美娘债务了结,是不愿折损她的骄傲。无债一身轻的嫁人,省得将来还落徐贤妃和世人口舌。 美娘道了谢。 但吕主簿还是让她再想想。 等着离开,美娘先去告诉苏栋他们这个好消息,安排好接下来的差使。等回了白龙观,跟秋葛二人一说,二人皆是沉默了。 半晌葛大娘才道,“虽说是做二房,但也不比大房差什么了。” 连一向挑剔的秋大姑也说,“肯让你还了债再嫁,也算是个体贴人了。” 美娘更实在,“以我的身份,这亲事,算是我高攀了。” 她不过一介平民,能嫁进这样的官宦世家,还是正妻,算很不错了。 葛大娘问,“那你想答应么?” 美娘皱着小脸,还是不想,“可若为了我的事情,闹得谭大人他们都去跟人过不去,回头受了牵连,我也挺不好过的。可若要答应,我……我还小呢!” 小姑娘完全没想过嫁人的事好不好? 她总觉得,那是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到跟前来了? 葛大娘有些好笑。 这丫头还没开窍呢!不过想想也是,到底是小了些。 才十三呢。 不过这个年纪吧,也确实该说亲了。 她忽地想起一事,“那你得罪的,到底是谁呀?” 这么不好惹。 美娘不好说。 但秋大姑却猜出几分,冷笑,“要说那姓严的,也打着自己的算盘呢。如今这个不好,再换一个更糟怎办?” 正是。 严大将军为何肯替美娘这么操心?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大将军之位? 他要是出手跟人闹翻了,再来个更难缠的怎么办? 好歹这个知府,也只是贪钱而已。 谭大人虽然把那印章胭脂收了回去,可美娘已经看到了。 陈志之印。 项大羽之前过来,跟她汇报查到的结果。 真是让美娘大开眼界。 原来这芜城里除去老字号,近年新开的脂粉铺子,老板陈志。想跟顺心小哥抢生意的人力行,老板陈志。 还有绸缎庄、文房店、酒楼、茶馆…… 这个叫陈志的人,近几年来在芜城开了大大小小,不下二十间店铺。然后无一例外,全部亏损。 唯有一个赚钱的,还不是他开起来的。 只能算是通过柳娘子,入股的凝翠馆。 若论起近年芜城商圈的扑街之王,这陈志可算是一条好汉了。 当时查出来的时候,苏栋他们也迷惘了。 这人到底是有多痴心不改啊,都亏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做生意呢? 再一查,摸出些门道了。 这位陈志陈大老板,竟是江州知府陈吉的手下师爷,也是他的族兄。 当年也曾中过秀才,只可惜时运不济,一个秀才就顶天了。反倒是族弟陈吉后来居上,幸运的考上了举人,又中了进士。 这陈志便辅佐着陈吉,一路官运亨通,做到江州知府。 看芜城遍地商机,大概是想多捞些银子,好送进宫中吧? 顺心小哥不是一般的牛,顺藤摸瓜,居然从陈家下人那儿打听到,陈家有个贵人如今可是在皇上身边当宠妃呢。 美娘当时就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 只有陈家才有这个本事,使唤得了柳娘子,还能收买到军营里去。 当在殷小青那里看到“陈志之印”的时候,美娘就越发证实了这个猜想。严大将军又如此的投鼠忌器,美娘就可以确信无疑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又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要是地方最高长官,铁了心的跟一个小老百姓过不去,这事还真不好办了。 如今汉王病着,也不好找人求助,可怎么办呢? 美娘很发愁。 她不知道,底下人也在替她发愁。 杨公公悄悄找到焦侍卫,“你瞧,林姑娘晚饭都没吃几口。” 焦侍卫是最早被派来保护美娘,多少有点明白小殿下的心意。就算无关男女之情,但也有着少年青涩的爱慕。 于是,他就更发愁了。 “如今,连平安小公公也去了边关,王府里没一个能主事的人。你说这事,咱们要不要往上报啊?” 第212章 娶妻 焦侍卫觉得,小殿下大概,也许,不太想让美娘答应唐家的亲事。 至于为什么,别问他。 他不想知道,也不想问。 但身为一个忠心的好下属,就是要替主子想在前头。省得将来出了岔子,主子不开心。 杨公公也是宫里呆久了,于是琢磨了一会儿。 “我那日听婉儿念叨,好似林姑娘要做琴,要马尾。却又不愿为这点小事,打扰殿下来着。要不,咱就借着这个事由,递个信儿?” 甚好。 弹琴是正经做学问的事,再光明正大不过。 至于剩下的话,自然有人会说。 林姑娘懂事,没想烦他们殿下。但底下人,可以替她念叨念叨啊。 不过这千里迢迢的,就带信说要个马尾,不大好看吧?要不也以林姑娘的名义,送点什么? 杨公公一拍大腿,“送吃的呀!如今新鲜菜都下来了,正好,我多制些经放的吃食,给殿下送去。” 甚好加倍。 二人商议已毕,便开始自作主张了。 没两天,以“林姑娘”名义的几大坛子吃食,就经由汉王府的人手,送往边关。 为了保持新鲜菜的脆嫩,杨公公可是精心泡制了许多江南呢。等送到边关的时候,刚好开吃。 美娘在护短的同时,没想到,也把自家人的胆子都给惯出来了。 都可会替她作主呢! 玉壶关。 “林姑娘”的东西,还在路上。 但上一批购买的粮食,却已经运到了。 当时看着郑飞扬一路买买买,平安也拿着王府银子,凑了不少数。买不到粮食,就买布。总之都是百姓用得上的,拿给殿下做善事,再多也不怕。 这么一大批粮食布匹,刚入玉城,就被本地知州,王肃王大人盯上了。 玉城这地方,地广人稀。 按地盘,设知府都有余。但按人口,设知县都勉强。 所以最后折衷,设了一个知县以上,知府以下的知州。 而被燕成帝亲点前来磨练的王肃王大人,也就是本地最高行政长官啦! 不过再大的官,在这么多粮食布匹面前,也是红了眼呢! 边关气候干旱,雪多严寒,农作物生长困难。粮食布匹这些东西,是永远都缺的。 就算以牛羊肉为主食的边关牧民们,也得辅助粮食来吃。外衣可以是皮毛,但里衣总得要布来做。 而每年打仗,关外牧民最爱抢的,就是粮食布匹。 如今听说有人给汉王送来大批粮食布匹,不管是不是用来救济百姓的。王肃也都厚着脸皮,跟着押运粮车的老板,上玉壶关讨要了。 他倒是想直接昧下的。 但那老板性子耿直,也不知这“知粥知饭”是个啥官,只是摇头不给。 “我爹说了,做生意的要讲诚信。人家说好咧,要给汉王殿下的。你又不是,凭啥给你?万一遇上骗子咋办?” 咳咳,本就有心蒙骗的王肃王大人,只好摸摸鼻子,讪讪跟人引路了。 可找到玉壶关军营,汉王殿下却不在营地好好养病。他,他吃喜酒去了。 小殿下,不仅模样长得好,人缘也好着呢! 就算是个普通士兵成亲,人家不过顺手送了块喜饼,他便要去凑热闹了。 咳咳,是体察民情。 只是他这大病刚好,人还有些虚,于是扶着小郭子这个人形拐棍,再拎上师姐千里迢迢送来的两大块糍粑,已经恢复白嫩的小殿下,高高兴兴的来了。 然后如众星捧月般,真白如明月,挥舞着细瘦的胳膊,用粗嘎的公鸭嗓子说话。 嗯,小殿下虽病了一场,可还是长高了,还开始变声。 若在中原,大概还会有几分不好意思。但在边关,倒是正好多几分粗豪的气质,与这里相得益彰。 “这种糍粑,是用糯米做的,糯米就是那种粘粘的米。啥,都不知道?” “小郭子,来,露一手!把这糍粑煎了,给大伙儿尝尝。只准动一块啊,剩下一块留给新娘子慢慢吃。” “在咱们湖州江州那块儿啊,有这个讲究。新人就得吃糍粑,切成小小个,洒上糖粉,只牙签大的一小块儿,都吃得直黏牙。意思是一辈子甜甜蜜蜜粘在一起,永不分离!” “哎哟,亏得是我师姐,还记得送么好的糍粑来。可是便宜你们了!” 如今,小殿下那个好师姐,可是名声在外。 整个玉壶关,乃至玉城,都没有不知道的。 有军汉假装好学,粗声大气的问,“殿下,这既然是新人吃的,您师姐怎么给您送来了?” 人家心里其实老妒忌着呢! 就显摆你有师姐,咱没有不是? 小殿下翻个老大白眼,“没见这糍粑上打着大红福字么?这么吉祥的东西,我们过年也会做。还有打寿字,打禄字的。要是成亲的人家,还会专门打上双喜字儿呢。” 哦, 这下大家就懂了。 然后一窝蜂的跑了,去吃糍粑了。 吃到肚子里压一压,省得冒酸水。 小殿下浑然不觉,虐跑了一群单身狗,只摇着头,同情了一回那些没见识的军汉。另摸了个红包,给了新郎官。 新郎官是个木讷军汉,也不知该不该接,憋得脸酱红,就是说不出话来。 他营中长官,一个小伍长,替他接下道谢。 “还不快谢谢殿下?殿下您别见怪,军中汉子,都是些锯嘴的葫芦。心里感激着呢,就是不会说。” “没事,这不有你吗?”小殿下大度摆手,“再说也就二两银子,主要凑个乐呵。” 伍长笑,“就是这样才好。您真搬个金山银山来,我们也当不起啊。不过这小子,也算是憨人有憨福。这样不会说话,偏叫他讨着个好媳妇。” “哟,怎么个好法?” 小殿下挺好奇,满眼八卦,偏他这小模样,怎么看都不招人烦。 伍长笑道,“咱们军汉讨媳妇,没那些讲究。就是爷们不在家时,能撑得起事,就叫好媳妇了。好比从前婶子给我说的一个,我的天哪,那姑娘长得倒好,就是个泪缸。家里死了小鸡,她都能哭上三天。婶子还说她心好,可心好有个屁用。死了小鸡赶紧养上不就得了,光哭有啥用?” 小殿下不太认同,“也不能这么说吧。心软的人,多半知道关心人,不也挺好的么?” 伍长笑着摇头,“殿下说得也是,只咱们穷人家讲究不起这些。我宁肯找个刚强能做事的,也比只会嘴上关心要强。” 是么? 小殿下略困惑,王肃王大人找来了。 第213章 媳妇 好在礼也送了,喜酒——是不能喝的,殿下还在吃药呐,可不敢沾酒。 伍长忙给他撕一只油旺旺的大鸡腿,小殿下也不嫌弃,笑眯眯的打包拎走了。 路上,王肃把心思一说。 小殿下顿时摇头,“没有没有。孤也没有余粮!” 王肃能被皇上看上,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殿下一人又吃穿不了,您是打算怎么用?要不要臣来帮帮忙?” 你一帮忙,不得缩水呀? 亏你大伯还是礼部尚书,这礼仪二字,全下饭吃了! 小殿下很是警惕,“此事孤自会禀报父皇,总之没你的份。” 王肃还不死心,换个法子拍马屁,“哎呀,看殿下的脸色,可是真好呀!这都是你师姐送来的好东西吧?” 那是自然!闵柏傲然昂起下巴,露出不同于众人粗糙晦暗,一张吹弹可破的脸,特别的骄傲。 哼, 别看这些人趁着他病,抢了他的米面腊肉,可师姐送来的霜膏面脂,他可是全包圆了,一样都没给人抢去! 要说师姐送的可真是太及时了,尤其是那个蛇油防裂膏。 无论是抹在手上脚上,还是唇上,都十分好用。这一个冬天下来,除了闵柏,和他身边的几个人,余下的,包括薛慎这样的佳公子,都脱了至少三层皮。 本来就老,现在更是糙得没法看了。 只有他,越发玉树临风了呀! 王肃搓着手笑,“殿下呀,您也看到了,边关将士日夜值守,那二十岁的小伙子,瞧着跟我都不相上下了。下官知道,您师姐做的都是好东西,但能不能看在他们为国尽忠的份上,算便宜点?要是您肯给大伙儿捐一批,那就最好不过了。” 想得美! 小殿下可不是冤大头,可明白救急不救穷的道理呢。 他在洪灾中捐助,那是救急。边关之事要是应承下来,就得把自己坑死了。他父皇都捐不起,别提他了。 “这事你找父皇去,正经上个折子……” “您看,比起这个,粮食布匹是不是便宜点?给一点呗!” …… 二人一路拉拉扯扯,唧唧歪歪,回到营房时,却是京城里徐贤妃的观音也送到了。 宫人还重点转达了徐贤妃的关心。 “娘娘为了殿下,可是捐了许多香油钱呢,还特别管皇后娘娘要来这尊观音……” 小殿下,小殿下就无语了呀! 王肃也只好体贴的退让一步,“殿下要不先把娘娘的心意供奉起来,臣明儿再来商议。” 有这样的老娘,谁不头疼? 花那么多银子求神拜佛,还不如折现! 为了求尊观音,还把皇后娘娘得罪了。回头得花多少心思,才能把亲娘捅的这个篓子补回来? 王肃虽亲爹早死,但老娘至今健在啊。基本也是这一款的,故此深知其害。 不过好在王家大伯,有绝对权威。 一句儿孙怎可长于妇人之手?弟弟一过世,就硬是把小王肃就跟俩儿子一起,养外院自己跟前了。 王二夫人顶多折腾个汤汤水水,平安符之类的往前送,想折腾其他,门都没有。 象这回王肃来边关,明眼人都知道是好事。 偏他老娘觉得儿子是受欺负了,得吃苦了,哭哭啼啼花高价给他求了尊二尺来高的玉佛,非要他带上。 要是尊好玉料,王肃都能当了换盘缠。偏偏玉料又差,跟块石头也差不多。 王肃只得一路吭哧吭哧扛到边关,幸喜这边风大,当挡门石倒是刚好。 如今看到小殿下收到尊瓷观音,他忽地有种莫名庆幸。 娘跟娘的好,都是比较出来的。 那玉佛他好歹用上了,这轻飘飘的观音,有啥用啊? 只他想走,小殿下却触动心事,主动把他叫住,吞吞吐吐,一言难尽的问。 “王大人,你说……这个娶妻当娶贤,当作何解?” 王肃眼睛一亮,“若下官解答得好,那粮食或那抹脸油……” 小殿下鄙视的白他一眼,“你以为孤要这些粮食干什么?就是去跟人换牛羊皮和牛羊油的。去年白冻死那么多牲口,总得给百姓一条活路吧?” 牛羊皮剥下来,正好可以给人做靴子。师姐就不怕没得穿了。 牛羊油做抹脸油的配方,已经拜托长春真人的弟子们,开始研制了。回头弄出来,不也给师姐多一条财路么? 小殿下可不象他那“阴险狡诈”的薛师兄,哄着上官令去堪察地质,给当地百姓找营生去了。 暗地里,肯定是想偷学先生的堪舆(看风水,仰观天象,俯查地理)之术。 可那些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眼见这么多人要吃饭,要过日子。还不得靠他这个师弟,找个来钱快的门道,好让百姓有活干么? 可边关购物不易,边民们干活也不要银子,只愿收粮食布帛。 小殿下正愁拿着银子也没人干活,正好美娘就送来了这些东西,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就算其中大半是王府出的,但平安那个笨笨的,哪有这脑子?小殿下还是把功劳安师姐头上了。 这玉城虽不是他的封地,但小殿下想着既然来了一趟,就给百姓做点事情再走。 若边民日子好过了,边关不打仗,受益的也是全大燕的百姓啊。 王肃真不知道他们师徒竟有这般仁心。 不觉肃然起敬,也不笑话殿下小小年纪就想媳妇了,认真道。 “所谓娶妻当娶贤,臣以为有三点。一,门当户对,父母贤达。二,待人贤惠,品性贤良。三,治家有方,能教养得出孝子贤孙。” 挺有道理。 爹娘好,养的孩子都不会差。且长辈明白事理,拎得清轻重,就少很多矛盾。 本性好,为人贤淑就不提了。 会教养孩子,不溺爱不娇惯,儿女成材,家和万事兴。 小殿下不是凭空问这个,他今儿参加一场婚礼,又同时收到美娘妹妹和亲娘的东西,这一对比,让他忽地就深思起来。 要说徐贤妃也不是坏人,但就象那伍长说的,光会嘴上关心,有啥用啊? 还是得能做实事才要紧。 而美娘除了爹娘差点,但她现在有贤达的先生和师父了。所以三项全优,堪称良配! 将来找媳妇,就得找这样哒。 上官先生说,凡事要先树立一个目标,再奔着去做,就好了。 那么如今,美娘就是小殿下找媳妇的标杆了。 可过不上数日,小殿下这标杆就没用了。 当上官令总算从大弟子手下逃脱,回家歇口气时,整个边关都知道汉王殿下大概、可能、已经说上大小老婆了。 第214章 赤子 关于汉王殿下的未来媳妇,连人选大家都知道了。 大老婆是谢家的常平县主。 王家二姑娘,傅家五小姐等人便是一系列准小老婆。 军汉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对这些大小老婆,可都是羡慕妒忌恨得很呢! 嗯,不是羡慕小殿下左拥右抱,而是羡慕这些姑娘们。 就小殿下那脸,哪家姑娘嫁他不得说烧高香了么? 但此时的小殿下,却抱着他家师姐加急送来的第二拔东西,直着眼发愣。 派来传话的王府侍卫,赶车的老张,絮絮叨叨,添油加醋。 “……这些蘑菇春笋,都是春天里掐下来的嫩尖儿,林姑娘没舍得吃,让老杨拿坛子泡了,给您尝个鲜儿。还有这些新鲜鱼虾,都是捞起来就晒干了的。林姑娘说了,只拿油盐一煎,撒点小葱花,就香得不得了呢! 至于她那里的糟心事,是一件也不许我们提,只让大伙说个马尾做琴弦的小事。但大家实在都看不过眼,才想着跟主子念叨几句。 自你们走后,林姑娘可是遭大罪了。 先是有人往军营里投毒,栽赃陷害,连苏栋小五都挨了打,差点没命。后头又诬赖林姑娘逼出人命,不都是眼红她的生意好么? 那严大将军不知为何,也不管。 反倒给林姑娘说起亲事,说的还是给唐家小子做二房。 就算他肩挑三祠,了不起么?都有儿有女的人了,大妇还在。林姑娘去了,也不比人家儿女大多少,怎么做后娘?偏又奈何不得……” “他,他休想!” 小殿下气得一张白玉般的脸庞,染上红霞,也不知是在骂唐庄,还是在骂那背后主使。 “收拾行李,孤这就回去!看看是谁这么无法无天,欺负人!” “你连是谁都没琢磨出来,就这脑子,回去了又能干什么?”上官令老神在在的进屋,不动声色的一瞥眼,林俊武就把腌菜坛子和小鱼干先抱走了。 还很认真的跟小殿下说,“我侄女可没这么好欺负。是不是?” 后一句,问的是老张。 他只好咳咳,说了实话,“那,那倒也是。严大将军因为过意不去,如今把整个军营的煮饭差使都交给林姑娘了。那人命官司虽未了结,但原林的生意倒是没受什么影响。我走前,王府的花匠还过去又换了一批花的。” 林俊武松了口气,反倒笑着安慰起闵柏,“哪个背后无人说?反正公道自在人心。我相信美娘,应付得来。你不信么?” 小殿下,他自然是信的。 可信了,就要让她独自面对风雨? 这还是亲叔叔吗? 眼看林俊武抱着东西走了,上官令才板起脸,教训徒弟。 “你是你师姐的什么人?你能护着她一辈子吗?就算你能,你又怎么知道她就愿意让你护着呢?” 他问老张,“唐家那亲事,美娘应该拒绝了吧?” 老张讪讪,“当时一找来,林姑娘就拒绝了。她,她说——” 美娘当时对吕主簿说,“我年纪虽小,但也听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却不该当成一场交易。” 就算唐庄是为了帮她,严大将军也是为了帮她,但美娘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拒绝了。 上官令点头,脸上总算有了几分满意之色。 “这一点,你师姐比你们都通透。她尚有一份赤子之心,你呢?” 闵柏,被先生这突然一问,犹如千斤重锤敲上心上。 他呢? 最初传来自己可能结亲的消息时,他是诧异的。 但,没有想过反抗。 谢常平是他从前在宫中见过的,一个据说身子娇弱,但挺好看的小姑娘。 当然,他更知道的,是她的身份背景。这门婚事,父皇一定十分满意。 况且,她在得知自己染上瘟疫时,主动表示愿意嫁他,闵柏心里,是有几分感激的。 其他那些女孩也一样。 虽然他对她们一无所知,但父皇选的,肯定不会差。 但为何,心底仍会觉得失落,觉得不开心呢? 此时,闵柏知道了。 因为那些姑娘再好,都不是他喜欢的。 他们倒是结两姓之好了,但彼此根本不了解,也就谈不上中不中意。 但是美娘,即便是遇着那样艰难的处境,她还是凭着本心,第一时间回绝了一门看上去不错的亲事。 因为她不愿让自己的亲事,成为一场交易。 那闵柏呢? 扪心自问,他能做到吗? 上官令严肃的告诉他,“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话也该知道。你若不是对人有意,就不要对一个女孩太好,老把她挂在嘴边。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曾跟你讲过,你该懂的。” 又一记重锤。 闵柏有点着急了,呼吸急促,手心冒汗。 他不是刻意要败坏师姐名声的,他,他就是想让人知道,自己有个好师姐。 他真的没有恶意! 上官令却越发严酷,誓要一次将弟子打醒。 “天家无小事。你的好意,可能对于别人,就是万劫不复的砒霜。你师姐不比你,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民间女子。没有父兄依靠,没有家族撑腰。就算遇到什么事,也只能靠自己一双肩膀硬扛。 你若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冲了回去,就是将她置在火上烤。那些人不会动你,却能轻易的将她丢上砧板,当成鱼肉!” 闵柏眼睛泛红,已经快哭了。 可先生说的,全是对的! 为什么那些人,明知道美娘是他师姐,还敢在他走后,这么肆无忌惮的欺负她? 别说他只是染上瘟疫,象先帝,就算是死了,有谁敢轻易动那些长公主么? 无非是欺美娘身后无人。 上官令今天是不准备放过他了,步步紧逼。 “你还太弱小了,连自己的事情都决定不了,还得靠你父皇庇护,你要如何大言不惭的保护别人?” 闵柏狠狠的抹了一把脸,跑回屋里,把自己关起来了。 在上官令教训弟子的时候,老张早已悄然退下。 只有平安伺候一旁,却也已经眼眶泛红,酸了鼻头。 在宫中长大的他,自然知道,上官令话虽重,却委实全是好意。 闵柏自己都是个没有根基的大皇子,他的路,难走着呢。 是, 他现在年纪还小,不应该承受这一切。 可谁叫他是汉王殿下呢? 连美娘这样的民间小姑娘,都没有任性娇惯的权利,他就更得快快成长了。 唉。 教完弟子的上官先生,心好累。 “晚上给他烧只鸡,两只鸡腿都给他。” 吃点好的,心情总能好一点。剩下的家乡菜,就归他了。 “我,孤不要鸡腿!平安,把师姐……孤也要吃家乡菜!” 上官令诧异。 小弟子怎么这么快,就想起来了。 平安深吸口气,“上官先生,对不住了。” 殿下今天受的打击太多,必须吃点好吃的,安慰下心情。 他,他要去抢回来啦! 第215章 告状 次日一早。 昨晚和今早都如愿吃到家乡菜的汉王殿下,终于在拿茶叶包敷平浮肿的眼睛,心情也彻底平复之后,去找上官令了。 上官先生抽抽鼻子,就闻着他身上那股子香油竹笋味了,酸溜溜的横了一眼,“来了也没带什么孝敬的?” 闵柏似一夜之间,长大许多,瘫着脸装听不懂,他还会转移话题了。 “先生,就算为了避嫌,总不能让师姐任人欺负吧?那个陈吉,就算是江州知府,却也不是动他不得。” 这话还象点样子。 看来他已经想明白了,也有对策了。 要说自家的小女弟子,上官令也是很护着的。 “你说。” 闵柏就开始说了。 他昨晚可是琢磨了半宿,连官员图谱都画了一整张桌子。 陈吉此人,确实没啥才干,但挺会做官的。兼之家族得力,所以在各方势力均衡之下,捞到了江州知府这个肥差。 虽与湖州一江之隔,但拥有芜城的江州,着实富庶许多,官员待遇也要更好。 而有严大将军这尊大神在,官员实权会差一些,也就只剩下多捞些钱了。 这虽是江州官场潜规则,却不是放任官员欺压百姓的理由。 就算不为了美娘,换作其他百姓,闵柏也觉得应该想个法子,扭转这种现象。 所以他憋了一夜的坏主意,觉得这事的根由,还是出在芜城驻军的权柄过大身上。 倒不是说芜城不需要重军,这个地理位置确实是重要。 但为什么,不能把本地军权分散一些呢?一定要形成一枝独大的局面? 就象玉城。 毗邻边关,论理说军权更重。但王肃这个玉城知州的权力,却是能与边关守将抗衡的。 因为玉城这边的体系是,将军守关,知州守城。 玉壶关那里,是军队的权力体系。但在玉城,就属于知州管辖了。 军队要打仗,要守边,离不开知州的支持。知州想稳定发展,又需要军队的保护。 二者相互依托,反而形成一个微妙平衡。 大家相互制约,也不存在谁来就是打酱油的说法,反而更见和谐。 但在芜城,连城中安全都是军队负责,这就有些过了。 所以闵柏想建议他父皇,要不要试着把芜城治安这一块的权限,先分给知府衙门。 若是知府衙门权力大了,象陈吉这样滥竽充数的官员,自然会被人挤兑下去。而新来的知府有了权力,能与芜城守将抗衡,也就不会与民争利,而是做些正经官员,应该做的事。 要说闵柏能想到这一步,已经算不错了。 可上官令却骂他笨,“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你走的什么羊肠小道?以你的身份,直接给你爹写封信去告状,很难么?” 闵柏,闵柏一时呆了。 就这样简单粗暴? 上官令指指平安,“昨天他来抢东西,为何没人拦得住?” 闵柏一头雾水的看向平安。 平安更加傻乎乎。 那不是没人打得过他么? 对呀, 一力降十会! 能一拳把人打倒,为何要拐着弯跟人比试工夫? 江州知府纵容族人,欺压百姓。这百姓还是汉王殿下的师姐,皇上你做不做主的? 你不作主,儿子就要闹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凭什么他们师徒一走就欺负人? 哦,是听说汉王殿下染病,就开始作夭了吧? 那这种居心的臣子,还能用么? 闵柏只听得眼界大开,却略犹豫,“陈家,陈家有个女儿在宫中呢,听说还有了身孕……” 到底算是他的庶母,可能还替他生了弟弟妹妹。 总算是亲戚,不好做得太绝吧? 上官令冷笑,“你当人家是亲戚,人家当你是什么?趁你有事,就痛打你这个大皇子的家里人,是在给谁铺路么?你还不上去大耳光子抽死陈家,让人当你是万家生佛呀!” 皇权之争,从来就没有温情脉脉的时候。 当你有实力的时候,可以退让,可以谦和大度。 但闵柏现在有个屁啊。 母妃家里就一帮穷光蛋亲戚,自己要还不立起来,是让世人都来欺他好性子,打他的脸么? 之前大皇子懂事明理,心地仁厚,乐善好施的名声已经刷够了。眼下就该刷一刷汉王威严,不容侵犯的名声了! 恩威并重,才是上位者应有的姿态。 所以这会子,闵柏就应该立即去写信,告状! 当然,关于芜城与玉城军政权的比较,也可以一并写在信中,给燕成帝参考。但要怎么做,就是帝王的事了。 想着还在受苦受难的“家里人”,闵柏顿时挺直了腰杆。 汉王殿下撸起袖子,这就去写信! 此时,还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平安带来的针线太监小梭子,披着件闵柏的袍子匆匆进来,左袖处破了一块,他手上还抓着一支箭。 “方才小薛大人回来,说在咱们门外,瞧见有人鬼鬼祟祟的,似不怀好意。他见奴婢正在给殿下缝补衣裳,便让奴婢披上袍子,假扮殿下,出门看他带回来的东西。 谁知忽地就放了一枝冷箭,好在奴婢反应快,挥袖挡住,把箭收了。小薛大人叫奴婢进来报信,自带人追出去了。殿下请看,这箭头好似还淬了毒。” 平安先一步接过,定睛细看,失声惊叫,“见血封喉?” 这毒药产自极南之处的密林之中,历来是宫廷珍品,民间极其罕见。 再看那枝箭,虽然已经磨去铭文,分明也是宫制式样。 闵柏不由得寒毛直竖,如今才真切感受到,上官令所说的,宫廷之争的残酷。 自从他染病,他的身边是外松内紧。 不仅是身边这些人,官员军队都把他看得跟眼珠子一般,轻易下不了手。这些刺客却不知哪来的本事,还是摸到他这里来了。 要不是薛慎警醒,还真说不好就出事了。 但此时,上官先生却是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好,厨房!” 小郭子已经气急败坏,挥舞着锅勺追出来大骂,“薛良哥你讲点面子行不行?怎么又来抢东西!还骗我说有刺客,让我去查水源菜地。昨儿刚收的泡菜坛子,今儿就抱走了。早知道我全炒出来,也不便宜你们!” “收徒不慎,收徒不慎!”上官令已经没法看了,转而喝斥小弟子,“赶紧把你师兄弄走,弄走!” 汉王殿下深有此意。 弄走,必须弄走! 第216章 搞事 京城。宫中。 在收到汉王殿下的破袍子,和义愤填膺的告状书信时,已然入夏。 这日恰逢夏至,民间宫中,皆要吃夏至面。 尤其小孩子家,吃了辟邪驱恶,快快长大。 宫中几位太妃兴致颇高,办了个家宴,请了出嫁的长公主们,和宫中有子嗣有脸面的妃嫔们,皆来赴宴。 燕成帝本来都收拾好了,准备过去。可临时收到儿子家书,便说不去了。 “大海啊,你把那西域进贡的蜜瓜,给太妃们送去。再把大殿下这件袍子和箭头,拿去给众人传阅一番。看谁见多识广,能认出些蛛丝马迹。” 李大海一想,明白了。 东西一送去,宴会自然办不成了。 皇上不开心,大家都得一起不开心。 徐贤妃更是大哭大闹,问是谁要害她儿子。 众人皆不敢答。 连徐皇后,都不敢劝半个字。 等李大海回来的时候,便悄悄告诉皇上。 “众人皆惊。老奴瞧着汝阳长公主几个,脸都白了……” 燕成帝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见血封喉,这是完全没打算留活口啊。 她们就这么恨毒他的大皇子么?那倒不如—— 次日,燕成帝上朝,把汉王殿下遇刺的事情揭过不提。 因为那边也没抓着凶手。 两个刺客,一个当场自尽,死前把脸都毁了,另一个逃往草原。 皇上只提了几项正常的官员调动。 湖州那儿不是办了个造船厂么?汉王殿下虽不在,但何知府打理得很好啊,如今已经初具雏形了。 皇上觉得,大燕朝的水师力量很薄弱啊。以后不如这块,就交到湖州那儿去办吧。 反正汉王殿下修了个码头,民间跑货是够了。那官办码头就收回来,专门给官兵停靠训练吧。 当然军事力量不能轻易交给藩王,得派官员前去。 训练新军这种事,就交给年轻人吧。一开始也没多大规模,就让薛慎薛千户过去好了。 嗯,皇上要用人,还是挺大方的。给薛慎薛百户直接又升了一级,从江州调去湖州封地了。名义上还是在严大将军名下,但实际上,却是他管控不到了。 再说江州知府,听说纵容族人行凶,闹出人命啊。你们这些御史实在是不称职,怎么能朕都听说了,你们倒是一问三不知? 郑御史,朕知你素来刚直不阿。当初湖州出了两个有情义的民间女子之事,就是你上报的。朕就赐你尚方宝剑,到江州去巡查一番吧。 当然,湖州也要查。 别看是朕的长子封地,他要是干不好,老子一样削他! 至于汉王? 他才生了场大病,弱得可怜,经不起奔波了,便下道特旨,命他在玉城所在代州,好好养病吧。 一应开销,自然由宫中供应。 朕自己养儿子,众爱卿没意见吧?没意见就行。 啊,朕的儿子,还是得注意安全。代州就在边关呢,万一给异族捉去,多不象样。 那个谁,顾瓒,你就领上三千京城禁卫军,去护卫汉王殿下吧。 哎,众爱卿不要觉得不合规矩。朕也知道不合规矩,可怎么办呢? 谁家有个病孩子,当爹的能不操心? 怎么说,我家孩子还刚替朝廷立功了不是? 但他是汉王殿下,理应为国效力,就不封赏他了。 只他身边的长春真人啊,上官令啊,可以赏赐些东西。 再底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鱼小虾们,可以赏几个出身嘛。 几个最早赶赴边关的道士,可以赏身官袍,吃个虚衔。还有几个读书人和忠诚之士,也可以赐个好出身嘛。 秀才出身的赐举人出身,举人出身的,就赐同进士出身。 没有出身的,就赐一个相当于秀才的监生。 官职也是最低等的。 象最有学问的,不过给个八品助教之职。 底下这些人,不过授个九品将仕、登仕、通仕郎而已,全是虚衔。不过是奖励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最早跟着汉王殿下去到边关,救治时疫的勇气而已。 一年也费不了多少俸禄,芝麻绿豆点的小官,众爱卿没有异议吧? 没有就好。 燕成帝这一系列的组合拳,打得群臣目眩神迷。待反应过来之后,不得了! 皇上这是要搞大事情哪。 虽说燕成帝没说汉王遇刺之事,但消息灵通之人,都知道了。跟后宫有牵连的,都怕惹祸上身,不敢反驳。 但是谁都知道芜城是块大肥肉,皇上这是以水军为引子,打算拿芜城开刀,分一分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上啊! 看情势,江州知府肯定是要被罢黜的,那吴通判被罢了官,不还空着缺么? 还有那新建的水师,皇上搁湖州了。 湖州封地之主,汉王殿下又搁代州了。还专门派了三千人的禁卫军。 几年相处下来,情份总会有一点吧,根基总要留一点吧? 皇上这是在给汉王自保的力量,让他壮胆啊。 那是不是也可以适当的,往汉王殿下身上投点资了? 横竖大家族,都不会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不如派几个年轻人,过去跟一跟吧。 只是那陈家,到底做啥了? 惹得皇上这样生气? 他家不还有女儿,在宫中颇为得宠,还生了双生子么? 可回头,群臣便听说了。 皇上一早,给后宫下了道旨意。 说陈家的女儿陈美人,原本因诞下双生子,要晋升嫔位的,如今因年幼莽撞,晋位没有啦。 连双生子也怕她教养不好,抱给宫中没怀上孩子,却更加贤惠明理的康嫔了。 圣旨一下,陈美人差点疯了。 哭着跪着要求见皇上,死活不肯将双生子抱出门。 李大海让人退下,轻声上前劝道,“娘娘若是这会子,痛痛快快把孩子交出来,皇上心里念着娘娘懂事,心里还要疼惜你三分。可娘娘若是大吵大闹,甚至一头撞死,可就把皇上那点子情份全磨光了。娘娘是个聪明人,您想呢?” 陈美人哭得十分可怜,“本宫知道,是族人闯祸。可本宫在深宫,能知道什么?李公公,求您让我见见皇上,让我见见皇上吧!” 李大海叹道,“娘娘,您怎么就不明白呢?您在深宫,是什么都没做。可您敢说,您这儿吃的用的,没有陈家的孝敬?看小皇子戴的这小金镯子,还有您头上的玉钗,可都不便宜吧?真闹起来,您真的就清白得了?” 陈美人,无话可说了。 李大海一招手,嬷嬷便把双生子抱走了。 虽说母子连心,可生恩不及养恩大。 若陈家将来能爬起来,陈美人还有得一争。若是就此败落,那这对双生子,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不过李大海可一点也不同情陈家。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大殿下刚走,就欺负他师妹,实在是做得太难看了。 这样急赤白眼,活该给陛下当出头靶子! 再等圣旨传到江州,正是夏天最难熬的时候。 第217章 恶果 白龙观。 陈志终于亲自上阵,找上了美娘。 “谭大人已经停职。识相点,就把人犯殷小青交出来!” 这是美娘第一次体会到,民与官斗的滋味。 真特么不是人干的! 江州知府陈吉,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做什么。但陈志派上门来找茬的,却是层出不穷。 今天来几个查顺心小哥,说他们冲撞官员了。 明天来几个查白龙观,说他们违规修路了。 后天便派几个小吏到原林来,说他们的税不对。 …… 林林总总,百样花出。 美娘白嫩嫩的小脸,一个夏天折腾下来,长满了痘痘,喝多少绿豆汤都压不下去。 好几次,她都想要放弃了。 要不干脆答应嫁给唐庄得了,省多少事啊。 可到底心里的那股子不甘,撑着她咬牙坚持下来。 难道老天真的就这么一直不开眼吗? 她不服! 然后,陈志找上门来了。 这个面相很儒雅的中年人,保养得宜,优雅得体,甚至,比知府大人陈吉看起来更象知府大人。 “林姑娘,虽是初次见面,我却是仰慕已久。” “真不想请你到大牢里去。” “你要愿意,我们是可以坐下来谈一谈的。” 美娘深深叹了口气。 真的是太累了。 但当她抬起头时,却问了这么一句,“陈先生,你也快撑不下去了吧?” 陈志眼神一凝,美娘苦笑,“要不是撑不下去,想来你根本不屑见我这等小丫头片子。那也就是说,我要再撑一时,你便要出事了。” 看着她那双乌眸中,掠过刀锋般的锐光。 陈志沉下脸来,再不复儒雅从容。 美娘说的没错,他也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一刻,觉得累的不止是美娘,他更累。 而被这个聪慧的小姑娘一眼看穿之后,突然,他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林姑娘,你是平民出身,大概不知道支撑一个大家族,有多累吧?” “我其实知道一点儿。如今我管着这么大摊生意,那么多人指着我吃饭。睁眼闭眼都是钱,这些天,先生老来找麻烦。说真的,我亏了不少的,压力好大。不信你看我的脸,全是心火烧的。喏,如今喝的茶都是莲子芯的,喝么?” 陈志坐下,径直拿起美娘倒的那杯莲子茶,一饮而尽。任极端的苦,充斥整个口腔,却毫不动容。 “原本,我是族中读书最优秀的那个年轻人……” 奈何造化弄人,最优秀的只中了秀才,不那么优秀的却是一路磕磕绊绊,好运爆棚的接连中了举人进士,哪怕是挂榜尾呢,好赖是出头了。 陈志原想三年后,东山再起,奈何族中长辈找到他,苦口婆心,轮番相劝。 陈吉这人,死读书还行,为人处事实在不够精明干练。他要是出仕为官,要不了三年就得丢官罢职,搞不好还要连累全族。 所以他们想让陈志去辅佐他,先管上几年,好歹把陈吉领上路了,再回来读书科举不迟。 可这一管,就罢不了手了。 拥有权力的滋味,是异常美妙的。 当看着自己一人,就能够决定那么多的大事小情,甚至是定人生死。这让陈志怎么还能静下心来,回去读书? 而没有了公务劳烦的陈吉,也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做官上,越发风生水起。 堂兄弟二人合作无间,一路高升,竟都有一种双剑合璧,相得益彰的爽感。 而他们的升官,也给家族带来越来越多的好处。对兄弟俩资源更多,也越发倚重,更加无人提起要陈志回去读书的话。 这么几十年经营下来,在仕途接近尾声的时候,能谋到江州知府一职,陈志陈吉都是十分满意的。 好好干几年,不犯错,平平顺顺的致仕,便可风风光光的带一份家财,归乡养老了。 可家族的要求,不止这些。 他们还想更进一步。 把族中最优秀的女孩送进宫中,也幸运的得到了皇上的宠爱,甚至怀上龙胎的消息传来时,陈家沸腾了。 龙子龙孙,至少是个王爷啊! 若是能更进一步,陈家举族就能登天! 在荣华富贵的迷惑下,族人们齐心协力,逼迫着这对即将致仕的老兄弟,为全族去赚更多的钱,积攒更多的资本。 你陈志这么多年,把政务打理得好好的。赚点钱,不是轻而易举吗? 但隔行如隔山。 陈志能担当一个知府的职务,却当真不是特别会赚钱。 从前要求不高,只贪一些职务范围内的小钱,倒是容易。可想要真正赚到大钱,就太难了。 而他一辈子顺顺当当,越发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什么赔钱,就赶紧换一个。做不好,就再换! 人就跟魔怔似的,跟自己较起了劲。 也跟别人,譬如美娘,较起了劲。 陈志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美娘。 “林姑娘,你能不能指教一下,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做什么都那么赚钱?” 美娘一口莲子茶差点喷出来,“先生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有做什么都赚钱啊?一开始做针线生意,也就赚个几文钱,当中也受了好多挫折,才一点一点,慢慢积攒起来的……” 她也不藏私,把自己这些生意来历,和盘托出。 陈志最后恍然,“是我贪心了。其实一早我做那食铺也不是不赚钱,就是赚得太少了,觉得没意思才关了的。若坚持做下去,过上十年二十年,未必不能做成三元楼一样的大生意。” 美娘赞同,“凡事哪有一蹴而就?你管不住的钱,都不是你该赚的。说真的,就算我把手上这些生意都给了你,你就一定能做好吗?未必。” 陈志看着她,“要不这样吧,林姑娘,往后你给我当个掌柜的,我包管给你开最高的工钱。” 说完,他又苦笑起来,“再高的工钱,能比得上自己当老板么?对不起,林姑娘,得罪了。” 美娘摊开两只小巴掌,很无辜,“先生要拿我去大牢,总得有证据吧?无凭无据,凭什么问我要殷小青?” 陈志叹惜,“你若到我这样的年纪,就会知道,规矩什么,本就是人定的。我便是没有证据,你又能奈何?” 美娘摇头,“我若到你这样的年纪,一定不会干这样以势压人的事情。我先生教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这样乱来,迟早会自食恶果。” 陈志冷哼,凶相毕露,“可惜,在我食恶果之前,你却要先吞下这枚不识好歹的恶果。带走!” “慢着!” 第218章 圣旨 秋大姑走了进来,“我知道你们有权带我的徒儿去公堂,但老身恰好也有个官身,论理可以与人担保。除非你们有确凿的证据,否则大概是带不走她的。” 陈志儒雅的面孔,现出几分狰狞,“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秋大姑冷笑,“我叫你一声先生是客气,论理我是官,你不过区区一个秀才,在我跟前充什么象?” 陈志此生最大疮疤,就是只中了个秀才功名。 这些年来,他幕后知府当惯了,早习惯高人一等,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当下面色铁青,“好好好,那你这官身,就等着亲眼看你的徒弟,是怎样在我这秀才手中,生不如死。要说,以令徒的姿色,去到天香阁,定会芳名远播!” “你无耻!”秋大姑气得不轻。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欺辱一个小姑娘,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陈志只为了求一时之快,什么道德底线都不要了,恶狠狠一招手,“把人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焦侍卫顾不得隐藏形迹,站了出来,手持王府令牌,“姓陈的,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汉王殿下过不去么?” 陈志眼神一眯,随即若无其事,“这里是江州,可不是湖州。难道汉王殿下敢干涉别州政务?那倒可以到朝堂上,好好说道说道了。” “你!”焦侍卫习武之人,不擅言词,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陈志越发得意,甚至出言讥讽,“再说如今汉王殿下,恐怕自身难保。就是想跟他过不去,也找不着人哪!” 眼看他竟有诅咒主子短命之意,焦侍卫气得不轻,提起老拳,就要打人! 但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美娘抓着桌上的莲子茶壶,兜头就往陈志脸上砸去。 咣当。 茶壶落地,碎了。 而陈志眉骨上,也蜿蜒流下一道殷红血痕。 小姑娘狠出一口恶气,痛快拍了拍手,“来呀,抓我呀!” 要你欺负我师弟,要你欺负我师父。 就是要被抓进大牢,也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而她话音未落,焦侍卫收拳出腿,一膝盖就把陈志顶得弯腰,“现在知道错了,知道道歉了么?” 再一手肘打到背上,直打得人吐血,扑通跪在地上,“光下跪没用,得磕头才行!” 焦侍卫不擅与人争辩,心里却是明白。 这会子故意揍了陈志,就是想替美娘把事情担下。反正他是汉王府的人,若陈志敢还手,或让人打了他,那这事情就有得闹了。 陈志没想到他们居然完全不理君子动口不动手,瞬间吃了大亏。 这会子五体投地给人踩在地上,眼前嘴里全是血腥味,整个人都快疯了! “杀,杀了他们……” “大爷,大爷不好了!” “好消息啊,好消息!” 江州府衙的人,和白龙观的道长,几乎同时赶到。 只不过一个惊慌失措,一个红光满面! 一个报丧,一个报喜! “圣旨,圣旨来了!” “皇上暂停了咱家老爷的职务,要查柳娘子的案子。还派了钦差,不日前来江州!” “汉王殿下没事了!皇上让他暂时留在代州调养,咱们真人和上官先生都得了皇上赏赐,好些师伯师叔也得了官职呢!” “咱家宫中的娘娘,被皇上贬了位份,连双生子,也交给旁人抚养了!” “美娘,你二叔这回可也立功了。我看那官府抄来的邸报,说皇上给他们这些人都授了功名。你二叔如今也算是秀才出身,还挣了个将仕郎。虽是虚职,正经是个从九品,算是有官身了呢!” …… 陈志一口一口的吐着血,又惊又怒。 美娘一串一串的掉着泪,全是欢喜! “真的么?真的么!” 焦侍卫咧开大嘴,总算是笑踏实了,声若洪钟,“我就知道,殿下定会平安无事!嘿,看着林姑娘送去的泡菜,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什么泡菜? 被美娘笑中带泪的晶亮乌眸一看,焦侍卫立即心虚的掩嘴。 然后,然后他就没出息的跑了呀。 “这事我不知道,全杨公公干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美娘没空追究,她,她要赶紧写家书回定州,报喜。 这是大喜呀! 林俊仁想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都没干成的事,不想给他弟弟干成了。 老林家这是祖坟冒青烟,要出个当官的啦。 就算这辈子都只有一个九品芝麻官,也实实在在是个官呀! 不怕私心说一句, 得知二叔有了官身,可是比师弟康复,更让美娘开心。 咳咳,毕竟有鬼精鬼精的上官先生在,还有医术高明的长春真人,美娘可一直不觉得师弟会出事呢。 如今师弟安好,美娘也不追究是谁假冒她名义,给师弟送温暖,兼告状的事了。 能用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解决江州知府堂兄弟俩,美娘觉得挺好的。 柳娘子虽跟她有过旧怨,到底是一条人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实在令人齿冷。 谭大人后来找她来作证时,知美娘这么想,很是动容。 小姑娘心中有底线。 分得清大是大非,不以个人好恶,就轻易定人生死。这样的品性,实属难得。 回头他还拿她当榜样,教育儿女了。 陈知府一倒,他就官复原职了。依旧执掌刑律,查这个命案。 其实证据都是现成的。 这世上本无天衣无缝的事,只要作了,总会留下证据。 殷小青其实就嫁到离芜城不远,一个乡下土财主家做妾了,让衙役去录个口供就是。 只那土财主家境没那么富裕,人又省俭,家中可没有奴仆。娶个妾室回来,主要是为了伺候他和他正妻。虽不用下地,却也是一天到晚都要干家务活的。可为了保住小命,殷小青哪还敢挑剔? 杀人的龟公也找到了,这些都是铁证如山。 但谭迎春横眼看他爹,“爹您既早做了打算,怎不给家里透个口风?那时听到您被停职,好歹没把女儿吓死!眼泪都掉了一缸。” 她的新婚夫婿,小胖子俞宪笑道,“这倒是真的,当时一听说家里出了事,阿迎就慌了神,生怕连累我,都哭着叫我写休书了。” 第219章 青春 俞宪确实是较常人略胖,但也高啊! 放后世差不多就是一米八的大个子,反觉壮实,正是优生优育的好材料。 就是材料太好,有点,咳咳,吃不消。 谭迎春脸上一红,恼羞成怒,“说好的大丈夫一诺千金呢?你怎么就说了?” 俞宪被骂得呵呵笑,谭大人挺感动的。 到底是亲闺女,那铺子没白给。 “只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许乱说,好生跟你女婿过日子。长辈的事,自有主张。” 谭夫人一面心疼的拍拍女儿,一面抱怨,“三丫头虽是急糊涂了,可老爷往后行事,也该有些分寸。当时别说她一个小人儿慌了神,我不一样软了腿?本给二郎说的亲事,也一下黄了。” 谭二哥,谭仲宣插了一句,“黄了更好。这样趋炎附势的人家,不要也罢。” 谭夫人怒,“你懂什么?歹竹也有长好笋,鸡窝里也有飞出金凤凰的。你以为说门亲事容易么?你娘我不知挑了多久,才挑中那窦家姑娘!” 谭迎春劝道,“二哥你别对人家有成见,窦姐姐真是极好的一个人。只可惜,爹娘过世得早,叔叔婶婶太不象样。” 谭夫人撇嘴,“若非如此,以人家的门第,你小子想高攀还高攀不上呢!” 话音未落,却是有下人来报,说窦家打发人来,送了两盒点心,和家中姑娘七夕节做的小针线,给家里孩子玩。 这礼送得,有些不伦不类。 谭迎春嫁了,四姑娘还小,根本没去社交场合走动,给她有些说不过去。若说送给谭夫人,又太轻了。 但谭夫人还是命人收下,又叫丫鬟回两个荷包,并几样小菜过去。 谭迎春抿嘴坏笑,看着二哥,“看来,这凤凰又要飞回来了。” 这谭仲宣微红着脸,嘟囔,“这还不是看爹官复原职?他家消息倒灵通。” 谭大人笑而不语。 未料他那胖女婿却腆着脸,一语戳破,“岳父可不止是官复原职,听说还要升官了呢!若真有好消息,也告诉我们一声呗,让大家心里好有个数。” 呃? 全家人齐齐看向谭大人,眼睛雪亮。 谭大人招架不住,只好摸摸鼻子讪笑,“是有这么个影儿,但还没定呢。且别往外头说,万一不是,就丢脸了。” 俞宪却道,“岳父就是太自谦,我看这事,八九不离十。您这推官当了也有些年头了,也立下不少功劳,正该升迁才是。如今又正好空出那通判的位置,还有谁比您更合适?” 什么,是接吴通判的位置? 谭夫人喜得又有些腿软了。 要能做到通判,可是六品官了。终于脱离底层官员的行列,迈向中层了。 这对于他们家来说,可是了不起的进步。 都可以和大女儿的婆家,平起平坐了! 俞宪再转头,就见小媳妇跟她二哥,笑得一样呲牙裂嘴那么傻。看得他心头发痒,好想挠一把。 到底是老丈人家,多有不便,只能继续说正事。 “岳父既然心里有数,那女婿就说句不见外的话。这事既有了影子,咱们就要趁热打铁,把它办实了。我家倒是有心出力,只怕岳父见怪。” “怪什么呀!你这孩子真是的,跟你岳父客气啥?”谭夫人一口应承下来,“有啥要做的,尽管去做,总之记你这份功劳。” 俞宪觑着岳父脸色,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就笑着应承下来。 这不是拉帮结派么? 谭迎春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释然。 别说是宗族关系更为紧密的古代,就算是现代,这种亲戚之间互帮互助,不也挺常见? 如今谭爹有这样的机会,又有这样的实力,一家子亲戚肯定都想着齐心协力,拱着他更上一步。 就算不用扯虎皮做大旗,但有个能干人,家里人的腰杆子不也更硬? 所以回头谭迎春私下里,也问了她爹一句,要不要她去美娘那里打个招呼。 美娘虽是小姑娘,可手眼能通天呢。 到底是汉王殿下的师妹,又跟着秋大姑,谁不给她几分面子? 倒也不是要美娘帮忙做什么,只听着些消息,不要让她爹被那不如他的人,挤掉就行。 可谭大人断然拒绝,“你们姑娘家,就不要掺合这些事了。真要有人把我挤掉,那也是咱家没这个时运。你那人情,留着自己慢慢用。就是你女婿,也别小夫妻一时心热,就轻易张了这个口。因那陈志捣乱,我看你们原林下半年的货也没出,倒是在这上头用些心才是。” 谭迎春不傻,一听就明白了。 爹有娘有丈夫有,到底不如自己手上有。 她爹是真心疼她,才让她把人情用在自己身上。 再说原林如今可是她的生财大计,管好这个,比旁的都强。 便俞家不要,可谁又会嫌媳妇身上多几个私房钱呢? “我听说美娘那儿,前些时很花了些银子,往边关送了不少东西。下半年的银子,我就打算不分了,先搁她那儿用吧,爹您说怎样?” 谭大人点头,“人家仗义,你也要仁厚,这样交情才能长久。你这出嫁也快满一月了,去看看人家。家里刚好收到你大姐家送来的干货,叫你娘挑些好的给你带去。” 谭迎春不要,“我做朋友,就尽我的心好了。我们成亲时,也收了不少好东西的,有什么就拿什么好了。” 谭大人嗔道,“傻丫头,话虽如此,但送礼也要讲究个时宜。那林姑娘我瞧着近日有些浮火,你大姐送的那些干货里,有些正好是清润降热的,送人炖汤最好不过。你要不好意思,回头就收拾了你家的好东西,往这儿送,还怕你爹不敢收么?” 谭迎春如此才不啰嗦,管她娘要了东西,就大包小包的去探望美娘了。 俞宪问要不要送。 谭迎春道,“如今上官先生又不在,就她们师徒。都是妇道人家,你去接我就好了。” 俞宪应下,忽又打趣,“就算上官先生不在,我也挺感谢他的。若不是他老人家,我还不如几时能娶上媳妇呢。” 谭迎春顿时红了耳朵,骂他两句,羞得跑了。 俞宪调戏完了小媳妇,心情大好的去找自家长辈,替岳父大人跑门道了。 第220章 恶人 白龙观。 谭迎春见到美娘的时候,才知道他爹为什么让他送这些来。 “我的天啊,你的脸上怎么一下爆出这么多痘?这可是真青春啊!” 就算青春这词儿挺奇怪,但这意思美娘是明白的,愁苦的摸着小脸叹气。 “所以我如今是哪儿也去不成,只好做个家里蹲了。若出门吓到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谢谢你想着我,还送这些好东西来。对了,看你气色不错,想来亲事很如意吧?” 咳咳,谭迎春娇羞的红了脸,“还,还行……咱们年下这生意,你是打算几时开张啊?” 说起正事,美娘认真起来。 谭迎春也拿出自己在家又琢磨的新主意,跟她一条条商议。 等她们说完话,才知俞宪早到了。也不知陪着秋大姑葛大娘说了些什么,竟把两个老太太,逗得开怀大笑。 看小夫妻告辞,秋大姑还留饭来着。 这是真喜欢了。 但俞宪表示,今儿家里有长辈要来,还得回去。 秋大姑便让美娘拿她的帖子来,大方的送了俞宪两张。 “过些天我打算再开次琴会,你们两口子想自己过来玩也行,送亲戚来也行。” 哟,还有这事? 别说谭迎春小两口了,美娘表示,她这做徒弟都不知道哇! 秋大姑倒不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开琴会,她琢磨已经有好些天了。 虽说如今陈家不敢来找麻烦,但前些时,逼得师徒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苦楚,秋大姑是绝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所以她觉得,自己也该适当的跟人交际交际。不能总是蹲在白龙观里,维持高冷人设。 也得适当的下下凡,沾沾人气。 象谭家小两口,她瞧着挺顺眼,怎么就不能让人家沾沾光了? 还有冯同知的女儿冯小姐,不是跟她表哥都挺喜欢音律的么?一起来呗。 秋大姑甚至还想到一个人。 “韩彻韩大人?” 葛大娘笑道,“前些时,你正忙着,韩大人曾打发他家家丁二牛,跟你那桂花巷子的老邻居,王大哥来过一趟。大概是听说殿下病了,怕你有事,来问一声。也不叫我们跟你说,后头方听焦侍卫说,那个啥,就是告状陈家人的折子,最早还是韩大人给递上去的。” 还有此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被韩大人虐过好多回的美娘,还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暗地里帮助自己。 秋大姑道,“这人之前是有些讨厌,但骨子里倒还不坏,只我也不想见他。不过你不说他家女儿挺有趣么?就叫他媳妇带着女儿也来玩玩。正好过些时,也能摆个螃蟹宴了。” 您这到底是要开着琴会呢,弄个螃蟹宴合适么? 不过秋大姑高兴就好。 尤其想起那个爱八卦爱凑热闹的小英娘,美娘倒是生出几分惦念之情。 大笔一挥,她就把帖子写好啦! 正想打发人送去,双河镇的老邻居,叶氏带着顺心针线铺的新管事,第一回考核的第一名,邓大婶来了。 看她们提着一篮子红鸡蛋,美娘呆了,“这,这是——” 叶氏爽朗大笑,“恭喜美娘,你做姑姑了!你嫂子七月初六,平平安安生下一个胖小子,正好又是六斤整,小名儿就叫小六子了。那孩子跟你生在一个月份,长得也象你小时候,很是俊秀呢!” 添丁进口,总是喜事。 就算美娘对她爹娘兄弟都没啥信心,但也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打过招呼,邓大婶去跟葛大娘她们说起针线铺子的事,叶氏这边便给美娘说起林家家事。 上回给的十两银子,叫霍红儿去吃了两回鸡蛋,她就猜出来了。 在叶氏面前谢过美娘,回头是再不吱声。平素针线活也不少做,攒下钱来就给自己和孩子做衣裳。连林鹏的工钱都全自己收着,再不给人。 林方氏闹过几回来着,林俊仁更坏。 明知孕妇馋嘴,也不让买肉,成天就白菜萝卜的凑合,可霍红儿能在叶家添补,哪里还管这些? 总之有啥吃啥,她是半点也不挑剔。 斗了几个月,到底是林家夫妻败下阵来。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了。 林俊仁也是实在逼得无法,现在只好去到黄家客栈,给人写信维生。 美娘很是意外,“他这样的,黄大叔还肯收他?” 名声都这样坏了,还得罪过人来着。 叶氏笑,“你这有一年多没回去,咱们双河镇,可是大变样了。自从汉王殿下开了个渡口村,往那边做买卖的人就多了。也亏得韩县尊,去年很是领着大伙修了一回路。说路好走,肯定有人愿意来。便是路过,咱们也能赚几个茶水钱。” 而事实,就跟他说的一样。 因为双河镇的路最好走,就算是稍微绕一点道,客商都愿意往这里走。 如今镇上跑买卖的人家多了,要带信,要用到文字的地方都多。 黄家客栈身为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住的客商多,每天打听的人就更多了。 黄老板一想,不如就把林俊仁叫了来。 他毕竟在衙门呆过,对各种文书都熟,有他在那儿办事,倒是方便得多。 不过黄老板也不白做这生意,给了林俊仁一张桌子,却也要收他每日的茶水费。 各项收费,明码标价,林俊仁每天收的钱,都记在客商帐上,回头一并结算给黄老板。然后每日发给他自己一半,另一半到了月底结算。 这叫做担保费。 就怕林俊仁做事不尽心,坑了别人。 如此一来,林俊仁每日只能挣个家用。月底那钱,又被霍红儿要走了,说要攒起来买地。 美娘惊讶,“这主意好啊,她怎么想出来的?” 叶氏却笑,“天天吃着你那鸡蛋,她能不尽心么?要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亏得你嫂子,如今算是把你家人治得服服帖帖的。就连你娘,都独自种着一大片菜地呢。” 那没得说。 做得好,就当奖! 看美娘又想掏银子,叶氏忙拦着,“你之前给的十两银子,我都没用完。回头就给你侄子买了银锁片,还扯了大红尺头做衣裳。你这钱先收着,你嫂子说,等年下孩子百日能见风了。就抱来见你,到时你再送她就是。” 第221章 画眉 要说霍红儿也挺聪明。 再怎样的血缘,不走动也亲近不起来。 所以才想着回头要把孩子抱到美娘跟前来,让她见了欢喜,才记得住这个侄儿。 且她与美娘并无血缘,想讨好小姑,反而更加用心。 这回叶氏过来报喜,哪怕家里没啥钱,也不知美娘爱吃什么。但霍红儿还是逼着林家人,早早的腌了一百个金黄流油的咸鸭蛋,连坛子带泥的,请叶氏花钱雇人带了来。 因美娘也生在七月,说是算给她庆生。 这事她要不提,美娘自己都快忘了。 这段时间成天忙得昏天黑地,哪有这个心思? 叶氏趁便,也拿出了叶蓉的礼物。 她的针线长进了不少,在叶氏的帮助下,给美娘做双布鞋,很是精巧。 美娘道了谢,自然问起她和小宝怎么没来。 叶氏笑得自豪。 女儿大了,也是有美娘做榜样,她开始知道分担家务。如今有邻居们看着,她都敢自己当家,让叶氏出门了。 这邓大婶针线好,人也越发能干,如今她婆婆连家务都不要她操心,只放手让她专心干好铺子里的活计,这回便带她来交货,也一并开开眼界。 她们这回的路费,还是小老板赵福给的。 说往后干的好的妇人,都有机会轮流来。可是鼓舞得一帮子老少娘子,更有干劲了。 这边说起众人的成长,又看过顺心针线铺交给梅姨的针线,那边咸鸭蛋便捧进了厨房。 杨公公瞧着都惋惜。 上回送小菜时怎没想到这个? 要是想到,给殿下腌几坛子,一并送去多好? 江婉婉说,“如今腌也行啊,还在季节里。等送到边关,估计就好了。他们那北方,大概也不养鸭子,算是个稀罕物了。公公您会做松花蛋吗?那个也好吃。还有螃蟹,不用等大螃蟹,就用这时节的小蟹,做成蟹酱,拌饭拌面条都是极香的。从前还是我母亲家的亲戚送来一坛子,我统共也就吃过一回,好吃着呢。” 好主意啊! 杨公公一拍大腿,说干就干。 没多久,又一堆打着“林姑娘”旗号的东西,开工了。不过这回,好歹给正主打了声招呼。 林姑娘,哎,也就淡定的接受吧。 只等着叶氏她们回去的时候,便把林俊武得了官身的好消息,也带了双河镇。 美娘才懒得写信给他们报喜,只口头说一声便是,爱信不信。 乡亲们听说纷纷恭喜,林俊仁越发心酸得不行。 着实翻来覆去失眠了好几夜,睡不着。 他想不通啊! 为何自己辛辛苦苦努力了半辈子,啥也没落着,却被那个书都没正经念过的弟弟办成了? 林方氏,同样睡不着。 她想着这些年辛辛苦苦跟着林俊仁,实指望他能有出息,好夫荣妻贵。怎么却是他那个乡下弟弟冒了头? 林方氏倒是没想着当初嫁弟弟多好,毕竟年纪差距太大。 她只觉得,既然林家人能有出息,那读了书的林俊仁才应该是第一个啊? 若他没成功,只能证明是他不努力! 成亲这么多年,林方氏头一次对林俊仁生出这样强烈的不满。 对林鹏也是一样! 花钱供你们好吃好喝,读书笔墨,结果啥也没挣回来,你们还有什么用? 从此,被刺激到的林方氏,对这对父子的辛苦劳作,再也生不出同情,反觉得天经地义。 霍红儿乐见其成。 少少施些手段,拉拢着婆婆越发倒向她们母子。 嗯,如今林方氏还真如当年林俊仁所说,不指望丈夫,不指望儿子,她开始指望孙子了! 不过是准备严格要求,逼他上进。 当然,得先把孙子好好养大再说。 而为了养好孙子,还喂着奶的媳妇也是必须养好的。 虽说林方氏没啥大用,但在家里做家务,煮饭的总是她,她要是有心偏着谁,还真拦不住。 而林俊仁林鹏父子,自此待遇一落千丈,苦不堪言。 隔壁叶氏乐得看笑话,只回头又叹着气,跟儿女说起美娘不易。 长了那样一脸的红痘痘,她都没忍心多问几句。 人生啊,就没有容易的。 看别人风光,可背后付出多少? 就好比叶成吧,如今他是在渡口村站稳了。带着越来越大规模的施工队,接着更多的活,赚着更多的钱。 可数数这一年下来,回了家几次? 每次回来,都累得说不上几句话,倒头就睡。哪有从前快活? 可叶小宝忽地说,“我,我还是想吃肉……等我长大了,也,也会好好干活。我都帮姐姐,分线了!” 小孩子话说不清楚,但意思是明确的。 如今的日子是辛苦了,与爹团聚的时候少了,但家里的日子着实好过了。 再不用从前那样,算计着吃一口肉,还得搭多少菜。 所以辛苦,也是有奔头的。 叶蓉总结,“这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阿福哥从书上学到,教我的。” 叶氏笑了。 确实,什么话都是书上说的最有味道。 只她原还想说,叫女儿跟赵福别走得那么近。 到底女儿也渐渐大了,万一叫人家说闲话怎办? 赵福再好,却是个哑巴。寻常人,还是不愿意找这样女婿。 尤其叶家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乡下田地也悄悄攒了些,不想委屈女儿。 可叶蓉却提起一事,“我看阿福哥读了书,就明白了许多事情。美娘姐也是因为读书,才得人看重。娘,咱们也送小宝去读书吧。他虽还小,但家里事也用不着他。早些开始学着,就算没美娘姐那么聪明,不也能那啥,笨鸟先飞么?” 哟,这倒是个正经事! 叶氏给这一打岔,顿时开始操心起儿子的教育问题。 之前叶成可也提过一嘴儿,如今连顺心小哥都识字。他可不想让儿子跟他一样,做个睁眼瞎,太不方便了。 这头家长里短,不必细述。 数日后,秋大姑第二次琴会召开前一日。 韩彻妻子韩王氏,带着女儿英娘来了白龙观探视,还特特给美娘带来一样东西。 “我们老爷说,他走了双河镇不少地方,都有这种石头,常见村妇捡来画眉。听说林姑娘你们如今在做脂粉生意,也不知能不能用上。要是有用,能替乡亲们赚几个小钱,总是好的。” 美娘心中一动。 接过来一瞧,确实是家乡的画眉石。 第222章 财迷 这石头原本叫什么,美娘不知。但在双河镇,就叫画眉石。 她小时候都捡来玩过,却容易弄脏衣裳。 但要是用来做画眉,却又没那么好用。 如今最好的眉笔是螺子黛做的,都是西域进贡,只有宫中才有。 如今市面上能有的眉笔,大半是用油灯烤出烟来,再配以胶粘合,制成笔状,用以画眉。 因为工艺太繁琐,也不是很好弄,她们原林如今是以保养品为主,就没做这种谭迎春口中的彩妆。 但如果要做,这么一支小小眉笔,又能有多大利润? 这些道理,韩王氏都懂,她挺不好意思的。 “我也想着可能挺难,但到底相公找了许久,还翻查古籍什么的……” 所以她不忍心让韩彻一片用心,尽付诸流水,才主动提出,要带给美娘看一看。 可美娘当真想不出来。 正想说,要不她先留着,回头找人商议商议。 “这个,好用哒!” 依旧萌萌的小英娘,生怕她不要,忽地冲到美娘跟前,认真举起一支笔。 她这支笔,看起来与毛笔无异。 但底下那个夹着兔豪狼豪的地方,却是换上一截磨成圆锥状的画眉石。 成了一支硬硬的笔。 韩王氏忙把女儿拉回来,“林姑娘你别见笑,这丫头就是淘气。如今就爱乱涂乱画,这是折腾得她哥哥给她做的笔。没什么用,就好玩的。” 可小英娘甩开她娘,又扑到美娘跟前,“真的能用,你看,在纸上可好画呢,比我娘的眉笔还好用呢!” 韩王氏惊呼,“怪不得我的眉笔老是秃,原来都被你拿去玩了?” “我,我才不是玩!” 小英娘一下说漏嘴,害怕的躲到美娘身后去了。揪着她的裙子,跟个小尾巴似的。 美娘却乌眸闪亮,蹲下问小英娘,“你这支笔能借我用用么?” 小英娘其实有点舍不得,但还是给出去了,“爹爹说,你很会赚钱的。你要是能帮我卖出去了,能给点钱我吗?不要多,一点点就好了。” 韩王氏又羞又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家里什么时候短过你钱花了?” 小英娘又躲到美娘身后了,“可,可我要用钱,你总是管着我……每回,每回你帮我收的压岁钱,最后,最后都没了!” 韩王氏被这财迷女儿气得脸通红,“那不是给你攒着么?死丫头还学会告状了!” 美娘忍笑。 拿着小英娘的画眉笔,在纸上试用之后,很肯定的对韩王氏说。 “韩夫人,小英娘可能帮双河镇老百姓,找到一条了不起的财路呢!嗯,还有她哥哥。” 韩王氏呆了呆,“就,就算可以做眉笔,也赚不了许多钱吧?” 一般眉笔都很经用啊,一支可以用上一两年的。 美娘失笑,“不是做眉笔,就是做笔。” 韩王氏茫然,“那笔都得用羊毫狼毫啊,谁用石头?硬硬的。” 这就是富贵人家的思维局限了。 有钱人当然用正经笔墨,可象顺心小哥他们,哪用得起这些?都是削了树枝烧成炭来当笔的。 相比之下,这画眉笔可是好写太多了。 说不定等到谭迎春来,还能开发出更多的新用途。 “哟,有客人呀!” 说曹操,曹操到了。 因要参加秋大姑的琴会,俞宪很是卖力的也不知打哪儿弄了一大篓子新鲜大螃蟹,特意要给送来当贺礼。 谭迎春的反应跟美娘一样,觉得给秋大姑那样仙气飘飘的人物送螃蟹,太奇怪了些。 但看着活蹦乱跳的大螃蟹,同样不忍心糟蹋蠢老公良苦用心的她,咽着口水,给提前送来了。 谁知仙气飘飘的秋大姑还就好这一口,见了就夸她家蠢老公会办事。当即命厨房先蒸上几只,尝鲜待客。 这会子看着美娘手中的画眉笔,谭迎春很惊喜,“谁做的铅笔?太有才了!” 难道是穿越的同好? 可听说是个小哥哥为了难缠的小妹妹做的,谭迎春略失望。不过很快,她就激动的另想到一条财路。 做铅笔,哪有染头发赚钱哪! 知道谭爹谭娘,现在为了染头发,弄那乌头麝香啥的,配一副要花多少钱么? 且这时代男人还流行蓄胡子,又是一笔财路。 而且染发不能一劳永逸,隔三五个月就得染一次。 上了年纪的有钱人,就算不用原林的护肤品,可谁不愿意染个头发,充个年轻? 咱们要是把这个开发出来,银子那是哗哗的呀! 暴利啊,又要来了。 谭迎春爱死这感觉! 可美娘作为原林大股东,坚定的打断了她的美好畅想。 “染头发,可以有。但这个硬笔,也必须做!” 美娘觉悟可比谭迎春高多了呢。 染发,是暴利。 但普惠穷苦百姓的硬笔,也很应该推广。 就象她从军营做饭中的抽成,虽然一家才一文钱,可积少成多之后…… 咳咳,这就不说了。 看她们越说越正式,都开始提笔写计划了。 韩王氏激动不已,“这……我相公找的这个,还真能用上?” 美娘回眸一笑,点了点头。 肯定,确定,以及一定! 给家乡百姓找财路,必须做出来。 笔是绝对可行的。 至于染头发,只要请道长们检验一下,证明这东西没毒性,就可以使用了。 但在做之前,有一个人,不能不通知。 杨公公他们不是正好要送咸鸭蛋么?赶紧把这些东西抢制出来,一起送信去。 双河镇,如今可是她师弟的地盘。 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先给师弟赚! 只没想到,在这些画眉笔的研发过程中,被白龙观的道长们,又强行开发出了新用途。 如果这种石头很多,给些他们提炼颜料呗。 象殿下捐建的那座灯塔内侧,墙还空着呢。 早有道兄提出,应该绘些壁画的。日后有虔诚的信徒来捐钱添灯油参观,也好看些。 嗯,那灯塔早不用汉王府出灯油钱了。因是指引航向的明灯,大把的善男信女乐意捧钱来添灯油,还能创收呐。 所以财大气粗,不差钱的云鹤道长表示,愿意花钱买一批原石,用来炼制颜料作画,总比外头买的便宜。 这个时代,颜料也是很贵很贵的。 有些上等颜料,甚至直接是拿金银砂石,或是宝石矿料捣碎的。 只要炼制出来,就随你定价了。 谭迎春和美娘面面相觑。 这,这又暴利啊啊啊! 小英娘仰头看着两个漂亮姐姐,努力软萌萌的问,“那,那要是真能赚钱,给我一点点,嗯,多一点点好吗?” 两个姐姐望着她,异口同声, “给你股份!” 还,还是没钱啊? 小英娘好失望,她都没有想银子,“给几个铜板都行的……” 第223章 爱心 胡天八月即飞雪。 当林师姐的爱心咸鸭蛋,松花蛋,蟹酱送到代州的时候,汉王殿下已经裹着貂皮大衣,指挥着新来的军队,开始安营扎寨了。 顾瓒很好奇。 因为闵柏教他们做的,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房子,而是一半建在地面,一半挖在地下的房子。 当然,这种房子只适合冬天。开春,雪水一化,绝对得淹。 但能顶过这个漫长的冬天,已经足够了,总比帐篷暖和得多。 至于取暖,不必担心。 因为大名鼎鼎的上官先生,在荒凉的代州,找出了炭脉! 一样黑黑的石头,美娘这边,只能用来做笔和染料这些东西。但上官令发现的,却是直接拿来取暖的黑色石炭! 感谢薛千户,是他缠着先生上官令四处游走,吃了几个月的风沙,才发现这处重要资源。 所以皇上为什么升他的官儿,为什么委以重任,为什么让儿子在代州留守养病,还派顾瓒带着三千禁卫军前来保护? 都有了答案。 顾瓒深知,这可是太了不起的发现了。 任何朝代,矿产都是极其重要的资源。尤其在北方,穷苦百姓是烧不起好木炭的,只能烧干牛粪取暖。 如果能在当地发现便宜好用的石炭,那百姓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百姓日子好过,就能繁衍更多的人口。 有了人,在这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边关,才有更多希望。 但也因代州毗邻边关,所以燕成帝暂时压下这消息,秘而不宣。 起码得等到军队过去,一切尽在掌握了,才会慢慢透出消息。 所以顾瓒一来,那是干劲十足啊! 他嘴上说愿用“一身正气”护卫汉王殿下,但那不也是看着闵柏在边关,想来建功立业么? 对于军人来说,打仗是立功,挖矿也算是立功的。 心花怒放的顾将军,赶紧跑去跟薛千户交接,又赶紧热火朝天的把人送走了。 看您长得这么玉树临风,就该去到南方,到那桃红柳绿的地方去浪。 不,是乘风破浪! 象挖煤这等粗活,交给我们这些大老粗即可。 呵呵。 薛千户前人挖井,不想被后人乘凉。 鄙视的送了这位鹤背猿腰,风采飒爽,颜值白净度均不在自己之下多少的顾将军,一双白眼,带着手下走了。 临走前,本想去顺几个咸鸭蛋松花蛋当干粮,奈何某殿下盯得紧。平安那几个小太监,又完全—— 打不过! 这还要他送东西回京城呢,都这样小气。 末了,薛千户只能摸摸鼻子,叹一声“人心不古”,走了。 等人走得都没影儿了,汉王殿下才把顾瓒请到他的地窖子里,命人端上午饭。 “这是师姐给先生送来的咸鸭蛋,腌得可好呢。象这样夹在发面饼里,特别的香!” 嗯,如今顾瓒和新来的京城禁军,依旧很快知道,汉王殿下有个爱往边关送东西的大方师姐。 不过人家却不是给他的,而是送给上官先生的。 尊师重道,这没什么可说的。 可为什么全在汉王这里? 那不是因为先生嘴馋,为了他老人家身体着想么? 林二叔来也不给? 那不是因为他心太软,经不起老人家讨要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汉王殿下,最有道理! 不过这咸鸭蛋腌得真好,金黄流油。夹在两面焦黄,内里酥软的发面饼里,比肉还好吃呐。 一个大饼下肚,顾将军没饱。 汉王殿下主动又递上一只咸鸭蛋,和和气气开了口。 “顾将军哪,我看你那匹马,很不错哟。” 确实不错,打小养到大的。追溯起血统,祖先还是马王呢。 他们理国公府日子最艰难的时候,有人出到千金,都没舍得卖。 殿下又叹气道,“你知道的,云大家在芜城呢。她是先帝的琴师,如今却因为没有好琴弦,竟是不能时常弹奏。孤每每想起,都觉失落。” 确实有点。 顾将军世家子弟,文武全才。琴虽弹得一般般,却也喜欢听来着。 只见殿下忽地羞涩一笑,瞟过来一眼。 哎哟, 一向沉稳儒雅的顾将军,半张饼差点没掉地上。 这,这这这,简直比当年新婚夜,媳妇笑得更让人心口乱跳,小鹿乱撞啊! 殿下,殿下他不会…… “那顾将军,能不能让孤剪些马尾巴毛?” …… 咳咳咳咳。 脑中已经千回百转的顾将军,还能说什么? 忍痛挥手,算是同意了。 然后一旁拿着剪刀,等候多时的小梭子,顿时就冲了出去。 这个必须行动要快,要不然,这些军汉也是会反悔的。 然后被剪秃了尾巴毛的,顾将军的爱骑,足有半个月不肯理他。 一旦靠近就撩蹄子。 因为剪尾巴的坏人说了,是主人同意哒! 当三千京城禁军带来的好马,无一幸免,秃了尾巴毛。汉王殿下写了封信,夹在几大车家用里,发回湖州了。 贤妃虽不在,就不兴殿下攒点小家底么? 反正负责押送回去的是王府老张,他自然知道如何料理。 只是夜半无人的时候,殿下才在地窖里,喜滋滋拿出师姐送来的硬笔显摆。 “瞧这,多好用?也就是师姐,什么好事都想着孤。你们要染头发不?孤还有染发膏哪。” 呃……好吧。 毕竟,都是奔二的人了,也该开始考虑了。 至于上官先生,不用不用。 老头正想养出满头银发,好跟长春真人一般冒仙气,才不用这种东西呢! 九月。京城。 薛千户让手下士兵继续南下,带着薛良拐了个弯,把汉王殿下的东西,送进宫门。 燕成帝没召见他。 只从宫中送出些赏赐,允他回去探个亲。却也交待,探完赶紧走,不可耽误正事。 薛千户从善如流,立刻捧着赏赐回家团聚。 连宁王主动在宫门口停下,喊他聊天,都没耽误半分。 倒叫宁王惆怅了半天。 早知薛慎这小子爬得如此之快,当初就该让儿子对那薛家侍妾好一点。如今母子二人皆没了,再想捡起情份,就不大容易了。 而宫里,燕成帝也觉得,自家那个臭小子,大概是得了他太多情分。 如今,很有些欠揍! 第224章 有钱 闵柏托薛慎给他爹送份礼物的同时,还写了封信。信中居然好意思,觍着脸说。 “父皇,儿子用去年那些旱死牛羊研发的羊油膏,牛皮靴和羊皮靴,您要不要给边关将士先发一批?价钱给您算便宜点。” 赚钱赚到老子头上,简直发梦! 燕成帝一边骂,一边洗了个手,抠出些羊油膏来抹。然后满意的摸摸滋润又清香的双手,命人传旨。 汉王殿下折腾出的羊油膏,牛皮靴羊皮靴这些,免税三年。三年之后,一样征税。 但若是边关士兵购买,一直免税。 至于他封地内折腾出的硬笔,这名儿不好,既是画眉石做的,往后就叫画眉笔吧。倒是可以考虑买一批,放到军部试用。 毕竟行军在外,笔墨麻烦,这个就好用多了。虽不能长久保存墨迹,但普通往来却是可行。 最关键,便宜。 比那什么乌发膏,瞧着可爱多了。 嗯,这乌发膏就列为贡品,让儿子每年孝敬他几百盒吧。 燕成帝虽然一根白头发也无,可后宫中的太妃,朝中的老臣子们都十分需要啊。 快过年了,皇上要笼络人心的地方多,能省则省了。 燕成帝,也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哪! 至于石炭—— 李大海轻声提醒,“皇上,如今朝中已有人听说殿下找到矿脉了。这就有大臣上了折子,说京城炭价居高不下,官员度日艰难,请求加在俸禄里呢。” 燕成帝嗤之以鼻,“打量朕是宫里养大的么?这也敢拿来糊弄!外头哪家官员不比百姓好过?成天干活的没几个,要好处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不给!才挖出那点子炭,代州百姓都不够用。他们还想白拿,多大的脸呢!” 且他儿子,也有可能是上官令,在信中提了个极好的建议。 他们要取暖,北方关外的异族更需要取暖。 日后石炭若能挖得多,何不卖到草原上去? 叫他们用马来换! 好的战马,永远是草原上最多。 官员们想用炭,自拿钱买去。 想着日后能多些战马,燕成帝一高兴,抬脚就去看徐贤妃。 到底是儿子争气,也得给他娘一点面子。 谁知徐贤妃却在津津乐道另一件事。 “皇上你知道吗?原来那永定伯爵府挺有钱的。前几天嫁女,可是足足抬出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呢,实在是京城头一份!” 要说夫妻多年,燕成帝太了解这个糟糠了。她是眼热傅家的银子,想把儿子的小老婆定下了。 “这攀比嫁妆,奢靡之风断不可长!回头就命人传朕口谕,严戒此风。” 看皇上冷下脸来,徐贤妃不敢多说了。 心中却琢磨着,那傅家既如此有钱,将来那傅五要给儿子做小老婆,可不能少收了嫁妆! 永定伯爵府。 傅惜华也在为嫁妆之事,气得胃疼。 去年便与平国公府三孙,她前世丈夫梁肇订下亲事的四姐傅惜菊,三天前嫁了。 只没料到,傅德厚竟如此大方,足足送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实在是体面之极。 今日,乃是傅惜菊三朝回门探亲的日子,傅惜华见他爹高兴,撒娇的对四姐嫁妆表示羡慕,也想打听自己嫁妆。 谁知傅德厚跟新姑爷多喝了几杯,一时口快,便跟她说,“好丫头!再替家里多赚些钱,回头你出嫁,也给你凑个六十抬!” 才一半? 傅惜华心中一片冰凉。 开春那会子,因家中囤积粮食赔本,傅老夫人和傅德厚都逼着她想办法赚钱。 没奈何,傅惜华只得把一条私藏的财路贡献了出来。 在京城东南三百多里地,有一处天然海港,盛产海蟹海鱼等海产品。甚至,还有宝贵的珍珠! 但因为地处偏僻,一直少人知道。 总得到十来年后才被人开发,成为几个世家大族占据的聚宝盆。 傅家知道之后,当即派了能干子弟前去查探。 又正好赶上夏日鱼虾丰收,淳朴的村民,热情的把整船的鱼虾,白送给这些京城来的贵族子弟。 再然后,那一片渔民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渔港,就被这家子“斯文有礼”的贵族强占了。 而这些自由的渔民,一夜之间,都莫名其妙成了傅家的家奴。 稍有不从,就是皮鞭侍候。 反正天高皇帝远,渔民们连大字都不识得一个,难道还能插上翅膀,去哪儿告状不成? 而靠着这样残酷而血腥的掠夺,秘密掌握了这个聚宝盆的傅家,着实发了一笔大财。 所以在傅惜菊的婚事上,有心炫耀的傅德厚,故意亮出炫目的嫁妆,就是要扬眉吐气,重振雄风! 可即便如此,作为最大功臣的傅惜华,也只得到六十担嫁妆。 还得去凑! 再想着傅惜菊回门的风光,还有梁家远胜前世对自己的重视,傅惜菊几乎快咬碎了银牙。 这还是她得了徐贤妃的金钗呢。 就算是做妾,难道她堂堂汉王侧妃,就比不上平国公府的庶子正妻么? 可四姐却容光焕发,娇羞无限的私下告诉她。 “……舅舅来信了,叫夫君去好生念一年的书,明年好下场科举呢。” 傅惜华错愕。 都已经是国公府的子弟了,还正得宠。不求着老太太捐个恩荫好做官,读书吃苦做什么? 傅惜菊轻笑,“妹妹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却犯起了糊涂?任是再好的出身,岂有正经挣来的功名硬气?且一个大家族,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能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争一时之长,如何争得了一世?我倒情愿他先吃几年苦头,挣个出身。那时便老太太不出手,也不愁了。” 竟,竟是如此么? 傅惜华恍惚想起。 前世刚成亲时,梁老太太确实是流露出想让梁肇继续科举的意思。 可她却以为是老太太舍不得银子,非闹着要做官。 后来梁肇也确实做官了,可惜到底不硬气,升职艰难。然后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梁家长辈私下说起来,都说是她耽误了梁肇。 当时傅惜华心中不服,如今看来,如今看来…… 只是因为她没有个好舅舅! 要是她也有这样明理的舅舅,至于这么糊涂不懂事么? 第225章 绿帽 可傅惜菊又抿嘴低笑,“其实,是我先私下去信求了舅舅,舅舅才来信的。若非如此,相公岂肯好生去读书?” 竟是她早想到的? 傅惜华忍着心中不甘,故意酸她,“那姐夫这一走一年多,岂不得带几个通房丫鬟?到时姐姐可别让庶子生在嫡子前头。” 傅惜菊轻笑,“老太太一听说这事,就叫我收拾行装,跟着一起去了……便是我不去,到底在我舅舅跟前,梁家好意思弄几个丫头跟去?” 傅惜华,完败。 只得看着四姐志得意满的走了。 回头傅惜菊身边丫鬟不解,“小姐,奴婢看五小姐也不是十分喜欢您,为何您总爱找她说话?” 傅惜菊笑而不语。 她能说,她就喜欢看傅惜华那张漂亮脸蛋上,又妒又恨,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么? 那张脸,也是她唯一妒忌傅惜华的地方了。 其实五妹也是个聪明人,就是眼皮子太浅,太急功近利了。 好比她帮家里找了条财路,见便宜了自己,多给了几抬嫁妆,就接受不了。 可她怎不想想,那些嫁妆里,她娘的嫁妆就占了快四十抬,傅家实际也就出了八十抬。她一个嫡出,比庶出多上二十几抬,很过分么? 嫡姐风光,于她不也是一份提携? 人生的事,都有两面,端看你怎么想了。 若钻牛角尖,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如意的。 只是如今,不如意的傅惜华,越发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傅家不重视,她就得想法子让傅家重视起来! 偏此时,她又从下人嘴里,得知一个噩耗。 汝阳长公主要在公主府办一个菊花宴,替女儿谢常平庆生。 之前接到宫中赏赐的几个贵女都收到了邀请函,听说还有可能会请徐贤妃来,算是婆婆见见未来儿媳妇了。 这也是刺杀事件后,汝阳长公主想要弥补跟皇上的关系,刻意讨好。 但不知是不是身份最低的缘故,偏偏漏下了傅惜华。 这事傅惜菊是知道的,因她小姑子也接到了邀请。但没听傅惜华炫耀,便没吱声,省得难堪。 但她的陪嫁下人多嘴,到底把消息带了过来。 傅惜华一下就恼了。 难道这是欺她无能,拿不到邀请么? 那她非得风风光光,把众女都比下去! 傅惜华好胜心一起,还真给她想起一个人来了。 她是没有好舅舅,但汉王殿下也没有啊。 徐贤妃出身低微,她的兄弟自然也是寻常人家。 但这家人,只因摊上一个好外甥,日后可是风光无限。 只如今,却是寻常得很。 唔,既然要去,总得表现下自己的与众不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才能知道她的贤明懂事。 傅惜华拼拼凑凑,谋定此事,然后就迅速开始行动了…… 有人动作也很快。 那日在宫门前,薛慎虽没搭理宁王,但宁王回头想想,却是不计前嫌的派了个府中管事,也拎着几样礼品,上门探视。 薛家人久别重逢,还来不及擦干眼泪,说说这一年来的欢喜惦念,宁王府就找上门来了。 “……要说我家表小姐,那可是一等一的模样人物。虽家境败落,打小养在我们王府,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见过就没有不夸好的。如今也是看你家小薛大人出息了,我们王爷动了爱才之心,才想将表小姐许配小薛大人……” 看他那一副自吹自擂,高高在上的施恩嘴脸,薛慎气得差点没一拳头打上去。 不好意思,在边关跟那些军汉呆久了,无琴公子也学会一言不和就动手了。 上官先生说得对,能武力解决的,还废心思动脑子干什么? 那位表姑娘,确实名声在外,却是艳名远播! 一点点小的时候,就知道看人下菜碟子,欺负薛大姑娘母子。把这样烂货说给他? 那头顶上的绿帽子,都不知得戴多少层! 但薛慎还没张口,却是家中一向不怎么管事的薛父,站了出来,客气着说。 “劳王爷费心了。只我这儿子,前些时还求人给他算过八字来着,说有些不好,须得晚婚。恐怕耽误了府上小姐,实在不敢高攀。这些礼物劳烦管事带回去,如今家里日子也能过得,实在不敢劳王爷破费。” 那管事面色一变,还想啰嗦。但薛良已经收拾礼物,连人带东西,一起“请”出去了。 “走好,不送了啊。” 管事悻悻走了。 薛母气得眼泪长流,“坑了咱家大姑娘不算,如今还想来坑你么?也实在太欺负人了!” 薛父劝道,“好了好了。这不是拒了么?只是儿啊,只怕要委屈你几年了。” 薛慎不怕晚婚。 他如今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晚几年成亲,才更易说到好的呢! 只是徐太师,没来找麻烦么? 毕竟他可是帮着弄死他儿子了。 说到此事,薛父倒有些幸灾乐祸。 “自去年你们求雪成了的消息传来,徐太师至今都没能上朝呢。皇上让他在家安心养病,哪有空出来找人麻烦?便找了也不怕,实在不行,咱们把门一锁,全家到乡下庄子住着,也能躲个清静。” 庄子? 他家哪来的庄子? 薛父这才笑眯眯的说起家事。 原来自薛慎开始给家里寄钱之后,除了必须的家用,余下都给攒了起来。 这京郊的地贵买不起,薛父就去离京郊尚有两三天路程的地方,买了片小山林,二三十亩地,算是有了个小小庄子。 薛父算计得仔细。 家里穷亲戚多,全靠儿子一人贴补,一人也分不到一点钱,且得贴到几时才是头? 倒不如置点田地,也不指望赚钱,只求能种些粮食,再养些鸡鸭猪羊,够家里人吃就好。再拿这些土产救济亲戚们,也比直接拿钱好。 这想法一说,倒是得到许多穷亲戚的支持。 好些亲戚还很积极的纷纷挤出钱来,托薛父给养些猪啊鸡的。毕竟乡下地方大,比京城可方便多了。 就为这个,大伙儿商议了一番后,还公推了三堂叔家的大表哥一家子,去那乡下看庄子,兼他们的菜地牲口。 很好,连就业岗位都提供了若干。 大表哥在自家那巴掌大的小院,都喜欢捣鼓菜地,养几只鸽子,想那乡下地方,更好撒欢了。 第226章 想多 中秋时,春天养的第一拔嫩鸡,薛大表哥已经送回来,分送各家吃过了。年底还要杀猪呢! 跟当地村民混熟后,人家还指点着他种了一大批菘菜和萝卜。今年冬天大伙儿都不用存菜,有他那儿的收成就够了。 说起这些正经事,薛母也不哭了,吸着鼻子补充,“你爹买的那片山林,还有十几颗老桃树。今年夏天的果子还是人家收了,明年起就归咱家。你大表哥说,那桃子结得可好呢,又水灵又甜。到时托人给你送些,你也给同僚朋友分一分。” 薛慎忙说不要。 别的东西还好,新鲜果子最难放了。尤其桃子皮薄,略一磕碰,就整个烂了。 看薛母一脸失望,薛慎不忍,又给了个建议,“要是能晒成桃脯,制成果干,倒可以给我送些。那个经放,也好吃。” 薛父忙应下此事,说回头就打听怎么做。 薛慎看他爹这意气风发的模样,真心感慨。 要说薛父也不笨,笨也生不出他这样聪明儿子。 只是有个败家老爹,自己身体也不好,想科举都有心无力,才窝囊了一辈子。如今家里稍见起色,薛父的聪明才智顿时就给激发出来了,特别的会过日子。 既然如此,薛慎倒建议家里,适当的再投些别的产业。 若能置个小铺子,他倒是想把师妹那套原林的护肤品,也弄来京城卖一卖。 要说有钱人,天底下能有比京城更多的么? 要不就不学着美娘,先开个顺心那样的小针线铺子。 薛家到底是大户人家败落下来,家中妇人基本都母传女,祖传孙的,会一手不错的针线活。 但从前便会,也只是接些绣活,赚得极少。如今薛慎知道其中利润,自然想自家来做。 也不必一定要在京城里卖,让大表哥或是谁,带到庄子附近的镇上去卖,说不定还更受欢迎呢。 这下连薛母,都心动起来。 要说京城,天下能工巧匠太多了,竞争确实激烈。可要是去到附近乡镇,那她还是很有几分自信的。 后面薛良他那快瞎眼的娘,都帮着出主意。 象美娘,是小地方往大地方做,只能从荷包络子开始。但她们从京城往外做,倒不如绣些大件赚钱。 比如成亲的被面,新娘的嫁衣什么的,从前她绣好了往人家铺子里一挂,价钱顿时能翻好几倍。她们不卖那么贵,卖个一半的价钱,也能多挣许多。 且这个都不需要开铺子,找到当地的针线铺子,把绣活送去寄卖就行,无非给人抽成就好。 就算是卖不出去,也亏不了多少钱。 这也是薛慎如今有了官身,且在官场上站稳了脚跟。所以家里人胆子都大了起来,敢想敢干了。 薛父未免又叹一回气,“若不是你祖父荒唐,哪怕就留下当年那本古籍。就凭咱家这些人,何愁日子不好过?” 薛慎顿时觉得,他需要解释一下了。 因此事涉及某些隐秘,他也不好在家书中提及。 此时才从行囊中,取出那本用匣子好好保存的春宫,交给薛父。 等他把来龙去脉一说,全家人都呆了半晌。 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坑了全家一辈子,临了却不声不响,结了份善缘。在上官令那里留了份人情,才让薛慎也拜了名师,可算是出息了。 连那本春宫,都物归原主。 薛父收到这本书,可是百感交集。 在严严把书大箱套小箱的锁好之后,他立即出门,去买香烛纸钱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薛慎薛良,去老爷子坟上磕头,赔礼道歉了。 并且在老爹坟头立誓,以后再不说他败家爹的坏话。只把这有情有义的故事和书一起,当作传家宝,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又絮絮叨叨给埋在一旁的老娘解释一番,让他们在地下莫吵架,好好保佑全家,尤其是两小子在外平安。等日后家里好过了,再给二老修个大大坟头! 等薛父心满意足的唠叨完,起身就见发现俩小子没了。 他心里估摸着,寻了过去。果然在离家最近的一片乱葬岗,寻到了薛慎和薛良。 这边有一个只立着木牌的小小坟头,里面葬的是薛大姑娘和儿子。 妾室死了,是没资格葬进宁王府祖坟的。 薛家当初想要接回来,葬在自家,也不被允许。 最后求了许久,才在这片最靠近薛家坟地的乱葬岗,将二人安葬。 不过这种情形,不会太久了。 薛慎看着重新被打理一新的坟头,头一次自信而笃定的说,“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必能给姐姐和外甥,迁回咱们薛家。” 嗳! 薛父擦擦潮湿的双眼,重重应了一声。 然后在心里的小本本里,又特特记上一条。 那他得给大闺女和外孙,提前准备一副好棺材,再不让她们母子受委屈了。 若孩子们能投胎转世,还是回来吧。 因有公务在身,薛慎到底不敢多呆。 前后不过三天,就得赶紧走了。 家里自然是大包小包,给他们收拾了不少土仪干粮。有带着路上吃的,也有让带去送人的。 尤其美娘。 听说是个漂亮的小师妹,薛母未免想得就有些多。 特意用了一个八成新的桃红色包袱皮,精精致致的给她单独装了一份礼物。 外头又用粗布密密裹了一层,十分仔细。 薛慎觉得颇为好笑,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没有解释。 出门这日,因一早下了场秋雨,颇觉凉意。为免父母伤怀,也是怕他们吹了风,便不叫家人相送,和薛良吃饱喝足,就自牵着马出了巷子,却见迎面来了辆大户人家的香油马车。 主仆两个正待避让,那马车中就传出一个清丽的呵斥,“你们俩,赶紧退回去!臭烘烘的,溅得到处都是泥!” 这话听得人都不高兴了。 自愿退让是一回事,可被逼退让就是另一回事。 且先出后入,乃是礼仪,哪有反过来的? 可薛慎眯眼瞧着那马车上,象征家族的铭牌,摆了摆手,牵着马退让开来。 他们一路小心,怕影响邻居。所以宁肯脚上沾泥,步行出巷。 但这马车却嚣张得很,径直往前冲。正好压过一个水坑,溅了一个坐门口啃甘蔗的小孩,满脸黑泥,连手上甘蔗也脏得不能吃了。 那孩子才四五岁年纪,顿时委屈的哭了起来。 马车上纱帘拉开,露出一张挂着梨涡的秀美小脸,清丽的声音嫌恶道,“别嚎丧了!哎,我问你,徐贤妃徐娘娘家在哪儿?” 薛慎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鼻子。 在对方傲慢的眼神中,得知自己就是这个“哎”之后,忍笑指了指这个小孩和他身后的两扇薄薄木门。 第227章 败坏 哪个地方都有富人区,和贫民窟。 薛家早就败落,徐家也不算有钱,所以经济相当的他们,都住在京城这片密密麻麻,中等偏下的穷巷子里。 勉强算是邻居。 但隔着好几条街,彼此也不算很熟。 要说燕成帝早年的家,也比这里好不了一点。 不过是因为落魄皇族,住在离皇宫更近的贫民窟而已。否则,他怎会娶到徐贤妃? 因家小屋窄,很快,听到孩子哭声的屋主,已经走了出来。 这是个细眉细眼的寻常汉子,跟徐贤妃足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老实。正是徐贤妃的亲哥,汉王殿下的亲舅,徐通。 薛慎虽跟徐通不熟,但毕竟住得近,对此人还是有所耳闻。 徐家是不富裕,可在徐贤妃飞上枝头后,徐家也没有找上门去打抽丰。反而约束着家里人,安份度日。 也正因他们这份识趣,燕成帝反肯照拂一二。 象徐通如今就在京城一清闲衙门,领着份闲职,算是白给他一份让全家温饱的俸禄,不时还送些时鲜玩意儿。 否则,徐家小子怎能悠闲的蹲门口啃甘蔗呢? 这东西在南方不算什么,可运到北方,就算是个稀罕物了。 象寻常人家,都是吃不到的。 只可惜,傅惜华却没留意。 因为甘蔗这种东西,在伯爵府里,都是榨了汁水才会呈到主子跟前。象这样蹲路边大嚼,她还以为民间就是这种吃法,十分嫌弃。 只是如今得知这个被她嫌弃,并惹哭的孩子是徐家之子,傅惜华脸上的梨涡,也再笑不出来,僵在那里。 她还记得后世,这徐家人虽没做大官,却是憨人有憨福。很是得了闵柏厚待,还给了爵位的。 如今还想求人帮她给宫中带话,留下好印象的,倒是先得罪了人,可如何是好? 但老实人徐通看孩子没有大碍,便没有追究的意思。 “好了好了,莫哭莫哭。回去爹给你洗洗,就能吃了啊。” 又皱眉望着傅惜华,“你们赶车也注意一些,好在只溅了一身泥。要是有老人孩子出来走动,撞到了呢?到时可要吃官司了。” 说完,他抱着孩子就要回去,傅惜华赶紧把人叫住了。 “徐,徐大爷!” 她想下车说话,毕竟显得礼貌一些。可地上实在太脏了。 那个长得极好的下等武官,还故意高声道,“小姐可千万别下来,万一我们溅了你一身泥,可是赔不起!” 看徐通人老实,并不讲究这些,傅惜华便不啰嗦,直接从车窗里递出一只精致盒子。 “……我姓傅,乃是永定伯爵府的五小姐。因从前入宫,与贤妃娘娘有过数面之缘,也曾得她照拂。今日恰好路过,听说她娘家在附近,便给你们带了包香料来……不想下人无礼,误溅到府上公子,倒是失礼了……这盒子里这是我自己配的菊花香,倒是比外头买的强。” 重阳将近,互赠菊花香料之类,表示祝福,倒也算应景。 只这恰好路过什么的,全是鬼话。 永定伯爵府无论往哪走,都不可能路过他们这贫民窟。 徐通虽然老实,这最基本的常识倒也晓得。 只人家一个年轻姑娘特意来献殷勤,就算有些莫名其妙,到底是一番好意。 且这盒子,一看就不便宜。所以徐通老实摇头道了声谢,却说香料金贵,并不敢收。 这香料其实不贵,都是挑的边角料,凑合着配的。 傅惜华就是笃定了徐家人出身低,看不出东西好坏,才拿来便宜货哄骗。 要说贵重,还真只有那只盒子,算是个精致东西。 见果然蒙骗过关,傅惜华将盒子递给跟车丫鬟,硬是塞在那小孩怀里。 徐通见此,才道了声谢,算是收下了。 只他也不白收人家东西,又叫家人抱了匹宫中赏赐的好缎子出来,当作回礼了。 见还白赚了匹缎子,傅惜华心中得意,假假道,“其实我今儿来,还有几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显然就是要讲。 看徐通木讷,薛慎知情识趣的接了话。 “小姐尽管说。若是好话,谁不听呢?” 傅惜华满意的睨他一眼,道,“我听说,前些天汉王殿下为了一个民女,跟地方大臣作对,在皇上跟前告了一状。虽不知究竟如何,到底殿下身份金贵,怎么也不该为了个民女大动干戈。如今朝中大臣们对此面上不说,但私下颇有微词。若是闹大,只怕对殿下及娘娘清誉有损,且大臣心中膈应。所以我才好心提醒一声,只望不要怪我多言才是。” 这是她琢磨许久的话,觉得若是传到徐贤妃耳朵里,顿时能挣个贤明懂事的名声。就算皇上听了,不也得夸她一心为殿下着想么? 徐通一听,都吓着了! 他没有想去沾妹妹和外甥光的意思,但也一心盼着他们好来着。 真要是引起大臣们的公愤,那事情会不会变严重? 说来妹妹本是明媒正娶的嫡妻,就因出身太低,才被那些大臣们说说说的,闹得成了妃子。 要是再说一回,会不会连妃子都没得做?还有外甥那个汉王,是不是也保不住? 才想着要赶紧回屋拿牌子进宫,跟徐贤妃说说这事。 旁边薛慎走上前来,笑容微冷。 “傅小姐,别说你如今还不是汉王殿下的妃嫔,就算是,也没有这样干涉朝政的。 汉王殿下是随便为了一个民女跟皇上告状么?那分明是他师妹!同门之谊若都不顾了,这名声就好听了? 哼,你说那些大臣们心中不服,为何没人敢到皇上面前说呀?你能代表几家大臣,还是代表你们永定伯爵府? 再说陛下难道是个糊涂的,听着风就是雨么?如今已经派了钦差大人前去彻查真相,如今事实未明,哪轮得到你一个丫头片子,在这里搬弄是非?” 傅惜华给人揭破心思,脸涨得通红,“你……我分明是好心提醒!” 薛慎挑眉,“你好心?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挑拨离间!殿下好好的名声,都给你这种人败坏了!” 第228章 护短 傅惜华再伶牙俐齿,如何是薛慎对手? 才不知如何反驳,那徐家小儿子忽地把一盒香料对准她扔了过来,“你是坏人,不要你的东西!” 可小儿力弱,盒子落在地上,摔了开来,香料散落一地。 薛慎稍稍一闻,便嗤之以鼻,“还以为什么好东西,都是人家不要的下脚料,拿来哄人罢了。也就这盒子,还能唬人罢了!” 傅惜华没想到此人穿一身军服,却是个行家。当下又不肯承认,只是嘴硬,“那是你不识货!” 薛慎也不恼,从腰带上解下一只旧香囊,“常言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是一年前我师妹送的,才卖二钱银子一个。与你那菊花香,比起来如何?” 傅惜华远远一闻,心里就开始发慌。强硬的扭过脖子,表示不屑一顾。 但徐通却伸手把这香囊接了,凑近一闻。再捡起地上盒子,闻闻剩余的香料,脸色难看。 人家戴了一年的旧香囊,都比傅惜华新调的香气浓郁清正。谁好谁坏,还用说么? 再看向傅惜华,忿忿不平,“没想到长得这么漂亮,却是不要脸的做骗人的事情,快把我家的布料还来!” 傅惜华羞恼得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还得强自辩解,“真不是味道重就是好的,你信我……” “信你才有鬼!” 连徐家小孩,都不信的大声骂道,“薛大哥可是会元,我们这一片最有学问的人。他连古董都认得,哪里不认得香料?你这个大骗子,爹,她要不还,咱们就把这香料送到宫中去。让姑姑娘娘找人看!” 傅惜华这下子慌了。 含羞忍辱的把刚得的布料还出,再看着薛慎,简直恨到骨头里。 “你,你到底是谁?” 这样坏她好事! 薛慎冷冷一笑,抱一抱拳,“不才在下薛慎,正是汉王殿下帮忙告状的民女师兄是也。傅五姑娘若有指教,记得我的名字,随时恭候大驾!” 什么? 他,他就是薛慎? 傅惜华脸白了。 前世里,他年轻时有个绰号叫无情公子,后来的绰号是玉面阎王。 在官场上心狠手辣,杀伐决断,毁人无数。 据说他与闵柏君臣并不相合,但闵柏却偏偏还得用他,可见此人手段。 但今世,他与闵柏做了师兄弟的事,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想想方才,她当着这位师兄的面,说他师妹的坏话,他能不记恨自己么? 傅惜华真是悔不当初。 暗怨自己多事,好端端的,就算要显摆自己的懂事贤明,也不该踩着那个林美娘往上爬。 这下子,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几乎是转眼之间,徐家人和薛慎就见识到,这位有着漂亮梨涡的傅五小姐,变脸绝招。 突然之间,就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说她也是道听途说,一时好心才会来传这个话。 至于香料,她也不是十分懂。只是别人给她,说是好东西,她就懵懵懂懂送来了。 还请他们大人有大量,原谅她年纪小,不懂事。 千万千万不要把这话跟徐贤妃,或是汉王殿下说了。 …… 徐通是个老实人,被她这一哭,便将信将疑。 心软的摆摆手,表示此事作罢。 但薛慎,小薛大人却是呵呵一笑,把这位傅五小姐牢牢记下了。 他又不是长舌妇,这话当然不会去跟徐贤妃说,更不会跟他那师妹的师弟说。 但他决定要好好跟他师妹说说。 瞧瞧你师弟的未来小老婆,都是什么德性! 估计就为个,师妹都会瞧不上他,考虑别人。 远在代州的某师弟。 啊啾! 忽地打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只觉浑身都有些莫名的不对劲。 上官令睨他一眼,小徒弟怎么有些乌云罩顶,似是得罪小人之兆? 不管了。 反正也不是大事。 想起这小子抠抠索索,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给他的小气样儿,上官先生果断撒手了。 经过一个小插曲,薛慎继续上路。 不过临走前,他随手扯了张纸,写了首打油诗,投到皇宫收集民间建言及举报的信箱里。 空穴来风,未必无音。 傅惜华这想法,说不定还真代表某些大臣的思路。 当官的就应该官官相护,帮着百姓告状就是犯糊涂,哪有这种屁话? 当天夜里,这首打油诗送到皇上跟前时,燕成帝大怒。 他又没立即给江州知府定罪,还派了御史前去彻查真相,怎么就成了包庇护短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包庇护短一回,让这些臣子清醒清醒! 次日上朝时,燕成帝故意正式放出代州开采出石炭的消息。 群臣果然一下激动了。 又听说皇上说,汉王殿下到底年轻识浅,担当不了开采大任云云。 一大帮臣子纷纷跳出来,表示愿为国分忧。 挖矿可是最有油水的差使,谁抢到都是要发啊! 皇上冷笑,“众爱卿如此愿意与国分忧,不如捐点银子吧。汉王在边关挖矿,很是辛苦。朕这父皇想要打赏,都舍不得动用国库。” 糟, 这是被皇上坑了! 才想要撤,皇上却亲自从袖中摸出那首打油诗,念给众人听了,然后问。 “为民作主,却不为你们这些当官的作主,朕父子俩就是不合时宜,不知进退的昏君和蠢王?” 群臣再不敢啰嗦,老老实实交钱退朝。 待出了金銮殿,秋风一吹,不止一个大臣觉出汗湿衣背。 皇上,这是越来越手腕强硬了啊。 而傅德厚,快哭了。 他就是方才跳得最欢的那几个笨蛋之一,如今却是要大大的破一注财。 太倒霉了! 可如今掌握聚宝盆的他,不甘心白出这笔钱,明知冬天将至,不适合出海打渔。还是打定主意,要逼着那些渔民卖命。 然后果真,逼出了人命…… 芜城,白龙观。 赶在重阳节前,汉王殿下的回礼,先由老张送到了。 整整两大箱子的马尾,一束一束,分了颜色,整理得整整齐齐。 还有一车做衣裳的各色毛料,及做靴子的牛羊皮。另有两大车长春真人研制的羊油膏,全都一桶桶的分装好了,方便售卖。 老张说,还有几车精制火炭,薛慎的手下押运着在,回头会再送来。 当然,为了避嫌,如今闵柏可不再动不动就提他师姐,都是孝敬秋大姑的。 可秋大姑她,深表妒忌! 第229章 回报 遥想当年,秋大姑才开始学琴时,想寻些好马尾,得费多大工夫啊。轮到自己徒弟倒好,张嘴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这嘴,还是自己张的! 可要不要送这么多? 就是自家徒弟,秋大姑都森森妒忌了。 可老张又不识相的掏出一本图册。 上面画的,都是大毛衣裳和靴子的样子。 汉王殿下为了解决边关的冻死牛羊,终于说动朝廷,开了禁令,不再制止民间百姓穿皮靴了,牛羊皮的都可以。 只是牛皮要来路清晰,羊皮就不做限制了。 汉王殿下一直惦记着师姐没有皮靴穿,所以特意赶在入冬前送回来呢。 还怕民间工匠做不好,命人交待过王府工匠的。 反正如今主子不在,也没啥事做。工匠们精心绘制了图册,老张捧来献宝。 可秋大姑,挺想翻白眼的。 净拿些小姑娘的式样来,有没有考虑过老人家的感受? 秋大姑心中冒着酸水,假假客套,“那你们王府,还有没有多余的老木料啊?这学琴,准确辨别各种木料也很重要呢。” 老张一怔,随即一拍大腿,“这个有啊,大把!回头就把各种料子,给您送些来!” 之前为了修王府,存了不少好木料的。 后面修灯塔和渡口村,那些太高级的都超标了,也不能用,如今都存在王府库房里呢。 秋大姑,不想说话了。 挥手打发人,“美娘不在,你去故园找她吧。顺便也让她给你做两身衣裳,辛苦你这跑来跑去给咱们送东西了。” 实在是妒忌徒弟的狗屎运,非要她破点财不可! 老张一听,高高兴兴的去了。 做衣裳哪,他就不要了,给殿下吧。 上回那两套里衣,殿下可是爱惜得很呢。 如今长高了,还死活舍不得换。 当然,注意低调,低调。 别看老张长得粗,心里明白着呢。 故园。 梅姨看过顺心针线铺这一批送来的货色,很是满意。 这一年多下来,双河镇的妇人们,生意做开了。胆子大了,品种花色也更多了。 不仅做了络子,荷包,还做了香囊腰带等等配饰,有些还真挺别致的。 如今每月针线铺子前三名的考核,一直保留着。 但想上榜,却越发艰难了。 得知其中许多花样,还是小哑巴赵福设计的,梅姨对这个白净斯文的孩子,更加多了几分怜惜。 “……这样上进的好孩子,将来定是有出息。往后也不必赵大爷你送来送去,让下人陪着过来就好。你来我还要讨价还价,但阿福过来,我保证价钱公道,绝不欺他。” 赵盛十分感激。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儿子虽说小时候落下残疾,可自从接触针线生意开始,一直得人关照。 如今那顺心针线铺,做得稳稳当当,收入比他做兽医都强。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之前周娟怀了身孕,家里事情又多,他一直抽不出空来。 如今周娟平安生产,他就亲自带着儿子,跟着美娘过来见见梅姨,算是走通路子,以后也不必老麻烦人了。 “些……切!(谢谢)” 在关注看过梅姨口型,猜到她的大概意思,赵福忽地起身鞠了一躬,沙哑着嗓子,说出不大标准的两个字。 美娘惊喜极了,“阿福会说话了?” 赵盛甚是欣慰的看着儿子,眼中却有几分自责。 “这也是我耽误了。阿福自从学会认字后,有一天突然就望着阿娟的肚子,喊弟弟。后来我找了高明大夫给他瞧过,说他小时虽烧聋了耳朵,但嗓子是好的。只是听不见,才不说了。但要是从小教起,他还是能说话的。只如今也没学会几句,但比从前,可是好多了。” 美娘顿时望着赵福,一字一顿的说,“那如今阿娟姐生了妹妹,你高兴吗?” 她刻意放慢速度,赵福很快就辨认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他爹一眼,抿着嘴笑着点了点头。 “西关(喜欢),妹妹。载剩(生),弟弟!” 梅姨打趣,“那赵大爷,你可要努力啊!” 赵盛眼中带着潮意,“这孩子,是真心喜欢他妹妹。如今喊的最熟的,就是弟弟妹妹。” 也幸亏娶了周娟这么个懂事媳妇。 本来他看有了女儿,就给了周娟一些田契,算是给女儿攒嫁妆了。 周娟虽然收了,却依旧把收益投到赵福的针线铺子里。还说哥哥生意好了,将来也亏不了弟弟妹妹。 赵盛如今是真心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享到媳妇福了。 将来,儿女福也指日可待啊 “美、娘!结结!(姐姐)” 忽地,赵福憋红着小脸,字正腔圆的又喊出四个字,把众人吓了一跳。 美娘连忙应声,“阿福弟弟!谢谢你学会我的名字。” 赵福脸从耳根,一直红到下巴。 少年爱慕的情意,谁都看得出来,但谁都不忍心说破。 若说从前的美娘,都是赵福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如今的美娘,就更是如此了。 快有一年不见,美娘的变化虽然也听说了一些,但终究没有亲眼面对时感受强烈。 赵盛自诩也是双河镇的体面人物,进出过不少乡绅大户的。 可他就没见着,哪一个乡绅大户里,能养出美娘这种女孩儿来。 不光过人的美貌,而是那种气度。 也许美娘自己都没意识到,但长期在上官令秋大姑他们的熏陶下,师兄弟又是薛慎闵柏一流的人物。平常来往打交道的,还是谭迎春冯小姐这样的官家千金。 如今她的身上,已经不知不觉,沾染了属于上位者的气息。 连赵盛都不敢直视美娘那双晶然乌眸,总觉得再柔和,也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 若说从前的她,是乡间常见的栀子花,只让人觉得玉雪可喜。 但如今的她,却象是用花坛围起来的芍药,清贵芬芳。 虽还没有牡丹雪莲那般高不可攀,却也是凡人不敢轻易接近的名品。 这边事情谈妥,老张找了来。 要说他也是在双河镇露过脸的,怕人家有事,赵盛忙带着儿子告辞了。回头本想开解开解儿子,赵福倒是比他想得通透。 拿个小本本和如今在双河镇广为流传石笔,告诉他爹。 “我心里喜欢美娘姐就好,不用说的。” 第230章 被宰 看着儿子脸上犹带几分天真的纯纯笑容,赵盛感叹。 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会这样不计代价的喜欢一个人吧? 他拍拍儿子的头,忽地生起逗趣的心思,“将来爹,一定也给你娶个好媳妇。只是,你可别要求跟你美娘姐似的。那样的,你爹可找不着。” 赵福脸红了,瞪了他不正经的爹一眼。快步走开,进了一家绸缎庄,给他小妹妹挑衣料子去了。 赵盛忽地有些醋意。 他这么大个人就站在这里,他儿子居然没想到给他买点啥。 买完衣料,还要给他妹妹买首饰。 喂! 就你妹那点小软毛,能戴得起什么? 可这宠妹狂魔不管,反正他花的是自己赚的钱。妹妹现在不能戴,先拿着玩也好。 故园。 老张非说他是奉了“秋大姑”之命,来收回礼的,美娘只好又给他师弟挑了两身衣裳。 梅姨这里的东西都特别贵,就算是给她算便宜点,也还是好贵呀。 心好痛! 老张还仔仔细细比划给她,殿下如今长多高,长多胖了。要做最好多留一点尺寸,省得改都不好改。 还有,两套似乎有点少,能不能再来两套? 美娘心更痛了。 原想挑便宜点的,可梅姨不干了。 她对赵福是一种嘴脸,对着美娘,可又是一种嘴脸。 “什么叫在边关吃沙子,就用不着太好?你这观念就是错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应该穿得好好的,才对得起自己和旁人。 还有你,你今年还没在我这里做过衣裳呢。之前有事也就算了,这快过年,不做件好的?还有秋大姑葛大娘呢!” 美娘,美娘只好被痛宰了一刀又一刀。 等出了故园,她只觉心口都快滴出血来了。 好在老张赶紧告诉她,说殿下还有几车炭火,在士兵们押运的路上。今年冬天,都足够了。 总算回了点血的美娘,眼看前面就是三元楼,便说请老张去吃顿好的。 到底边关辛苦了。 美娘虽心疼钱,可也不是那小气人。 老张呵呵笑,“在边关呆那么久,天天都是牛羊肉,如今瞧着大鱼大肉就腻,倒是想吃碗清淡的馄饨。姑娘要请客,去玉兰的铺子就好,我还想有些馋她那一口了。” 好啊,正好也去看看娄得月。 可才到巷子口,却见玉兰馄饨铺的门前,围着一堆人在吵闹。 赶上前去一看,却是娄得月的亲娘找来了,正在那里哭诉。 “……女儿呀,爹娘也不知道那余家是这样畜生,竟是一家子男人都来睡了你。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不要亲爹亲娘了呀……你如今出息了,也该拉扯着你弟妹才对,是不是?” “是个屁!” 老张听得心头火大,两三下把人群扒开,冲上前去。 “你这婆子少在这里装可怜!真要心疼女儿,当初就不会为了点聘银,把女儿卖到那样畜生家去。现在看你女儿日子好过了,就想来打抽丰,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滚滚滚,再不滚,老子大巴掌抽你!” 娄大娘还真有些被他吓着了。 可看一眼如今脸色红润,衣着光鲜的女儿,又着实舍不得。 她早听说人了,女儿如今在芜城,过得可好呢,月月拿银子。只没人肯告诉她女儿在哪儿,且家里出不起路费,才没找上门来了。 这回是过中秋,家里打了些粮食,刚好卖了钱。才带着小儿子,和娄爹一起,很鸡贼的尾随着赵盛父子跟来了。 玉兰这里,如今招的可不止娄得月一个双河镇的乡亲。但凡有人来,总有些托着捎家书东西的。 赵盛父子没留心,竟是给娄家人钻了空子。 要说这娄家人算计外人没本事,算计自家人倒是心眼挺多。 观察了几天,发现隔壁面铺一个伙计,对娄得月似有那么点意思,他们还合计了一番。 才让娄大娘带着小儿子上前哭闹装可怜,娄爹躲在人后煽风点火,就是要故意当众揭穿娄得月的疮疤,让她不好嫁人,只好一心依靠娘家,挣下钱来给他们用。 这些小伎俩,旁人看不明白,老张却是看得真真切切。 他在王府之中,再怎样粗汉,也不知见识过多少魑魅魍魉。一眼识破娄家人诡计,才越发愤怒的打抱不平。 一个姑娘家,经历了那样的奇耻大辱,好不容易才在个新地方,重新开始。但娄家爹娘却这样狠心,是要绝她生路啊! 这会子,看有人出头,娄爹在人后躲不住了,站出来叫嚷。 “你是哪来的野汉子,来管我家的闲事?莫不是你哄得我家女儿,不听爹娘的话么?” 他原指望把老张气跑,不敢多管闲事。可老张人到中年,早已练成一身的滚刀肉,当下冷哼。 “是又怎样?就你们这对臭不要脸的爹娘,说出的话,才听不得!你们要闹是不是?报官哪,让人都瞧瞧,你们这爹娘干了怎样烂**的恶心事!” 要说娄家人撒泼,也不过是乡下人的伎俩,遇到真正狠角色,他们也怕了。 此时,娄得月拿着一把不知谁递来的菜刀,冲到了爹娘面前。 “当日在官府,你们已经把我作价银子卖了,如今还好意思来要钱?呵,我告诉你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娄爹吓得不住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娄得月拉着他手,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架,“来呀,往我脖子上砍呀。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死都不会给你们一文钱!你们早些砍死了我,就当我还了你们的债。来呀!” 娄爹不敢,只能嘴硬的骂上几句。 “你这丫头良心坏了!肯定是跟野男人学的,你不孝爹娘,你迟早天打雷劈!” “你站住!”老张一声吼,气得面庞发黑。 娄家三口人,却集体转身跑了。 “算了。”美娘只能这么劝。 跟这些不讲道理的人,根本没道理可讲。 在他们眼里,只要你投了他们的胎,一辈子都欠他们的。 娄得月此时,才浑身发软的松了手,菜刀也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却毫无察觉的看向一旁,那被家里人硬拉着,躲在店中的男孩。 美娘知道,小伙子姓金,是隔壁面铺的少东家,对娄得月很有那么几分意思。 可再如何,也只能是曾经了。 既然没有在人家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那就不再需要了。 她转头,娄得月果然狠狠抹了把脸,拣起菜刀,头也不回的回了馄饨铺。 张嘴就跟玉兰,颤声说,“玉兰姐,我想好了,我回去渡口村,开分店吧。” 毕竟今儿闹了这么一场,回头肯定有人说闲话。她不想连累玉兰的铺子,也不想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231章 断尾 玉兰还没说话,隔壁面铺的金老板娘来了。 正好听到娄得月说起要走,原本阴沉的脸,倒是松了口气,“难得娄姑娘这么有志气,那可是好事儿。回头大娘送你两身衣料子,贺你生意兴隆啊!” 竟是这么迫不及待,想她走么? 再如何坚强的人,都是有心的。 娄得月冰凉的手都开始颤抖,她仰着脸,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高声道,“不必了,谢谢大娘!” “娘!”面铺的金小老板跑来了,看着娄得月,十分不忍,“阿月,我……” “你什么你呀!”面铺老板娘利落截断儿子的话,又望着老张笑笑,“你该恭喜娄姑娘才是。说不定人家一离开,还是个双喜临门呢。” “阿月不是这种人!” 金小老板吼了起来,但他娘更大声道,“阿月确实是个好姑娘!但咱家也不是不要脸的人,往后还要在街上开铺子做生意。你行行好,给你爹娘一条活路行不行?” “你们够了!” 看娄得月泫然欲涕,老张猛地一捶桌子,发火了。 “你们要活路,能不能也给别人一条活路?这姑娘没哭着求着赖着你们家吧?至于这样急不可耐的往人心窝子里插刀么?你小子要是个汉子,就给句准话。没话就滚!那些粘粘乎乎的狗屎废话,一个字也不要提!” 金小老板想说什么,却被他娘生拖走了。 他最后望着娄得月的眼里,一样含着泪,可那又怎样? 到底没有开口。 美娘是觉得,人生的路虽说很长,但要紧的时候无非就那么几回。 在要紧的时候,都不能护着你,扶着你,哪怕只是肩并肩站在一起都做不到。这样的人,要了又有何用? 娄得月深吸了半天的气,冷静下来,“你们,你们不用劝我了……” 但嗓子仍是哽咽了。 美娘道,“这里没人劝你,你去收拾行李吧。回头若是缺钱缺人,我们帮你想办法。好了,我们走了。” 这种时候,估计娄得月也想一个人静一静,甚至大哭一场的。何必都堵在跟前,让她伪装坚强? 等出了门,美娘才气红了眼,恨声咬牙,“这娄家人太没道理!我要让他们,在双河镇都呆不下去!” 以前的美娘可能没这个能力,但如今的她,真是能说到做到。 不如把娄家人赶到乡下,省得他们又来找麻烦。 老张却想着一事,“她若回到渡口村做生意,难保遇到乡里乡亲,万一有那嘴碎的,一样讨人嫌。如今皇上下了旨,要征用湖州官船码头,给官兵训练。她何不去那儿开个馄饨铺子,我去打个招呼,绝对没人欺负,也省得人闲话了。” 这主意极好! 美娘道,“你去说一声,我在这儿等你。” 不好留在玉兰家吃馄饨,总得换个地方再请人不是? 老张过去一说,娄得月都不哭了。立即应承下来,随后跟玉兰商议起正事。 老张心里挺佩服这姑娘的,别看人家年纪小,还真能撑得起事。 隔壁金家那小子,是他没福了。 象到了他这样的年纪,就会懂得,一个女人的好,不是纠结她过去,而是看重她的为人品性,所能代表的将来。 这个虽说是要一定阅历才会明白,但也有例外啊。 好比他们汉王殿下,就聪明着呢! 才不会因为师姐出身低就小看半分。 象代州,也不是没有世家大族,千金小姐来送秋波,但他们殿下,可是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呢。 老张想着,却见大街上鸣锣开道,有囚车经过。 却是陈志,要被处斩了。 郑御史来了江州,很快就把柳娘子这桩命案查得明明白白。 但难查的是这背后,会牵扯到的方方面面。 当官多年,谁敢保证自己就清清白白,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每一个官员背后,都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关系网。 就算陈志陈吉兄弟两个犯了错,但也不一定陈家每个人都罪该万死,所以查到什么分寸上,就得拿捏住了。 好在燕成帝是点了郑御史来了。 他为人虽然刚直,却不是那一味捧高踩低之人。并没有看着陈家倒霉,就痛打落水狗。 于是将那些旧事揭过不提,只重点查了他们兄弟到芜城来任职的经历。 这也符合皇上的要求,巡查江州,管之前干嘛? 但这其中性质最恶劣的,还不是杀了柳娘子,而是牵扯到芜城军营中的投毒案。 这桩案子,不是美娘揭发的,她连谭大人都没说。 是陈志。 他那日吐完血后,人倒清醒过来。等钦差一到,就主动自首了。 并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他从局势中判断出来,皇上想动芜城军营了。 那他何不干脆把此事揭发出来,给皇上把柄,好记陈家一功? 当然,这份功劳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但皇上回头处理陈家其他人时,能网开一面,他就能含笑九泉了。 当揭发出这件事时,陈志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但念在他是主动为家族赴死的份上,他的妻儿家小,将来不也能好过些么? 所以郑御史审问之后,倒对这陈志生出几分敬意。 不是谁都有断尾求生的勇气,尤其这个断尾还是自己。 此人委实是可惜了。 他若不是被家族所误,好好的科举做官,必然能有一番成就。也不至于被家族掣肘,拖累至此。 相比起来,陈吉就很有些不象样了。 一停职人就慌了,审问的时候,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堂兄头上,一问摇头三不知。 所以郑御史在给皇上的奏折上,狠狠弹赅了陈吉一回。 身为知府,啥也不知道,象话吗? 最后圣旨发下,陈志是斩立决。陈吉却保住一命,流放三千里。 这还得感谢陈志,他在供词里,一个人把所有的罪名担下了。 说所有的坏事都是他干的,连宫中的陈美人也是无辜。是他一力讨好,想求娘娘在皇上面前美言,赏他一个官做。才不择手段,大肆敛财云云。 要说陈吉也是狡猾得很。 所有脏事,从不沾手,都是交给堂兄去打点。如今追究起来,倒是陈志罪过最大。陈吉只落下个“不察”之名,才保住一命。 第232章 惦记 虽说陈志曾经针对过美娘,弄得她满脸痘痘,至今还有些印迹。 可看着一个风度翩翩,儒雅之极的人物,竟是落得如今这般,囚衣加身,蓬头垢面的模样,小姑娘略不忍。 都要死了,做点好事吧。 于是,当囚车经过时,美娘便拿了锭银子,让老张送去。 给陈志净面梳洗,打理一二。 因陈家获罪,墙倒众人推,送银子都没人敢收。还多亏了老张出面,才保全他最后一份尊严。 陈志没想到,人生最后时刻,竟是他差点害了的美娘,还肯送他一程。 当下热泪盈眶,临刑前对来收尸的家人,交待了一句,“记住林姑娘,将来报答她!” 家人记下,美娘却压根不知。 她也没指望,囚车一过,就请老张去别处吃饭了。 但她却不知,陈志为了家族而死,陈家人却是凉薄无比。 怪他办事不力,连累家族。 不仅发配了家族中权力最大的官员,还连累得陈吉陈志两房均被罚抄没家产。进而连累全族,都受影响。 尤其陈吉家人,从全族最有钱变得一贫如洗,深恨陈志。 对他留下的妻儿老小,没有半分照拂之意,反而百般羞辱。 其余族人,也多半如此。 但谁也没料到,陈志有个儿子,却是跟他爹一样出息。 原本他也跟他爹一样忠心家族,谁知族人这番作态,彻底寒了他的心。 这小子从此发奋图强,科举扬名,入了官场。 后有一日,美娘落难,恰落在他手上。他记着他爹的临终遗言,还了这份恩情。 这日当美娘回了白龙观,却是又听说件稀罕事。 连葛大娘都直撇嘴,“哪有这样脸大的人?前脚得罪人,后脚还要人家帮忙。” 是陈吉, 他流放的目的地,恰是洖州。 跟上官先生的族人当年流放的,是同一个目的地。 所以他派人来找美娘,要一张上官令送族人去洖州的路线图。嗯,他还给了钱来着。 二十两银子。 美娘难以置信。 别人大半年的路程,上官令四个月就能走完。这样一张路线图,只值二十两银子? 别说她没有,就是她有,也不可能给这种人! 如今美娘算是信了。 这位陈吉陈大人,这些年离了他堂兄,当真半点不会为人处事。 这样的人,就算能平安到达洖州,估计也一辈子蹲那儿了,不可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所以美娘只是呵呵两声,就把此人抛诸脑后,去看师弟送来的羊油膏了。 事实也果然如她所料。 陈吉自没了堂兄替他周全,四处得罪人。 美娘不说,才出发他还得罪了押解的官差。 那些老油条本就不高兴,接了他这样一个长途远差,这陈吉途中还诸多挑剔。 官差瞧见些事,便不肯提醒,眼睁睁看着陈吉很快染病。但官差只说怕误了期限,一味催促。终于,才走了不到两个月,陈吉便在半道上病逝。 天下太平。 他不用受罪,官差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挺好。 而白龙观里,美娘觉得,师弟送来的羊油膏,挺好! 油份虽重了些,但冬天拿来抹手,却十分好用。 为了压制羊油的膻味,里面还添加了北地一种香草,闻起来有点淡淡的青草味,男女皆宜。 美娘一直以为,男人都不喜欢太香喷喷。 所以当谭迎春建议做一批无香型时,两人最初的目标客户都是男人。 但实际售卖时,才狠狠打了她俩一巴掌。 她们方知,这时代的男人们才格外爱香呢,且更加挑剔! 反倒是女子,因为用的脂粉那些就有香料了,所以一些淡味无香的东西,更受她们欢迎。 尤其是上了年纪,和丈夫过世的妇人,怕人家说不庄重,都爱买无香型的。 且她们这样年纪,手上又有钱,只是市场上没对路子的产品。如今原林的东西一出来,可是填补了一大空白,花起钱来比小姑娘们可凶残多了。 美娘就琢磨着,往后能不能专门做批产品,针对这部分高端——不差钱客户。 为此,谭迎春还提议专门烧一批瓷器,弄得更加高档些。 比如大红,或墨色,那种只要烧得好,看着就显得富贵大方。 如今再看这羊油膏,美娘就觉得,可以再烧一批显年轻的粉色瓷器,定价也可以便宜些,针对不那么有钱的年轻客户。 举一反三,她就是这么机智! 不过想到这个,她就惦记起薛慎了。 要说擅画之人,确实审美情趣更高。 他上回帮原林设计的那些瓶瓶罐罐,极受追捧。 如今这事,还得找他。 至于美娘,算了吧。她光背琴谱已经够操心的了,哪有时间写诗作画? 要说老张都回来有些天了,他到底几时到啊? 那半成干股可不是好拿的,美娘还一堆活等着他呐。 被惦记的薛师兄,莫名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他也是归心似箭。 这天儿越发冷了,北方干冷严寒,但南方近水潮湿,也是湿冷难耐啊。 之前的冬衣,在边关早糟蹋得不能穿了。他年下的新衣裳,是不是也该做两件了? 他可是亲眼见着,某殿下藏了整整一车的上等好皮子送回来呢! 打劫,必须打劫。 想起数日前在京城的事,薛师兄越发觉得自己要得理直气壮,也越发加快了步伐。 于是,互相惦记的师兄妹,都热切期待着再次重逢。 而他们的师弟,独自望着窗外边关的风雪,惆怅。 那位薛千户快跟师姐相见了吧,也不知会怎么说起他。 某薛肯定没好话。 但他不怕。 师姐是个聪明人,眼睛又那么大。会看到自己送回去什么,师兄又带回去什么的。 呵呵。 他走时可空着手,除了两袖清风,啥都木有…… 不, 万一他去写诗,去画画呢? 会这么不要脸吗? 可这个,孤,孤实在没工夫擅长啊。 汉王殿下正想翻翻诗词,学学对仗声律,增加下诗文传情的可能性,忽地传来上官令中气十足的叫骂。 “连个皮蛋拌豆腐都不给,你主子呢?叫过来,检查功课!” 薛千户走了,没人转移先生的注意力。孤零零只剩下一个学生的殿下,他才突然发现,连偷个小懒的工夫都木有了。 功课好多,孤,孤实在没时间写诗画画…… 师姐,你也千万千万不要擅长啊! 第233章 争渡 芜城。 一场突出其来的大雨,铺天盖地,席卷全城。 好似要消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暑气,宣告秋的到来。 渡口船只,越发忙碌了。 正赶上几艘船停靠到岸,突然来了这样一场白茫茫的大雨,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尤其对于客商来说,淋湿了人是小,淋湿了货物可怎么办? 那毁的,可是一家人的生计啊。 有个年纪挺大的老管事,早已浑身湿透,在雨中都快急哭了,不住抱拳哀求码头上的力夫和其他客商。 “各位大爷帮帮忙,我们这船货上全是才晒干的大枣,要是淋了雨,这一季的辛苦可都全白废了,能让我们先卸货么?” 有好心的客商便道,“要不先去帮他吧。这干果最爱烂,沾了雨水就卖不起价了。大老远的坐船赶来,可是不容易呢。” 其他几个客商纷纷点头,都是出门做生意的,能体谅其中艰难。 有些腾得开人手的,还把自家伙计,叫过去帮忙了。 那老管事正感激得四下作揖,忽地隔壁船上,出来一个容长脸,挺白净的丫鬟。身后还有小丫头给她打着伞,趾高气扬。 “你们过来,先搬我家小姐的行李,出三倍工钱!” 这,这就让人为难了。 有人心好,但更多人出来讨干活,不就是为了挣钱么? 眼看不少力夫往对面走去,那老管事急得直拍大腿。 “好姑娘,麻烦你略让让吧。你们这行李早一时晚一时都不急,我们这枣子淋了雨可都没用了啊!” 那丫鬟翻着白眼撇嘴,“那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小姐一路坐船辛苦,好容易到岸。自然要早些回府歇着,谁有空在这淋大雨?快点,你们麻溜的搬完,我家小姐说了,还有赏钱呢!” 这下子,更多力夫跑过去了。 老管事急得真要哭了。 可要让他去拼价钱,他又如何拼得起? 此时,一个青年戴着个斗笠,领着群人匆匆赶了回来。 “全叔,别急,我找着人送货了!只是小哥,我这里这么多枣子,你们搬得完吗?” “放心,没问题!” 老管事见来的竟是群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顿觉十分不靠谱。 尤其看他们统一着装,还穿着有顺心编号的小褙子,竟跟一帮才放学的读书郎似的,这样的如何能做事?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群孩子还真挺能干。 拿着自备的油布,一个接一个的排着队,将一筐筐的红枣盖好背上,迅速跑到路边,送到赶来的马车上。一层层码放得整整齐齐,几乎滴雨不沾。 走一辆车,又来一辆。 既不拥堵,又衔接完美。 只需他们的伙计帮着搬货,和那斗笠青年过去记数就完了。 如此往复,不下几十趟,竟是快把半船红枣都运完了。 老管家看得叹为观止。 这些孩子是力气不够大,但组织得太好了。象是配合过千百遍一样,又快又麻利。 旁边有新来的客商看着稀奇,“这顺心是个什么行当?” 那领头的顺心小哥高声道,“我们顺心人力行是专管城中送货的,往后各位大爷有需要,在城中看着穿我们这样背心的,叫人就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您要送周边也行,只价钱贵些。” 有客商闻言恍然,“听说过!上回我一朋友送货就是找的他们,因要得急,大夏天的,那小哥跑得都快中暑了,也把货及时送到了,可是认真负责得不行。” “那我回头可也要试试。” “哎,小哥,你们送完他的红枣,帮我们送送行么?” 那顺心小哥正待回答,对面船上,那趾高气昂的丫鬟又出来了。 “哎,小子!我们小姐说了,叫你们的人,先把我们的东西送了,工钱我们也给三倍!” 老管事这下急了,“姑娘,你们已经抢了这么多人手,怎么又来抢人?” 那丫鬟下嘴皮拉得老长,得意洋洋,“谁叫我们小姐有钱呢?你有钱,你也抢啊!出不起钱就闭嘴,穷鬼!” 老管事气得不轻。 可那顺心小哥却道,“老伯你别急,我们顺心有规矩,可不干那坐地起价的事儿。是你家先来找的我们,我们必要把你家的货送完才行。所以诸位大爷!” 他赔笑给众客商行了个礼,“不是我们不接活,只我们这趟差事,恐怕得好一阵子工夫呢。你们找码头上的师傅也行,他们搬活也利落得很。” 这小子可真会说话,连码头力夫也不怪他们捞过界了。 老管事安心了,又挺感动,只是不好意思,“小哥,不是我不加价,是我们庄户人家,头回来做生意,心里没底,回头要是——” 他话音未落,那丫鬟却是径直抛了块银子到顺心小哥脚下,“这是我们小姐赏你的,少废话,赶紧叫你的人过来搬!你们都把东西放下,瞧你们一个笨手笨脚的。” 那些力夫急了,“姑娘,你明明说先请的我们,怎么这会子又找别人?” 丫鬟昂着下巴,“谁叫你们做事磨磨蹭蹭的?我们小姐看不上了,滚滚滚!” 力夫恼道,“那你也得给钱!我们都淋一身雨了,辛苦钱总得给几个吧?” 丫鬟叉腰,盛气凌人,“我就不给怎么了?有本事告我们去啊!我们老爷就是做官的,还怕你们这起刁民么?” 力夫敢怒不敢言。 可咣当一声,却是顺心小哥,把那锭银子又扔了回来。 “对不起,说了我们顺心没这规矩,就是没这规矩。银子你收好,大伙抓紧些!” 哎! 那帮顺心小哥忙得热火朝天,没一个扭头看一眼。 哈哈。 那帮力夫笑了,“既用不着我们,大伙走吧!” “走走走,你们自己搬去吧!” 他们把那些箱笼索性露天扔下,转身就去接别的客商生意了。 眼看就要两头落空,丫鬟急了,望那些顺心小哥,恐吓起来。 “我家老爷可是来做官的,你们要是不帮忙,回头当心我们老爷治你们的罪!” 顺心小哥不耐烦了,才想怼她几句。 有人先出声了,“胡闹!” 第234章 承惠 一个褚衣公子披着斗篷,身后下人撑着伞,匆匆赶来。 那丫鬟微惊,缩了缩头,“大,大公子。” 禇衣公子抱一抱拳,斯斯文文,客气有礼,“不好意思,下人莽撞,见笑了。等回了府上必好生管教,还望诸位乡亲莫恼。” 老管事是个厚道人,没什么可说的,回了一礼,“出门在外,都有不便之处,相互体谅吧。” 此事便算揭过。 褚衣公子进了船舱,一个娇俏的朱红身影在珠帘后,面露不喜,“哥哥干嘛帮着那些贱民?” 禇衣公子压低声音,“爹好不容易争得这个知府之位,正想大展鸿图,咱们又初来乍到,怎好在明面上为一点小事就落人口舌?再说妹妹你还要拜在云大家门下的,她那徒弟龙女,听说就最擅收买人心。” 朱红美人一听龙女之名,便十分不喜,眼现酸意,“我看云大家也是老糊涂了,捡着个略象样些的乡下丫头,就当宝贝似的供着,真是没见识过咱们这样真正的世家千金!” “就是就是,等妹妹你一去,定能让云大家捧在手心,哪有龙女什么事?只这之前,总得虚与委蛇一番。” 朱红美人这才作罢。 禇衣公子转头看了一眼,又轻蔑道,“不过几个卖枣子的刁民,回头要整治他们,还不容易么?” “还有那些顺心小子!以后,不许他们在芜城做生意。” “好好好,都依你。你先别露面了,我去找人来搬行李。” …… 当老孟全带着伙计们住进城中客栈时,就有一碗暖暖姜汤喝下肚,还有热水可以擦洗更衣。 听伙计说,均是第一拔送货的顺心小哥交待的,他对这些顺心小哥的办事能力,可是真正满意了。 “承惠。” 看客人满意,顺心小哥也很高兴,然后不客气的拍出账单。 小本本上,用轻便好拿的石笔写得分明,多少人工搬运费,多少车马费。 代找客栈和交待热水姜汤算是他们的免费赠送业务,嗯,还可以免费介绍他们去最近的澡堂子泡个热水澡,保证物美价廉。 但其他费用,加一起可不便宜。 老孟全有些心疼,习惯性的想讨价还价。 “少点呗。知道我们为啥找你们不,有个叫林美娘的姑娘,认识吧?是我们家亲戚呢。正是她在信中提过你们,我们才知道的。” 小哥一愣,随即咧嘴笑得不好意思,“原来是东家的亲戚啊。” 哎! 这回可得算少点了吧? 老孟全话还没出口,小哥继续甩他两字,“承惠。” 东家自己叫车都照单付钱呢,还没有优惠。 至于东家亲戚,就更没有啦。 他们都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的。 老孟全目瞪口呆。 那,那位林姑娘,可能是他见过,最没有面子的东家了…… 林姑娘的姑父,孟静丰已经笑着把钱付了。 “行啦!全叔,人家也不容易。这么大的雨,这么快就搬好了,人家回去也不得喝碗姜汤啊?再说船上那人不还要给三倍么?人家也没接。” 话虽这么说,可做生意哪有不抠的? 老孟全虽嘟囔着,到底没吭声,任他把账结了。 可顺心小哥回头,就给了他一张提前写好的小信笺,嘻嘻笑道。 “老伯别心疼,你们这次费用够了,送你一张免费卡。同城之内,规定内的斤两,送货免费。下回记得多关照呀!” 老孟全这下高兴了,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又问,“那要是我们用不着呢?” 旁边有人顿时道,“七折,我收!” 另有个说,“八折,刚好我有一单货要送。” 孟全赶紧捂好,“不卖不卖。” 说不定回头,他还能卖个九折呢。 顺心小哥又问,“你们既然到了,要不要派个人,给东家报个平安?只收你们半价好了,也可以用掉这张券。或者要不要帮你们送些吃的来?城中哪里有好吃的面条饭菜,我们可是熟得很呢。还有带逛服务,你们想看什么,或是要做生意,我们都能带的。” 看自家伙计十分新奇,孟全赶紧摇头,这小哥也太会做生意了。 “不用不用!我们回头自己去,无非是累些,值当什么呀?” 偏这小哥耳尖,听了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您省下时间,干点什么不好,多赚些大钱,哪用在乎这点子小钱了?” 孟全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但年轻的伙计们却觉得甚有道理。 与其在个陌生的地方被宰,还不如找熟人带路。 且是亲戚家的生意,又不怕坑他们。 回头省下时间,便去买些礼物带回家也好啊。 孟全说不过他们,故意使气想走。 孟静丰笑着往他袖里伸手,“麻烦您老把那张券给我们,能带着逛一日么?” 顺心小哥笑了,“本来是不行了,看在是亲戚份上,行吧行吧。” 一帮败家小子! 如今的年轻人,可是吃不得苦啰。 老孟全很不情愿的掏了券出来,却说孟静丰,“那你回头去林姑娘那里报信,可不许再请人了。” 行行行,孟静丰应了。 想着要见媳妇的娘家人,他还很有些紧张哪。 然后等到第三天上午,他收拾整齐去到白龙观去的时候,美娘已经备好茶点,等着他来了。 “听说姑父的枣子卖得不错,算着你就该今儿过来。也不知您有什么忌口,我让人准备午饭去。” 顺心小哥没收钱,不办事。可送菜的八婶,却专门来说了一回。 连孟静丰长啥样,伙计怎么样,生意是寻哪家做的,说得可详细呢。 难得见一回东家亲戚,全城的顺心小哥都在免费帮忙盯着呐。 如今美娘见到,只觉八婶形容得十分贴切。 她这姑父,还真象只猴子。 眼睛大大,脸小小的,个子不太高,却很是机灵的样子,可不就象只猴子么? 只不过如今成了亲,还有了孩子,就从野猴子,变成家养的啦! 见着美娘,孟静丰捏着特意换上的干净衣裳,挺有些不好意思来着。 他早听说媳妇家的小侄女,又漂亮又能干。 却没想到会这么漂亮,而且一瞧这说话办事的模样,乖乖,就跟那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看得他都有些莫名害怕了呢。 只等到被美娘拉着坐下,倒上热茶,又递上糕点时,才忽地心中一热,找到了亲人的感觉。 第235章 壮士 孟静丰心中一热,一下觉得距离拉近,把美娘当了家里人,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啦。 “你可真象你姑姑,只比你姑姑更好看!” 美娘噗哧就笑了,“姑父这话,可千万别在姑姑面前说,万一姑姑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才不会!你还不知道吧,她六月里生了对龙凤胎,就盼着大妞象你呢。如今孩子太小,实在走不开,否则一定要来看你的。” 好的呀! 美娘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你们在路上,应该错过喜报了。二叔如今挣了个九品将仕郎,正经有官身了呢。” 啥?啥! 孟静丰一口糕点落地,整个人都呆了。 而此时,美娘的喜信,已经送到定州燕子庄了。 全庄集体沸腾了! 天啊, 老林家终于出了一个当官的。 还是那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从小就靠着妹妹打架,才护着他的林俊武! 这,这是弄错了吧? 村里不止一人将信将疑。 “屁!” 林老族长挥舞着拐杖,红光满面,大声骂道,“谁要是再敢说这样丧气话,都给我打出去!” 美娘在信中,还夹着一份官府邸报。 他特意花钱请了个别村秀才,一字一字念过了,是真的。 林俊武不仅当了官,还得了秀才功名呢。 还是皇上亲自赏的,嘉奖他不怕死的去了边关。 如今虽说官儿是个虚的,不能审案子打板子,但却有一份朝廷俸禄的,论理回头都可以上官府去领的。 呵呵,不必了。 花花轿子众人抬。 本地官府得知消息,亲自把这份俸禄给送到林家来啦! 亲自跟林老族长说,夸林氏一族风气好,勇气可嘉,才养出这等为国尽忠的壮士来! 林老族长听得腰板笔直,热血沸腾。 那小子,如今就是他们老林家的壮士! 而林俊娥在孟家,哭得都没法见人了。 眼睛肿成两道细缝,直恨不得找个人来捶一顿,只可惜丈夫不在家…… 孟静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是逃过了一劫。 哈哈,实在是太高兴了! 她抱着龙凤胎女儿哭一回,又抱着儿子笑一回。 你们的舅舅可算是出息了。 将来再不怕他种不好地,没饭吃了。 他可以当官呀! 哈哈哈哈。 两个奶娃娃被这又哭又笑的亲娘,闹得烦不胜烦。不高兴的皱着小眉头,蹬了蹬小腿,继续睡睡睡。 林俊娥还在兴奋的转圈圈。 这可真是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不不不,那对没用的死鬼爹娘没这本事。 这全是小侄女带来的好运啊。 要不是因为惦记她,林俊武也不会送上官令去芜城,不去芜城怎能有这番奇遇? 虽说去边关,是挺危险的。可庄户人家靠天吃饭,就不危险了么? 弄不好就能饿死人的,如今能拼出一条当官的路子,虎妹林俊娥觉得,吃再大苦也值得! 不过,想起还在边关吃苦的兄弟,林俊娥觉得,还是给那对死鬼爹娘上柱香吧。就算他们再没用,能保佑着兄弟平安回来,就是好的了。 嗯,给林家的祖宗,还有土地公公土地奶奶,四方神仙都多上点。 他们老林家人大方着呢,得照应着些! 林俊娥穿上鞋子,一手抱一个孩子就想往外冲。 可公公孟大老爷已经站屋门口了,笑眯眯的接过孙女,跟她说。 “阿娥呀,你说,静丰那臭小子,是不是也该吃点苦呀?你侄女是怎么教,哦,是怎么指点你二哥国的,也可以指点下他嘛!” “对!”林俊娥赶紧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相公就跟我那兄弟一样,都是属驴的,不抽不成器!看我二哥在她那儿,都学会读书写字了,相公本来就会,也应该吃更多的苦,做更多的事!” 回到芜城。 孟静丰刚听说林俊武得了官身的消息,整个人都呆了。 好一会儿才突然打个激灵,有种不大妙的预感。 “完了完了,如今俊武这么有出息,我还怎么配得上你姑姑?万一阿娥,阿娥不要我了怎么办?” 咳咳。 孩子都生了俩了,至于么? 眼看姑父都快嘤嘤嘤了,美娘掩嘴忍笑,“姑父想太多了。你这回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枣子运来了?” 还都卖了。 价钱嘛,有点不好说。 孟静丰还沉浸在小舅子,突然出息了的巨大震惊中,嘴上一时没把严,就说出实话。 “不你们来信说,这边生意好做么?你还欠那王妃三千两银子呢,当时接了信,家里都慌了神。尤其你姑,挺那么大个肚子,知道你爹还想卖你,好玄没气晕过去。 我爹一瞧,就说这几年的枣子,先给你还债吧。美娘你别见怪,一家人不说那些客套话。喏,这回除了那些工钱杂费,尽在这里了。你姑本来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给你带礼物的,想想也都搁里头了。” 美娘捧着银票,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什么是亲人? 这才是亲人。也不多说好听的话,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为她奔走。 孟静丰听到动静,才发现把她给招哭了,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你别哭,别哭啊!我知道少了点,剩下的家里叫我来,也是一起来想办法的……芜城确实繁华多了,枣子卖得可好呢……” 美娘破涕为笑,又把银票推了回去,“不用了,我挣得着。”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呀?长辈给你的,你就拿着!就你那顺心小哥做的生意,虽然也赚钱,也赚不到太多,我都算过了的。” …… 解释无门,美娘只得开了匣子,拿出一沓银票。 “除了顺心,我还有一间铺子,叫原林。这是下半年,人家预付的货款,利润还,还有点高。” 孟静丰揉揉眼睛,看清这一盒子银票,整个人又呆滞了半晌,然后哀嚎。 “你,你们叔侄一个个这么能干,阿娥,阿娥肯定不要我了呀!” 这,这样出乎意料的剧情,让美娘吸吸鼻子,哭都没法好好哭下去了! 这个姑父,怪不得姑姑信中,总是一副略牙酸,欠管教的口气。 用谭迎春的话来说,大概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必须进行抗压打击! 于是,吃了顿午饭,美娘就让人领着孟静丰,把人领到原林实体店去了。 下午,美娘一直翘首以待的薛师兄,总算是到了。 第236章 灵犀 其实,薛千户前几天就到湖州了。 只是跟何知府碰头,安置手下营房等等杂七杂八的事务太多,何知府那老抠门又太会讨价还价。于是扯皮拉筋,直到今儿才算告一段落,就赶紧回来交接了。 名义上,他还是严大将军的属下,有什么事得过去汇报一声的。 但也只限于汇报了。 严大将军知道,皇上故意把水军调开,就是在分他的权。 而新来的知府,也接手了芜城的日常管辖权。 至于将来还会有什么后招,还不知道。 但新知府,出身名门世家,甚是不好相与。 严大将军也早就后悔了。 早知今日,他当初在军营投毒案时,就不该心存侥幸的把事情压下。更不该在后面放纵陈吉陈志,迫害美娘,袖手旁观,还提出那样一个愚蠢的联姻。 唐庄是很好,美娘算是高攀。 可问题是,人家小姑娘为什么要高攀来做二房呢? 是他们太想当然了。 严大将军本想留一个好应付的知府,让自己继续独大,却不料皇上反手给了他狠狠一耳光。 也许是离开京城太久,他印象中的燕成帝,还是那个侥幸坐上龙椅的落魄青年。 但事实上,在坐稳了龙椅之后,燕成帝开始渐渐展现出他的精明强干。 或许,这才是流淌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受了重挫的严大将军,再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面对来汇报的薛千户,自然也摆不出太多威风。 如今这个小年轻,显然是皇上要重用的人,他还得用心的提点一二才是。 薛慎心里不忍,到底是陪这老上司用了顿饭,以示亲近才来找美娘,否则他早来了。 那几车炭火是早打发人送来了,薛慎今儿过来,专程拎了她娘那只桃红包袱。 里面装的是啥,他怕拆开了不好复原,都没瞧过呢。 可美娘道了谢,先取出一份银票。 这是薛慎那半成股的利息,美娘早准备好了。 嗯,要驴拉磨也得先喂口吃的哪。她也打算先给钱,再派活。 可薛慎笑眯眯收了一半,又还给她一半。 “我如今孤身一个,家里也颇过得。这钱倒不如师妹替我在城中买个铺子或是几亩田地,能挣点出息就好。” 而为了回报,他也给师妹讲起新来的知府大人。 他姓虞,单名一个亮字。 家中可是盘踞江南多年的世家大族,既有良田万倾,又注重子孙读书。族中人才辈出,仕途通达。 虞家过世的老家主,是先帝真正意义上的老师,比徐太师这位挂名先生,可是威风多了。 且虞家健在的老太太,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国公夫人,先帝要叫师娘的,与宫中多位太妃交好。便是那些长公主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太夫人。 家族底蕴比才出一个小小美人的陈家,可是深厚多了。 兼虞家数百年来通婚联姻,上至京城,下至江南。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容小觑。 虞亮本人,也是精明强干,可不是陈吉那般的混日子知府。 美娘抽出一张帖子,顽皮一笑,“已经领教过了。” 薛慎展开一看,是虞知府亲自写的一张拜帖。 当初闵柏走前,曾经定下要在白龙观附近修建学宫,如今学宫已经竣工,上官先生虽然不在,但虞知府还是请到几位名师,前来坐镇。 这也意味着,云大家白领了快一年的俸禄,也得上岗了。 不过虞知府很客气,表示知道云大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所以没有硬性规定,只请她有空前去“雅正”。 只在帖子末尾,很诚恳的提了一句,家中有位小女,爱慕琴艺,希望能得到云大家的指点,不胜荣幸云云。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虞知府以白发俸禄,并允许云大家自由上课为条件,换她收女儿入门。 但通篇文字诚恳委婉,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连拒绝都不好意思。 薛慎啧舌半晌,方问,“那大姑,怎么说?” 相处日久,他算是了解了些秋大姑的为人品性。 她要是愿跟权贵打交道,当年就不会躲到乡下去,更不会收美娘这样一个藉藉无名的徒弟。 美娘摊手,“大姑不让我管,说她自有法子。” 哦。 那晚辈就不管了,薛慎从靴筒里抽出石笔和一个小本本,开始抄录。 词藻优美,用典准确,可以抄下来,将来用上啊! 美娘翻个小白眼,一把将帖子抽了回去。 薛慎正不解,美娘另递给他一张自己抄好的。 “我拿来练字了,有好多,送你了。” 薛慎笑了,“我跟师妹,还是心有灵犀。” 呸呸! 不过都是牢记着上官先生的教训,抓紧一切机会学习而已。 不仅是从师长处学,从身边人身上学,就连对手或者敌人,也是能学习的。 “赶紧办你的正事去,别耽误工夫。早些把瓷器烧出来,你家也可以赶着年前卖一批了。” 美娘正色,把薛师兄赶走了。 嗯,她如今,决定进军京城美容界啦。 原林的东西,有限量,早卖完了。 但是跟师弟合作的羊油膏没有啊,还有被指定贡品的乌发膏也没有啊。 在商议过后,美娘已经决定将羊油膏开发成一系列的平价产品,给那些消费不起高价货,又想尝鲜的中低收入人群,这个就可以把量放大一点。 至于乌发膏,原本走的也是高价路线,她不想拿出来卖。是薛慎撒泼打滚,才强烈争取了一百盒。 就这,还得付全款。 真是亲师妹,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如今薛慎才知,上官先生命他带回来的信里是什么。 全是各种原林字体! 师妹赚钱也是绝了。 将来不仅在产品盒子上印有字体,还要有年号标记。 要是有人想只买一盒原林产品,年年拿出来装逼,是不可能的。因为人家一看年号,就知道是哪一年的货了。 这主意一出,连谭迎春都拍案叫绝。说要抱着美娘大腿叫爸爸,太机智了! 好吧,作为半成股份的股东,薛慎也是在内心悄悄点赞的。 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太偏心了。 平时对男弟子是非讽即骂,但是女弟子要什么,从来不说二话,还生怕不够好。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古人实不欺我! 同样在师妹这里又吃又拿薛师兄,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也不得不打起百倍精神,投入到师妹新产品的研发之中。 而那一边,美娘打开那只桃红色包袱,看到薛母的心意。 第237章 婆婆 一套十件的黄杨木梳套装,崭新精致的放在匣子里,静静诉说薛母的心意。 秋大姑拿起把小篦子,感慨的道,“老卜家的东西,就是做得好,这一把小篦子,足足七十二道工序,你若是爱惜着用,一辈子都是够使的。我如今用的那把梳子就是他家的,都快四十年了,还跟新的一样。” 美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这礼,重了些吧?” 秋大姑摇头,“不重,但也不轻。这老卜家是京城老字号,惯做的好黄杨木梳。这套东西大概值个几十两银子,以你与薛家的交情,倒也不过分。只人家这份用心,却是难得。” 薛母想着薛慎并没有挑明的话,所以给美娘的礼物,都是体贴而精致的。 除了这套木梳套装,她那桃红色的包袱里,只搁了四条手帕,两双千层底的棉布鞋,还有两瓶香露。 秋大姑不客气的把棉布鞋拿来,现就跟葛大娘一人一双套上,正好合适。 “这是知道家里有老人,给我们准备的。剩下这些,除了梳子,是给你自己用的。其余你自用也行,走礼也使得。怪道薛慎人这样精致,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送的都是京城的老物件,略讲究的人家都知道,又体面又实惠。” 葛大娘套着舒服绵软的新鞋,还好奇,“她怎么知道我们脚多大?” 秋大姑冷哼,“只要用心,哪有办不到的事?这薛家,怕是对美娘有些想头。” 葛大娘愣了。 美娘倒不意外,她在收到这份礼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谁肯这么用心的对个外人呀? 就算美娘是薛慎师妹,到底是没见过面的晚辈,依礼送些寻常东西就罢了,给两个荷包都使得,何苦费神的买这些? 象这套黄杨木梳上,专门选的是夏天荷花蓬蓬图案,应是知道她生在七月。 手帕是四季平安样式,连香露都是美娘喜欢的茉莉和栀子香味。 葛大娘回过神来,“可小薛大人,年纪大了些吧?” 虽没仔细打听过,可一瞧就比美娘大了七八岁。虽说男人大一点沉稳,可七八岁,感觉委实多了点。 但秋大姑不这么看。 “他年纪再大,也没有通房丫头,身边干净。且家里是落魄过的,如今就指着小薛有出息,拉拔全家。将来接进门的媳妇,必能当家主事,得人敬重,倒比那些大户人家好过得多。” 葛大娘摇头,“我就一乡下老太太,搞不懂这些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只要你和美娘瞧着好,我没啥可说的。美娘,你觉得怎样?” 美娘还当真不知道。 横竖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她又没个靠谱亲娘,于是如实道。 “我原只拿薛师兄当兄长的,真没想过这么多。” 秋大姑道,“那如今可以想一想了。要说小薛真心不错,家世简单,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嫁了他,他肯定会让你日子好过。但你便不嫁他,嫁旁人也不难过。所以千金难买心头好,顺着自己心意就好。 那薛家送你这样一份礼物,也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事,但也没有催问你的意思。所以往后不必有顾虑,该和你师兄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这事先放几年再说,只你心里有个数就好。” 美娘听得点头,“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倒觉得那薛家伯母,当真是个体贴人。回头要不要回个礼?” 秋大姑嗔了一眼,“你回礼就是要表明你的态度了,不必。只你若有个这样明理婆婆,将来倒是省事很多。这世上就怕婆婆管太多,本来好好的小夫妻,日子也没法过了。所以你往后嫁人,看清人家的娘,倒比看清这男人还要紧。” 美娘不知怎地,一下就想起师弟了。 秋大姑正好就举例了,“好比汉王殿下,分明是个极懂事的好孩子。偏他那个娘,呵呵。不是我说,嫁谁都不能嫁那样糊涂婆婆。否则往后的日子,可就乐呵了。” 想想徐贤妃那性子,美娘也开始发愁,可又觉得不会这么糟。 “不说京城有个什么县主,要嫁他么?连侧妃都好几个呢。” 嗯,这些八卦小师弟自己不会说,上官先生也不会说,可薛师兄很乐意说一说呀。 美娘一听,可就都听住了。 秋大姑越发呵呵了,“真若娶个县主或贵女回来,谁肯听个糊涂婆婆的?若媳妇身份稍低,徐贤妃还能压制一二,勉强拿捏个婆婆款。若媳妇身份贵重,互相谁也不服谁,怕就得打成个烂猪头了。到时你瞧着吧,汉王府的后院,可热闹了。” 美娘更揪心了。 为了小师弟,将来不幸的婚姻生活。 这么好看的小师弟,要是往后愁眉苦脸来自己跟前,抱怨媳妇和老娘打成一堆…… 为何会生出一种莫名的解气和窃喜? 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咳咳, 这是非常不对的! 美娘赶紧抛开这阴暗的小心思,正想说几句吉祥好话。 忽地只听有人怪笑,“呵呵。” 谁在笑? 美娘略心虚,是在戳破她的小心思么? 三人面面相觑。 忽地,美娘啊地一声,恍然看向笼子里的八哥,“这,这鸟会说话了?” 黑漆漆的小八哥,翻着绿豆眼,又回她一句,“呵呵。” 众人再一愣,葛大娘拍腿大笑,“哈哈,听听看这语气,竟是象足了哪个?” 秋大姑又羞又怒,“这破鸟怎么回事,教了那么久,好的不学,它学的什么乱七八糟!是不是你们偷教的?” 小八哥无所谓的在笼子里蹦跶两下,继续——“呵呵。”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闭嘴,不许说!” “好样的,再来一个,快,呵呵。” …… 美娘忍笑,退出长辈的战斗圈。 至于薛母的心意,这套黄杨木梳,既然人家好意送来,她就好好用起来吧! 而靠老娘成功拉到好感度的薛慎,并没有立即回到他的军营,而是去了一趟双河镇。 那边新组建的画眉石加工作坊,遇到点技术难题,效率略低。 薛慎一时嘴快,在师妹跟前吹嘘自己如何在代州挖石炭,学了不少工程绝技,美娘本着物尽其用,当然派他过去瞧瞧了。 自己挖的坑,自己哭着也要填完。 薛慎走了。 至于他的跟班薛良? 人家才不跟主子一起走,他还有教书育人的大事呢! 第238章 大方 当初薛良离开之后,芜城那位德艺双馨的魏老秀才,便应承下去给顺心小哥们代课的差事。 但他到底年纪太大,苏栋他们只在每月天气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在白日里,驾着马车接老先生来上一课。 这样的效率不怎么高,所以薛良小先生一回来,摸了摸底,就大刀阔斧的给大家开始补课啦! 管他能理解多少,先灌下去再说。 要说填鸭式教育,也是一种教育,就是薛慎也不好拦着人家读书上进,只好孤零零的赶去双河镇了。 一边讶异这边的道路平坦,又惊叹于百姓的忙碌,连走路的节奏都比旁处快上几分。 等在矿石工坊,见到在这亲自主持工作,满身是灰,跟普通工匠也没什么二样的韩彻韩大人时,他倒是理解了几分。 就跟草原上的羊群需要领头羊一样,一个能干又肯干的父母官,能带给地方的变化,是无比巨大的。 县太爷都撸起袖子来干活了,百姓们怎可能不卖力? 再说,这矿石赚钱着呢! 闵柏也大方。 虽说封地矿脉都归他所有,但他却不独占这份利益。 只从王府派人来管着账,抽取他应得的一份利益。余下就交给韩彻打理,也就是分利于民了。 对于百姓们来说,干活能实实在在的拿到钱,是最重要的。 就算这种画眉石加工起来特别累,需要手工打碎成粉末状,大家还是愿意来卖力气的。 可这个产量实在太低了,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且人也容易受伤。 薛慎看了一回,见离矿区不远,就有处河流,且水量不小,河上还架着用来灌溉的水车。便将上官令在代州设计的一款,运用风力的风车改以变化,设计了一款水车。 图纸画出来之后,韩彻茅塞顿开。 当即着工匠去做,这边便陪着薛慎回府衙歇息。 小英娘听说她爹终于从工地回来了,顿时迈着小短腿跑来问。 “爹爹爹爹,我的股呢!” 小丫头如今已经搞明白了。 原来这个股不是她玩的那个小拔浪鼓,是可以分铜板,甚至银子的股! 漂亮的龙女姐姐说了,她和哥哥一人一半哟! 可她找娘,娘说在她爹手上。 找爹,爹成天在作坊里呢。 早出晚归的,她没睁眼就走了,睡着了还没回。 这好不容易在她清醒的时候回一趟家,就算有客人,小英娘也赶紧来讨债啦! 可韩彻,还真不敢给女儿。 作为主发掘人,韩彻在收到王府结算的第一笔款时,是震惊的。 他原以为,乌发膏才是暴利。 没想到,那小小的石笔竟也如此赚钱! 美娘并不贪心,就算是闵柏早交待过,这个画眉石矿交给她来打理。但除了乌发膏,石笔和颜料这两项的分润,美娘都没要。 颜料是汉王府和白龙观来分,她只在石笔上,替韩家争取了一成的发明创新股。 这也是从谭迎春那儿学来的新名词。 一是奖励英娘小兄妹折腾出了石笔,二也是奖励韩彻,尽心尽责,发掘了画眉石。 再只谭迎春,拿了个二十两银子的外观设计费。 她把那后世眉笔的样式,借鉴来做石笔了。 中间只须裹着一根细细的石笔芯,外壳全是纸糊的,用到哪儿撕到哪儿,十分便利。 但也正因为这份便利,和制作原料的低廉。所以石笔卖得特别便宜,才十文钱一支,又不需要沾墨,就能写好久,所以销量特别大。 皇上大方的让户部拔了,嗯,一千两银子,就订了十万支笔,准备发放军方。 但光这里头的利润,分出一成来,也有好几十两。 更别提美娘特意将这石笔,拿到原林下半年的订货会上去卖。顿时被精明的商家,抢购了几十万支。 所以光这首批结算款,都近百两银子了,韩王氏哪里敢拿给女儿? 只能推说在丈夫身上。 而韩彻,韩彻看着女儿清澈见底的眼睛,硬着头皮狠下心说,“这钱,嗯,爹帮你存起来了,以后再给你。” 他这女儿,有点闲钱就爱吃零嘴。真有了钱,就更不肯好生吃饭了。 当爹娘的,也很无奈啊。 又来这一套!跟压岁钱似的,存着存着,就没啦。 小英娘不信任的瞅着她爹,瘪着小嘴,作势欲哭。 小丫头都想好啦,如果哭一次不能解决问题,她就哭两次。 直到把她的“股”,哭出来为止! 可忽地,有人说话,“韩大人,你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令爱呢?我看令爱聪明伶俐,一定会体谅的。” 体谅啥? 韩大人满头雾水。 薛慎蹲下。 小英娘一看是个漂亮哥哥,没长胡子,都是哥哥。顿时抹了把鼻子,暂时把挤出来眼泪又收了回去。 哭会变丑。 她才不要在好看的人面前变丑。 漂亮哥哥问,“你就是小英娘吧?真好看。” “你也好看,你是谁?”自觉今天穿着新鞋子,很是美貌的小英娘,迅速出手,摸一把他好看的脸。 韩彻掩面,简直无法直视,这个色胆包天,还勇于调戏的小女儿。 薛慎却是笑了,“我姓薛,叫薛慎,慎终追远的慎。跟你爹算是同僚,所以有件事,你爹虽拦着,也不得不告诉你。” 小英娘认真起来,严肃的皱起小眉头,“什么事?” 薛慎说,“知道你爹今儿找我来干什么吗?做水车的。象他现在管的这个工坊,你知道吧?要做一个水车帮那些百姓砸石头。否则那些百姓砸不动,或是砸伤了手,家里跟你一样的孩子就要饿肚子了。你懂吗?” 小英娘顿时大声道,“懂!不干活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没饭吃!我爹也要天天上工地干活,我才有饭吃的!” 韩彻越发掩面。 “聪明。所以你爹叫我画了个水车,喏,这是图纸,就能帮人干活了。可做水车好贵好贵的,你爹的钱要养你们全家呀,所以只好把你的钱,借人做水车了。又怕你哭得跟小花猫似的,才骗你说存起来了。” “我,我才不会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我就知道英娘最懂事,愿意帮助人。这借的钱呀,过几年还你好不好?” 被人套路的小英娘,天真的信以为真了。 再看他爹一眼,一副你这么穷,没我可怎么办的表情。 最终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那就借呗,爹你也不早点说!那,那我的股,真的能帮别的小孩子吃上饭吗?” 薛慎收起笑容,严肃点头,“能!还是很多很多的小孩子,不仅能吃上饭,还能穿上你一样的漂亮衣裳。” 小英娘松了口气,终于笑了,豪气指着图纸上的水车道,“那就建个最大的!” 第239章 作怪 “好!那咱们建个最大的。” 在答应再画一张水车图,给小英娘留作凭证之后。小丫头一脸财主模样,背着小手,老气横秋的走了,估计有几年,都不会惦记她的“股”了。 几年之后,人就懂事了,再交给她,也不怕了。 韩彻松口气,笑着赞赏,“薛大人,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有这份本事。要不我还真不知,怎么哄我女儿才好。” 薛慎眼中伤感一掠而过,“不是我有本事,这原是小时家姐教我的话来着。等及年长,我才明白。做一个保护者,会比被保护者,更让人坚强。 好比大人,如今自然是双河镇的保护者。但能不能让双河镇的百姓,也甘当保护者,更加积极努力的做事?下官年轻,不过一点浅见,请不要见笑。” 可韩彻还当真听进去了。 对呀,民间自有高手。怎样激发大家的劳动力和创造力,把双河镇建得更好? 韩县尊,更操心了。 薛慎点到为止,笑而不语。 这位韩大人,确实是个能干人。 但他也记得,正是这位韩大人,逼得师妹在家乡呆不住,才去到芜城。 能有机会坑他一把,薛师兄也是很乐意公事报私仇,顺水推把舟的。 横竖他干得好,师妹不也能多收点原材料,多做些乌发膏,多批些给他么? 共赢, 合作共赢。 只是,当薛慎要离开双河镇的时候,意外见到不和谐的一幕。 一家子老老小小,跑到县衙门口来哭诉。 说被挤兑,被欺负得在镇上呆不下去,求县老爷主持公道,给他们一条出路。就算去镇上的工坊,砸石头也好啊。 薛慎留心,就见之前还和颜悦色的韩彻,瞬间冷了脸。 “本官行事,自有章程,岂容尔等刁民掣肘?想入镇上工坊,必得保甲举荐,乡亲作保,你家行止不端,得罪了乡邻,怪得谁来?休要啰嗦,滚!” 再看四周百姓,纷纷咬牙切齿,说着活该,薛慎便闭口不言了。 那家人眼看薛慎也似个当官的,又想来叫屈。 薛慎理都不理,冰着脸道,“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休要冲撞。若耽搁了,可是军法从事!” 那家人哭天喊地,到底被赶走了。 韩彻还想解释一二,可薛慎却表示,“我信得过大人。告辞!” 他爽快走了。 韩彻回身皱眉,“这娄家人怎么还在镇上?” 之前娄得月嫁的那余家,早被全镇人敌视得呆不住。一家子自己也闹崩了,你怪我我怪你,如今家也散了,人也各奔东西。 家丁韩忠道,“他家也快呆不下去了,听说前些天还跑到芜城闹他家女儿来着,把好好一桩亲事闹黄了不说,连女儿都在芜城呆不住。如今事情传开,连镇上的米面铺子,都不愿意卖东西给他家了。又接不到活干,大概这几天便得走了。” 果然,没过两日,娄家人再次来到县衙。 却不敢闹事,而是来卖屋的。 买下他家的,却是叶氏。 价钱比市价略低,叶氏还嚷嚷着说,要不是看在娄得月的份上,才不买他家的屋。 她丈夫叶成,如今带了十几个乡亲,在渡口村干得极好,韩彻也是知道的。 还帮着又抹了个零头,痛快帮他们办了文契,即刻打发讨人嫌的娄家人走了。 只是想着薛慎昨儿的话,温言问叶氏,有没有想让丈夫回来发展,或者多带带乡亲们呀? 叶氏这才跟县太爷说了实话,“我买这屋子,就是为了这事。我男人说如今镇上路好了,又有工坊,说不得要做活的更多。所以先买个屋子收拾出来,将来好给伙计们歇脚。” 韩彻听得十分高兴。 告诉叶氏,往后若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来县衙找他。象这样一心带领乡亲奔好日子的,就得大力扶持! 叶氏挺有面子的走了,回头自然要回桂花巷子又一番吹嘘。 美娘说了,要让娄家人在镇上呆不下去,她们可不就做到了么? 只那娄家人,卖了祖屋,没甚滋味的拿着几十两银子,去到邻区乡下,置了几亩薄田,从此艰难度日。 这一生,别说芜城,连双河镇也没回过几次。 想找娄得月的麻烦,做梦去吧! 只若干年后,娄得月的弟弟,曾经有幸见过姐姐一回。但那时的娄得月,已是今非昔比,让他根本不敢相认了。 数日后,芜城新学馆正式开张。因邻近白龙观,又为区别老学馆,就叫白龙学馆了。 新任知府虞亮,确实很有些本事。就算名满天下的上官令不在,也请到几位当世大儒前来授课。 学子云集,热闹隆重。 在新学馆足足讲了三天经义之后,休息了一日,到第五日,轮到云大家的琴课了。 这回可由不得她们师徒自己发请柬了,她们也可以邀请些人,但其他宾客,却得由虞亮安排。 当然,那位虞小姐,也会在琴会上亮相。 既要在新官手底下混,还想白领俸禄的秋大姑,也很客气的给了个面子。 师徒合不合,得见一面再说。 但也傲气的表示,她收徒只收天才。若达不到这个标准,也很难跟着她学。 高人么,要是没点脾气,他虞家的女儿,也没必要非来拜这个师不可。 虞亮爽快答应,自去安排。 美娘私下问秋大姑,到底要怎么考较人家,会不会得罪人啥的。 可秋大姑一个白眼就把她糊回去了,本来还想呵呵,又怕小八哥作怪,硬生生忍下,只骂,“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得!” 得, 美娘不管了,自去送请柬。 然后韩彻一家子,又得了三张。 一张是给韩王氏的,另两张是给英娘兄妹的。 她这帖子不仅能参加琴会,也能听课,正适合英娘小哥哥。 至于韩大人? 呵呵,美娘才不给他。 虽说韩彻忙得基本走不开,可看到一家子全都收到请柬,唯独漏下自己,还是略有些心酸。 偏女儿还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安慰,“爹你这么穷,就好好在家干活吧。娘都说了,芜城东西比这儿贵,多一个人,要多花好多钱的。” 闺女你确定不是来捅刀的? 越发心酸的韩大人,还得给闺女小荷包里,多塞点零花钱。 这钱可不许拿去吃零嘴,买花戴啊。 至于一旁眼巴巴瞅着的儿子,只当没瞧见。好好听课就是了,要什么零花钱啊?男孩有钱就作怪,想你爹小时候,哪有这么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于是,没领到零花钱,倒领了顿教训的英娘小哥哥,叹息着去了芜城。 第240章 舒服 韩家人到得早,怕麻烦美娘,一直住在客栈里。 等儿子听完了三天的大儒讲座,休息一天,到第五天琴会时,才来拜访。 当然,韩王氏已经带着女儿,足足逛了四天,战果颇丰。 于是当见着美娘时,英娘还大方的拿她爹给的零花钱,买了点心糖果送龙女姐姐。 她爹不许她吃,没说不许她买呀。 都是她爱吃的,也分她一个呗。 美娘忍笑,剥了颗糖,塞进眼巴巴的小丫头嘴里。然后招手叫来谭四小姐,谭迎春的庶妹,一个挺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带着小英娘去玩了。 至于英娘小哥哥,韩藻,就交给谭二哥谭仲宣带走了。 谭仲宣还说呢,“这弟弟我记得,这几天听课都很是认真。答过几句话,书也读得好。” 韩藻顿时红了小脸,话都不会说了。 韩王氏忙替儿子道谢,“这孩子就是嘴拙,还请多担待些。” 打发走了孩子们,美娘便介绍谭夫人与韩王氏认识。 在女婿一家的鼎力相助下,谭大人终于顺利升任了通判之职。 如今在江州,也算是能站得上前排的官员了。 所以谭夫人倒不必美娘送请柬,她自有一份。 只是眼看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谭夫人倒奇怪,谭迎春呢? 美娘肯定会请她的,怎么还不到? 美娘低声笑道,“谭姐姐跟我打过招呼,说她今儿身上有些不方便,就不来了。” 身为穿越女,谭迎春却很有自知之明。 她又不懂琴艺,又没天份。来听过一回就够了,没必要老占着名额。说到交际应酬,这时代女人的地位,基本是由男人决定的。 老公不给力,再出风头也没啥卵用。 所以小日子一来,天气又冷,她索性就做个家里蹲了。 听说只是来了月事,谭夫人还略有些失望来着,若是害喜该多好? 美娘默默。 她若知道谭迎春三年内都没生孩子的打算,只怕要气得打上门去了。 但美娘觉得谭迎春说得有理。 这时代普通早婚。 这点没办法改变,但若是太早生孩子,女孩自己都是个孩子,没发育完全,实在太不安全了。 况且跟丈夫关系还没稳定下来,过早开始养娃,也是个负担。 且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你这一怀,要不要往他房里放人? 若不放,是不是就要落下妒忌之名了? 倒不如多些感情基础,再开始生育。丈夫知道疼人,也懂得节制了,夫妻关系才更和睦。 反正她是绝不会主动给丈夫纳小的,也明确告诉过俞宪,自己很讨厌这种事。若小胖子实在要纳,那她往后待他的心,也就淡淡了。 许是在民间长大的缘故,美娘挺欣赏她这份爽直。比那些千金小姐端着架子,却让自己受憋屈强得多。 好比冯玉蕊,她过完年,就要嫁她青梅竹马的表哥了。 两人美娘都见过,算是郎才女貌,也都爱好音律,很有共同话题。 可她表哥也有个伺候多年的丫头,前两年做了通房。本来问她要不要嫁出去,冯玉蕊偏要忍着心酸装大度,同意将人留下。可到底心里不痛快,背后又抱怨。 谭迎春却不肯好言相劝,当面就把冯玉蕊堵了回去。 这种就算不愿做恶人,一句“随你”也是个态度。 可圣母都做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象她,跟俞宪说过不喜妾室,又说了三年后才会生孩子,并细细剖说理由之后,俞宪当时没作声。可过了些天却跟她说,先养好身子也行。 然后她再见婆家人,就没一个催问的。 这当然是谭爹得力,谭迎春自己又有钱的份上。但要是她自己不说,谁会在意? 所以比起冯玉蕊,美娘宁愿向谭迎春学习。 凡事先让自己舒服,再让别人舒服。 这会子她只笑笑,主动换了话题。 都是伶俐人,韩王氏顿时说起上回,薛慎来帮着劝英娘,建大水车的趣事,又问他怎么没来。 薛师兄忙着呢。 他脑子很清楚,如今自己最需要的是建功立业,而不是参加这些业余活动,拉交情声望。 再加上老薛家祖传都没练过水师,他本人更是正宗旱鸭子一枚。如今正忙着治晕船,练憋气哪,打算来年还得下水游一游的。 对于美娘这样,似乎天生就会划水的人来说,十分的难以理解。 游水还要学吗?不是到水里扑腾两下就会了? 说笑一回,眼看时辰差不多,叫丫鬟把谭四小姐英娘都叫回来,美娘带着众人,往课室而去。 这是学馆特别为讲课设计的。 人在高台上说话弹琴,就有很好的扩音效果。 且当中早隔了数扇屏风,摆了数十张小案,男女分左右落座。 有愿意两三人坐一块儿也行,有自携琴来,独占一几也行。 要说能弹琴,爱弹琴的,真还都是有钱人家。今儿来听课的,整体衣裳明显比前几日听经义的要好上许多。 尤其前两日,今冬的第一场雪已然降下。 许多人都着大毛衣裳,不是貂裘就是锦毡,瞧着就富贵逼人。 尤其女眷这边,因是琴会,并不一味的插金戴银,而是要显出风雅,打扮得越发精致了。 可便是在这样一群争奇斗妍中,美娘也是极亮眼的存在。 她今儿穿的,是在梅姨那里新做的浅粉色新袄。 绣着串串红樱桃与蓝绶鸟,配上一对长长的红珊瑚耳坠,在冬日黯淡的色调里,就如一枝粉色蔷薇,温柔恬静,又秀丽娇俏。 裙下微露出一点羊皮小靴,倒比旁人更见精致秀气。 在场之人,大半都是有眼力的。 这一看就是宫中手艺,不是出自皇宫,就是王府内制,所以越发高看美娘一眼。 只瞧着时辰已至,偏偏新任知府的千金,却迟迟不到。 秋大姑也是个傲气的,并不管这些,上了讲坛便淡淡开口,“如此,那就开始吧。” 男宾客那边,虞家大公子似想叫等等,可秋大姑已经手起弦落,开始弹奏。 乐声一起,宾客顿时安静下来。 琴声高妙,才一小段,便听得人心旷神怡。 连虞亮也忍不住暗暗点头,怪道人家傲气,着实是有些本事的。 偏在此时,有人进来打断。 第241章 挽尊 “不好意思,我来得晚了。不过却是为了今日,特意给云大家献上一把好琴弦。” 众人回头,不觉眼前一亮。 新来这位女孩,年约十三四,身段玲珑,色若春花,尤其腮上一点美人痣,越发显出肌肤如雪,风流无双。 见男女宾客齐齐看向自己,也不怯场,反而越发显得洒脱自如。指挥着丫鬟,就要把琴送上去替换。 有认得的,便知这是新任知府虞大人家的千金,虞妙嫦。 虞亮微微皱眉,自然识破女儿的小伎俩。 她早到了,刻意延迟一回,就是想要一个众星捧月,得人瞩目的入场。 虞亮倒不怪女儿爱出风头,世家名门的嫡出女儿,要一份这样的排场,原也不算错。 但今儿,女儿可能挑错了出风头的对象。 与云大家短短几次交手,他已看出,这老妪可不是好相与的。 果然,琴声不绝,很快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而一道粉色身影,俏丽的挡在了虞妙嫦主仆跟前。 美娘轻嘘,语气轻柔,“师傅的琴声未停,小姐不如坐下,回头再说。” 虞妙嫦上下打量她一眼,心生厌恶。 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大概,有被比下去的可能! 不过一个平民丫头,穿这么好看干嘛?再看那张脸,就知是个不安份,想勾搭男人的。 “好琴配好弦,好弦才配得上好琴师,你可知我这弦……” “噤声!” 虞亮怒了。 一屋子人都在好好听琴,这是多么风雅的事。偏来个不顾礼节,吵吵闹闹的,尤其美娘轻言细语,柔声相劝,她还不知收敛,越发衬得跟个乡野泼妇一般。往日的教养,都哪里去了? 虞知府不懂小女孩的心思。 从前虞妙嫦能淡定大度,那是她自觉美貌才艺,皆远胜常人。如今冷不丁瞧见个对手,她不淡定了。 虞家大公子,虞君诚快步过来,低低劝道,“妹妹,先别出声。爹是真的生气了。” 虞妙嫦被劝住了。 她再任性,也还不敢得罪她爹。 美娘轻施一礼,虞君诚定睛再看,眼中忽地掠过一抹惊艳! 美娘却不多待,礼行到,便姿态如常的回去坐下。 反把虞君诚一颗心,勾得跟放进二十五只兔子一般,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原听说龙女美貌,他想着怕是这些乡下人没见识,一个村姑能有怎样姿色? 可如今见到,才知传言非虚。 怪道人说寒门多绝色。 这般好样貌,也无怪乎会选她做龙女了。 这边他心中浮想连翩,压根就没发现云大家已经一曲弹毕。 直到虞亮不高兴的瞪了一眼过来,旁边小厮赶紧推了一把,虞君诚才清醒过来,赶紧带着妹妹上前赔罪。 虞妙嫦自觉失了面子,十分执着的一定要云大家弹她带来的琴,然后赞上几句挽尊。 可秋大姑扫一眼那琴,只挑一挑眉,淡然道。 “我近日偶谱一小曲,还未曾弹过,大家可试着记记谱。若是对的,虞小姐你但有所命,我无不听从。当然,你们也是。” 这是个很有趣的小游戏,会琴的人,自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虞妙嫦看一眼美娘,有心跟争个高下,取来纸笔,全力以赴。 秋大姑这一曲不长,很快结束。 虞妙嫦自信的第一个递上答案,可秋大姑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问美娘如何。 美娘再看一眼虞妙嫦的答案,心中苦笑,师父说是不关她的事,还是要她当坏人呢。 “虞小姐这份,可以说全对。也可以说,全错。” “这不可能!” 虞妙嫦不服,连腮上美人痣都难看起来。 美娘摊手,“你们可能没留意,师父她,她弹时是转了调的,所有的音律都比寻常要高。” 虞妙嫦一惊。 秋大姑也不说话,又弹了几个音,这是方才弹过的。然后同样的弦上,她又弹一遍,回到正常的音上,区别就很明显了。 虞妙嫦脸色开始发青。 这对师徒,好奸诈! 这回自己的脸可是丢大了。她忽地眼泪汪汪,作出十分委屈的模样,“云大家若是不想收我为徒,直说就是,何苦这样难为人?只怕除了令徒,没人听得出来。” 不啊! 底下顿时有人打脸了,是冯玉蕊那表哥。 冯玉蕊因婚期将至,不便出门,他却是来了的。因他痴心音律,没注意听她们这番争斗,这会子兴高采烈,以拳击掌。 “我也听出来了!定的调是对的,只可惜错了不少。” 虞妙嫦只觉脸上啪啪作响,秋大姑顿时笑道,“那你也算今儿的翘楚了。说吧,有什么琴艺上的事,回头我都教你。” 然后惋惜的看向虞妙嫦,“虞小姐亦是资质出众,只可惜,我们无缘了。” 人家话说得含蓄,可虞亮懂了。 秋大姑早说了,只收天才。 自己的女儿,还不够格! 但秋大姑也说,“令爱若是愿意,以后多来参加琴会,相互切磋,定有进益。” 虞亮老于世故,顿时借坡下驴,代女儿道了谢。 再看美娘一眼,眸光略深,随即若无其事,大方赞赏,“要说令徒真是耳聪目明,不愧是云大家的弟子。” 秋大姑道,“她跟着我的时日到底长些,纵比旁人清楚,也算不得什么。” 这番一说,众人的面子里子都有了。虞妙嫦更是长出口气,神色缓和。 但今日无论是拜师,还是扬名,一样都办没成,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眼看秋大姑用的也不是什么好琴,故作天真道,“云大家,您可知我这琴弦是用什么马尾制成的么?” 正想显摆,谁知秋大姑不搭理她,“不如,考考我这徒弟?” 美娘也有些烦了。 难得她们师徒这样给面子,这位虞美人,怎么就不肯见好就收呢? 既非要挑衅,就别怪自取其辱了。 她走上前,摸了摸虞妙嫦的琴弦,“虞小姐这琴弦外皮虽略有起伏,但内里韧而有力,想来是用上等的关外良驹马尾毛为主弦,杂以上等蚕丝揉成,确实极好。” 眼看众人羡慕之色,虞妙嫦傲然道,“那关外良驹一匹都价值上千,它们的马尾毛可是不容易寻到。这些皆是我虞家多年珍藏,因我于琴艺上略有小成,老祖宗才赏了我的。林姑娘这样懂弦,不知你用的是什么?” 美娘垂眸,唇角微弯。 秋大姑道,“那你就把自己的琴弦,给人看看呗。” 第242章 笑话 美娘假意嗔了师父一眼,才从荷包里取出一根揉了一半的琴弦。 那尚未揉完的马尾毛,一眼就能看得出,用的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关外良驹。 修长匀净,品相出众,更无一丝杂毛! 众人皆是识货的,惊呼起来。 冯家表哥更惊叹连连,“这么好马尾毛,得花多少钱?” 虞妙嫦一张俏脸,又惊又怒,已经因熊熊妒火而扭曲。 美娘这随随便便取出的琴弦,衬得她那“家族珍藏”,简直象是个笑话! “我,我不信!你哪来这么多钱?莫非林姑娘小小年纪,就交友广阔,所以有无数裙下之臣,甘心送上这般好物?” 这话就太羞辱人了! 竟说得美娘如同倡伎一般,靠着美色,才得到这般好东西么? 谭夫人正色,替美娘解围,“虞小姐休要出口伤人!林姑娘是出身贫寒了些,可一向洁身自好,名声极好。你可不能这么胡乱,毁人清誉!” 要是美娘经商就成了出卖色相,那跟她合伙的自家女儿,又成了什么? 韩王氏更是冷笑,“要说林姑娘的师门,如今正在边关呢。弄些马尾毛,有何稀奇?” 众人恍然。 美娘除了云大家这位琴艺恩师,还有位先生,可是名满天下的上官令呢。 还有个靠刷脸,拜进上官门下的师弟,不正是汉王殿下么? 美娘确实不可能有这种底蕴,随随便便就拿出这么好的马尾毛。但对于汉王殿下来说,不是太轻而易举了? 但在虞妙嫦的理解里,就算美娘跟闵柏系出同门,但身份天差地别。一个皇子,一个民女,能说到一块儿去么? “我看,是你们想太多了。汉王殿下远在边关,成天国家大事都忙不完,哪有空折腾几根马尾毛?” 这下,连美娘身边的丫头都忍不了了。 江婉婉怒道,“那小姐要不要咱们把殿下送来的东西,抬来给您瞧瞧?整整几箱子的马尾毛呢!您再不信,上汉王府对质去啊!连奴婢我们,都是殿下派来,伺候姑娘和云大家的!” 看这丫头气鼓鼓的,还真想去抬东西,美娘把人拉住了。 原本她还打算看在虞亮份上,给虞妙嫦留三分颜面。 这回,半点不留了。 这要还忍下去,只怕日后什么屎盆子都能往她头上扣了! “虞小姐说得倒是有趣,若我与贤妃娘娘对赌,不得不行起商贾之事,就成了交友广阔的话。那虞小姐出身名门,锦衣玉食,却放着好好的家里不呆,跑来这芜城来抛头露面,可是不安于室,想艳名远播?” “你!” 虞妙嫦给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几乎狂怒。 美娘一介平民女子,抛头露面的出来赚钱,便没有徐贤妃这条理由,也是为生活所迫,并不算什么。 可虞妙嫦总标榜自己是名门世家,千金大小姐,却成天想要出风头,可不就是不安于室么? 再追究起来,是不是还要指责徐贤妃逼迫民女,欠下巨债的过错? 讲不过道理的虞妙嫦抬手,就想给美娘一个耳光,“贱人!” 可她刚抬手,胳膊就被人抓住了。 虞亮冷冷的看着她,就象看着一堆没用的垃圾。 虞妙嫦心头一跳,止不住的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她太熟悉父亲的这种眼神了。 这种如看废物一般的眼神,每当出现,就意味着多一个家族弃子! 方才,因有贵客离开,虞亮去送了一回。谁知转头,女儿就闹出这样没脸的事来。 还企图动手打人,实在是风度尽失,颜面丢尽! “君诚,你妹妹怕是病了。昏头昏脑的,话都说不清楚,赶紧送她回去看看。” 虞君诚头皮一麻,觉着不好,想要求饶,“父亲……” “嗯?” 虞亮一个不轻不重的鼻音,听得虞君诚心尖发颤。 偏秋大姑一双眼,亦是冷若冰霜,“我也觉得,令千金气色不佳。这小小年纪,有病还是早点治的好。” 连这样名满天下的琴师都开口了,虞君诚再不敢啰嗦,拉着虞妙嫦走了。 虞亮再三赔罪,圆过场面,方才离开。 美娘跟韩谭二位夫人道了谢,送走人后,才心疼的埋怨。 “大姑最后不必补那句话的。你不说,那丫头只会记恨我。你说了,怕是虞家都要记恨上你了。” 秋大姑冷笑,“我还怕他们记恨不成?总之你别管了。” 如今上官令和闵柏都不在,她们师徒皆是女流。 不刁钻着些,难道让人跟之前知府陈吉兄弟一样,再来欺负她们? 听听那丫头说的是什么话?秋大姑没挠破她的脸,就是客气了。如今有她这话,那丫头怕是再也不能出现在芜城了。 虞亮回了府,脸色阴沉,确实不大痛快。 他已经表明态度会责罚女儿了,云大家又跳出来说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逼得他,不下狠手都不行了。 “替小姐收拾东西,打发她回老家!” 虞妙嫦正在后院哭哭啼啼吃苦药,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快昏死过去。 她是来芜城学琴的,来前已经放下大话。 如今这么快就灰头土脸的回去,家族里都是人精,肯定都能知道她的糗事,那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虞亮根本没想着让她见人。 已经修书一封,要送她去冷冷清清的家庙里住着,修身养性。 若能学到乖,还能嫁个人,替家族谋点利益。 要是学不到,便在家庙里住一辈子,虞家也不是养不起! 只是想起云大家,还有美娘。 虞亮把玩着书桌上,一方白玉蟾蜍镇纸,不由得想起如粉色蔷薇般,明媚娇妍的小姑娘,下腹微紧。 这样花苞般的好年纪,这样花苞般的好姿色…… “爹!求您不要送女儿回去,不要!” 虞妙嫦闯进书房,扑通跪下,“女儿还是有用的,有用的!” 虞亮厌恶之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还有何用?滚!” 虞君诚远远躲在院外,就见妹妹亲手关了书房的门,把下人都赶了出来。 过得一时,妹妹再出来时,虞亮的命令就改了。 虽还是要将虞妙嫦禁足,却不再送她回老家。而是在后院收拾一处净室,给她修身养性。 还要虞君诚,去请一位颇为有名的琴师,回来教导。 并放话说,若两三年内,虞妙嫦不能有所进益,再不能见人。 虞君诚觉得奇怪,他爹可不是这么心慈手软的人。 可私下去问妹妹,虞妙嫦却铁青着脸,“不要再问了,照做就是!” 虞君诚一头雾水,只得照做。 从此,虞妙嫦当真在芜城社交圈中消失。 美娘的日子,暂时风平浪静了下来,但她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243章 胆气 大概是小动物天生的直觉,也可能是陈志带来的后遗症,美娘总觉得这位虞大人,不象表面看起来这么儒雅君子。 尤其孟静丰那日,还认出虞妙嫦身边的丫鬟,就是之前在码头跟他们抢搬运工的人。 美娘越发提起戒心。 上官令曾教过弟子们,察人要看细微之处。 若家中一个丫鬟都敢这么嚣张跋扈,主子又能怎样贤明? 且还养着虞妙嫦这样一个女儿呢。 只美娘虽格外警醒,想得却开。 不管人家怎样,她自家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还得往好里过。 于是趁着孟静丰走前,托人带话,叫霍红儿带着她家小六子,过来见见。 年前总得让姑父赶回去团圆,林家那三口见不见无所谓,见见小侄孙倒是可以。 霍红儿知道小姑子不待见家里其他人,便不许他们跟着,反邀了邻居叶氏作陪。 正好叶氏有不少家事,要到渡口村找叶成商议,便一起来了,见面便说起笑话。 “……那娄家房子我早收拾干净了,只有几处破损,非得你叶大叔回来修补不可。可去了一问,如今人家忙得很,没空!给我拿了钱,叫我找旁人来修。这可真是卖油娘子水梳头,成日给人修房子,轮到自家倒是没空,叫我上哪儿说理去?” 美娘一边逗弄小侄子,一边笑着回话。 “这才是正理。算算叶叔挣的,这花几个工钱,未必婶子还心疼了?” 那倒也是。 叶氏笑着又跟秋大姑葛大娘,讲起双河镇的变化。 那不用人力,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大水车,还有娄家人被赶走的八卦云云,听得两个大娘十分欢喜。 这边美娘逗弄够了小侄子,眼看孩子打起瞌睡,才停手拍着,让丫鬟取出一只小匣子,给了霍红儿。 霍红儿原以为,是给孩子的东西。 谁知打开,却是一套八件足银头面首饰,分明是给她的。 样式吉祥讨喜,放上几十年,都不过时。 掂掂那份量,至少得五六十两银子。就是富户嫁女,也不过如此。 霍红儿惊到了。 她是指望交好小姑,讨些好处,却没料到,好处会来得这么猛,这么急。 美娘笑容淡淡,“你成亲时,家里也没送什么象样东西给你。反靠着你,才赎了房子,实在是受了委屈。这个,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好好把孩子养大,往后,自有你的福气。” 美娘还真是有几分喜欢这小侄子。 林小六刚过百日,养得肥白软嫩。模样似她,性子也乖巧安静,着实讨喜。所以她不介意对这个嫂子好点,让她更加尽心尽力。 面对这样的小姑,霍红儿讷讷,再不复平日圆滑伶俐。 忽地有些从前在被卖的那家,跟主母说话的感觉。 不, 比那个更甚。 那家主母,还得板着脸来端威严。 但美娘这样小小年纪,还挂着笑呢,竟是更加让人莫名敬畏。 尤其她们初次见面,就送了这么厚的一份礼。这让霍红儿意识到,她之前做的都是对的,所以才讨了小姑欢心。 而将来,为了更多好处,她还得更加卖力! “妹妹你放心,我肯定管好家里,还有孩子,不叫你费心!” 很好。 看她一脸激动,拍着胸脯表白,美娘的用意也达到了。 送礼这种事,要么不送,送就一次送足,才能真正收买人心。 回头孟静丰来了。 做为姑爷爷,送了孩子一套银手镯银脚镯,并给她们母子做衣裳的几匹好布。 至于林家那三口,毛都没一根! 要说霍红儿长这么大,还真没收这么多好东西,又激动又兴奋,眼圈都红了。 回头走时,还惴惴不安。想着要不要请两个顺心伙计当保镖,帮忙送回去。 叶氏嫌她没见识,“你这丫头,到底年轻,怕啥?教你一招。” 她径直把那些布匹搁筐里,外头再盖上些在芜城买的寻常之物。 至于银首饰,就一股脑拿手绢包了,塞进小六子的襁褓里,便啥也看不出来了。 “从前美娘她们第一回出来做买卖,收了大几十两银子,就丢个破坛子带回来,可把胆大得不行。平日里瞧你倒是泼辣,竟比不上你小姑。” “可不?我哪有小姑这本事?” 霍红儿一面讨好,又一路提心吊胆的回了双河镇。 等进了镇子,她胆气壮了。把那套银八件,并儿子的手镯脚镯全都披挂整齐。 这一路银光闪闪,可是风光无限。 叶氏还说,“就该这样!咱先去黄家客栈,让你公公红一回眼。” 林俊仁给刺激得,岂止是红了眼,他都快吐血了。 黄家小郎还揶揄,“林大叔,你当日要对美娘妹妹好些,说不定如今也跟那财主似的,都能披上金子了。” 那,那他现在想吃后悔药了,还来不来得及? 呵呵。 霍红儿一身银光闪闪,腰杆笔直,气壮山河。 “谁要敢去找小姑麻烦,我就把人赶出去!” 反正林家房子是她赎的,她可是硬气得不得了。 随后,霍红儿从手腕上拔了一只大银镯子,给跟兔子似的红了眼,又妒忌又想哭的林方氏。 “小姑说了,只要咱们好好把孩子养大,还有后福呐!” 林方氏戴上镯子,一下就不哭了! 越发斗志昂扬,坚定了要好好培养孙子的决心。 至于林俊仁来要,她是坚决不给的,还冷笑嘲笑加讥笑。 “人家嫁汉嫁汉,是穿衣吃饭。我倒好,家里菜是我种,鸡是我喂。又没指望你跟二弟似的挣个官身,又没指望你给我挣个银的金的。你倒好意思管我讨要我女儿挣的东西了?多大脸呢!” 林俊仁气得—— 也只能出去生闷气了。 如今这个家,再不是他一言堂的时候。受气,不就成了家常便饭? 那头孟静丰见过侄孙,便告辞走了。 带着美娘给家里人的礼物,也带着在芜城学到的见识,约好了明年再来卖枣子,到时把媳妇孩子们一起带来。 听说了侄女的众多事情,林俊娥直恨不得一闭眼,一睁眼就到明年了。 又骂孟静丰不争气,卖个枣子都不会。 可这事,就连孟老爷子,听着都一愣一愣。 第244章 家事【感恩节加更】 明明小儿子卖了比在家乡高几倍的价钱,就算搭上路费,也比从前赚的多出许多,可竟然,还卖得太低? 连个基础的包装也没有,品牌也没有,也没有精细化考虑到目标客户的需求…… 等等,这些都是说的啥? 做了一辈子生意,自觉精明过人的孟老爷子,突然发现自己好似白活了,咋啥也不知道了? 可孟静丰没空跟他解释,就被自家媳妇叫去了。 婆婆和几个嫂子都等着学那原林的护肤品怎么用呢,没学会,谁有心情做饭打理家务啊。 这才是大事! 新年期间,林老族长特意从燕子庄来了镇上拜年,顶着一头乌油油的黑发,跟同样头发乌黑的孟老爷子,坐一起吐槽。 老喽老喽, 连年轻人说啥做啥,都闹不明白了。 自打美娘给我家捎了那些东西,一帮娘们都魔怔了。成天惦记着,只得锁在箱子里,钥匙挂我身上。还得记着她们每个人用的遭数,不许占便宜。 我家不一样么? 听说这东西可贵得很,你家美娘大方,阿娥的几个嫂子,一人给了一套。如今成天聚在一块,就要讨论这个。 前儿我让老婆子给我倒点热水喝,结果老婆子手上刚抹了那啥霜,拿起就摔了我一只好茶壶。 我还没说她,她倒先拍手乐了。说这霜就是好,用几天手都滑了。 可她那一滑,是多少银子? 哎,我如今再不敢烦她,自个儿倒吧。 可不是么?你瞧我这头发,如今多少人羡慕。还管我打听来着,可我哪有多的? 就是就是!你说你家美娘怎么这么聪明,就生出这些好主意? 这个不是我说,我们老林家风水好,能养闺女!甭管是不是在燕子庄长大,只是我们家的种,就有这份出息。 这我是绝对服气的…… 冬去春来,春去秋来。 当定州的枣子再度由青变红,又要扬帆远航时,整整盼了一年要出门的林俊娥。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忽地查出她,她又有身孕了! 林俊娥气得,当即狠捶了孟静丰一顿。 如今去不成,失望的不仅是她,满一岁的龙凤胎,都嚎啕大哭。 他们早听得懂人话了,知道爹娘本要带他们去看漂亮表姐,如今不带了。 两娃娃一边一个,挂在爹腿上,不让走。 久未出山的孟老爷子,却是呵呵一笑,宽慰儿子。 “算了算了,那你就在家里呆着吧。这回,我亲自去走一趟了!” 爹你是宽慰么? 你是早就动心了吧! 瞧瞧瞧瞧,这行李都偷偷打包好了,绝对预谋已久。 那又怎样? 孟老爷子理直气壮。 到底小儿子年轻,办事不牢。上回枣子卖得一般,这回虽想了不少主意,也提前做了准备。但有他这老将出门,才更稳当不是? 林俊娥一听,赶紧把俩孩子扒拉下来,还是让孟静丰赶紧出门了。 公公到底年纪大了,怎能没年轻人跟着? 再说自己去不了,总得让孟静丰去瞅一眼,她这当姑姑的,也才放心不是? 谁知出了门,就见大侄子也羞答答的背着包袱,跟在车边了。 孟大爷搓着手嘿嘿笑。 这小子也有十多岁了,跟出去长长见识呗。 长子长孙,是得历练,一起去吧! 送别了爷仨和伙计们,林俊娥拎着孩子回屋忿忿。 等到明年—— 明年孩子太小,她肯定也是去不成的啊! 不行,又想把孟静丰拎回来捶一顿了。 太可恨了! 只这回爷孙仨个去到芜城,又大开眼界一回。 那美娘的师兄,长得怪俊俏的薛千户。硬是把京城老家送来的桃脯杏干,卖成朵花了。 上回薛慎回去商量的几桩小生意,薛家早做开了。 嫁衣喜被才试着送出去两套,就被人订了一整年的活! 听说是京城大户人家做的,京郊周边镇上的有钱人可壕着呢。给的价钱只有比京城高,没有更低! 至于家境落魄,不好意思? 薛家人早没这东西了。 在收到订金的时候,家里的女人们乐疯了。一个个饭都顾不上做,热情高涨的投入刺绣当中。 想吃啥? 自己上街买去! 没法子,人家如今是挣钱的主力军,家里的男人们还得帮她们买吃的,打点起家务。 可消沉不了一时,家里就收到薛慎送来的羊油膏了。 男人们碰头一商量,决心也干票大的。 于是分头去与京城几大知名脂粉铺子商谈,最后确定了在三家代卖。相当于借人家的铺子,卖自家的货,只交些保护费就得。 卖货的人选,自是长相俊俏,口齿伶俐优先。 但谁也没想到,最后卖得最好的,却是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 无他, 那小子太能吹了。 硬是对着五十岁的老妇,都能嘴甜的管人家叫小姐姐。哄得人家心花怒放,啥也不想就掏钱买买买了。 也是原林的产品,确实质量不错。尤其包装新颖好看,许多人光冲着那套粉嫩嫩的包装,就愿意买一套回去。 于是没多久,原林的产品,就在风靡江州湖州后,风靡了京城。 到最后,连他们代卖的铺子也一并拉旺了人气,还得免了费用,请他们留下代卖。 那边薛慎,连接收到三封加急传书。还是薛家用了点小门道,托驿站官差传送的。 没有嘘寒问暖,就一句话: 发货!急! 发货!急急! 发货!急急急! 眼看京城族人们忙得风生水起,去到乡下的大表哥,一下从家里的大半个顶梁柱,鸡鸭肉蛋供应商,突然成了边缘人物。 他,他深深失落了…… 然后薛大表哥撸起袖子,表示不服! 不是要桃脯么? 这年夏天,等到一挂果,他干脆把周边农户多余的桃子杏子全收下来,一起烘干制果了。 然后,然后就大量滞销了。 京城凉果多,铺子也多,人人都会制的东西,谁吃你的? 于是,盲目扩张的大表哥,只得含泪把这些杏干桃脯打包,托人全给薛慎送了来。 弟啊,你要争气啊。 要是你都卖不出去,哥就要被全族笑话死了。 薛慎,薛慎倒是想争气。可他,他争不起来。 这个夏天,他终于从一只被师妹讥笑的旱鸭子,好不容易进化成了水鸭子。可手底下还有一大帮旱鸭子进化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琢磨这个? 赶紧去找师妹,求助求助! 第245章 及笄 薛师兄焦头烂额的来求助,林师妹讥笑着,扔给他一只巴掌大的精致小盒子。 这是原林开发的第一件彩妆。 四色胭唇脂。 这玩意儿在下半年订货会上,刚一露面,就被抢疯了。 光这一件的订单,白龙观的道士们粗略算过,足够他们再将周边的路,推进一百米! 可师妹给他这个干啥? 卖胭脂搭售他的果脯?那很好啊。 美娘快被他蠢哭了! 知道这一盒胭脂的价钱,为什么比人家四盒还贵么? 亏你画了这么久的图,怎么还不长记性? 薛师兄一挨骂,倒是清醒了。 当下唰唰唰的又绘了几张图,问过师妹意见后,让人去做包装了。 等到孟家人来的时候,就见那些桃脯杏脯都被装在一个个巴掌大,极精致的小漆盒里。将盖子扣上,就能随手装进荷包或袖子里,没事拿出来吃一颗,都特别的风雅好看,且干净便利。 至于价钱,呵呵,那已经不关桃脯杏脯的事了。 对,人家卖果干的重点不在卖果干上,而是卖的这份巧心思。 这样一对比,孟老爷子回头看看自家用竹筐装得整整齐齐,还贴着“定州燕枣”斗方红纸的枣儿,怎么看怎么俗气,实在卖不出手。 这得亏是他来了,要不就儿子弄那大筐,怎么卖得过人家? 眼看孟静丰还在皱眉苦思,老爷子已经有主意了。 要说你爹永远是你爹! 孟老爷子眯着老眼一琢磨,令儿子赶紧去买了一批牛皮纸,裁得方方正正,大小不一。分别包上两斤,一斤,半斤的份量,拿细麻绳一捆。 上面贴一张大红剪纸,当中是个福字,四角还有定州燕枣字样,又喜庆又有特色,且立马显得精致讲究了。 就算人家要得多,十来个捆成一串,也更加体面贵气。 美娘看那个剪纸的创意极好,还建议老爷子,再糊一批小纸袋子,一袋只放十颗枣,贴一个更迷你的小剪纸。 人家拿手上,一会儿就吃完了,小纸袋却可以留着装几文钱或是其他小玩意儿,也显得体面干净。 孟老爷子觉得不错。 可那个小剪纸,为难死大孙子孟小郎了。 他,他勉强剪个福还成,哪儿真就擅长这个? 要说家里的姑姑婶婶们才是厉害,看一眼都能拿剪子剪出各种东西,牡丹猫咪都活灵活现。 可他,他不会啊! 孟老爷子嫌弃得不得了。 自己接过剪刀,唰唰几下就剪了个迷你福,还又快又好。 孟小郎眼睛都看直了,爷爷还会这手? 孟老爷子才不会告诉人家,小时候是为了跟小姑娘们玩,才学的这一手。 只老着脸训斥,“艺多不压身,学着点吧!” 然后这批迷你装的红枣,却是最好卖的。 因为份量少,定价最低。就是贩夫走卒,也可以精精致致的买上一包,吃了甜甜嘴,在同伴间显摆个面子。 那小纸袋有人爱惜些,都可以用上一个月的。 至于其中的利润,老爷子笑而不语。 只是剪那迷你福,手脚越发利索了些。 走时,还请美娘一家子和伙计们,集体去三元楼吃了顿好的。 足见赚得不错! 翻过年来的夏天,美娘接到喜报,林俊娥在端午节前,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而孟老爷子自上回来卖枣,好似打通了奇经八脉,整个人重新焕发出了斗志! 如今也不好好呆家里养老了,成日里在定州乡下翻拣。又被他找着几处核桃山林,准备秋天再收来卖一批。 时入六月。 秋大姑就开始为徒弟的十五岁生辰,忙碌起来。 这算是个整生日了,秋大姑是打算要给美娘,好好办个及笄礼的。 为此,她跟葛大娘商量着,还专门买了所带园子的房子。 对, 就是房子! 顺心针线铺,项大羽的香囊,还有顺心人力行每年分的钱,都是两位大娘存着的,美娘从没管过。 所以竟是不知,几年下来,竟攒出这么大笔银子。 然后秋葛二人不声不响,就在城北靠近原林,离白龙观也极近的地方,买了一所新园子。 那原是个富商买了推倒,想建个别苑自家养老的。 谁知修到一半,儿子争气,考取了举人功名。 这要再努把力,中个进士,可是能做官,改换门庭的! 富商顿时不修别苑了。 急着脱手,打算换了银子,送儿子拜访名师,求学上进。 秋大姑一听,觉得这房子很是吉利,看过也不错,就爽快买了下来。 那富商因家逢喜事,又听说是名满天下的云大家买,给了一个很公道的价钱不说,还特意把买了没用的一些材料,低价转给秋大姑了。回头随她们想如何建,都极便利。 美娘去看过之后,也十分满意。 这别苑位置清静,且修得已经很象样子了。 进门过一座假山就是前院的花园,后头的正厅和连着的一所宴客正院,都已经修好了。 再往后,住人的主院也修好了,十来间房,足够她们一家子住了。 后花园也打理出了雏形。 还特意引了眼活水,做了个池塘,包括后院下人房马房和水井这些,都是挖好了。 剩下的,无非是些副院和亭台楼阁还没建。 不过这个正好。 美娘她们上上下下加起来都没那么多人,用不着那么多地方,还难打理。 葛大娘就说把那片空地一围,圈个篱笆,给她种点菜,养点鸡鸭正好。又不怕吵到正院秋大姑这矫情人,还能省点家用。 “我怎么矫情了?” 秋大姑自然是要同她吵一架的,不过却没有反对。 就算如今有了钱,但能省一点有什么不好? 还能发展点业余爱好,活动筋骨呐。 秋大姑讨厌种菜喂鸡,却很喜欢摘瓜捡鸡蛋呢。 她心情甚好,还大方的对杨公公江婉婉她们说,允许每个人都可以有点小爱好,去圈块地,爱干啥干啥。 几人都高兴坏了,顿时也去各寻地方,捣鼓着要干点什么。 连小玄子小金子两条狗都兴奋四处撒欢,开始圈地盘了。 然后,然后焦侍卫也神出鬼没的蹭到秋大姑跟前,支支吾吾的问起件事。 第246章 失联 “大姑,我,我能在家里最边边那个角落,喂两头猪么?保证不臭!” 焦侍卫小时候曾经喂过两头猪,可惜喂了大半年,养到秋天,眼看就快入冬,肥肥胖胖正要吃肉的时候,他随师傅习武去了。 这成了焦侍卫的一个心病。 每每想起来,都好气哦。 等到闲了,一定要再养两头猪,杀了吃肉! 那真的是,好可怜。 秋大姑看他手指的位置,自己眯起老花眼都看不见,便同样挥手同意啦。 还趁人不在,跟美娘说小话。 “你看我哪里矫情了?不挺好说话一个人儿么?倒是你葛大娘,呦呦,那晚上呼噜打得哟,那么厚的墙都隔不住。还偏不承认,那才叫矫情呢。” 美娘忍笑,听着呗。 不过有了这个园子,她要办及笄礼确实方便了许多。 再把东边那一块月亮门隔出来的小院修修,将来给上官先生和师兄弟们来小住,也是够的。 可将入七月,一场剧烈的震动,震惊了大半个大燕。 承平九年,夏。 甘州,乱了。 先是地龙翻地,山河改道,伤及无数百姓。 然后有一伙盘踞当地多年的山贼,打着“燕帝无道,才招至天遣”的幌子,聚众作乱。 杀了当地知府及许多富户,抢了粮仓金银,自立为王。 当地知府衙门,几个文官尚且知道为国尽忠。哪怕打不过,最后也慷慨就义。 但性质最为恶劣的,是当地驻军首领却是贪生怕死,还没跟人交战,就先让下人带了金银家眷逃跑。 却不妨消息走漏,弄得人心惶惶,兵心溃散,最后不战而败。 那位将军他,他为了护住家财女眷,竟带着士兵降了! 反过头,帮着那位据说是什么星君转世的,通天大王开劫杀百姓。 甘州有一张姓大族,世代读书,族人许多都有功名在身,或是入朝为官,自然不肯从贼。 家主一个快八十的老爷子,带着族人敞开家门,任人劫掠,却坚决不肯跪拜那位通天大王俞子通。 然后这位八十多岁的老爷子,被那降将,他姓董,还单名一个勇字,真是绝妙的讽刺。为了给通天大王立威,活活拖到马背后,拖死了。 张姓族人们悲愤欲绝,而董勇还对张家下了一夜的不禁令。 就是在一夜内,不禁止士兵在张家抢劫,强暴,虐杀。 但这黑暗的一夜才过了一小半,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天降暴雨,山洪暴发。 董勇只得带着人跑了。 但临走前,还在抢劫一空的张家大宅放了一场大火,反锁上门。 将张氏全族三百余口,连同襁褓中的幼童,活活困在里面,如果不被熊熊大火中烧死,也得被洪水淹死。 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惊。 朝中有位同族的张姓翰林,当场晕死过去。被救醒后恨得流出血泪,竟是瞎了! 他就这么盲着双眼,跪爬进金銮殿中,以头抢地,求皇上作主。 燕成帝怒发冲冠,当即下旨,将董勇留在老家的父、母、妻,三族尽灭! 美娘十分理解不了,那董勇就为了保住自己和外室小命,就忍心害死三族这么多口人么? 简直是个人渣! 秋大姑也恨得牙痒,“这世上有些男人,骨头软着呢,连妇人孩子都不如!” 江婉婉很害怕,“那咱们,咱们要不要也去乡下躲一躲?听说如今外头乱得很。那什么通天大王都快打过来了,近日城中可来了不少投亲靠友的难民。” 美娘摇头,“芜城就驻着重军呢,咱们再跑,能往哪儿去?再说咱们对面湖州便是汉王封地,朝廷难道会眼睁睁的看着叛军打到湖州去?那也太丢脸了。” 这话也是。 要是连芜城都不安稳,估计只能上京城了。可这会子兵荒马乱的,谁敢出这样远门? 要说这会子,江婉婉倒有些羡慕些榛儿来。 她去年已经嫁了。 如她所愿,嫁了汉王府里一个年轻侍卫。留守王府的瑞姑又换了两个小丫头过来,都很本份懂事。 汉王府虽无主子,只怕也比旁外安稳些。江婉婉有心提议去躲躲,又知道美娘肯定不会答应。 好在过了两日,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 汉王殿下,英勇无畏的带着他那帮挖煤的士兵,出奇不意的从代州南下,攻入了甘州。 已经活捉了董勇,正将人押往京师! 如今殿下正在捉拿通天大王,等他平定了这群流寇,自然天下太平。 消息传来,可是让臣民集体松了一口气。 也没哪个想不开的,要去追究殿下是不是没得圣旨就擅自行事。 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 皇上给了三千禁军保护殿下,殿下觉得不安全了,去打几个山贼,还需要请示吗? 可随后,匆匆赶来的薛慎,却告诉美娘一个不大妙的消息。 “这是先生通过军部给我的急件,你看。” 美娘乌眸一缩,顿觉不好,再展开一瞧,简直如坠冰窖! 闵柏确实是活捉了董勇。 但为了设伏抓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他给乱军逼进甘州的大山沟子,如今已经失联多日,生死不知。 且他身边连一百人都没有,万一遇到大股山贼,那即刻是个死啊! 上官令也急了眼。 甘州多山,且多是终年积雪的雪山,那里地形复杂,气候条件更加复杂。如今又刚历过地震,山川河道变化极大。 上官令是真怕小徒弟掉山沟里,有个好歹,那可真是要人老命了。 若是被俘,更是一辈子的耻辱! 所以他这会子急召薛慎,就是让他去找严大将军,赶紧发一路奇兵。 江州后头有一条路,可以直接插进甘州心腹地带,可以暗中寻人。 而如今上官令和顾瓒仍带着大队士兵,在那里招摇生事,伪装汉王殿下还在,但坚持不了太久。 要是让世人知道,大皇子丢了。或者被乱军知道,造谣汉王殿下已死,那这个形势就太不利了。 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可能又要被拖进持久战的泥潭。 薛慎还有个坏消息,“如今徐大师已经重回朝堂,力主议和。要是真让他得逞,不仅殿下,皇上都得落下污名!” 美娘脸色难看之极。 第247章 我去 不仅是洪水,遇到地震这样的天灾,一般人都会归咎于帝王。 但上官先生教过,那只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罢了。好比天狗食日,就算没有人去敲锣打鼓,时辰一到,太阳依旧会重新露脸。 但百姓无知,也无法跟每个人解释。 若按徐太师所说,前去议和,燕成帝就得承认自己“失德”,才引发天谴,那就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污名。 这种局面肯定是燕成帝万万不想看见的。 所以闵柏肯定也是想到这一点,才赶紧去替老爹收拾烂摊子。 但要是此时,传出汉王失踪的消息,将会对天下臣民造成多大的惶恐? 且好不容易抓到董勇的喜悦,也为化为乌有。 道理谁都明白,但现在问题就卡在,当薛慎找到严大将军,请求秘密出兵时,被严大将军拒绝了。 他顾虑得也有道理。 将领未接圣旨,擅自出兵,可是重罪。 虽说领兵在外,可以如闵柏般,事急从权。 但这个的前提,必须得到皇上绝对的信任。 而如今的严大将军,显然没有。 尤其新任知府虞亮,精明厉害,很难瞒得过他,搞这么大的动作。 但最最让严大将军不敢轻举妄动的,是他的老家,也特么的就在甘州! 所以哪怕严大将军急得眼睛冒火,满嘴起泡,他还是得按规矩来。 否则不就成为保护家人,才私下出的兵么? 被千夫所指是小,他怕被御史的口水沫子喷死。 所以要么,薛慎去弄道圣旨,哪怕有皇上的口谕或宫中的令牌都行。 但要是什么都没有,哪怕他自己都急得要吐血了,也还是不能出兵。 可若是要等到这些,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薛慎无法,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我现在就装病告假,你去跟汉王府说一声,给我派些人手,我们先去救人。让王府回头一定要跟皇上说清楚,可别坑死我了。” 要不他这带兵的,敢擅离职守,回头也得治罪啊! 可美娘想来想去,“师兄,你不能去。” 薛慎一怔。 师妹不是这么无情无义,迂腐的人呀。这是—— “我去!” 美娘想得很清楚。 薛慎若是擅离职守,最后就算救回闵柏,也会被人指摘。 更别提万一没救上了。 那不仅他是个死,刚刚有了起色的薛家,估计也保不住了。 但若是美娘前去,就完全没关系了。 她一个平民丫头,不过是惦记着同门情义,带了王府家将前去救人,不管结果如何,最后都不会怪罪于她。 当然,给皇上的急报还是要送的。 请皇上下个圣旨,正式调薛慎前去救人。到时说不定他们师徒几人,还可以来个里应外合,捞一把功劳。 薛慎被她吓着了。 师妹这计划,也太胆大了吧? “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美娘严肃道,“若是让乱军打来,谁敢说自己就不危险了?那张家还是官宦人家呢,全族那么多人,还不是说死都死了?” 乱世命如狗。 如果能为终结这场动乱,做点小小的贡献,美娘也可以很勇敢。 她也明白,上官令之所以会叫薛慎来,一是地利之便,二也是他们师徒专门有一套联系方式。 外人看不懂,遇着机密时刻,就很重要了。 这学问薛慎闵柏学过,美娘也跟着旁听过。 所以若是深入甘州腹地后,闵柏留下线索,她也是能找得到的。 “而且我一个女孩子,万一遇着情况,更易让人消除戒心。师兄你听我的,这真的是最合适的安排了。” 薛慎不得不承认,美娘说得更加合理。 可真的,太危险了。 但美娘已经决定了。 “师兄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定了。你若有保命的本事,赶紧教我几个才是正经。兵贵神速,我明天就走!” 薛慎咬牙,肃然,“那我等着师妹捷报!” 然后他去帮师妹准备了。 而美娘,在打发了焦侍卫去王府传递消息后,就悄悄把这事,告诉了秋大姑。 事情太大,她必须说实话。 秋大姑沉默了一时,“你决定了?一定要去?” 在得到美娘肯定的点头后,她只说了一句话,“无论如何,把小命保住。只要活着回来,就足够了。” 美娘松了口气,眼泛泪光。 秋大姑摆了摆手,“别招人起疑,快去收拾行李。等等,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她回箱收拾出一盒胶水和药粉,“这是从前一个江湖人给我的,抹在脸上,装疤改脸色都可以。当年我装病离宫,就是靠这个哄过了先帝。你这张脸生得太好,若是遇到危急时刻,可以易容改装,只要不是太仔细,看不太分明。” 美娘收下。 但她回去这一收拾,两个贴身侍候的小丫鬟,就瞒不住了。 “我们也不问姑娘上哪儿,但来前王府说了的,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咱俩都会点拳脚工夫,三五个大汉还奈何不了咱们。骑马赶车也是会的,姑娘就带着我们吧。” 美娘一想,自己单身跟着帮汉子出门也太奇怪了。于是点头,让两个小丫鬟同行。 等到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汉王府那边,精挑细选的四十来个护卫已经来了。 年轻些的扮作家丁,年纪大些的便是管事。 焦侍卫成了车夫,连方夫子都换了身衣裳,扮做个账房先生的模样,乐呵呵问,“小姐,咱们这回,做的什么买卖?” 美娘也笑了,她昨晚便想好了。 “父亲病重,弟妹年幼,家中只得让我一个女儿出来执掌家计。好容易在芜城贩了些原林的护肤品,送到甘州某大户处。谁料突遇地动,困得我们进退不得。” 方夫子击掌赞赏,“如此甚好!走!” 美娘一笑,利落上车。 即将年满十五的女孩背影,清秀窈窕。 如才新结苞的清荷,带着即将绽放的青春无畏,勇敢前行! 秋大姑目送着徒弟远去,眼中含泪,半是担忧,半是自豪。 她虽只是个琴师,但心中亦存着一份侠骨。 徒弟愿替天下苍生做点事情,哪怕还未办成,她身为师长,已倍觉骄傲! 第248章 贼窝 甘州腹地,五仙女山。 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 高耸入云处,更是常年积雪,寒彻骨髓。 不过这样险峻的群山,却有个十分美丽的传说。 传说古早时期,本地有恶龙伤人,百姓惨不忍睹,祷告上天。 五位美丽善良的仙子不忍,便下凡来与恶龙打斗,最终化为五座大山,将恶龙永远镇压在山下,方使本地百姓得以太平。 衣衫狼狈的年轻人,仰望天空中纯净的白云,眯眼微笑。 “……说不定,到时也会有位美丽的仙子,下凡来帮……咝!平安你就算要执掌刑罚,能不能等着回去再说?胳膊不是你的,你不知道疼哪!” 平安,已经快认不出模样的平安,瞪着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无比小心的将主子的胳膊放开,才态度不怎么诚恳的道歉。 “对不住了,奴婢还以为殿下是不知道疼的。否则伤得这么重,怎不早说?就算没伤着骨头,可肿成这样,要落下内伤怎办?” 汉王殿下,闵柏收回胳膊,讪讪赔笑,“前些天,不是光顾着逃命了么?啊,也不知董勇那王八蛋,押解回京城没有?顾瓒不会把人弄丢吧?” 看看,如今他还说不得了。一说就强行转移话题,特别熟练! 平安心中不满,嘴上却道,“顾将军就是把自己弄丢,也不会把董王八弄丢。当时要不是殿下您——” “打住打住!平安公公,你就饶了孤吧,别再念了。当时机会难得,孤要是不冒一把险,怎能生擒董王八?” 闵柏终究忍不住,要替自己辩解两句。 平安冷笑,“是啊,殿下您这个险冒得真值。堂堂大燕朝的汉王殿下,换一个董王八,多值啊?” “话不是这么说。”闵柏正头疼欲裂,耳朵一动,“有人来了,给孤个面子。” 平安闭嘴了。 闵柏从地上一跃而起,竟是已经比平安高出大半个头。长身玉立,依稀有了几分大人模样。 将伤到的胳膊背在身后,不让人看出半点形迹,淡淡开口时,已经是一派王爷贵气。 “怎样?” 奉命查探情况的顾琰,擦一把额上的热汗,喘着粗气答,“殿下的判断是对的。从那个方向走出去,就有人烟了,小镇看着还挺象样的。不过我们听殿下的,没有惊动乡民。” 闵柏眉头轻锁,“孤记得,之前军报里说,那通天大王俞子通的老巢,就藏在五仙女山一带。这里的乡民,备不齐就有那些土匪家眷。传令下去,让大家小心行事。哪怕是个妇人孩子,都不要轻信。” 平安听着这话不对,“殿下,咱们不想法走出去,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闵柏一笑,抬手想要拍他肩膀。 可, 可胳膊好疼! 只能就势搭在平安肩上,霸气之极,“当然是,伺机而动。若是能端了他们老巢,岂不更好?” 平安要疯,“就,就凭我们百来号人?” 顾琰头更是摇得跟拔浪鼓一般,“不行,太危险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保证殿下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闵柏开始洗脑,“你们可都是精英啊,都是顾瓒将军,精挑细选才送到孤身边的啊。尤其是你,顾琰!你不老说你哥管着你,管得很烦么?如今咱们就干一票大的,好让他对你刮目相看,如何?” 这种刮目相看, 顾琰他,他并不十分想要。 他才十七,还没活够哪。 就算被他那二十七岁的老哥哥多管几年,也还是能忍的。 可,可殿下都这么说了,顾琰只能苦着脸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做?太危险了真不行。” 要早知道殿下是这么个胆大妄为的性子,当初他才不拼死拼活的抢来护卫殿下呢。 果然,越好看的东西越危险。 娘啊,他错了。 他以后再也不以貌取人了,行么? 可闵柏不管人家有没有被他洗脑成功,只当自己洗脑成功了,笑容满面。 “来来来,我跟你们说啊,我是这么打算的……” 数十日后,踏着秋雨后泥泞的地面,一支小小的商队,走进了甘州五仙女山环抱中的留仙镇。 刚刚经历过的天灾,对小镇造成颇大的影响,许多民房倒塌,道路毁损。 但本地百姓却极是勤快,正一群一群聚集成团,修路筑屋,忙中有序。 丫鬟小蝉撩开车帘,看了好一时,忍不住道,“这里的百姓真是不错,走了这么些地方,就数这儿看着最象样了。” 美娘正拿着一把干玉米粒,喂着一对咕咕叫的大鸽子,闲适得就象一位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闻言乌眸一扫,淡淡吐出两个字。 “未必。” 小蝉不懂。 方夫子已经走了过来,轻声道,“小姐,这留仙镇,似有些古怪。你瞧,怎么没有一个官差?” 小蝉微惊。 再去看时,果然,组织有序的乡民中,没有一个官府中人。 那他们是靠什么组织起来,还这么不偷不抢,井然有序的? 岂止没有官差,没注意到这当中,许多人还是肢体残缺的么? 不是断了手,就是少了脚。 哪种地方,这样人最多? 军营,江湖,或是—— 土匪。 美娘拍拍手,很是安静,“既来之,则安之。有时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去问问留仙镇上还有没有客栈,若有就住下来,没有就借个民房。” 方夫子点了点头。 然后很快,带着一个看似热情淳朴的乡民来了,将他们送去留仙镇上最好的一间客栈。 留仙客栈。 要了间上房,先送“小姐”上去歇息。打回热水的小蝉,也觉出不对了。 关了门就神色慌乱道,“我方才去厨房打水,看到这楼,分明是塌后新补起来的。留仙镇上这么多屋子还没修呢,怎么就先把这楼修起来了?整个客栈也没几个人!” 靠伙计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有什么地方,会不管自家的民房,先把过路的客栈修起来呢? 除非是贼窝! 美娘拿热帕子敷了敷脸,反倒笑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又会哪个贼会在自家窝里打架?放心,起码在这儿是不会出事的。” 小蝉略心安些,美娘又道,“若出了这里,可就不一定了。杀人劫货,多方便啊。” 小蝉脸都白了。 那,那怎么办? 第249章 爱美 丫鬟小萤,看美娘把小蝉吓得不轻,噗哧笑了。 “你呀,就是胆小,姑娘逗你呢!她长得这么好看,要怕也是她先怕才对。” 美娘故作生气,“臭丫头,反了天了!回头就把你卖在这里做贼婆子,看你还多不多嘴。” 她这一说笑,小蝉也放松下来。 忽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响,三人对个眼色,照旧说笑,却不提这些事了。 等伙计来敲门的时候,就见小丫鬟正伺候着美娘,手法娴熟的抹着面霜。 那专业的架式,伙计看着都不明觉厉。 要说两丫鬟,可都是在王府经过专业培训的,又有谭迎春的加持,再加上美娘如今对自己容貌也是爱惜得很,可是很注重保养呢。 虽说空有美貌的,只是花瓶。 但既能做花瓶,为何要去做腌菜坛子? 只要不是古董,谁也没有义务,通过一个丑陋的外表,去发现你美丽的内心。 内外兼修,才是为人正道。 此点男女皆宜。 尤其这一路奔波辛苦,美娘该保养的时候,可绝不马虎。 小萤问,“小哥,有事吗?” 那伙计的目光,在美娘用的那些瓶瓶罐罐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赶紧收回,“没事没事,就是想问小姐,晚上吃些什么。” 小萤道,“如今这时节,哪里还轮得到挑拣?有什么就上什么吧,只略清淡些,有个汤就好。至于下头的伙计们,你去找方先生,他来安排。” 伙计赔笑,“行,那小的知道了。只如今秋凉,我看小姐脸上有些倦色,不如来个羊肉汤,暖暖胃,如何?” 美眼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忽地又道,“若有羊肉汤,我又怕上火。若能配只八宝烤鸭,配几个发面饼,片来吃倒好。” 伙计笑了,“小姐放心,俱是有的。” 待他退下。 小萤说,“他好似认出姑娘用的东西了。” 美娘扫过桌上那一套原林的护肤品,心里有几分小骄傲。看来原林,如今挺出名的呀! 连这大山里头都知道了,回头说不定可以提提价。 只是这么个山沟沟里,连八宝烤鸭这样的名菜都能做,只怕真是有些来历了。 等到晚上饭菜端上来,味道还十分不错。就算比不得三元楼,也是很好的大师傅了。 只让美娘没想到的是,她还琢磨着要如何打探一番,人家倒是找上门来,想做买卖了。 方夫子也很意外,“不知他们从哪里得知,咱们有原林的东西,竟派了伙计过来打听。姑娘,要卖吗?” 相处数日,他也算了解了。 美娘可不是空有一腔孤勇,就敢上路的小姑娘。这些年历练下来,她为人处事,已经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让方夫子都时常忘了她的年纪,只当作同辈商议。 “卖!” 美娘十分果断,“但要主事的来跟我谈。” 方夫子明白她是想趁机探探虚实,但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毕竟他们是来寻人,不是来打探军情的。 在吃过一顿饭之后,方夫子都有些怕了。 有鱼有肉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地震灾后时节,竟连新鲜的瓜果蔬菜都有,这就很不寻常了。 穿着可以伪装,但一个人在吃上,是没办法伪装的。 就象有钱人吃起鸡鸭鱼肉,跟穷人绝对不会是一种模样。这个地方的富裕程度,或者说水深程度,让方夫子也有些胆战心惊了。 可美娘问,“若咱们能探听出虚实,是不是也能算汉王府的功劳一件?” 方夫子一哽,只得同意了。 闵柏失踪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万一哪天曝光,堂堂当朝大殿下,被贼寇追得失踪数日,这话说出去能听么? 但若是殿下在失踪过程中,汉王府还立下功劳呢?还有谁还瞎逼逼? 所以美娘觉得,这个险还是值得冒一回的。 再说对方既看上原林的货,想要有利可图,就能有无数可谈的空间。 只是, 让美娘没想到的是,这位能主事的人,压根就没想着赚钱! “我是买了自家用的,你瞧着给个价吧。真若那么好用,你以后长期着人送来甘州,我保管你能横着走!” 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身材高挑,傲气明艳,却并不霸道。 俞秀秀,自称客栈老板家的小姐,这位眉眼飒爽的姑娘,看着可比虞妙嫦之流亲和多了。 美娘准备一肚子话,都没能说出来。看她一眼,让丫鬟打热水来了。 “俞姑娘既如此赏脸,不如你先试用一下。好的东西,还需配合好的手法。我这一套白色瓷器装的,是原林最早出的,适合二三十岁年轻女性做的。还有一套正红色的,是专为年长妇人做的。另有一套青色瓷器的,是为男士做的。粉色瓷器,最便宜。但那套系列里的护手膏,寒冬里最是好用,非常畅销……” 当两个丫鬟伺候着俞秀秀,把原林这一套产品,从洗脸开始,一样样的用下来。尤其还伴随着美娘的介绍,俞秀秀觉得,她以后就是原林的粉丝了! 当真是太舒服了。 最后,当丫鬟给她修了眉,化了个淡妆,并特别用上原林最新款的四色唇胭脂后,俞秀秀看着镜子里变得皮肤细腻,几乎焕然一新的自己,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从怀里掏了令牌出来。 “这个给你,你在甘州,就算是遇到通天大王,也不必怕!” 方夫子一直呆在屋子角落当背景板,可当他看到这块令牌的时候,也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果然, 他们这是掉到贼窝里了么? 还是甘州最大的贼窝! 这时候还装作若无其事,反而就显得假了。 美娘乌眸微缩,惊呼起来,“通天大王?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通天大王!俞姑娘,你,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俞秀秀不高兴的道,“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我……通天大王才不吃人呢!他就爱吃点狗肉而已。你的这批货全卖给我吧,你这丫头,也卖一个给我吧。” 小蝉小萤,白了脸。 未料到美娘竟是一语成谶,这是真要把她们卖进贼窝了吗? 第250章 好哄 面对俞秀秀的索求,隐约猜出她身份的美娘,却是轻松微笑。 “她俩倒是打小跟惯了我,且一大家子都在我们老家呢,怕是不能安心留下。俞姐姐要是担心用法,我这儿还有一本原林新出的图册,上面画了图,还写清楚了各种东西应该怎么用的方法,你让丫鬟照做就是。” 俞秀秀打开那本图册,见上头果然图文并茂的写得明明白白,便是不识字,光看图也能学会,也就不为难人了。 只是这批货,美娘却不能给她。 俞秀秀急道,“你要怕赚的少,我照市价买也行。” 方夫子不明白了,只见美娘故作为难,“倒不是价钱,而是这批货,是人家已经付了订金的。要不,为何这地龙翻身,我还不赶紧回去,非留在甘州呢?我还得给人送货呢,我们做生意的,诚信二字,最是要紧。” 俞秀秀道,“那是谁家?我找他买去!” 美娘道,“倒不是商户,是个大户人家。听说姓张,方先生,是哪个张家来着?” 方夫子这回是真心佩服美娘胆大,会意接过话道,“是清江张家来着。听说族中有女儿要出嫁,订了给她做嫁妆的。俞秀秀姑娘若是想要,匀个一两套,我们还可以说是路上损毁。你若是全要,只怕我们是没办法交待的。” 张家被全族虐杀的事,除了朝堂,民间消息还未传开。 就算传开,美娘已经说了,她是“送货途中”遇到地动,除了知道有个通天大王作乱,其余都不知道,亦属正常。 接触一时,方夫子也看出来了。 这俞秀秀虽然很可能是通天大王俞子通的女儿,但本性并不残暴。爱起美来,跟普通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所以在她面前说是张家订的,只怕还能得几分同情,更安全些。 果然,俞秀秀眼神闪烁,明显挣扎了片刻才道,“那你不用去了,张,张家如今没人了。” 美娘故作诧异,“难道是去逃难了?” 俞秀秀急急点头,“就,就是逃难!真不用去了!” 美娘故作为难,“不去,到底不好。不如这样,我先去送货。若张家实在没人,我把订金退了,再回头把东西送来卖你,也说得过去了。” 俞秀秀一脸不知该怎么劝才好,只得扯由头,“那,那这路上可不好走,万一你迷路了呢?” 美娘道,“若路上遇着过不去的坎儿,就不能怪我了。我自然也是要回转头来,再卖给你的。” 俞秀秀眼珠一转,“那行!我找个人给你带路,等走不通了,你赶紧回来。” 美娘看向方夫子。 估计俞秀秀是不会让人带他们去张家的,估计是随便走条山路,待走不通就回来。只这弄个奸细到队伍里,瞧出破绽怎么办? 方夫子递个眼色,挺高兴的道了谢,“我们正愁接下来不知怎么走,若有向导,可就方便多了。” 于是俞秀秀高高兴兴,拿了美娘卖给她的两套护肤品,付钱走了。 关了门,方夫子才低声道,“多一个向导,咱们也方便些。实在不行,到时北上去代州。若瞧出破绽——”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美娘就不问了。 次日一早,重新上路,来做向导的,却正是那客栈伙计。 小萤故意笑道,“是你这小哥瞧见我们小姐的东西,说给你家小姐的吧?昨儿可是缠我们小姐好半天呢。” 伙计赔笑,“对不住了。我们小姐早两年就听说过原林的东西了,一直叫我们打听来着。偏偏就是没有,纵有,也是人家正使着的,买来也没用。好容易遇着你们,小姐昨儿高兴,还赏了我些好东西。喏,这锭银子给你,算我赔不是的。” 一个伙计,随随便便出手都是一两银子的小银锞子。小莹做出贪财模样,欢喜接下,转头给了美娘。 这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本是大户人家过年时,打了互赠亲友孩子的。如今落到山贼手上,也不知是从谁家抢来的赃物。 只俞子通是山贼,俞秀秀却未必作过恶。且待自己,亦算得上是热情周到。 自己却还算计着对付她,是不是有些小人? 美娘一时出神,茶水不小心洒在银锞子。 拿帕子一抹,却见那刻着铭文的乌黑凹槽,竟渗出淡淡血痕! 美娘心中一凛,只觉这只小银锞子,忽地无比沉重。 一想到这东西,有可能是从孩子手上抢来,还见了血,俞秀秀待她那一点点的情谊,当真算不得什么了。 区区个人恩怨,在国仇家恨面前,算得上什么? “走!” 在这一瞬间,美娘做出决定。 就算背负不义之名,但她若有机会,也一定要拔了这留仙镇,还甘州百姓一片太平! 留仙镇,不远处的山上。 顾琰紧张得手心都快冒汗了,“殿下,咱们,咱们真要这么干么?” 闵柏淡淡嗯了一声,“怕了?” 那狭长的凤眸中,似含着几分轻蔑。好似就等着他摇头,好把他踢除队伍,留守后方似的。 “才,才不怕!” 顾琰咽了咽唾沫,咬牙再也不问了。 他们老顾家的人,就是死,也不能做胆小鬼! 年轻人,就是好哄。 平安同情的看顾琰一眼,就见自家殿下又老气横秋的忽悠人。 “放心,咱们已经埋伏了这么些天,这通天大王的精锐尽出,镇上留着的,无非是些老弱妇孺。咱们又不是要正面扛上,只要放几把火就好,难道你连这个都不敢吗?” 顾琰想想也是,那就干吧! 万一干成了,他哥就对他另眼相待了呢? 只才走两步,又不放心的交待了句,“那咱们说好了,我去放火,殿下您可千万别露面啊!” “放心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就蹲这儿。见势不妙我就跑,行不?” 顾琰点了点头,手一挥,带着一半士兵,背着一筒筒的黑火油走了。 这也是挖出了炭石,汉王殿下就有钱啦! 去年遇到个穿越戈壁沙漠来生意的波斯商人,拿了几大车石炭换了桶黑火油。遇着点火星就能熊熊燃烧,水都扑不熄。 这回出门,闵柏就全都带上了。 用一节节的小竹筒装着,装备了他的亲兵。 也正因手上颇有些好东西,闵柏才如此胆大包天。带着一百来号人,就敢单挑整个留仙镇。 要说这镇上留的虽是些老弱妇孺,但都是山贼啊,能跟一般的老弱妇孺一个样么? 也就是顾琰年轻单纯,才容易上当。 但汉王殿下就会老实留守吗? 咳咳。 这么大个镇子,光放火怎么够,他打算干一票大的! 第251章 错过 闵柏也是没办法的无奈之举。 别的山贼都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生怕人发现。 但这通天大王俞子通,竟是把贼窝明目张胆的开在光天化日之下。要说当地官府半点不知,闵柏是不信的。 但他也能理解几分。 甘州一带,地形复杂。五仙女山,更是险恶万分。更兼人烟稀少,望山跑死马的现象十分普遍。 两座山之间的百姓,能天天见面说话,但要想坐在一起吃顿饭,却非得走上小半年不可。 所以靠着这些山区的官府县衙,都只求管好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至于再远些的地方,实在是鞭长莫及,也有心无力。 但可以理解,但却不能作为不作为的借口。 瞧瞧这留仙镇,已经嚣张成什么样子了。 这些南来北往的客商中,又有多少因此被他们秘密盯上,死在秘林之中? 若不是俞子通打通官府这么多年,又怎会胆大包天的借着天灾,造反作乱?甚至还想自立为甘州王,成为法外之国。 这胃口,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惯出来的? 所以闵柏既然误打误撞,摸到这里来了,就没想着只放把火而已。 等顾琰一走,他就交待平安。 集合人手,等到乱象一起,即刻冲进留仙镇去! 那留仙客栈,表面只是个客栈,但实则极其重要。 否则不会第一修复的,就是这个地方。 且昨日傍晚,他看到镇上有户人家,可是前呼后拥,跟了七八个人去了客栈。 这些年跟着上官令,汉王殿下虽没学到半仙之术,但基本的门道还是摸着点边了。 那户人家屋舍虽然寻常,但分明是留仙镇当中风水最好,也是最中心的地方。 进可攻,退可守。 一般这样的房屋,定是镇上主事之人住的。 而能让镇上人以主仆以礼相待的,必定是要紧人物。 所以汉王殿下决定冒一次险,去这两个地方捣捣乱,若是能顺手抓几个人,就再好不过了。 平安能说什么? 什么也说不了。 万一拦着不让去,殿下整别的幺蛾子怎么办? 年纪大了,不好管了。 想想从前那个软萌可爱,还要他帮忙洗澡澡的小殿下。唉,已早如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还不如遂了他的心愿。 所以平安只交待一句,“殿下你绝对不能擅自行动,一定得跟着奴婢。否则奴婢宁肯冒着犯上的罪名,也会立即将您打晕。” 也就这句话,才勉强有点震慑力了。 闵柏随口答应,在路边一棵枯掉没皮的树上,刻下个奇怪的符号,开始行动了。 他“失踪”已经有好些天了,先生一定在设法找寻。 留一个,算是有备无患。 万一,万一他那么倒霉的失陷在留仙镇里,回头等先生找来,总有个方向。 听着远处马蹄,似有人来,一行人匆匆隐身,没入山林。 于是,也就错过了,走过来的美娘一行。 按方夫子原本的计划,是在离开留仙镇之后,就把那带路的伙计,阮二拿下。然后一路北上,直接去代州,找上官令顾瓒的大军会合。 毕竟甘州沦陷,附近官府想必也靠不住,还是自己人可靠。 可美娘却觉得,不能轻举妄动。 这阮二一路伶牙俐齿,却是不住旁敲侧击,打听美娘到底做什么生意。 疑心这样重,搞不好他敢孤身前来带路,也是有埋伏的。 亏得美娘有耐心,一路镇定自若跟他对答。 看着满山林木,还打听起有无特产,价钱几何来。 “……我们家若说做什么,倒也不一定。无非是瞧着什么好卖,就做什么的南北商人罢了。象这一拔我们贩女人抹脸的生意,回头我便得赶回去贩那定州红枣。” “小姐那边的红枣是怎么卖的?也教教小的呗。” “原本我们也卖不起价,幸得有人琢磨了一样小吃。也是因在定州找到一处核桃产地,产的山核桃,极是酥香,就是小而难剥,便干脆把核桃取仁炒熟,夹在去了核的红枣里。做成小零嘴,竟是极受欢迎! 你若有空去到江州,问人家定州燕枣的开口笑,就知道了。只是这样零嘴新鲜好吃,放久了到底没那么香脆。你若贩到周边十来天内的路程尚可以,再远就容易受潮,卖不起价了。” “那小姐肯定有办法防潮,说说嘛。” “其实也简单,用粗布密密装一包石灰,再和这开口笑放一起,就能吸潮。这可是看在你家小姐面上,我才肯说。否则,再不告诉旁人。” 阮二听着不住点头,对美娘的疑心,终于渐渐打消。 如果不是正经生意人,哪懂得这许多细节? 于是眼看要出镇的时候,他才拿出个竹哨,吹了几声,就跟鸟叫一样。 然后远处山上,也传来几声鸟叫,想是他们的哨所。 “不好意思啊,咱们山里人家,胆子小,规矩便多些。倒也不是防着你们,这不是怕有个万一么?” 方夫子暗道好险,背上已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方才看美娘眼色,没让人轻举妄动,否则他们这贸然动手,岂不正中人家圈套? 美娘大方微笑,“我爹也常教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出来行走江湖,谁不留个后手?实话告诉你,我家原是开镖行的。带着这对鸽子,也是为了送信。还有这些伙计,就没有不会拳脚功夫的。否则,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来送货?” 她一递眼色,给她赶车的焦侍卫,顿时甩了个鞭花,小露了一手。 阮二笑道,“看出来了。要不我们还奇怪呢,小姐怎么这么大胆,明知道这边打仗,还敢跑来送货?就算是生意人讲诚信,未免也太过了。” 美娘叹气,“要不是张家给的订金太高,谁愿意冒这个险?也是我爹贪心,早年为了改换门庭,给我说了个高门大户的亲事。如今他突然病倒,我的嫁妆却还没凑齐。就是冒险,也顾不得了。 还有一层,便是那张家,到底是个官宦人家。我们也怕日后跟我夫家有所牵连,记恨我们没送货来。少不得只好跑一趟了。” 阮二连连点头,“我说呢,怎会让小姐出来抛头露面?便是我家大……大老爷,也是万万不肯让小姐出门的。行吧,那咱们就走一趟了。你们去那溪里打点水,喂喂牲口。再往后,这一天都是遇不到水的。便有,也被山洪污了,不能吃的。” 美娘道谢,方夫子带着人打水去了。 美娘本想歇歇,忽地眼角一瞟,看见那棵枯树上的图案了。 第252章 放火 美娘心头猛地一跳。 可坐在车上,又看不真切,便假装要下车活动,慢慢的凑过去了。 等看清楚,尤其那刻痕新鲜,竟象是留下不久。美娘心如擂鼓,急得鼻尖都快冒汗了。 这分明是她们师门印记,上官令的独门秘传! 难道是闵柏,就在附近? 那他人呢? 阮二看出不对,“林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对,对呀! 美娘灵机一动,故作忸怩,“我,我觉得,咱们要不,要不先回去吧?” 啊? 众人皆是一愣。 为什么突然要回去? 美娘没办法解释,只能就着面红耳赤的样子道,“那,那个……我有点,不舒服……” 可这是怎么不舒服呢? 你倒是说清楚呀。 “我,我肚子不舒服……”美娘竭力模仿起谭迎春。 这位干姐姐一旦来了小日子,她自称是大姨妈,就是个了无生趣的颓废样,从不出门半步。 美娘偶然有机会见到,印象颇深。 可她,她还没来过呢。但如今学起来,还是活灵活现的。 方夫子纳闷,可她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那伙计却是想到,露出一脸恍然,“那还是回去吧,正好,那张家也没什么去头,不如把东西卖给我家小姐,也不少你钱。” 美娘一脸感激,赶紧回车了。 眼看方夫子还一脸懵逼,阮二将他扯到一边,附耳低声道,“你么这一把年纪,怎么不懂事?女人嘛,每月总有几天不舒服的。你没媳妇没姐妹么?” 方夫子,方夫子虽有媳妇有姐妹,可从没往这处想过哇! 好吧,你说的都有理。 美娘突然要回去,肯定有她的理由,照做就是了。 于是一行人,又转回了留仙镇。 俞秀秀也很快得到回报,听说美娘是因为身上突然来了小日子,才不得不回转,倒是好笑,却又欢喜。 “这是老天都帮我呢,赶紧带上银子东西,去把东西买回来。” 一个年约五旬,脸上有块青色胎记的跛脚老人,石胜却道,“小姐,不可!这几日,兄弟说周边似有人窥探,这队客商又来得古怪,倒是不可不妨。” 俞秀秀不以为意,“妨什么?你们呀,就是想太多。成天听着风儿就是雨,瞧见谁都象是奸细!阮二哥不是说了么?他已经探查过了,那姑娘实在不象是奸细,就是普通生意人。” “就算她是个寻常人,可那山里头呢?” “哎哟我的石大爷啊,就算山里头有一两个奸细,咱镇上这么多人怕什么?如今爹爹势头正好,朝廷都想来求和了?谁还敢来留仙镇撒野?” “话可不是这么说,虽有大臣提议,但皇帝可没有议和的意思。上回那董勇,不就是势头正好时,突然被抓了?” “那个姓董的,不是连你们都瞧不起么?被抓也是活该。总之我是一定要去的!若有什么,我一力承担!” 看石胜还想拦着,俞秀秀不高兴了,“人家就算要害我,总不会挑大中午的这个时候吧?成天困在深山沟子里,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好不容易才交着一个朋友。你们要抓奸细,就到山里头去。反正林姑娘不会是奸细,我就要去见她!” 看她耍起小姐脾气,赌气径直往外走。石胜无奈,只得派了些兄弟跟着,陪她出去了。 别看他们是群土匪,也是要讲嫡庶出身的,甚至规矩更重。 俞秀秀的亲妈,是大当家俞子通的正妻。亦是另一处山寨的小姐,当初可是带了小半个山寨的人马财物嫁来的。 按江湖规矩,她的孩子,哪怕是个女儿,都比庶出儿子身份贵重。 如今俞子通在外打仗,整个留仙镇精锐尽出。 留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和妇人孩子,便有几个年轻力壮的,也抵不上什么事。 所以石胜宁愿把剩下的精锐相对集中,也便于保护。 俞秀秀每出一趟门,等于就分一次兵,无论哪边遇到事情,都会倍觉吃力。 如今他倒是盼着是自己多疑了。 然后,已经潜伏到镇子附近的汉王殿下,就注意到,青天白日里,那处宅中心的神秘大宅里,有一小队人马,再次往留仙客栈而来。 大白天的,用宫中特意送来的千里眼,看得比昨晚更加真切。领头的是个姑娘,嗯,应该是位贼小姐。 可她这大白天的,是过来做什么? 这得怪方夫子,乔装打扮改得太好了些。闵柏平常除了身边亲近之人,并不认识手下每一个侍卫,所以就算看见几个,他,他也完全不认识啊! 还以为是山贼的同伙,另一伙山贼过来作客? 所以,那也没必要客气了。 那一头,看看日头,估摸着时辰已经差不多的顾琰,已经完成他的第一批布置,并悄悄点燃了火种。 大中午的不能行动? 呵呵。 兵家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汉王殿下却是特地挑了这样一个大中午的来放火呢! 至于原因,那不是大中午的,镇上人都回去吃饭午休了么? 且今日天干物燥,着点小火,不是很正常的么? 果然,眼看一处堆放木材的工地起火,看守想到的并不是外敌入侵,而是骂娘。 “谁这么不长眼睛,跑这儿来抽旱烟,成心找死么?快快快,打水来!” 镇上清静,这一番骚动,作为全镇最高处的留仙客栈,俞秀秀也看到了。 她刚从美娘手上买下这批货,本来心情极好。忽地听说抽旱烟着火,皱眉不悦。 “这些老烟枪,真是讨厌极了。说了多少回,就爱喷云吐雾!林妹妹,你别害怕,烧不到咱们这儿来。你往后,几时还会来?” 美娘心头一跳,只觉这火起的蹊跷。 是殿下干的么? 她又不敢确定,只能故意扯着闲话,分散俞秀秀的注意力。 “那大概,我日后是不会走了。这次回去,我就要准备嫁人了。男方规矩多,可不敢轻易抛头露面。也是甘州太乱,要不我爹原叫我来,还想叫我顺道去一次锦州,买几块好锦缎做嫁妆的。还有那儿的刺绣首饰,听说也不错。” 俞秀秀极热心,“你若想要办嫁妆,怎不早说?我家就有。要不这样,我卖给你吧。就算你往后不能走这条线,叫伙计来送也是一样。” 第253章 相见 美娘假意推辞,“那怎么好意思?” 可俞秀秀却极大方,当真叫手下回去开库房,拿东西了。 汉王殿下躲在暗处,见那手下,空手跑回,又扛着几箱子锦缎和首饰盒子跑来,越发觉得那客栈里,搞不好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 而美娘在屋里,就用一个极低的价钱,买下了一堆绸缎首饰。 用的银子,还是人家给的。 挑到最后,俞秀秀还特别大方的送了一盒上等番红花给美娘。 “这番红花长在高原上,珍贵得很。用来活血化瘀,最好不过。若妹妹往后有些小日子不舒服,提前几日,拿几根泡水喝,就舒服多了。你将来若喝完了,再管我要,也是行的。” 可这么珍贵的药材,是赃物吗? 不想得她恩惠的美娘,把裙上一块玉佩解下给她了。 “我这玉佩大概没你这药材值钱,却是我带出来,最贵重的一样首饰了,还请俞姐姐不要嫌弃。” “才不会呢!”俞秀秀很高兴的收了她的回礼,“我跟你说——” 谁知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咣咣咣的锣响,“走水了,走水了!这谁家灶房没看好,又冒烟了?” 俞秀秀不高兴了。 深觉丢脸,脾气上来,推窗骂起了人。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能看好自家吗?一个两个的,这是要干什么呀?” 这一看就是个头儿呀! 倏地一枝冷箭,突然射向俞秀秀。 是顾琰,眼看机不可失,亲手射出的一枝冷箭。 擒贼先擒王,女的也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镇上人惊呼,“小姐!” 亏得俞秀秀也习过武,反应极快,头一偏,躲过了这枝冷箭,却噗哧一声,扎进她的左肩窝,顿时往后倒去。 美娘在屋里,看到这番变动,也是吃了一惊。 然后迅速伏低身子冲过去,“俞姐姐,你怎样?” 俞秀秀痛得脸都白了,咬牙道,“没事!” 看到肩上的血仍是红的,她就知道无毒,“快,快躲起来!” 而此时外头,顾琰一个手势,埋伏的士兵们开始投掷火油筒了。 这回的火,可不象之前的火了,浇几桶水就能泼熄。这回的火,一烧起来,越是浇水,过火面积越大! 很快,最早一批去救火的人,已经引火烧身,成了几个火人,惨叫连连。 后面有些老江湖瞧着不妙,连声惊呼,“是火油,火油!别浇水,快退下,退下!” 如果是黑灯瞎火的时候,哪里有着火点,还看得分明。但在这明晃晃的日头底下,却是虚实难辨。 一时间,好象整个镇子到处都在冒烟,到处都是着火点。 因为畏惧火油筒,后面许多掷到民房上的普通火把,这些人也不敢扑了,只敢远远躲开,所以顾琰这一拔火放得可是顺利之极。 暗想汉王殿下可真是太奸诈,不不,是太机智了。 这样虚虚实实,高明! 可是忽地眼前一闪,那个高明的人,竟是冲向了留仙客栈! 是他看错了吗? 不是说好了在原地等着他吗? 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殿……殿——” “闭嘴!”顾琰回身就拍了手下一记,“说过多少遍了,只能叫大当家!”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眼看平安打过来的手势,和那张无奈的脸。 顾琰深吸口气,忍着上前打晕大当家的冲动,手一挥,带着人攻向了俞家老巢! 战场上,风云变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横竖不听话的殿下,已经冲出来冒险了,那他们一定要把战果尽量扩大! 也恰好是他们这初生牛犊不怕虎,误打误撞,配合得正好。 石胜都快急疯了! 俞秀秀受伤的事,他是即刻得到回报了。马上带着剩下的人,全都赶了过去。 正好留给顾琰一个空巢! 除了妇孺老弱,竟是没几个青壮。 那该怎么办? 士兵们有一瞬间的犹豫,顾琰闭了闭眼。 想想张家那枉死的三百余口人,和无辜枉死的百姓,呛啷一声,抽出腰刀。 年轻稚嫩的脸上,带上了几分冷酷。 “杀无赦!” 也许他们如今是看着可怜,但一样也是吸着民血民脂,不值得同情。 而那一头,冲进留仙客栈的汉王殿下,长腿三两下,就冲向楼上。 顾琰那一箭虽然鲁莽了些,却不算错。 要是能把那个丫头抓住,说不定能威胁到俞子通! 而楼上的屋子里,一直没机会跟方夫子碰头的美娘,彼此都有些方。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打山贼,他们应该帮忙,可这伙人万一是黑吃黑怎么办? 美娘也不敢确定就是闵柏啊。 不得不说,两边人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美娘就一句话,“快带俞小姐走!” 对哦! 无论如何,俞秀秀是个重要人物,抓到她,可是太重要了。方夫子跟美娘对个眼色,和丫鬟小蝉小萤,扶着俞秀秀就想下楼。 而听到俞秀秀的耳朵里,还以为他们是要救自己,无比感动,十分配合,还叫手下留下断后,“你们也护着林小姐!” 于是,当闵柏冲上来的时候,就见一帮人要护着俞秀秀离开。 留仙客栈也给扔了几个火油筒,早起火了,烟雾极大。但依然能看清楚,俞秀秀身上穿的是件月白色镶红边的衣裳,十分显眼。 眼看几个手下都被这高个子身边的人拦住了,美娘咬牙,转手抽起把板凳,躲在门外,就往那大高个身上砸去。 她原想一下把人砸晕,没想到这大高个还挺经砸,虽然痛得闷叫了一声,却生生忍着,还回手还击了。 一把抓着凳子腿,往前一带。 忘了撒手的美娘,整个人往前冲去,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在那错身之间,闵柏忽地觉得不对! 刹那间,一股强烈的不安,让他又伸手把美娘的衣领揪住,提了起来。 不想一只粉拳,迎面就打上他的鼻子。 “呀!” 在出完拳的一瞬间,美娘也呆了呆,失声惊呼。 就算眼前这人又高又大,模样也有所改变,还在脸上涂了些乱七八糟的泥巴。 可,可可可, 依旧是美娘生平仅见,最好看的那位殿下! 第254章 折杨柳(番外3 殿下的生日礼物) 代州的春天,一向来得要晚一些。 要不是杨柳吐出新绿,黄沙莽莽的天地间,除了微微温润的空气,和渐渐消融的白雪,简直和冬天没有分别。 “殿下,汉王殿下!” 一个七八岁,放羊的男孩子,小脸红扑扑的,从山坡底下跑过来,“波斯商人来了,波斯商人来人!” 身材颀长的少年,正在一处高岗上摆着画架,望着下方用巨木制成的脚手架,组装的大片采煤工地,测算着数据。 闻言飞速算过最后几行,“马上就好!三顺,你别跑上来了,累!” “没事,我来给您背画夹!”叫三顺的孩子还是跑了上来,却很乖巧的站在离闵柏,还有七八步的地方,也不打扰。 远远看着少年在画夹上写写算算,又羡慕又敬佩。 别看殿下年纪不大,但村里的老人都私下说,他是天上的真龙转世,给他们村带来富裕的小神仙。 因为他的到来,原本要闹的瘟疫没有了。 他和他的师父,那个更厉害的白胡子老头,还在当地找到了石炭。 从此以后,他们这一带的孩子,再也不用成天去拣干牛粪来烧了。 用老人们的话来说,简直是幸福得没边儿了。 他们可都是拣了一辈子呢! 而且因为有了采石炭工坊,村里人再也不担心没活干。 象三顺家,如今除了他爹还在种地,两个哥哥都已经到工坊里干活了。连娘和大嫂都去了,帮忙做饭洗衣裳,每月都能挣回白花花的粮食。 再不象从前似的,一家人成天饿得肚子咕咕叫。一年到头,就年底才能沾点肉。 如今只要娘不那么小气,每逢发粮日,全家都能吃顿好的呢! 所以,对于带来这一切的汉王殿下,全村人都尊敬得不得了。 更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要不是神仙下凡,哪有凡人能长成这样? 那瘟疫石炭啥的,都没能说服三顺。 但就这一条,他就信了汉王殿下,一定是神仙。 反正在他有限的人生里,是没有见过更好看的。 当然,他穷其一生,也再也见不到了。 时候不长,少年终于算完,赶紧把画夹上的纸一收,“走!赶紧带我去!” 三顺抢着把木架子背上,“别看我个小,我连羊都背得动,这个轻着哪!快点,跟上!” 小家伙甩开小短腿,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跑得比兔子还快。 闵柏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从荷包里,珍惜的取出一颗开口笑,塞到了小家伙的嘴里。 这还是去年秋天师姐送来的。 因保存不易,任少年再珍惜着吃,也没剩下多少了。 但眼看一个小孩子认真替他做事,他又办法无动于衷。 三顺豁着牙,咬着那颗夹着核桃的红枣,笑得比核桃里裹着的蜂蜜还甜。 神仙,果然都是好人! 就是太好吃了,他完全舍不得咬。只含着吮着这甜味,就幸福得不得了呢! 村外通往京城的蜿蜒古道上,来了一支驼队。 上官令已经在这儿了。 老头看中了一桶黑火油,一定要买下来。 那波斯商人不太想卖,一路连比带划的说。这是他们带着路上生火防身的,不是商品。 可是,在汉王殿下出现,指着几车石炭,表示交换的时候。 那波斯商人不知是被殿下的豪气打动,还是被殿下的脸打动。 总之手抚着胸口,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谁也听不懂的话,还喊了好几遍真主啥的。就把那桶黑火油,特别热情的送到了殿下面前。 上官令满意了。 殿下这才把那波斯商人叫到一边,让翻译问他。 “有宝石吗?” 波斯来的商人,不是贩珠宝,就是贩香料的。 殿下早想好了,要买几颗宝石镶根漂亮的发簪,贺一个人的生日。 偏偏这位商人,以上两样都没贩。 他只有贩犀角、珊瑚、琉璃、金银器。 闵柏大失所望。 一张好看的脸,眼看就挂上了忧伤。 波斯商人一着急,把自己的腰带都解了下来。 这上头有宝石! 都是最好的,又大颗。 可殿下嫌弃的看一眼,臭男人用过的东西,他都不要,更何况是送她呢? 波斯商人无法。 看着小神仙般的殿下,落寞的转身。他忽地想到什么,从行李中又翻出一样东西。 一把尺许长的小弯刀。 刀锋凌厉,寒意沁人。 刀鞘上镶着漂亮的宝石,还用黄灿灿的金丝,勾勒出美丽繁复的花纹。 十分精致好看。 这原是他打算带到京城讨好情人的。 嗯,因为长期往来两地,这商人在京城也有个多年的老相好。 可老相好,也没有小神仙重要啊! 闵柏一见,就喜欢上了。 爽快买下,就打算走了。 却见三顺神情落寞的站在一边,小小年纪,眉头皱得简直能夹死苍蝇。 这是怎么了? 把小神仙拉到一旁,三顺悄悄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杨柳。 春天到了,杨柳绿了。 那抹青葱,正是黄土苍茫的代州上,不多的一抹亮色。 新萌出的一树嫩绿下,一个青年,三顺的二哥二顺,正躲在树后,痴痴的望着一个正跟着家人,似要去城里的姑娘。 姑娘频频回首,似在找人。 可二顺躲在树头,就是不露头。 这是干嘛? 三顺难过的说,“曼娘姐家里的亲戚,给她在玉城说了门亲事,比我家有钱。可她和我三哥一块长大,我二哥从前总说,等长大了就要娶她的。可昨晚,爹说要找媒人去提亲,他又说,不能耽误了人家。” 三顺不懂,“殿下,如今我家的日子也好过了呀,都能一月吃一次肉了。为啥我三哥,却不似从前那样,肯娶曼娘姐了呢?” “所以说他傻!还没三顺你懂事。” 闵柏冷冷的瞥了那纠结的二哥一眼。 “你去跟你二哥说,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吃的。有钱人就一定是好人么?万一人家不喜欢你曼娘姐,或者说娶个媳妇进门,就是成天让她生娃干活。就算天天吃肉,又有什么可开心的?” 三顺拼命点头,“就是就是!嫁得远了,打架娘家都没人。我娘就说了,如今日子好过,才不要我小妹妹远嫁,往后有啥事都不知道!” “你娘也是个明白人。快去吧!” 三顺兔子又蹿了出去。 没几时,就见他二哥脸色变幻,终于咬牙。 在那姑娘绝望的坐上牛车,往玉城而去时,从柳树下冲了出去。 “等等,别走!曼娘,曼娘妹妹!” 然后姑娘眼睛一亮,也不问人家为什么追,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往后跑去。 “二顺哥,二顺哥!” 可姑娘他爹,也挥舞着鞭子,啪啪抽了过来。 代州汉子都是豪爽人,声若洪钟的大骂。 “你个兔崽子,在那里蹲多久了?绣花呢你!我家闺女有啥不好,等你上门提个亲,咋这么难呢?非得逼着老子,赶牛套车的,都把闺女往城里送了,你才肯出来!” “滚!回去找你爹,上门来提亲!老子还没嫌弃你家穷,你个小兔崽子还叽歪上了。闺女你让开,老子不抽他一顿不解气!太费劲了,这小子!” 围观众人,哄堂大笑。 连三顺看着自家二哥,被抽得嗷嗷叫,都毫无同情心的咧开了嘴。 有媳妇了,被老丈人抽几个怕啥? 然后三顺他爹赶来,还加油鼓劲呢。 “抽得好!曼娘他爹,你使劲抽!我也早想抽这小子一顿了。你说曼娘多好的姑娘,嫁那么远能放心吗?不如就在咱自家门口,将来小夫妻打架,咱也能管着不是?” “可不是么!如今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我是那样指着女儿攀高枝的人么?” 曼娘他爹终于抽够了,将鞭子狠狠扔到新女婿身上。 “把牛车好好的给老子赶回去!白忙活了半天,真是糟心!” “走走走,别理这小子,我请您喝酒去。亲家,咱好好商议商议,亲事怎么办才要紧……” 眼看曼娘红着脸,偷偷摸摸的帮着情郎,赶车回家了。 闵柏把想要上前帮忙的三顺拉住,“走吧,那儿用不着你了。” 三顺懵懵懂懂,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忽地注意到殿下手中弯刀。 “这个好漂亮,是殿下新买的?” “这是一份礼物。唔,你说送给个姑娘,合适吗?” 少年忽地意识到。 在喜欢的人面前,谁都会跟二顺哥一样,忐忑而纠结。 既怕给的不够好,又怕给的不是人家最需要的。 三顺一劲点头,“这么漂亮,肯定会喜欢的。哎,你等等!” 因为感激小神仙帮他二哥讨到了媳妇,热心的小家伙,蹿到那棵青青的柳树下,折下嫩绿的柳条,十指灵巧的编了个圆形的小笸箩,正好搁下这把圆形的小弯刀。 “这样搁,就不怕碰坏了。还有这笸箩,姑娘家可以放针线,用得着。” 感谢的摸摸他的头,殿下收下了。 三顺没读过书,所以他不知道。柳条在文人的诗词里,是多么曲致缠绵的东西。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千丝风雨万丝晴,年年长短亭。” “思量却是无情树,不解迎人只送人。”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 那么,要送吗? 纠结的情绪,就如同这细细密密的杨柳,缠绕着,烦恼着,少年殿下的心。 师姐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她今年夏天,就要满十五了。 七月二十二。 闵柏记得很清楚,比自己的生日都清楚。 中原习俗,姑娘家满了十五,会行及笄礼,可以插簪,从此就是大姑娘。 也可以, 说亲了。 师姐那么好看,又那么聪明能干,喜欢她的人,想说亲的人,一定很多很多。 不管她嫁谁,也肯定都能过得极好。 可为什么, 心口却总是泛着酸呢? 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几日。 这天,闵柏忽地听到一阵细弱的哭声。 他赶紧走过去,却见是一个四五岁,小小的姑娘,蹲在一株桃花树下哭。 “小妹妹,你哭什么?” 出声的时候,闵柏也惊了。 他,他怎么变小啦? 也成了小不点。 好不容易长高的大高个呢? 小手小脚的,好似也回到自己四五岁的时候。 小姑娘转头,泪光盈盈的小包子脸,又可怜又可爱。赫然,赫然是—— “师姐?” 小美娘疑惑的眨巴着乌黑的双眸,“姐?你是弟弟么?” 不不! 他明明要大上三个月的。 闵柏迈开小短腿,不管不顾赶紧跑上前,“我,我比你大的,你也叫我一声哥哥呗?” 他盼好久了的! 可小美娘不信的皱起小眉头,“才不要,你看着也没比我高。小飞哥哥都比我高的!” 小飞哥哥, 最讨厌那个小飞哥哥了! 没事长那么高干嘛? 不过他如今,明明已经比他高了呀! 闵柏急坏了,想说年纪不在身高。他小时候就是生得矮,他也很绝望啊! 还好他的智商,不是小时候了。 “那,那你哭什么?需要我做点什么,来证明吗?” 成功的转移了话题后,只见小美娘忧伤的低头,小手指头在衣角上抠啊抠,泪水再一次充盈了圆圆的乌眸。 “我,我也想上学……可爹,哥哥都不肯教我……” 是了, 闵柏想起来了。 师姐小时候没上过学,她识的字,全是她小飞哥哥教的。 想想, 更妒忌了。 “我,我也能教你识字!我,我读过很多书的……不信你看,我会写你的名字。林美娘,是不是?” 闵柏拣个小树枝,卖力的在地上写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娘字,始终写不好。 越写越乱,越乱他越不会写。 急得闵柏满头大汗,恨不得揪着小时候的自己,狠揍一顿。 怎么就这么笨呢? 噗哧。 小美娘笑了,嘴角甜甜的,一双乌眸弯弯的。 “小哥哥,你教我写这个林字就好了。不着急,慢慢学。” 她, 她叫我小哥哥了! 闵柏激动得想要跳起来了,可现在手短腿短头太大,没蹦起来。 沙地上, 他就看着小时候的自己,认真的,一遍又一遍的教美娘写字。 突然,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明明这么开心的时候,为什么要落泪呢? 这明明是他一直想着,盼着的事情,不是吗? 闵柏狠狠的抹一把脸,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牵起小时候的师姐,教她认字,带她去看戏。 还给她买京城巷子里,那个手艺最好的老伯伯,做的大糖人。 再也没有人会欺负她,骂她,薄待她了。 …… 然后一天一天,两个人一起长大。 他们始终在一起。 总是在一起。 形影不离。 突然,一阵迷雾袭来,小美娘不见了。 “师姐,师姐!” 闵柏吓坏了。 可迷雾里,有个声音冷酷的说, “你老缠着她做什么?” “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么?” “你以为你是皇子,你是汉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她只是一个没有家世的小姑娘,你老这么缠着她,你让她将来怎么嫁人?” “想想你娘,还是你爹的正妻呢?可如今不一样成了妾室?” 我,我! 闵柏想说自己不一样,想说自己才不会让美娘变得跟他娘一样。 可那个声音又冷酷的说, “你凭什么?” “你爹是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你凭什么?” “那你又凭什么?” 少年终于怒吼起来。 “你凭什么因为我爹做不到,就否定我?” …… 黑夜里,亮起一盏烛火,平安的声音,从外间传来。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是做恶梦了?” 闵柏猛然惊醒。 “没,没什么……不用进来了。” 重新躺下,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那强烈的不甘,还激得少年一阵阵的热血上头。 凭什么? 凭什么! 他还什么都没开始做,他不过是正正经经的喜欢一个女孩,有错吗? 胸腹上,那只装着弯刀,柳条编的小笸箩,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突然之间,少年就决定了。 起身拿个匣子,好好把它们装了起来。正想跟平安说一声,明天把这个送走。 突然之间,天地一阵摇晃,连门窗都在簌簌作响! “殿下,是地动!” 平安光着脚,一个飞身就扑了进来,抓着他撞开窗子,冲了出去。 “我的东西!” 少年却是大力的将他甩开,不顾危险的冲进屋子,抱起他的匣子。 就象是抱起一份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 那是他的少年心意,是他人生第一次的心动。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将来,也会无疾而终。 但他唯一确定的是现在,这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 一根大梁直直砸了下来,正对着他的头顶。 闵柏一个就地打滚避开,可脚踝到底被磕到了,疼得直呲牙。 “殿下!” 平安吓红了眼,再度闯进来,拎起这个不听话的殿下,重跳了出去。 轰隆一声,屋顶垮了半边。 要是人没出来,就危险了。 还好还好。 东西没事。 眼看他仍一脸珍惜抱着匣子,平安快气死了。 怒吼,“这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东西能有人要紧吗?” 可有些东西,真的是值得拿命去守护的。 好在自知理亏的殿下,没再刺激处于抓狂边缘的平安大总管,转移话题。 “去看看先生怎样,赶紧救灾!” 数日后,甘州传来叛乱急报。 紧急决定领军出征的汉王殿下,百忙不忘命人送出,他一直精心保管的匣子。 跨上黑色的骏马,神情冷峻。 “出发!” 大风吹起他身上的玄色斗篷,在莽莽黄沙的天地间,烙印下一个鲜明的印记。 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做了也没有结果,努力了也没有回报。 可不去努力,不去尝试,又怎知道? 书上说, 人不轻狂枉少年。 书上也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的心意, 他送出了,就会去努力,会去争取。 而不是总想着那些不可能,然后等到错过,再来悔之晚矣! 第255章 安抚 “师,师弟?” 美娘这一出声,闵柏算是确认了。 揉着被打出鼻血的鼻子,泪眼汪汪。 殿下半点也不觉得疼, 就是酸! 美娘怕是坏人,这一拳头可是出了全力,没有丝毫留手呢。 不过警惕性这么高,反应这么快,好事! 闵柏还没来得及夸奖,解决了几个山贼的平安赶过来了。 看着殿下满脸是血,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本能的挥刀,就往美娘砍去。 美娘这回躲不开了。 本能的眼睛一闭,可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如约而至。 噗地一声肉响, 是闵柏,挡在了她的身前。 “殿下!” 平安也快疯了,殿下怎么还救起贼了?幸好他收刀及时,要不把殿下砍死,那他可是史上最冤的太监了! “平安,是我!”美娘急得直跳脚,“你怎么乱砍人啊?快给他包上!” 胡思乱想的平安,这才认了出来,“美,美人……不不,林姑娘,你怎么来了?” 美娘拿手去捂闵柏的伤,发现没用,又掏出帕子就给他裹上,“没时间说了,这都是王府的人!快通知大家,别打错了!” 平安转了个圈,用了两秒钟冷静一下,几乎是抖着嗓子,吹响一个独特的哨音。 楼上楼下正在打着的自己人,听着齐齐一顿,再上下打量着彼此。 “兄弟哪的?” “汉王手下。” “汉王府的。” 这,这竟是自己人么?那如今怎么办? 打还是不打? “所有人听我号令!”缓过劲来的汉王殿下,终于捂着鼻子出声了,“斩杀山贼!并告诉他们,他们的小姐已经被抓了,让他们投降!” 闵柏到底聪明。 既然认出美娘,就猜到俞秀秀必是被自己人带走了。 所以不管是不是,先喊一嗓子,动摇军心。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方夫子先嚷了起来,“哎哟,不好,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竟是石胜带着人追了上来,恰好把俞秀秀劫走。 眼看俞家大宅那里,已经冒出烟火,肯定已然失守,石胜不管这那么多了,先抢回俞秀秀,便高呼起来。 “官兵来了,大家快跑!埋伏起来,再干掉他们!” 然后跳上马,带着俞秀秀就钻进山林密道。 然后满镇的山贼,无心恋战,左一晃右一晃,也不知他们各家都在哪里藏了马匹暗道,竟是倏地不见人影。 抓着几个想要逼问的,竟是迅速抹了脖子,死得干脆。 “我们也走!” 闵柏看他们撤得干脆,不敢久留。 这留仙镇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作为山贼的大本营,这么快就抛家舍业,肯定留有后招。 也亏得他们跑得快,等离开留仙镇后,就听着轰隆水响,竟不知启动了哪一处水闸,放起巨量洪水,冲向留仙镇。 他们要是贪恋钱财,留在原处,只怕顿时就葬身水中了。 “全怪我,办事不利,没看住那女贼!”方夫子十分懊恼。 他到底是个文弱书生,方才石胜带人来抢,他抵挡不住,被砍伤了腿不说,还把人弄丢了。 如今人质没了,钱也没了。 这回出来伪装商行,原林那些货品全是美娘提供的。 别看人家是老板之一,也拿货也得照价给钱,顶多算个批发价。 这也是最初订立的规矩之一,不管谁拿货,都是一样。 可老焦嘿嘿一笑,亮出几个箱子,“听到殿下一说自己人,走时我就叫人把咱们的货,还有那位俞小姐,不,是俞女贼送来的几箱子东西都扛上了。横竖这趟差使,不能让林姑娘白忙活不是?” 那边顾琰听着呆了呆。 林姑娘? 是那位最孝敬上官先生,最爱往边关送好东西的林姑娘? 他也托福,吃过几样小菜和咸鸭蛋呢。 想想吃人嘴软,忙也叫士兵扛出几只箱子,“这是在俞家缴获的。不过绸缎那些我们没拿,就拿了几箱子金银细软,林姑娘你看看,够吗?” 可这些,都是贼赃吧? 美娘还真不太乐意要。 但她也不是过去那个单纯的乡下小女孩了,士兵们出生入死,跟着主将作战,若半点好处也无,谁肯卖命? 眼看四周士兵见着这些金银财宝,眼睛不自觉的发亮。而闵柏皱眉,颇有些为难的模样。 显然有些话,他不好出口。 方夫子也不好出口。 美娘想想,出声道,“我舍那点子财,并无多大关系。倒是大家拼着性命,从贼窝抢出这些东西,很该分给你们才是。 但一想着这些东西,都不知是从哪个好人家抢来,说不定都沾着人命。你们别笑话我胆子,可实在看着怪难受的。 要不这样吧,把我这些货物分给大家了。你们别小看这些瓶瓶罐罐,还挺值钱的,外头一盒都能卖到十好几两银子。你们拿回去讨好媳妇亲娘也行,给我寄卖也行。横竖殿下都在呢,我绝不会欺瞒你们。” 有她开了头,闵柏也好说话了。 “大家的功劳我会记上,可这回抢来的东西,并不是外敌之物,而是甘州百姓之物。若是拿了,只怕还要惹出是非。回头待孤送到京城,呈给父皇,换取赏银,再发给大家,岂不是好?” 士兵们一听,纷纷点头。 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都有了,谁还会不开眼,一定要盯着这些贼赃? 美娘做了几年生意,学到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今天能给别人的利益,就绝不会拖到明天。 她自己的货,心里最有数,当下估摸了在场的人头,就分出大概。 有愿意拿东西的,马上就给他。 有想要换钱的,有现银就给现银,不够就给银票。面额大就几人分一张,横竖不让人落空。 待她把钱财东西分发出去,士兵们拿到好处,十分欢喜。干起活来,越发卖力了。 闵柏也是暗松一口气。 虽说他是大皇子殿下,但这个名头,在带着人钻了快一个月的山沟沟之后,已经不那么好使了。 尤其在他脱险后,没有选择立即回去,反而想要带人杀贼,士兵们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 毕竟人命就一条。 谁都怕死。 他是大皇子,愿意以国事为重。但士兵不过小喽啰,又凭什么誓死效忠? 这世上,没进取心的,还是大多数。 亏得美娘大方,舍了自己钱财,替他安抚了人心。 第256章 没歪 闵柏悄悄道,“师姐,这些东西,等我回去还你。” 美娘却生气了,“我若是为了这个,何苦跑这一趟?你对我有同门之谊,就不许我对你有么?” 当年,那江州知府陈吉陈志兄弟,为难她的时候,要不是闵柏在皇上跟前告状,她如何能这么快就脱身? 还有这些年,江州双河镇挖出来的画眉石矿,做的染发膏,替美娘赚了多少钱。 这点小事,美娘还真不在乎。 只关心他的鼻子,“我没打歪吧?” 胳膊上的伤她看过,不重。就留下疤,也没什么。 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鼻子要是给她歪了,美娘真是要内疚死了。 可怜的殿下,捂着红肿的鼻头,不让她看。 “没歪,真的。” 自动把师姐如此爱惜他的脸,等于,师姐爱惜他的殿下,心里美滋滋的。 暗下决心,就算是歪了,回头也要找太医给他正过来! 眼看他实在不愿意给自己看,美娘只好办起下一件重要事情。 将纸笔递到闵柏手上,“赶紧给京城报个平安。” 闵柏先是心中一暖,后又一怔。 报平安他知道,可怎么报? 这陷在甘州,他连手下的顾瓒大军都找不到了。 美娘提出了她那对宝贝鸽子。 这鸽子还真不是她养了装阔小姐的,这是正儿八经的信鸽,是薛慎临行前送她的。 鸽子,还是薛大表哥养的。 在薛大表哥盲目扩张,造成果脯滞销,尽数送给表弟托卖的时候,自知不大厚道的薛大表哥,心虚多送了一对,他精心养护多年的信鸽来赔罪。 一旦放飞,就会回到京城他住的那个乡下庄子,或是薛家老宅。 原本薛慎以为没啥用,可当闵柏出事,美娘又自告奋勇来甘州时,薛慎当即意识到,这鸽子恐怕真能用上。 于是出门时,就交给美娘,叫她一旦发现闵柏的下落,尽快放出消息。 万一汉王失踪的消息泄露,京城肯定有变。只有鸽子把消息尽快送到京城,才能安定人心。 那这信鸽来得可太及时了! 师姐果然就是上天派来帮他的小仙女。 闵柏顿时给他父皇写了封密信,打上印泥,喂饱鸽子后,将它们放飞。 眼看鸽子很快消失在祟山峻岭之巅,心中越发有底的汉王殿下,长手一挥。 “走,咱们回代州!” 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久留。 士兵们欢天喜地。 不用再干偷袭冒险的事了,保命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这位林姑娘来得太好了,不仅带来钱财,还终于让殿下消停了。 可是闵柏,却忽地注意到,美娘的裙子后面,沾染了几点血迹。 他顿时紧张起来,“师姐,你是不是受伤了?裙子上怎会有血?” 美娘也莫名其妙。 突然,她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 在带着丫鬟奔进林间无人处,解下裙子一看,小萤惊呼。 “姑娘,你来月事了!” 这这这,真不该乌鸦嘴! 装什么不好,非要装着来月事,这可是美娘第一次来月事! 偏偏是在这深山老林里,偏偏还跟一群军汉一起! 偏偏还有个不解风情的小师弟! 闵柏很着急,“到底师姐是怎么了?她怎么就是不肯说?” 方夫子看小丫鬟们又是拿干净软布,又是弄热水的,倒是猜出几许,主要是今天被山贼提醒过,于是隐晦的告诉汉王殿下。 “女子么,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不舒服……” 于是等到美娘再出来见人时,就见师弟冷着脸,一副债主面孔,把自己唯一一件干净的厚袍子脱给她了。 “穿着,山里冷。” 美娘不想要,可师弟那一副皱眉遣责的目光,象极了私塾里的老夫子。 好似她敢说半个不字,就要念几部经书一般,于是只得什么都不说的披上了。 可,可为什么一下拖到地上。 多出那么长,那么多! 就象小孩偷穿了大人衣裳似的,这强烈的对比,让美娘既惊讶又略不平。 明明从前一般高的,他是吃什么了,长这么大个? 林师姐心中执着于二人的身高差,假装师弟不知道自己来了月事,并脱了衣裳给她。 否则,否则她真的很想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等过几天再出来吧。 啊啊啊,实在是太丢脸了! 远处,山岭之上。 看着美娘一行,跟着闵柏他们汇成一路,士兵们还热热闹闹,你推我搡的走到一处,俞秀秀彻底死心了。 石胜恨声道,“我就说了,这商队来的蹊跷……小姐,小姐你是干什么?” 俞秀秀用从自己肩膀上拔下的箭头,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划下长长一道,破相了。 “我错了。我会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然后,她捏着那枚美娘赠她的玉佩,怨毒发誓。 “林美娘,总有一天,我会来找你!” 京城。 董勇已经被秘密押解回京师了,对这样残暴又没有气节的将领,下场只有一个—— 凌迟。 但因要凌迟董勇,也不得不将他犯下的罪行,公之于众。 虽然一方面确实起到了震慑作用,但另一方面,张氏全族被灭之事也被公开了。 因此事太过残暴,令百姓心生恐惧,谣言四起。 说那通天大王身高八丈,腰围三丈,就爱吃人心。一巴掌就能拍死一头牛,吼一声就能吓破虎熊胆。林林总总,传得神乎其神。整的就跟个大魔王似的,甚至能令小儿止啼。 而甘州战事胶着,迟迟没有进步,也让群臣十分担忧。 尤其老家在甘州附近的,怕被战乱波及,家族也遭到灭顶之灾。许多大臣也顾不得嫌隙了,纷纷附合徐太师,请求议和。 燕成帝虽然执掌了朝中部分权限,到底年轻,还不能形成绝对权威。尤其在打仗的大事面前,面对一帮贪生怕死的臣子们,颇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愤怒又无奈。 而拖后腿的,还有皇亲宗室。 他们生怕大皇子继续立功,更不愿意看到主战的皇上打赢后树立威信。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闵柏,很有可能在战场上失踪的消息,也站在徐太师这边,给皇上施压。 今日在朝堂上,又是如此! 甚至都有臣子主动表示愿意前去议和。 当然,官方好听的说法,叫招安。 第257章 杂种 在宗亲和部分大臣看来,汉王殿下已经抓到董勇,挽回了朝廷的颜面。 眼看年关将至,大冬天的也不适合打仗,省得劳民伤财。这个时候招安,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吗? 反正那通天大王早就说了,只求一地,自立为王。 横竖大燕这么大,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给他又如何? 只要肯称臣,又不是割土裂国,也没什么丢脸的。 冰冷的龙椅上,燕成帝掩去冰冷的眸光。 帝王冠冕的纯白玉珠帘下,只有离得极近的太监总管李大海,才看到皇上的脸色,已然铁青! 他们人人都有理,可有谁想过一个帝王的脸面,燕成帝的处境? 跟一个山贼求和,简直奇耻大辱! 且若求和,岂不昭告天下人,地动是因他失德引起? 可要是大半朝臣都不同意,难道要他一国帝王带着少数支持者,亲自前去上阵杀敌吗? 这是怎样的憋屈! 忽地,李大海眼尖的瞥见,一个小太监,正在帘后悄悄向他招手。 这小王八蛋,平时挺伶俐稳重一个人,怎么在朝堂之上,竟如此大胆? 是哪里失了火,还是徐贤妃又在后宫哭闹了? 自从闵柏去了甘州,她是平均每天都以三顿饭的节奏,跑到燕成帝跟前来哭闹的。 若非念着她儿子还在边关打仗,皇上早大耳光子抽下去了,太不懂事了! 但李大海怕真出了什么事,还是悄悄退了过去,可当那小太监递上张小纸条后,李大海眼睛亮了! 三两步赶到皇上面前,赶紧递上。 燕成帝铁青的脸色,在看到这张盖着金印的小纸条时,奇异的裂开了。 犹如春风化雨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展开这张纸条。 在再三确认上面的内容之后,燕成帝的嘴角,甚至噙上了多日来,难得的一抹笑容! 面对底下吵嚷不休,如菜市场般的朝臣们,皇上甚至心平气和起来,淡淡开口。 “众位爱卿,朕刚接到一个好消息。众卿家不妨听过之后,再行讨论招安之事。” 群臣们都愣住了,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军部都没上报! 皇上望向李大海,“去把送信之人传上来,省得说是朕安排的骗局。” 李大海应了一声,亲自下去领人了。 这是皇上要打人脸呢,务必做得好看些! 群臣更懵。 而宫门口,被扣着不让走的薛大表哥,紧紧拉着薛父的衣袖,十分不安。 “大伯,这,这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别怕。” 薛父伪装的一脸镇定,在李大海带着人出来时,也绷不住了,腿开始打摆子,“公公公公……咱们可不是私递军情啊……这是……” 李大海赶紧抹了把朝堂上刚下来的威严脸,换了副伺候人的笑容可掬。 “哎哟,我的薛大老爷!您别怕,这是好事,皇上高兴着呢。宣你们上殿,也不用怕,就把这事如实讲给群臣听就好了。” 还,还要上殿哪? 薛大表哥抖得更厉害了。 薛父也是一脸白。 都没上过,没经验啊! 李大海睨他们一眼,忽地低声道,“二位别怪我说句大实话,方才在大殿上,听说这消息是你们老薛家送来的,有人可怪说了。杂种的话,如何信得?” 麻了个蛋! 就见薛家叔侄,瞬间暴怒。 几乎,都快怒发冲冠! 薛家最早有胡人血统,因肤色过白,眼珠子颜色有异,时常被人挤兑嘲笑。于是全族上下,最听不得的,就是杂种二字。 这会子,都不用李大海再多说,叔侄二个自己就开始打气了。 “咱们堂堂定国公府之后,就算落魄了,也不容那些贱人小觑!” “就是!一帮子无能之辈,要是真有本事,哪用得着我们?走,大伯,进去怼死他们!” 于是,李大海特别满意,把气场瞬间提升八丈的薛家叔侄,带进了金銮殿。 到底是国公府后人,就算是落魄了,该有的规矩,都是学过的。 叔侄俩行过叩拜大礼之后,就气壮山河,掷地有声的告诉一众朝臣。 “汉王殿下,已经捣毁了通天大王的老巢!” 群臣惊呼。 不等他们质疑,薛大表哥就从袖中亮出他的宝贝鸽子,傲视众臣。 消息是我家鸽子送回来哒! 鸽子是我送我表弟哒! 我表弟你们认识吧?薛慎。曾经的会元,如今在湖州练兵哪。 这就是他托人送到汉王手上哒! 他一收到鸽子,可是马不停蹄,就赶回京城。找到薛父,又迅速赶到宫门前报信,身上土都没拍过。 而此时,燕成帝才悠悠道,“此事,之前薛千户和汉王府皆已报上来密信。二十日前,他们已经秘密派人,经上官先生指引的道路,从江州绕道,直入甘州了。 如今朕手上,正拿着皇儿亲手写的密函。徐太师你看看,这章可曾有假?” 李大海顿时拿了纸条,怼到极力主张议和的徐太师面前。 徐太师,说不出话来了。 闵柏的笔迹他不一定认得,但那张纸条上,盖着一个拇指大的金龙小印。 这还是他当年亲自督造,在闵柏册立汉王的时候,交给他的。 象这种重要的印章,宫中都有存档,外人无论如何,也造不了假。 燕成帝又心情极好的叩着龙案,看向谢圭。 汝阳长公主的驸马,谢常平她爹,这回又是宗亲们推出来的挑头人。 “谢大人,你说还要招安么?” 谢圭脸色难堪,直想骂娘。 在皇上赏谢常平一块玉璧之后,他其实并没有这么针对闵柏了。 倒不是完全是因为爱女心切,而是在他看来,就算不扶植闵柏上位,也可以扶植他成为一个有用的藩王。将来用于牵制上位的新皇,不也挺好的么? 闵柏立点功劳怎么了?至于这么急赤白眼的想把他撸下来? 再说招安这个事,谢圭本人也是不赞成的。 到底谢家也是名门世族,眼看张家被灭族,甚觉唇亡齿寒。 所以他本心来说,是坚决主张打击这些不要命的土匪,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对他们这样的世族不利。 但汝阳长公主她们,不这么想。 第258章 吵架 宗亲们一方面是怕燕成帝父子得了威信,以后更难操纵。 第二个,也是贪心。 代州这几年的石炭收益,可全在闵柏和燕成帝的掌控之下。他们说白了,眼红了! 想借着此事,跟皇上博弈,要分这部分钱财。 而谢家,也心动了。 于是,他只能出来当了这个出头鸟,如今被皇上指着鼻子质问,他能怎么办? 只能捏着鼻子,深吸口气,老实低下头来。 “臣等愚昧,殿下英勇,皇上英明。招安之事,不必再提!” 汉王殿下不仅弄死了董勇,还把人家老巢都给捣毁了。要是这样,他们还收拾不了一伙无根的山贼,那还当个屁的官啊。 集体吊死得了! 很好。 燕成帝十分满意的看着朝臣们达成了共识,剩下就没得说。 打! 一帮子借着天灾,祸乱百姓山贼,凭什么招安? 打死了事! 散朝后,薛家叔侄被请到御书房,燕成帝心情很好的接见了他们。 问了问家常,得知薛大表哥挺爱种田,尤其擅长养鸽子之后。皇上干脆传来兵部尚书,让他去京城兵部,负责养鸽子了。 其实军方也一直有人在养,但谁叫人家养的,刚好立下大功呢? 就算没空缺,也得给人空一个出来。 且兵部一直是主战派,很是欣赏的把薛大表哥要走了。 只是录职办履历时,尚书大人有个小小疑问。薛大表哥既然姓薛,为何是表亲? 薛父连忙解释,薛大表哥原该算是薛家外孙。可还没生下来,亲爹就死了,算是遗腹子。 族人嫌弃,薛家女只好挺着大肚子,把孩子生回了娘家。后薛家女再嫁,也不方便带着个拖油瓶,薛大表哥便一直养在薛家,跟薛家人姓了。 兵部尚书听了,倒觉得薛家人挺重情义。 大笔一挥,便在官职履历上,正式记下薛大表哥的名字。 还拿历史上,一对赫赫有名的甥舅大将军来勉励薛大表哥,望他将来和薛慎一起,多多建功立业。 等着诸事完毕,叔侄俩走到大街上。 薛大表哥捧着自己的官身文书,那八丈的气场也消耗光了。整个人云里雾里,难以置信。 “大伯,我,我这真就当官儿了?” “那还有假?明儿起就上衙门当差去!乡下庄子用不着你,回头我跟你阿爷商量商量,看是派谁去盯着。” 薛父中气十足,又略含妒忌,“也是我年纪大了,方才皇上明明更中意我的,问了我好些话呢。否则定要给我也授个官职,如今只好便宜你了。小子,好好干,将来等你发达了,让你家那些人悔青了肠子!” 不用等将来,二人在大街上走不到几步,恰遇着薛大表哥的族人了。 他们是刻意找来了,听说如今薛家生意做得极好,在城中多处都有售卖原林羊油膏,薛大表哥还在乡下养着鸡鸭。这快过年了,就来打抽丰了。 薛父冷哼,“这可真是瘦田无人争,耕开有人争。我薛家养大的孩子,凭什么孝敬你们?吃过你家一粒米,穿过你家一根线么?走走走,再不走,就治你们一个冒犯上官的罪名。” 此时,薛大表哥亮出他新得的官文,扬眉吐气,“看到没?我如今正经也是个官身了!皇上都知道了,我姓薛,薛!跟你们,不是一家人!” 叔侄俩欢欢喜喜甩下傻眼的势利族人,回家报喜了。 可回了家,那宁王府的管事又来了。 但这回,他的面孔可不跟上回似的据傲。 用薛母的话说,就是“眼睛终于没长在脑袋顶上”,肯平视薛家人了。 说宁王忽地做梦,梦到自家孙子,甚是想念。又想着他和薛大姑娘的墓地一直在外头,不大体面,便打算出钱,给她们母子迁个好位置。 呵! 薛父差点冷笑出声。 孩子死了这么多年,他如今才想起那是他孙子了? 不就是看他们,刚在皇上跟前露了脸么? 当下硬梆梆道,“不必劳烦府上,要是王爷恩准,我们还是那句话。把她们母子接回老薛家安葬吧,省得王爷费事。” 管事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说,一时做不了主,说要去回禀王爷。 薛父让他走了。 转头就亲自扛着把锄头,叫家里人一起去迁坟了。 薛母还担心宁王会不会怪罪,又怕不是黄道吉日。 可薛父很自信,“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家能见到皇上,又立了功,又得了官,正是再好不过的黄道吉日。且那宁王已经服软,便知道也不会怎样。恐怕他回头一琢磨,倒夜长梦多了。这事慎儿早跟我说过,他若在家,肯定赞同。再说那棺材我早就寻好了,这事咱们能办,就赶紧办了,别让孩子心里老惦记着。” 薛母一听,便也不拦了,赶紧准备香油纸烛。 于是,等宁王琢磨了两三日,方勉为其难的决定,同意在他家皇族坟地的边缘,给薛大姑娘留个位置时,薛家人早把坟头迁走了,就搁在故去的薛老太爷夫妇身后。 老人家想来在地底下,已经知道了这些年的变故,肯定会照应着苦命的孙女和重外孙。 将来薛父薛母再葬下,就更能护着女儿外孙了。 纵宁王再大权势,也不好动人家已经迁好的坟头。只好让管事送了二百两银子,算是买个安心。 薛母本来不要,薛父却做主收下。 “干嘛不要?他家人脏,钱又不脏。咱拿去救济贫民,保佑着孩子们投个好胎,最好回咱老薛家,再做咱们的孩子,岂不是好?” 于是这事就这么办了。 朝中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但燕成帝于寒风中,独立宫墙之上,遥望甘州,心急如焚。 闵柏很聪明,为安定人心,给出来的只有好消息。但另有密报的燕成帝却知,儿子正遇着最艰险的时候。 那他能逃过这一关,成功脱险吗? 甘州境内,汉王殿下一行人,刚刚摸到九盘关外。 翻过这道关,就是代州境内了。 上官令和顾瓒所驻的大军,就在对面。 但九盘关地势险要,就一条小路能过,早被俞子通的人占据。 除了飞鸟,人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而就在这关前,美娘还和汉王殿下,刚吵了一架。 第259章 霸道 三年不见,美娘眼中的闵柏,实在是变化极大。 首先是身高。 好似吃错了药一般,就跟拔了节的竹子似的,怎么就突然长得那么高了? 想想从前,是多么白白嫩嫩,软糯可爱的小师弟啊,似乎比自己还矮了那么一丢丢。 但如今,美娘悄悄估算过,自己大概才到人家下巴,而他还在长! 当然师弟那张脸,在洗干净后,仍是吹弹可破,又白又嫩的。 但原本圆润的五官被整体拉长之后,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要美娘诚实的说,如今的闵柏,确实更吸引人了些。 从前的他,好看得有几分孩子气。 如今却是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开始有男人味了。 这几年,不知上官先生是怎么调教的,也可能是军中呆久了,闵柏周身竟染上一股肃杀之气。 话极少,气势却是更盛。 也不需要他发脾气,只那双狭长凤目淡淡扫过来,就似含着无形威压,让人不自觉的臣服。 但, 臣服也并不表示,要盲从吧? 就象美娘前几日,头回来了月事。 她自然是极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可偏偏小师弟知道了。要一路照顾着她,给她热水热食,也就罢了。 可如今都已经走到九盘关外了,明知对面山头上全是乱军,这会子还要单独为了美娘,生火烧水煮热食,这就太过分了。 当炊烟升起,岂不是现成的给人当活靶子? 就算闵柏不在乎,可还有这么多的士兵呢! 瞧瞧,都是跟着殿下钻了好几天山林的。 可美娘愣是一点没遭罪,来时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 再看那些士兵,包括丫鬟们—— 哎, 美娘已经没脸去跟人家比了。 她只觉得,自己没这么娇贵。 她的月事已经差不多干净了,偶尔吃一两回冷食,不会有事。顶多回去,抓几副药罢了。 可殿下当场就黑了脸,发起脾气。 “小小年纪,如此不知爱惜身体!从前长春道长就说过你的,怎么如今还是这样?” 所以说,青梅竹马到底有什么好? 美娘统共就那么一丢丢的黑历史,这就被人扒出来了。 说起这话,还是她那年掉进洪水,得闵柏相救时,留下些许寒气。 后来在凝翠馆伪装瘟疫时,被长春道长瞧出来,很是抓着她吃了几个月的补药。 如今的美娘,可知道心疼自己呢。 穿得好,吃得好,家里还有秋大姑她们,闲着没事就只盯着她了。略咳嗽两声,都能灌她吃几天的药。想生病都不容易,哪有这么不爱惜自己? 可略解释两句,殿下脸色越黑。 一副明明为你好,你还不听话的嘴脸,气得美娘跟他吵了一架。 太霸道了。 可到底,还是输了。 因为他们吵架的功夫,手下人就把火生了。 此时,小萤把唯一一份热水提给她,低声劝道。 “姑娘别觉得不好意思。说来咱们不是汉王府,就是军队的人,跟着殿下吃多少苦,都是天经地义。只姑娘您,虽说跟殿下同门,到底只是个平民,有多大的必要来冒这个险呢?您待殿下仁义,殿下也想待您好一些。您若推辞,更让他心里不安了。” 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道理。 焦侍卫也道,“这一路瞧着,这些山贼看着凌厉,到底是杂牌军,乱糟糟的,行事没个章法。生这么一点火的烟气,也未必就有人留意到,也不必太过在意。” 哎,行吧。 反正都烧了,于是美娘揭过此节,只为了过关犯起愁来。 即将八月。 在江州还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可甘州已经要入冬了。 夜里打的霜,如薄雪般,厚厚一层,若白天不出太阳,基本都消不掉。 这两天晚上士兵睡得都直哆嗦,队伍里已经有好几个开始流鼻水的。再这么下去,一传三,三传十,不用打仗,大家也迟早没了战斗力。 可怎么能过这个九盘关呢? 哎! 美娘忽地想起件事,“那你们上次是怎么诈开关口,进关来的?” 若想解开老虎脖子上铃铛,不是应该找挂上去的人? 可她话一出口,整个气氛都不对了。 闵柏扫了一眼过来,更是气势十足。 看一眼,让人心头又是一阵扑通乱跳呢。 美娘忙收回目光,只听平安,言简意赅(断章取义)的说,“殿下带我们假装投降,哄得董勇开了关口,便放我们进来了。”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 真实的情况是,他们叫城诈降时,董勇精虫上脑,一眼就看上汉王殿下了。 还以为是女扮男装呢! 就算是男孩,他也不在意,这才开了城门的。 谁知被闵柏抓住机会,反将他抓了,送出关去。 只可惜那帮山贼也很警觉,赶紧落下关口大闸。闵柏他们赶不及出去,才一路躲躲逃逃,跑到了留仙镇。 原本,平安还想建议汉王殿下出去时,继续用这一招。 可看看殿下周身的冰冷杀气,求生欲很强的平安,明智的闭上嘴巴。 听得个没头没尾的美娘,只能继续苦思。 忽地瞥见汉王殿下,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又拿根木头削啊削的。 自美娘见他那天起,他就在忙活了,直到今天也没看他削出个名堂。 原先还以为他是在削木箭,美娘还问要不要帮忙来着,却又不是。闵柏还板着脸,顿时藏在袖中,半点不让她看。 那师弟是在做什么秘密武器? 不知不觉,美娘又盯着师弟的脸,开始出神了。 美娘虽不知董勇那倒霉催的,就是毁在这样一张脸上。但她开始理解,那些因美人亡国的昏君了。 对着这样一张脸,真是不管怎么吵架,也没法真正生气啊! 忽地,小蝉过来,语气焦急。 “方夫子高热不退,他都瞒了两天了!” 他在留仙镇被人砍了一刀在腿上,当时也就看着留了点血,并无大碍。可连续奔波几日,却是早已发起高热。 美娘心中一紧,闵柏已经起身,先走了过去,还不忘拦着美娘。 “你身子弱,别过了病气!” 美娘不想又吵,只得停在四五步外,看着闵柏走了过去。 第260章 狗血 闵柏探手摸着方夫子滚烫的额头,皱眉问,“药还有吗?” 负责照顾他的士兵,苦着脸道,“没了。之前出门,也没想到这些,带的一点药早用完了。还亏得林姑娘带了点药来,能用的都用上了。起初还好,可前儿夜里,就有些发热,后头又冷得打摆子。方先生怕耽误行程,非不肯说。直到今儿,眼看竟似不好……” 少年攥拳,眉头紧锁。 焦侍卫寻了几棵野草,赶了过来,“这个草药白龙观的道长们教我认过,可以清热退毒的。要不,给方先生试试?” 那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把草药捣烂,用清水给方夫子灌下。 草药清凉辛辣,倒是把他刺激得醒了过来。 看闵柏竟不避嫌的亲手侍候着他,方夫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着急,“……病,病气……” 可想再喂他吞两口,方夫子却实在吞不下去,反而干呕起来。 这样不行。 看着倒下的方夫子,美娘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再想起行李里秋大姑走时给的易容之物,心中渐渐有了个明皙的主意。 闵柏长身而立,瞬间决定,“今晚就冲关!我带队佯攻,焦侍卫你护着方夫子,总得把他和师姐先送出去!” “不!” 美娘才脱口而出。闵柏却转过身来,少年脸上,冷肃威仪。 “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听话。” 众人噤声。 只有美娘,顶着巨大压力道,“不是,你听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军令如山,就这样了!”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美娘生气了,“要不我死都不会走!反正我又不是士兵,你想拿你治军那一套,来治我的罪么?还是要把我打晕拖走?” “你!” 少年一张脸,黑如锅底。偏偏不能发作,忍了几忍,才咬牙道,“你说!什么留下来同甘共苦的废话,全都别说。你留下,只会是拖累!” 美娘也知道,自己又不能打,留下只会给添麻烦。可听着这样的话,总觉刺耳,忍不住回嘴。 “对呀,我是拖累。你若有本事,倒是别怕我拖累呀!” 汉王殿下,给噎得无语。 还是烧得昏昏沉沉的方夫子,扯了扯闵柏的衣袍,“听,听她说……” 林姑娘机智得很,说不定又有什么鬼主意呢。 闵柏周身气势一敛,平安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殿下别生气了,先听林姑娘说说,万一她有法子呢?” 这才对。 美娘翻翻白眼,果断扭头不去看师弟那张生起气来,也格外好看脸,望着众人道。 “我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说不定能把所有人都带出关去……” 闵柏猛地抬眼,就见师姐那双剪水乌眸,在山林里秋波流转,熠熠生辉。 竟是比当年,更好看了…… 真不想给这些碍眼的闲人看到。 也不想让他们听到! 再扫一眼左右那些士兵,想到做到的殿下,忽地上前,一把扯过美娘。 “你过来,说给我听!” 我说给你听,你再说给大家听,不是一样么? 可林师姐个小力弱,到底被师弟拽走了。 算了算了,他既然肯听自己说话,那就先说给他吧。 山林里,看着师姐那样眉眼生动,顾盼生辉的讲起自己的“大计划”,殿下也忍不住又悄悄比了下身高。 师姐真的变得好小,但还是一样可爱。 好想把她揣在兜里,随身带着怎么办? “你说,我这办法怎样?” 咳咳,走神的少年冷着脸,强迫自己把眼睛挪开,才故作高深,“我总觉得太过冒险……” “怎么会呢?我觉得我这计划不错呀!你看啊……” 毫无察觉的美娘,不觉又说了一遍。 而这一遍,闵柏一面认真听,一面还一心二用的立了个誓。 等回头有了空,他,他也一定要盯着师姐,好生发一天呆! 而此时,九盘关上,有一个人,望着方才升起烟火的地方,若有所思。 暮色沉沉。 九盘关下,来了一大群抬着担架,衣衫褴褛的乡民。 因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守关的山贼少了许多,但还是派了个人,赶上来盘问。 “站住站住,你们都是什么人?这是要去哪里?” 为首的年轻人,被委以重任的平安,抬袖掩面,哭丧着脸道,“大爷,我们俱是山中的猎户。这躺着的是我爹,前些天上山打猎,不想腿给熊爪子划拉了一下,如今烧得人都迷糊了,不就得送去瞧大夫么?” 但那山贼看过担架上发着高热的方夫子,却仍是疑心。 “就算是看病,你们有必要去这么多人么?肯定有古怪!” 平安越发躲躲闪闪,“军爷您多心了,真没古怪,没有……” 忽地,队伍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冲了出来,也不怕路上石头多,跪倒到士兵面前。 “大爷救命啊!他爹才不是被熊瞎子抓的,而是村里人得罪了山神,前来索命。却偏偏要把我送去祭祀山神,好换他爹一条性命,保村里平安!” 还有这等事? 那山贼一听呆了。 而平安扑上去,作势要打美娘,“小贱人,你胡说什么!你一个生来就克死爹娘的,要不是村里人好心,把你养大,哪有你命在?如今让你嫁给山神爷爷,你还有什么不满?” 美娘哭得十分凄惨,“那我打小也给你们干活了呀……” 一大群人全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死你一个,全村都能得救!你这丫头有没有良心的?” “这些年,真是白养活你了!” 美娘哭得更厉害了,拼命回头,“阿丑哥,阿丑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你死心吧!阿丑哥才不会救你,他已经说好,要娶我妹妹了!”这是小萤,扯着小蝉也在入戏。 而此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走到山贼跟前,低声说,“军爷,放我们过去吧。出去了,我就带着林丫跑,否则留在村子里,我们就是个死!” 山贼手上一沉,竟是给塞了个银镯子。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少年暮色里看不清面容,但脸上一道长疤,却是几乎贯穿了整张面庞,显出几分狰狞。 好一出狗血大戏! 山贼在脑子里着实捋了好几捋,才拼凑出完整剧情。 孤女没爹没娘,在村里出事时,就成了替罪小羔羊。 青梅竹马的丑少年,假意答应另娶,实则想救这孤女出逃。 一帮子山里人,倒是勾心斗角,整得比戏台上还精彩。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们出关得了。 至于谁死谁活,那就各安天命了。 第261章 牵手 要说美娘编的这个故事,实在是高。 真真假假,难辨虚实。 当真把这山贼哄住了,也不觉得这么一大群人,全是男丁,少有女眷很奇怪了。 因为祭祀之事,不论是大户人家还是民间百姓,多是不让妇人参与的。 这会子山贼还脑补了一出狗血大戏,让开闸门,不耐烦的招了招手。 “快走快走!” 他还想着,横竖人家家眷都在山里头,不可能不回来的。 此时,一干伪装百姓的临时演员,皆松了口气。 再看向美娘,全是敬佩的目光。 真能瞎编啊。 这姑娘不去写书,屈才了! 瞧人家美娘,还在入戏呢,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大爷,救命,救命啊!” 山贼自认做了件好事,心想出去自有你的小相好救你,到时你还得感激我呢。 正赶他们出关,谁知人走到一半,城楼上有同伴在高呼。 “传大王号令,即刻起不许放任何人出关!” 这是怎么了? 士兵惊讶抬眼,就见楼上同伴道,“好似咱们大小姐赶来了,说是那狗皇帝的儿子,如今也在甘州呢。要是能抓到他,大王说,立即赏银千两。但要是放走一个,马上砍头!” 啊? 一千两银子和砍头,这实在是太好选了! 这山贼便也顾不得成全小鸳鸯,想要关闸了。 这千斤闸一旦关上,可再难打开。 眼看方夫子和美娘皆已过关,留在后头的闵柏微微攥拳,冲众人微微摆手,意思是他就不走了! 省得给前面的人添乱。 美娘在队伍中看着不好,猛地把身边两个丫鬟一推,“我,我才不要去送死!” 然后回转身来,她竟是猛地一捶,把城门给关上了。 平安在外头急得差点跳起来,可他心里又知道,美娘做的才是对的。 能走的先走,否则都留下来送死么? 于是,对出来的众人挥一挥手,赶紧都走! 只他是绝对不走的,顾琰也不走。 他是军人,没有丢下殿下的道理。 让抬着方夫子的士兵,还有俩丫鬟赶紧离开,他已决意打上一场了。 谁知此时,里面却是异变突生。 有个头目模样的人,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正是之前,那个观察到林中烟气之人。 看他身上衣裳,明显跟士兵不同,应该是大燕之前驻守九盘关的头领。也就是说,是跟着董勇叛变的人。 闵柏眸光一缩,暗道不好。 之前那山贼没经验,但要是让此人多盘问几句,他们很有可能就要露馅了。 可此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却好似没看到一般,重落回山贼身上。 “你跟我过来!” 那山贼不明所以,但想着到底自己人,没多加防备。谁知这头目把他拉到一旁,竟是一把匕首就割断他的咽喉,到死,他都没能哼出一声。 闵柏凤眸微眯。 懂了。 见此人竖起中指,在嘴边轻嘘了一声,又故意高声嚷道。 “你这小子,私吞了好处也不肯拿出来,太不仗义了!” 然后再转头,就见美娘已经悄无声息,又把堵上了门,给拉开了。 聪明! 才竖起大拇指,正好顾琰一脚踹进来,用力过猛,差点劈了个大叉。 还是平安反应快,迅速拎起他的后颈脖,才稳住了身形。 闵柏食中两指轻点。 所有的人,全部噤声,踮着脚尖,迅速鱼贯而出。在城门口,站成一横排。 楼上就是箭剁,除了已经先走的一拔人,只要有动静不对,上头一放箭,底下就逃不掉。 但这, 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闵柏最后一个出来,少年的脸上,是美娘从未见过的沉稳。 “别怕。” “孤是堂堂大燕皇子,有国运加身,会护着你。” 然后,他牵起美娘的手。 还拿出一块帕子,紧紧缠了起来。 美娘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小手冰凉,还止不住的发抖。意识到美娘在害怕,闵柏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交到美娘手上。 “见你的那天,正好七月二十二。送你的生辰礼,大概要迟到了,先拿这个充数吧。” 美娘这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在削啊削的,到底是做什么。 一根木簪。 她十五岁,及笄了,可以加簪了。 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这只木簪,美娘心中,突然充满了豪气。 “先生说过,我是能给师父送终的人。他是半仙,说的话肯定不错。我,我一定不会死!” 少年同意。 再不说话,只是深深的看她一眼。 方才因为第一次牵手,耳根泛起的微红已经褪去。 剩下的,唯余信念! 邪不胜正。 我们都不会有事。 所以,他振臂前举,突然大喝一声—— “跑!” 然后所有的人,呈一字长龙排开,不分高低贵贱,包括那个放行的头目,集体往代州方向狂奔! 城楼上的人愣了,还在说话,“他们这是怎么了?哎,那底下怎么没动静?” 突然,一个女子冲上了城楼,“是他们,快射箭!是狗皇帝的大皇子!” 俞秀秀,赶来了。 漫天箭雨。 山贼们都疯了。 那可是大燕朝的汉王殿下,足足一千两银子! 听着身后嗡嗡响成一片的破风箭声,美娘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紧紧抓着闵柏的手,又或者更应该说,是闵柏死死扣着她的手,亡命飞奔! 谁的命,这个时候都是一样的。 所有人齐齐往前跑着,能不能跑到安全距离活下来,就看各自的命了。 身边,不是没有人中箭,没有人倒下,没有人哀嚎求救。但这个时候,真的容不得半分仁慈。 你首先得保护自己活下来,才能救到别人。 战争, 就是这么冰冷而残酷。 这是美娘第一次触摸到战争的真相,她也宁愿是此后最后一次。 只要自己能平安活下来,打死她都不再上战场了。 就算是为了好看的师弟,也不上! 风在呼啸,心在狂跳, 她,她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跑出来了。 此时,她倒庆幸,闵柏早有先见之明的拿布条将二人绑了起来,否则美娘这一路,都不知要摔倒多少次了。可每回都踉踉跄跄,又被师弟抓了起来。 二百步后,已经没有箭能够射中他们了。 可他们安全了吗? 完全没有。 第262章 反击 闵柏从怀里掏出一支竹筒,一枝冲天弹,带着尖锐的哨声,高高冲向夜空。又砰地一声,炸出绚烂的红花。 身后,马蹄声响。 是俞秀秀带着人,骑着马,追出来了。 从九盘关下去,就是一马平川,无遮无挡。眼看逃脱的士兵还聚拢过来,想要护卫着他,少年殿下却是吼道, “散开,逃命!” 然后他猛地扑倒美娘,“抱紧我!” 干脆就着地势,往下滚去。 他早发现了,美娘已经半步都跑不动了。 刚才那一阵犹如狂风暴雨般的逃命,已经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这不是凭意志就能做到的事,闵柏也从没想过勉强她。 所以急中生智,干脆往下滚吧,总比跑得快。 反正他个子大,能护着师姐,就算受伤,也是自己受伤。 旁边顾琰眼尖,早在看到殿下扑过去时,就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了。 干脆也立即扑倒,大吼一声“滚!” 同样往下滚去。 士兵们能跑就跑,跑不动的干脆有样学样,集体往下翻滚。有那机灵点的,还在翻滚中,伺机抓了石子,当成暗箭往后扔去。 若侥幸打中马匹,也能绊它们一回了。 很快,大家都学到了。只要能有余力,就纷纷往后扔石子。 俞秀秀恨得眼睛都快瞪出血了,偏偏天色渐黑,根本看不清前方那一地翻滚的,到底谁是谁。还得防着那些士兵使坏,扔石子暗算。 简直比他们山贼更阴险! 等他们滚下这一段山隘,山坡渐稳,后头的马匹也赶上来了。 没什么可说的,打吧! 这个时候,就是你死我活了。 闵柏眼冒金星的爬起来,摇晃了几下,使劲拧了自己一把,竟不觉得疼! “你,你揪我干嘛?” 都快转晕了的美娘,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手,在他腰上也狠揪了一下,闵柏总算清醒了。 “对,对不起……” 方才揪的,好象还挺有肉,是,是师姐的玉臀…… 还没搞明白,就被人打断了。 “快让开!” 此时,先行逃脱的士兵,也没有走掉,反而在勉强打起精神的方夫子指挥下,埋伏两侧,设下几道山藤,形成了绊马索。 追上来的山贼收势不住,一连数匹马都摔倒在地,而后又绊倒了更多马匹。 人和马的惨叫声,连成一片。 俞秀秀也摔倒了,昏头昏脑的从地上爬起来,她倒是一眼看到闵柏了。 他身形极高,又瘦,身边还带着个女孩,实在是太好认了。 “皇子,皇子在这里!” 俞秀秀一面喊,一面举刀就劈。 夜色里的刀锋,渗着寒光。 美娘赶紧把闵柏一推,可闵柏却抓着她的手,迎向刀锋。 美娘吓得眼睛死死闭上,可手上忽地一松,却是布条被砍开了。 闵柏一手将她往旁边一推,用还缠着布条的手将刀一抓,带得俞秀秀踉跄一步,反手抢了刀,就往她后颈砍去。 可旁边一把刀伸了过来,是山贼同伙在救人,跟闵柏缠斗在一起。 美娘抱起块大石,左看右看,不知道该怎么帮忙。空出手来的俞秀秀,却是仇恨的盯向了她。 “林美娘,我自问待你一片真心,你为何要骗我,还背叛我?” “你神经病啊!”美娘破口大骂,“你一个山贼,我正经良民,为何要跟你讲真心?不过是拿着抢来的贼赃当礼送,我受了你什么好处,你好意思说我背叛?” “那你呢?我就不信,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挣来的!反正都是家里给的,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 “那我还真可以告诉你,我跟你,不一样!我爹娘才没给我一文钱好处,我的每一文钱,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赚来的!” “你骗人!” “不信你自到江州芜城去打听,我林美娘可有坑过谁,害过谁?就你用的那原林,还是我开的店铺!” 俞秀秀还想反驳,却忽地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响。 是代州方向的援军来了! 顾瓒都快急疯了,等了这么些天,都不见闵柏的消息。 要不是燕成帝派了八百里加急,告诉他闵柏已经捣破敌巢的消息。 他早就不惜一切,攻打九盘关了。 直到今晚,当看到闵柏的信号弹,在九盘关外响起时。顾瓒飞奔着点齐兵马,就冲了出来。 而此时,九盘关内,火光冲天。 石胜急吼,“小姐,快回来!出事了,甘州有人作乱!” 贼窝里发生内乱了? 那可太好了! 眼看援军到来的闵柏,眼睛一亮,对着刚刚赶来驰援的顾瓒下令,“即刻抢占九盘关,收复失地!” 那之前放闵柏过关的头目,也跟着高呼,“兄弟们,快帮着杀山贼,将功赎过!咱们随董勇那狗贼造反是无奈之举,如今救下殿下,总可以减轻罪责,省得连累家人!” 然后,九盘关里更乱了。 投降的士兵们,有些赶紧开始倒戈,开始杀山贼。 也有些自知罪大恶极,仍是死不悔改,帮山贼作乱。 但山贼有些已经不相信他们了,还反手捅上一刀。 到最后,难分敌我,打了个乱七八糟,尸横遍野。 但这些,美娘就都没看到了。 在顾瓒大军到来后,她即刻被人扶上马,火速送回了营地。 只来得及跟三年没见的先生,上官令道一声,“好累!弟子,让弟子先睡一会儿。” 然后头一歪,睡着了。 到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深夜。 喝了碗粥,又倒下睡了。 第三天中午,终于睡够了起来时,才觉出全身火辣辣的疼。 小蝉小萤两个丫头已经回来伺候了,帮她换过衣裳,也处理了身上的擦伤。还有滚下山坡时的多处淤青,均抹了药膏。 终于清醒了的美娘,去找上官令请安,并了解军情时。老头瞥她一眼,一脸的不高兴。 “不告诉你!” 美娘纳闷,自己这是哪儿得罪他了? 上官令觉得,自己很有理由生气。 他明明带信给的是男弟子,怎么来的却是女弟子? 这难道要别人说他们师门无人,得派个小姑娘出马?还是让人说他这老糊涂,不把女弟子当回事? 万一美娘出点事,就算没出事,给人说几句闲话,好听么? 第263章 入京 半天才搞明白先生生气由来的美娘,只得赔笑,狂拍马屁。 先生您神机妙算,给的地图就是好啊。 您看我一来,就找着师弟了,还平平安安出了关…… 上官令大怒,差点敲她脑袋。 你还好意思说?知道九盘关一役,死了多少人吗? 美娘躲闪,那我,我不是没事嘛。 这是狗屎运,纯粹走了狗屎运! 好吧好吧,大方承认自己走了狗屎运的美娘,在被先生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之后,才弱弱的问,如今,这甘州之乱就快平息了吧? 上官令翻翻白眼,发完脾气,终于神色缓和了几分。 “去!给我老人家做顿饭,做得好就告诉你。” 嗳! 只要先生不生气,做饭什么的,完全可以。 咳咳,多年没下厨的美娘,自己做是做不来的,但她可以指导一下啊。 这些年,在杨公公的悉心投喂下,她可是很会吃呢。 可走进厨房,美娘傻眼了。 行军打仗,哪有条件讲究? 她能喝个粥,都是闵柏留下服侍的小太监,小郭子用小灶熬的。 想做点不一样,就这些基础米面和些打了蔫的萝卜,和吃腻了的牛羊肉,能做得出什么? 怪不得上官令要折腾她来想主意,美娘看着都没胃口。 忽地急中生智,让小郭子将萝卜擦丝,和点面粉,炸成丸子。 然后也不用牛羊,只用清水,煮了一碗清汤面。下几颗萝卜丸子,滴上几滴香油,和油爆香的葱花,顿时满屋清香,诱人脾胃。 这让早吃腻了牛羊肉的上官先生,终于吃上了一顿好饭。 吃完嘴一抹,心情好转的上官先生告诉美娘,“好消息就是,甘州之乱,确实快平息了。” 这,这不是早猜到了吗? 美娘微囧,但还是耐心,听上官令讲起细节。 那天九盘关一乱,闵柏顺势带着顾瓒和大军杀进去,重夺关口。 而依据这处天险,再加上本身许多甘州士兵,当初只是被挟裹着不得不投了敌。等燕成帝凌迟了董勇和灭了他家三族的消息传来,许多士兵心里就动摇了。 他们原先都是良民,本就不是那么真心投靠山贼。 且投敌之后,让这帮不学无术的山贼,反欺到他们头上,许多人心里是不服的。 所以一旦得知汉王殿下重夺回九盘关,要清剿反贼了,各地士兵纷纷响应。就是主官不愿意的,底下士兵也偷跑回来自首了。 到底这世上就一个董勇,余下人多半还是看重家人的。 就算自己最后会被追究杀头,可谁舍得一家老小,全族都送掉性命? 所以汉王殿下越发声势浩大,竟如秋风扫落叶般,迅速收复起各个失地。 而与此同时,严大将军也亲自领兵,从美娘走过的旧道,杀进甘州来了。 其实早在汉王府将营救消息送到京城时,燕成帝就秘密下旨调兵了。 后头信鸽又送来留仙镇告破的消息,冒着险的皇上心里,才真正安稳下来。 不过薛慎没赶上这一拔,他负责留守本地了。 如今想来要不了一两个月,甘州之乱就能平息。百姓们也能松口气,好好过个年了。 美娘也松了口气。 只是看样子,她现在赶回去也是不现实的。不如留下来,陪先生好好过个年。 说来代州的玉城,她还没去过,很是向往呢! 可上官先生摇摇他那光秃秃,已经没几根头毛的大脑袋,狡黠一笑,“这个好消息,是战事的。但关于你的,却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林姑娘,林姑娘!” 丫鬟小蝉跟阵风似的,冲进来报喜,“听说你家二叔,立大功了!” 什么? 美娘不信。 林俊武就算这些年跟着上官令学了点本事,无非是识得几个字,学点人情世故什么的。没在军营里看到他,她还以为二叔在玉城挖煤呢,怎么跑到战场上去了? 这事是林俊武主动要求的。 在边关呆了几年,有了官身不说,他的眼界也打开了。 这回不仅是他,当初上官令从芜城带来的好些人,都主动要求跟来战场。 原先他们是做着后勤辅助的工作,但当闵柏失踪,军队要派人进去搜寻时,林俊武和魏老秀才的大孙子魏常,两个主动报了名。 他们都是平民,身上没什么军人气质,确实比较适合。所以上官令也没拦着,让他们去了。 而如今传来的消息,说是那天九盘关内乱,似乎就是林俊武说动了什么人,造了俞子通的反,生起内乱。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林俊武可真是立下大功了。 但如今又没有确凿消息传来,所以美娘也不敢确定。她倒不在乎什么功劳,只要二叔平安,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可上官令说,“如果总是怕小鹰摔倒,又怎能知道他会飞多高?亲人之间,就象你将来有了儿女,总有一天要放手让他们高飞。与其担心,不如在他们飞走之前,多教些本领。原我想着,你这好消息只有六七分可能,但如今你二叔立了功,怕是有八九成了。” 还有好消息? 美娘不觉得。 上官令道,“一个民女,不远千里,救了当朝皇子,就算皇上不能在明面上公布你的功劳,总得要赏赐一回。如今你又在军中,多半会召你进京面圣。” 啊?还有这种可能? 真被上官令料中。 不上十日,京城来了特使,除了说些军情大事,就是接上官令入京。 如今战局平稳,皇上也要见见儿子的这位先生了。 此事上官令早已料到。 燕成帝一同召见的,本还有长春道长,但一直负责伤兵救治的老道长,表示没空。 那另一个能跟上官令进京的,就是美娘了。 但不是用皇上的名义,而是徐贤妃的名义。 美娘颇牙疼。 一想到要跟这位娘娘打交道,她还真不怎么欢喜得起来。 可皇上召见,再牙疼也得去啊。 于是很快,美娘便随上官令上路了。 因有宫中特使,这一路走得甚为顺利。 数日后,美娘生平第一次,踏入京城。 第264章 掌眼 帝王之都,比起芜城,不仅城池更加巍峨,人口更加密集,其繁华程度,也是远胜芜城的。 美娘一路惊叹,一路也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大概因为是帝王所在,京城风气向来是从朝臣到平民,特别关于国家大事,也爱谈论政事。 尤其如今仗打赢了,甘州之乱也算基本平息。因年关将近,也是为了安抚人心,朝廷有意识的放些好消息出来。 于是,当美娘一行进到京城的时候,就只听大街小巷,已经把汉王殿下勇斗通天大王的故事,编成评书了。 “……只听这时急,那时快,汉王殿下掐指一算,列位不要忘了,他可是上官先生的高徒。区区一些手段,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假意败走甘州,搅浑这泄水,才好钓上通天大王这只大王八……” 美娘撩开车帘,只听了一小段,便叹为观止。 这些说书人也太能编了。 照他们说的,闵柏还苦逼的打什么仗,钻什么山沟子啊?凡事掐指一算,就有了计较。 再掐指一算,就有了破敌之策。 那通天大王俞子通原是个丈八身高,丈二腰围的巨汉,可在掐指一算面前,统统虐成渣。 可那掐指一算的师弟,还是她去寻着的呢! “会不会觉得心中不平?明明你立了那些功劳,却是一字没提。”上官令一直闭目养神,却神奇的猜出女弟子的心意。 美娘噗哧笑了,“与其让他们这么瞎编排,倒不如默默无闻的好。哎,先生,好似到了。这里哪儿?” 马车停下,上官令很是感慨,“这是我从前在京城的旧宅,先帝赏的。没想到这些年,并未赏赐他人。” 一路进来,宅中景色如故。 连领头来伺候的大太监也自我介绍说,“从前奴婢也是在这儿伺候的,不过那时是个洒扫茶水上的小太监,只怕先生记不得了。” 上官令很是看了他几眼后道,“我记得你!那时你负责扫书房前面的那段石子路,冬天下雪,缝隙里爱结冰,又怕铲冰吵到我,你总比旁人早起半个时辰,拿引着的柴禾细细把路烤上一遍。可是也不是?” 那太监很是感动,“先生竟然还记得?真是小的三生有幸!” 上官令笑道,“我当时就觉得,一个这样用心做事的人,不会永远屈居人下。你能有今天,也是自己该得的。” 这话说得太窝心了。 大太监眼圈都红了,服侍起来,越发尽心尽力。 美娘默默看着,学着。 上官先生从不喜长篇大论的说教,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言行,潜移默化中教导弟子。 一个人品行教养,不仅是看他的学问,和对上权贵的时候,还有对待这些下人的态度。 于是美娘回头去了自己的院子,对在院中伺候的姑姑宫女们也是谦和有加。 小宫女忍不住到掌事姑姑跟前,说起好话。 “没想到林姑娘出身虽低,却半分没有小家子气。且长得这般好模样,为人也不傲气。我看宫中差不多的主子娘娘,多有不及。” 秦姑姑沉下脸教训,“主子娘娘的事,也是你我能随意议论的?不要看人家和气,就心存敷衍。皇上既派了咱们来伺候,就得上着心!” 小宫女吐舌,老实去了。 秦姑姑却也在暗地里琢磨。 她是宫中的老嬷嬷,跟去到汉王府的瑞姑原是一拔。自然更有眼力劲儿,早看出美娘不是池中之物。 说起当年瑞姑刚去汉王府不久,也曾来信,提及过这位林姑娘。 当日还以为她夸夸其谈,没想到如今相见,真正是个绝色。 只不知皇上跟前的太监总管李大海,特意叫她来服侍,还要她多掌掌眼,是个什么意思? 燕成帝虽然年轻,却着实不是好色之人。 且美娘是汉王殿下的师妹,辈分上就与皇上差了一辈,皇上自然不会动啥心思。 那可是要给美娘赐个婚? 可一介民女,就算是殿下的师妹,是不是恩宠也过了些? 美娘随汉王府千里营救闵柏之事,知道的人还是不多。 所以秦姑姑猜不出皇上用意,只越发留心起美娘一举一动。 越留心,越发觉得美娘温柔可亲,又不是一味柔弱。什么事问到她,心里有数,都是有板有眼的。 这样的姑娘,若不是在演戏,那就当真是个极好的了。 待他们安顿了几日,洗去风尘,养足精神。这日一早,便有小太监来传口谕,请上官先生于明日体沐,去宫中觐见。 论理说,美娘便该去拜见徐贤妃。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接到邀请。 秦姑姑心下纳闷。 美娘倒是沉稳得很,依旧不紧不慢练她的字。 几年不在一处,虽一直有书信往来指点,可她仍是自觉功课丢下太多。 徐贤妃不见她,她还不乐意应酬了。 只听说国子监太学院里藏书丰富,想趁着年前没放假,去借几本来瞧瞧。 秦姑姑想想,并不是大事,便作主答应了。 于是转天一早,先送了上官令入宫,美娘便也出了趟门。 不是去借书,而是让马车拐去另一条平民胡同。 跟着出来的秦姑姑还奇怪呢,美娘这是第一次来京城,难道还有熟人? 等着进了薛家门,她才恍然。 这还有位人家师兄呢!确实应该来拜见。 薛父薛母,可是激动坏了! 他们只知道战事快结束了,哪想到美娘去了趟甘州,如今还上京城探望他们来了? 忙要去杀鸡买肉的招待她。 可美娘拉着薛母的手,真诚微笑,“就是怕麻烦你们,才特特没有送帖子。师兄就跟我兄长一样,到兄长家来,我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所以说会子话就走,可不要怪我失礼。” 薛母明理,一下听出美娘的弦外之音了。 她又没打算跟薛慎更进一步,所以不想太过慎重其事。只如通家儿女般走动,随意些才好。 忙叫小丫头端上好茶点,跟美娘亲亲热热说了会子话,便放她去了。 回头展开美娘送的礼物,四色点心,是如今上官府里新鲜做的。两张给她和薛父的上等狼皮褥子,是美娘从代州带回来的。 还特意带了包枸杞,是知道薛良他娘,早年绣活做狠了,伤了眼睛,给她泡水喝了明目的。 连一个老家人都想着了,足见亲厚。 跟上回薛母送的礼一样,既不显得刻意,又实惠大方。 薛母十分满意,便想趁上官令在,提提亲事。 第265章 钟情 薛母只觉美娘行事,无一不合她心意,便跟薛父商量。 “咱们慎儿要是有福气娶到林姑娘,我当真是再放心不过了。要不你回头去拜访下上官先生,提一提这事?” 薛父却不大乐观,“原我想着,人家到底出身差些,咱们老薛家尚有些可取之处。可如今你看看人家,相貌人品,皆如此出众。什么样的好婆家嫁不到,要选咱家?” 呃…… 这话说得,薛母也开始犯愁。 要说,她儿子就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族中俊男美女,更是见怪不怪。可见着美娘,依旧能眼睛一亮,便知其姿色不凡了。 且为人体贴,处事周到。就算出身略低些,可人家还有两位天下闻名的先生,保不得有些名门子弟都愿意迎娶的。 薛家可拿什么竞争? 要说薛父薛母这番担心,还当真不是多余。 美娘离了薛家,去到国子监时,就遇到有人,对她一见钟情了。 曾家是大燕名门,曾璞,是上一届科举考试的三甲。 因他科举那年未及弱冠,相貌又生得好,所以燕成帝才特意点了探花,成就一番佳话。 在中举之后,曾璞便入了翰林院,素有储相之称的要害部门,眼见得前途一片光明。 可以说,这位曾璞曾公子,是自薛慎离京后,京城里最为出众的翩翩佳公子,无数千金闺秀的理想夫婿。 且他为人不似薛慎那般“无情”,而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惯会怜香惜玉,温文尔雅,就更让人心仪。 只可惜,这位曾探花虽有一副惜花心肠,更是个书呆子。 行事端方,规规矩矩。 于男女之事上,毫无用心。 这日休沐,素喜读书的曾璞又如常般,一早来了国子监还书借书。 正看得入神,忽地对面书架上,被抽走了一本书。 一张娇美清丽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映入曾小探花的眼帘,撞开了他二十年来,紧闭的心房。 生平第一次,他看一个女孩,比看书更加入神。 而被盯了半天的美娘,忽地意识到不妥了。 再抬眼,就见隔着书架,痴痴望着她的探花郎。 曾璞虽神色痴迷,但到底名门子弟,教养极好,目光中并没有令人厌恶的垂涎之色,只略显得有些——呆。 所以美娘只是回以礼貌的微微一笑,挑了本书,便转身走了。 可她这一笑,硬是把曾璞那一颗未解风情的心啊,牢牢给缚住了。 等到佳人远去,才如梦方醒般,急急冲出来打听。 “方才那是,谁家小姐?” 看守藏书楼的门子,瞧出少年心思,有心逗他,“那是汉王府的小姐呢。” 美娘是拿着秦姑姑给的宫中腰牌来借书的,岂不就得算汉王府的人? 说是汉王府的小姐,有错么? 谁知曾璞这书呆子,一下误会了。 汉王府就一位殿下,性别男。 但要说是汉王府的小姐,那岂不是徐贤妃的娘家人? 就算徐家出身低,又没名声,可万一沙堆里埋着珍珠,粗布里藏着锦绣呢? 曾璞觉得,英雄不论出身,美人亦是如此。 所以他急急入宫,去找他姑了。 曾氏一族并不在京城,只有宫中的曾太妃是曾璞的至亲长辈。又事涉徐贤妃,他自然要去找他姑作主啊。 曾太妃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难以置信。 她这侄子性子虽好,但一向痴迷读书,简单说,就是于男女之事上,全不开窍。 之前虽订过一桩婚事,但那姑娘命不好,病逝了。曾璞挺仁义的,表示三年内不会谈起亲事。如今期限刚到,他这春心就动了? 要说男大当婚,动就动吧。 可他相中谁不好,怎么偏偏是徐家人? 要是徐贤妃的家里人,曾太妃说句真心话,她是一百个不乐意的。 倒不是瞧不起徐家出身,要说宫中也有不少出身低微,但得人敬重的。 可那徐贤妃是个什么德性? 出身低也就罢了,关键是人太不争气了。 一味的作。 从前是利用儿子小,不懂事,鼓动他闹事。 后来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她倒好,躺在儿子的功劳簿上,更作了。 偏人家儿子争气,一个劲的立功打胜仗,连皇上都不说了。她一个太妃,就更眼不见为净了。 但如今听说全族最有指望的侄子,竟是看上个徐家丫头,曾太妃是一百个不赞同。 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讲给他听。 可曾璞就拧着脖子一句话,“你们若不同意,我就终生不娶!好男儿自当为妻儿挣下前程,只要她未曾许配人家,身家清白,我为何不能求娶?皇上也没休了徐贤妃啊!” 这话说得,还当真是无言以对。 曾太妃没奈何,只得命人把徐贤妃请来,旁敲侧击,打听她侄女的事。 倒盼着真是个有主的,倒是好了。 徐贤妃是个没心机的,给人一套话,就噼里啪啦,全都说啦。 她大嫂如何没用,进门之后,一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才好容易生了个儿子。看她多本事,头胎就生的儿砸! 曾太妃默默忍气。 她是先帝晚年纳进宫的,徐家大嫂好歹还生了三个女儿,她可一个屁都没生出来过! 可这能怪她吗? 先帝晚年,有能力翻牌子,有能力啪啪啪吗? 要不是在宫中无依无靠,她至于把侄子当儿子看,帮着他入了翰林院,一心想他留京么? 当下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曾太妃才勉强端着多年的贵女风度,依旧说笑。 “不知徐家几位千金,如何芳龄几何?这年底快到了,也叫她们进宫逛逛嘛。” 徐贤妃大摇其头,“太妃不知道,我那大侄女早就嫁人,都当娘了。二侄女如今也快了,三侄女……” 曾太妃心头一跳,“三侄女如何?” 别是曾璞就看上这个老三吧? 徐贤妃捂着帕子格格直笑,“那丫头正换牙呢,丑得要死,哪敢出来见人?” 曾太妃一颗心,总算是忽忽悠悠,落进肚里。 她侄子再怎么眼拙,也不至于看上一个换牙的小丫头吧? 可这就奇怪了。 既然三个都不是,那汉王府上,还有什么丫头? 第266章 重赏 忽地,徐贤妃身边的管事姑姑,陈姑姑找来了。 徐贤妃一脸心虚,不停找话头,东拉西扯,就是不想回去。 陈姑姑无法,只得当着曾太妃的面说。 “皇上已经留了上官先生的饭,还格外多送了一席菜过来,说要赏给林姑娘。娘娘,要不还是把林姑娘请进宫来,略坐坐吧。” 徐贤妃一脸的不高兴,“那上官府里,有的是宫中派去的人伺候,又不差她那一口吃的,赏什么呀?” 曾太妃却是灵光一现,明白了! 汉王殿下的师妹,不也是汉王府的小姐么?难道侄子看上的,竟然是她? “贤妃娘娘,你怎地如此不喜那女子?” 徐贤妃一下来劲了。 “太妃你是不知道,那丫头生就一张狐媚脸,又惯会伶牙俐齿。最会迷惑人心,还一点都不知道尊重人!也不过是跟着我儿留在王府的人,去了趟甘州,立了那么点芝麻绿豆大的功劳,皇上就要我见她,我才不想见呢!” 徐贤妃一脸忿忿,心想她还欠我三千两银子呢,难道叫我见她讨债么? 不过这事细叙起来,自己也有几分没理,就没说出口。 曾太妃倒有几分好奇了。 谁这么本事,把徐贤妃治得连见都不敢见了?徐皇后也没这能耐啊。 她倒动了心思,想见见真人了。 “皇上给的体面,你就算不愿见她,也不好这么晾着人家。要不这样吧,你推说今儿身上不好,添几样赏赐,跟皇上赏的席面,一并送去就是。” 陈姑姑点头,这也可以啊。 可徐贤妃,她小气着呢,才不愿意打赏美娘。反厚着脸皮跟曾太妃撒娇,“要不太妃也疼疼我,替我赏了得了。” 曾太妃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因入宫晚,其实没比徐贤妃大几岁,保养得更比徐贤妃年轻,她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撒娇? 且她一个过气太妃,寡妇失业的,你男人还是当朝天子呢,就这么爱占便宜? 可想见美娘的曾太妃,只得再度忍气,让人准备了几样赏赐,同燕成帝赏赐的酒菜,一并送出宫去了。 而这头,花了钱的曾太妃才问起徐贤妃,“那林姑娘到底因何,竟得罪了贤妃?” 徐贤妃解决一件麻烦事,又不花钱白捡了一回名声,心情大好,开始滔滔不绝,从林美娘落水,得“她”相救开始,直到如何“恩将仇报”,细叙了一遍。 可曾太妃听完,心中却生出好感。 这丫头,着实是个人物啊! 在这样糟糕的处境下,竟是一路逆风翻盘,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怪不得她那傻侄子一眼就相中了。 她要是个好点的出身,曾太妃都想立即订下这门婚事了。 不过如今嘛,她还是想看看再说。 所以,她又给徐贤妃出了个主意。 “贤妃你就是直肠子,太梗直了。象这等事,你根本不必违拗皇上的意思,径直就把那林姑娘请到宫中来,再请些贵女作陪便是。” 徐贤妃不明白。 她本就不待见那丫头,为什么还要请她入宫? 曾太妃忍笑,“你都说了那丫头出身民间,比你还不如。想想你刚入宫吃的苦,若是她来了,又会怎样?” 其实她是想看看,美娘是不是真有这个能耐,在逆境下杀出重围,够格当她们曾家的儿媳妇。 对啊! 徐贤妃恍然。 皇上之前不是还给儿子说了些千金小姐么?不如把她们一并请来,肯定有乐子看了! 然后,在美娘莫名其妙得了一桌御膳和赏赐后,又莫名其妙接到徐贤妃的口谕,又要接她入宫,还是赴宴了。 这转变也太大了吧? 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别看照面的机会并不多,但美娘还真是挺了解徐贤妃的。 哪怕秦姑姑都说,恐怕是担心皇上责备,徐贤妃这番作态,都没有打消美娘的顾虑。 徐贤妃要是个能听劝的,就不至于让皇上都头疼的把她送到封地上去了。 不过,如今既来了京城,美娘还挺愿意入宫去开开眼。 很多事,得自己亲眼见到,才知是不一样的。 好比京城繁华,任人说一百遍,都不如亲眼来看一回。 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嘛。 正好,她要入宫,还能给上官令带些衣物进去。 上官先生水平太高,不仅能教人家儿子,还能教人家老子。 初次见面,就把燕成帝给说得心悦诚服,留宿宫中啦。 住的依旧是,当年先帝给的住处。 算是名份上的祖孙三代,都得了他的指点。就问你服不服! 要说燕成帝得了上官令指点,最不高兴的大概就是皇室宗亲了。 原本这皇上就越来越难控制,偏偏还走狗屎运的,打个胜仗,就算是人家儿子打的,但文治武功,名声却还是皇上的。 所以如今燕成帝是春风得意,万事大吉。宗亲们就不得不夹着尾巴,小心做人了。 忽地听说徐贤妃广发请柬,请了京城贵女,尤其是闵柏那些预订的大小老婆进宫赴宴,还要招待上官令的女弟子。别人不说,汝阳长公主是第一个想去踩一脚的。 德阳长公主素来比她有智谋,“此事也许根本不必咱们出头,那些丫头之间,就会斗得你死我活。这样,传我的话。就说那日宴会,任凭她们各展才艺,为汉王殿下庆功。魁首者,本宫会赏赐合浦珍珠一匣。” 妙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又有名又有利,怕这些小丫头都要撕成乌眼鸡了。 汝阳长公主顿时道,“那本宫就再添上云锦四匹!” 消息传开,徐皇后矜持一笑,然后也命人送去古琴一张。 这下子,后宫的妃嫔们也不好装作不知。或多或少,都添了些好东西。 很快,前朝也知道了。 燕成帝沉稳得很,只眯眼一笑。 待到那些贵女们入宫之日,才突然传下圣谕,将这份奖赏,推向了最高潮。 皇上直接赏了一张空白圣旨! 那就意味着,摘得魁首之人,可以向皇上提一个要求。 内容随意。 这下子,不仅是受邀的贵女们不淡定了,连她们身后的家族也不淡定了。 贵女们更是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她们要争的,已经不单单是一份钱财,还有背后的家族荣誉。 第267章 入宫 连秦姑姑闻讯,都紧张起来,“林姑娘,你听见没有,皇上赏下一道圣旨呢。” 哦。 美娘淡然,“反正不会是我。” 秦姑姑,简直不知道该说她淡泊名利,还是该说她太不争气。 从接到请帖到现在,美娘每天除了看书做功课,竟是该吃吃该睡睡。昨天还抽空逛了一天街,啥也没干,啥也没准备。 你就算是云大家的弟子,那个琴是不是要练一练? 如果上官先生教了你什么绝招,你也要温习一下啊! 可美娘不。 如今进了宫门,轮候检查时,她还颇有闲情逸致的抽出在国子监借的一本书,津津有味的读上了。 这这这,这纯粹是个来打酱油的! 可秦姑姑再着急,正主不给力,也没法子。 哎, 算了算了,只当来看戏吧。 秦姑姑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安慰着自己,陪着美娘,生平第一次,踏进宫门。 这一天,正值二十四节气中的最后一个, 大寒。 往常这天,北方多半会下雪。 那一天,京城也落雪了。 可在美娘,由前门走向后宫的时候,奇异的,天晴了。 阴沉的天空,象被无形的巨手撕开,撒下万丈金光,照着依旧纷纷扬扬下着的鹅毛大雪,有种无比圣洁而纯粹的美。 深深震憾着,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景的美娘。 秦姑姑都感慨起来,“太阳雪,可是大吉之兆。今日正是为了汉王殿下庆功,倒是应景。” 忽地美娘接话,“更是皇上洪福齐天,才有这样的吉兆。” 秦姑姑脸色一滞,知道自己失言了。 哪怕这雪真是为了闵柏,但能在皇宫说出口么? 一山不容二虎。 所有的吉兆只能是皇上,也必须是皇上。 亏她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反不如美娘警醒了。秦姑姑心悦诚服,忙改了口,“姑娘说的是,全是皇上洪福齐天呢!” 美娘温暖的小手,轻拍了拍她,微笑从容,“若是不犯忌讳,姑姑能跟我介绍介绍这皇宫么?” 聊这个话题就安全多了。 虽然不明白美娘为什么会对皇宫建筑感兴趣,但秦姑姑还是低声给她做起了介绍。 于是,比起其他规规矩矩,低着着不敢多行半步,多看一眼的贵女来说,美娘就着实是个异数了。 她昂着头,一双乌眸认真打量。 不会四处乱瞟,但也不会假装谦恭,明明好奇得要死,却什么都不看。 就好象一个普通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该表现的一样。 可这份普通,在皇宫这样特殊的地方,就显得特别不普通了。 朱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下,女孩穿着件蓝紫色鸢尾花的大氅,身姿如柳,清新明丽。 在金色阳光的纷飞大雪里,如一朵意外闯进宫中的蓝紫色蝴蝶,有种说不出的风雅从容。 象看尽风流后的肆意,抛开名利的洒脱,悠然间,竟有了几分名士味道。看得人心里,无端端就跟着悠远静谧起来。 燕成帝看了好一会儿,方转头一笑,“上官先生,你这女弟子,倒是胆大。” 上官令也笑,“乡下孩子,野惯了。不过如今瞧着她,倒有几分云大家当年的模样了。” 燕成帝没见过秋大姑,但李大海是见过的。 遥望着美娘的身影,笑得怀念,“如今,林姑娘手上就差一张琴了。当年云大家抱着琴,踏着木屐冒着雪,来给先帝上课的模样,就是这般模样。” 那时先帝也不是真的想听琴,但还是会经常在下雪天里传云大家,就为看她一路走过来的模样。 当年宫中近身伺候的人,都纷纷猜测。 这亏得是云大家相貌平平,但凡她多几分姿色,只怕先帝是一定要纳她为妃的。 燕成帝也听过这个传闻。 就算他从前信过,如今却不能相信了。 因为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想得到一个女人是很容易的,但要得到片刻宁静却是很难。 在掌握权力后,当他开始逐步体会到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处不胜寒时,就更愿意珍惜这片刻宁静。 所以就算云大家再美上十倍,先帝也不会纳了她。 但是美娘—— 咳咳, 作为一个关心儿子的老父亲,燕成帝也一并关心着他的初恋。 这小姑娘肯千里迢迢,为了他儿子毅然冒险,燕成帝是很赞赏的。但她要是生出别样的念头,燕成帝却也是容不得她的。 但今天的美娘,却给了他想象之外的表现。 她并没有大展鸿图的志向,也没有小心翼翼的谨慎,她就把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了这个皇宫里。 却偏偏,让燕成帝觉得这副模样,才是最让他觉得舒服,也最合适的。 因为,这小姑娘已经聪明的表露了她的态度。 于这个皇宫,于汉王殿下,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不争,亦不抢。 所以,燕成帝忽地就赞了上官令一句,“先生果然大才,教的好弟子。” 上官令淡然中带着几分骄傲,“是孩子们自己争气。” 当他看不出来,皇上一直把他留在宫中的用意么? 就是要隔开他和美娘,然后来观察美娘的反应。 要上官令看来,这实在是小家子气极了。 他的徒弟,肯首望相助,却无关男女之情。 美娘去帮闵柏,才不是故意施恩,而是觉得应该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皇上啊,到底年轻,又头回当爹,想太多! 所以上官令半点也不担心,女弟子落到后宫会被人欺负,她不欺负人就算好的,反而主动给燕成帝又上起课来。 该补补脑啦! 后宫,春锦殿。 一向是承办后宫宴会的场所,因为这一场太阳雪,宫人们早把高高的帘幕支起,便于贵人们赏雪。 当然,为了保暖,殿中又增设了数十个巨大的火盆。 当美娘踏上厚实而温暖的地毯时,第一眼就开始心疼了。 这样的门窗大开,也太费炭了! 这几年就算有师弟的长途无偿供应,但美娘都不舍得这么浪费。 冬天除了在秋大姑的屋里,会长期点着火盆。她自己的房间,除了一早一晚,都是没有的。 倒不是差这几个钱,而是有钱,也不是用来浪费的。 更何况,想想闵柏和那些士兵们,在冰天雪地的里开采石炭,又千里迢迢运回来的辛苦,就更舍不得了。 于是这会子,美娘一心疼,进屋时就很自然的顺手,把阔大的门帘,带着关上了。 其实并不影响光线,大门口这一块,也看不到景致。 可存心挑刺的徐贤妃,顿时不满了。 第268章 一局 “林姑娘,这好端端的,关门做啥?莫非你进来了,后头就不许别人进来了?” 今天徐贤妃是宴客的主人,自然高高在上。 徐皇后很聪明的避开了,而曾太妃连同其他几位太妃,虽打算过来凑热闹,却也不会到得太早,抢徐贤妃的风头。所以在座的人当中,还当真以她身份最尊。 今儿她那一身插金戴玉,比往日在湖州更盛。 远远就见一团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腔调,美娘倒是找回几分熟悉的感觉。 嗯,回起话来也越发熟悉和顺口了。 “回娘娘,民女岂敢如此?只不过乡下丫头,省俭惯了,随手关门的老习惯竟是改不掉。” 徐贤妃眼神一亮,才想怼她几句。 那丫头熟悉的反击套路又来了,“且想着这样大雪,殿下和将士们为了平复战乱,还在边关苦熬。如今年关将至,都未回京。民女却能穿着这锦衣貂裘,来宫中领宴,已万分惶恐,委实不忍浪费。” 麻蛋! 老娘的儿子,愿意孝敬老娘,老娘就爱浪费了,怎样? 可以徐贤妃的智商,也知道这样的话,绝不能说。 说了岂不承认自己是个不心疼儿子,一心浪费的败家老娘们? 徐贤妃正愁找不到话来反驳,有人替她反驳了。 “林姑娘一心节俭虽是好事,但我们娘娘又岂是浪费之人?不过是瞧着天冷雪大,才命人多烧些炭火,请各位贵客观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罢了。本是偶一为之的盛情待客之道,却被林姑娘曲解了意思。只怕汉王殿下若是知道,也愿意多送些炭火孝敬呢。” 三年不见,萧明珠当真是长进了不少。 不仅是身材容貌更加高挑饱满,连脑子也进化了。在宫中学得规矩十足,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但她此刻看着美娘,却是妒忌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原以为,自己在宫中几年,长了不少见识,无论如何,都可以压着美娘这乡下丫头。 谁知今日见着,却是把自己甩出数条街去! 看她那一身穿戴,无一不精致华贵,根本不输宫中的主子们。 她至今一个二等宫女,拿什么跟人家比? 徐贤妃满意之极,“对!本官平素就省俭,这不是为了待客么?偶然才来这么一回,用得着你来多事?” 美娘却是不愠不恼,甚至连眉毛都未动一下,“所以民女方才说了,我是省俭惯了的,才顺手为之。娘娘若不高兴,把门帘打开就是,大可不必为了民女介怀。” 她屈膝行过礼后,自在殿中选了一张靠后的小几,独自坐下。神色如常,用起茶点。 竟是把徐贤妃和萧明珠,全都晾在那里了。 高明! 场中有那聪明的贵女,不由得对这位民间来的林姑娘,刮目相看。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不执着于口舌之争。 反正她说了自己是心疼殿下和边关将士,才想着省点炭。主人若愿意听,那便好。 主人若不愿意听,又关她什么事? 萧明珠看似精明的一番反驳,反倒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了。 眼下,徐贤妃若愿意为了待客,浪费炭火,那是她好客盛情。 但言下之意,岂非觉得自家亲儿子的辛苦,还比不上她待客的体面重要? 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几乎就称得上不慈了。 徐贤妃瞪着美娘,想要发落,偏偏找不到词儿。她只好,只好扭头与旁人说话,假装没看到了。 嗯,这转移话题的功力,还是很强的。 而陈姑姑见状,便递个眼色,于是一帮子宫女太监,也只当没看到,却没一人敢去挑那门帘,就任它这么放着了。 所以这一局,还是美娘赢了。 等到傅惜华来到的时候,就见大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 看似众人众星捧月的围着徐贤妃,讨好说话。但明里暗里,又悄悄看向一处角落。 傅惜华一眼望去,瞬间呆了。 高大的窗户下,独坐着一个明艳少女。 青丝如墨,肌肤胜雪。 因殿内温暖,莲紫色的大氅已经脱了,露出里面杏粉色的袄。如一朵遗世独立,幽然绽放的兰花。 恬静优雅,卓然出众。 华丽的大殿,窗外如落英般的纷飞大雪,好似特意给她做了一副绝美的布景,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好一时,当傅惜华终于回过神来,莫名有种深重的危机感。 这居然就是汉王殿下的师妹? 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几乎要上升为恐惧。 明明, 明明前世,根本没听说过这等出色的人物! 那她, 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个贵女,轻声感叹,“早年汉王殿下曾经戏言,说他师兄妹三人,是靠脸入的师门。殿下自不必说,小薛大人亦是人中龙凤。如今再见这位林姑娘,真是让人自惭形秽,不敢上前了。” 她的话虽是玩笑,却正中傅惜华的心事。 或许,这也是在场所有贵女的心事。 一个成天面对着这样出色师姐的殿下,还有可能,看上她们这般的“相貌平平”么? 要说她们,包括傅惜华,就算不以美貌自负,但也自信是相貌不俗的。 可这世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就算鸭子长得再美,但能比得上天鹅吗? 但, 傅惜华不服! “任她相貌再好,可惜出身太低。想来与我等,也是无话可谈!” 既然比不过,索性孤立她。 反正,这不也是大家的心声么? 谁知话音才落,就被人打脸了。 方才那贵女微笑起身,“傅姐姐这话我是不大赞成的,这位林姑娘不仅师从上官先生,更是云大家的高足。若比起授业恩师,在座众人谁强得过她?我倒有心前去结交一二,有愿同去的么?” “我们姐妹也去!” 站起来的那一对佳人,大的十五六,沉稳秀丽。小的才十二三岁,娇憨可人,正是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的一对嫡出孙女。 当年燕成帝试探群臣心意,王老尚书英明果断,替两个嫡出孙女都报了名,极大的博得了皇上的好感。 后还特意赏赐了份首饰,允其大孙女自行婚配,只留下二孙女备选。 于是王大小姐已然订亲,说定了明年出嫁。 但这回宫中办宴,依旧很给面子的请了她姐妹二人,她就陪着妹妹来了。 因她全无争抢之心,对美娘更能抱着一份欣赏的态度。 且妹妹年纪还小,纵然能入汉王府,肯定是侧妃,那又为何要与汉王的师妹交恶呢? 闵柏又没个亲生姐妹,师妹怕就是最亲近的女孩了,直如小姑子一般的存在。不赶着交好,还想孤立她。 庶女到底是庶女,眼皮子太浅! 第269章 二局 傅惜华没想到又给人鄙视了一番。 眼睁睁的看着三个贵女领头,又引了些女孩过去,坐在美娘身边,很快又有了一番热闹。 傅惜华垂眸,掩去愤怒。 一会儿还有比试, 她不会输,绝不会总是输! 就象四姐傅惜菊,把她那前夫梁肇,弄到舅舅家读书去了,上回科举不也没中么? 虽四姐淡淡,说这次没中,下回再来。 但傅惜华觉得,前夫就不是个读书的料。下回下下回,也肯定都不会中! 宫女萧明珠走近,耳语,“小姐一会儿可要尽力,把那位的威风杀一杀才好。” 傅惜华一抬眼,就跟徐贤妃对个正着了。 自以为不露痕迹的交换了个眼色,傅惜华心中大定。 任凭美娘再如何出众,宫中的贤妃娘娘都不喜欢,又有什么用? 徐贤妃都快讨厌死美娘了! 果然,长得好看的,都跟她有仇。 看看看看,那丫头仗着生得好,把人都勾引到她那边去了。 连女孩都勾引,就更过分了! 所以徐贤妃给了傅惜华一个,我看好你哟的眼神,恨不得她立即勇猛的上去削人。 偏偏宫中规矩多,得一项一项来。 而此时,正准备来赴宴的谢常平听说,春锦殿里来了个绝色,是汉王殿下的师妹。 谢常平眼神一挑,露出几分玩味。 纤细柔白的玉指敲敲桌子,忽地,又不着急来了。 而那一边,在依着规矩,领过宫宴之后,徐贤妃期待多时的才艺比试,终于开始了。 为防美娘早早跳出来抢了风头,徐贤妃可是煞费苦心。 把琴棋书画,各路美人的才艺全都点了一遍,唯独把美娘,留在了最后。 要说名门千金,也真不是吹的。 都有一两样很是拿得出手的才艺,就连方才那个一脸娇憨,性子也有些贪玩的王二小姐,也跟姐姐合作,姐姐吹箫,她吹笛。姐妹俩合奏了一曲《梅花引》,十分动听。 当终于轮到傅惜华的时候,她梨涡边噙着一抹得色,命人抬上了她的礼物。 然后亲自上前,素白小手先将红布揭开一面,赫然露是一张绣屏。 虽然绣面只有两尺见方,但上头绣着的大象宝瓶图,十分的精致细腻。 环顾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傅惜华微微一笑,樱桃小嘴轻启。 “自得知殿下亲去甘州平叛,小女就开始绣这副太平有象。祝愿大军旗开得胜,早日太平。后听说娘娘要贺殿下之功,我便略改了改。” 她猛地把整张红布掀下,满意的听着众人惊呼赞叹之声,得意道,“我便在后面又绣了副狮子滚绣球,为殿下贺喜!” 这是一副双面绣,怪不得她如此骄傲。 就算尺寸不大,但已经十分难得。也不知她苦熬了多少日夜,才绣出这么一副拿得出手的精品。 美娘自忖,她就算有这手艺,大概也不会为了闵柏去绣的。 太伤眼睛了。 虽说她最早是靠做针线活赚的钱,但从来没想过靠这个挣一辈子。 就算对所有来顺心针线铺接活的妇人,美娘都一再强调保护眼睛的重要性。 大家要赚钱,是要长长久久的赚下去,不是做几年就坏了眼睛。跟薛良的娘似的,那多可怜? 所以对于傅五小姐这样宁肯拼着瞎了一双眼,也要出风头的精神,美娘是很乐意捧个场的。 “我看傅小姐的双面绣,应该得个好名次。” 也是, 想着人家都这么拼了,一群贵女们自恃身份,还真做不出这样绣娘才干的活,纷纷附合。 该她拿第一。 但傅惜华却望着美娘,蛾眉轻挑,“林姑娘,你师承上官先生和云大家,必有高才,不如也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吧。” 众女齐唰唰看向美娘,要说她们不好奇,那是假的。 大家都在猜,这位林姑娘会拿出什么才艺? 可如今琴棋书画,连女工刺绣都有人做了,她还有什么可表现的,能力压群芳呢? 谁也没料到,美娘竟是两只雪白小手一摊,满脸无辜,“可我什么都没准备呀!” 秦姑姑掩面,羞得直想有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大实话,她,她怎么就好意思当众说出来呢? 嗤嗤, 贵女们尚且忍得住,徐贤妃忍不住,也完全不想忍的笑出声来啦! “哎哟喂,我说林姑娘啊,你好歹也跟着两位名师学了这么久,没吃过猪肉,难道也没见过猪跑吗?如今竟好意思说什么都没准备?那你来干嘛来的?真当是白吃白喝么?” 这话,可有些羞辱人了。 可美娘毫不在意,反问,“娘娘给我的帖子上,不就写着,请我来赴宴么?也没说不许白吃白喝,必须携带才艺呀。” 徐贤妃顿时调门高八度,理直气壮,“我就算没写,那她们怎么都知道?连皇上都下了圣旨,要奖赏魁首呢,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美娘眨巴着乌眸,又俏皮又可爱,“我知道啊。可我又不准备夺第一,准备才艺干什么?” 徐贤妃没想到,居然有人比她还会耍无赖。 这,这丫头怎么就不想着争一争呢? 她不争,让她怎么打压她? 萧明珠赶紧来帮忙,“今日这宴会,本是为了汉王殿下庆功而办。林姑娘一进门,就为殿下开采石炭不易,特意关了门帘。难道殿下,就不值得你来献艺?” “对!”徐贤妃顿时找回声音,“莫非是你,看不起我儿子?” 美娘极力忍笑,“娘娘,殿下与我系出同门,我看不起他,岂非是看轻自己?再说我心疼殿下和边关将士开采石炭不易,跟今日献不献艺又有什么关系?若照娘娘这么说,今儿我家先生没来献艺,师兄也没来献艺,莫非我们大家,都是集体看不起殿下?” 徐贤妃,词穷败走。 至于萧明珠,美娘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一个宫女,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讲道理? 傅惜华接手出招,“林姑娘,方才贤妃娘娘有句话说得极是,你好歹得了二位名师这么多年教导,怎好说什么也不会?那岂不是对你二位恩师的羞辱?” 第270章 鉴琴 美娘眼神一冷,似笑非笑。 “不知傅小姐,为何对我似有敌意。明明方才,我还赞你该得个好名次来着。莫非,是我赞错了?好似非逼着我出手,露一回丑,才如你心意。 可我的两位恩师,一位擅长琴艺,一位擅长经史。他们传我技艺,又并非让我来卖弄取宠,我又为何要献于人前? 你若不服,这二样,敢来和我比试么?你敢来,我就跟你比!” 傅惜华被她这步步紧逼,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以为只是朵柔弱无依的民间小花,没想到人家也有扬眉剑出鞘的犀利! 不仅让她落下个恩将仇报的名声,甚至还要拉她当垫脚石。 实在,实在太坏了! “你,你都说了你家先生天下闻名,纵赢了我,又有什么光彩?” 美娘哈地笑了,“对呀!你看,我用我拿手的来跟你比,你输了也不服气。那又为何一定要我拿了自己短处跟你比?好比你那双面绣,我自认不如,可你敢与宫中最好的绣娘去比么?” 傅惜华给噎得吐血。 她要去跟绣娘比,那成什么人了? 如今骑虎难下,只盼有人来解围。 然后,还果真来了一对。 “若说琴艺,我们就算比不高云大家的高徒,就不能考较林姑娘一二?也好让人心服口服。” 是永宁长公主和德阳长公主,结伴来了。 她们盯了好一时了,原本看徐贤妃针对美娘,还挺高兴的。 这个属于内讧。 也只有蠢如徐贤妃,才会故意针对美娘,她亲儿子的师妹。 但随后见那些贵女并不如她们想象中的冲动无脑,没孤立美娘,也没彼此撕成乌眼鸡。 就算有一个傅惜华上蹿下跳,可惜战斗力太差。让美娘以一人之力,竟是轻松就堵了回去,未免有些看不下去了。 要知道,美娘可是上官令的弟子,闵柏的师妹,要是她在此被人羞辱,那才是真正打脸呢! 还可以借机生事,攻击上官令和闵柏,也狠矬一回皇上的锐气。 所以,二位长公主决定出手,将美娘一军。 “林姑娘既是云大家高足,考较你的琴艺,实在是太容易了。不如这样,我们考考你的眼力?” 德阳长公主皮笑肉不笑,命人取上徐皇后送来的古琴,“这张古琴,大概有多少年头,你能看得出来么?” 可这叫什么问题? 连徐贤妃都大失所望,“徐皇后赏了一张三百年的古琴,宫中人人皆知。别说考她,考我都行!” 德阳长公主微微一笑,“贤妃娘娘稍安勿躁,既然人人皆是三百年的古琴。那到底是三百多少年,也该断个大概的年份,这个就不是人人都会了吧?” 确实。 别说徐贤妃,在场所有人都自忖做不到。 偏偏美娘,暗松一口气。 若是此时考较她的琴艺,她,她才是全然不会呢! 这几年秋大姑教她听音背谱,揉弦看木,唯独还没有教过她弹琴。 这是秋大姑自己独创的一套教学方法,她想在美娘身上做个尝试。 学琴就一定要按部就班,学曲子开始学么? 为什么不能先把其他基础打牢,最后再来学琴? 反正秋大姑也没收过别的徒弟,试试呗。 反正她又没指望美娘三五年就出师,跟她学个十几二十年,也是可以的。 于是这会子,美娘听说是考她看琴,心里反倒有了底。 上前认真瞧过那琴,当真不是凡品。 琴身上满是小蛇腹纹间冰纹断,还杂以牛毛断,至少得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再看那琴上刻款和风格,想想当时的制琴大家和历史人物,美娘基本判断出,这应该是一张五百年左右的琴。 可怎么会说,是三百年的呢? 于是美娘又看了一遍。 这回,却发现在一个不起眼处,发现一个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的墨色琴款,几乎快要溶进琴体,与木纹无异了。 美娘觉得不对,再仔细一看,心中渐渐有了疑惑。 可这明明是徐皇后送来的琴,难道有假? 她心思一动,便偷眼扫过二位公主。 就见汝阳长公主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得色。 她在得意什么? 难道笃定自己一定会说错? 美娘心中警铃大作。 此时,曾太妃和几个太妃结伴来了。 “你们这儿好热闹呀,我们也来逛逛。常平忽地有些不舒服,便说不来了,这是她的一份贺礼。” 听说女儿不来,汝阳长公主一下沉了脸。 燕成帝那道圣旨,她也是想要的。 可听说女儿到底送了礼物,汝阳长公主脸色又缓和了些。她的女儿出了手,谁还敢争第一? 魁首必须是她家的! 谁知曾太妃下一句却是,“常平说,请将她这份贺礼赠给今天的魁首,聊表心意。” 什么? 谢常平居然也放弃了? 那今天的第一,岂不就是自己? 傅惜华给这突出其来的意外,刺激得心跳飞快,脸都有些红了。 一旦她有了这张圣旨,是请皇上即刻赐婚好,还是拿回傅家,看那些人摇尾乞怜? 两个都好想要。 可圣旨只有一张,怎么办? 在傅惜华陷于选择困难症时,美娘开口了。 “看来长公主真是在故意考较我的眼力呢,这琴,分明就不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而是张假琴!” 什么? 众人皆惊。 汝阳长公主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眼看到手的圣旨的都飞了,果断喝斥。 “分明是你这丫头不学无术,竟然还敢来造谣生事?真不知道你先生都教了你什么,难道全是装神弄鬼那一套么?” 徐贤妃很想拍着巴掌叫好。 就是, 这丫头就是个狐狸精,学的全是旁门左道! 可惜,她被人拦下了。 陈姑姑眼尖,拉着她赶紧起身,“皇上来了,快恭迎圣驾!” 哈哈哈! 燕成帝爽朗的笑声,从殿外一直传了进来。 还带着上官令,兴致极高。 “都免礼,起身吧!” 美娘冷不丁的一瞅,简直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师弟吧? 怎么还是这么帅? 不不不,林师姐私心觉得,师弟的颜值应该比皇上更高一点点。 嗯,身高也有超过的趋势。 林师姐忽地小脸红扑扑的开始憧憬,师弟成了成熟帅大叔的场景。 哼, 再看在座的这些贵女,更没一个配得上了! 不知这小丫头乱七八糟在想什么,皇上倒是认真打量了她一眼,“嗯,果然生得不错,怪不得讨人喜欢。” 这话什么意思? 美娘立即警惕起来。 第271章 无愧 美娘才自燕成帝的话里,听出一点莫名其妙的醋意,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汝阳长公主,已经抢先告起了状。 “皇上,您别看她生得好,着实是个不学无术的。我和德阳特意带了一张五百年的古琴,假意说是徐皇后赐的,找她鉴赏。心想着若她认出来了,送她便是。谁知这丫头不仅认不出,还说这是张假琴来着,简直岂有此理!” 原来不是徐皇后的琴,而是换了一张。 这分明就是挑事来的呀! 燕成帝看向上官令,“上官先生,你怎么说?” 上官令嘿嘿一笑,气定神闲,“我若开口,必得护短。皇上不如传宫中琴师前来相看,以示公允。” 二位长公主没话说,宫中资格最老的一位琴师很快赶至。 他鉴定后,也说是张五百年的老琴。 燕成帝含笑看向美娘,“听到没有,这回可是你错了,得挨罚。” 美娘却毫不怯场,指着琴上那处墨痕,“请琴师,再来看看这里。” 老琴师仔细一瞧,脸色变了,“这,这款……” 美娘微微一笑,忽地举起那琴,径直往地上一摔! 砰, 琴裂了。 汝阳长公主暴怒! 连德阳长公主也气势汹汹,“你好大胆!敢在御前,随便毁损公主之物,可是想死么?来人呀!” 正想把美娘拖下去,燕成帝忽地摸摸下巴。 “呃……朕这外行,怎都觉得,这琴好似不对?” 琴师惊呼,“这,这琴真是假的!” 什么? 两个公主瞪大眼睛。 可地上的木板,表面能做假,内里却做不得假,分明是新的。 美娘捡起刚才摔时刻意避开,一块保存完好的老木板,心疼叹惜。 “这块木头,应该从一张千年古琴上取下来。只可惜那些人不识货,只当成几百年的老琴,拼上这些新木,用火烤之后再用冰激,才造出假裂纹,做了张仿古琴,连我也几乎被骗过。只是偶然注意到这个落款,才察觉不对。虽说如今字迹模糊难辨,但我印象中,制琴时喜欢写这样大字的,只有一位名家。” 琴师惊得舌头都打了结,“莫,莫莫莫非真是……” 美娘笑叹,“也是我的一点猜想,不知真假。听说那位名家有张琴藏于宫中,老先生拿去对比一下铭文,不就知道了?” “不必!那些铭文我全都有临摹,带在身上呢。” 老琴师激动万分的从袖中取个小本本,撕下其中一页,用颤抖的手安在那处墨痕上,就算字迹难辨,但大小却是一模一样! 老琴师激动得快昏过去了,“宫中那张琴给先帝陪葬了,这就是存世绝无仅有的一张琴啊!却给人毁成这样,暴殄天物,有眼无珠!” 老琴师抱着木板,老泪纵横。 全然没留意到,两位公主的脸,已经黑得不象样了。 她们就是那个暴殄天物,有眼无珠的! 燕成帝却是笑了,“行啦,既然皇姐们说了,谁把琴认出来就送给谁,这块板子就送给林姑娘吧。你拿下去好好的配些老木料,做张新琴给她,也算是不辜负这张琴了。” 那就太好了! 老琴师紧紧抱着木板,还跟美娘说,“姑娘放心,老朽一定竭尽平生之力,给你造一张最好的琴。” 反正材料都是皇家出,他的工钱也是皇家出,不必心疼。 那好吧。 美娘只告诉他,“琴弦不必上了,等我自己来。” 师弟送的马尾,她搓出来那么多琴弦,还没用过哪。 可老琴师嗔她一眼,一副小姑娘干嘛这么实诚的表情,“琴做好了,不上弦调调音怎么行?你放心,我从前做的琴,云大家都称赞的。” 皇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到时必须全用上,宫中的好马尾也还是很多哒! 老琴师抱着木板,喜滋滋走了。二位长公主,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可这能怪她们吗? 她们又不是收古董的,卖琴的说是五百年。她们,她们也就信了。 可谁知是张千年老琴的破木板造假的? 她们还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呢! 这可比她们之前送出来当彩头的珍珠,云锦,还要贵重得多得多! 而且钱花得,还落一身嘲笑。 暴殄天物,有眼无珠。 原本许多大臣都瞧不起她们这些皇室宗族,总觉得她们不学无术。如今可好,更是落下一个天大的笑柄。 这要传出去,她俩还要怎么见人? 她们想到的,燕成帝也想到了。 不过他可没有半点手足爱,反而心中畅快之极! 因为在这些皇室宗亲眼里,他也是个乡巴佬,外来户。 如今可好,大哥莫说二哥,脸上麻子差不多! 所以对于狠打了她们一巴掌的美娘,在皇上心中,印象越发好了三分。 哪怕是儿子的小早恋,燕成帝也决意,要当众给美娘赏个颜面了。 “林姑娘鉴赏半天,说得口干,小姑娘家家的,又不好饮酒,去把宫中牛乳取来,热热的赐她一壶。” 按规矩,宫中只有皇上皇后,太上皇太后,四人才有资格饮用牛乳。 连太妃太子都没有。 当然,各人要私下里偷喝,也没管得这么严。 但牛乳毕竟是个尊贵物件,寻常百姓是绝对不可以喝的。 皇上这会子赏了美娘,实在是莫大恩典了。 上官令美滋滋给女弟子使个眼色,赶紧道个谢呗。 谁知,汝阳长公主不服,闹了起来。 “皇上此言过了吧?就算她会鉴琴,不过一个民间女子,何德何能,配喝牛乳?顶多,赏她几两银子就是!” 这是把美娘当作什么了? 几两银子就能打发的奴才么? 美娘握拳。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白给她受气! 却见上官先生,不动声色,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 于是美娘没动。 只听燕成帝笑道,“皇姐如今可不能这么说了,林姑娘的二叔,娶了云州土司巴夫人。朕是不知,但几位皇姐应该知道,听说那位巴夫人幼年进宫,可是跳进先帝的牛乳桶中洗澡的。 且他们夫妇二人在这此次甘州平叛中,立功甚大,斩杀贼首俞子通。朕赐他家侄女一壶牛乳,她完全受之无愧!” 第272章 仗势 哗! 众人惊呼。 就算不了解朝政之人,也知但凡土司,权力极大,基本可说是当地的土皇帝了。 而朝廷为了管制那些异族山民,往往对这些酋长首领十分优待。 不仅授予高官厚禄,连他们的配偶子女,也能享受特别待遇。 如果美娘的二叔真成了女土司的丈夫,那么赐她一壶牛乳算个毛啊,赐一桶都不过分! 但更让二位长公主震惊的,是那云州,虽地处偏远,却有着大燕朝最大的内陆盐井,还有数不清的珍禽异兽,珍贵药材。 世代辖制云州的巴夫人,可以说是举国闻名的女土豪! 别说汝阳长公主了,当朝所有的公主捆一块,都未必比不上她有钱。 这么一个女土豪,怎么会看上这乡下丫头的二叔? 上官令眼神微眯,畅快的瞟见二位长公主的脸,变得铁青。 活该! 要你们欺负我弟子,简直自讨没趣。 方才在御书房接到消息时,上官先生可也是吓了一跳呢。 他算着林俊武在遇到美娘后,运道会越来越好,却没想到这小子能旺成这样。 嘿嘿, 如今有这么个土豪婶婶撑腰,看谁还敢欺负美娘。 眼看两位长公主脸黑得不行,曾太妃上前打圆场。 “这也是不知者不罪,公主们只是看重规矩罢了。皇上既然来了,不如看看这些女孩的礼物,也好评个高下,定个魁首呀。” 脸已经打到,燕成帝也见好就收,转移话题。 可急于扳回一城的汝阳长公主,又重燃斗志。 “把常平送来的礼物呈上来,让皇上看看,值不值得这个第一。” “可,可……” 谢常平不是明明说了,她不争第一。这份礼物,送给得了第一的人么? 人群中,原本以为稳拿第一的傅惜华,脸色又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嗫嚅的才张了口,到底又闭了回去。 汝阳长公主摆明要争,她有什么法子? 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宫女,展开了谢常平送来的礼物。 而德阳长公主还幽幽补了句,“林姑娘方才可是说了,不争这个第一的哦。” 美娘矜持点头。 她已经占到便宜,也不稀罕出这个风头。 只是如今,不管二叔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娶到位女土司。既然她家得了势,那必须仗势欺人! 于是,在对着长公主们这副嘴脸,旁人都不敢说话时,她大声欺负人了。 “是呀,我跟常平县主一样。都不争这个第一,她这礼物还是送给魁首的呢。” 这要不是在皇上跟前,性情暴躁的汝阳长公主,都想直接把美娘拖下去赏一丈红。 德阳长公主也差不多同样心思,只掩饰得更好些。 “她要不要是一回事,可该不该她得又是一回事了。皇上,您说呢?” 这是威胁他么?燕成帝没接话。 垂下凤眸,掩去心中情绪。 只是当那横轴缓缓展开,看清上头东西时,燕成帝略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美娘,也笑了。 这位常平县主,当真是个妙人。 等宫女们转身,然后,二位长公主,脸上再次刷上墨汁。 横辐上面,赫然写着八个龙飞凤舞的草书大字: 人中之龙,巾帼翘楚! 上一句,四个字墨色较旧,应该是谢常平写了,原打算送给闵柏的。 后来不知她因何决定退出,便在后头,又写了后面那四个字。 但这样两句话一凑,就不可能送给闵柏,只可能送给本次魁首了。 闵柏又没讨老婆,这后一句送给他,难道得安在徐贤妃身上吗?那还不如喂人吃苍蝇来得要舒坦。 所以燕成帝一看,就知道谢常平没有替宗亲们争圣旨的意思了,反而对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赞赏几分。 “常平这字又有长进。嗯,着人把朕书房里那方砚台给她送去。” 他都奖赏了,汝阳长公主就更没有争的理由了。 燕成帝又问起其他礼物,陈姑姑早做好了准备,命人捧了上来。 只是有些才艺表演,比如王家姐妹的箫笛合作,就没办法拿出来看了。 但王大小姐十分乖觉,表示她们技艺粗陋,绝不值得魁首。 其余众人亦是如此。 燕成帝便看向上官令,“先生以为,谁当得第一?” 上官令笑眯眯,“论起用心,这幅双面绣,应该所费工夫最多。” 可在傅惜华刚心头一喜时,被女弟子悄悄拉了袖子的老先生,又义正辞严道。 “但象王二小姐,年纪最小,要管住自己练习完一首完整的曲目,比年长者,又要更难些了。” 被夸赞的王二小姐,顿时小脸一红,显得娇憨讨喜。 所以上官令两手一摊,“这些小姐的用心,皆是一模一样,无分彼此。若要硬凭才艺,定出个高低来,倒是对她们的不公了。” 诸贵女们心中皆是一喜。 此时殿外有人鼓掌,是徐皇后来了。 “听说二位公主,用本宫送的琴考较了林姑娘一番。本宫也忍不住,过来凑个热闹了。” 特么的拿她的礼物去欺负人,回头得了体面是她们自己的。惹出祸来,自己不也要跟着背锅? 所以徐皇后听到此事,顿时杀气腾腾的赶来了。 不管她和皇上之间,有什么矛盾,或者皇上如何打压徐家。 但在共同对抗这帮讨人嫌的长公主上,徐皇后绝对跟燕成帝站同一阵线。 所以她一来,就笑容端庄,亲切友好的捅起刀子。 “要说当初公主们提议给这些贵女奖赏,本是极好的。但不同才艺之间,似乎也很难分个高下。好比琴棋书画,各有所长,难道一定要说弹琴的就比画画的高明?不能这么比的。” 皇上很配合,“那皇后有何高见?” “臣妾是觉得,不如今日前来的贵女们,各择所爱。象臣妾带的琴,本是送林姑娘最好。但皇上已经命人去做更好的了,那林姑娘就可以自择一样,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满意道,“此言甚是,大年下的,好容易入趟宫,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将这些礼物取了分分吧。” 傅惜华当即想问,那圣旨呢? 第273章 争气【迎银的刀刀 打赏加更】 李大海多有眼力劲,皇上一发话,立即着人,把这些礼物按人头分了出来。 基本差不多,但也略微有些轻厚差别。 咳咳,还是依着各人身份高低,直接就送了过去。 至于徐皇后那张琴,却是被曾太妃,代谢常平要走了。 皇后娘娘身份贵重,她的礼物旁人拿都不合适,还当真是给谢常平最好。 至于谢常平那副字,被李大海李总管悄无声息的收起来了。 如今既然不分第一,给谁都不合适,还是还给人家吧。 只是当傅惜华看送到自己面前的礼物,明显比人薄一些。甚至比美娘还不如时,深深的妒忌了。 不过一个民女,为何拿了除谢常平那张琴外,全场最厚的一份打赏? 要李总管说,这不废话么? 如今人家可是女土豪家的侄女,皇上都赏赐牛乳,公开抬举她了。谁这么不开眼,真拿她当民女看? 再说,不为这些,就为了汉王殿下,李总管也偏心着呢! 给美娘挑的合浦珍珠,是个子最大最圆的,云锦是颜色最好的,其余后妃赞助的首饰,都是最精致的。 心中万分妒忌的傅惜华,不觉就问起所有人都刻意忽略的一样东西。 “小女斗胆,想请问皇上,这些财物好分,那张圣旨该怎么分呢?” 徐皇后微露诧异,这丫头是不是蠢啊? 明明所有人都当这事不存在了,她偏要挑起来,是代表傅家问的,还是如何? 汝阳长公主却觉问得正好。 “君无戏言,皇上是打算一人送一张圣旨呢,还是如何?” 她好大胃口! 燕成帝眯眼,还未出声,忽地瞥见一道杏粉色的俏丽身影,如空谷幽兰,盈盈出列。 “皇上自然一言九鼎,但民女可不可以请诸位贵女一起,请求一件事?” 她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汝阳长公主心中警铃大作,当即喝斥,“你好大胆!你有什么脸面,敢提这样的要求?” 可徐皇后顿时把她怼了回去,“人家小姑娘还没说话呢,怎知不行?你且说说看。” 今天在座没有徐家的姑娘,这张圣旨徐家捞不到,徐皇后也不想便宜任何人! 美娘就说了,“本来长辈赐,不可辞。尤其宫中财物,更不可毁损。但民女想着,甘州战乱虽已平息,但百姓流离失所,十分不忍。故此斗胆,想请皇上恩准,将刚得这批财物义卖,换些粮食布匹,让朝廷安顿灾民,不知可否?” “善!” 曾太妃第一个站出来了,看向美娘的眼神里,满是赞赏。 她拔下头上凤钗,与徐皇后的琴放在一起,“若皇后娘娘不见怪,我愿代常平捐出这张琴,并这枝凤钗,聊表心意。” 徐皇后仪态万方,从容微笑,“这是好事,本宫自然愿意。皇上,本宫也愿捐银一千两,用以救助灾民。” 古琴已经送出,便没什么可惜。 但她打量美娘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慎重。 这小丫头太厉害了! 几乎提出一个无人反驳的理由。 成功替皇上解了围不说,还能大大的捞一笔银子,用以急需。 这丫头要是进宫,那可是绝对的劲敌。 但以她如今这身份,是绝无可能了。 有太妃皇后带头,所有的贵女,自然全都拜倒在地,齐齐附合。 表示不管皇上要把圣旨赐给谁,所有人的请求,都是允许她们拿宫中赏赐做善事。皇上的那张空白圣旨,发与不发,还有区别吗? 嗯, 还是有区别的。 燕成帝简直要赞叹了。 美娘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机灵,怎么能体贴人意,会来事呢? 怪不得他那傻儿子喜欢,连他都开始喜欢了! “传,让礼部即刻拟旨。就依这些贵女所言,并将此事写在圣旨上,各家抄录一份,派人送去宣旨。” 这,这可是太荣耀了! 皇上这是要嘉奖在场的每一位贵女。 说真的,就算有人原本不那么愿意捐东西的,此刻也觉心满意足了。 毕竟对于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钱财还是小事。这样善行的名声,可是能一辈子陪着她们。将来嫁入夫家,也是极大荣耀的。 但也有极少数,某个人,不乐意! 傅惜华鼻子都快气歪了。 原本她都已经想好了其他才艺,要在皇上面前展示,夺得那张圣旨,谁知却被凭空冒出来的林美娘,又三言两语给弄没了。 而且连钱财都保不住! 她,她实在是很穷,很需要这笔钱财啊。 但现在,她不从众也没办法呀。 她只能眼巴巴的看向汝阳长公主和德阳长公主,可她们俩除了憋气,憋气,再憋气,又能怎样? 人家一个民间丫头,都体恤百姓,愿意把刚得的钱财捐出来了,你们这些皇亲国戚还能阻拦不成? 是打算被御史喷死,还是打算被百姓戳脊梁骨骂死? 上官令摸着胡子,老怀欣慰。 这女弟子,太争气了。 别看一民间小姑娘,出手大方着呢。比这些贵女都强,还是自己教得好呀。 她要是不那么管着自己的吃喝,简直完美! 但二位长公主,到底不乐意让燕成帝这么容易就收回成命,当下智谋更胜的德阳长公主便道。 “既是林姑娘首倡此事,皇上是不是应该多些奖赏?” 好让其他贵女妒忌,给她树敌! 这些宫中的小伎俩,燕成帝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凤眸一眯,唇边微哂,才想说话,忽地有太监急报。 “启禀皇上!汉王殿下押着贼首俞子通的头颅,还有一众匪徒,已至京城三百里外。预计会在十日内赶回京师,向皇上献俘!那云州土司巴夫人也随同前来,向陛下朝贺新年!” “好!” 燕成帝眼睛一亮,站起身来。 如此冰天雪地,儿子却十万火急的在年前赶回来,不就是为了给他这当爹的脸上贴金么? 就算有那么一眯眯,是为了人家小师姐的缘故,皇上也不愿深究了。 “传令内阁,即刻着人进宫。商议迎接大军凯旋,并土司夫人之事!” 徐皇后连忙带着众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只心中难免有些酸。 嫡母面对能干的庶长子,能高兴么? 第274章 讨债 燕成帝心情大好,受了大家一拜。 不过他要忙着处理军国大事,没空在这啰嗦。但瞧着美娘,没忘了吩咐一声。 “皇后代朕赐宴,好生款待这些贵女们。至于皇姐的建议,朕回头自有定论。” 这意思,还真的要再赏一回美娘? 可众贵女们就算羡慕,也着实没几个人会妒忌。 毕竟这主意是人家出的,多赏些东西,又怎么了? 所以大家并不如德阳长公主预料那般,会孤立美娘,反而还有想向她道谢及亲近的。 可就在燕成帝快步要走时,徐贤妃在那儿嘀咕了。 “有钱捐款,怎么没钱还债?” 燕成帝眉头一皱,顿住脚步,“你说什么?” 儿子但凡干点好事,这糟糠怎么就来坏事? 徐贤妃自觉理直气壮,大声嚷嚷。 “林姑娘还欠我三千两银子没还呢!倒有钱做善事了,她好意思么?” 众人皆惊。 唯独汝阳长公主可高兴坏了,酸酸道,“哟,还有这事啊?那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尤其这大年下的,难道还要拖着过年么?” 上官令当即看过来,严肃的问,“美娘,你是如何欠了贤妃娘娘的钱,又如何不还的,快跟皇上说清楚!” 先生,真是太坏了。 明明早就知道,还装个啥哟? 不过美娘,就喜欢他这份偏心眼的坏! 嘿嘿。 师徒二人心中暗乐,美娘同样一本正经,绷着小脸,高声回话。 “回皇上及众位贵人,三年前,我家因遇着难处,小女只能自卖自身,为父赎罪。贤妃娘娘好心,用一千两银子买下我的卖身契,小女也当众与她击掌盟誓,答应三年内还上三千两,以完赌约。 小女侥幸,已于今年春上,提前将这三千两银子还到汉王府了。一应账目,俱已查验完备。 只是小女当年年幼,曾说还钱时,要贤妃娘娘当众承认,小女是个好姑娘。如今想来,实在幼稚,便没多嘴。如今娘娘问起,方不得不答。” 徐贤妃瞠目结舌,“你,你早还了?” 美娘一脸无辜,“这种事如何作假?娘娘若不信,回去一查便知。这三年来,您不许我踏上湖州半步,也不许去湖州赚钱,小女可是都做到了呢。反倒还替湖州,找了好几处赚钱的门道。” 燕成帝笑了,“这事朕也知道。皇儿和何知府在奏折里都说了,那画眉石矿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难得你不贪不占,还替当地百姓找了许多生计。贤妃若不愿说,朕就代她说了吧。” 皇上略顿,衷心道了句,“林美娘,是个好姑娘。” 他儿子眼光不差,看中的人,还行。 “多谢皇上!” 美娘顿时笑靥如花,甜美可人。 能得皇上金口一赞,谁还稀罕徐贤妃啊! 燕成帝龙颜大悦,忍不住如长辈般,抬手摸摸她的头,高高兴兴的走了。 上官令瞥一眼一脸懵逼的徐贤妃,得意而去。 欺负他女弟子,活该! 徐皇后亦觉好笑,掩嘴假意客气,“贤妃姐姐既然款待过了,皇上也发了话,那下一顿,就是本宫的。命人赶紧回去准备着,请各位贵女到本宫宫中坐坐吧。来,林姑娘,这边走。” 她主动携起美娘的手,带人走了。 徐贤妃砸巴着嘴,半天还回不过神来。 这,这就完啦? 她还没打到那个讨厌丫头的脸呢,怎么反叫她得了脸呢? 还了钱又没人跟她说,她哪里知道! 看她一脸忿忿,陈姑姑无奈的清咳一声,“娘娘,殿下回京,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也该回去赶紧准备着了。给殿下的屋子还得收拾出来,还有衣裳被褥,都得重新检查,事儿多着呢!” 也是。 好吧。 到底儿子比外人重要些。 且徐贤妃也想要个台阶下来啊,嘟囔着赶紧走了。 只有萧明珠,远远的落下,望着美娘远去的背影,妒忌都快发狂了! 如果,如果给她一样的机会,她自信能比美娘表现得更好。 可身份,这该死的宫女身份限制了她。 否则,她还能背一首《沁园春雪》,震一震这些没见识的古人! 但如今,如今她还是能机会翻盘的。 没听见吗? 汉王马上就要回来了。 最快速上位的法子,自然是—— 萧明珠紧攥成拳的手,悄然展开,轻抚过自己饱满的胸,露出一丝得色。 任美娘再怎么出色,到底年纪还小,这里有她大吗? 而殿下,也不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了。 在这个时代,正是可以“知人事”,有通房丫头的时候。 别看这一屋子贵女身份高贵,可争那些虚面有什么用? 最要紧的,却是拔得头筹。 雪白的贝齿咬着丰满的红唇,不觉勾起一抹诱人浅笑。 萧明珠,似已预见到自己的成功。 越发高傲的挺起酥胸,昂首走了。 只是头昂得太高,一时没留意,踩着冰,滑了一跤。 摔着她引以为傲的胸,可是很痛呢! 待这晚宫宴散后,伴随各位贵女们回家的,还有皇上的嘉奖圣旨,连同她们所得的财物。 给各家看看,你们的女儿多大方啊,得了宫中赏赐,全捐出来做善事了。 懂了么? 哦,懂了。 能送女儿参加宫宴的人家这,都不算太笨。 见此纷纷慷慨解囊,表示御赐之物还是留在自家吧。他们愿意捐些银子,只当把东西买下送女儿了。 哎! 这就对了。 皇上就算答应了拿这些财物筹款,难道还当真要派几个人,去沿街叫卖么? 不可能的嘛,也太跌份了。 所以还得从这些大臣家里掏银子才是。 要不真以为皇上那么大方,一家白给一道圣旨啊? 没这好事。 于是,大臣们捐了银子。皇上空手套白狼,落得实惠。贵女们赢得好名声,又拿回赏赐。 皆大欢喜。 当然,也有不那么欢喜的。 譬如傅惜华。 永定伯爵府接了圣旨,倒是也懂事的拿银子买下了赏赐之物。 可回头却被傅老夫人一锅端,尽数锁进箱笼,说要等着往后再赏给儿孙。 作为博得圣旨的傅惜华,就得了其中一对耳环而已。 这还是格外优待她了。 要说大半人家虽说是把这份赏赐给了争回荣誉的女儿,但也没见谁独吞的,基本拿出来共享了。 象王大小姐,更是大方的表示,自己嫁妆够了,她有这道圣旨陪嫁就行。那些东西,就给其他姐妹添妆。 但傅惜华却没这份气度,总觉得是家里占了她的好东西,对不起她。 但她的愤怒,在汝阳长公主面前,又不值一提了。 第275章 贤内 汝阳长公主,都快气死了! 她自己捐的云锦,被皇上送人了。 给人当冤大头,高价买的五百年假古琴,被摔了。唯一值钱的板子,还被人收走了。 至于徐皇后那张三百年古琴,依旧被曾太妃带回后宫,给谢常平了。然后谢常平托人送信,回来要银子。 听说那些大臣,为了讨皇上欢心,把明明只值几百两的赏赐,都至少出到一千两。 那皇后娘娘的琴,低于三千两,好意思出手么? 尤其这还是长公主府,能这么小气? 还是驸马谢圭想得开,拿了三千两银子,接下了圣旨。 还劝媳妇,“早给早了事,要不回头来个高价,三千两都打发不住。” 这可是三千两的事吗? 这里外里,她亏多少了? 怪不得都说女儿是赔钱货,看看谢常平,这一来一去,亏了她多少银子?就得个劳什子的破圣旨,有个屁用啊! 看一脸暴躁的媳妇,谢圭摇头。 心说你自己也是女儿,对先帝来说,不一样的赔钱货? 跟不讲道理的人,是没办法沟通的。 谢圭自去找他的解语花了。 驸马是不能纳妾,但也要看是怎样的驸马。 比如谢圭这样有家世的,德阳长公主那样夫家特别有钱的,怎可能没几朵解语花?庶出子女也都是有的。 所以他们愿意帮着公主媳妇,为自家争取更多的利益,却不代表一条心,只站在公主媳妇这边。 皇上这回平定甘州,大获全胜,正是要去锦上添花的时候。就是对汉王殿下,还有云州土司家的侄女,也可以适当示好嘛。 于是,美娘这几日便收到京中不少大臣贵族家的厚礼。 但美娘以长辈不在家,她一个女孩儿不敢擅自作主为由,除了些不大值钱的糕点吃食,其余贵重之物,全部退了回去。 有些明理的人家,就觉得美娘懂事。 不给上官先生,还有即将进京的土司婶婶找麻烦。 但也有人说起怪话,说美娘就是个馋嘴的乡下丫头,否则怎么就独爱留下吃食了? 方夫子来探美娘时,说起外头的流言,可是气得不轻。 这些人,净是断章取义。只说美娘留了吃食,怎不说美娘也拿了糕点吃食,给人还礼了? 美娘却笑,“我又不是银子,也没指望所有人喜欢。这些天,先生一直在宫里忙着,也没空管我的功课,夫子帮我瞧瞧吧。” 你还有心思读书? 方夫子横她一眼,可到底先生当惯了,过去检查功课了。 其实美娘不过是扯个由头,换个话题而已。 等方夫子看过功课,指点了几处,怒气基本消去,美娘这才将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我知道师弟回来,自有好东西孝敬,但只怕他是要先忙上好一时的。这些,俱是皇上赏的,我想也有要我关照你们的意思。先生便先拿去用吧,回头让师弟还我就是。” 她倒也没说假话。 成功在皇上面前博得好感,尤其是帮着解决了圣旨之事后,燕成帝对儿子的小初恋,可大方着呢。 不仅悄悄把那份宫中赏赐给她了,连银子也不要她出一分,对外只说是上官令拿银子赎了。 跟汝阳长公主一样,整整三千两! 至于是不是真的给了,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了。 然后按照皇子府的过年标准,给美娘这儿又送来了大批物资,全是宫中第一等的好东西。 连谢常平那副字,李总管也打发人,悄悄送她了。 说是常平县主,指名给她的。 可美娘是个懂事的姑娘,白得了这么多好东西,却没想着独占,反而想到方夫子他们了。 师弟还没回来,却马上就要过年了。谁家不得拿些好东西,撑撑体面哪? 于是,等方夫子打开礼单一瞧,感动坏了。 这份礼单上,从米面点心,到锦缎首饰,甚至过年打赏人的金银锞子和荷包,柴炭肉菜,都准备得十分丰盛。 有些是宫中御赐,有些是美娘命人从宫外采买,全是过年用得着的上等尖货,方夫子还真挺急需。 方家并不是第一等的名门,见识高明之人,便比较有限。 当初方夫子为出人头地,投靠了皇上,选择给闵柏一个落魄皇子当先生,族中可是有不少人说怪话。 等到上官令横空出世,去了湖州,那更不得了了。 族人们冷嘲热讽,就等着看方夫子几时灰溜溜的回京,闹笑话。 方夫子虽不在京城,但他一家老小,可都在呢,没少听这些闲言碎语。 直到这回,闵柏率军,出奇不异,在甘州打了个大胜仗,族人们这才闭了嘴。但仍是明里暗里说酸话,觉得有功劳也跟方夫子没多大关系。 也就是方夫子跟上官令回了京城,自回家去养他的腿伤。族人们还有假装好心,建议方老爹准备棺材,“冲一冲”的。 这是盼着他死呢! 方老爹气得差点拿棍子,把人打出去。 要说方夫子这次立功回来,肯定是能得到提拔的。闵柏也早跟他说过,叫他选几个得用的族中子弟,回头还有任用。 但这些事,一日没落实,外人看不到,依旧会说三道四。 这些天,方夫子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美娘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想着把事情办了。 也不仅是方夫子,包括这次跟随他们回来的侍卫太监们。连小蝉小萤,美娘都赏了不少好东西,让大家能扬眉吐气,过个好年。 要说钱是英雄胆。 手上有粮,心中才不慌呢。 先让人把准备好的两大车东西,直接送到方夫子家里去了。美娘又拿出给王府其他几个先生,以及王府属官的礼单,请方夫子帮着拿主意。 这些都是在京城有家的,得先给人做个面子。至于其他,回去再补也不迟。 方夫子没啥可说的,只是赞叹,“殿下能有您这样一位师妹,真是贤内助。” 比那徐贤妃,强上百倍不止! 他进王府这些年,徐贤妃可曾有想着送他一针一线? 既然美娘用了心,他也想替她刷下美名。当下主动领了差使,去给人送礼了。 第276章 归来 京城。 历来寸土寸金。 一片不起眼的胡同,却住着大量的官员。这些房子都是朝廷修的,专门租给收入较低的中低层官员。 但因为僧多粥少,想申请到,也得靠点运气和关系。否则租住到城郊,每天骑驴往返的,可也大有人在呢。 所以在这个权贵多如狗的地方,身为一个七品小官的夫人,沈氏对于自家只分到个巴掌大的小院,没有任何不满。 反而花了许多心思,拿出蜗牛壳里做道场的工夫,硬是在只有七八步的前院里,都搭起一排花架。 如今天寒地冻,花盆都收到柴房去了。架子上整整齐齐晾着狍子腊肉,还有老家送来的榛子松仁等等干货,瞧着倒也有几分富足美感。 可沈氏带着婆子,却正扳着指头犯愁。 丈夫昨晚才跟她说,有几个相好的同僚,今年无论如何,要请到家里来吃顿饭。 可眼瞅着年关将近,这时候才说,外头的菜多贵啊。且好多都被人预订,连条活鱼都买不到了。 但要是从外头叫酒席,未免又显得不够诚意,正为难着。 砰砰。 门被叩响了。 沈氏忙躲进里屋,婆子才去开门。就见一位儒雅的先生,微笑站在门前。 不认识。 “请问,您找谁?” “这里可是礼部主事,王瑞堂王大人的府上?” “正是。可您——” 这位先生微微一笑,身边下人直接抬进两只大筐。 “回头跟你们大人说一声,这是汉王府的林姑娘送来的,他就知道了。我们还有别家要送,就不打扰了。” 这位先生说完,转身就走。 婆子关了门,沈氏出来一看,惊了。 两筐子里,一筐是她急需的新鲜时蔬。 里头有鱼有虾,冬笋鲜蘑,甚至有几把少见的青菜,估计是富贵人家种的温泉货。 另一筐里,也是她急需的精细点心。 花样繁复,香甜扑鼻,待客可是极好不过。 可汉王府那样高贵的地方,从来也没听丈夫说起过呀? 还有那林姑娘,又是何人呢? 沈氏不敢动用,依旧放好。 好容易捱到天黑,丈夫才迟迟归来。 脸都冻青了,还流着清鼻水,却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夫人我跟你说——” “你先听我说!” 沈氏着急打断,先领他看东西了,“说是汉王府的林姑娘送来的,那什么人哪?” 王大人显然怔住了。 等了好一时,才一脸感动,感慨万千。 “没想到她还记得我哪,啧啧,真是个有良心的好姑娘!” 沈氏快急死了,“你倒是跟我说清楚啊?” 王大人笑了,“夫人可还记得,我在来京城之前,可在湖州双河镇,当了好些年的王县尊呢。这位林姑娘,原本不过我手下一个书吏之女。可人家如今,却是汉王殿下的同门了……” 他略带得意,说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汉王殿下不日进京,为夫还争到了前去迎接的差使呢!” 沈氏想起来了,“啊,这位林姑娘,可是那个助你在皇上面前得了好感,才调任京师,还进了礼部的小姑娘?” 正是! 沈氏狠狠拍他一巴掌,“要紧的不说,净拣些没用的。这样的恩情,岂能不回礼?” 然后她赶紧带着婆子,收拾了老家送来的狍子山珍,依旧用那两只大筐装着,明儿就打算让人回礼去! 从前的王县尊,如今的王主事,呵呵一笑,自去添汤吃饭了。 不过心中还在懊恼,从前他写的那出《美人记》,如今可都改名换姓,演到京城来了! 可惜他未署名,简直大恨。 恨得今晚,一定得多吃一大碗! 等方夫子送了一日,天黑归家。 就见他爹,可是许久没见的红光满面,在堂屋里跟几家交好的叔伯说话。嗓门之大,他在院外都听得真切。 “……之前那副那样,今儿见着有好东西了,又要我拿出来分。想得美!今年若不把这个族长之位让给我,我就自家拿着祭祖!” “说得对!本来论德望年纪,这族长之位早该是你的,偏给那起子小人作祟。这回有宫里给脸,看谁还反驳?” …… 方夫子听了一时,眯眼微笑。 今天类似的场景,他已经在送去的各家里,见过不少了。 但回家再瞧一次,还是百听不厌,特别痛快! 正想进去给老爹摇旗呐喊,添油鼓劲,方夫人把他一扯,低声急道,“你快跟我回屋!” 成亲二十年,方夫子还是在夫人刚进门的时候,见过她这样急迫。心中一动,赶紧奔回自家小院,压低了声音。 “怎么?你又有了?” “你瞎说什么呀?” 方夫人也是人到中年了,脸上一红,悄悄打开一只匣子,“这,这真是给我的?” 方夫子一惊。 里头一只金光灿灿的步摇,显然是宫中御赐,十分贵重。 方夫人小声说,“这是今儿王府送礼来的丫鬟,亲自捧给我的,说是林姑娘给的。我当时都吓着了,可那丫鬟放下就走了。这,这能收么?” 方夫子心下感动。 原本他看美娘给几个王府属官和先生的礼,与他不相上下,还有些微酸来着。 到底也同生共死过一场,居然还是一碗水端平? 虽也不错,但人之常情,总有些意难平。 没想到人家小姑娘,埋伏在这儿呢! 真真是个会做人的。 当下方夫子拿了金步摇,亲自给夫人插上,不意发现夫人鬓边,也有了几丝白发。 想当年,那也是多么青春美好的小姑娘啊。 他鼻间一酸,“给你,你就戴着。这些年,可委屈你了。明儿就戴出去,好好打那些婆娘的脸!将来,为夫还能给你挣好东西。” 方夫人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我不怕她们说……你走前,能再给我一个孩子,撑腰就好……” 那没说的,今晚继续努力! 腊月二十六。 闵柏顾瓒率大军,赶至京郊二十里外的大营,驻扎了下来。 燕成帝赐了猪羊御酒,让大军休整三日,再进京师。 美娘想着徐贤妃肯定会给闵柏送东西,便没多事。 只让焦侍卫带着丫鬟小萤,给林俊武,土司婶婶,还有平安等人送去衣裳东西,并原林的几套护肤品。 等到晚饭时分,因又下起雪来,她叫厨房送了个羊肉锅子,正想叫小蝉坐下陪她一起吃。 门帘一挑,有人兜头穿着件墨色斗篷,积着薄雪,挟着寒气,进来了。 第277章 好气 美娘一抬眼。 只见着此人身形,就不觉筷子落地。 “你,你怎么回来了?” 阔大的帽子这才被掀开,露出一双凤眸。在明亮灯烛下,益发风流无双。 殿,是殿下啊! 来不及感慨,林姑娘好厉害,这样也能认出人来。 只被那双狭长的凤眸扫过,小蝉便吓得赶紧低头避让。 殿下这是怎么了? 好似浑身长着刺,都快气成河豚了。 可在看到师姐一眼就认出自己时,汉王殿下想想,便将浑身的刺,先收起一半。 但仍是强烈的散发着他很不满,非常不满的味道! 这是闹脾气了。 好容易又对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美娘没舍得生气,只一迭声的问。 “吃过没有?” “皇上让你三日后进宫,你提前进京,会不会有事?” “让涂公公传令,让人闭上嘴巴。回头不要让我听说,是从汉王府传出半句闲话!” 看她最后一脸肃杀的发号施令,汉王殿下奇异的,好似被人顺过毛一般。终于把全身的刺,都收起来了。 只仍是不大高兴的,勉强开了口。 “孤——我多年在外,思念父皇,忍不住提前回来看看,谁敢多话?” 美娘就敢。 “那你这是去见过皇上了?” 不象呀。 满身风雪,细看脸上头发上,还有些脏兮兮的。 殿下浑身气势,肉眼可见的,弱了几分。 “还……没。身上还没收拾,不好前去。” 那你好意思先跑回来? 虽然你是皇子,可也是领军在外的将领。皇上不骂,御史能放过你?这可是大忌! 美娘乌眸一沉。 “去给殿下准备沐浴香汤,赶紧上饭。再准备马车,回头好生送殿下入宫!” 那—— 好吧。 汉王殿下又等了等,见师姐没伸手的意思,略纠结的自解下斗篷,洗手就到餐桌前坐下了。 美娘斜了他一眼,低声嘱咐了小蝉几句话。等到晚饭摆上来的时候,就从原本的羊肉锅子,换成了菌汤锅子。 闵柏眼前一亮,他在代州几年,可有些年没吃过这个了。 下勺子一捞,浓白鲜美的汤里,还翻滚着新鲜的嫩白冬笋。 脆生生,别提多好吃了! 一碗热汤下肚,所有的味觉被唤醒,饥饿瞬间翻涌了上来。 和美娘同岁的十五岁少年,正是能吃的时候。而且这满桌摆的,都是边关吃不到的新鲜小菜,可是把殿下给忙坏了。 美娘瞧了几眼,看不下去。 放下筷子,亲手给他剥了一碗青虾仁。在汤里滚过,一个个醮了姜醋,推到他面前。 闵柏看她一眼,然后就更忙了。 忙着往嘴里塞。 只唇边的笑意,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食不言,寝不语。 一顿饭吃完,主要是美娘照顾着闵柏吃完,沐浴香汤也准备好了。 上官府的总管,涂公公亲自来伺候了。 低声回禀,让美娘放心,他都安排好了,没人敢说闲话的。 美娘点了点头,下巴微抬,示意闵柏赶紧去洗澡。 其实殿下还想吃,他如今可能吃呢! 但美娘不给了。 一会儿去到宫中,只怕皇上也是要投喂儿子的。吃太饱,就不好看了。且伤胃。 等闵柏洗白白,手法娴熟的抹了桌上那套专给男士的原林护肤品,照照镜子,自觉重又恢复了他七八成的美貌,精神百倍的来见师姐时。 就见一同回来,显然刚也吃了饭,嘴上还泛着油光的焦侍卫,正凑一旁不知在说什么。 殿下那周身气势,又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冷着脸进屋,凤眸一扫,焦侍卫乖觉的走了。 肯定是心虚,说孤的小话! 继续冷着眼,把其他人都扫退之后,闵柏才开了口,质问。 “师姐既准备了我的东西,为何不一同送来?” 他如今身上穿的用的,都异常合身,显然是早准备好的。 可为什么不送到军营来?害得他顶风冒雪的跑回来。 这事不能怪他,绝对不能! 所以一定要恶人先告状,不不,是先发制人。 “甚至连平安都有,为什么没有我的?” 甚至那个来迎接的礼部主事,叫什么王瑞堂的,说是从前双河镇的县令,说师姐也送了他的礼。 可为什么不给他? 好气哦! 汉王殿下只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嘲笑。 尤其那个土司婶婶,把美娘送去的护肤品,不论男用女用,全都抢去了。连丫鬟小萤也抢走了,说要每样用一遍。 可坏可坏呢! 闵柏努力摆出副苦主嘴脸,可美娘看着,还是没有半点心虚。 这也不能怪她。 脸太好看,就容易忽略其他表情啦。 要说师弟跟燕成帝,还真是象。 尤其那双狭长凤眸,微微挑起来的时候,真真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看得人心怦怦直跳,想来将来,也是个美大叔! 鉴定完毕的美娘,才有心情回答他的控诉。 “贤妃娘娘,难道忘了送?” 呃…… 送了。 还派了几个妖妖调调,大胸大屁股的妖精过来。 原谅殿下的粗俗,在边关呆久了,军汉们形容女人的词儿,不自觉就都学会了。 闵柏只远远瞟了一眼,就烦得要死的打发人回去了。 再看徐贤妃送来的衣裳,呵呵,是想让他穿个太阳在身上吗? 那金线绣得,晃得他大晚上站出去,就能当蜡烛使了。 再看平安捧着美娘送来的和身软衣,屁颠颠的跑去洗澡,还转头丢下那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其实平安公公真没啥意味深长,就是觉得徐贤妃的品味,一如既往的,没有品味。 也亏得殿下脸生得好,否则换一个穿上,还真应了那句老话,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活脱脱一个唱大戏的。 可他这一眼,却硬生生被他家殿下脑补出数千字,然后就怒气冲冲的上马,假装思念父皇,跑回来兴师问罪了。 也幸亏回来了。 否则哪有师姐亲手剥的虾仁吃,还有这般体贴合身的衣裳? 美娘素来不爱绸子,里衣大半都是用细布做的。 这些年闵柏每年都得两套,也穿惯了。一上身就知道是师姐早打发人做了,还过了水,烘得干干的,给他备下了。 闵柏心里暖的同时,又开始发虚。 原来师姐不是不给他送,是怕跟他娘冲到了吗? 说来也是,要是让徐贤妃看到美娘准备了衣裳,那肯定是要闹的。 那他这番兴师问罪,是不是有些无理取闹? 怎么办? 好着急。 第278章 欠揍 见汉王殿下坐在那儿,喜怒不形于色的,半天不吭声,美娘还以为是徐贤妃几年没见儿子,准备的衣裳不合适,不由得嗔了他一眼。 “到底是你娘,就算准备得不合适,你好歹也该穿件外袍,也是她的一份心。” 对啊! 殿下凤眸微亮,瞬间气壮。 回头进宫,就说大小不合适得了,省得他娘哭哭啼啼。 成功补上漏洞的殿下,心情大好,再不啰嗦,“那我先进宫了。” 父皇那里,总得有个交待,否则真就坑了师姐了。 “等等。” 美娘从袖中取出小小巧巧的暖手炉,这还是当年闵柏拿给她换山芋的。美娘爱惜东西,一直用到如今。 “晚上冷,把这个拿着。也要学会心疼自己。” 哦。 殿下捧着走了。 却决心以后都不能心疼自己,尤其是在师姐面前。 至于师姐送给他的第一只暖手炉,这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必须收藏起来。 只要经过师姐的手给他的,就是师姐送他哒! 回头再去宫里,给师姐要几个新的好了。 殿下一路盘算着挖他父皇的墙角,一路出来的时候,就见焦侍卫正指挥着人,收拾东西装车。 这是要干嘛? 不过手持暖手炉的殿下,已经不在意这些小事了。 只是不动声色,欲盖弥彰,秀了秀手里的小手炉。 冷冷的丢一个,就算你在背后说孤小话,师姐还是心疼孤的冷酷眼神。 但连机智的林师姐,都看不懂殿下的复杂心情。焦侍卫,就更糊涂啦。 只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的嘴先于脑子,回了话。 “巴夫人让属下给林姑娘带话,说她那些手下,没带新衣裳,怕进京时闹笑话,让姑娘给想想办法。林姑娘便让属下,先把咱们府里给侍卫做了过年的新衣裳,给她送去应应急。殿下放心,林姑娘早吩咐给侍卫们一人做了两套,到时也不会丢您的脸。” 看殿下站在那儿,听得似乎挺满意。根本没有背后说小话的焦侍卫,干脆多说了几句。 “林姑娘本来还说,明儿让属下多请几个剃头师傅,带去营中帮大伙儿打理打理。可涂公公说,府里太监不少就会这手艺,到时一起跟去,倒是省事了。” 谁说要省事? 难道他堂堂汉王殿下,就差几个钱吗? 师姐吩咐的,必须请! “你们就不如师姐想得仔细。全军上下几千人,光靠几个太监,也就够收拾自己人的。那顾将军的手下就不管了么?没这么做事的!” 焦侍卫心想。 那些糙汉,随便刮刮胡子梳个头不就得了。需要认真打理的,也就是一些头面人物了。 可殿下这意思,竟然是要把全军上下的老少爷们,都打扮齐整出来见客,不不,是进京? 那得请多少人啊? 不过, 不差钱的殿下,最有理。 他吩咐了,就照办呗。 于是,焦侍卫连夜带着大批王府侍卫,把京城的剃头匠们,收罗一空。 要不赶不及明早出城,耽误了差事怎么办? 只是不少想赶着年前,收拾齐整过大年的京城百姓们就抓瞎了。 全城硬是找不出一个剃头匠,怎么办? 于是这一年,因刮胡子刮破脸的百姓,可是特别多呢。 但是汉王殿下,却意外得了个“注重仪表”的名声。 说来也是, 人家长那么好看,注意下仪表怎么了? 人家可是连拜个师,都要讲究同门师兄姐的长相。 关注下手下的仪表,感觉完全合情合理! 从此以后,哪怕是最不讲究的军中糙汉,只要是分到汉王手下,就格外注意干净整洁。 抠脚大汉也不抠脚了,军中风貌,可是大有好转。 为此,后来礼部官员还专门上了道折子,表彰汉王殿下带出的好风气呢。 而这会子,吩咐完毕的汉王殿下,炫耀的捧着他的旧手炉,以一种得意洋洋的姿态,进宫去见他的父皇了。 然后毫无疑问的,被他老子一顿狠捶。 别以为皇上不知道他干嘛去了。 磨磨蹭蹭了这么久,你还舍得进宫? 数年未见,没有父慈子孝,就被痛打的汉王殿下顾不上炫耀,在寝殿中抱头鼠窜,四下求饶。 “父皇,爹,爹!孩儿真不是顾着儿女……手足情深,真有要事回禀!别打了,爹。真的,你听儿臣说嘛!” 果然,熊孩子就是欠揍。 燕成帝追打一阵,只觉筋骨也松了,气血也活了,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这才心情舒畅的坐下提问,“说。” 李大海识趣的端上早准备好的饭菜,给汉王殿下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子。 还小声笑说,“皇上可是听说殿下回京,就让御膳房备着了,全是殿下爱吃的。这几年您在外头,皇上可是没有一天不惦记的。这一转眼,殿下都长这么高了。” 燕成帝掩去心中,那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淡淡骄傲,张嘴却骂,“白长这么高个子,净让人操心,打得都费劲!” 闵柏嘿嘿笑,“那回头孩儿站着不动,让爹再打一顿可好?” 燕成帝瞪起凤眼,“少贫嘴,说正事!若不是正经事,朕当真还要再打你一顿。” 他都自称朕了,闵柏也收起笑容,说起正事。 李大海只听了开头几句,就不敢再听,带人退到殿门口守着。 父子俩一番密谈,竟是一夜未眠。 趁着天色未亮,城门将开,燕成帝才命人进来,好生将闵柏送出京城,不要被人察觉。 并告诫他这几天,都在营地老实呆着,再不许乱跑。 只是当殿下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厚着脸皮,管他父皇讨几个暖手炉。 你说这熊孩子养了干嘛? 就是个赔钱货! 燕成帝懒得理这混帐,挥手把他赶出去了。 闵柏就只当他父皇答应了,特意交待李大海。 “公公记得多挑几个好看的,赶紧给我先生府上送去。” 您要香炉,干嘛送您先生府上? 李大海忍笑。 然后等美娘早上起来,就收到宫中赏赐的一大箱子,二十来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暖手炉了。 她就是一天轮一个,大半个月也不用重复。 这就是赠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美娘摇头。 然后欢欢喜喜,挑了个最中意的使着。余下都收起来了,慢慢用。 别人的好意,为什么不开心收下? 让送的人开心,自己也开心,才是对待礼物,最好的态度。 第279章 入京 腊月二十九。 赶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汉王殿下,亲自率领平定甘州战乱的大军回京了。 这一天,恰好是个雪后初晴的好天气。京城百姓翘首以待,夹道欢迎。 从城门口,一直挤到宫门口去。 一马当先的,正是顾家小弟顾琰。 十七岁的银袍小将,面如冠玉,一身银甲闪闪发亮,勾去无数少女芳心。 香囊珠花,顿时落了一地。 随后是顾瓒将军。 押着囚车山贼,鹤背猿腰,飒爽稳重,带着中军刀锋凌厉,自有威仪。 一样勾起人们欢呼连连。 再然后,是在此次战役中,立下大功的云州土司巴夫人,和她富甲天下的子弟兵。 是的, 人家超有钱的! 大燕百姓有几个钱,都是藏在兜里的银锭子。 可云州百姓有钱就喜欢打银首饰,无论男女。 于是京城百姓就目瞪口呆,看着这些胸佩超大银饰,耳上还要带着大大银耳环,手上脚上,更是要套着粗壮银镯的土豪士兵们进京了。 短暂的沉默后,大燕百姓都忘了矜持。 恨不得立即拖个回家,当即招女婿了。 太特么银光闪闪的招人爱了! 巴夫人坐在高高的轿子上,得意得不得了。 果然小侄女会办事。 看看,换上这么一身利落劲装,再配上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脸蛋儿,可比她幼时随母亲进京,百姓们更加热情! 都有疯狂欢呼,要嫁给你的。 来吧来吧,云州欢迎你! 巴夫人在轿中站起身,冲四下里的百姓们,友好的挥了挥手。 可不得了了! 那些香囊荷包跟下雨一般飞过来,要不是随身侍卫们拿盾牌接着,就要打到巴夫人的脸啦! 可百姓们的热情,不能辜负啊。 巴夫人一个眼色,侍卫们顿时豪气的摘下身上银饰,冲热情的百姓扔回去。 这就更不得了了! 有幸接到的,激动得热泪盈眶。 远方的客人呐,请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天天来啊! 但当最后压阵的汉王殿下,低调的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与他的王府亲卫们,出现在世人面前时,陷入疯狂的京城百姓,集体傻了。 连巴夫人的银子,都不能分去他们半分注意。 痴痴的目光,只是默默的跟随着汉王殿下,从视线里出现,又从视线里消失。 然后,也不知谁第一次带头。 两腿好象不听使唤一般,跟着大军,傻傻的往皇宫里走。 然后,一个接一个。 百姓安静的,几乎可以说是乖巧的,无一例外的跟上来了。 无论的走路,骑马,还是坐轿。 开店的忘了做生意,吃饭的忘了吃饭,所有的人都象得了迷魂阵一样,痴痴的跟着殿下往前走。 哪怕只能看着他的一角背影,哪怕只是那匹黑马的背影,大家也都心满意足了。 再然后, 大军还没走到宫门前,整个朝堂都惊动了。 大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来围着皇城了,这是要干什么? 燕成帝从白玉珠冕下,勾起一抹笑意。突然决定,亲自出宫相迎。 然后,当大燕的帝王,领着几乎与他一般高,长得也一模一样的长子。站在高高的宫城上,向密密麻麻,围着京城的诸多百姓,挥手示意时。哑了许久百姓们,终于找回了他们的声音,然后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 “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吾皇万岁,殿下千岁!” …… 百姓们找不到更合适的言语,表达他们的情感。 只能这么一遍又一遍,山呼海啸的重复着这句话,仰望着他们如天神般俊美的帝王和汉王,表达内心深处,最为热烈和真挚的尊崇与敬意。 美娘也在大军入京的某处酒楼上,围观了闵柏回城的盛况。 此时,听着皇宫那里,传来这般憾天动地的欢呼,满意的微笑着,离开了。 就算是全天下最有理由讨厌闵柏的徐太师,在宫墙之下,侧眼看着这对帝王父子,都不得不承认, 实在是太养眼了。 如果说,当初燕成帝一个,靠刷脸就能坐上皇位。 那么如今,他们爷俩站一起,都能收买到大半人心。 一加一,远不止二。 这对长相酷似的父子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呈几何倍增长,爆裂般的杀伤力! 爱美,是人的天性。 长得好看,就是这么占便宜。 不服不行! 围观的百姓,久久方散。 那还是因为突然开始飘起雪花,加上京城地方官吏,苦口婆心,口干舌燥的在人群中反复宣讲。 大家回去吧,太冷了。 等到元宵节,皇上还会在城楼上与民同乐的。 若问殿下会不会一起来,这个大概有吧?要不你们回去先等着? …… 等到百姓散去,已经集体说到声音沙哑的大小官吏们就一个念头。 一定要上奏折,再也不许皇上汉王同时出现了! 太可怕了。 再来一次,他们就真得变哑巴了。 不过他们这么辛苦,能申请皇上和殿下一同来慰问吗? 让他们看几眼就好。 太好看了! 而从这一日起,上官府的家丁,就多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每天一开门,就得清扫堆积如山的香囊帕子同心结。否则,人都出不了门! 因为汉王在京城没有开府,大家又不敢送到皇宫门前去,可不就天天来堵上官府了? 而送到美娘手中的各种帖子,也跟雪片似的。几乎快把她整个小人儿,都给淹了! 更有直白的下帖子说,要不你请客,我上门啊。 那日见到殿下的,不止是百姓,还有这些隐在人群后的贵女们。 她们都快疯了! 要不是顾着礼仪,都想冲到上官府来,直接求嫁了。 而之前那几个被燕成帝内定,给汉王殿下的大小老婆,如今成了全京城贵女的公敌! 凭什么是她? 求重选! 而宫中,一向不招人待见的徐贤妃,也成了众人追捧的香饽饽。 只是这个吹捧的程度,让一向好排场,好面子的徐贤妃,都有些受不了啦! 偏偏此时燕成帝极忙,闵柏也极忙。 大胜归来,又正值年底,事情太多了。 得祭天祭地祭祖宗,告诉他们,子孙没丢脸,守住了疆土,干掉了反贼。 得宴客,招待前来朝贺的土司酋长,以及其他使节。 还得分封有功之臣,抚恤死去的士兵。 有些在甘州叛乱中,被迫从贼的,比如九盘关的原守关将领。 他最后是开城放走闵柏的关键功臣,可惜他在随后的战斗中死了。那么他的功劳怎么定,能抵多少罪过,都得清算。 …… 林林总总,大事小事。 燕成帝忙得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哪有空搭理徐贤妃,说些后宫琐事? 而闵柏自回宫,一直住在先生上官令那里,徐贤妃更是连人都捞不到了。 她,她应付不来,就生出个主意…… 第280章 断袖 徐贤妃想半天,打算告病,好躲躲清闲。 陈姑姑无语。 如今正是朝野上下,气氛最好的时候。就算是有些不舒服的妃嫔,都强撑着出席各种新年活动,更何况根本没病呢? 这若不是汉王殿下的亲妈,都得怀疑是后娘了。 百般无奈,陈姑姑亲自去找了平安。让他无论如何,请殿下过来走一趟。 当天夜里,闵柏终于抽出空,来看了徐贤妃。 可徐贤妃一见着儿子,各种正事不说,就开始唠叨自己如何辛苦,怎样怎样。 这都什么破毛病啊? 闵柏不知,他娘如今从萧明珠处,染上一种“撒娇女人最好命”的病毒。 入骨三分,不可自拔。 “母妃如此辛苦,请问咱们王府里的事情,您打点了几样?或者说,舅舅那里,您有替我送过年礼么?” 徐贤妃跟被卡住脖子的母鸡似的,戛然而止。 闵柏冷笑。 今儿也是听说徐贤妃找他,他才忽地想起,问了几句家事。 谁知徐贤妃却是袖手旁观。 还是师姐替他想着,打点妥当了。 因之前听薛慎提及过闵柏的舅舅徐通,说是个很不错的老实人。 那日,在听说徐贤妃给儿子准备的衣裳都不大合适之后,美娘觉得这个娘太不靠谱。 赶紧给徐通那里,以闵柏的名义,补了一份年礼过去。 也亏得她补了。 徐贤妃根本就没想着儿子立了功,应该也给亲戚们送些礼。 但你家遇到这么大的喜事,进城那天多轰动啊。穷亲戚们也不图你什么,但能不请吃人吃颗糖的么?就算自家人体谅不说,总有些外人嚼舌根吧。 是不是汉王发达了,立功了,眼睛就长在头顶上,不理人了? 好在美娘补得及时。 徐通赶紧拿到那些穷亲戚跟前,分发一圈。不管是自家,还是外头的人,统统闭嘴了。 闵柏虽然年纪不大,但有上官令日日提点,他十分清醒。 人越是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越是要保持一份清醒和冷静。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何苦为这些小事落人话柄? 可徐贤妃一说到正经事,就没词了。 没词了,她就扯歪理。 “那,那不是忙着给你准备衣裳么?” 呵呵。 你是自己穿了针,还是动了一根线? 闵柏淡淡,“儿子有衣裳穿。往后母妃把自己和家里料理好,就是体贴儿子了。” 徐贤妃又委屈上了,“我怎么不体贴你了?把我身边最好的丫头都送你了,只你不要。” 特么的,她还好意思提那几个妖精? 闵柏忍着额上青筋,“既是最好的,自当母妃留着使唤。军营重地,也用不着这些人。” 恰好,平安来了,又有正事找他。 闵柏只交待最后一句,“初七宫宴,母妃赶紧给师姐送份请柬吧。若孤都回了宫,师姐进宫,还要别人来请,就是打孤的脸了。” 还要她去请那个破丫头进宫? 徐贤妃真心不情愿。 可她的一堆理由还没出口,闵柏匆匆走了。 陈姑姑劝,“初七的宫宴,是皇上宴请甘州平乱之人。巴夫人夫妇一定会来的,林姑娘也立了功劳,确实该请。娘娘要是不请,莫非还等着皇上亲自去请?” 那不就更给美娘脸了? 侍奉日久,她也算摸着点徐贤妃的脾气了。果然如此,才说动了徐贤妃,让她去下帖子了。 萧明珠觑空,悄悄跟徐贤妃进馋言,“娘娘,您说殿下在军中日久,会不会给人带坏,染上些毛病?” 否则怎么可能好好的少年,不喜欢她这样的曲线玲珑,貌美如花,看一眼就打发走? 什么毛病?徐贤妃不知。 萧明珠悄悄说,“断袖。” 徐贤妃不懂。 “龙阳。” 还不懂。 萧明珠气急,“就是两个男的,搞在一起!” 这句,徐贤妃终于懂了。 当下大惊失色。 她儿子,会,会跟男人搞在一起?那不成兔儿爷了? 这可绝对不行!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 萧明珠鬼鬼祟祟道,“军营里全是男人,有什么禁忌啊?就算殿下没这想法,可他生得这样俊俏,保不齐就有坏心眼的人,勾着他做那些坏事。我看连他身边的太监侍卫,都不保险。就象那个平安,好好的话不说,成天挤眉弄眼的,象话么?” 平安公公要是听到,一定会把她打死! 什么挤眉弄眼,那不是好些事,不好在徐贤妃跟前说么? 可徐贤妃一下当了真,当即就要去找燕成帝说说这事。 萧明珠怕把事情闹大,将她拦下。 “这事若是闹开,非但殿下脸上无光,娘娘也受牵连啊。说不定皇上还要责备娘娘教子无方,反倒不好了。倒不如另想个法子,让殿下知道女人的好处,就不会再那样了。” “那你说,什么法子?” “这个,奴婢不敢说……” 她不敢说,但徐贤妃却懂了。 这几年,也不知听萧明珠讲了多少狗血故事,套路多少知道了一些。 既然初七这日,皇上要宴客,那不如趁机给儿子下点酒,让他酒后乱个性,不就成了? 主意既然是萧明珠提出来的,那她自然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年纪虽大了几岁,到底生得标致。且出身又低,一心拍她马屁。就算做了通房丫头,必是一心向着她的,还能帮着她拢着儿子的心。 徐贤妃挑剔的再打量萧明珠几眼,越看越觉得构不成威胁。 便故作矜持的问,“我眼下倒是有个主意,只差个可靠的人,去办这件事……” 萧明珠顿时跪下了,“奴婢是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一心向着娘娘,只向着娘娘。” 嗯。 徐贤妃满意的点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务必做得仔细。” 萧明珠心花怒放,领命而去。 等陈姑姑回来见着,倒是稀奇。 这丫头怎么了? 见谁都笑脸盈盈,特别的乖巧好说话。 就算在她跟前放个屁,她都能给你夸出一团子喜气。 她这是中了什么邪? 问小宫女也不知道,只说是跟徐贤妃说了会儿话,就这样了。 那是应承她什么好处了? 陈姑姑到底厚道,没多想,便打理正事去了。 第281章 用心 正月初七,皇上宴请甘州平叛的有功之臣。 提前一日,给他们的封赏,也正式下来了。 且不提方夫子他们这些跟随闵柏的汉王府旧臣,越发的扬眉吐气。 就连美娘,也喜不自胜。 她二叔林俊武,正式被册封了。 从之前刚踏进官场的九品将仕郎,直接飞升至三品嘉议大夫。 当然,这是托了夫人的福。 因为巴夫人在大燕的正经官职,是正三品的云州宣慰使。 作为她的正式配偶,嗯,这位土司夫人跟男人一样,还有纳男妾的权力,虽然她没有。 她的丈夫,可以跟她一样,享受正三品的待遇。虽然是个散官,却也算是夫随妻贵了。 而这位全国有名的土豪夫人,因为忙着宫宴,暂时没空来见小侄女,就先派人送了她一大堆礼物,当作弥补。 只是这份弥补,当真很是沉甸甸啊。 除了各种珍稀的药材燕窝,还有金沙一箱,银沙五箱,说是给美娘打首饰玩的。 另有一只两尺来长,黑白相间的异兽幼崽。模样象是熊,却比寻常的熊可爱多了。 圆头圆脑,十分有趣。 送礼物来的,还是位正经女官,朝服底下戴一身银饰,笑得威风又爽朗。 “这个古时叫食铁兽,我们那儿叫花熊,因爱吃竹子,也叫竹熊。这是自家后山养的一对下的小崽子,已经被驯养几代了,不伤人,乖得很。还能看家护院,就是太懒。姑娘往后别惯得它,该干活还是得叫它干点活。拉个小车拉个磨,都是可以的。” 还,还拉车拉磨呀? 美娘看着那对无辜黑润的小眼睛,当即就舍不得了。 横竖不差那一口吃的,就,就养着玩吧。 带回老家,秋大姑一定欢喜极了。 女官送完礼,看她高兴,于是便又爽朗的——开始讨要东西了。 “上回姑娘送去那些膏啥的,实在是太好用了,就是不经用。往身上一抹,一瓶子一下就没了,再给送点呗。也不要多,先来个一百套吧。” 你,你们居然拿抹脸的抹身上? 人家一瓶省得点,能用大半年的! 还张嘴就要一百套,原林的东西,除了便宜的粉色系列,全是限量款好不好? 可这女官不懂什么限不限购,高端低端,反正给她就行。 不给就不走! 除了夫人要用,她们也要用啊。 就为这个,女官们都打过好几架了。 云州民风剽悍,男人能征善战,女人也一样。 那边还是个母系社会,当家作主的全是女人。 这给女人用的好东西,能不稀罕么? 也是这位女官当时不在,没参与战斗,护住了头脸,还能见人,才被派来送礼。其他那些鼻青脸肿的,只能蹲在朝廷安排的驿馆里,眼巴巴盼着了。 美娘突然觉得,回头是不是应该再开发些便宜的抹身上,应付这些土豪? 这主意得记下来。 好在如今京城有薛家代售,且试试看吧。 美娘也不知行不行,赶紧让薛家调货去了。 就冲人家送这么多贵重东西过来,也不能不给。 可这女官听说还有地方专门买这些东西,高兴极了,顿时就要去逛逛。 但大过年的,人家还没开店呢。 想想她们远道而来,美娘还是派人送她去了。 并请人开个店,意思着招呼一下。 谁知女土豪的财力惊人,女土豪的女官们,财力同样惊人。 去到脂粉铺那样的地方,一下就激动了。 更兼有薛家那个嘴皮子最利索的小哥,全程接待。看着店里没人,这女官很讲义气,还命人回去呼朋引伴,把那些鼻青脸肿的女官都叫了来。然后,就把薛家在京城售卖东西的三间铺子。 对, 连同租给他们做生意的三间脂粉铺子,统统买空了! 卖、空、了。 连柜台上的试用品,都被当作赠品,送她们了。 当送走这拔女大佬,几家临时赶来开铺的掌柜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是同时围住薛家人。 强烈要求明年起,加大原林的产品投入。 否则他们,他们就集体到江州找老板去! 好在薛家人讲良心,没供出原林的大老板,如今就在京城呢。 否则美娘的日子,真的别想过了。 初七一大早。 秦姑姑捧来一套新衣裳,给要进宫的美娘换上时,还笑着打趣。说那几家脂粉铺子没了存货,估计今年都得推迟开业了。 说笑几句,美娘却是对自己衣裳留了心。 自来了京城,上官府有皇上赐来的太监宫女们服侍,自然也有准备好的衣裳。 但提前准备的,总没有量体裁衣来得合适。 但奇怪的是,给美娘送的每一套,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十分贴身她的身份气质。 象今儿这一件杮子红,绣着四季如意花卉,既喜庆,又不会太抢风头。 配的一套首饰,美娘也十分满意。 才谢过秦姑姑用心,秦姑姑却是笑道,“这可不是我,是小梭子用心。” 他原是因为比较能打,才被平安带到边关,照顾闵柏的针线太监。 甘州战乱,他和另一个管做饭的小郭子,一直跟在上官令身边伺候。这回上京,也就一并跟来了。 路上时候,美娘就瞧出,这小太监很细心了。虽没小郭子爱说笑,但一路闷头,做了不少事。 路上没有好料子,就先给美娘做里衣做鞋子。 自来了京城,见府上虽有宫中送来的衣裳,但大小颜色未必合适。 小梭子自觉伺候了一路,比较了解美娘的喜好。所以就算没人吩咐,也天天蹲在针线房,带着针线绣娘,给美娘各种改制搭配。 她才能随时随地,穿得这么精致舒心。 只他到底是个太监,秦姑姑还有些担心,“姑娘不会忌讳吧?要不喜欢,回头就换宫女。” 美娘摇头,“我是在想,该怎么赏他。” 只要肯用心,又何必分什么男女? 相比之下,做饭的小郭子,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也不是懒。 路上伺候的人少,他负责一日三餐,没有误过事。美娘要吃什么,他也绝无二话。但美娘要是不点,他就不会用心。 尤其来了京城,见府里有厨子,美娘就再没吃到他做的菜了。 又或者,在他心里,殿下算主子,上官先生算主子,美娘只是个客人吧。 但这也没什么。 只是那些用心待美娘好的,她就会记在心上了。 第282章 狠心 美娘记得人家的好,可不是说说而已。 “回头麻烦姑姑,把巴夫人送来金沙银沙各称上一些,再配些宫里赏的珠宝,叫小梭子按京城的时新花样,替我打些首饰。留几套我配衣裳,余下皆按送人的准备。” 秦姑姑一听,就知道这是个肥差了。 金银珠宝用不完,自然就是赏小梭子的。 不过这也应当。 卖了力气,自然要有回报。否则一味付出,迟早心寒。 只让美娘没想到的是,没几日,小郭子大概是得知此事,也开始给她做菜了。 不过她就笑笑,让人赏了几两银子,便没多话。 有些东西,错过就是错过了。 正月初七。 美娘再次入宫,有幸去了皇上宴请群臣的集英殿。 听说要是中了进士,也是在这里领宴。那美娘就喜滋滋,且当一回进士了。 今儿她到得早,大殿中还没几个人。宫中规矩大,皇上没来,男人们都得在前殿候着,能进来的都是女眷。于是美娘,先见着方夫人了。 她倒不是认出方夫人,而是认出她头上那枝金步摇了,正是自己送的。 而方夫人见着她,显然也猜出八九分,主动过来打招呼。 “是林姑娘吧?” “方夫人。” 彼此一笑,都知道是聪明人。看着也合眼,便坐下说笑。 方夫子这回立了功,皇上升了他的官,方夫人也能跟着来凑个宫宴,心里其实是有点小忐忑的。 不过她出身不错,规矩又好,倒也掩饰得了。 只见着美娘不仅相貌绝美,连规矩仪态都不输世家小家,甚至隐约有一派名士风范,也是暗暗纳罕。 原先还觉得方夫子对美娘的赞誉,有些言过其实,如今却觉得他赞得少了。 这样的好姑娘,瞧着就不是池中之物。 方夫人心里看中美娘,便趁着人少,悄悄跟她说起一桩八卦。 甘州被灭族的张家,有个女儿侥幸逃过一劫,这回也随汉王殿下的大军,一起上京了。 这事方夫人也不知道,其实那日闵柏私回京城,虽是探望美娘,但也是趁夜,悄悄送那位小张姑娘归家。 毕竟张家出这么大的事,她要是明目张胆的回来,只怕还要惹出许多流言。 之前被族中巨变,激得流血瞎眼的张翰林,还以为侄女死里逃生,忍辱负重的赶到京城,是有什么要紧话交待,谁知却是没有。 这事就很微妙了。 毕竟,一场浩劫,女眷们便是能活下来,还能有清白可言? 不应该爽快自尽,以全家族名声么? 但这位小张姑娘好似全没意识到。 该吃吃,该喝喝,全无死志。 可这话,又叫旁人如何说得出口? 好容易才从那样的人间地狱逃脱出来,说真的,已经够惨了。还要逼人去死,就太过分了。 可小张姑娘要是不死,世人又该怎么说张家人呢? 张翰林还有女儿要等着嫁人呢,这不是连累姐妹么? 事情僵在这儿了。 谁料没几日,宫中的徐皇后知道了此事。 也不知是皇上的授意,还是她自作主张。徐皇后把这位小张姑娘悄悄接进宫了,今天的宫宴上,估摸着很可能会给她指一桩婚事。 张翰林的夫人,是方夫人亲娘的多年闺中密友,这事就只哭着跟她说过。 也因方夫人要进宫,她娘怕徐皇后挑事,女婿又是汉王跟前得力的人,所以才透给女儿,让她有所防备。 方夫人提前跟美娘说一声,也是这个意思。 美娘谢过,心里很是明白。 别看上回徐皇后对她客客气气,亲热周到,但毕竟上官令弄死了人家亲弟弟,那位徐赟徐九晕呢,徐皇后有这么大度不记仇的么? 若是趁机发难,那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对于小张姑娘,美娘也有些自己的看法。 不管她有没有失贞,这件事又不是女子自己的责任。为什么好容易死里逃生了,想活下来,却又这么的难? 但美娘知道,这样的话,说了也没人听。 只暗暗想着,若小张姑娘实在没去处,不如跟自己回芜城,隐姓埋名,总能找点事做,有个出路。 想想娄得月都能挣回一条活路,这位小张姑娘既能九死一生,挣回一条命来,还敢来京城,心志肯定不会弱。 忽地宫人高报,“皇后娘娘到!” 就见徐皇后笑吟吟,挽着位丽人来了。 却绝不是小张姑娘。 这丽人年近三旬,皮肤白净,眉目轶丽,气度雍容。 身上那一堆金光闪闪的首饰,若旁人戴着,只觉炫耀。她戴着,却有股说不出的霸气,好似天生就该这般。 便是站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毫不逊色。甚至,还更显权势。 美娘只消一眼,就判断出来人了,急忙起身行礼。 “美娘见过婶婶。” 这绝对是云州土司巴夫人啊! 而巴夫人,显然也吃了一惊。 “我那些手下回去,夸得你跟天仙一样。我原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早知你长得这么好,我就不抢你二叔做丈夫。抢你嫁我儿子,生几个孙子孙女,想必更加出众!” 这,这叫什么话? 美娘有点方。 巴夫人却爽朗一笑,上前挽了她,“不怕不怕,婶婶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虽是化外之民,好歹我也读过几本读圣人书。岂会这么不讲理? 不过我是二婚,倒是真的。大概也没人敢跟你说,我就自己说了吧。 我前头那个丈夫,脑子不清醒。被俞通天那蠢货一糊弄,居然就想跟着他造反,自立为王。我赶紧把他脑袋砍了,正想将功赎过呢,恰巧捡到你二叔了。 他生得不错,极合我心意。关键是跟我说,就希望娶个媳妇,将来能管着自己。我一想,这么好的男人,不是老天特意送给我的么?赶紧招来做女婿了。 只我跟前头丈夫有个十岁的儿子,好在那是个小子,继承不了云州家业。否则要我痛下杀手,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云州他也是不能呆了,我已跟皇上说好,回头就送他来京城太学院读书。 回头等我跟你二叔生了女儿,才是正经继承人呢。只希望她能有你一半漂亮,那绝对全云州部落里的好小伙子,都得抢着来做她女婿了。” 她这番说笑,里头却是惊心动魄,铁马金戈。听得人心惊胆战,更觉胆寒。 数十年的结发丈夫,说杀就杀,这是得有多狠心? 第283章 提亲 但美娘,却有不同的看法。 枕边人说杀就杀,这不是巴夫人狠心。 而是在家国利益与私人情感之间,迅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为此,她甚至连子女都舍得牺牲。 这样的人,也许并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好族长,好头人。 美娘肃然起敬,发自内心道,“我二叔能娶到婶婶这样一个明白人,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往后有婶婶操心着他,家里人都该放心了。” 巴夫人微有些讶异,美娘语出真诚,她自然是看得分明。 “你,不觉得我残忍吗?” 美娘摇头,握着她的手,目光坚定,“婶婶是对自己残忍,对族人,对云州,包括大燕的千万百姓仁慈。你已经尽力,给了所有人,最好的安排。” 这些天,巴夫人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什么的赞誉,已经听得太多太多。 可还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 十几年的丈夫,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可他真的错了。 还要拖着全族,全云州一起陪葬! 巴夫人看得分明,甘州只是地动,又不是皇上无道,权臣作乱,弄得天下大乱,民怨沸腾。 就俞通天这帮子山贼土匪,别说改朝换代,想要割地封王,都是不可能的。 就算朝廷一时容忍妥协,迟早也要清算。 所以她当即立断,亲自下令把丈夫斩首了。 那时候,她的心也不是不痛的。 可她身上还背负着那么多族人,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她爱惜不起啊! 还有儿子。 把十岁的儿子,千里迢迢送到京城来,半是做人质,半也是想彻底绝了他,想要为父报仇的心,保他一条小命。 巴夫人不敢奢望儿子能原谅自己,但这真的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好安排了。 否则儿子留在云州,即使她不动手。也有的是人想要杀了他,斩草除根。 只没想到,她的一番良苦用心,被初次见面的美娘一语道破。 巴夫人轻拍拍她的小手,眼眶微湿,“你叔叔没说错,你果然是个顶顶好的孩子。” 美娘笑了,“只我家贫寒,实在是高攀了,只盼婶婶不要嫌弃。” 巴夫人笑着掩去喉头哽咽,“那我往后用那些抹脸的东西,可归你包了。” “行。”美娘笑着答应。 今日这样宴会,实在不是共叙天伦的好时候。许多事,只能点到为止。 略说几句,巴夫人身为女宾这边身边最贵重之人,就得跟徐皇后坐到上头去了。 徐贤妃作为最大功臣,汉王殿下的亲娘,她今日也是有资格参加宴会的。 但想着又要见到那个讨厌的丫头,徐贤妃就高兴不起来。 且她跟皇后也不怎么说得来,就想着到燕成帝跟前卖个乖,请他一同过去。 谁知皇上那里,却有曾太妃在。 徐贤妃来得晚,正事已经说完,就听见曾太妃在那里夸奖闵柏。 “……要说汉王殿下,跟皇上真真应了那句话,虎父无犬子。” 燕成帝心情很好,笑着自谦,“都是上官先生教的好。” “那也是龙生龙,凤生凤。瞧他们同门几个往那儿一站,可是珠联璧合,赏心悦目得很呢。” 皇上笑了,也觉得意。 可徐贤妃急了。 什么珠,什么合,这说是儿子和那个讨厌的丫头么? 徐贤妃读书少,听不懂珠联璧合是什么话。只隐约记得自己成亲时,好似听过这样的吉祥话。 就以为是曾太妃动了坏心眼,要撮合她儿子跟美娘。 那是她绝对绝对不能忍的! 当即闯了进来,冒冒失失打断话题,“曾太妃,您不在后宫荣养,怎到皇上这儿来了?” 这说的叫什么话? 燕成帝不悦的沉了眼。 曾太妃忙赔笑道,“是我一时嘴碎,唠叨了。皇上,既贤妃娘娘找您有正事,您忙吧。” 她行礼告辞。 皇上客气两句,命人好好的把曾太妃送回宫去了。 转头就喝斥起徐贤妃,“她好歹也是先帝的嫔妃,朕的庶母,来找朕说几句话都不行了么?成天含酸带妒的,象什么样子!” 徐贤妃委屈,“皇上跟别人说话,都笑眯眯的,唯独对着臣妾,不是吼就是骂。这还大过年的呢!” 她,她还倒打一耙! 皇上懒得跟她讲理,“你来干嘛?” 徐贤妃继续委屈,“不是皇上叫我去参加庆功宴的么?臣妾这不是好心来接您?” 燕成帝快气笑了。 他三岁两岁呀,还要人接。 分明是徐贤妃自己人缘差,又不会说话,怕到了那种场合尴尬,才拉着自己壮胆呢。 要说都是出身不高,怎么那林姑娘就落落大方,自己这糟糠,就这么烂泥糊不上墙呢? 想那曾太妃,平素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呀,竟然都来自己面前开口,想为曾璞求娶美娘。 她也挺聪明的。 虽说美娘的二叔林俊武,如今也在京城,但毕竟跟她隔得远,反不如请皇上去找上官令先开个口,试探试探。 如果能行,自然最好,如果不行,也不伤双方颜面。 到如今,曾太妃真是觉得侄子眼光不错了。 一眼相中的姑娘,既美丽,又机智。 关键人家二叔如今还娶了土司夫人,这也能算是官宦人家出身了。 再加还有上官令云大家的加持,娶上这么个儿媳妇,既能交好汉王一派,也能让皇上高兴,又何乐而不为? 曾太妃对自己的家族定位很清晰。 曾家书香名门,可以做名臣,但不会做权臣。 她在宫中又无儿无女,很不必牵扯进皇权之争。 所以适当的跟皇上示好,结下这门不高不低,不远不近的亲事,倒是最合适不过。 且曾璞虽读书厉害,但为人欠缺圆滑,若能娶到美娘这么机智灵动,处事周到的女子,倒是个极好的弥补。 方才她那么一提,燕成帝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允意。 就算曾家不会因此就站在闵柏一边,但娶了美娘,好歹有个同门情谊在,总也不会为难汉王殿下了。 谁知这么寸,就赶上徐贤妃跑来打岔,还想歪了。 不过这会子燕成帝也没心思琢磨这些事,他心里的国家大事还多着呢。 譬如,那位小张姑娘,并不是他让徐皇后接进宫来的。 这会子皇后,又或者说是徐太师,在打什么主意呢? 夫妻俩各怀心思,去到集英殿。 第284章 互坑 因是庆功宴,燕成帝来了集英殿,便心情颇好的道,“今儿人不多,也别分前后殿了,都在一处吧,也显得热闹些。” 于是,臣子们上殿,与女眷分左右落座。 依旧是每人面前一张小几,按身份高低排下去。 美娘要么按婶婶的身份往前坐,要么就该坐后头。 可李大海硬是格外照顾,给了她一个居中靠前,既不必在皇上皇后眼皮子底下,又中不溜好混吃混喝的位置。 美娘偷偷给了李大海一个甜笑,李大总管心里美。回头嘱咐小宫女上菜时,便又多照顾她几分。 再抬眼,美娘可算是见着自家二叔了。 林俊武今儿穿着嘉议大夫的新官袍,既英武又英俊。 这几年边关生涯的锤炼,他瞧着比从前刚来江州时,可象样多了。 那时的他,颇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如今却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只是见着侄女,也不好过来亲近,便有些红了眼圈。 美娘端起杯甜酒,遥遥一敬,顽皮的做了个促狭取笑的小鬼脸。 哭鼻子,羞羞脸! 林俊武意识到失态。 遥对侄女,狠灌了杯酒下去。脸一抹,再不把眼睛粘侄女身上,神色如常跟旁人说话去了。 他不怕被人笑话,也不能让侄女被人笑话。 嗯,如今他也是有媳妇的人呢,更不能如此了。 这就对了。 美娘略松口气,她们叔侄要叙离情,日子长着呢。殿前失仪,就不象话了。 身居高处的巴夫人见此,投来欣慰的一瞥。 既是夫妇,自当荣辱与共。老公丢脸,她也没脸不是? 林俊武不是不好,到底出身有限,经过的事情少了些。而巴夫人肯下嫁,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否则哪个女人刚死了老公,有心情嫁人? 无非是逼的没办法了。 云州部落多,情况复杂。 她所属的部族虽是其中力量最大的一支,但为了压制各方面的关系,维持一个平衡,也是十分辛苦。 要是消息传开,让人知道她前夫起了造反的心思才死,只怕为了利益,会有无数人来争做她的丈夫。 到时再想挑人,反而麻烦。 反不如快刀斩乱麻,找个没根基的外人成婚,堵了那些人的心思,也省得分权。 当然,巴夫人还有一层顾虑。 就是不想让朝廷因丈夫造反之事,对她及云州落下戒心。 所以迅速嫁人,表示对前夫毫无眷恋,就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要说林俊武也是运气爆棚,才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在最合适的地方,这才白捡了个土司媳妇。 年轻英俊,心思简单。 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一个,身后没有牵扯到任何贵族世家的利益。 唯一拐弯抹角,跟上官令及汉王殿下搭上点关系,还是燕成帝最喜闻乐见的。 故此巴夫人才当机立断,招了夫婿。 他们一到京城,燕成帝在嘉奖巴夫人的同时,立刻封了林俊武一个三品大夫。 巴夫人就知道,这步棋自己走对了。 说起来,巴夫人的元配老公,都没享受到这待遇。一般要立下大功,或是年纪大了,才会得到朝廷的分封。 所以她对林俊武要求不高,本身自己也年长他好几岁,就跟带个弟弟似的。虽然省事,却也操心的很。 如今美娘能帮她盯一眼,她自然也能松口气。留心徐皇后的话里话外,应付朝堂上的事了。 这对于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宴席摆上,歌舞升平。 闵柏此时方匆匆起来,显然有事耽搁了。 徐皇后搁下酒杯,还未启齿,徐贤妃替她问了。 “皇儿做什么去了,来的这样迟。” “有点事。” “什么事?” 徐皇后掩笑,这可不关她的事。有人坑起儿子来,真是不遗余力。 这样的话,私下不能问么? 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喋喋不休,简直愚蠢! 闵柏无法,只得实话实说,“功课有几处没做好,才晚了些。” 不是不能找别的借口,而是这样的场合,说谎更不好。 徐贤妃顿时不高兴了,“你先生也是的,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歇歇。” 这叫什么话? 哪有大过年还指责先生教太多的?你儿子没歇着,人家也没歇着啊。 燕成帝凤眸微沉,忽听一个清脆如嫩藕的女孩,娇嗔甜笑。 “娘娘说的是呢!我家先生最是严苛,我自云州这一路,补课补到如今,还不知差了多少,累的年都没过好。回头您可得去帮忙说说,也让我们松快些才是。” 巴夫人斜了徐贤妃一眼,会意的替侄女接起了话。 “看你那惫懒样儿,活该你家先生多加些功课!贤妃娘娘可千万别去,回头倒是让你二叔去说说,再严苛些才是。” 众人纷纷附和。 教之道,贵以专。 师不严,不成器。 学习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云云。 如此一番说笑,事情就轻轻巧巧揭了过去。 燕成帝微一颔首,示意儿子到自己跟前小几坐下。 先赏了碗热汤,让他暖暖身子,才轻声问起他的功课是哪里不好。 这才是当爹娘该有的态度。 人前不教子。 就算话说到这里,不好不问一声,也要注意态度方法。 偏徐贤妃没意识到美娘在帮她,还觉得美娘故意挑起皇上考问儿子功课,特别的生气。 “你自己懒,关我儿子什么事?他又不懒!读书可用功呢。” 她要小声嘀咕也就算了,偏那声音不大不小,说得大半人都听到了。 众人无语。 徐皇后都差点笑出声来。 难道这是一定要说,是上官先生没事找茬么? 燕成帝眸光厌恶。 闵柏心道不好。 就算再作死,这也是他的亲娘,正想顶着父皇不悦开口,美娘笑得娇俏如花。 “是是是,全是我的不是。我这么个懒虫,哪里能跟殿下比?先生肯教我,纯粹是勉强凑个数罢了。我做起功课吃力,师兄弟们怎会如此?只他们更有本事,自然要求也高。至于我,且拖着师门后腿吧!” 小姑娘这么连消带打,说说笑笑,硬是把徐贤妃那番无理取闹,又扭了过来。 第285章 吃醋 看美娘故意耍宝解围,方夫人也出言相帮,“我看这丫头,哪里是拖后腿,简直都快拖着腰了!就没见着这么厚脸皮的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来我都不服气,天下那么多好姑娘,上官先生云大家怎么就被你哄着当了先生?想来想去,怕就仗着这张厚脸色,花言巧语会哄人吧?” 众人皆笑。 谁都不傻,这是明贬暗褒,夸美娘呢。 美娘笑着端起酒杯,敬方夫人,“哎哟哟,今儿我这点道行,可是一下被夫人戳穿了。看来,得赶紧把您灌醉,省得揪出我更多尾巴。” 方夫子也来帮忙,“怎么?林姑娘不来敬敬我?不怕我也说点什么?” “这可糟糕了,人家夫妻联手,叔叔婶婶快来救命!我要被先生退回来,可得成日回家烦你们了。” 林俊武端起酒杯,跟方夫子道,“来来来,我侄女小呢,我跟你喝!” 巴夫人也跟徐贤妃,敬起了酒,“娘娘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小孩子一般计较。否则这小丫头要回了家,只怕家里就叽叽喳喳,成天没个清静了。” 徐贤妃虽没觉得出气,好歹美娘一番自黑,总算让她顺了口气。 尤其巴夫人位高权重,亲自端了酒,燕成帝又一个眼神斜飞过来。她赶紧举起酒杯喝了,还假假客气。 “其实我也不是要说这丫头,只是逗逗她罢了。” 呵, 徐皇后腹内讥笑,那您这逗人法子,一般人还当真消受不起。 偏此时,闵柏一本正经开了口。 “母妃跟师妹缘份深重,亲厚有加,才总爱逗她几句。否则看母妃,几时说过别人?” 亲,亲厚? 徐贤妃惊得差点下巴落地。 她跟谁亲厚,也不会跟这个讨厌的丫头亲厚吧? 可儿子这话,细想想,还当真无法反驳! 当年大洪水,可是徐贤妃将儿子救下美娘的功劳冒认,直到如今。 说她们缘份深重,也没说错啊。 那要当众承认她们并不亲厚,再说美娘如何不好,岂不越发证明,她只爱盯着美娘说事? 终于,徐贤妃在坑了儿子之后,也被儿子成功推进另一个坑里了。 母子两个遥遥相对片刻。 徐贤妃气鼓鼓的闭了嘴,再不提美娘半字。 闵柏斜眼,就见师姐抬袖,低头忍笑。一双乌眸弯弯,显然没生气。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回答父皇的问题。 眼看一波既平,徐皇后开始搅起另一波。 一个眼神,原本身姿柔曼的舞娘下去,换了一批男舞者上来。 皆穿着盔甲,和着雄壮的军鼓,举着大盾,跳起战舞。 这还是美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演,被深深震撼到了。 秋大姑说过,真正好的音律,不一定是有曲调的。 有时这样最原始最质朴的鼓点,也能奏出打动人心的乐曲。 如今亲眼看到,美娘方知,此言不虚。 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一直被这些高大俊朗的男舞者吸引。有个人,眸光微沉。 嗯,才不是吃醋。 而是师姐方才帮了他好几回,他,他也要回报。 很快,就见一个戴着凶恶面具的男子,提着把军中用的重剑,站到了一众舞者中间。 身姿如松,一招一式,气势万千。 这番变动,可是徐皇后始料未及,整个人有点愣神。 再看向心腹宫女,向她为难的轻轻摇了摇头,徐皇后只得暂时忍耐。 燕成帝不动声色,一切尽收眼底。 而美娘,当此人出现的时候,就一眼认出来了。 那一双乌眸,闪闪发光的盯着他,简直都舍不得眨一下! 戴着面具也不怕,她可以自行脑补。 而眼看自己成功吸引到她全部注意的舞者,面具后的唇边,勾起压抑不住的浅笑,越发卖力了。 各种衣袂翻飞,剑似游龙,简直是花式炫起了技。 太犯规了! 今日应邀来到现场的顾琰,看得技痒,也想下场去秀一把,耍耍帅。 可刚想起身,就被他哥,顾瓒将军给按住了。 就算弟弟在甘州之战中跟随殿下,立了大功,但你哥永远是你哥! 说不让去,就是不让这蠢弟弟过去。 等到一曲舞毕,徐贤妃还撇着嘴嘀咕,“这舞有什么好看的……” 美娘已经站起身来,乌眸晶亮,亲自捧了杯酒,“谢殿下赐舞!” 啥? 徐贤妃再望过去,就见舞者揭了面具,不是她儿子又是谁呢? 汉王殿下当着众人,矜持的双手接过酒杯,“谢师姐赐酒。” 一饮而尽。 连呼吸都屏住,坚决不让人看出,有半点气喘吁吁! 平安在后,瞧着殿下已经被汗濡湿的后襟,呵呵。 巴夫人向燕成帝举杯道贺,“皇上有此佳儿,当浮一大白!” 燕成帝哈哈大笑,命人换上大盏,果然豪饮了一大杯。 当然嘴上还要骂几句,“臭小子,学了几招花拳绣腿就出来卖弄。倒是夫人手底下,可听说是卧虎藏龙。” 这么明显的抬轿子,巴夫人下巴一抬,顿时有手下勇士出来表现了。 这回顾瓒再不拦着,反而推了弟弟一把。 殿下的风头,绝不能抢。 除此,随意。 顾琰起身,“一人表演未免无趣,小将愿向勇士讨教几招。” 两人对打,就更好看了。 可是美娘,已经偏心眼的把全场最佳,偷偷给了师弟。 所以不再那么全神贯注。 就能够分神注意到,徐皇后又往一旁,使了个眼色。而皇上不经意投过去的一瞥,似也含着无限深意。 看样子,帝后斗法,即将开始。 等到这一场表演结束,皇上赐下御酒后,徐皇后终于按捺不住,发招了。 “将士们如此英勇,实在是大燕之福。但一想到战乱中的无辜,本宫又格外牵挂。林姑娘上回得了赏赐,都不忘甘州百姓,本宫身为国母,又岂敢忘怀?” 若不是事先得了方夫人的提点,美娘还真不知道徐皇后要唱哪一出。 这会子既知道了,暗骂徐皇后无耻。连自己这样一个小丫头都要利用上,那她偏不叫她如意! 朗声道,“民女区区一介草民,怎敢与皇后作比?便做些许小事,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真正出钱出力的,还是各位慷慨解囊的贵人,实在不足挂齿。” 第286章 插刀 美娘意思很明确。 你想干嘛就干嘛,别想拉拔上我! 被打乱节奏的徐皇后,脸色一滞,燕成帝已经开口了。 “皇后,今日乃是庆功宴,不说这些伤感事。横竖战乱已经平定,百姓安居乐业,指日可待。回头自有皇后操心之处,朕先敬皇后一杯。” 徐皇后暗自咬牙,深恨美娘多事。 却不得不先饮下皇上敬的酒,然后破罐子破摔,也没空做那些层层铺垫,直接奔向主题。 “非是臣妾有意扫兴,只是被汉王殿下救回来的张家小姐,她的归宿,让臣妾日夜悬心。又恐怕殿下日后怪罪臣妾不用心,不敢不来问过一声。” 徐皇后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有些微妙了。 果然,她还是提到这位小张姑娘了。 还一出手,就直接把这烫手山芋,抛到闵柏跟前。 就算方夫子是闵柏这边的铁杆,也不得不说,徐皇后这招,实在是高。 可徐贤妃不知究里,偏爱追问,“那皇后娘娘要问什么?总不可能,我儿子救个人,就得赖上他一辈子吧?” 这神助攻来得太赞!省了她多少口水啊。 徐皇后心下欢喜,面上不露,语气越发恳切,“怎会赖上殿下呢?只是本宫方才瞧着顾小将军英武不凡,也不知可曾婚配。或者殿下手下可有这样少年英俊之人,能匹配张家小姐,也算是给人一个归宿,了结本宫一桩心事。” 好奸诈! 美娘瞬间明白过来了。 张姑娘遇到那样不堪的灭族之祸,名声受损,无论闵柏把她许配手下哪一家,那家难免就会被世人指指点点,留个话柄。 要是闵柏干脆拒绝,也难免给世人留下话柄。说他救人不救到底,是个伪君子,假好心。 要么再狠一点,就逼着闵柏把人给自己留下。 不, 美娘绝不允许! 她再同情张姑娘,也不会拿自家人去做施舍。 这就跟救一个人,杀一个人一样,除了博得伪善的名声,毫无意义。 可她还没开口,徐皇后却是狠狠的又插一刀,直接将去路堵死。 “当然,要是汉王殿下不便安排,那么本宫就代为作主了。要说我们徐家也是有几个好儿郎的,要是殿下不弃,我们徐家愿与张家结为秦晋之好,善待张姑娘一生。” 靠! 徐皇后赫然用了美娘刚刚最不屑的那一招。 救一人,杀一人。 美娘不稀罕虚伪的名声,可徐皇后稀罕。 所以决意牺牲一个家族子弟的终生幸福,给闵柏永久的抹上一个污点。 瞧瞧这些在座的功臣,你们救下来的姑娘,不乐意迎娶,那她徐家迎娶了,世人又该怎么说? 当然,指指点点会有。 但徐皇后和徐家却可以凭此,留下一个美名。 就跟徐太师当初只资助了十两银子,都说得他好象慧眼识珠,一手栽培造就了薛慎一般。 徐皇后玩起这一手,当真是家学渊源,一脉相承。 顾琰咬牙,有些忍不住了。 他虽年轻,却不糊涂。 这件事一眼就看得通透,徐皇后这是故意用张家小姐的婚事,拿捏汉王殿下的名声呢。 要不,他干脆把人娶了吧,反正他还没娶媳妇。 可顾瓒略有些犹豫,不知应不应该,让弟弟做出这样的牺牲。 此时,一道娇俏的身影闪过,美娘上前伏拜。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愿为弱女子作主,民女深感敬服。但婚姻之事,乃人生大事,虽娘娘安排的,肯定都是好儿郎。但是不是也该听下,张小姐自己的意思?又或者,张小姐并没有想着嫁人,而是想离开这个伤心地,清静度日?毕竟,她能过得好,所有关心她的人,才会真正安心。” 徐皇后目光微凛,她早知道这丫头难缠,可没曾想如此机智,这么快就找到漏洞了。 小张姑娘死里逃生,世人先入为主的观念,都会觉得,有个男人肯要,就该烧高香了。 谁想得到,还要过问她自己的意思? 可美娘想到了,还提了出来。 那如果小张姑娘只想出家,或是隐姓埋名,平淡一生,可怎么办? 徐皇后道,“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 燕成帝淡淡开口了,“皇后又没问过,怎知她不好意思?把人带上来吧,横竖皇后娘娘,已经准备好了。” 看皇上语带轻讽,徐皇后眸光微闪,略心虚。 原本她的安排,是在那段军舞的时候,让张姑娘柔弱无依的出场,然后再来提起她的亲事,给人更强烈的震撼。 但是没想到,闵柏不知哪根神经没搭对,突然下场掺合了一脚,弄得张姑娘也不好出场了。如今又给美娘这么一说,徐皇后也有些拿不准了。 那张姑娘看着是挺柔弱,也不爱言语,还真拿不准她心里想些什么。 但如今事已至此,也只好把人带上来问一问了。 小张姑娘,早在后头等着了。殿中方才众人的话,她是都听见了的。出来以后,给皇上皇后行完大礼,便对美娘深深一福。 “自我家变故,姑娘是第一个想听我,说说心事之人。为此,便当得我一礼。” 她的声音原本应是很娇柔的,但许是有很长时间开口说话了,显得暗哑而苍凉。原本也是十几岁的女孩,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忧郁。 尤其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过分瘦削的小脸上,显得越发的大,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但小女的话,大概有些啰嗦,不知皇上皇后与众位贵人,愿不愿听。” “说。” 燕成帝道,“赐她一几,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 还怕自己的话啰嗦,足见这丫头脑子清楚,不是被人随便左右之人。 听她说说,倒也无妨。 宫人迅速摆上蒲团,和一张小几,诸般吃食。 可这位小张姑娘,却是讨了杯热酒,一口饮下,定了定神,方跪坐在蒲团上,开始她的故事。 “张家灭族的那一晚,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而我,想到一个地方。” 这番话,她应该在心里想了很久,说得简洁明快,毫不啰嗦。 第287章 活法 甘州除了山贼盘踞的山林,大半地方都是平原,打井不难,但河流稀少。所以就算富贵人家的后院,少有湖泊。 偌大个张家,也就在花园一角,修了个一丈来方的小池塘。还大半都用来摆放假山,真正能容身的,也就一口缸的大小,勉强能藏得下一个人。 在张家出事那晚,众人惊慌躲藏时。这位小张姑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小池塘。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跑过去,跳了进去。 忍着秋凉刺骨的水,躲在里头,一动不敢动。 然后,乱军闯进来了。 烧杀劫掠,奸淫残暴。 那一晚上的惨叫声,呼救声,但凡是经历过的人,终生都不可磨灭。 但小张姑娘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那一晚,后来想到,并跑到池塘这里来的人,并不止我一个……” 有小七叔, 有五婶母女, 还有二堂嫂,她还抱着两岁的小侄儿,也没说叫她让一让。 …… 可他们,在看到躲在里面的小张姑娘之后,全都一言不发,掉头跑了。 二堂嫂怕儿子嚷出来,还捂着孩子眼睛,没让他看见,里头藏的到底是谁。 但最让小张姑娘意外的,是她的三堂姐。 她跟这个三堂姐,只差两个月,因二人母亲不和,从小她俩也别着苗头。 简直可以说,水火不容。 那晚,就在池塘边,三姐看见水中的她时,怔了好半天。然后,乱军找到这里。 然后三姐,她是趴在水塘边,被人**的。 她有哭泣,有求饶。 却一直一直,挡着这方小小的池塘,没让人发现水里的妹妹。 直到最后,她临死之前,把手里握着一枝玉簪,推进了水里,推到了水里的妹妹怀里。 这是三姐前两月及笄时,家里长辈给的,是她最贵重的首饰。三姐珍视得不得了,之前连看都不许她多看一眼。 可她却在临死前,她把她最珍视的玉簪,给了她。 还死死扒着池塘,让大半个身体都趴在水里上,掩护着躲在水里,一直关系不和的堂妹。 …… 小张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半个殿里的人,不仅是女眷,连宫女太监们,全都哭了。 就象顾瓒方夫子他们这样的男人,都不忍的扭过头去。 燕成帝死死攥着拳,红着眼睛,强迫自己望着这个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女孩。 因为这是他的百姓,他的子民。 他得看着她,记着她遭遇过的劫难,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 而他的长子,闵柏挺得身形笔直,跟他的父皇,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最后,小张姑娘仰起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着君王,就象直直望着那一天,黑不见底的夜。 她身上还带着重孝,但进宫又不许穿白。只能穿一身浅得近乎雪白的杏粉色衣裙,配合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就如二月春寒中的杏花。 摇摇欲坠。 却坚强的,就是不肯坠落。 “后来,下雨了,山洪来了,乱军们放了把火,就跑了……那时我,才把三姐拖进池塘,抱着她,过了一夜……” 然后,张家幸存下来的族人还有几个。 有人疯了, 有人毁容了, 也有人没死在战乱中,却在事后,跳井了。 活着的,也象一群行尸走肉。 可小张姑娘不! 她没去寻死,也没疯。 她葬了堂姐和族人们,就拼命找寻一切能找到的食物,抓紧一切机会活下去。 她吃过老鼠,吃过蛇,甚至敢跟野狗抢食物了。 直到朝廷的大军过来,她毫不犹豫的找上他们,报上真实姓名,求助。 “我姓张! 我是张家的女儿,张家的血脉! 不管这个家族经历了什么,他们养育了我。在最危难的时候,我的亲人们,哪怕不那么亲厚,不那么和睦的。他们每个人,都庇护了我。 所以我要活下去,我要好好的替他们所有人,一起活下去! 可是,因为张家的遭遇,我没有了名声。 不论我是否清白,人们永远都会指指点点。而这天下虽大,却不管我走到哪里,嫁到哪里,都会给人家带来永无休止的羞辱。 而我,又是绝不愿改名换姓的。所以——” 她忽地从跪坐,改为跪下。对龙椅上的君王,大礼参拜。 “皇上,您是天下之主,也是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小女能求您,给张氏女一个体面尊严的活法吗?若不能,请赐我体面尊严的死去!” 不! 徐皇后惊得差点当众站起来! 怪不得这位小张姑娘肯乖乖随她入宫,原来她的目标,根本不在于嫁个男人。 她要嫁的,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皇帝陛下! 而这样一个经历过家族之殇的女孩,她的心性,已经有了不亚于那些经历过几十年风霜老人的凝练。 甚至,她能比他们更为坚忍与顽强。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她会拼尽一切。 只要皇上,对她有半分怜惜。很显然,皇上一定会有。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否则不会对徐贤妃这样容忍。 那她一定会成为自己在后宫,最大的劲敌。 不小心引狼入室的徐皇后,慌忙站了起来,“皇上,要不,要不将她安排在臣妾宫中……” 可在她的皇后宫中,能做什么呢? 宫女不行,太低。皇上肯定不允。 宫中女官,皆是她的心腹,换谁好呢? 稍一犹豫,燕成帝已然开口。 “不必,将张氏另择宫室安置,封玉妃。冰清玉洁的玉,美玉无暇的玉!” 这是宫中,除了徐贤妃之外,第二位封妃的。 当然四大正妃里的贵、贤、淑、德,她还没轮上。 但能得到一个玉字,已经弥足珍贵。 还是冰清玉洁的玉,美玉无暇的玉。 还是皇上亲口承认的。 将来,再也不会有人,会拿着小张姑娘,现在是玉妃的过去说事了。 宫里没人敢说,民间议论也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 一直没有掉一滴眼泪的小张姑娘,此刻却是泪如雨下。 第288章 秘密 或许燕成帝这么做,有给天下人看的成份。但对于她,当真是救命的稻草。 对于整个张家来说,也是能洗涮耻辱的甘霖。 所有的张家女,都能抬起头来做人了。 巴夫人带头起身,肃然参拜,“陛下德惠四海,宽容仁慈,实在是万民之福,大燕之福!” 众人纷纷起身拜倒。 心悦臣服。 无论皇上为什么这么做,他能这么做,证明皇上心里,始终装着一份仁慈与善良。 并觉得这份仁慈与善良,比那些所谓名声和面子,更重要。 这样的帝王,确实是值得大家臣服。 徐皇后原本还想说,既要入宫为妃,就得验身贞洁那些。 可眼下,全成了废话。 不管这姑娘遭遇什么,可皇上都已经亲口封妃,群臣都开始道贺了,能说什么? 就算这姑娘不是处子,都不能放半个屁。 徐皇后这一番操心费劲,未料给自己树了个劲敌,心中自是懊悔不迭。 而徐皇后不知道的是,当皇上宠幸过玉妃,待人验过元帕,玉妃却是自行服下断绝子嗣的汤药。 跪在燕成帝跟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无比坚定。 “臣妾可以为了族人,忍辱偷生。但绝不能因为臣妾,让皇上及日后的皇家血脉,被人诟病。皇上能给臣妾一个体面尊严的活法,足够了。至于孩子,臣妾无福,亦不敢奢望。” 要说玉妃之前只是因为家族遭难,才得了燕成帝的怜惜。但她此举,当真是让燕成帝刮目相看了。 帝王,是天底下女人最多的人。 一个没有子嗣的后妃,在宫中除了皇上,就再没有第二样依靠。 她自绝子嗣,就绝了所有退路。 而经历过灭族之痛的张家,人丁稀少,想重新兴旺,至少得再过两三代不可。 一个没子嗣,没娘家,偏又如此坚忍顽强的玉妃。燕成帝倒当真愿意,多把她往心里搁一搁了。 而出了这么大个事,徐贤妃哪还有心情算计儿子是不是断袖? 等回到宫中,看见精心打扮的萧明珠,羞答答迎上来时,她只顾摆手,“今儿没心情,你退下吧。” 啥? 满心火热的萧明珠,犹如兜头被泼了盆冰水,整个人都瓦凉瓦凉的。 她想不通。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有什么事能比儿子更重要? 当然有。 那就是丈夫纳小老婆。 那个玉妃,之前听她讲故事,徐贤妃也跟着掉了眼泪来的。可回头一看皇上纳了她,顿时就不高兴了。 跟她抢男人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只她又不敢去招惹徐皇后,更不敢招惹皇上,又把这事记在美娘头上了。 要不是她多嘴,非叫那姑娘上来讲什么故事,至于这样么? 所以,等陈姑姑来问,元宵灯宴,要不要请美娘进宫,徐贤妃是坚决不肯了。 “谁爱请谁请,反正我不请。要不又得说我跟她亲厚,我还摆不脱这狗皮膏药了!” 陈姑姑无法,只得自去安排。 不请人看灯,宫灯总得赐下几盏,以示亲厚,要不就太难看了。 可美娘,还真心不稀罕进宫看灯。 巴夫人和林俊武过完元宵,就要离开京城,回云州了。 下回再见,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所以早说好了要一起过个元宵,团聚一下。 而早在初八那天,上官令也早从宫中回来了。 理由是现成的,徐贤妃不是嫌弃他教得多,大过年的不让人消停么? 那他就回家歇着好了。 宫里他老早不想呆了,只是没啥好理由。如今好容易找个借口,老头乐呵着呢,走前还从御膳房拐了好些食材出来。 要是宫宴上吃,总是没滋没味的。 他专程弄回来让人现做,那滋味鲜美得,让美娘一生难忘。 闵柏看她爱吃,于是每天过来,都要带几个宫廷好菜和点心。 美其名曰,蹭饭交的伙食费。 再说先生在这儿呢,他要请教学问,怎能不来? 要说他那亲娘,总算也做了点好事,歪打正着了。 她这一闹,闵柏每天都光明正大,有理由来探望先生以及师姐,顺便留宿了。 多好啊! 美娘甩他几记小白眼,就当还给徐贤妃的。然后挺高兴的把小点心全都扣下,慢慢享用。 至于先生,算了吧。 长春道长早说了,一定要严格控制他的甜食,否则很容易得糖尿病。 嗯,这个新词也是谭迎春教的。按如今的说法,叫消渴症。 说起长春道长,那真是个特别慈善的好人。 在边关几年,按谭迎春给的小册子,总结了一套卫生防疫条例。而且经过三年多在边关的观察实践,已经有大量的数据支撑了。 长春道长这回都不肯跟着回来,便是带着道士们研究战后救护之法,救治伤兵呢。 闵柏说,等道长回京,皇上肯定也要给他升官的。 但老道长对升官没啥兴趣,倒是很想在全大燕都能推行这个卫生防疫条例。也不仅是军队,最好每一级官府都能推行下去,让百姓们能切实受益。 为此,他已经跟闵柏说过多次。 闵柏也在顾瓒的军队里推行过,确实有效。但要想在全大燕范围推广,难度还是太大了。 美娘不明白。 为什么都知道有利的事情,却难以推广? 很简单。 想要学习,就必须投入。 起码,得印书吧。 雕版倒是简单,宫中就有专门的工匠。 问题是印刷太贵。 这样的科普书籍,要想达到效果,就不能一本两本的印,全天下的范围来说,至少要达到十万册以上,才能实际推广到基层。 钱从哪儿来? 想想双河镇开采出的画眉石矿,被道长们烧制出的墨色颜料的价钱,美娘有些明白了。 而印刷完了,还是刚起步。 回头的推广培训才是重点。 先得培养一批人,再送到各个基层,这些费用又是谁出? 这些年,也亏得美娘替白龙观赚了不少钱。长春道长他们基本是用免费送药的方式,才观察记载了那么多的病例。但支撑人口不多的一个玉壶关,勉强可以。 若是扩张开来,皇上也搞不定啊! 看美娘惊讶的小眼神,闵柏悄悄跟她透露了点小秘密。 第289章 牵手【双12快乐,点开的都是小锦鲤!】 当年先帝传位给燕成帝的时候,也留了私心。 他把应该给皇上继承的内库,给分了。 一部分好动用的浮财,直接分给了他亲生的长公主,和亲近的皇室宗亲们。 而留下那部分钱财,又被先帝留下的心腹宗亲掌管。除了祭祀修陵等等大事,燕成帝想要动用,特别艰难。 简单来说,皇上也很穷啊! 象之前皇上想跟俞通天一战到底,但皇室朝臣们不支持,皇上又拿不出钱,这个仗就打不成。 长春道长如今想推行卫生防疫也是一样。 燕成帝不是不想支持,实在是无能为力。 要说闵柏在代州,辛辛苦苦挖出了几年煤矿,才好歹给他爹好歹攒了点家底。 但就这几年的积攒,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也太有限了。 长春道长做这卫生防疫,又不是立竿见影能见到收益的事,实在很难被通过。 但每回看着老道长那期待的眼神,闵柏于心不忍,心里一样发愁。 他倒是攒了点钱,却也是杯水车薪。 况且那么大个汉王府的人要养活,他又不想盘剥湖州百姓,也过得不富裕啊。 所以不管是皇上还是汉王殿下,没钱,统统是硬伤。 美娘同情之余,也忍不住悄悄鄙视了一下这对穷鬼父子。 别看一个皇上,一个汉王,当得真没啥意思。 不过看着穷鬼汉王这张脸,美娘还是忍痛把事情接下来了。 “那这事,我回头想想法子吧。” 怎么办? 她就是接受不了这么一张好看的脸,露出这样愁苦的表情。 哎,只当是为美人千金买笑了。 汉王殿下心中感动,面上越瘫。 君子喜怒不形于色。 嗯,他用实际行动表示好了。 于是正月十五,家宴过后,他主动表示,要带全家去看灯。 连侍卫什么的,都乔装准备好了。 还有面具,每人一个。 京城风俗,元宵节戴上凶恶面具外出游玩,也是驱邪避凶的。 美娘原以为闵柏蹭顿饭,就要回宫中团圆的,竟然不去?这样好吗? 似看出她的心思,汉王殿下睨她一眼,就这么盼着他走么?不大情愿的解释了句。 “元宵宫中不设宵禁,我晚点回去也是一样。再说今日父皇嫔妃们都得在宫城楼上,与民同乐,少我一个,也无所谓。” 原来如此。 上官令很支持,“京城花灯天下闻名,你们也是难得来一趟,去看看吧。老头子我正好一个人清静清静。” 林俊武本就是个活泼性子,顿时觉得不错,很愿意带巴夫人去走走瞧瞧。 美娘私下跟二叔说过,对婶婶要敬重,要忠诚,但也要关爱和呵护。 别瞧着巴夫人年纪大,就总拿她当姐姐,有时也要当成小妹妹,当成女儿来疼爱的。 巴夫人有些意外,但不好拂逆丈夫的美意,且她手下也没见过京城热闹,十分怂恿,当即就换了身民间装束。 林俊武瞧她笑道,“你这副模样,倒真象我家小媳妇了。走吧娘子,一会儿可得牵好为夫,小心挤丢了。” 然后主动牵了巴夫人的手,戴上面具,出门了。 巴夫人倒有些脸红,幸喜有面具遮掩,也没人瞧见。 她自小就被当作族长继承人在培养,要求一言一行都合乎规范。这样真正跟个妻子一样,随丈夫出门游玩的经历,便是跟前夫十来年夫妻,也是未曾有过的。 当下觉得既新鲜又有趣,还有些微微的甜意,很是受用。 而跟随其后的闵柏,看了他们夫妻相握的手好一会儿,才淡淡收回目光,递上面具。 “师姐,走吧。” 美娘没吭声,但耳根微红。 她注意到了,那么多面具当中,只有她和闵柏的,是一模一样。只一个略大,一个略小,显然是特制的。 嗯,岂止特制,平安才不会说,这面具还是殿下亲手绘制的。 等出了门,汉王殿下虽跟美娘始终保持一拳的距离。但跟身边的侍卫,都识趣的跟着平安公公,退到了一臂之外。 初出门时尚好,这一带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人没那么多,人潮也没那么拥挤。 但当汉王殿下领着人,走到真正热闹处,那就是摩肩接踵,人潮涌动了。 美娘生得又娇小,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挤丢。 当然,有侍卫们在,这是不可能的。 但美娘还是觉得手上一热,竟是被人不动声色的牵起来了。 牵、起、来、了! 上元灯节。 京城繁华,犹胜他处。 说不尽的火树银花,宝马雕车,一夜鱼龙舞。 可这满目的繁华胜景,落在美娘眼里,却好似全都未曾看到。 她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被牵起的那只左手上。 她不是没有挣脱过,都好几回了。 无奈殿下抓得紧,挣得厉害,还不悦的瞪了她好几眼。 一脸人这么多,你怎么这么任性的表情。 可是, 可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用得着这样手牵手吗? 旁边这么多侍卫都看着呢。 美娘又羞又愤,但以平安公公为首的太监侍卫们,脸上恨不得统统刻上四个大字: 我、没、看、见! 可这样欲盖弥彰,真的合适吗? 汉王殿下觉得挺合适。 他早想这么干了,跟梦里一模一样。 牵着小师姐,走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还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呢。 反正有宽大的袍袖挡着,也没人看见不是? 看见了,脸上还有面具。 怕什么? 可师弟你的书白念了吗? 君子不欺暗室。 男女授受不亲。 你都没读过吗? 这一刻,汉王殿下显然是选择性遗忘了。 只心心念念着不能把人搞丢,这才是最要紧的。 才不是他故意占便宜。 美娘在面具底下,绯红着小脸,忿忿想着,回头一定要去上官先生那里告状,给他多加点功课。 这明显就是没学好! 至于那只被捉住的手—— 算了,挣不脱,就只当不是自己的,爱怎么牵就怎么牵吧。 正好她还可以省点力,给人拖着走。 也,也挺舒服的…… 看她不再挣扎,汉王殿下也满意了。 自觉找到师姐最喜欢的牵手方式,原来得他略往前半步,替她挡着人群,再小小的拖着就好。 师姐,还挺爱偷懒的。 不过这样,这样的师姐,也一样好可爱呀! 虽然跟自己想象中不大一样,但他是男子,多干点活,出点力气怎么了? 师姐就是再重,他也拖得动。 更何况,一点也不重呢! 眼角余光悄悄瞥着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少年殿下满心都是欢喜。 真心盼着这条路,永无尽头…… 第290章 花灯 忽地前方一阵起哄,是走在前头的巴夫人,看中一盏挺精致的小走马灯。 她的手下,自然是土豪作风,拿着银子就要替主人买买买。 偏那主人不差钱,说按京城风俗,元宵节的灯,得猜中灯面上的谜语才能拿去。 林俊武自告奋勇来尝试,却有心屠龙,无力回天。 半天也猜不对,这才惹得巴夫人的手下们,一阵阵的起哄。 这种脸,是个男人就不能丢! 何况还是自家二叔。 牵着人家侄女小手的汉王殿下,嗯,他还没放,只是机警的藏在了身后。 黑灯瞎火,谁也不会留意的不是? 少年殿下很是自觉,快步上前,略一思忖,便猜出谜底了。正要告诉林俊武,有个不识趣的人站出来,抢先一步说了。 主人家大乐,拍手鼓掌,“正是正是!各位不好意思,灯是这位公子的了。” 真讨厌! 当汉王殿下和林俊武,同时不悦看向那小白脸时,小白脸却接过花灯,兴冲冲递到美娘面前,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林姑娘,好巧啊。送你!” 他,他谁? 林俊武和闵柏,同时瞪了过来。 灯月璀璨,映得小白脸越发的唇红齿白,眉目俊逸。 只眼神单纯,笑得毫无心机,这样突兀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还挺讨喜的。 美娘有些讶异。 她,她完全不认得啊! “小可姓曾,单名璞。今年二十一了,原是平州人。侥幸得中上一届的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家中有个姑姑,是宫中太妃,也曾见过你的。我家中祖父母及父母均健在,我还有一个兄长两个……” 停! 谁要听你背家谱? 汉王殿下,寒声问,“你是怎么认识我师姐的?” 曾璞毫无察觉,还兴高采烈道,“上回,我们在国子监见过的呀!林姑娘你来借了本书,还望着我笑了。” 这,这叫美娘如何想得起来? 就见过一面的人,还是隔着书架,她早忘光了好不好? 可如今也不好说,只能假意想起来了,同他虚虚见了个礼,忽地想起脸上面具,她还挺好奇。 “可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曾璞笑出一口白牙,眼睛亮晶晶的,“小可不才,唯记性较常人略好上几分。林姑娘眼睛生得好看,澄澈明光,如墨夜明星,自当过目不忘。” 这小子他,他还吹捧上了! 这该死的甜言蜜语,还说得这么好听。 汉王殿下,更不高兴了。 他自然知道美娘生得好,否则也不会特意给她选了张严严实实的面具。可就凭一双眼睛,还是能被人认出来,下回出门,就得给她戴个等人高的大帷帽才行! 偏偏林俊武似来了兴趣,“原来曾公子,也是名门子弟啊。” 配他侄女,似乎还凑合。 曾璞很谦虚,“不敢当,只是家中多藏了几本书罢了。” 呸! 读书人就是爱装。 汉王殿下淡淡,“曾公子何必如此自谦?平州曾氏的藏书阁天下闻名,听说有些孤本连宫中都没有呢。” 他的原意,是想戳破他的虚伪面具。偏偏林二叔太单纯,完全没听出殿下的弦外之音,反而越发高看一眼。 “啊啊,这么厉害?爱读书是好事,好事啊!那你成婚没有?” “没有呢。小可从前原订过一门亲事,可未婚妻遭逢不幸,已于三年前病逝了。小可想着虽是有缘无份,也等了三年,如今才开始议亲。” “那你还挺重情义的。” …… 跟他们这边越聊越投机不同,那边汉王殿下周身早已是乌云笼罩,急待发作了。 巴夫人扫了眼美娘那始终没有抽得起来,被闵柏宽大袍袖罩着的小手,美目中掠过一丝浅笑,上前打断了傻夫君。 “好了好了,没见曾公子那边也有朋友么?咱们今日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对,快走! 还是二婶有眼色。 汉王殿下头顶的乌云,略散了些。 但曾璞很想跟着他们呀! “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是跟几个同僚出来逛逛。林姑娘,要不要我帮你再多猜几个灯谜?” 咳咳, 察觉到师弟捏她的手,又重了三分,美娘笑着接了曾璞手上那盏走马灯。 “多谢,我有这个就够了。恕我多嘴,曾公子你既然早跟同僚约好,还是跟他们一处逛吧。这为人处世,跟读书时可不一样,有些人情世故,总得注意着些。” 曾璞挺感动的看着她,“这话,我姑姑也常跟我说。哎,我也就是会读书。其他地方,其实挺笨拙的,还好有林姑娘,你肯教我。” 这不挺会说话的么? 汉王殿下忍着心中酸意,冷着脸道,“也不是说圆滑世故,就是好的。君子待人,以诚信当先,既然你先答应了人家,自当奉陪到底。中途开溜,岂不有失厚道?” 你不欠教训么? 那我也来! 曾璞人老实,一下就听进去了,还挺感激的跟他施了一礼,“多谢指望,那我改日再到府上来跟世兄问好。” 可是你世兄,谁又稀罕你来? 不等闵柏拒绝,这个老实人就掉头走了。 还挺开心的冲美娘挥手作别,笑得明光刺眼。 少年殿下更不高兴了,而林俊武凑到侄女身边。 “这小子不错啊,出身好,家教好,人也看着挺老实的……” 汉王殿下板着脸,很不君子的背后拆台,“读书人家,规矩都大。一大家子,婆媳妯娌,小姑小叔,哪个是好相与的?” 林俊武皱眉,很自然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吧?要说起规矩,天下谁家能有你家规矩大。可也没看你家就不娶媳妇不嫁闺女了呀?” …… 汉王殿下满头黑线。 居然, 他居然完全无法反驳?! 平安投来同情的一瞥。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他家英明神武的汉王殿下,也犯起了糊涂。 说什么不好,拿规矩说事。 这,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天底下还有比皇家规矩更大,更难应付的么? 不许笑! 平安公公严厉瞪向一旁的侍卫们,忍着,全都必须死死忍住。 可他管得住别人,管不住美娘。 第291章 大龙 汉王殿下就听小师姐躲在自己身后,噗噗噗,笑得跟只偷了油的小老鼠似的,气得面具后的一张俊脸,都红了。 好在机智的巴夫人,直接把傻丈夫拽了回去,顺带连美娘手上的惹事花灯,也一并接收了。 “这灯我喜欢,送我了。哎!你看那前头是卖的什么?我都没吃过呢。” 被转移话题的林俊武,顿时去小摊给媳妇买零嘴了。 巴夫人望殿下一笑,“要是回头走散了,咱们也别找来找去的,逛累了各自回家。” 这就是让大家各自方便。 反正侄女聪明得很,也吃不了亏。 汉王殿下在心中,悄悄给二婶点个了赞。并大度的决定,不记恨这个出言无忌的傻二叔了,便拖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小师姐走了。 只是等美娘笑够了,才发现汉王殿下竟是拖着自己,走啊走的,走出好长一段路。 美娘肯定不怕会被人卖了,闵柏也不会带她钻阴暗小胡同。 只是这又不看灯的,他是要带自己去哪儿呢? 轻轻摇摇他的手,“咱们这是去哪儿?” 殿下不答。 只重重冷哼一声,表示他很不高兴。 啧啧,瞧这小气劲儿。 美娘翻翻小白眼。 你自己说错话,被二叔怼,能怪谁? 就算为了一个突然冒出来,自己都不记得的曾璞,有必要么? 又摇摇他的手,林师姐不客气道,“我渴了,要喝水。” 闵柏顿脚,终于收敛周身的低气压,看了旁边一眼,“去买,要热的。” 一个侍卫,赶紧飞奔着去了。 而闵柏拖着美娘,又走了一时,忽地放慢脚步,带她去到桥边一个卖糖人的老人跟前,乖乖等在几个七嘴八舌的小孩身后,排起了队。 老人年纪虽大,手却极快。很快做好了几个小孩要的东西,轮到他们了。 “要一只大龙!” 说完,殿下便熟练的往钱箱里投了钱。 老人笑了,“哟,是熟客啊。不过老汉如今的大龙比从前更大更好看,得多加两文钱。你要想做从前那样的,也行。” 殿下又投了两文,“要新的。” 老人调了糖稀,很快在面板上,勾勒起大龙。 老人生意做得实在,比起从前,确实加料了。如今的大龙,还用尾巴,托着一只小龙。 美娘好奇,“这是母子龙吗?” 老人很快完成,按上根竹签,笑着把这只大龙给她,“是父子龙!” 又压低声音,“咱们皇上跟汉王殿下生得极俊俏,如今好多人都喜欢买这个父子龙,希望孩子吃了,能有几分象他们父子呢!” 胡闹! 平安公公顿时要恼,他们皇上和殿下,是能随随便便长得象的吗? 那就有问题了! 可美娘已经接了大龙,说笑,“那我也咬一口试试。” 可忽地,身边的少年殿下,莫名看过来一眼,周身的低气压一下就没了,还变得有些古怪。 美娘莫名,可已经张嘴咬下。突然反应过来,小脸也红得发烫了! 她再吃也是不可能长得象皇上父子的。 但将来,要是她有了孩子…… 天呐,她想到哪儿去了? 可, 可偏偏, 汉王殿下也是这么想的! 一个长得象他,也象师姐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不行不行,殿下脸都红了。 手心,也开始冒汗了呢! 当然,被他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也是一样。 美娘只觉得,自己脑门都快冒烟了。 说什么不好,乱接的什么话呀? 这,这可太尴尬了! 于是一对少男少女,也不知是你牵着我,还是我牵着你,都傻傻站在那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心事,一个赛一个的脸红心跳。 以二人之力,硬是把周遭温度都提升了好多! 平安公公看不下去了,正好买水的侍卫回来,众人皆松了口气,才要换话题。偏偏此时,有人急匆匆从他们跟前掠过。 胳膊一带,侍卫手稳,手中买的水,纹丝不动。 可美娘没这本事。 被人一撞,那捏在手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大龙,顿时摔到地上。人多脚多,一下就踩得四分五裂了。 “哎,我的龙!” 美娘心疼了,这她师弟家的父子龙呢,还是特意买给她的。 闵柏更加生气,护着美娘,一把揪住那人,“你乱撞什么?” 那汉子胳膊一松,被他半搂在怀里,捂着嘴的姑娘,才哭出声来,“救,救命!” 那汉子脸色一变,随即皱眉,“你这女人,好不晓事。我不过是不肯给你买个簪子,你就一路哭哭闹闹,还叫起救命,有这么乱来的么?” 那姑娘拼命摇头,“不是,不……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越发胡说了!”那汉子一脸无奈,“都成亲几年,娃娃都生了。这会子你说不认识我,孩子哪儿来的?” 围观之人,还真以为是人家小夫妻口角,哈哈大笑。 “大过节的,别瞎折腾了。好好回家吧!” 那姑娘还待说什么,可随后又一个老妇人赶了上来,手里还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小娃娃。 “媳妇儿,你闹腾什么呢,瞧把孩子吓得,都哭成这样了,还不快哄哄他?” 姑娘大哭,又急又慌,语气柔弱,“真不是,你们信我,信我……” 老妇人厉声打断了她,“媳妇儿,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无非见你那邻居哥哥发了财,就看不上咱家,想摆脱了我们,另攀高枝儿去。可你也是当娘的,这么小个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你也狠得下心? 众位瞧瞧,明明是嫁了人的妇人,偏还换作一身姑娘打扮。假装说跟姐妹们出来看灯,想弄一出走失,跟别的男人远走高飞呢!” 那汉子脸现羞惭,还说他娘,“家丑不可外扬。我都说是买簪子闹的,娘您怎么把实话全说出来了?这不让人笑话么?” 老妇人不悦道,“等你媳妇跑了,你想扬家丑还没得扬了。到时你让我孙子怎么办?知道你心疼媳妇,可你瞧瞧,她是肯回去的样子么?” 众人见这母子说得有理,尤其老妇人衣衫干净整洁,觉得象是个好人家,顿时信了,反纷纷指责起那姑娘来。 第292章 拐子 有些不明真相围观百姓,还生气道,“你家也是脾气好,要我才不跟她讲道理,直接拖回去家去打断腿,看她还老不老实。” 老妇人无奈,“到底进门几年,也是有情份的,算了算了。儿啊,把你媳妇背起来吧,这么哭闹,天黑了还回不了家。” 那汉子一听,顿时把姑娘扛了起来。再不管她哭闹,就要大步离开。 那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发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披着紫貂斗篷的少女,上前一步,拦住了汉子的去路。声音清甜干脆,却不容拒绝。 “把人放下!你才不是她的丈夫,你更不是她婆婆!” 那汉子一惊,老妇人的一双利眼,先眯了起来。 眼前的少女虽戴着面具,也没戴多少金银珠花,但她身上那件看似寻常的墨色貂皮斗篷,却在花灯下,不经意就泛起大片高贵的深紫,显然不是俗物。 所以老妇人有些不敢轻易得罪,并没有发怒,反而好言解释。 “小姑娘,你可别被她哄了,这就是我们家媳妇呢。我跟你说,她原是我们邻村的,就姓张,家中排行第三。哎呦呦,这种事,我还能骗人不成?” 围观路人也道,“小姑娘不懂事,少管人家的家务事。”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呢。” 少女冷笑,“可他们,要是人拐子呢?” 周围人群一滞。 要是人拐子,那可就太可恶了。 尤其这还大过节的,不伤天害理么? 老妇人顿时呼天抢地,“小姑娘,你可不能红口白牙的诬陷人!我们怎么就成人拐子了?有拐子出门,还带着老婆子和小孙子的吗?” 少女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个只会啼哭的小孩子,“那自然是因为,这孙子根本不是你们亲生,也是拐来的!” 那老妇人还想闹腾,可少女葱白的手指,当即指着哭闹的小孩。 “大家瞧瞧,这孩子皮肤如此白皙,又是个双眼皮,大眼睛。跟他这所谓的亲爹和亲祖母,可有半分相象吗?” 这么一看,确实不像啊! 老妇人是个三角眼,那汉子更是个眯眯眼,皮肤也没这么好的。 老妇人急中生智,“我孙子生得象他娘啊!那不就是个双眼皮,大眼睛吗?” 这话也对,那姑娘相貌娟好,生得也颇为美貌。 少女呵地轻笑,“可这孩子自从见到这位姑娘,可有半分伸手要她抱的意思?真若是亲娘,会如此吗?” 围观人群开始起疑了。 左看右看,确实越看越不象一家子。 老妇人一急,把孩子小脸挡着,“那不是,不是近日他娘想着离开,总是揍他……所以一时不亲近,也是有的……” 看她这一脸心虚,少女越发笃定。 “你方才说,你媳妇是嫌弃你家穷,才要离家出走。可看看你们母子二人身上的衣裳,分明比她身上衣裳好太多了。尤其你这头上银簪子,都插了三四根,她却只戴了两朵珠花。 她要是这么势利之人,都想着离家出走了,怎不多卷些金银细软离开? 反倒是这孩子,衣裳精致,还似官造之物,可比你们母子强多了,只怕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吧?” 听少女声音清脆,有条不紊,一件件说得分明,围观众人开始信了。 “原来竟是拐子么?” “那得报官吧?让官府一来,顿时就能查个清楚!” 那老妇人脸一沉,“我们家的事,不要外人来管!” 然后一个眼色,她自抱着孩子,那汉子扛起姑娘,竟是强行往外冲。 而人群中,也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人,假意嚷嚷,“走吧走吧,别挡道!” “别人家的事,有什么看头?” “看灯去,看灯去。你们不看,我要看灯去!” 眼看竟是要掩护着这对母子逃脱。 这人海茫茫的,万一给他们往哪个黑胡同一钻,哪里还寻得回人来? 就算有瞧明白的百姓着急,也无能为力了。 他们没有留意到,一直站在暗处,披着和少女一模一样紫貂斗篷,戴面具的少年微微示意。 也不用他示意,侍卫们早手痒难耐,想揍这伙人了。 此时有一个算一个,打埋伏,做掩护,甚至躲在暗处,围观望风接应的,统统一个不拉,全都揪出来了,扔到地上。 是真的扔。 就跟扔破麻袋似的,七八个人,无一逃脱。 老妇人眼看不好,遇到扎手了,贼喊捉贼的先叫嚷起来。 “杀人啦,救命啊!山贼进京啦,快跑呀!” 有侍卫抬手,一个大耳光子就抽掉她两颗牙,打得她自动消音。 山贼风波刚过,这大过年的乱喊乱叫,不是惹得百姓恐慌吗? 可地上的同伙,也有开始嚷的, “通天大王杀来啦,快跑呀!” “再不跑就——” …… 平安咔嚓一声,抢上前卸掉一人的下巴。 侍卫们反应过来,纷纷出手,迅速消音。 可人群已经开始恐慌了。 离得近的知道怎么回事,可稍远些的人群,根本听不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眼看着就慌乱起来。 很快,就有孩子被撞倒,哭泣的声音。 元宵节这样的人群密集,要是一旦踩踏,可是要出大事故的! 美娘心中一紧,真有些慌了。 难道为了救人,又要害到这么多人?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肩膀被轻轻的按住,汉王殿下沉稳的站了出来,站到她的面前,桥上灯火最亮处,揭开自己的面具。 他还没有开口,那桥头做糖人的老汉,就惊呼起来。 “天!是,是汉王殿下!是汉王殿下啊!” 汉王殿下居然买了他的糖人?还是他的熟客! 老汉被这巨大的惊喜,都快砸晕了。整个人不顾年纪老迈,激动得都快跳起来了。 至于山贼? 已经完全忘光了! 平安见状,知道无法隐藏形迹,索性指挥着众侍卫,高呼起来。 “大家不要慌,是汉王殿下在此在微服私访,拿住几个人贩子!” “不要慌!” 不用喊了。 灯月辉煌,再没有比汉王殿下这张脸,更好的镇定剂了。 第293章 沸腾 当周遭百姓看清立在桥头,少年殿下的脸时,都安静了下来。 随即象煮开的水一般,集体沸腾了! “汉王殿下!真的是汉王殿下!那天进城,我见过的呀!” “我也见过的!刚刚在宫城楼上,还看到皇上了呢!” “殿下千岁!” “殿下千岁!” …… 百姓们振臂高呼,激动万分,也不知是谁,带下跪下行礼。当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人群就以此为中心,如水波般四散伏低。 然后,衙役们带着几家报案人,找来了。 一个穿着儒服,白面大眼的中年男子,在看到那孩子时,整个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了。 “小宝,我的儿啊!” 那孩子终于伸出双手,哭着大喊,“爹爹,爹爹!” 看看这如出一辙的肤白大眼,才是嫡亲的爷俩。 中年男子扑上去抱着儿子,手都是抖的。 他家三代单传,自己年方四十,老妻才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全家人爱若珍宝。 因今儿元宵,小孩子听着街上热闹,在家呆不住,硬是要出门看灯。 就是怕丢了,才挑了个最稳妥的老家人驮着,他亲自带着出来,只说略看几眼就回。谁知走到暗处,老家人闻着一阵迷香,待醒过神来,肩上的小少爷就没了。 消息传回家中,他年迈的父母和妻子,三人俱都晕死过去。 真要是孩子丢了,那全家人都活不成了! 如今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他是真心感谢帮他救回儿子的汉王殿下。 没说的,回头就上本奏折,盛赞他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从此以后,他就是汉王殿下粉,绝对不再骂他了。 嗯,这位大人是个御史。 官虽小,却是专管上朝骂人的。 至于那位姑娘,也是差不多的路数。 因贪看花灯,原想着就跟家人走开个七八步远,也没什么。谁知忽地闻着阵迷香,待醒过神来,就被这汉子拖着走在。 如今家里人哭得不行,正满大街的寻她。 而这伙拐子也不止这七八人,整个团伙,足有二三十人! 分了几拔,趁元宵热闹,四处拐人。 就今儿晚上,便已掳了美貌妇人及男童女童,将近二十人。 得手的,都已经拖到了他们的据点。 若不是汉王殿下及时出手,这些妇人被奸污之后,就会被卖到青楼窑子,小孩子就会卖去当**瘦马。 要是敢不听话,就斩断手脚,割了舌头,挖了眼睛,丢大街上当乞丐,还能替他们挣钱。 这案子一出来,掌管京城治安的京兆尹就别想过节了。 连夜赶去衙门,开始深挖审案。 然后,连在宫城上与民同乐的皇上,都被惊动了。 没办法, 汉王殿下在坊市中一露脸,那山呼千岁之声,震动了半个京城。 最后还得皇上派了大批宫中侍卫开道,才把儿子接回宫来。 要不热情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压根就走不了! 燕成帝听完回报,反倒笑了,“该!下次看这小子,还敢不敢乱跑?” 至于那些被殿下抓获的人贩子,差点没进牢房,就被百姓们打死。 京城就算是天子脚下,哪年不得丢几个人? 害得人家骨肉分离,甚至抱恨终生,死都不能瞑目。这帮拐子,就该被活活打死! 当天夜里,就有从前家里丢过人的百姓,哭着跑到衙门,追问自家亲人的下落。 而京兆尹细审下去,这个团伙可不是今年才出来作案,而是盘踞在京城十多年的一个老团伙了。 虽说里头成员变来变去,但基本做的全是拐人买卖。 这些年来,经他们手各种卖出去的,竟有一二百人。 其中还有好几个官家小姐! 而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多年,在京城如此猖狂,全因上头有人。 京兆尹不敢细问了。 满头大汗的紧急入京,求见皇上。 他也没想到啊,抓几个人贩子,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挖出上线下线一堆人。 甚至跟不少王公亲贵,都有牵连。 其中汝阳长公主府的一个体面管事,长期收受贿赂,充当了他们的保住伞。 还有宁王府的一位公子爷,就是强娶薛大姑娘的那个混账。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当年看上一位官员家的小姐。 因那小姐不受他们利诱,竟是花钱买通了这起拐子,趁那小姐外出进香,把人拐来糟蹋了之后,还把人远远卖去乡下。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令人发指! 京兆尹不敢查了。 燕成帝嗤笑,正好当着一帮子皇室宗亲的面,说起旧事。 “朕记得,当年汉王年幼,不懂宫中规矩。第一次在宫中过年,小心当众打了个喷嚏。朕以为,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便算了吧。 但诸位宗亲们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姑息,才是害了他。 于是那日,汉王就在朕与诸位宗亲的眼前,被打了二十个手板。还罚他在那大雪天里,在冰冷的大殿上,跪足了两个时辰。 汉王回去以后,就发起高烧,足足病了一个来月。两只小手也肿得跟馒头似的,碰都不能碰。 当时朕觉得,这处罚实在太重。但如今看来,却是好事。 起码朕的儿子,是不敢做这些事的。 如今各位宗亲家里,出了害群之马,自然也该严格约束。你们说,是也不是?” 宗亲们沉默。 原本想好一肚子要求情,要求从轻发落的话,硬是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声。 于是京兆尹知道怎么办了。 只要抓到了,全部从严从重! 离开皇宫的时候,自觉丢了大脸的汝阳长公主恨声道。 “当年的事,皇上可都一桩一件,给咱们记着呢!咱们要是退了这一步,以后都要步步后退吗?” 她还是不服,还想庇护。 不过卖几个平民,本就是猪狗一般的人,有什么大惊小怪? 可是这回,宗亲们不再进退一致了。 有些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 有些人还要嘴碎的,说她两句,“要说公主府上,也该管束管束了。” 汝阳长公主,狠狠瞪向宁王。 她家这回出事的,只是个管事,但宁王府这回出事的,可是亲生儿子。 但宁王却吩咐下人,“把那个孽障绑了,直接送到京兆尹衙门里去。别让人上门拿人,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第294章 攻门 汝阳长公主倒吸一口冷气,“宁王叔你,你竟是连亲生儿子也不顾了吗?” 宁王嗤笑,“老子亲生的儿子,又不止这一个,难道还怕没人送终?” 汝阳长公主骂道,“懦夫!连自己儿子也护不住,你算什么老子?” 宁王皮笑肉不笑,“那我这懦夫,就等着看公主,要如何保下你家下人了。” 汝阳长公主反给噎得没话讲,眼睁睁看他扬长而去。 德阳长公主劝道,“宁王叔一向是个见风使舵的性子,跟他讲道理,不是自找不痛快么?如今眼看皇上要立威,他哪里敢去触这个霉头?” 汝阳长公主又生气又委屈,“这些人,一个两个,不过是瞧着父皇不在,就欺负本宫!” 这话,倒也有些过了。 燕成帝又不是无事生非,毕竟是那个管事,犯错在先。 所以德阳长公主劝她退让,“如今皇上汉王,势头正盛。不过一个奴才,舍就舍了吧,且避避风头。” 她越这么说,汝阳长公主越发不干了。 “凭什么?我就不避,我看他拿我怎么办!” 当夜,她就让犯案管事呆在公主府内,任凭京兆尹大人亲自上门,就是不给。 等消息再传回燕成帝那儿,他倒是凤眸微眯,心情极好的笑了。 “那就把这此事搁到朝堂上,让众臣来评评理。” 皇上巴不得有人闹事! 若汝阳长公主跟宁王一般,痛快把人交出来,反让皇上没了继续发作的理由。 如今有了这个带头的,正好让群臣们见识见识长公主的跋扈嘴脸。 也别总是他们父子受气,真是受够了! 消息一出,群臣哗然。 元宵夜,汉王殿下打拐一案,实在震动太大。 本来百姓们都恨死了那些人贩子,如今得知这些人贩子,还被宗亲们公然包庇,简直民怨沸腾了! 首先是御史台,由一位贾姓小御史带领,他就是那晚差点丢了亲生儿子的,简直在朝堂上,把宗亲们喷成一坨狗屎! 汉王殿下辛辛苦苦,周密部署才打掉的人贩子组织,你们居然要包庇? 其实并没有,真是歪打误撞来着。 要不是那个拐子撞到汉王殿下师姐,摔了他家父子龙,更为恶劣的是,破坏了殿下第一次牵小手逛大街,事情也不会闹得这么大。 但贾御史不管,他就要把功劳安在汉王殿下头上,谁不服么? 没人敢不服。 甚至大半臣子,连徐太师都站出来,纷纷响应。 无论如何,拐卖人口是重罪。 连宁王都把亲生儿子交出来了,汝阳长公主却护着个王府管事,那是几个意思? 难道说你家管事太金贵,比王子都了不得。 那你是女王,还是女大王啊? 驸马谢圭百口莫辩,直恨不得把那蠢婆娘掐死。 当廷就答应,要亲自回去拿人。 谁知他人还没到公主府呢,就见府外围了大批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正同心协力,嘿哟嘿哟喊着号子,纯以血肉之躯,撞向公主府的大门! 咚——咚——咚—— 谢圭吓得脸都绿了。 那感觉,就象是一只孤狼,掉进了凶猛的羊群里。 虽然对方都是吃草的,也没有尖牙利爪,但数量实在太多了。要是他们集体发起怒来,也能用尖锐的羊角,把这只狼开膛破肚! 好在在百姓撞开大门之前,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谢圭就见汝阳长公主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站在前面的,是一个瘦削的雍容宫装少女,正是他的女儿,谢常平! 此刻,谢常平一手执着滴血钢刀,一手提着管事的脑袋,雪白着脸,却是沉稳的望向百姓。 “大家不要误会,这就是那欺上瞒下,包庇拐子的管事人头!长公主不是不肯把他交出来,而是这个混账欺骗公主,说还有上家。长公主为了问清案情,才暂时把他扣在府中。后发现这混帐不过想拖延时间,还企图逃跑,便将其正法,以正家风!” 百姓们顿了顿,随即欢呼起来。 反正坏人已经死了,他们目的达到,便扬眉吐气的走了。 谢圭急奔进府,却先闻到一股浓重臭气。 再看外院,几乎被臭鱼烂虾,死老鼠,臭鸡蛋,甚至粪便堆满,闻之作呕! 这些,都是百姓们扔进来的。 汝阳长公主哆哆嗦嗦,回过神来,咬牙切齿,“这些刁民,是要造反……造反了么?我要进宫,要调兵,把他们杀……” 谢常平转头,寒声道,“母亲还想杀谁?杀尽这天下的百姓,您好当个孤家寡人的长公主么?” 汝阳长公主哽住。 谢圭脸色铁青,也是暴怒,“你,你还死性不改么?都被百姓围攻上门了,他们今日若是撞破府门,夷平整座公主府,都不会有一个人给你偿命!如若不是常平处置及时,你就死在这儿了!” 想想方才的情形,汝阳长公主也觉后怕。 谢圭才吩咐人,赶紧把那人头,连同尸身收了,他亲自给京兆尹衙门送去。 也亏得女儿当机立断,把人杀了,要不让那管事去到衙门里,万一说出些不该说的,岂不更糟? 他这一走,谢常平也回宫了。 然后亲自去了皇上舅舅那儿,替母亲谢罪。 燕成帝虽然略觉可惜,但能够吓唬到汝阳长公主,和一众宗亲们,也算是目的达到了。 真要事情闹大,也不好收拾。 于是温言劝慰了她几句,让她回去歇着了。还传太医,给她压压惊。 只是从谢常平这番杀伐决断里,燕成帝还真挺满意。 脑子清楚,关键时刻又下得去狠手。 儿子要是讨这么个媳妇,当真不亏。 可想着儿子媳妇,就想着他那刚牵手的小初恋了。 哼哼, 皇上什么不知道? 虽然主要责任在自家儿子,但一个巴掌拍不响。 皇上觉得,有必要去见见林美娘了。 元宵节夜里,侍卫们迎回宫中的,可不止汉王殿下,还有他小师姐呢。 此时,美娘就在后宫之中,还是在徐贤妃的宫中。 这自然是殿下亲自安排的。 徐贤妃就算气得要死,还是阻拦不了。 第295章 名节 徐贤妃本就不喜欢美娘,如今还要这丫头住进她的宫室,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你把人送回府上不行么?偏带回宫来干什么? 闵柏振振有词。 刚外头堵着那么多百姓,怎么送? 再说他刚抓了一伙那么凶残的拐子,万一他们还有其他同伙,伺机报复,伤了师姐怎么办? 要说进了宫,不住在母妃这里,难道让她住他那殿去吗? 当年闵柏入宫时年纪尚小,徐贤妃又生怕旁人把儿子抢走,所以母子俩一直住一处宫殿。 闵柏居左,徐贤妃居右。 因他们母子位份高,这处宫殿倒是极宽敞,安置个人也是容易得很。 但要是让美娘在闵柏的左殿住一晚,就算不是一间房,这名声也不能要了。 闵柏想不娶她都不行了。 徐贤妃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只得任儿子大肆铺张,收拾她这里的偏殿,给美娘借宿一宿。 那认真仔细的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接个媳妇进来长住呢! 徐贤妃实在没眼看。 干脆回屋,把萧明珠悄悄叫来嘱咐。 “皇儿今晚歇在左殿,你这一去,务必成功!” 比起儿子会喜欢男人,她发现自己更怕的,是儿子会喜欢美娘。 要真给她讨这么个媳妇—— 徐贤妃,徐贤妃她就不活了! 萧明珠喜出望外,简直犹如天下掉个金元宝。 不,是金龙啊! 顿时喜滋滋的去梳洗打扮了,回头心一狠,正月的天气里,她从箱子里翻出自己一套夏天改良版显沟薄纱肚兜,及低腰裤套装,穿上了。 这种穿,比不穿更加诱人三分。 然后在外头松松垮垮套了件棉袍,所有的带上都只虚虚的掩上,只须轻轻一拉,整件棉袍就会应声落地。 萧明珠穿戴整齐,很自信的在镜子跟前转了个圈。 只要那男人不瞎,或是不举,见到她这样前凸后翘的美女,不可能不扑上来。 更何况,她还有加成呢! 悄悄抹上高价买来的催情香露,闻得萧明珠自己都心神激荡起来,赶紧推窗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让自己冷静冷静。 然后松松挽了头发,化了一个素素淡淡的妆,端起徐贤妃准备好的宵夜。 袅袅婷婷,往闵柏的寝殿而去。 嗯,她已经发现了,闵柏其实不太喜欢女子浓妆艳抹。 象美娘,就算进宫会打扮得略精致些,但也是很清淡的。 小年轻嘛,还是爱个清纯的。 萧明珠心中暗想,越发显得矜持端庄了。 到了左殿,听说是徐贤妃让人送来宵夜,下人们自然放行。 闵柏刚好一人在屋,似在找书,头也不回的命她搁下。 萧明珠心中一喜,放下食盘,娇声道,“殿下还是先来用过宵夜吧,这可是娘娘特意让奴婢准备的上等燕窝,最滋润不过。趁热吃了,也好歇着……” 偷看一眼殿下俊俏的侧脸,她心神激荡。 快点过来,过来扑倒我啊! 燕窝?滋润? 闵柏心中一动,转头吩咐了句,“那快趁热,给师姐送去。” 啥? 萧明珠不可置信,“可这,这可是娘娘特意给您准备的!” 闵柏又转过头去,略不耐烦,“那替孤谢谢母妃,就说孤吃了,快送去吧。” 萧明珠迷茫的站在那里。 瞬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怎么办? 这神剧情到底是怎么展开的? 殿下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顿了一下,闵柏再抬头,看这丫头还傻呆呆站在那儿,倒疑惑起来。 “你怎么还不去?哦,是不是怕母妃责罚?那行,横竖你已送到,就回去吧。平安,平安!叫个人,把这燕窝给林姑娘送去。悄悄的,别作声。” 平安端起燕窝,另交给个小太监去送,转头道,“今儿实在太晚,热水已经备好,殿下先去洗沐吧。您若要找什么书,明儿再来。否则明儿黑了眼圈,又是小的不是。” 闵柏给他唠叨得不耐烦,只得放下书走了。 平安转头,才留意到萧明珠,“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去吧。哎,瞧你这脸红的,可是发烧了?” 因到底有香露味道散逸出来,她的脸颊,不觉染上层奇异酡红。 萧明珠赶紧低头捂脸,“没,没呢。” 她今天换了副素淡妆容,且三年没见,平安都快不认得她了。 此时听着后头水声,萧明珠心中一动,假意退下,却等着平安进去服侍,才又踮着脚尖,偷溜进来,入了闵柏内室。 很快,就见隐隐绰绰的屏风后面,有男子提着件龙袍进来,分明是闵柏方才穿在身上的那件。 这是他进来脱衣服吗? 刚好。 等人抬脚进屋,萧明珠心一横,眼一闭,把棉袍两手一拉,整个脱了下来! 自信的将她傲人的身体,展露无疑。 反正这会子,就算闵柏只是看上一眼,她也能赖他一辈子。 呀! 谁知惊呼出声的虽是个男人,却显然不是汉王殿下的声音。 萧明珠急忙睁眼,看清来人后,又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个不瞎,却是个不举! 才要尖叫,却已经被反应过来的男子,一掌劈晕了。 好险好险! 平安公公才虚虚抹去额上冷汗,只穿着身中衣的汉王殿下,高高兴兴走了过来。 “孤方才脱了袍子,才突然记起,师姐要的那本书,不就在孤屋里么?” 平安赶紧把他拦住,低声道,“殿下,那里头……有不雅之物。暂时,别进去……” 就算是被他撞见了,但若是在殿下寝殿传出这种事,也是会名声受损。 闵柏微怔。 再扫过屏风后隐隐绰绰的女子身影,瞬间明白过来了。 怪不得母妃突然派人来宵夜,原来如此。 明白过来之后,少年殿下怒不可遏! “把那……那不雅之物装箱子里,给母妃送回去。简直了!” 平安正要照办,抬眼一瞅,戳了戳殿下。 闵柏正生气呢,“你干嘛?别动手动脚。” 殿下才受了惊吓。 有心理阴影,男女勿近。 平安公公横他一眼,抓起手上的袍子,眼疾手快给他裹上了,“林姑娘。” 闵柏微惊。 再转头,就见美娘来了。 当下深恨平安多事,给他裹什么袍子? 否则让师姐看到他穿中衣,就算不露肉,也是名节有失啊! 可现在再脱,估计会挨打吧。 师姐的小拳头,他其实一点也不怕痛,但他怕师姐手痛。 第296章 治服 “师姐怎么来了?” “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的燕窝……和那些……嗯,打扰你了吧?” 美娘已经洗漱过了,松松挽着头发,穿着身莲雾红的大袄,在灯下越发显得肤白如玉,温婉宁馨。 这袄子当然不是徐贤妃准备的,而是和紫貂斗篷一样,都是闵柏命人送来的。 并不富丽,却透着低调的精致。 也不仅是衣裳了,甚至连女孩子特殊日子用的棉纸,殿下自回宫后,都准备了许多。 原打算回头置办得更齐全些,再一起给美娘送去。谁知她今日意外留宿宫中,便提前送去了。 美娘打开一瞧,先是脸红耳热,觉得害臊,过后却是怔了好久。 如果说闵柏把她的高矮胖瘦,记得不差分毫,还不算什么。可他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去找人要那种特殊的棉纸,得有多不好意思? 但汉王殿下不仅厚着脸皮,去要了一大箱子不说,还管人家讨来了制作方子。说以后会让汉王府的人制了,定期给她送去。 来送东西的小宫女,都羡慕的说,这棉纸因制作工序繁琐,产量极低。原本宫中,也只有少数得宠的嫔妃才轮得上。 但沾水不烂,干爽清香,还用了太医院调配的药方。既能遮掩异味,对身体也极有益处。 只是这种事,想想世上许多丈夫,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为妻子想到,但殿下却想到了。 美娘心中,自是无比熨帖。 正好闵柏又着人送来燕窝,美娘吃过,心里更加甜丝丝的,就决定亲自来道谢了。 谁知却见闵柏这儿似乎有事,且裹着袍子,似是打算沐浴,便想要走。 可闵柏怕她误会,干脆就直说了,“方才母妃打发宫女来送燕窝,似是存了不好的心思,给平安撞破。唔……我也不便进去,师姐要不代我进去看看?” 殿下急中生智,三言两语,自证了清白不说,还给了美娘插手的借口。 那美娘,就进去看了看那“不雅之物”。唇角轻挑,出来指他手上书,促狭轻笑。 “这大燕律法,师弟既寻到了,就麻烦装了箱子,送我瞧瞧吧。” 闵柏明白了。 美娘想看的,只须他手中一卷。 但要“整个”送去,可不得要口大箱子么? 只是—— 少年殿下,窘迫了半天,忽地鼓足勇气,抓着她的手,“师,师姐我……” 他想解释,自己当真没这个心思,也不会看上乱七八糟的人。 可师姐白玉般的耳朵,肉眼可见的迅速红了,低头细语,“我知你心意。咳,我先走了。” 平安公公还在呢! 不用管他! 殿下还想说什么,可手心里,被人轻轻挠了两下。 瞬间, 少年殿下身形剧震,不可置信的盯着灯下美人。 可美娘已经故作镇定,抽手走了。 只是那不敢回头的背影,透着无限娇羞。 假装不在的平安公公,就见自家殿下,呆呆望着美娘的背影,直到半点都看不见了,才一点一点翘起嘴角,然后怎么也压不下去。 傻气无比! 然后汉王殿下,浑身上下洋溢着也不知哪来的得意劲儿,洗澡去了。 走前也没忘吩咐他将“大燕律法”,打包送人。 然后,平安只听殿下一边哗啦啦的搅着水,一边偷偷唱起了歌。 唱的,还是边关军汉们唱的那些…… 不、可、描、述! 这一夜,萧明珠睡得难受死了。 朦朦胧胧间,药性发作,偏偏无处抒解。只觉身上似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又似是被人刷了一夜的鸡毛掸子,偏偏手脚似给人绑住,无法动弹。个中煎熬,痛苦万分。 直到次日天明,好不容易头昏脑胀的醒来。只觉颈后剧痛,身下跟尿床似的,又湿又冷。 她,她这是—— 稍稍一动,她想起来了。 昨晚,她被打晕了! 可全身却是光溜溜的,竟是不着寸缕。 那是被打晕之后,殿下终究忍不住,扑倒了她么? 反正不可能是平安公公。 他再有心,也没这个能力。 可, 可那处怎么一点不疼?难道是殿下技术太好?还是太—— 正在那儿胡思乱想,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你醒了?” 萧明珠猛地抬头,就见美娘站在床边,笑意盈盈。 萧明珠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在这?” 美娘俯身,讥讽轻笑,“别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啊,好歹我也把你看光光了。论理,你也算是我的人了。” 萧明珠脸快绿了,“你你你,你说什么?” 难道她,她喜欢女人? 美娘笑意愈深,突然猛地一把,掀开了她身上被子。 天光大亮,萧明珠低头一瞧,失声惊呼。 在她引以为傲的双峰之间,雪白的胸腹上,痛快淋漓,笔墨嚣张的写着个墨色大字。 “贱!” 而在她雪白的胳膊和大腿上,更是密密麻麻抄着《清心咒》。猛地一看,就跟纹身似的,令人头皮发麻。 原来昨晚,她的感觉没错。 美娘真的是以她的身体当纸,来练字了。 萧明珠瞬间崩溃大哭。 这要是给人看到, 不,就算是她自己,也看不下去啊! 美娘瞧着她褥子上的大滩湿痕,神色憎恶。 “这些颜料,没一两个月洗不掉的。你且给我记着,要是再有二回,我会把这些字,一针一针,纹在你身上,让你一辈子也洗不脱!” 她可是从昨晚回来,就开始生气了。 居然敢穿着那种衣服,去爬她师弟的床,简直是不想活了! 她那么好看的师弟,是给这种贱人玷污的么? 看一眼都嫌脏,还敢用那种下作香露。 不整到她哭,美娘就把林字倒过来写! “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否则我叫人来围观了!” “我,我记住了……”萧明珠又怕又气,哭着道,“你光凶我有什么用?是娘娘让我去的!有本事你找她呀?” 美娘冷哼,“你以为我不敢找她?嘁!” 她昂首,就去找徐贤妃了。 这个糟心的糊涂老娘,她也没打算放过。 要说萧明珠昨晚一夜未归,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徐贤妃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事情办得怎样,有没有成功。 忽地见美娘来了,她又有些心虚,又不大待见,便从鼻孔里哼哼,“你来干嘛?” 横竖没外人,美娘也不跟她客气,径直在桌边坐下了。 第297章 困觉 美娘假笑,“我来跟娘娘道谢啊!” 徐贤妃不明就里,“你谢我什么?” 美娘挑眉,“谢谢娘娘昨晚送的燕窝,挺好吃的。只是份量有些少,多送点呗。” 徐贤妃又惊又怒,“我,我昨晚什么时候给你送燕窝了?那分明是送我儿子的。你,你居然敢偷吃?” 美娘掩嘴,假意惊呼,“哎哟,不是娘娘送的么?那您还特意派个那么漂亮的丫头来,穿得跟个青楼女子似的,来了就脱光了往我被窝里钻。说是这样大冷的天,娘娘怕我睡不着,特意送来给我暖床的。我还感激着呢!” 徐贤妃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萧明珠居然落到她的手上,只急着反驳,“你胡说,才不是给你的!我干嘛对你这么好?” 美娘更加讶异了,“不是给我的,难道是给皇上预备的?听说宫中有些嫔妃,自己人老珠黄,就会让美貌侍女代为服侍,竟是真的么?” 徐贤妃顿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她就是给全天下的男人送女人,也绝不会给自己丈夫送。 “才不是!我,我也没有人老珠黄……” 她都气得浑身乱抖了,可美娘依旧笑得淡然。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还叹了口气。 “这长夜漫漫,宫中寂寞,听说太监宫女有找对食,也有女子之间找磨镜的。娘娘没有人老珠黄,您还老当益壮得很,也难怪会喜欢那样的妖冶贱货。 不过娘娘放心,只要您不往殿下那儿送,我就不会跟人说。要不,我一下没管住嘴,泄露了这天大的秘密,损了娘娘清誉可怎么办?左右我不过一死,娘娘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 徐贤妃只觉血往上冲,两只太阳穴都突突直跳,越发口不择言。 “你!我我我……我天天只想男人,只想跟男人困觉!” 咳咳。 燕成帝过来的时候,正好就听到徐贤妃这番直白宣言,还特别的掷地有声! 闵柏跟在身后,尴尬得都想钻进地缝里去。 今儿父皇特意抽空,说来跟他们母子用个早饭,还表示愿意见见林美娘。 闵柏正高兴着呢,谁知老娘怎么突然说这个? 虽然,可能,大概,好吧,多半是被师姐激得,可哪回不是他娘先欺负人了,师姐才愤起反抗? 殿下不觉,他的心,已经悄悄偏了那么一咪咪。 然后硬着头皮,暗瞧他爹。 父皇他,他会不会生气啊? 燕成帝当然生气! 还是十分生气。 特么的别说他如今是皇上,有三宫六院,必须雨露均沾。就算他跟徐贤妃还是从前的贫贱夫妻,哪个老婆好意思对着人嚷嚷,说天天只想男人,只想跟男人困觉的? 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饥渴,要不要脸? 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事,怎么就不肯多生几个孩子呢? 又不是没太医照顾,就为了怕疼,怕身材走形,就死活不肯再生。说真的,这种女人好在也只是他的嫔妃之一了,真要是正妻,都够得上下堂写休书了! 好在皇上就算生气,脑子也很清醒。 看清屋里的美娘,就知这事跟她也脱不开干系。 但抢在皇上发怒之前,汉王殿下硬着头皮,生硬的来解围了。 “母妃一早,和师姐聊得很开心啊哈哈……你们早上,吃了吗?” “还,还没呢。” 美娘接着师弟眼色,赶紧搭话。 单独闵柏来,她是不怕的,可燕成帝着实不好惹。 所以美娘乖巧的站在闵柏身后,纯良笑着,装无知。 “刚刚娘娘还在跟我说呢,宫中有道虾饺做得极好,她天天都要吃,问我要不要尝一尝。嗯嗯,要是皇上和殿下还没用早膳……不如,不如一起呗。” 虾饺总比困觉好! 闵柏立即传话,“赶紧传膳!让林姑娘也尝尝宫中的虾饺。嗯,儿臣记得,父皇更爱吃韭菜饺子,要煎的。” 看两小只一唱一合,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事情揭过,燕成帝都服气了。 什么叫儿大不中留? 瞧瞧,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生怕自己怪罪这丫头么? 不过这样也好,难道还能追究徐贤妃乱讲话么? 跟这糟糠讲理,更得把自己气死。 见丈夫不怪罪,说错话的徐贤妃,也老实缩起脑袋装乌龟。 话她是不会说的,吃却是会的。 不,她连吃都不会。 这还是美娘第一次跟徐贤妃这么近距离的吃饭,且不提这位娘娘的餐桌仪态了,她根本没有。 只是身为一个妻子,连闵柏这当儿子都想着父皇辛苦,虽点了他爹爱吃的煎饺,却想着父皇年节酒喝多了,难免肠胃不适,让宫人先给他上了碗米粥垫垫底,再吃别的。 可徐贤妃怎却不知关心着些? 一味只塞些自己爱吃的油腻之物给燕成帝,没见他一口没沾么? 美娘暗暗摇头,忽地面前端来一碗热牛乳。 是殿下给她的。 照顾过老爹,他自觉也能去照顾下师姐了。 他娘不需要,那已经是个很会顾自己的。若是送了,她还爱矫情挑理。 那,美娘就喝了。 宫里煮的牛乳,真挺好喝的,一点不膻。上回皇上赐了她一壶,美娘也是全喝了的。 只美娘喝了人家牛乳,便投桃报李,将自己面前一碟红枣山药糕,浇了勺蜂蜜,轻轻一推。 平安会意,顿时给闵柏端来了。 他服侍多年,当然知道他家殿下,其实很有点爱吃甜食。 但这样的红枣山药之物,宫中一般只会上给妃嫔和小皇子们,不会上给大皇子。就算馋,也只好忍着了。 闵柏得了,心中欢喜。 三两口,就豪迈的把师姐的心意给干掉。 燕成帝端坐上方,眯眼瞧着底下两小只的礼尚往来,再瞟一旁不解风情,埋头苦吃的糟糠,心中长叹。 有时候,真不能怪男人薄情。 可这样的糟糠,谁爱得起来? 要说徐贤妃也不是一味自私,也愿意把好东西与丈夫分享。 但问题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觉得好的,对别人合不合适? 且付出一点点,就得让别人十倍百倍还她。 一次两次,可以当作小情趣。次数多了,谁受得了? 再看底下那两个,吃得津津有味,还你来我往的打起眉眼官司,燕成帝越发没了胃口,搁下筷子。 “林姑娘,你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第298章 赐婚 闵柏抬头,正着急想咽下嘴里食物,开口说话,燕成帝先开口了。 “别多话,吃你的。要不,就在这里问也行。” 在看到美娘轻轻点头时,燕成帝径直开门见山,抛出正题。 “林姑娘这回甘冒奇险,入甘州传递情报,救了汉王,理应当赏。正好曾太妃想为她侄儿曾璞,求娶于你。你们既已见过,也无需朕多言。如今朕想问的是,林姑娘,你可愿意? 你若愿意,朕就下一道圣旨,为你赐婚,让你风光大嫁。就算他平州曾家再如何显赫,日后也必不会有人小瞧与你。” 徐贤妃愣了。 曾太妃不是不喜欢美娘,还听她说了那么多美娘的坏话,为何还要为侄子求娶? 还得皇上亲自赐婚,这丫头究竟是哪来的脸面? 不过转念一想,好事呀! 这讨人厌的丫头要嫁给别人,就再也无法来找她儿子。更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还用那种可怕的谣言来败坏自己名声了。 于是徐贤妃赶紧道,“曾家也是世家名门,你快答应呀。皇上,她不好意思,臣妾代她……” “你少插嘴。”燕成帝皱眉,不耐烦的打断了她,只问美娘,“你愿意吗?” 一旁的汉王殿下,在乍听此事的时候,整个少年都呆了。 此时回过神来,东西也不吃了,吐到桌上的小痰盂里。 不管他爹,究竟是要干什么,他都—— 美娘垂眸,把筷子整整齐齐的搁好,清了清嗓子,抢先一步道,“小女,不愿意。”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如珠落玉盘,没留半分余地。 徐贤妃一下急了,“你不要想着打我儿子主意——” “闭嘴!”燕成帝受不了了,“你先退下。” 徐贤妃不走,虎视眈眈,“我不说话,总行了吧。皇上,别赶我走。让我,我也听听呗。” 万一这丫头真敢对她儿子动心思,她就活撕了她! 她这耍起无赖,燕成帝还当真没办法。只警告她再不许啰嗦,才让美娘说下去。 但如果美娘给出的理由,真的与儿子有关,那他,也是容不得的。 “父皇!” 闵柏生气了,一把甩开要拦住他的平安,站起身来。 胸脯剧烈起伏,那张与燕成帝肖似的俊脸,已经涨得通红。 “您这是要做什么?要是儿臣做错了什么事,您冲我来,别为难我师姐!我,我先送师姐回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他想去拉美娘,可美娘却推开他的手,不动分毫。 只看着燕成帝,显然已被激怒的脸,淡然道。 “皇上,曾公子在翰林院入职,有着大好前程。而我,却是马上要回江州了。山高水远,怎么嫁呢?” 语落,大殿一静。 这,这叫什么理由? 徐贤妃都茫然了。 燕成帝凤眸微眯,怒气稍减,“女子嫁夫随夫不好么?能有这般佳婿,有朕赐婚,还能留在天子脚下,你倒不乐意了?” 美娘迎着他的目光,乌眸沉静。 “所谓佳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曾公子是很好,可这世上的好少年,又不只他一个。难道小女要见一个爱一个,任人求娶,都得答应? 不是小女自负,而是对于小女而言,曾公子再好,也只是个仅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若为了这么个陌生人,就要小女抛弃老家的师父、朋友和家业。就算有皇上的赐婚,无非是旁人嘴里的一时风光,可于小女,又有多少实际好处呢?” 燕成帝眸光幽深,就听少女静静说了下去。 “小女家贫,无奈从商。皇上不要怪小女见识浅薄,可我真就是这么想的。也许这世上有些人觉得,嫁一个名门夫君,博一个夫荣妻贵很重要,但对于小女来说,自己过得舒心,才更重要。 在江州芜城,小女有自己的生意。赚的钱虽然不多,可很够花用。 上有长辈疼爱,外有朋友照应。小女过得无拘无束,自在非常。又何必一定要嫁进世家名门,做个战战兢兢,看人眼色的小媳妇呢?” 少女浅浅一笑,明媚如冬日盆中新开的水仙,悠然闲适。 “皇上大概不知,就在我去甘州之前,家里刚在芜城买了所大房子。每个人都算计好了,要种些什么,养些什么。 小女更是单独占了一整个小院,打算种上栀子茉莉石榴葡萄,檐下还想引几只春燕来筑窝。 这番闲适,有几个千金小姐能做到呢? 远的不说,就算在这宫里。想要吃点什么,开个小灶都没那么方便吧?可小女在自家,却是可以一言九鼎,称王称霸的。 若是要我抛弃这份自在,千里迢迢只为嫁个陌生男人。他就算再好,小女也实在没什么可乐意的。” 这番话,说得帝王家的一家三口,都哑口无言了。 美娘说得不错。 她自己又不是不能挣钱,又不象男人一般,追求建功立业,天下闻名。 那就守在老家,做一个无拘无束,悠然自得的富家女,又有什么不好? 这一刻,就连徐贤妃,也真心羡慕起她来。 这样不用看人脸色的日子,谁不愿意过啊? 可问题是这样的日子,是谁都能过的吗? 徐贤妃就没这本事。 因为她,她没这丫头奸诈,会挣钱! 好、妒、忌。 “我看你这丫头,就是野惯了!”徐贤妃实在忍不住,还是酸溜溜的开口了,“可你这模样,将来谁家肯要?莫非你还打算招赘不成?”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燕成帝也想知道,美娘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所以也没有出言斥责。 就见眼前的少女微微一笑,垂眸,“昨晚,我找殿下借了本大燕律法来看。见有一条,说女子若是十八未嫁,便可自立女户,独自承担一份税赋。若有了私生子,亦可继承家业。所以小女觉得,都不必招赘那么麻烦。日后找个顺眼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就好。” 啥? 徐贤妃给这前卫的思想惊得说不出话来。 连正经丈夫也不要,只求生孩子? 那岂不是白给人生娃养娃,多亏啊! “师姐!不行……” 闵柏只觉,自己有很多很话想说。但这一刻,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觉心疼得厉害。 他那么好的师姐,为什么要选择一条这样难走的路? 第299章 心悦 美娘转头瞧着少年殿下,微微笑了起来,如春风拂面,甜美可人。 闵柏却莫名心中一紧,有些不好的预兆。 就见她那双澄澈乌眸中,掠过几分伤感,更多的,却是决绝! “师弟,师姐其实是个很小气的人。 我若要与男子在一起,绝不容许他有别人。 故此,就算我再心悦于你,亦知你心悦于我。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给你做妾。 侧妃,也是不成的。 所以你我,大概只能这样了。” 这一开口,可是石破天惊。 少年殿下怔怔的站在那里,整个人似已石化。 徐贤妃原还想骂美娘几句,果然不知羞耻,打她儿子主意来着。 可再一想,自己有什么可指责的? 人家已经明白说了,绝不会给她儿子作妾,也不容许儿子纳妾。 那就相当于明白的表示,绝不会跟闵柏在一起了。 燕成帝也怔了好久。 没想到眼前的少女,会如此勇敢而坦诚的,把自己的心意明白说了出来。 她是认真的。 “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燕成帝问出这句话时,已带上帝王气势。 欺君,可不是简单的罪名。 美娘淡然,“人生一世,不到躺进棺材的时候,谁知道会不会后悔?但小女如今,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请皇上帮小女谢谢曾家厚爱,小女生性粗野,当不起名门贵媳。过几天,小女就会回返江州。若无旁事,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再踏进京城半步!” 燕成帝轻轻叩着小几,已经全然明白了。 美娘就算愿意跟他儿子有点什么,也绝不会要上一个名份。 只须风花雪月,不辜负青春年少一场。 但若闵柏有了妻妾,哪怕只是订亲,以她的性子,就会断然离开,此生再不复相见。 对着一个这样懂事明理的姑娘,皇上突然有点心疼了。 她要是出身好一点,哪怕跟傅惜华一样,只是个名门庶女—— 不,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儿子别说堂堂汉王,就算寻常人家,当爹的岂有不盼着他多几个妻妾,好儿孙满堂的? 所以美娘这样表态,就绝无可能跟闵柏在一起了。 所以燕成帝只问,“那你这回甘州有功,想要如何奖赏?” 美娘一笑,“皇上若是高兴,就赐小女新居一个牌匾吧。我们一屋子妇孺老弱,也好拿来撑撑腰。” “准。” 燕成帝答应下来,走了。 话已至此,多留无益。 不如留些时间给两小只聚聚,反正也没剩几天了。 徐贤妃难得的,没再犯糊涂。 美娘马上就要走了,且都答应再也不来京城了,还嫌她做什么? 这丫头虽然讨厌,到底信用不错,于是想想,还满心不情愿的交待了句。 “横竖,你那三千两银子已经还了,往后你愿意去湖州就去吧。唔,想做生意也使得。” 美娘一笑,“那就多谢贤妃娘娘了。” 然后徐贤妃,也走了。 少年殿下站在美娘面前,紧紧抿着唇,整个人犹如一把冰冷的,即将出鞘,挥出万千怒意的剑。 美娘长长出了口气,没有看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送我出宫吧,师弟。这一别,又不知何年才能相见。” 少年攥着她的手,特别的用力。 简直,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怪不得,她肯让他牵手了, 怪不得,她还挠他手心了! 原来, 原来她早想好了,马上就要走了么? 那这些,这些全是骗他的,骗他的对不对? 一滴热泪,忽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看着手背上的那滴泪,闵柏象是被烫到一般。 原本满心的质问,满心的怨气,突然就象被扎破的皮球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看着默默落下泪来的少女,只剩满心的怜惜。 然后, 他不顾礼仪的,把女孩紧紧抱在了怀里。 “我懂,我都懂的……” 美娘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他们确实两情相悦,可那又怎样了? 两情相悦就能终成眷属了吗? 看看燕成帝的态度,有这个可能吗? 不可能的。 谢常平有这样的底气,敢说嫁给汉王殿下的话,也不怕被人驳回,不就是仗着出身好么? 可美娘没有啊! 她就算有全天下最好的二位先生加持,可在世人眼里,她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孩,有什么资格,去嫁全京城贵女都想嫁的汉王殿下呢? 虽然美娘有千万种理由,但她觉得有一点,自己错了。 她不该在已经决定要走的时候,还贪恋闵柏对她的爱慕,并给了他错误的信号。 所以在少年抱住她时,哽咽的说了声。 “对不起……” 不是的。 少年摇头,喉头酸涩,“是,是我不好……” 明明是他还不够强大,他怎么能够怪她呢? 难道让她跟父皇说,她要嫁他,然后让父皇来怪罪吗? 这样的话,明明应该是他来开口的。 可他现在有这样的能力,能说服父皇吗? 师姐都为了他,不嫁人了。 他还要逼她怎样,逼她来给自己做妾室通房。一辈子跟他娘似的,憋憋屈屈,看人眼色? 如果说让她信他,让她等他,可这样的话,在没有做到之前,说了又有什么用? 全是空谈! 还耽误她的青春。 有这么一个瞬间,少年甚至在想,要不让师姐嫁给别人,比如薛慎得了。 可是, 可是这样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舍不得。 舍不得把心爱的人,让给别人…… 他不愿意,他不想,也不要! 平安看着,早湿了眼眶。 他服侍长大的殿下,就跟自己弟弟一样的殿下,明明那么好的一个殿下,明明那么好的林姑娘,为什么,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可他还得忍着心酸,轻声提醒。 毕竟是宫中,时间一长,给人察觉,就不好了。 美娘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推开了闵柏。擦干了眼泪,还补上了脂粉。 然后面色如常的昂起头,吐出两个字, “走吧。” 这个皇宫,不是她该呆的地方。那么她就该回到,她该呆的地方去。 少年殿下平复心情,“嗯”了一声。 但是,他有一句话,却非告诉她不可。 第300章 一吻 闵柏低头,俯耳说了句话。 美娘浑身一震,猛地抬眼。 可迎上的,却是少年低头,轻轻的一吻。 如温柔的羽毛,轻轻落在少女娇嫩的面颊,一触即分。 却象是一个庄重的誓言,滚烫的烙印进少女心底! 他,也是认真的。 然后少年转身,如迎着风雨,走在了她的侧前方。 披波斩浪,气势万千。 美娘压下激荡的心情,深吸口气,稳稳跟上。 这一刻,他们没有说话。 但奇异的步调一致,连呼吸都似变得一致。 落在旁人眼里,只觉两个少年少女,似是瞬间长大了不少。 肩头更沉,步履更稳。 但谁也不知,这一刻在他们心中,却已做出比无数成年人,更加勇敢的决择。 或许是他们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吧,可人生不努力,谁知道将来会怎样? 为什么不趁年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就算会碰个头破血流,起码无愧于心。 也不辜负这一番青春年少! 出宫的路上,这样一对璧人,自然是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快出御花园,经过九曲桥的时候,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跌跌撞撞跑出来。 看样子是想来追看汉王殿下,却一个脚步不稳,径直往桥下摔去。 因为他个子小,跑得突然,谁都没有留意到。 而桥上为了方便观景喂鱼,是没有设栏杆的,等人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二皇子,你慢点——啊!” 赶上来的奶娘,一眼瞧见,尖叫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这要是摔下去,她们全家都得人头落地! 跟随其后的平安他们,同样脸色大变。 桥太窄,只容一人通过,他们又刻意远了几步。此时任人武功再高,也来不及救援! 若是汉王殿下什么都不做,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万一他做了点什么,让人误会怎么办? 那可是二皇子,皇后娘娘嫡出的唯一亲子。 也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竞争者。 救到人还好,万一没救上,说是他故意不救,或赖他推的怎么办? 可美娘看得清清楚楚,闵柏没有半分犹豫,就伸手去抓人了。 可他个子太高,二皇子又太矮,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过,却是沾着衣角便一滑而过,落了个空。 但是, 有一道娇俏身影,却是反应更快。 美娘都顾不得心疼膝盖了,扑通往地上一跪,终于在孩子大半个身子都掉下去的时候,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奶娘跑过来,一把将二皇子抢过去,上上下下的检查。 二皇子没事。 连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只是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冲着美娘伸出小手。 “姐,姐姐……” 小孩子最知好歹,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摔了,是这个漂亮姐姐奋不顾身,才救了他。 可奋不顾身,真的很痛啊! 就算冬天穿得厚,可美娘刚才那么着急的跪下去,又是磕在石板桥上,痛得她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闵柏顾不得嫌隙,着急的把她打横抱起来,到桥头的亭子间里坐下,“太医,快传太医!” 平安亲自跑着去了。 奶娘道了声谢,就想把二皇子抱走,可他却甩开奶娘,也扑进了亭子间里,伏在美娘膝前。 “姐姐,姐姐……呼,呼呼就不痛痛了——” 鬼扯! 当你呼的是仙气? 闵柏没什么好脸色,想叫人赶紧把他抱走,可美娘却强撑着挤出笑脸,还摸了摸二皇子的头。 “咝——姐姐,姐姐没事。也,也不是很疼。” 好事都做了,干嘛不好人做到底? 要不是不想让闵柏平白惹上麻烦,美娘至于这么拼命么? 可少年殿下却不这么想。 总是这么不会心疼自己,老顾着心疼别人算怎么回事? 二皇子看不懂二人眉眼官司,却本能的知道闵柏在生气。 他皱眉鼓着小脸想想,忽地站在美娘身前,手脚大大张开,保护着她,仰头望着闵柏,“哥哥不要,不要凶……杰儿,杰儿也不是故意摔倒的……” 小家伙的眼神里,有几分害怕,有几分陌生,却也有着几分没来由的亲近。 这个哥哥长得好象父皇哟。 简直一模一样! 前几回在宫宴里遇到,他就想凑上前去看个仔细。 可下人们都拦着,不许他去。今儿好不容易在御花园里遇到,他那小小的脑袋,想都不想就跑过来了。 这其实也是大皇子殿下,第一次看清他的弟弟。 他当年离宫时,宫中就他一个皇子。 底下就一个皇妹,是徐皇后所出,真正养在深宫人未识。 直到他和徐贤妃离开,这些皇弟皇妹,才劈里啪啦,接二连三的生下来。 但岁数都小,闵柏这次回京,只在宫宴上见过几个,但都被各自母妃紧紧护着,也就远远的晃过几眼罢了,脸都认不清。 如今跟二皇子大眼对小眼,站在面前。 他才发现,哦,原来这个,是他的弟弟。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哪怕初次见面,但闵柏仍能一眼从他唯一酷似父皇和自己的下巴,生出莫名的熟悉。 这一辈的皇室子弟,辈分从木。 这个弟弟叫闵杰,英雄豪杰的杰,位列人杰的杰。 可这位“杰出”的弟弟,怎么三岁了,还这么点矮? 都没他腿高。 汉王殿下不禁开始沉思,自己三岁时,也是这样么? 不不不, 他就算随父,长个长得晚,但印象中自己小时候,就算没入宫时,也给养得圆滚滚,胖乎乎的。 父皇每回让他骑在脖子上,带出去玩时,都笑说是养了头小胖猪。 可眼前这头,也太瘦了点吧。 跟小豆芽似的,徐皇后到底是怎么养的? 他这番沉默不语,落在旁人眼里,却有了几分心惊胆战的味道。 那奶娘就有些慌,也不知大皇子到底在想什么,想来抱孩子,又不太敢。 此时美娘开口了,温柔微笑,“殿下没有凶我,也没有没怪你。二皇子摔倒了都不哭,是个很勇敢的好孩子呢!” 真,真的吗? 闵杰被夸得小脸都红了,然后怯怯的看闵柏一眼,“可是,哥哥比较好看,象父皇……我,我不象……” 他确实更象徐皇后。 但没有一个男孩子,不渴望象自己的父亲。 第301章 兄弟 二皇子,好沮丧。 从前,宫人们为了讨徐皇后欢心,总夸他象燕成帝。 可在这个哥哥面前,闵杰突然就意识到了真相。 然后,他的头,又被摸了。 不同于漂亮姐姐姐的温柔,是略显有几分粗鲁,但控制着力度,属于男子的揉搓。 “不,你也象。勇敢,象。” 真的? 闵杰顿时亮晶晶的抬起眼,望着闵柏笑出一口小白牙。 然后,当徐皇后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儿子稳稳的坐在闵柏腿上,跟美娘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奶娘在亭外,喜忧参半,轻声回报,“太医刚检查过了,二皇子没事。倒是林姑娘,为了救二皇子,着实跌得有些狠了,膝盖都青紫了。太医说得养两天,不能走路。方才,实是二皇子自己跑过去,才意外跌倒的。” 徐皇后松了口气,却又眼神复杂的看着手足和睦的兄弟两人。 而美娘已经注意到她了,本要起身行礼,徐皇后快步上前制止。 “不必了。林姑娘,真不知怎么谢谢你才好。” 她这儿子本来就体弱,要是大冬天的掉进湖里,就算不会淹死,大病一场肯定是少不了的。 这一声谢,她是真心实意的。 美娘谦逊了两句,闵柏便把有些畏缩的弟弟,还给徐皇后了。 “皇后就不要责罚二弟了,他年纪还小,也不是故意的。我方才已经跟他说了,往后走路要当心。他也答应了,是不是?” “是。” 闵杰勇敢的答了一句,还结结巴巴的跟徐皇后说,“哥哥刚才教我,嗯,君子不,不立危墙之下。我要是胡闹,奶娘太监,他们都要受罚,还要害父皇母后,嗯,担心。就,就不是好孩子。我,我是男子汉,答应了哥哥的事,就要做到!” 徐皇后挺意外的。 她这儿子,说得好听叫谦虚,说得不好听叫胆小。 在外人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两句。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是这么听闵柏的话,还敢当着众人讲道理,还讲得这么好。 一时间,徐皇后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了。 闵柏却也不久留,既她来了,宫人也抬了软轿来,便依旧送美娘出宫。 徐皇后急命人备了份礼物相赠,带着闵杰回去了。 又细细仔细一番,实在是没有伤到,这才安心。 只是当闵杰问起,回头可不可以再去找哥哥玩时,徐皇后把宫人全都打发出去,然后无比严肃的告诉儿子。 “不可以。” 徐皇后觉得,必须早早掐断儿子这一点手足之情。 天家无父子,何况兄弟? 为了天下至高无上的那张龙椅,没人会在意骨肉亲情。 尤其闵柏, 他是长子,也是闵杰将来继承皇位,最大的威胁。 哪怕他今天确实救了这个弟弟,对他有那么一点好,但也并不能说明,他将来不会背叛闵杰,伤害闵杰。 难道他不想要皇位吗? 徐皇后是不信的。 所以,她告诉儿子一句话。 “只要是出生在这个宫中,就没有兄弟。” 小小的闵杰,懵懵懂懂,不太明白母亲的话。 但徐皇后的那样郑重其事的态度,让他还是牢牢记住了。 可是, 真的不能做兄弟吗? 小孩子的天性,就喜欢追着大孩子跑。尤其是那么象父皇的大哥哥,闵杰还想悄悄找他试试。 可惜,没机会了。 在送走了美娘之后,汉王殿下也很快的离开了京城。 甘州战乱虽然平息,但很多土匪逃往山中,并未被清剿。 象俞秀秀,还有石胜,都逃过一劫。 让那些人盘踞在山中,若干年后,又是一个俞通天。 再如何加强各处官府,对属地的管辖,避免留仙镇那样的情况出现,千头万绪,都是需要人去打理的。 还有代州的煤矿。 因为这回宗室们最终支持了燕成帝,同意开战,也从内库里拔了钱粮。所以战争结束,他们就理直气壮的要求分一杯羹。 燕成帝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也不得不作出一定的妥协。 所以只能派掌管煤矿的儿子,过去划定范围。 于是,在年幼的闵杰心中,那一年冬日御花园的亭子里,坐在长兄膝头,和美娘姐姐一直说笑的美好与温馨,终将成为他的童年里,遥远而模糊的回忆…… 不过,在美娘离开京城之前,还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她签了一份原林的供货文书,给林俊武。 往后在云州,及相邻的甘州等几个州,林俊武跟京城的薛家一样,都是唯一的授权经销商。 巴夫人虽然富可敌国,不在乎相公有没有钱。 但美娘觉得,无论夫妻哪一方,都得有点自己产业,日子才好过。 简单来说,就是想花钱时,不用跟人伸手要。 林家人是穷,但也绝不会让自家男人,去吃软饭。 林俊武拿着这份文书,眼圈又红了。 回头就把这事,告诉了巴夫人。 侄女跟他说了,夫妻最忌离心猜忌。就算要攒私房钱,也要做在明处。 巴夫人感慨,美娘是个真正通人情,明事理的好孩子,所以她告诉丈夫。 “那你回去就好好做,别辜负她的心。我会找人帮你把铺子开起来,只是,税是一定要交的。且原林的东西,太能骗钱了,得按最贵的税制来。要是亏了本,我可不管你。” 林俊武,目瞪口呆。 这还是亲媳妇么? 必须是! 第二件事,美娘在膝盖养好了之后,给京城贵女们广发请柬,办了一次她们心心念念的宴会。 宴会的主题,正是为了长春道长那本卫生防疫手册募捐。 但不是让她们掏钱,而是请贵女们群策群力,把这把小册子里复杂的文字内容,用尽量简单的图画,和粗浅的顺口溜,总结出来。 美娘琢磨了许久。 想要真正推广到基层,长篇大论,引经据典都是不行的。 譬如那小册子里,长春道长就住处需保持通风干燥,人才不易生病,认认真真写了数百字。 可那些医学术语,疫啊病的,有几个人看得懂?美娘都读得累。 不如干脆就一句,“不管春夏与秋冬,切记住处要通风。尤其冬日生暖炉,不留缝隙中炭毒。” 再配一张生着火,人倒地死了的简笔画,百姓岂不一看就懂? 另有一篇,是他论述喝烧过的滚水,比喝生水更加卫生,且不易生病。 美娘就总结,“不喝生水喝滚水,少得痢疾少拉肚。” 然后配上一张,一人手执热水,拍着肚子身体倍棒,和一人喝了河水,却倒地不起的图画。 两相对比,简单明了。 …… 第302章 讨赏 若说刻字印书,价钱较贵且耗时长久,这种简单的小画册,就又快又便利了。 也不需要一次性印出全书,将章节拆分开来,一章就做一本小连环画。配上十几张图,百十来字。还比大部头的医书,更便于传播。 当然,为了鼓励贵女们的积极性。 美娘表示,会给每个提供图画和顺口溜的贵女,送一册特制的手绘精装本,注上她们的姓名或指定笔名。 而作为回报,这份特制精装本的原稿,将由汉王殿下,亲笔书写。 贵女们一听,顿时疯了! 就算明知她们最终拿到的,不会是汉王原稿,只会是画师的临摹版。 但只要想想,汉王殿下会亲自写下她们的名字,她们画的图,还有她们编的顺口溜。就足以让每一个贵女,绞尽脑汁,争取上册! 再说这册子也不仅仅是印了给少数人孤芳自赏,这是认真要流传世间的。 这也可能是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这辈子唯一,能留传后世的东西了。 虽然大众版上不会印上她们的姓名,但只要有这个机会,也是任何贵女都不愿意错过的。 于是,美娘都还没开口找人要钱,只想先把这个事做起来。 谁知这些贵女们,已经豪爽的自发捐起款来。 你五十,我一百两的先掏了钱,才来画画和编顺口溜。 有些贵女为了争一次“出书”的机会,嗯,她们就当成是自己“出书”了,亲生姐妹都能当场掐起来。 被拉来当裁判的美娘无法,凡是这样的,就当场指了数名丫鬟下人前来投票。 让他们指认,哪个最简单,哪个最好懂,就定哪个。 如此一来,倒也公平合理。 只是原本,美娘打算能做出一本画册就好,谁知贵女们这么热情,一天就编写出了整整两本,连印刷的钱也够了。 还图文并茂,浅显易懂。 上官令看过,直夸美娘这事办得好,随后也开了次讲坛。 讲完课后,请那些名门士子,翰林官员,依样画葫芦,也编写募捐了两本。 宫中燕成帝听说,对美娘赞赏有加。将此任务派给徐皇后,让她请来皇室宗亲,哪怕是请师爷代笔呢,同样捐出两本。 后来此事传开,京城的各大寺庙道观,觉得是件普惠众生的好事。他们香火鼎盛的,也不缺这点银子。便请了几个颇有文才的高僧道士,一样捐出两本。 然后曾璞,求娶美娘不成的曾探花,也是在上官令的讲座中,大方捐出半年俸禄的曾翰林,还把此事修书一封,寄回老家啦。 虽然娶不到美人是真遗憾,但美人的善举,还是必须支持哒! 曾璞可能不太通人情世故,但他家藏书之丰厚,到了连汉王殿下都妒忌的地位。所以对于鉴别一本书的好坏,可是眼光锐利。 他精准的预料到,这本书将来,搞不好会跟《百家姓》《千字文》般,走进千家万户。所以作为爱看书,看收藏书的曾家,是不是也要捐上一本,留芳千古? 曾家族长一看,这主意好啊! 忙联络了几个交好的书香名门,派出族中最有才华的子弟,他们也强烈要求,做上两本。 要是宫中工匠太忙,他们还可以包办雕版印刷的所有工作。 这些大家族,干别的可能不行,但印书都是大行家。且多半都养着印书作坊,水平不比宫里的差。 于是,没钱、真穷的皇上父子,为难不已的卫生防疫手册,就这么轻松迅猛的推广开来了。 消息传开,有些没机会参与进来的人,可是扼腕叹息,极不甘心。 好比永定伯爵府的五小姐傅惜华,她连请柬都没收到…… 那样明目张胆得罪过美娘,为什么还要请她来? 宽宏大量表现气度? 呵呵,刚在皇上面前都立下“小气”人设的美娘,表示这种东西在她身上,是不存在的。 至于后面傅家为了挽回颜面,从其他渠道,随大流捐了大笔银子,美娘也是笑纳的。 她做人一向态度鲜明。 不喜欢的就是傅五,与银子无关。 至于傅惜华要如何在背后说她小肚鸡肠那些,有人会听吗? 你若大方,怎不主动求和? 当全天上都知道二人不和的时候,其中一个再说别人坏话,没人会听不说,只会越发落得下乘。 只是对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写书的长春道长来说,美娘就是他的十足小幸运星啦。 当年要不是因为救她,汉王殿下也不会为他修起白龙观。 若没有白龙观,自己也得不到官身。后若不是跟美娘合作原林产品,如今哪有源源不断的分红,供他做善事? 现在还帮他圆了出书梦,真是可喜可贺! 在翻看了汉王殿下带去的画册后,长春道长简直就象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原来书还可以这么写! 对美娘发动众人来改他的书,老道长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又打开,他不上京了,不回白龙观啦。 决心蹲在边关,把书进一步完善! 民用和军用,还是有区别的。按这个路数,完全可以出两套嘛! 他还想写一本自己毕生的行医心得,回头一并交给美娘去“翻译”出版。 边关人少清静,正好安心写书了。 只不过那个谭家三妞,对,就是谭迎春,老道长还有很多问题跟她探讨。已经专门记了厚厚一本,就让汉王殿下送去吧。 回头,当燕成帝收到经汉王殿下定稿的卫生防疫小画册时,已经预见到,此事回头再推广起来,都容易了许多。 当然,皇上收到的,虽是儿子亲笔,却不是第一版的原稿了。 真正原稿给了谁,皇上心里有数,只是懒得追究。 一本书而已,他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且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又不是原稿就更香。 哼! 御书房里,燕成帝忍不住感叹。 “这丫头若是个男儿身,光凭此事的功劳,都很该封她个官儿做做。” 李大海没接话。 心中却想,这丫头要是个男儿身,汉王殿下第一个得疯。 不过眼珠一转,他赔笑,替美娘讨了个赏。 第303章 归来 李大海觉得,说啥都是假的,拿到好处才是真的。 横竖皇上又不会选美娘给儿子当正妻,如今连侧妃也不可能了,何不要点实惠? 燕成帝笑骂,“你这老奴,受了人家多少好处?倒替她讨起赏来。” 李大海叫屈,“要说老奴也算明里暗里,照拂她多时了。可这丫头倒好,临走连颗糖都没请老奴吃过!” 此事皇上自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这么说笑。 仔细想来,美娘这丫头真是特别懂事。 她对派去上官府中伺候的下人,都很大方,唯独对宫中的人,十分小气。 不跟任何人结交示好,更别提送礼了。 甚至走时,听说有些贵女,比如王家小姐,想跟她日后交个笔友啥的,美娘都婉言谢绝了。 她要离开京城,就是彻底离开,不留分毫。 要不是出身实在太低,又小气的不许儿子娶妻纳妾,皇上还真挺有心成全她和儿子的。 这样聪明能干,又知进退的女孩,谁娶到都是福气。 但暗自惋惜的皇上,却是不知,美娘是没请李大总管吃过糖。但却通过上官府里,一直照顾她的秦姑姑,悄悄给李大总管留了句话。 要是秦姑姑,或是李大海哪天遇到难处,去找薛家人,不管是要钱还是干什么,总能帮他们一回。 这就够了。 象李大海秦姑姑这种人,该攒的银子都攒够了,留一份人情,一个退路,心里才更踏实。 只是燕成帝想想,美娘又立一功,确实该赏,又不知赏她什么才好。 牌匾都给了一块,若只是些金银珠宝,也没啥意思。 李大海乐呵呵问,“那那皇上能不能赏林姑娘一个皇商?她做起生意来也便利。要说她那乌发膏,如今都被列入贡品,年年都往京里送好几车,也确实有这个资格了。” 哎, 这主意倒是不错。 给个小皇商的资格,税是不能免,但美娘外出做生意就方便多了。地方官府也不敢盘剥,估计儿子也能高兴。 咳咳, 棒打小鸳鸯的皇上,心里还是有几分内疚的。 于是,痛快下了道圣旨。 只这些热闹,美娘统统不知道。 她在办完宴会之后,就离开了京城。 二月底,平安回了芜城。 前来迎接她的,除了秋大姑等自家人,还有江州知府虞亮的大公子虞君诚,领着不少本地官员,及名流士绅。 因为美娘这次回来,可是带回了一块皇上御赐的牌匾! 这可太荣耀了。 所以就算是给美娘私人的,也很值得地方乡老们,共同庆贺。 但也因为只是一块私人牌匾,以虞亮的身份地位,若是亲来迎接的话,又有些拍马溜须之嫌。所以他派出儿子,倒是最合适不过。 只是让美娘没想到的是,在前来迎接的人群中,居然还有她亲爹! 林俊仁。 要说这几年她嫂子霍红儿,可是把林家上下管得服服帖帖,怎么又让林俊仁跑出来了? 许多话在外头也不好问,美娘略客套几句,便表示要回家歇歇。 谁料虞君诚却眉目含情,自来熟的表示,“想着姑娘累了,接风酒已经送到府上。余下官员我自会和令尊领去三元楼,不劳费心。” 美娘蛾眉微皱,心下不快。 一顿三元楼的酒席而已,她又不是请不起,谁要你帮忙了?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美娘也不好说,便点头微行了一礼。 “多谢虞公子费心。只这次回来,我还带了江州几位义士的遗物,不敢耽搁。爹爹既来了,就辛苦一趟,随女儿去送送吧。” 打仗,就没有不死人的。 美娘自己都在生死线上,争过一回命。那些跟随闵柏出征的义士们,就更是如此了。 象魏老秀才的大孙子魏常,就死在和俞子通生死大战的那一日。 他的嘉奖,朝廷已经早发下来了。 但是他的骨灰,还有遗物,和其余牺牲在边关的本地将士一样,全是闵柏亲自带到京城,又托美娘转送。 虞君诚笑容一僵。 如果林家没一个人在,他再去请客吃酒,又有何意义? 但死者为大。 尤其美娘说了,带回来的还是江州义士的遗物,如何好耽误? 只能勉强赔笑,“那姑娘自去忙吧,这边我会招呼。” 美娘微一点头,带着明显一脸不情愿的林俊仁走了。 等离开了,他还想说说女儿,“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那虞公子可是知府家的公子……” 孰料美娘淡淡道,“爹爹若还要脸的话,就别再多说。否则别怪女儿,当众要给您没脸了。” 林俊仁一哽,“你二叔……” 美娘冷笑,“您以为二叔发达了,女儿也得了块牌匾,往后就开始好面子了?那就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正因如此,女儿往后会越发的蛮不讲理。尤其要有人敢仗着二叔二婶胡闹的话,我说不定一生气,就会直接将人送去云州,交给二婶发落,您觉得可好?” 林俊仁给吓着了。 云州虽富,但地处偏远,是百姓口中的蛮荒之地。又不顾尊卑,竟然是女人当家主事。他要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秋大姑一旁瞧着,可当真是痛快极了。 这个林俊仁,自从知道林俊武得势升官,就抖起来了。偏偏赶上霍红儿生二胎,正在坐月子,竟让他跟虞家勾搭上,跑来芜城作夭。 秋大姑几番好说歹说,林俊仁都不听。 要不是家里就几个老人家,怕力气不够,都想把林俊仁直接打晕关起来了事。 “林大爷,我看你还是先随我回去吧,回去还有顿酒席吃。还是说,你乐意在外头晃荡?” 林俊仁悻悻,到底跟着秋大姑走了。 转头美娘便去了魏家。 魏老秀才已得了通报,家中早准备了香烛迎接。老人家颤微微,亲手接过孙子的骨灰罐子,红着眼眶,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掉下。 只问,“我家阿常,可是好男儿?” 美娘眼眶湿润,“殿下说,魏常是个十分英勇的好男儿,这全是您老教导有方。” 魏老秀才深吸口气,望着泪流满面的家人,问。 “你们哭什么?听见没?连殿下都说了,咱家阿常是好样的!他没给老魏家丢脸,还替家里挣了个七品官身回来。咱们将来,还要享他的福呢!你们如今,还有人敢跟他似的,去追随汉王殿下吗?” 第304章 盯上 魏常的堂弟,魏平忍着悲痛站了出来。 “爷爷,我去!” “好孩子,好样的。” 魏老秀才哆嗦着转身,美娘已经取出一块令牌。 “去汉王府,找方先生,他会替你安排。” 许多话,已尽在不言中。 魏家因当初与上官令结那一线善缘,大孙子又豁出一条性命,才挣出一条上升的途径。但要想延续下去,家中必须要有人,前仆后继的跟进。 否则,断了就是断了。 人走茶凉,世间哪里都是一样残酷。 美娘到魏家来前,闵柏给了她数张银票,和数块令牌。 这些最早追随他远赴边关的家族,若还想走得更远,就给他们一块令牌。 若胆怯了,想停留了,就送一张银票。 汉王府会记他们一份人情,但功劳簿,也就到此为止。 当美娘一一送去时,除了一家实在没有多余的成年男丁。余下所有人家,选择的都是令牌。 而那唯一的一家,当家的老奶奶也没有选择银票,而是请美娘帮忙转达,给她家留一个机会。 待有儿孙长成,再来效力。 毕竟,一个晋升之机,对于中低层的平民来说,远比银两重要得多。 有机会,才意味着更多的可能。 当天色全黑,全部送完的时候,美娘在料峭春寒里,裹紧了披风,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头脑更加清醒。 其实他们每个人,每个家中都有自己的难处。 可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叫苦。 迅速擦干了眼泪,他们都在奋进。 所以,她也不能停。 想要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就必须一直一直的努力下去。 甚至,还得比所有人更加努力。 因为美娘,也有个小小的野心。 她想将来,再站在师弟身边时,也毫不逊色。 甚至让徐贤妃,让燕成帝,都不会一眼就觉得,是她高攀了他们的儿子! 虞府,夜。 阖府上下最明亮的地方,永远是虞亮的书房。 让虞君诚每次来回话,都会觉得自己被里外扒光了一般,十分的恐惧。 今天,他的所作所为,一定又不能让父亲满意了。 没用的蠢货! 虞亮不屑的扫这个长子一眼,好歹把这句话,咽回肚里。 不过是被美娘堵了回来,至于这么诚惶诚恐么? 在他看来,这个长子既不够精明强干,又不够蠢。属于那种有点小聪明,但又不够聪明的类型。 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但对于他的嫡长子来说,就是致命的缺点了。 他要是够蠢,自己就会死了争强好胜的心,反而可以过得平净淡然。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反而最是害人。 偏偏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 庶出的两个,虽然聪明,却不够惊才绝艳,在大家族里,是不能服众的。所以虞亮觉得,他很有理由,期待下一个嫡子了。 “说来,你母亲过世也快三年,你也该说说亲事了。” 冷不丁,父亲并没有责罚,反而提起自己的亲事,让虞君诚心头一跳,瞬间火热了起来。 母亲一向体弱,在虞亮刚来芜城不久,便病故了。 他和妹妹回去奔了个丧,本来长辈想把妹妹虞妙嫦留下。可父亲却说功课不可停,带着他们兄妹俩,又回芜城来守孝了。 虞君诚总觉得父亲和妹妹之间,似有什么秘密,却总也窥不破。 但想到成亲,想到美娘,心头又是一阵激荡,未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虞君诚极力忍着心中欢喜,假假客套。 “如今,妹妹的亲事还没定呢,怎好先说我的?” 虞亮觑着他那副春心荡漾的表情,心内嗤笑,索性告诉了他,“你妹妹的亲事,已经说定了。男方你也认识,就是那唐庄。” 虞君诚一下愣了。 唐庄算是江州较为出色的年青人了,他自然也是认识的。也知道他肩挑三祠,妻子病弱的事。 虞妙嫦嫁去,说来肯定也是正妻。 但这个正妻,未免含金量不足,且家世复杂,颇有些难做。 虞君诚就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自然有几分疼惜。 “小唐虽好,但颇重情份。与他那元配感情甚好,只怕妹妹嫁去……” 虞亮不悦道,“我正是看重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才肯将你妹妹许配。且他那妻子又不是个有福份……待过几年,你妹妹的日子就好过了。” 这竟是,盼着人死么? 看他心意已决,虞君诚不敢多说。 虞亮方道,“我订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你考虑。那唐庄是严大将军手下,第一得意的子侄辈,两家交情深厚。你妹妹嫁去,日后于你,不也是个助力?否则你是要去科举场上,拼杀一个出身么?” 虞君诚听得羞愧起来。 虞家书香名门,祖父曾做帝师。虞亮也是两榜进士,正经考出来的功名。族中这样的出色子弟,还很有几个。 虞君诚偏偏不行。 费了好大力才中了个秀才,举人都没过。 偏他又是长子,将来想要承袭家业,担当族长的话,靠什么服众?不就只能靠姻亲了么? 如此一想,妹妹嫁那唐庄,倒是好事。 看他已被说服,虞亮才抽出一份案卷交给他。 “你呀,就是不明白,功夫在诗外的道理。好生盯着这个事,回头自有人求上门的时候。” 虞君诚打开一看,惊了。 案卷里,竟是关于顺心人力行的调查。 三年前,他们刚来芜城不久,虞亮就让他查过一回美娘。 知道顺心人力行,也是她手下产业之一。 美娘如今手上的几桩生意,原林的生意,一直都只在白龙观里加工,另外羊油那些原料还是汉王府直接从代州送来,关系到边关安稳,轻易动不得。 至于帮芜城军营煮饭的营生,可是养活着城中大量穷苦百姓。万一闹出事来,穷人们没了生计,他们会比美娘更加拼命,也动不得。 再说自前任知府,陈吉陈志兄弟,作死的想捣鬼,闹出人命之后,谁也不敢轻易触碰。 只有这顺心人力行,是美娘和个小乞丐头子合办,牵扯不到太多的利害关系。且这几年经营下来,渐渐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早被虞亮盯上。 也收集了一些证据,如今就要借着这事,逼得美娘低头,才好开出他的条件。 第305章 不孝 虞君诚不是很明白。 他爹不是要为自己和人家提亲吗?为何搞得象胁迫一样? 这亲事就算勉强结了,又有什么意思? 可虞亮显然没有细说的意思,虞君诚只得退下。 回了房,左思右想,他翻出自己攒的私房银子,去找虞妙嫦了。到底也就这么一个妹妹,给她多点钱添妆吧。 虞妙嫦自当年得罪美娘,迁居静室后,后又替母亲守孝,这些年竟是一直没搬出来过。 那院子孤零零的,很是僻静。 如今已快三月,江州正是柳吐新绿,花绽初蕊的时节,她那院子,却光秃秃的,冷冷清清。 虞君诚一路走来,心里还在想,回头要跟爹说一声,让妹妹搬出来,好生待嫁。 谁知才踏进院子,却见着他爹正在妹妹屋里。 “你来干什么?”虞亮满面愠怒,似乎还受了惊吓。 虞君诚更加吃惊,“爹,爹爹您怎么也在?这么晚了,您,您还没歇下?” 虞亮眼中掠过一抹不自然,随即厉声教训,“我有几句话,嘱咐你妹妹。你这孽畜,大晚上的,私闯内院,还知不知道体统规矩了?” 虞君诚只得拿出匣子,“这是知道妹妹定了亲事,想来给她添妆的。” “多谢哥哥。”虞妙嫦闪身出来,面孔发白,透着几分紧张,“父亲过来,也是跟我说嫁妆的事,已经足够了。哥哥这些东西,还是自己攒着吧。” 看她用眼神不住催促自己离开,虞君诚也觉得父亲在强忍怒火。便没有纠缠,赶紧走了。 等着门再度关上,虞妙嫦才迟疑着低声道,“父亲,女儿已经订亲了,不好……” 虞亮却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只不说话。 虞妙嫦咬牙低头,捻熄了堂上明亮烛火。 只余一盏残烛,摇摇晃晃,映得偌大屋子,鬼魅迷离…… 而虞君诚离开之后,忽地想起件事。 为何方才到妹妹的院中,竟是不见丫鬟下人? 是以自己闯进去也无人发觉。 就算父亲要跟她商议嫁妆,总不至于连个丫鬟都不留吧? 自己长大了,跟妹妹要避讳,难道爹爹就不用避讳了? 还有, 妹妹好似许多年都没叫过爹,而只称呼父亲了。 虽说恭敬,却也透着一股子生疏。 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可虞君诚既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反倒替美娘发起愁来,这案子一揭出来,她可怎么办哟? 到时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自己,也怪没意思的。 城北,美娘的新居。 林俊仁也想不明白,就算秋大姑是教女儿弹琴的先生,可凭什么就把这所大宅,挂上丘府的招牌? 秋大姑的艺名叫云妤秋,原本却是姓丘的。所以一直让人称她秋大姑,也有恢复本姓的意思。 但这些,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管这买宅子的钱,是谁掏的,可林俊仁都觉得,就是他女儿一个人挣来的! 还有皇上赐的那牌匾——东山堂。 就算美娘自己不想挂,给他不好么? 实在不行,送回定州老家也是老林家的一份荣耀啊,可她却执意挂在了丘府正堂上。 这岂不都成了丘老太婆的,跟老林家还有什么关系? 可秋大姑,得了便宜还酸溜溜的考他。 “林大人,要说你也读过书,可知这东山堂,是何来历?” 林俊仁,他当然知道! 前朝有位名家,曾作《放鹤亭记》,中有一句,“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葛衣而鼓琴。” 好吧,皇上赐这块匾,跟秋大姑也勉强有点关系。 正因她的琴艺名满天下,才特意提了这么块匾。 其实最早,皇上拟的是更好的两个字。 要嘉奖美娘的铁骨义胆,琴心剑胆,深入虎穴,为国建功。 是闵柏觉得不妥,挑了更低调的二字。 美娘很喜欢。 东山堂,听着就温雅。 且让皇上总记得亏欠她一份情,岂不更好? 此时见林俊仁各种不服,她冷了脸,吹了吹茶,“爹要是没什么事,明儿就回吧。我这里事多,就不留你了。” 这就要赶他走?林俊仁十分不悦,索性撕破脸道。 “我知道你从京城归来,得了好东西,怕便宜了我们。可你二叔如今好歹是嘉议大夫,按常理,本地官府都要为其敕造府第的!我身为兄长,责无旁贷。虞大公子都问到这个事了,还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这虞家怎么这么多事? 美娘也沉下脸,“湖州是汉王殿下的封地,若无皇上和殿下旨意,谁敢擅自动土?就算要修,也是回定州老家去修。爹您若真想尽力,女儿倒是可以请人送您一程。” 正好让林老族长管管,省得这么不着调! 林俊仁一噎,讲不过道理,就开始耍无赖。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我想修房子,难道是为了自己吗?如今你是有大房子住,可爹娘还住着那样破屋烂瓦,就算我不怕人笑话,人家也得骂你不孝! 再说汉王是什么人,那不是你同门吗?你打个招呼,他还能追究你不成?” 美娘哈地冷笑连连,“上官先生这辈子也不知道教过多少弟子,要说起汉王殿下的同门,那可海了去了。若人人都来要地,整个湖州只怕都不够分! 再说我不孝,我哪里不孝了?外头写得明明白白,这是丘府。我寄居在师父家里,有什么孝不孝的?爹要是有银子,您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横竖我是没有。” 林俊仁如今方知,女儿在府外挂丘府招牌的用意。 原来,早防着他呢! 如今无法,只得服软,“如今连隔壁叶家,王家田家也都说回头要修房子。成天叮叮梆梆的,你嫂子还做月子呢,咱家还能住得下去吗?” 呵呵。 终于暴露了。 不就是眼红别人日子过得好,他也想住大房子,盖豪宅了。 美娘嗤笑,“知道的,是嫂子做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爹您要做月子呢!嫂子都没二话,您有什么可说的?” 林俊仁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美娘还待要骂。 秋大姑养的黑八哥,小八忽地在鸟架子上,晃悠着道,“月子,月子。呵呵。” 完了,这鸟儿好的不学,又学了个歪词儿。 第306章 新居 林俊仁,没想到竟被只鸟嘲讽了,难堪异常。 反倒是一向爱挑理的秋大姑,出来打了个圆场。 “得啦,林大爷。你就算要修房子,也没个在媳妇月子里敲敲打打的,这不犯忌讳么?好歹等你媳妇出了月子,叫她来这儿说。真要不够住,略添一两间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也得看你会不会做人了。” 林俊仁一听这话有门,当下也不坚持了。 “那,那我明儿就回去了。不过好歹,也给我捎些东西吧,给钱也行。否则我这空着两只手,象话吗?” 秋大姑顿时啧啧,“您也知道空着手不好看哪?怎么到我这儿来,就好意思啥也不带呢?连红鸡蛋都不带两个,小气得哟!” 林俊仁脸上微窘,敷衍,“那不生的是丫头么?哪有那么多讲究……” 可转眼看到美娘黑脸,忙又补了句,“回头让她嫂子来时,补上就是。再给你们腌一百个咸鸭蛋,总行了吧?” 他说完,赶紧讪讪走了。 美娘不高兴道,“大姑您干嘛惯着他?” 秋大姑却是笑了,“对付这种小人,花点小钱就能买个清静,何必跟他闹得鸡飞狗跳?你从前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今儿倒糊涂了?” 美娘一哽。 她从前想得明白,是因为年纪还小,离婚嫁之事还远。有个怎样的爹娘,还能无所谓。 但如今年纪渐大,婚嫁之事将近,有个怎样的爹娘,实在是变得很有所谓。 美娘其实也没指望他们怎样荣华富贵,但最起码,能跟隔壁叶成夫妻似的,老实本分,自食其力也比这样丢人现眼,四处钻营打抽丰要好吧? 否则她又怎至于在皇上跟前,说出自立女户的话? 到底还是爹娘不争气,生生逼出来的心酸。 可把这心事一说,秋大姑却是撇了撇嘴。 “那也是你自己心大,看上殿下那等人物了。若说能配得上汉王那般人物的,这天下又有几户?” 哎! 这么一想,美娘莫名心情又明朗了起来。 林俊仁再糟糕,但比起陈吉那般伪君子,或是徐太师这样,跟皇上不对付的野心大臣,他岂不又是个太简单的小人物? 连自己都能成功的碾压到他,他再如何作天作地,又能扑腾到哪儿去? 真要是有个陈吉或徐太师这样的爹,那才叫要命。 所以心情好转的美娘,顿时猴在大姑身上,甜言蜜语,拍起马屁。 “还是师父有见识,难怪这么多年,宫里人对您,都是念念不忘,全是称赞!” 秋大姑却不吃这一套,“少来我身上腻歪。若有心情,就赶紧干活。旁的不说,皇上赐匾这么大的事,咱们很该正经摆个酒,庆贺庆贺。” 好咧! 打起精神的美娘,可是干劲十足呢。 她这一走小半年,秋大姑她们在家也没闲着,把新园子基本收拾出来了。 薛慎也没少来帮忙。 家具布置,花木培植,俱帮着规划布置。 象葛大娘要的那片菜地,哪里种菜,哪里搭竹架种瓜,他都划出位置。旁边还特意种了半坡菊花,盖了几间放工具的茅屋。 既实用,又有“采菊东蓠下,悠然见南山”的诗意了。 还有美娘她们要的茉莉栀子,月季石榴那些,更是直接从汉王府叫来花匠,开辟了数片花田。 还有梅兰荷菊,选了都是好栽种的品种。满满当当,种了一园子。 确保春夏秋冬,皆有花赏。 另将美娘原指给他们的小院,也一并建起来了。几间屋舍倒是普通,用的全是原房东剩下的建筑材料。 只分了一股水脉过去,沿小溪搭上曲折竹桥,将几间屋子蜿蜒连通,掩映在竿竿翠竹间,顿时便显得清幽雅致,且高贵起来。 如今正值春暖花开,园子里处处绿意盎然。又因房少地多,修得颇有园林味道,看着十分象样。 怪不得林俊仁妒忌非常。 美娘瞧了,觉得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看着这片竹林小院,她想起二婶送的小竹熊,赶紧命人送来。 谁知那小家伙却是个十足吃货,路过葛大娘那片果林菜地时,它就蹲地下耍赖,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 它虽然爱竹子,可这里好多瓜菜和果子,它也是极中意的! 哎哟哟, 一瞧见这只圆头圆脑,萌乎乎,圆滚滚的黑白小熊坐地打滚,一家子都没原则了。 葛大娘顿时把原先放茅屋的工具收拾出来,让给它住,还觉得委屈它了。 秋大姑还要把小玄子小金子放到隔壁,给它站岗放哨。 万一有耗子菜青虫什么的爬过来,吓到小元宝怎么办? 这一见面,秋大姑就喜欢得不得了呢。 所以给小竹熊起的名字都格外富贵,就叫小元宝! 美娘摸摸略显落寞的两只狗头。 没关系的,乖,等过些天,她们看清这只吃货兼懒货的本来面目,就会冷静下来了。 可被安慰的两只狗还是傲娇了,不肯照看这只争宠的好吃懒做熊。 它们宁肯去菜地最远角,去看守小鸡娃和小猪仔! 嗯,焦侍卫刚回芜城,就立即去买了十头,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小猪仔。反正地盘够大,趁着开春,赶紧养起来,年底好吃肉啊! 只鸡舍猪圈那块,薛慎还让人特意挖了个茅房,用来沤肥浇地养花。 茅房外头种了几棵梨树挡着,已经开着满树雪白的花,清香扑鼻里,也始终有些异味。 焦侍卫很有经验的说,“花开得这么好,这儿结的梨子,肯定甜!” 美娘觉得, 这些梨子你们留着吃,别给她了。 给她也别说破! 至于给美娘单独隔出来的小院,就更精致了。 起居室卧室书房,连外头的丫鬟房间,都打理得清清爽爽。 只是美娘想的燕子窝,却还没引来。到底是头一年的新居,敲敲打打,事比较多。若是来年,就差不多了。 她这一面收拾行李,啰啰嗦嗦许多小事,一面就挑了黄道吉日,陆续给人送请柬了。 一是贺皇上御赐牌匾之喜。 二是贺她们新居落成,乔迁之喜。 三是美娘虽早过了十五的生日,可到底还没加簪呢。秋大姑就寻思着,索性来个三喜临门,给她行个及笄礼。 第307章 求嫁 到得四五日后,美娘堪堪收拾了行李,一些场面上的事也应付完了。正跟秋大姑她们商议着,也要请双河镇老邻居,还有苏栋他们一回时,忽地周娟就和在芜城开馄饨铺的玉兰一起来了。 美娘忙搁了笔,把人请进屋,“才要打发人,给姐姐们送帖子。你们倒是心有灵犀,这就来了。” 说来她们也有许久不见了。 尤其周娟,成亲之后,三年抱俩。继大女儿之后,又生了个儿子,一直没空出门。 这乍然相见,都觉变化挺大。 周娟和玉兰都丰腴不少,珠圆玉润,有成熟妇人的味道了。 美娘却是从一个青涩的小姑娘,抽条长成大姑娘了。 只玉兰这胖得,似有些不寻常。 看美娘似有所察,瞟过她的肚子,玉兰自己笑着说了。 “去年年底你不在,我嫁人了。是我表姨的婆家侄儿,我爹娘亲自来说的亲事。人没啥本事,好在老实肯干,我挺满意。如今这肚子,刚满四个月,不就开始显怀了?” 哟,那可真该道喜。 美娘忙叫小梭子,去取当初在京城打的银首饰来。 美娘离京时,闵柏就把小梭子给她了,如今掌管着她的衣裳首饰。 小郭子依旧跟着闵柏上官令,去边关。不过美娘走时,他也来磕了头,还承认自己之前疏忽大意没上心。 看他诚心,美娘没赏他,只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小郭子反倒高兴了。 今儿虽是第一次见玉兰,但小梭子应该是早做了功课。拿出来的就是一套梅上眉梢的镯子、簪子加耳环。 十分得体又不算太贵重,非常适合。 玉兰看着东西精致,还有宫中内造的标识,忙推辞道,“一件都当不起了,何况一套呢?好姑娘,我若拿着,可真怕折了福。” 美娘硬塞给她,笑道,“虽是宫制,银子却是我的。不过用个宫里手艺罢了,正经内造我也不敢随意给你们。我好容易上一趟京城,就想着给你们都带些好东西回来。将来传儿传女,还能念我个好呢!” 说着话,又拿了另一套桃花银饰,一副长命银锁给周娟。 “从前阿娟姐你成亲,我也没这个能力,这回一起补上。你生大姑娘时,我是送过银锁片的,只没这个好。这个好的给了弟弟,将来你这套首饰给姑娘就是。阿福那里,我往后还有好东西送他。” 周娟也要推辞。 美娘送她的这套桃花宝石首饰,可比给玉兰的更加贵重,件数也多。 但美娘道,“这些年,顺心针线铺的生意,全亏了你们家照应,我们才能跟着白捡钱。想想当年,阿娟姐咱们在桃花树下,那样难过。可如今想来,却是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呢,你就收下吧。” 这番话,说得周娟窝心不已,几欲落泪。 当年,在那棵桃花树下,要不是美娘伸出援手,恐怕早去死了。 后面这份恩情,她虽已回报,却始终记得这份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就算哑巴继子赵福,早接了顺心针线铺的生意,可每年仍是分文不落给葛大娘这里送分红来。 美娘肯回她厚礼,也是感念她的这份情义。 玉兰瞧着,暗暗佩服。 别看美娘年纪小,出手却极大方,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怪不得就算她不在芜城,这些人也死心塌地的替她办事。 今儿来之前,她本来还心中忐忑,想着美娘都是得了皇上御赐牌匾的人,会不会添了傲气? 谁想见了面,她人是长大了,气质也更好,但待她们仍是如从前一样亲厚。这份富贵不骄的品质,就着实难得了。 想想当初,自己决定不跟着王县尊去京城,做一辈子通房丫头,而是选择留在芜城靠自己打拼,真是走对了。 否则哪能认识美娘,用顺心小哥们送外卖,做起生意,过上今天这番舒心日子? 故此放松心情的玉兰,也敢开口,跟美娘商议一桩正经喜事了。 “是阿月,她前些时来跟我说,想嫁老张。只你一直不在,这事我也拿不准,这不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赶着上门了。” 三年前,娄得月好容易在芜城重新开始,却又被娄爹娄母揭破,曾被夫家多人污辱之事,闹得呆不下去。是汉王府的老张,帮着她去湖州官办码头,开起了馄饨铺子。 这几年下来,娄得月的生意做得挺好。 也通过几年接触,她觉得老张这人挺不错的。虽然年纪大些,但很是靠谱,便有了想嫁的意思。 奈何老张总觉得自己年纪太大,怕耽误了她,一直不肯同意。 后头闵柏打仗,大家也没心情谈这个。 等甘州战事平稳,连美娘都平安回来了,娄得月才让玉兰来帮她带个话。 最好能求个闵柏的命令,直接吩咐老张娶她得了。省得这位大叔唧唧歪歪,七想八想。 美娘很是吃惊。 没想到娄得月如今,居然有这个勇气,自己求婚了! 但她既是认真的,美娘未免也慎重起来。 要说老张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娄得月还不到二十呢。她有没有想过,十几二十年后,老张是多大年纪。到时老夫少妻的,能过得好吗? 玉兰道,“这些话,我都问过她了。她说,便是找个一般大的,万一男人不好,日子又能好过吗?她看上老张,也不是图他别的。只是要紧时候,他都能站出来护着她。 也不光是她爹娘来闹事时,她后面刚去码头摆摊时,也不是没有士兵油嘴滑舌的来讨便宜。可老张一听,就跑去把人揍了一顿。 说阿月是他亲妹子,谁敢欺负她,就是找他闹事。打那以后,再没人敢欺负阿月。 她也是相处了好几年,感觉各方面都挺合适,才决定嫁他的。 要说老张习武之人,身体本就比许多年轻人强。就算万一将来老了病了瘫了,她也愿给老张养老送终。那时有了儿女傍身,她更不愁了。” 既然如此,那美娘就放心了。 想想娄得月,从前经历了那样的不幸。可能找一个这样年纪大些,但能护着她,又肯心疼她的男人,更合适些。 于是便叫来了焦侍卫。 第308章 心事 焦侍卫放下他的宝贝小猪仔,换了身衣裳才来见客,一听这事,倒是乐了。 “这事都不用问过老张,直接办了吧。老张他呀,就是抹不开面子。从前指着娄姑娘,说是他亲妹子,如今哪好意思娶她? 其实那老小子,心里早不知多乐意呢。这几年总在咱们跟前显摆,身上穿的戴的那些针线,这个是娄妹妹办的,那个是娄妹妹办的。哎哟,酸死个人了! 这事我回趟王府,找方先生来操持,总不好让姑娘家开口。只消林姑娘帮咱们指个方向,上哪儿提亲就是。” 玉兰高兴极了,“若不嫌我门户寒微,我就认阿月当干妹妹,我来发嫁!” 这确实是最合适不过的。 美娘如今的门第,有点高了。且为了她的清誉,娄得月是怎么都不会让她帮着送嫁的。 又不可能找回娄家,玉兰最是合适不过。 事情说定,玉兰就要回去准备。 别忙着走啊! 秋葛二人这把年纪,最爱办喜事。 且娄得月少时不幸,大家都是极心疼的。忙把玉兰叫去,商议婚事。又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凑嫁妆,务必要她体面出嫁。 这头周娟才悄悄跟美娘说起私房。 林俊仁那日被打发回双河镇后,可是四下吹嘘。家中二弟如何风光,女儿又如何风光,还许诺给他修一座大宅。 霍红儿因受了美娘不少好处,生怕得罪小姑子,在家气得不行。要不是实在不能走动,早就亲自来道歉了。隔壁叶氏又忙着修房子走不开,所以才托周娟上门,看看情况。 美娘如今心结解开,心态大好。 林俊仁也就只剩个嘴皮子功夫了,随他去吧,横竖她又不会照做。 不过周娟既来了,她倒是拿了早准备好的手镯脚镯长命锁,让她带回去给小侄女。 林家的小姑娘,祖父不疼,姑姑来疼! 之前林俊仁来讨,美娘可是一样都没给。 秋大姑答应的礼物,也不过是给些点心吃食罢了。 至于修房子的事,美娘也早有盘算。 林家的房子是小了些,尤其如今有了两个孩子,确实住不开。但想修大房子,却没必要。就依着之前的旧宅,加几间房就行。 所以这笔钱她不会帮衬太多,让霍红儿心里得有个盘算。 周娟点头,“你嫂子也不是那样人,咱们相处了几年,说句良心话,她这人是心眼多些,但本性并不坏。要不是打小没了爹娘,也不会逼成这样。我来之前,她就说了。就算要修,也是填了菜地加间屋,不会由着你爹的性子胡来。” 美娘这才满意。 眼看她这事多,周娟略坐坐,就去找秋葛她们说话了。 回头留二人吃了饭,又让车夫套车,把人送走才罢。 如今既住着这么大的园子,也该添些下人了。 还是杜大娘介绍的。 自柳娘子死后,她重又接掌了凝翠馆。 不用再受人掣肘,也是经历了美娘一事,杜大娘大彻大悟。再不一心想着赚钱,反正更加着意于帮人介绍活计。 虽然格调没以前高了,赚的也少。但口碑却是更好,且心中安乐。 如今她介绍来丘府的,俱是老实可靠之人。 薛慎又按着自家买马车的路数,依旧从军中寻了淘汰的老马,帮她们置办了马车。 秋葛二人每回坐车去听戏,走得稳稳当当,很是惬意呢。 只葛大娘都瞧出来了,“我看阿娟似有什么心事,只是没提。” 美娘也不知为何。 心想要不回头找叶氏问问,横竖也没几天工夫了。 她今天刚敲定了酒席的菜单和戏班子。 头一天请那些达官贵人,第二日,就请请这些老邻居,和身份不高的顺心伙计们,自家人也关起门来乐一乐。 所以都不用杨公公他们忙活,俱是从三元楼订的酒席,请了城中最红的戏班子。 两天客人虽不同,但招呼是一模一样的。 就连已经嫁到王府,服侍过美娘的榛儿都记得。特意叫人带话,让她那天也带着丈夫孩子来吃酒看戏,热闹一日。 杨公公私下跟江婉婉说,“要说你从官家小姐沦落到丫头,是挺倒霉的。但能服侍林姑娘一场,又算有福气了。这么厚道的主子,当真少见。你若有什么心事,不好跟我说的,去跟她说说,没事。” 杨公公当真是一番好心。 江婉婉已经十八,真是大姑娘了。 杨公公跟她相处一场,跟半个师徒也差不多,是以替她多操着一份心。 看看榛儿,跟她差不多年纪,人家如今都当娘了,江婉婉还没着落呢! 她倒也不是不想嫁。 只若是让她跟榛儿似的,不挑不拣,听人介绍就嫁个侍卫什么的,她自问还有些做不到。 但要是挑拣,她一个丫头,又有什么资格挑拣人呢? 故此,便有些不上不下。 要杨公公说,这就是书读多了闹的。 总想着那些才子佳人的鬼话,想求个情投意合的。却未曾想过,便是才子佳人,就能恩爱一生? 嫁人,先挑人品才是要紧。 不过女孩子家,他也不好说得太过,只能等她自己想明白过来了。 江婉婉心里烦,便又提笔,给郑飞扬写了封信。 那年,郑飞扬在给闵柏送去灶心土后,便破格留在玉壶关,提前入伍了。 因之前总算交往一场,郑飞扬算是个勉强能说心事的人。且又身在天边,比近在咫尺的人,更易说出心事。 江婉婉写写家里的变化,说说自己的烦恼,心情也觉平抚许多。 哦, 她还突然想起,也写上了郑寡妇和郑飞雪母女的近况。 如今路修好了,码头也便利,又听说美娘发达,这两母女也来过芜城,意思是想打抽丰来着。 谁知郑飞扬走了,美娘又攀不上,倒是江婉婉,想着到底是郑飞扬的亲娘亲妹子,便客气了几分。 于是这母女俩便时不时,跟她攀起交情。 兴许江婉婉也存着些别的想法,才结交起来,可这又有错吗? 起码,美娘在知道之后,是没有多说什么的。 要说以江婉婉个人素质,肯定是郑飞扬高攀。 但要是论起长远,却又不好说了。 毕竟郑飞扬正经良民,将来要在边关博出个一官半职的,就比一个丫头强太多了。 但他们真要是处出了感情,那美娘也没什么可说的。 横竖小飞哥哥又不是个糊涂人,且山长水远的。连林俊仁美娘都不惧他作夭,何况是郑寡妇母女呢? 第309章 手腕 未几日,正是三月里的春暖花开,晴天丽日。美娘自来到芜城后,第一次正经宴客。 一大早,丘府门前就洒水清扫,开门迎客了。 原本,美娘想着家中多是女眷,虽有一个薛慎薛师兄,却也没打算宴请多少男宾。便请些亲近之人,譬如谭迎春家的二哥,还有她夫婿即可。 谁知方夫子得知她要宴客的消息,却是早早的不请自来。 不仅以汉王殿下的名义,自告奋勇的帮忙招呼客人,还从王府里带了大批奴仆及花卉瓷器,筹备宴会。 那批瓷器,整整七八箱子,精美之极。从祭祀的供盘烛台,到给小孩儿准备的小碗小勺,原是官窑烧造,给王府待客的。 可这几年,王府里一个正经主子没有。豪气的汉王殿下,便借口搁置浪费,直接命人拖来给美娘了,算是贺她乔迁之喜。 如此一来,硬是把她家宴客的规格,生生拔高了一大截。 又在方夫子的极力要求下,美娘只好把江州湖州官场上的头头脑脑,都下了一圈帖子。 人不多,但当权的都在。 原以为人家看在汉王殿下的面子上,顶多送份礼来就是了,谁知竟是无一缺席! 不管虞亮有何坏心,今儿却是带着一双儿女,皆来捧场。 湖州何知府更是带着一班下属,渡江而来。 就连刚刚从甘州平乱回来的严大将军,都很给面子的亲自来了,还送了份厚礼。 美娘略惶恐。 她原先准备的,可没这么高规格啊! 那要不要添几个菜,再加点什么? 可方夫子很淡定,让她自去后院招呼,“既然来了,谁会这么不长眼的挑你的理?安心去吧,前头有我们,错不了。” 就是! 薛慎今儿一身粉底团花新衣,映得一双碧眸,越发如翡翠晶莹,神清气爽。 他今儿这身新衣,自然又是从师妹这里打劫来的。 却没花一文钱。 是用宫里赏的贡缎,小梭子带人给他赶制的。 成本都不止八十两了,薛师兄能不卖力么? 他是真拿自己当半个主子,风流倜傥的就迎客去了。 方夫子不甘示弱,快步跟上。 殿下传来的急信中可交待了,务必不能示弱! 很快听着前院锣鼓声响,戏已开锣,宾客欢笑声不绝于耳,美娘才安下心来。再去后院,却迎面就见着谭迎春了。 她也挺着老大个肚子,快要生产了。 可算算日子,还不到与她家小胖子约定的三年之期呢。 看美娘抿嘴直笑,谭迎春自己讪讪解释,“意外,意外……计划总有赶不上变化的不是?” 这话,竟好有道理! 只不过她这么个连来小日子都懒得动弹的人,特意来给美娘捧场,却不仅仅只是为了道声恭喜。 拉着美娘进了内室,谭迎春低声道,“我爹让我带句话来,让你当心虞大人。” 至于谭大人,他又高升了。 拜虞亮所赐,从谭通判荣升别府知州,小升半级,不日即将走马上任。 不过却是明升暗降,去了个不怎么样的穷地方。 可再怎么说,也是跨进五品,算是正式踏入中高层官员行列了。 所以谭大人,还真不能骂人。 只是心里膈应得很。 但要是公平来说,这虞亮当真是好本事。 来江州三年,已经把所有的要害位置,都换上了自己心腹。换不上的,也都压得服服帖帖,毫无作为。 象从前跟她们关系不错的冯玉蕊她爹,冯同知,如今就成了知府大人的应声虫。 谭大人这样不肯服帖的,人家便客客气气,送你高升。 这般好手腕,当真叫人不得不防。 “……尤其他把女儿嫁了唐庄,也不知严大将军那儿,能挡多久。” 谭迎春话音未落,却是说曹操,曹操到。 冯玉蕊陪着在江州官宦圈子里,久未露面的虞妙嫦,来了。 冯玉蕊不知是不是因她生了女儿,那个她主动“示贤”,替丈夫收的通房丫头,反而先生了儿子的缘故,人清减不少。虽脂粉厚重,仍有些憔悴。 而虞妙嫦却是极是明艳,光彩照人。 因知她订了亲,众人自然纷纷恭喜。 虞妙嫦含笑道谢,可美娘却觉得,那笑容未及眼底。甚至,隐有几分勉强之意。 原本最爱出风头的她,如今却不愿众人一直将话题围绕在她身上,甚至主动问起谭迎春生产之事,好让人换了话题。 美娘一眼没注意到,谁知她却走到房间一角,从桌上一只柳条笸箩里,拿出一把波斯弯刀,忽地拔出,竟是寒光照人! 韩英娘注意到了,和气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姐姐就不要动刀剪了吧,小心划伤。” 韩彻韩大人一家,今儿也接到邀请了。 英娘如今已经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懂事许多.再不是那个被她爹“骗股”的小不点,劝人也懂得点到即止了。 笸箩一般是装女孩儿针线的,主人家没发话,随意乱动,相当于翻人家的私人物品,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尤其人家还特意拿布遮住的。 可虞妙嫦看着那简朴的柳条小笸箩,眸光里却掠过一丝复杂。忽地转身,高声笑问美娘,“这样好刀,能送我么?” 美娘乌眸微沉,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不能。这是汉王殿下送我的生辰礼,实在不便转送于人。” “那是我唐突了。”虞妙嫦倒也没多说什么,笑笑收刀还了回去,又道,“听说汉王殿下还送了林姑娘一只异兽?能让我们开开眼么?” 她既换了话题,那美娘也不追究了。只道,“那竹熊倒不是殿下所赠,是我婶婶,云州土司巴夫人所赠。就拴在后院菜地里,你们要是不嫌弃,尽管去瞧。” 她略一抬眼,便有丫鬟引着众人出门。 瞧见那只憨态可掬的黑白小熊,果然逗得众女子欢喜不已。尤其年纪小些的英娘,都敢要了果子亲手去喂。 虞妙嫦特意走慢一步,悄声问美娘,“那柳筐里头的木簪,可也是你师弟所赠?” 她站过去的时候,美娘就知道她已经看到了。于是微微一笑,声音也很低。 “你说呢?” 第310章 恶心 虞妙嫦收起笑容,看着美娘,有些复杂难言。 那木簪简朴稚拙,一看就是不熟练的人手工做的,若不是跟闵柏有关,如何会收在一个笸箩筐里? 且是柳筐,特特寻了只柳筐。 当她读不出其中深意么? 可还来不及整理,到底应该是羡慕,还是妒忌,吉时已到,下人来请美娘过去加簪行礼了。 于是众宾客又去到前堂。 说是顺便办的,但仍是极其隆重。 美娘虽得了那么多的宫中赏赐,但最后戴上的,却是秋大姑早给她准备的一支金镶玉的兰花簪。 兰,高洁不俗。 兰又宜男,有着旺子的美好寓意。 且特特打成金镶玉的样子,更加寓意着花开富贵,金玉满堂。 有气节,也不要一味清高。能入俗世随大流,得一世富贵安好,儿孙满堂,就是秋大姑对美娘的衷心祝愿了。 这也可能寄托了秋大姑,太多无法诉之于口的遗憾,在替美娘插簪时,竟激动得泪光闪闪,手抖得差点插不下去。 众人开起玩笑,这样都哭,将来美娘嫁人,那还得了? 谁知秋大姑一听,却顿时把眼泪收了回去。 心想她这徒弟都没打算嫁人,还要自立女户生孩子呢。 还答应日后生个女儿跟她姓丘,她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可哭的? 于是稳稳的给美娘把簪子戴正,便高高兴兴招呼着女客们,也去看戏了。 这一日,就这么欢喜热闹的过去。 次日,是美娘宴请老邻居老街坊的日子。 方夫子薛慎依旧留下来待客,不仅是故园的梅姨,苏栋项大羽他们来了,桂花巷子的叶氏一家,王大叔王大婶带着儿子,连田奶奶都特意随儿孙赶来贺喜。 苏栋还心情挺好,见面就管美娘讨红包。 他上个月刚当爹。 章希光生了个女儿,不过孩子虽满了月,依旧太小,不敢带出门,今儿就带着章希光来凑热闹了。 这小子还一脸理直气壮,说什么早生孩子早享福,让她也抓紧着些。 可他才十几呀! 红包没有,美娘正牙痒的给人拿长命锁,门上说又有客到,还得美娘亲自去见。 美娘出来,就见一乘小轿停在胡同里,虞君诚跟在一旁。 她还以为是这位虞大公子又故弄玄虚,谁知轿帘挑开,却是虞亮,亲自来了。 从轿子里递出一样东西,他笑意幽深,“昨儿拉了点东西,今日特意登门送上。姑娘拿了,就快去招呼客人吧。” 可在美娘上前接过的时候,他借着宽大的袖袍,指尖却轻轻划过美娘雪嫩的小手。 象被蜈蚣爬过,美娘顿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再看虞亮幽深的眼神,瞬间懂了。 虞亮低低留了句话,“本官素来,还是怜香惜玉的。” 然后他吩咐人起轿,走了。 美娘强忍着恶心,展开他送来的东西,只看了一眼,就如坠冰窖! 跟出来的小蝉,不知发生了何事,“姑娘,怎么了?” 美娘摆了摆手,待慢慢走回内院时,冷峻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甚至还有心情,逗着没牙的田奶奶说笑。 没人看出她的异色,叶蓉还觑了个空,跟她说起心中烦恼。 如今叶成也算是小有成就,家里都开始修房子了。跟叶蓉说亲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叶氏有些挑花了眼,开始动心思想给叶蓉说个好人家,可叶蓉自觉并不合适。 “……我家从前什么样,姐姐最清楚不过。那样的好人家,我凭什么嫁去?” 美娘却给出不一样的观点,“你也说了是从前,如今你家已经不一样了。你娘想让你过得更好,难道有错么?” 叶蓉语塞。 不过美娘也答应替她去跟叶氏说一说,起码仔细挑拣。 谁知她一起这个话头,叶氏却是大倒苦水。 “……本来不想拿这事烦你。可你却不知,如今镇上不少人说阿蓉和赵福的闲话。我家虽没赵家殷实,但就算是从前那么穷,难道我就是会把女儿嫁个残废,换彩礼的人吗?” 美娘心中一哽,忽地就明白,那日周娟前来,欲言又止的,是所为何事了。 “赵福并不是天生的残疾,如今也算能干,婶子就这样不喜?” 叶氏爽快直言,“我承认,他是个好孩子,可他到底是个哑巴。这将来过起日子,得有多难?且你看那孩子的身板,就不似个壮实的。别怪我多心,到底小时候药吃多了,只怕伤到了元气。将来要有个什么,让阿蓉怎么办?” 美娘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若是他们两个都情愿,婶子也不愿意?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赵福他爹和阿娟姐都是你我熟识的,若阿蓉嫁去,必不会委屈了她。” 叶氏不乐道,“那未必找了别家,就一定会委屈了阿蓉?你不知道,镇上人说的闲话太难听了。所以我才想趁着他们还小,早些把阿蓉的亲事订下,让彼此都死了这条心。你看你们都管阿娟叫阿娟姐,若给她做了儿媳妇,这辈分岂不乱了?” 这就有些牵强了。 不过人家这样不乐意,美娘也不好多说了。 “那婶子仔细挑拣着些,到底阿蓉还小呢,也别太着急了。” 叶氏嘴上答应,可心里难免猜疑,是不是周娟来说过什么? 于是后头,反更加着急的要帮女儿相看了。 一顿饭吃到最后,渐渐有些瑟索味道。 王大叔还跟田大叔,为了一丁点争面子的小事,借着酒劲,吵得面红耳赤。 倒是田奶奶,别看牙都要掉光了,老人家明白事理得很,拉着美娘,不叫她去劝。 “……从前日子不好过,为填饱肚子就够操心的了,许多事也瞧不出来。如今许多人家日子都好过了,你瞧瞧他们,一个个倒开始丢了本份。 你瞧着吧,这一个个的,不跌个几跤,是明白不过来的。 田奶奶把话搁在这里,咱们整条桂花巷子,真正能享得起大福的人,也就是你了,还有周娟。再一个,是娄家那丫头。 人呀,都是吃多大的苦,享多大的福。 你们都是遭了大罪的丫头,才懂得惜福。至于他们,虽也窝囊了一辈子,却是没真正丢过性命的人。人这心呀,不死上几回,脱几层皮,哪里就能享得起福了?” 美娘把老人家枯木般的手,贴上自己娇嫩的脸,“您老,也会享福的。” 第311章 信任 田奶奶笑道,“可不?我如今有吃有喝,已经是在享福啦。我说过,要等你出嫁的。田奶奶说话算数,才不把这些破事搁心里。将来等着美娘嫁人请喜酒,我还来!” 美娘含笑点头。 忽地心中就豁然开朗。 在前行的道路上,总会有人迷茫,有人走上岔道。 这是不可避免的。 就如大浪淘沙,真正经过淘洗,存留下来的,才是真正能走得更远的人。 所以饭后,当她特意把苏栋章希光两口子留下来,把虞亮给她的东西拿出来时,已经能够彻底平静了。 苏栋如今已经识得不少字,看得懂基本的官方文书了。 看完之后,一张脸又青又红,既羞惭又难堪,半天说不出话来。 章希光眼神不好,却也敏感的察觉到出事了。 不安的问,“到底是怎么了?小栋,你倒是说句话呀!” 苏栋,他实在说不出口。 美娘开口了,“在最早合作的时候,我就答应过,管人这块,全部由你负责。如今,我依旧还是这句话。希光姐,你别太担心了。我能相信苏栋,你也能。让他回去好好想一想,回头会跟你说的。” 苏栋抿着薄唇,这么个心狠凉薄的人,却被这样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暖得差点掉下眼泪。 “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美娘把给她女儿的长命锁,塞他手上,“记着,你如今也是当爹的人了。不想你女儿落到你从前的地步,许多事,都要想清楚了再做。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栋狠狠抹一把脸,带着章希光走了。 项大羽还没走呢,一直等着他们在。 这么些年相处下来,他们就跟一家人似的。 项大羽尤其偏心章希光,章希光待他也好,真是如亲兄妹一般。 小夫妻有什么事都不瞒他,苏栋索性家也不回。寻到个僻静之处,把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二人。 其实他早知道,顺心人力行出的各种问题。 象早前对于老客户的优惠问题,他们商量过会,会灵活的发一些奖励券。但有人却开始利用这一漏洞,变相的变卖奖励券,相当于从人力行里套取好处,自挖墙脚。 还有些人,在跟商户合作的时候,会私下接受商户的贿赂。、比如哪家面馆给好处费多,就给客人推荐那家的东西,甚至客人点名要张三的饭菜,送去的却是李四家的。只说张三家人多,做不来什么的。 有些外地来的客商不清楚情况,打听生意上的事情,他们就把人带到相熟的店去,价格总要高些。 但这都不是最严重的,如今美娘交到苏栋手上的,实实在在是出了一件大事。 因为顺心小哥里,出现协助变卖赃物的情况。 还是一伙盗墓贼的赃物! 项大羽都听呆了。 章希光更是脸孔雪白。 “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苏栋也很自责。 他以前,都只觉得是小事。 但是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病不治,终成大祸。 如今美娘把事情交到他们手上,就证明已经东窗事发了。 所以苏栋决定承担起,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说那些屁话都是没用的,最大的问题是——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此事,连累到美娘!” 保住美娘,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要是连美娘都连累到了,那就真的全得玩完! 几日后,猫眼儿胡同,也办起一场盛宴。 如今这里,已经早不是当年那副破烂不堪的模样了。 道路整洁,两边的围墙在过年前,让顺心小哥们刷了雪白的石灰,白白净净。 还一路贴着大红剪纸,就算被雨雪打湿了不少,却仍显得又喜庆又体面。 连住在这里的原住民,都以跟顺心人力行为邻而自豪。 象住在巷子口的孤寡老头,伍大爷,逢人就说顺心小哥们的好话。 老大爷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世代居住在此,一辈子都没挪过窝。从前巷子是怎样的脏乱破,他比谁都清楚不过。 眼看着这帮孩子开起人力行,一点点改变着巷子里的模样。 伍大爷也从最初的怀疑,防备,看你们能坚持多久的冷眼,到如今的信任与欣慰。 上个月,章希光生孩子,伍大爷知道他家没长辈,特意去陪着苏栋,守了一夜。 洗三的时候,还跟着添了二十个大钱呢。 这对于并不富裕,又没个儿女的伍大爷来说,实在是份厚礼了。 今日,苏栋亲自来请他,说是要摆酒,庆贺他们人力行开张几年,得了邻居们的关照,伍大爷顿时乐呵呵就来了。 过来一瞧,巷子里大半的老人家都给请来了。见着他,就叫他过来坐。 可伍大爷不! “我去跟小五一起坐,才不跟你们这些老家伙玩。” 众人皆笑。 不过也知伍大爷跟小五交情好,一个姓伍,一个叫小五,总算有缘。便撺掇着二人认个祖孙,结个干亲啥的。 可伍大爷一直不同意。 小五是个好小伙子,总来帮他劈柴挑水。他这么一大把年纪,又穷又没本事,何苦拖累人家? 如今小五也有十六七岁,正是要说亲的时候,若让人家小姑娘,知道他有这么个干爷爷,人家也不能乐意。 不过今儿伍大爷心情好,私下也跟小五交待了句,“你要回头说亲,就带人上我那儿看房子去。” 横竖他家连个远亲都没有,将来倒是可以把那几间不值钱的破房子,给小五成亲用。 只要小五将来,替他收尸就好。 可小五笑道,“伍大爷,您就放心吧。回头您的后事,我一准帮着打理。至于房子,也不用着急,我早攒下钱了。” 伍大爷听着心中一紧。 芜城的房子可不便宜,少说也要五六十两。 这几年小五在人力行当管事,确实是赚了些钱。 可毕竟也才这么短短几年,且他年轻人,又好个面子,爱穿个新衣裳,不时请人吃个饭啥的。撑破天也就二三十两,怎么可能攒下这么多? 才待细问,宴席开始。 苏栋说过一番感谢的话,就邀请大伙儿举杯了。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 伍大爷怕扫了大伙儿的兴,把这些话都按捺下来,乐呵呵的跟着喝酒吃菜。 等到酒宴吃得差不多时,苏栋忽地端着杯酒,微红着眼,走到了他们面前。 第312章 门户 苏栋跟小五说,“如今日子好了,可我却总记得,从前咱们一起睡破庙讨饭的日子。那时候我刚伤了腿,原以为活不下去。没成想,那天小五你回来,却是给我带了半张饼。还怕人瞧见,一直捂在怀里,悄悄塞给我时,你肚子还饿得咕咕叫呢。这些年过去,咱们连三元楼也吃过好些回了。可我却一直记得,那半张饼子的滋味。” 伍大爷听得动容,小五也潮了眼眶,“老大,咱不说这些。喝!” 他自己,一口把酒干了。 苏栋再看他一眼,同样仰脖干了。却是把酒杯砰地一声,重重砸到地上。 “可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伍大爷惊了。 所有顺心小哥,包括请来的老邻居们,俱都惊了。 唯有小五, 只有他,眼神躲闪,无端端就透着股心虚。 伍大爷心一沉。 见苏栋深深吸了口气,扭头不看他,忽地对着众位老邻居,一揖到地。 “小子今日特意请诸位长辈前来,也是做个见证。我们顺心人力行这些年,做了点事,得了大伙的好评。但,委实也出了些害群之马。这全怪小子!我是他们领头的,他们不好,就是我这当头的没管好。” 他薄情的唇,抿成一道线,神色既悲伤又愤怒。 “尤其小五,他跟着盗贼勾结,盗挖荷花山上的伍家老坟。我已经检举了官府!” 什么? 在场的老邻居们都惊呆了。 伍大爷,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到地上。整个人缓缓的,缓缓的站起身来,佝偻着身子,抖得厉害。 “小,小苏你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清呢?小五,小五啊……” 伍家到伍大爷这辈上,确实是落魄了。 甚至,都没人了。 但他家几百年前的老祖宗,却着实是风光过的。出了一位特别有名的大官儿,就葬在芜城郊外的荷花山上。 那荷花山,共有五峰,因形似荷花而得名。 山上多是世代居住芜城人家的祖墓,每逢清明重阳,整座山都是青烟袅袅,全是祭祀之人。 而山上最高最大的那座坟,就是伍大人的。 这也是伍大爷这一生,仅有的骄傲了。 就算他再穷,再落魄,可从来不会做半点亏心事。 因为芜城是他世代的家,因为荷花山上,他伍家的老祖宗,都看着呢。 就算要血脉断绝,但伍家的子孙,绝不会做辱没先人之事! 小五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根本不敢看身边的伍大爷。 伍大爷却突然跟疯了似的,大力揪起他的衣襟。 “你说话,说话呀!” “我,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小五显然慌了,心虚万分,“我,我只是照常接单做生意,我哪知道他们要送的盘子香炉,皆是墓里的东西?” 伍大爷一双老眼瞪得雪亮! “你还说不知道?你若不知道,怎知有盘子香炉?你们还挖了什么,挖了什么呀!” 小五避无可避,猛地也爆发了。 “我,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看看你,过得什么日子?一把年纪,穷得饭都快吃不起了,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祖上是做大官儿,特别有钱,当年陪葬都不知搁了多少金银。如今,如今我只是帮你取出一些,给你养老,又有什么不对?” 啪! 伍大爷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抽了小五一个耳光子。 “你是为了我吗?你明明是为了你自己!你想吃好穿好,大手大脚的痛快花钱,就打起了这样歪主意!” 伍大爷随后,更重的抽向自己。 啪啪! 老人家跪倒在地,面对荷花山的方向,怆然泪下。 “是儿孙不肖,乱吹牛,害了祖宗啊!子孙不肖,我是瞎了眼,才信了这么个混帐东西,还想把祖屋送他。我,我……” 伍大爷挣扎着爬了几步,竟是拣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割向自己的脖子! 众人连忙上前,把伍大爷抱住。 “你们别管,让我去死!我要到地底下,向家里的老祖宗们,磕头谢罪……” 一片混乱中,有几个人悄悄向门口移动。 可章希光,已经泪流满面,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守在了那里。 “你们已经错了,还要一错再错吗?记不记得小薛先生教过,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难道你们要到无可悔改,再肯认错?” 咣咣咣! 大门外被人砸响,“衙门官差!不是有人报案,说有案犯吗?快开门!” 不! 小五猛地朝后院跑去,而他还没跑两步,就被一股大力拖了下来,掼到地上。 项大羽鼻涕眼泪都已经糊了一脸,翘着兰花指,却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小五眼珠子都红了,嘶吼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做兄弟的,原来就是这么对我的!” 苏栋咬着牙根,亲自上前提起他,交到了官差手里。 “小五,勾结匪徒,盗挖伍家陵墓,拿去!” 然后,又从酒桌边,揪起瑟瑟发抖的另一个人,“这个,收受贿赂,坑骗外地商人。拿去!” “还有这个,以次充好。拿去!” …… 在一连揪出五六个人之后,最后,他自己站在官差面前,伸出双手。 “我身为他们的东家,罪加一等,也请差大哥,一并拿去!” 所有的邻居们,都惊呆了。 连官差们,都惊呆了。 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拿了这么多的贼,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自投罗网不算,还检举自家人的。 但苏栋说的几桩案子,又确实都是接到过报案的。只因证据并不算确凿,模棱两可,所以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如今,倒是被自家头儿,逐一揭破了。 于是,他们也就公事公办,把人拿走了。 邻居们五味杂陈,也默默走了。 然后章希光,却是抱着孩子,在项大羽的搀扶下,坚强的站在了顺心小哥们的面前。 “这几年,大伙儿一起打拼,赚了点钱,但也出了不少问题。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们也算是清理一次门户。顺心人力行,从今日起,暂时关门。想要开门营业,只怕得等到官司了结。 各位手中接的活,我希望你们这几天陆续派完。若是想走,就来我这结账。若还想留下来,只怕得熬一段日子。 当然,你们走后要是还想继续做这门生意,那也没什么,只不许再打着顺心的招牌。大家往后便各凭本事,各谋生路吧。” 第313章 魄力 有些顺心小哥当即表示,要留下来。 但也有更多人,沉默不语。 今儿这事,闹得不小。 顺心想要再开门,可是遥遥无期。不干活,吃什么? 这些年大家习惯了每日都有钱赚,过惯了好日子,谁又愿意去熬苦日子? 也有些人胆小,生怕被连累。 还有些人觉得苏栋太过分了,好歹是一起打拼的兄弟。官差要拿上门来,是没办法,可他为何要出卖兄弟? 于是,到了当天晚上,就有不少人脱下自己的顺心褙子,到章希光跟前来领钱退出。 章希光没有二话,跟项大羽两个,几乎取尽积蓄,一一结清账目,分文不欠。 眼看原本热热闹闹人力行,随着人一个一个的离开,变得冷冷清清,八婶拍着腿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闹成这样呀?”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随即,此案迅速轰动了整个芜城。 因为顺心小哥们,这些年在芜城的名声,实在是很好。 大半是乞丐出身,却硬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改变了人生,也改变了芜城人的生活方式。 这样又爱读书,又肯帮助人的顺心小哥,怎么会跟违法乱纪,甚至盗掘古墓有关系呢? 但事实确实如此。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是树大有枯枝,别因为一颗老鼠屎,就怪一锅汤都不好。 但也有人说,是狗改不了吃屎。当乞丐的,能有几个好? 可不管大家怎么说,那原本满大街的顺心小哥,确实如潮汐退去一般,迅速退出芜城市场,再不见踪影。 但人们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是不会改变的。 于是市面上,迅速冒出来五六家人力行。 顺意,合心…… 许多还是从前的老面孔,都是从顺心人力行离开的小哥,不过是分头组织了人马,自行开业了。也有精明的商人,主动找了他们参股。 曾经满大街,被顺心小哥一统天下的特制褙子,如今却如百花齐放,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三元楼上,雅间里。 虞君诚感慨,“没想到林姑娘年纪虽小,魄力却大,这么红火的生意,说不要就不要。许多男人,都未必有这个壮士断臂的狠心。” 美娘垂眸,淡然,“做错了事,自然就要受罚,谈不上什么魄力。倒是令尊虞大人,才是真有魄力。足足盯了我们顺心人力行,得有两三年了吧。如今一举破获多起案件,想来是要立大功的。” 小五的案情,美娘已经打听明白了。 他确实是自己不争气,但也不是无缘无故跟那伙盗墓贼勾搭上的。 分明是有心人设了局,在背后推波助澜,才一拍即合。 至于那个有心人是谁,还用打听么? 听她语带嘲讽,虞君诚微哽。 这件事,说来确实是虞亮做得不厚道。 许多顺心人力行有些小案子,属于可管可不管的。但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全部立案不说,还要从严从重处罚。 还有苏栋,原本这些案子跟他没多大关系。但自那日他检举自首过后,一直被扣在大牢里。 还是重刑犯呆的囚牢,并不允许探视。 原以为美娘定要上门求情,谁知她只是请了两位江州有名的状师,帮着这些入狱的顺心小哥们打官司。 连盗掘古墓的小五,也有一份。 用美娘的话来说,他错了是他的事。但看在过去那些年的情份上,也要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这也是律法允许的不是? 看她行事,章法明晰,有条不紊,让人无从下手,倒是虞亮坐不下去了。 今日,才特意发话,让虞君诚用探讨案情的借口,约了美娘,在三元楼相会。 美娘也不避讳,把两位状师都带来了。 显然一没有重金贿赂,二没有软语求饶的想法。 那要怎么谈? 难道一上来就直接谈他们的婚事吗? 虞君诚都不知道了。 “隔壁的房间已经开好,君诚你陪两位先生过去坐坐。” 好在,虞亮虽然姗姗来迟,到底还是来了。 他今儿换了身新做的银灰色素服,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显得比平日里年轻不少。 等虞君诚把二位状师请过去,他微笑着点头行礼,“林姑娘,我这儿子,让你见笑了。” 美娘并不接话,只垂眸问,“大人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说。” 虞亮兜这么大个圈子,把她弄过来,想来是要摊牌的时候了。 讲那些废话都没什么意思,不如直奔主题。 虞亮端起了香茶,拿茶盖撇去浮沫,却又不喝。凝神想了想,反倒笑了起来。 窗外,正是三月里的好春光。 柳条纤长柔绿,随风摇摆。雪白的柳絮,如细雪飞舞,被卷到窗前。 虞亮搁下茶杯,望着美娘。 少女娇嫩的脸庞,明净的乌眸,比她烟粉色衣裳上,绣的雪白梨花,还要美上三分。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觉得有许多事,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有等到我这样的年纪,才知道曾经错过了什么。我有心,想给你指一条明路,又担心你并不明白,反而会觉得本官,我别有居心。” 美娘挑眉,干脆利落的回绝了,“大人若是还有顾虑,就不必说了,公事公办就好。” 虞亮笑意渐深,“瞧瞧,年轻人,总是这样沉不住气。公事公办?呵,你知道公事公办,你那些手下,会是什么下场?” “知道,盗墓者死。” 少女清脆的声音,有如冰瓷相击般清冽,“更何况小五盗的是前朝古墓,罪加一等。就算他是初犯,我也替他追回全部赃物,但大人若想从重处罚,砍他的脑袋,也不为过。” 虞亮笑容一顿,“你追回了全部赃物?” “是。连那一伙盗墓贼,也全部追到了。他们的证词,二位状师已经拿到,回头就会送到大人手上。” 美娘眼神清澈,一脸坦然,“大人放心,小女是遵纪守法的人,所有的事都办得明明白白。没有严刑逼供,也没有威胁利诱。大人若是需要,回头小女也会上堂作证,提交证据。” 虞亮的脸色,难看起来。 第314章 绯闻 【平安快乐!】 虞亮复又冷笑,“看不出,林姑娘你小小年纪,倒是办大事的人,够狠心的!这一招弃卒保帅,断尾求生,倒是果断得很。不过——我是极欣赏的。说来我跟姑娘,倒是同路人。” 美娘淡然道,“大人谬赞了。小女追回赃物贼人,不是为了小五脱罪,而是为了无辜的受害者。我还是那句话,犯了错,活该受罚。听闻江湖上有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就算一时侥幸脱逃,苍天有眼,总不会放过。” 听她话里带刺,虞亮忍气,将手中折扇打开,又逐一合拢,顿了一会儿才道。 “那姑娘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树大好乘凉?你虽然有上官先生和云大家依靠,到底不是至亲。而你这般如花的年纪,正该是得人呵护的时候。” 美娘没出声,等着他掀开底牌。 虞亮看着她,终于露出几分野心和欲望,“本官倒想自荐,做这个惜花护花之人。我元配过世,嫡长子你也看到了,不过尔尔。日后你我的孩子,才会接掌整个虞府。这样,并不委屈你吧?就算你嫁哪个名门公子,还不是夹着尾巴做小媳妇?而我,能让你做当家主母!” 看他一副施恩嘴脸,似是傲然等着她下跪谢恩。 美娘差点没吐出来! 人不要脸,当真是天下无敌。 看他一副道貌岸然,不近女色的样子,怎好意思开得了口? “大人只怕是误会了。”美娘径直起身,低头轻蔑的睨了虞亮一眼,一字一字告诉他。 “我,不卖身。” “站住!” 虞亮厉声低喝,但丫鬟小萤已经挡在他的跟前。 虞亮猛地走到窗户跟前,扇子指着楼下,“你睁开眼睛看看!只要我肯高抬贵手,你的顺心人力行就能重新开起来,还比从前做得更大更强!你的清高,能当饭吃? 而本官,是家世,是出身,还是人才配不上你?你以为凭着年轻貌美,就能嫁进高门吗?别异想天开了!以你的出身,真正的高门大户,压根就看不上你。在他们眼中,你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做妾室的材料罢了!” 美娘想起宫中的徐贤妃和燕成帝,心中刺痛,定定看着他,乌眸如冰。 “大人说得都对,您家世显赫,出身高贵,本人又是进士,如今还身居高位。可能唯一不如我的,就是年纪了。可随便如此,也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愿意嫁您做继室,您能纡尊降贵,看上我这么个小小民女。我还不感恩戴德,一口答应,竟然不识好歹的拒绝,是不是脑子有病?” 虞亮,还当真就是这么想的。 “本官若不是赏识你的容貌和为人,实在没必要亲自来开这个口,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美娘冷哼,“那么,请大人把您的这杯酒,给别人好了。因为您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稀罕。而我想要的,您也给不起!” 虞亮愤怒之极。 男人的自尊心,让他问了一句,“你要什么,是我给不起的?” 美娘鄙夷,“我要一个与我情意相投,又青春俊俏的小郎君做丈夫,您给得起吗?您能给我的,无非是华衣美服,名利地位,而这些东西,难道我现在没有?” 虞亮眼神微眯,心中刺疼。 如果说他唯一没有的,就是青春了。 而这是无论他花再多钱,打扮得再年轻,也换不回来的东西。 “林美娘,你不要太天真了。你说的那些东西,将来你会发现,根本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有握到手里的名利财富,才最重要。而我能给你的,绝对比你现在拥有的多得多!” 美娘轻嗤,笑得又美又甜,“大人说得对呢。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而您就靠嘴皮子一说,我就信了,那我得有多傻?” “你!” 虞亮还想说什么,可美娘已经不想听他说下去吧。 “大叔,您的话太多了。是不是人上了年纪,都会比较啰嗦?” “林美娘!”虞亮被深深激怒了,“你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本官出手无情!” 美娘不屑一笑,微微一福,“那小女就等着大人指教了。啊,突然想起一句话,人不轻狂枉少年。小女正值青春年少,轻狂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只大人您这一把年纪,凡事还是想清楚再说,否则人家倒要说您不稳重了。” 她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虞亮失态的,掀了桌子。 虞君诚心惊肉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亲事,泡汤了。 而神色狰狞的虞亮,还阴鸷着格外吩咐了一件事。 虞君诚大惊,“爹,这样,这样不好吧?怎么说,她也是汉王殿下的师妹……” 虞亮摆手,打断了他,“只是师妹,又不是亲妹妹。再说汉王殿下山高水远的,怎会管这些闲事?算了,这事用不着你。你只专心,管好你妹妹的亲事就行。” 虞君诚嚅嚅,退缩了。 于是回头,又有流言传出。 说顺心人力行的幕后老板林美娘,为了逃脱责罚,竟然色诱江州官员! 还好官员持身正直,没被她诱惑…… 百姓哗然。 要说桃色绯闻,永远是最好传的。 尤其美娘生得美貌,小小年纪便从一介民女,成了坐拥豪宅的小富婆。 手下掌管着原林,顺心人力行,针线铺等诸多生意,还得了皇上御赐牌匾,跟权贵们都能扯得上关系。 这本身就略显传奇的人生,更惹得人们遐想无限。 甚至有那些恶毒之人,还说云大家这琴师当得也不光彩。 卖艺的女子,有几个不卖身? 无非是卖得高低贵贱罢了。 虽有魏老秀才,还有闵柏如今重用的几家人在城中竭力维护,可流言还是越传越广。 然后,就连在江对面练兵的薛慎,都听到流言,气得直接杀到芜城来了。 “姓虞的欺人太甚!师妹你写个文书给我,这案子你别管了,交给我!” 虞亮一直拖着不肯结案,说要慢慢查,慢慢查,就是在拖延时间,故意让谣言发酵。 且一直拖着,顺心人力行开不了张,原有的老客户就会被抢走。到时候就算苏栋放出来,也没事可做了。 美娘是无所谓,但苏栋他们可怎么过? 走的顺心小哥虽多,但留下的也不少。全靠美娘养着,也不现实啊。 且他们的自尊心,也不会允许。 第315章 见金 美娘淡然一笑,素手轻扬,执一把小巧圆胖的紫砂壶,给急吼吼赶来薛师兄,倒了一杯核桃大的茶。 茶色清亮金黄,是今年春天才出的新茶,清香袅袅,映着女孩自然粉色的指尖,越发好看。 且无端端,就让人心思静了三分。 纤巧的下巴微抬,示意薛慎坐下。亲自把茶塞他手里,等他尝了一口,美娘才悠然嗅着茶香道。 “大浪淘沙始见金。就算顺心小哥的生意做不成,也未必就不是件好事。” 美娘这么一说,聪明如薛慎,一下就明白过来。 苏栋不过小乞丐出身,招的也多是同类人,虽然可怜,其中难免鱼龙混杂。 但要是强行开口让人离开,实在不妥,也易结仇。 如今趁此机会,让想走的走了,留下的便是真心想留的,日后管理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薛慎一杯微苦回甘的香茶下肚,人也冷静了大半,只是可惜。 “可你好容易才做大的生意,难道就这么平白拱手让与旁人?别人不知你大度,还当咱们怕了那虞的。你师兄就算官位不如他,也没孬到这个份上!” 美娘掩嘴失笑,“是是是,我知道师兄,最是聪明能干不过。只不过,我这些天瞧了瞧人力行的账目。看着场面不小,赚的跟原林比起来,不过几个姜葱钱,也在没什么意思。可若是把这招牌丢了,又觉可惜。故此我也在琢磨,能不能借此机会,改改顺心的门路。找个不说比原林,起码也能赚上菜钱的商道?” 薛慎…… 就顺心留下的姜葱钱,还一堆人出来抢呢! 他家师妹倒好,觉得没意思,还嫌弃了。 不过, 不过他觉得师妹说得很有道理啊! 与其盯着那些小钱,与前顺心小哥们抢生意,为何不拓展渠道,找到更赚钱的门道呢? 做大做强,才是最强有力的反击。 到时让虞亮看着,还不得气破肚皮? 于是,彻底心平气和下来的薛慎,想起一件事。 如今春耕正忙,处处都是用人的时节。 前些天,湖州何知府巡查农事,偶遇薛慎时,还跟他开起玩笑。说白给地盘他们练兵,这农忙时节也不能指望他们去帮忙,实在亏大了。 薛慎此时突然想起,就问美娘,“你那给军营送饭活,还是抓在手上吧?” 这事干系太大,没人敢抢,依旧还是顺心的活计。 也是顺心唯一的活计了。 薛慎就道,“那可以让顺心伙计,介绍一些城北贫民,去湖州干农活吗?由你们负责带队监管和担保,用起来也能放心。” 美娘心思一动,蓦地有了主意。 对于农夫来说,春种秋收,是最忙的。 但对于叶成这样的泥瓦匠木匠等手艺人来说,春天又是最闲的季节。 因为春天潮湿多雨,打家具盖房子都容易出问题,且人人都忙着春耕,谁有闲心修房子打家具?故此他们反倒能闲了下来。 若家有积蓄还撑得住,那些穷些人,可不就要喝稀粥了? 或是能把这些“闲人”组织起来,春种秋收时,去帮忙务农。在盖房子修路时,介绍闲的农夫过去帮忙,岂不也是一门生意? 顺心人力行在其中,就好象她收那煮饭钱,哪怕一人就一文钱,可积累下来,却是个不小的数字。 还更易管理。 美娘想到这儿,当即命人去找小十三了。 小十三如今还是管着城北贫民窟,给军营做饭的营生。 在顺心出事后,他也是第一个找到章希光,表示愿意留下的。 不仅代表他自己,还有他手下掌管的送饭小分队。 一共十二个人,没一个离开。 这就很见本事了。 而小十三,自重新读书后,便恢复了本姓。还给自己起了个大名,叫潘正业。 不仅是振兴家业,更是正正当当,光明正大的正业。 也是提醒自己,不要虚度光阴,不务正业的正业。 听项大羽说,他还拿出自己全部积蓄,愿意共渡难关。 象小十三他们这样有情有义,能同富贵,又共患难的顺心小哥。项大羽他们已经商量着,准备回头分些干股。 美娘自然同意。 如今有这好事,她第一个就想到小十三了。 薛慎倒是觉得,此事要办,还可以去问问一个人的意见。 “谭迎春!” 师兄妹显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位谭家三姑娘,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脑子里特别多奇思妙想。 从前给原林做产品计划书,包括后面给长春道长写那卫生防疫小册子,都有许多特别新颖,且实用的好点子。 不过她为人又低调得很,原本长春道长说那卫生防疫小册子,也要加她一个作者名,可谭迎春死活不肯。 这事除了美娘和长春道长,甚至连她家小胖子,俞宪都不知道。 横竖刚派人带话,小十三最快也得等到晚上忙完才有空来。 美娘就打算去面见谭迎春,先聊聊正事。 薛慎便去牢里探视苏栋了。 虞亮虽不让人见,但总有挡不住的鱼门虾道。 薛慎这点还挺自信的,否则他也白在芜城当这几年官了。 谭府。 虞亮举荐谭大人的高升之处,路途挺遥远,他早带着一大家子走了。 不过谭夫人不放心谭迎春头胎,临走前便把谭二哥谭仲宣留了下来,盯着妹妹平安生产。 谭夫人私下只有一句话,万一真出现要保大还是保小的情况,那必须是保大! 外孙再好,也是姓俞的。 她姑娘才是姓谭的。 孰轻孰重,谭夫人可没那么圣母心,拎不清。 这也是谭仲宣上回科举——没中。 只好留下来刻苦攻读啦。 但其实谭二哥上回,已经考得很不错了。 别看他只得了上官先生一回指点,但确实都点到了问题所在。 但学问这个事,最做不得假。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虽然知道哪里薄弱,但要补足,却非得下工夫花时间不可。 所以真正能过举人试的,多半都是大叔,爷爷辈的也不稀罕。 相反,少年得志的,才是异数。 第316章 来找 要说虞亮,也还是干了点好事。 起码那白龙学宫的大儒就请得不错,学问都好,就算上官令不在,指点谭仲宣是不成问题的。 且他去年也成了亲,娶的正是谭夫人早相中的窦大姑娘。 人家还是正经的侯爵之女。 只她早失爹娘,叔叔又顶不起门户,跟婶婶两个只一味算计,刻薄小气,嫁妆着实寒酸了些。 但谭家本也不挑这些,只看窦大姑娘人品着实敦厚,且跟谭迎春也处得来,便放心的将儿女的饮食起居,都交给她照应,安心走了。 嗯,如今谭迎春和俞小胖搬回了娘家。 她原先的那处小院,让给俞家过来照顾她的婆家人住,彼此便利。 美娘来谭府的时候,除了早认得的窦大姑娘,如今的谭二嫂,又意外见到谭家早出嫁的大姑奶奶。被谭迎春多次吐槽,从小欺负她到大的大姐,谭迎娇了。 她也是来陪妹妹待产的,还带了夫婿。 就是那个被谭迎春无比羡慕,被能干爹娘和一堆好姐姐好姐夫,照应着一辈子半点心不操,只用做个假药罐子的好命独子姐夫,丁子固。 一看这名儿,就知其长辈用意了。 不过男客不好来见女眷,他是没见着,可美娘见着谭迎娇时,委实小吃了一惊。 “谭姐姐可真象谭夫人,活脱脱的母女俩,再不走形的!” 简直就是青春版的谭夫人。 相比之下,谭迎春和二哥谭仲宣都更象谭大人,比较斯文儒雅。 这位年长的大姐却更见英气,看着就不好惹。 听美娘这么一说,她忙忙笑着见礼,“这些年,早听妹妹信上说了,亏得林姑娘关照,她和家里的日子才好过多了。还不时送些好东西去,我们一家都是感激的。只不知原是这么个天仙般的小美人儿,若早知道,我必早早来见了,何苦白等这么多年?” 看她性子爽朗,美娘也笑道,“要说我也得了大姑奶奶不少好东西呢。怪道迎春姐姐这么能干,原来都是跟大姐学的!您既在这儿住着,回头也多照应照应小妹。我打小,可就盼着有个您这样的好姐姐呢。” 没人不爱听奉承话,尤其当惯老大的谭迎娇。 当下把美娘拉起里屋,一派长姐风范,团团指挥着丫鬟婆子,上了香茶和精致点心,就亲自带着弟妹窦氏,去准备留客的饭菜了。 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谭迎春,伸长脖子,眼看大姐走远了,才敢低声吐槽。 “也就美娘你嘴甜,能哄得我大姐这么高兴。打小她就比我娘,还能管我的事!如今就更不得了了,我连多吃一口糕点,她都能瞪着眼睛骂上半日,比小时候还过分了。也不知我爹怎么想的,走前竟给她公公婆婆去了封信,托她来照顾我几日。可这哪里是照顾啊,竟是给我搬了尊神!” 美娘笑得肚子疼,“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也是你爹疼你。要不怎么这么多年没张口,偏就为了你去求人呢?” 谭迎春恼道,“要不是看着我爹的面子,我早把她轰回去了。你不知道,前儿她炖的那补汤,我实在吃不下去,就剩了两三口,叫俞小胖帮我吃了。偏被她瞧见,足足扯去训了大半个时辰。给俞小胖训得生无可恋,说往后宁肯罚做功课,也再不要被她训了,竟是比他亲娘还厉害!” 美娘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你快别说了……哈哈哈哈,我,我还有正经事呢……省得你回头生了孩子,可没空替我操心了……” 谭迎春翻翻白眼,很是嫌弃她这塑料姐妹情。 可听美娘说完,却是惊道,“你们可太了不得了,竟连劳务派遣公司都折腾出来了么?” 什么劳务,什么派遣? 美娘不大明白,却不明觉厉。 谭迎春简单跟她解释了一下,美娘恍然。 然后谭迎春提出一个概念,非常之赞。 她们将来都不要从派出的人力身上收钱,而是直接找派活的人,比如何知府去收啊。 虽说羊毛都是出在羊身上,但对于来接活的小工们来说,可就好接受多了。 且会对美娘她们的信任度,会更高。 而且这种做得好,还能衍生出更多的合作模式。 比如有批人去到某工地干活,肯定要吃饭。若主人家没空管,是不是就能包给娄得月这样的馄饨铺? 那么娄得月,又算是一个劳务外包了。 美娘明了,“既然是提供人手服务,就是你说的那个劳务,那是不是还能跟些商家合作? 比如有些客商来芜城贩东西,也要人手给送回去啊。如今我们不做芜城内的生意,但可以做远些的生意。略加些工钱就是,还能一并谈妥,人家未必不乐意。 若是那边又有客商过来,一样能做。嗯,可以先找周边几个大市镇,比如渡口村,还有湖州府。只要不是特别贵重之物,也不算抢镖行的生意了。” 这,这不就是变相包邮吗? 谭迎春佩服之极。 这些古人太机智了,简直举一反三! 她再没啥可说的,只提醒她一点。 “但要是做这门生意,必须要官府发放凭证,否则平民,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尤其人还这么多。” 可美娘刚得罪了虞亮,不卡她算好的,怎可能给她这个? 谭迎春又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去找汉王殿下,看他能不能给你要一个皇商资格。若是皇商,你自己就能做了。” 那回头问问吧。 谭迎春费力的捧着笨重的大肚子,转身从柜子里抽出本小册子给她。 “我这一生娃,有我大姐在,只怕真得几个月都没空帮你了。这是你上回跟我说到,要的身体乳那些,我把能想到的,都写出来了。还有牙粉,香皂这些。你要真能折腾出来,我都得谢谢你。现在这些东西,太不好用了。尤其洗个头,麻烦死了,尤其我大姐,还得看黄历。什么毛病!” 美娘略一翻,便觉一堆银子在向她招手。 虞亮那点折腾,压根都不放在她眼里! 也不放在谭迎春眼里。 还跟美娘说,“咱们那原林的生意,要不暂停一季也行,就说在研发新品了。” 就因为这位虞大人从中作梗,今年新一季的原林春季发布会,都没能开成。 她们不急,反倒是好多客商急得不行。 可美娘已经说了,要实在不行,就暂停一季,让他们买别家的东西去。 可如今市面上虽有些仿制,但真没一家象原林这样,做出格调和名气的,那就是再便宜也卖不动。 原林的东西虽然贵,但赚得也多。 商人逐利,肯定更愿意卖原林的东西。 美娘正想夸夸这大肚婆,忽地谭迎娇略紧张的跑了来。 “林,林姑娘……有,有人找你来了!” 第317章 不酸【节日快乐!】 有人来找怎么了? 美娘不解。 可谭大姐的表情略古怪,既不安,又忐忑。似是有话想说,又怕吓着谭迎春似的。 美娘正想出去,可谭迎春也瞧出来了,“姐姐有话就直说,我没那么没用。” 谭迎娇才委婉道,“美娘你,你是不是遇到难处,欠了人钱啊?要是的话,你尽管说。我们丁家倒也略有积蓄,能帮就帮一点吧。” 这话是怎么说的? 美娘更糊涂了。 谭二嫂过来,敦厚笑道,“姐姐也太性急了些,没听那几个商人说清楚。他们不是来讨债的,是已经打听皇上下了圣旨,封了美娘妹妹一个皇商的资格。才从丘府一直追到这里,只是想问问她,那原林的东西,几时开卖?” 啊? 不是讨债,是上赶着来送钱么? 谭迎娇又惊又喜,“你可听得仔细?那些商人他们的消息可靠么?” 谭二嫂柔柔笑道,“自然可靠。他们着急原林的商品一直不能卖,也在往官府里使劲呢。如今有了这皇商资格,美娘妹妹往后做起事来,就更便利了。” 哈哈哈哈! 这回,却是谭迎春,捧腹大笑。 真捧腹,肚子太大了,不捧着不行。 眼睛晶亮的拉着美娘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回你那生意,还有咱们原林,可是再无障碍。” 美娘也喜不自胜。 正说出去谢谢那几个报信的商人,却又是一人闯进来。 却是谭大姐的丈夫,丁子固。 若说俞宪胖,他才是真胖。面色红润,气色极好,半点不象药罐子,还身手灵活着呢。留两撇小胡子,十足一个富贵闲人。 谭迎娇方才心急,会错了意,差点闹一出乌龙,这会子镇定下来,反嗔怪丈夫,“你这做甚么呢?慌慌张张的。有话好好说!” 丁子固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林姑娘,有人来找你了!” “是方才的商人么?我们已经知道了。” 谭迎娇话音未落,就被丈夫着急的打断,舌头却又打卷了,“不,不不不是!是是是一个男的……” “那是我师兄么?” 美娘还以为是去大牢探望苏栋的薛慎,回来接她了。 可丁子固也不知该点,还是该摇头,神色十分古怪。 要说薛师兄一双绿眸,确实少见。 是不是谭大姐没见过,被吓到了? 可薛师兄到底颜值在线,就算近几年,日趋向军营糙汉靠拢,到底是个帅哥,总也不至于吓到人吧? 正纳闷,门帘忽地被人性急的挑开。 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公子,风尘仆仆,径直闯了进来。 美娘抬头一瞧,这回是当真惊到了。 噗! 旁边正喝水的谭迎春,一口茶直直喷了出来。 天, 好,好帅好帅好帅好帅! 赶进来的俞宪,就见无数小星星,从妻子眼里飞扑出来,绕着汉王殿下打圈圈,半颗都没有分给自己。 这好在是已经成亲了,否则他都想掉进醋缸里,淹死算了。 对比太强烈,太伤自尊了! 俞小胖宪,他最近帮谭迎春吃得比较多,确实胖了一圈。看一眼妻子的大肚子,劝自己看在宝宝份上,还是做一个大度的丈夫吧。 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不酸,一点都不酸! 可谭迎春却象生怕刺激不到他,竟然挺着那么个大肚子,身手矫健的从罗汉床上跳下来。她,她激动的想—— “哎,哎哟!” 肚子,肚子好疼! 一屋子人吓坏了,身边的美娘,赶紧一把扶住她,“你怎么样?” 可更有经验的谭迎娇,看到妹妹裙下濡湿的羊水,惊道, “这是要生了!快去请稳婆!” 俞宪慌慌张张就要跑,却一头撞到门框上。 咣地一声重响,听着都疼。 先进来的汉王殿下,看着实在不象样,冷着脸把他一把拽住。 “你好生守着便是。平安,带人去请大夫!” 咳咳, 殿下也是因自己的闯来,给人家带来的鸡飞狗跳,略心虚,在尽力弥补呢。 俞宪回过神来,才急忙一揖到底,“内子无状,冒犯殿下了!快,快请到堂上说话!。” 妇人生产,历来被认定是污秽之事。 虽然俞宪被妻子洗脑几年,也觉得那是一派胡扯。明明添丁进口,再好的事不过。但让殿下看到妻子羊水破了,他总要道个歉的。 可瞧着挺冷峻的汉王殿下,却挺好说话,“你家夫人,与师姐是金兰之交,大家也算亲戚,无妨。孤就不打扰了,师姐,走吧。” 别啊! 谭迎春着急的冲帅哥伸出一只手,还在琢磨,是要个签名好,还是要个随身配件好。 可惜不能合影,不过就算能,又没有自拍美颜,她还没化妆,又怎么能和这样的帅哥合影呢! 这还是纯天然无污染,更不可能整容化妆,他怎么就能长成这样? 这一刻,谭迎春是真的信了。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天生丽质,风华绝代之人。 还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小鲜肉, 她两世的少女心啊! 还是美娘与她交往几年,略知其心意,看谭迎春那眼巴巴的小眼神,道,“既然殿下来了一趟,不如赏我姐姐一样东西吧。您福气大,帮她镇着,定能平安生产。” 这个可以有! 玉佩扳指,都可以留下。 然后一脸热切的谭迎春,就见好帅好帅的小鲜肉殿下,皱眉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上提着的马鞭,交给她家小胖子了。 “这鞭子曾随孤上过战场,你挂在门口,挡挡邪魔外道吧。” 他,他他他,小鲜肉居然就送她一条破马鞭? 谭迎春大失所望,差点就哇地一声要哭出来了。 可俞宪却觉得是莫大荣宠,谭大姐也觉得极好。 “产妇新生儿易受惊吓,有这个镇着,阎王爷都不敢收你们!” 你们的要求,也太低了。 可谭迎春的注意力,很快被剧烈的阵痛带走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好帅好帅,又好小气的小鲜肉殿下,把美娘带走了。 回头,回头一定要干妹妹替她讨样她东西! 燃起无限斗志的谭迎春,去迎接自己两世人生中第一次生孩子了。 为了再见到这个无ps,无整容的鲜肉殿下,她也一定得活下去! 第318章 欢喜 汉王殿下一俟出了门,便不大高兴,碎碎念起美娘。 “随身之物,怎好轻易送人?孤会给她家补一份新生儿的贺礼。但师姐往后,万万不可如此。” 您真有如此讲究? 美娘斜睨着他,那怎么连女孩子月事用的纸,都往她这儿送? 还有柳条笸箩。 不过,也算间接确认了自己在师弟心中,独一无二地位的少女,也有着小小的窃喜,于是就不计较了。 只任由重逢的喜悦,在心中开出绚烂春花。 “只这无端端的,你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闵柏微滞,凤眸中掠过一抹不自然,顿了顿才道,“孤,我这不是回来跟师姐一起过生辰么?” 他比美娘大三个月,四月二十二生的,美娘是七月二十二。 殿下四舍五入,就约等于师姐跟他是一天生的,当然可以一起庆祝。 无非隔三个月再过一次,而已嘛。 可清楚记得如今才三月的美娘,默然。 再看着对面那张还带着风尘,却也十分养眼的脸,问,“你是不是听说我的事,特意赶回来的?” 正是。 虞亮那日在三元楼威逼美娘嫁给她,丫鬟回去就给汉王府递信了。 闵柏接到线报,气得当即骑着马,连行李都没收拾,只带着几个随从就往回赶。 结果才入芜城,就听到一些更加不堪的传言。 他没立即打上知府衙门,抽得虞亮满地找牙,只能说他有教养,不想给他父皇惹祸而已。但不表示殿下心里,没暗搓搓的打算着要套人麻袋什么的。 只此刻在师姐面前,他是绝不能承认的。 “怎么可能?孤好几年没回湖州,不得回来巡视一番?若早告诉他们,肯定有所防备,就是这么不打招呼,才好瞧出真相。” 你就鬼扯吧。 这几年他虽不在,何知府方夫子未必都是吃干饭的? 如今他们两家,都有不少子弟,被闵柏安插到了各处。可不得拼起老命,替他守好封地么? 可美娘虽然心里诸多吐槽,最后却只告诉他一句—— “你能回来,我很欢喜。” 少女的微笑,比春风中盛开的桃花,更加明艳动人。 美娘不想装,也不愿意装着不知道。 明明闵柏是冒着被皇上责罚的风险,日夜兼程赶回来,就算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跟美娘肩并肩站在一起,就已足够了。 所以她想把这份心意,如实的告诉他。 她是真的,很欢喜。 少年殿下,多年苦心历练,不动如山的冷峻面容,就如被灼灼桃花照亮的石头,硬是透出一层极浅极浅,却暖心的粉。 于是他,他也就说实话啦! “你别担心,万事有我。” 美娘仰脸,越发笑得眉眼弯弯,春光烂漫。然后毫不犹豫,重重的应了一声。 “嗯!” 真当她脾气很好么? 那虞亮天天在外头败坏她的名声,她早就不耐烦了! 有人替她出气,她为什么不要? 汉王殿下没留意到谭迎春眼中的小星星,可美娘眼中的,却是一个不拉,尽都收藏了。 一双凤眸,犹如鸭子划开的水暖春江,异彩闪漾。 少年殿下胸中,热血涌动,忽然就想干一件,他很早就想干的事。 他想带她打马扬鞭,踏春赏景,都想好久了! 可汉王殿下才伸手,不识相的薛师兄,却不识相的赶到了。 “哟,殿下!” “呵,薛大人。” 看着互相隐晦递个白眼,表示问候的师兄弟,美娘突然就笑了起来。 “说来我们师兄妹三人,好久没聚过了。今儿我作东,大家一起去踏青可好?” 好啊! 走着! 但让闵柏意想不到的是,美娘居然也翻身上了匹小红马。 这是巴夫人送她的,云州那边的矮脚马。虽个子不高,但娇小灵活,耐力极强,且擅长攀援山地,极适合女孩子骑乘。 看她这熟练样儿,闵柏很惊喜,“师姐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连薛慎也不知道。 美娘笑,“从京城回来的路上。” 也算是在甘州生死线上,走过一回的美娘,深觉技多不压身。正好巴夫人送了一匹马,她回来的路上,可是半点没浪费,迅速学会了。 如今除了骑马,她还会不时在新宅里跑圈,跟小蝉她们练练粗浅拳脚。 不求能打人,但那次被闵柏拖着,跑得快断气的经历,美娘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所以这会子,她打马扬鞭,率先冲了出去,“你们跟好我,不要掉队!” 少女欢快的笑声,如最动听的银铃,在春日艳阳里,洒了一路。 伴着少年的马蹄,天边的白云,如世间最美丽的诗篇。 白龙观外,桃花成林。 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在林间蜿蜒,通向四面八方。 前来烧香游玩,或是求医的人群,络绎不绝。 有病痛,有愁苦,有期盼,也有欢笑与美好,就象一副微缩的人间图卷。 此时,师兄弟二人正在白龙塔下,新修的一间四面有窗的草庐里。 观人间景,亦可观大江荡荡,长河落日。 薛慎显摆的以主人之姿,执壶倒茶,“不知道吧?这亭子是师妹修的,秋大姑让她悟自己的琴道,写自己的曲子。她便修了这间草庐,有空就来坐坐。看人间百态,风云变幻,领悟琴艺。” 汉王殿下渴也不碰他倒的茶,不甘示弱的冷哼,“孤还知道,师姐建这亭子,也是让陷入迷惘的人,上来看一看。瞧瞧这大好河山,人间烟火,抒解胸怀。” 狗腿真多,谁这么多嘴传的信? 不喝拉倒。 薛慎斜眼,自斟自饮,“听闻京中有贵女,特特绣了千字回文诗,寄与汉王殿下?这般痴情,殿下不怜惜着些?” 那不是痴情,是花痴! 此人是谁,闵柏都懒得打听。 当他不知道么? 故意绣这样复杂的图案,还大张旗鼓的闹得满城皆知,不就是想卖人设么? 绣千字文的贵女,傅惜华,若知道他是这么想,只怕得哭死。 因为美娘不肯带她参与防疫小画册的募捐活动,傅惜华只得另辟蹊径,用这种方式来怒刷存在感。 只可惜,“冷酷无情”的汉王殿下,才不吃这一套。 不过想想,他是不是能找师姐要个帕子?哪怕就绣一个柏字也行啊。 说来师姐以前还给他打过络子,如今却是什么针线都没有了。 没针线,怎么能证明自己是有主的? 第319章 笨熊 已经在心里,愉快决定下来的闵柏,瘫着脸冷哼,“听说师姐离京时,可是送了一对好珍珠到府上。薛大人将来是打算给嫂夫人镶耳环,还是钗环呢?要是想做项链,孤也可以多补上几颗。” 薛慎磨牙。 美娘是个好姑娘,在明白自己心意后,便亲手挑了一对最好的合浦珍珠,走前命人送给薛母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虽未嫁,却心有所属,是以不愿再白费薛家人的心意。 薛母收到,感慨万千,还很掉了一回眼泪。 又写信来埋怨儿子不争气,这么兰心蕙质的好姑娘,怎么就无缘做她儿媳妇呢? 薛慎心里早记着汉王殿下这桩仇了,于是很酷酷的,也扔给闵柏一句话,“师妹不嫁,我就不娶。只请师弟记着,你跟师妹,可是同年呢。” 男人晚婚不要紧,可女孩子青春有限,你耽误得起吗? 你那父皇,还有你的母妃,你搞得定吗? 美娘都送珍珠了,他怎么还不死心? 殿下运气,才要反击,美娘来了。 师兄弟瞬间若无其事,视对方为无物。 美娘端上三碗清汤素面。 “你们不要嫌弃,我也就这点手艺了。借着今日好春光,算是给我们三个庆生,彼此都长大了一岁。希望在这一年里,都能有所成就。” 甚好。 特意赶回来过生日的汉王殿下,觉得值了。尤其他的面条底下,卧着两个鸡蛋呢。 薛慎察觉,忿忿不平,“师妹你偏心,为何他有两个鸡蛋,我才一个?” 私下搞了小动作,又被揭穿的美娘讪讪,“那他不是远道而来么?且是小师弟,你看我都只有一个。” 小师弟越发得意,“孤如今个子都比你高了,多吃一个怎么了?薛大人这把年纪,吃再多也长不了了。” 你! 薛慎大怒,俄尔又笑,绿眸挑衅,“是是是,你还小,还能长个子呢。我跟师妹,咱俩一样就好。”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 汉王殿下瞪着多出来的那个蛋,他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 忽地,机智的殿下拿筷子,将多出来的那个蛋一分为二,一半挟到美娘碗里,“师姐也吃。” 这样“咱俩”就一样了。 薛慎瞪着美娘,“师妹!” 可不争气的师妹,啊呜一口,把那半个蛋咬了一口下去,才装作如梦初醒,“师兄,怎么了?” 你都吃了,还问个毛啊? 薛慎大怒,“横竖他回来了,我不管了!” 一口把面汤饮尽,薛师兄气鼓鼓的回湖州了。 虞亮官职比他高太多,他确实搞不定,顶多只能探望照顾一下苏栋。如今有这个能搞得定的人来了,就让他去呗。 可薛慎心里,到底也有些酸溜溜的。 美娘看上谁不好,偏偏选了条最艰难的路。 那他只能默默的守着,等着了。 若将来真有那个万一,他也好把美娘娶回去,省得伤心。 而汉王殿下,那边愉快的吃完面条鸡蛋,又愉快的张口,讨要起针线了。 这就得寸进尺了哦! 美娘掩嘴,酸酸道,“殿下都有千字文了,还看得起个帕子荷包么?” 殿下愤怒。 谁这么多嘴?此时心情,与方才薛师兄惊人雷同。 “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那可以去了解一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了,我有正经事要忙了,不留你了。”美娘起身,迤逦而去。 她是真要去忙了,小十三,潘正业已经来了。 皇商资格也有了,美娘觉得,还是要多赚点钱,多积攒点力量,才能不被人欺负。 至于殿下要的帕子,回头绣一个给他也无妨。 但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得到。 否则张嘴要什么给什么,他哪里还会珍惜? 男女的相处之道,美娘也是第一次经历。但总觉得跟做买卖似的,彼此都要有个讨价还价吧? 且这样逗逗他,也是很有趣的呢! 美娘开开心心的走了。 留下不擅长做生意,更不擅长讨价还价的少年殿下,十分苦恼。 完了完了,师姐是真的生气了吗? 可那花痴非来要扑,他能怎么办? “平安,那千字文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能送到哪儿?徐贤妃那儿呗。 “那就传信到宫里,让母妃把东西退回去。并跟她说,往后要是不经过孤的允许,随意收这些女孩子的东西。那孤就,就接她去代州,照顾孤的饮食起居!”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太狠了。 以徐贤妃的性子,湖州汉王府都嫌弃没皇宫好,哪里肯去代州吃沙子? 那千字文,必然是会被退的。 只平安公公一双慧眼,早看出美娘是在逗殿下了。 可说了殿下会听吗?只怕还嫌他多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还是只没经验的小狗熊呢? 平安公公嫌弃的瞟一眼自家,在遇到美人时,智商就自动下降到笨熊地步的殿下,传话去了。 而身为江州一把手,虞亮也很快收到汉王殿下,来到芜城的消息。 他原以为,汉王肯定要来找他面谈,到时说不定能谈些条件。 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 谁知这位以美貌闻名的汉王殿下,脑子也异于常人。 根本不按常理出牌,镇日里在江州游山玩水,游手好闲。 美娘不让他去扰她,他就乖乖自个儿玩去了。 可谁又真以为他各个田野山村的乱窜,真是闲的呢? 万一哪里有什么不平事,真的捅出来,岂不糟糕? 最终,虞亮不得不亲自出面,去拜见汉王殿下了。 闵柏木着一张脸,没给他半分好颜色,“也没什么,孤只是觉得虞大人把江州治理得甚好,让孤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太毒了! 光这“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八个字,就能给虞亮惹一身的麻烦事。 你这江州到底有什么好东西,把堂堂的大皇子勾得正事不干,不愿离去? 虞亮无法,只得咬牙松口,“臣打算立即审理顺心人力行一案,因涉案人林美娘与殿下也有些瓜葛,还请殿下回避。” 这就对了嘛。 闵柏淡然,“那孤这就回湖州巡查,定不耽误虞大人公平结案。” 那意思是只要他敢拖延,或有何不平,殿下随时都能杀回来,找他麻烦。 虞亮忍气,回去当即把这案子提出来审理。 第320章 了结 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证据早就齐全得不能再齐全了。 几个坑骗商人的小案子,无非是打几板子,罚钱了事。 唯一一个有些说头的,就是小五盗挖古墓一案了。 但他胆子还没大到那个程度,并没有亲自参与盗掘,只是帮着销赃。 就算要归为同伙,不过是砍他一人的头,也实在牵扯不上旁人。 但出人意外的,是作为伍家后人的伍大爷,亲自上堂,替小五求情,希望能从轻发落。 这是美娘善后做得好,不仅高价追回了伍家老墓丢失的全部随葬物品,还把已经破败的伍家老墓,修葺一新。 而作为犯错的一方,美娘还通过二位状师当堂表示,只要顺心人力行还在芜城开一天,但凡清明和重阳,她都会组织人力行的小哥们,到荷花山来义务维护,那些无人打理的坟头。 这个事,是薛良提出来的。 小五他们犯了错,他很自责。觉得是自己这个当先生的没教好,只教了他们书本上的知识,却没教会他们更重要的品德。 所以他很想尽力弥补些什么。 要说芜城里象伍大爷这样,家贫败落的不在少数,根本花不起钱维护。如果有人愿意做这样善事,那么在他死后,都能合上眼了。 那状师一提出来,可是为美娘赢得了极好的名声。 可虞亮不乐意了。 既然荷花山上,多是墓地,那以后就由官府出面,雇人专门巡查,省得又出现盗墓事件。 至于费用,就由官府,和在山中有墓葬的几个本地老家族分摊。 见他要夺这份名声,美娘也懒得去争。 反正各人尽各人的心。 回头她和薛良,仍按自己说的,趁清明将至,便带着全体顺心小哥上山,锄草修路,弥补过错。也是牢记耻辱,警醒后人。 若干年后,官府没坚持下来。但顺心小哥却践守诺言,坚持了下来。 也不仅是清明重阳,凡是进入顺心人力行的每一个新人,要上的第一课,就是去荷花山义务干活。 随着岁月流逝,此事不再是耻辱,反倒成了一桩美谈,在芜城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而如今,既然盗墓一事已圆满解决,那小五初犯,确实罪不至死。 最后判决,罚他黥面,流放三千里,去边关效力了。 小五没什么可说的。 给美娘和伍大爷磕了头,给人带下去了。 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刑期。 至于在对苏栋的处置上,则出现较大分歧。 论理,他是不知情的,盗墓案应该与他无关。顶多治一个监管不力,打几板子,罚款了事。 但憋着一口气的虞亮,却抓着刑律里一个把柄,硬把苏栋当年收容孤儿,说成是“抚养”。 因为小五当初跟着他开起顺心人力行时,确实是未成年,苏栋就如父兄般,有教养之责。 要是这么说,小五犯错,他就算不知情,也得被株连。 而苏栋当时虽也未成年,却娶了章希光。 在律法里,成了亲的人,就得按成年人来判。尤其章家,又没一个长辈在世。 作为当家主事的男人,苏栋哪怕再小,也得担当责任。 眼看堂上争执不下,闹到需要美娘出堂的地步了,苏栋忽地松口,表示愿意服从虞亮审判。 他倒不用流放,但必须跟小五一样,黥面。 就是在脸上刺字。 这个刑罚最残忍之处就在于,一旦刺上,是终生都洗不脱的。会让人一看,就知道你是犯过错的人。 这样的耻辱,就是虞亮坚持的。 他必须留样东西,让美娘一看,就记着她反抗自己的代价。 美娘请的两个状师,本来还想再争取一下,可苏栋却摇了摇头。 他不是不懂状师的好意。 可美娘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如果再把她闹上公堂,对于一个女孩子的名声来说,总归不是件好事,他们真的不能再拖累她了。 而留下这个刺青,苏栋也想是给自己,留下一个终生的教训。 有些错误,不能因为它小,不起眼,就假装没看到。因为它最终还是会如滚雪球一般,酿成大祸。 于是案子就这么了结。 虽说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相较之下,却是虞亮更加丢脸。 他苦心谋划了这么几年,还大费周张的闹出绯闻,结果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既没能强娶到美娘,也没能把罪名牵连到她身上。 且美娘如今又得了皇上亲赐的皇商资格,将来他再想拿捏她,就更难了。 见事情一了,闵柏也得赶回去了。 燕成帝从宫中紧急派出来的侍卫,已经赶到湖州了。 他们得了圣命,殿下要是不听话,可以直接把人打晕拖走。 藩王没得圣旨,擅离属地,可是大罪! 如果不是闵柏灵机一动,说是回湖州封地巡查,这会子皇上都顶不住朝臣的口水,得亲自来捉拿儿子了。 汉王殿下很识时务,答应跟侍卫们走。 但走前,他还要干一件事。 然后,那一天,整个江州湖州,尤其是双河镇的百姓们,俱都轰动了。 因为封地之主,汉王殿下,亲自来啦! 他不仅来了,还在画眉石矿那里,跟工匠们一起操作水车,砸石头,取石墨,磨笔芯,把所有工序都做了一遍。 然后带着自己亲手制作的石笔,押运着这批矿石,从邻近双河镇的渡口村出发。 这个渡口村经过三四年的修葺发展,已经形成了一个颇有规模的繁荣小市镇。 在渡口村,殿下自然又巡察一回,还当着众人的面,品尝了好几样本地小吃。 这才带着矿石,坐上湖州造船厂,造出的第一艘两层大船。亲自把这批货物,送到芜城,交到在码头等候的美娘手上。 据在场许多百姓亲眼见证,殿下将他亲手制作的第一支石笔,送美娘了。 送她了! 送她了! 送她了! 至于剩下那些矿石,也是卖给美娘做乌发膏涂料的。 也就是说,美娘虽离了双河镇,却也是在替双河镇的乡亲们,赚大钱呢。 真是个好姑娘。 至于绯闻什么的,谁信啊? 就为了个破案子,勾引官员? 人家有这功夫,勾引自家师弟不好么? 什么事情摆不平,还需要勾搭那些一把年纪的官员老头? 谁信谁有病! 看过殿下的美色,流言,不攻自破。 第321章 告状 当傍晚的夕阳染红了天边,俊美如天神般的汉王殿下,挥手作别他的师姐,和江州湖州两地百姓,扬帆远去。 皇上只说让他马上走,可也没说一定要骑着马走啊。 殿下要坐船,谁拦得住? 尤其他坐的船,还是湖州本地产的第一辆船。这不是在用实际行动,表明殿下对本地产业的大力支持吗? 两州的百姓们都快激动疯了。 就算是大字不识一个,都打算回头买支石笔。没事也要坐一回船,在两岸往来。 殿下这么体恤百姓,他们也要用实际行动,支持殿下! 两地百姓觉得自己的觉悟,可比京城百姓高多了。 京城百姓只知道看脸,他们可是愿意为了殿下的脸,花钱哒。 这才是真爱。 也不只花钱去买笔坐船,就算在湖州没有亲友可供走动,不是还能去渡口村,吃吃殿下尝过的小吃吗? 好些精明的商家,已经迅速挂出殿下亲临的招牌。甚至把殿下坐的板凳,站过的位置都单独圈起来。 想过来坐那板凳,是不可能的,那板凳要留着当传家宝了。想过来站一站倒是可以,就是得——加钱! 于是,汉王殿下人虽走了,但在江州湖州带动起了消费旅游热潮,经久不散。 日后还形成一项产业,连外地的游客,都慕名前来。 就算虞亮想挑刺,可写废了无数张奏折,都没办法抹去殿下的功绩。 他这一出,带动了多少民计民生。 就算他是作秀,可瑕不掩瑜。怎么写,都得是替他歌功颂德。 且不说虞亮如何咬牙切齿,此时,同在船上的何知府,一颗老心脏都快要吓死了! 殿下坐的这条船,可是他们造出的第一艘啊,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殿下不要这么盲目相信他们啊。 他,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可汉王殿下拍拍他的肩,老神在在,“老大人,不用怕。你们也不用坐太久,过两三天就返航了。” 在船上负责护卫,第一次带着手下水军出行的薛慎,狠狠松了口气。 还好这小子不是太作死。 这可是首航的船啊,天知道行不行! 他还真怕这位殿下脑子一抽,一定要坐船回去。那一路逆流而上,险滩暗礁的,万一遇着点事,他是可以游水逃生啦,这位殿下行不行? 似是察觉他的心意,汉王殿下略回首,凤眸微眯,似是在宽慰何知府,又似是在炫耀。 “至于孤,就更不必担心了。您难道忘了,当年孤年纪尚幼时,可都是敢跳进洪水里的。” 还救了一个小美人儿的事,他会说么? 薛慎绿眸微闪,“呵,那殿下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如今您要再来这么一回,何大人只怕是受不住的。” 就是就是。 何知府立即拽着金贵的汉王殿下,传令下去,“你们都听好了,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首先保护好殿下。就算是老臣掉进水里,殿下也绝不许来救,否则老臣就不活了!” 老知府很有自知之明。 这么好看一张脸,又得了百姓拥戴之心。 要真为了救他这糟老头出点子事,只怕百姓们也不想让他活了。 殿下斜一眼薛慎,状似无意的亮出一方雪白素帕。 还捏着四个角,依次在薛大人面前展现。 黑狗,黄狗,八哥,熊猫。 只用特别简单的线条绣制,可这却是如今丘府里的四大镇宅神兽! 你有么? 薛大人绿眸幽深,这偏心眼的师妹! 于是薛大人也状似无意的说,“等这趟差回去,看来我得去丘府小住几日,调养调养。” 殿下凤眸倏然一冷,捏着手指开始算计。是不是也该给这位薛大人升升官,多找点事做? “薛大人,素闻你文才斐然,孤这里有封信,你且看看。” 薛慎本来是不想看的,可看过之后,还绞尽脑汁,替人润色了一番。 数日后,京城。 燕成帝收到儿子来信。 来告状的。 那江州知府虞亮,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欺负我师姐了! 人说打狗还看主人呢,何况师姐又不是外人。 我都要喊师姐的人,他却趁我不在,故意欺负人,这就是不给儿臣面子。 不给儿臣面子,就是不给父皇你面子! 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 信里,可是把美娘塑造成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可怜,而重情重义的汉王殿下,实在是气不过,才会跑回来帮忙。 又经薛大才子精心渲染,皇上看后,虽然觉得儿子有些夸大其词,但在几个关键点上,确实对虞亮没了好印象。 一个朝廷官员,还出身名门,竟然对一个小姑娘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人品实在不怎么样。 只一地知府,突然要换,也不是那么容易。 但被皇上记上小黑本,到底不同。 只要拿着虞亮一个错处,就准备走人吧。 而被殿下一场作秀,扫清污名的美娘,终于可以举办被耽误已久的原林春季发布会了。 白龙观的云鹤道长,这些年跟研发美容产品,已经颇有心得。 就算谭迎春只给出了牙粉和香皂的粗略构想,但他却立即拍板,这回就可以拿出去卖! 牙粉,古已有之。富贵人家,基本都在用。尤其宫廷之中,已经做得很精细了。 香皂,也是一样。 虽然谭迎春提出的牙粉里加绿茶,香皂里放猪油他都没做过。但会炼丹的道士,基本都是化学高手,一看就知道是做得出来。 最让云鹤道长在意的,却是谭迎春画的牙刷。 用一根筷子长的木片,打磨成人手好拿的粗细,然后一头钻出数十个排列整齐的细孔。再密密的束进猪鬃,修剪得圆润适中。上面再镶上玳瑁,玛瑙,或打磨好的玉片,镶上银边,就又雅致又好看了。 甚至,她还为她家宝宝提出,能不能再换些更加柔软的兔毛羊毛,做些适合小孩子按摩清洁牙床的? 云鹤道长看后,当即想到,若是换成竹片,做些粗糙便宜的,让百姓们都能用得起,是不是也能减少牙病? 他们经常接诊,许多百姓二三十岁就满口烂牙。拔了烂牙又镶不起金牙银牙,只能任牙齿越长越松,吃东西艰难,且更易脱落。严重些的,甚至影响寿数。 所以善心的云鹤道长,就想替百姓做点好事了。 美娘凝眉,若有所思。 第322章 义举 听云鹤道长想做些便宜的牙刷,替百姓减轻牙病,美娘不由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笔账。 她是乡下长大的姑娘,知道猪鬃用途多,卖得可不便宜。 用来给穷人做牙刷,不现实。 至于羊毛,确实挺便宜的,尤其边关,肯定大把。 但要是千里迢迢把羊毛运来,算上路费,再便宜也有限。 而依谭迎春所说,这种毛刷还不能用太久,一般三个月就得换一个。就算省一些,半年,甚至一年一换。可一家子五六口人,一年算下来,得是多少钱? 只怕大半穷人家,都是拿不出来的。 所以美娘想了想,倒是想把这做牙刷的手艺传出去。 横竖难度不大,只要须在房前屋后砍几棵竹子,收集些本村的猪毛羊毛,就能简单制作了。 就算买不起牙粉,能沾点盐水全家人刷一刷,不也能清洁牙齿,预防牙病吗? 这才是真正的普惠之道。 当然,要让大家认识到牙刷的好处,先得做一批出来,让大家习惯。 于是美娘决定,用一次谭迎春提到的试用概念。 “……不如咱们这回,每售出一把贵的牙刷,就捐出二十支普通牙刷,免费发放给百姓试用。等大家用惯了,自己照做一把就是。就算不会,把这骨架拆开,换一次毛也是行的。道长以为如何?” 云鹤道长对美娘深施一礼,动容道,“姑娘能有这般义举,我要代万千百姓,谢过你的恩惠!” 美娘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我又做什么,不过是个嘴上将军罢了。” 可云鹤道长正色道,“你可不是嘴上将军,这是实实在在的在帮人呢,且替百姓想得周到。只是这样平白损失一条财路,只怕那俞少夫人,同意吗?” 谭迎春,自然是俞少夫人。 虽说原林是他们两家的大东家,毕竟主意,可是谭迎春提出来的。 美娘掩嘴笑道,“道长就放宽心吧,谭姐姐若是知道,定比我们还赞成。对了,她这儿还有个刷牙歌,我觉得挺有趣。回头不妨让人配了图,和这牙刷一起张贴出去。这免费发放牙刷的地方,不妨就先设在白龙观,让道长们给牙疼的百姓。” 云鹤道长点头,“虽是做好事,也不能给人当成冤大头。若是穷人,给就给了。若有余力,还是得让他们掏钱。省得有人不自觉,不拿白不拿。” 美娘一笑,“所以我说这事交给道长来办,必是最稳妥不过。只这两样东西,还得起个名字才是。” 云鹤道长指她说笑,“你这丫头啊,很该改个名儿,就叫顺杆爬!” 不过到底,还是帮着起了两个特别文艺的名字。 一个叫原林瓠犀洁齿粉,一个叫原林凝脂美颜皂。 取自诗经,“肤如凝脂,齿如瓠犀(huxi,即瓠瓜的子)”之意。 只是出货日期可能要晚一些,云鹤道长大手一挥,可以先收订金嘛。等到秋天,下半年招商会时再开始供货。 美娘觉得,要不就干脆晚点,等下半年再卖。如今连个实物都没有,光两个名字,能卖得动么? 云鹤道长认真道,“可你这便宜牙刷是现在就得做的呀,总不好让你做了好事还垫钱吧?就这么办了,能卖多少是多少吧。” 美娘便试探着在招商会上,把这两样略提了一提。 然后,就被疯抢一空。 要等到秋天怕什么? 正好搁到年下,还更好卖了! 没定价怕什么? 随你订! 要不是美娘怕交不出货,只允许熟客,各下一百两银子的订单,大家抢得还要多! 至于那个牙刷,当然是贵的镶金镶玉的那种,大家更是特别有兴趣。 美娘只推了一个概念款,就是画了张彩图出来,都有相熟客商私下建议,至少订价得在十两银子以上。 不怕贵,就怕不够贵。 要是能在这么贵的牙刷上,刻上名字,就更好了。 哎,这不就是谭迎春说过的,订制款吗? 对呀! 客商们一听,纷纷激动了。 没得说,继续给钱。不收不行! 反正他们每人先预约十把,回头等美娘她们做好,他们提供客户姓氏,用上官先生的字体来刻上就是。 这个总价还不能按一百两银子来算,太便宜了。至少得二百两,不够再补! 美娘拿着众人又塞来的数千两银票,真不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也担心,万一做不出来,或是做不好怎么办? “不怕,我们都信你的。” 等众客商散去,被薛慎特意留下,参加招商会的薛良,又多塞了美娘一份银票。 “大家这么熟了,给我们家肯定得双份。老薛家京城那么多口子,都眼巴巴望着呢,谢谢姑娘了啊!” 谁跟你熟了? 有这么无赖的吗! 还没等美娘把银票扔回去,薛良就跑了。 京城的薛父早就交待过了,以后不管原林出什么。能抢多少就抢多少,还要尽量多抢多占。否则就那几家如狼似虎的脂粉铺子,压根不够卖呀。 如今都不用再指望那个长相平平,嘴皮子却特别利索的族中小子。 那小子和族中几个表现突出的年轻人,已经被全族决议,赶回家该读书读书,该习武习武去了。 薛家到底是定国公府之后,见过世面的。 一个家族真正的兴盛,难道是靠赚钱? 是,也不是。 若说赚钱是家族兴盛的基础,但赚了钱后,却还是得走正道,当官! 以前是家境败落,没钱,供不起。 如今有钱了,还让出息子孙操持商贾之事,那就太没眼光了。 就象永定伯爵府,傅家。 薛家人就十分不能理解,听说傅家找到一条贩卖海鲜的路,确实是挺赚钱的。可把族中精锐全弄去钻营银钱了,谁来读书? 好好一个伯爵府,弄得满身铜臭。再有钱,又能得人敬重么? 在薛家看来,每个家族,一代人中间,能涌现的人才有限。要用,就得用到刀刃上。 起码,得一个顶俩。 能顶三,顶四,顶五顶六就最好不过了。 既然卖货卖得好,证明脑子灵光。 那没得说,一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或者蹲马步,抡大刀去吧。 想提意见? 证明脑子还有空啊,去文武兼修! 至于这些卖货的勾当,交给族中老人们就是。 其实薛良,早暗搓搓的怀疑。是不是族中长辈不甘寂寞,才想抢过年轻人打下的江山,去焕发第二春? 可长辈命,不可违。 他们执意如此,也只能从了呗! 只薛良不知,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第323章 回护 京城,薛宅。 薛父薛母找来薛良他爹,和他那快瞎眼的老娘,说起一事。 “……阿良这孩子,说来也是跟着慎儿一块儿读书长大的,如今都能在外头当先生了。我是觉得,他就算考不上个举人,一个秀才,那是必须的。所以我盘算着,去官府给你们家脱了奴籍,给你们单独置个宅子,让阿良也去下场考试!” 薛母惊了,“老爷抬举,自是好事……可他他他,他有这本事吗?” 薛父大手一挥,甚有气势,“没这本事,打也得打出来!这事就这么定了,听我的!” 芜城。 匆匆离了原林的薛良,连打三个喷嚏,甚觉不是好兆头。 难道方才硬赖着给了美娘双份订金,是他太贪心? 过了些天,当薛慎护送难缠的汉王殿下离开,回来收到京城家书,和接替职位的新小厮时,薛良的报应就来了。 当下哭哭啼啼,凄凄惨惨,拿着薛慎的旧课书,一步三回头的读书去了。 “我就知道,做人不可以太贪心。报应,报应啊……” 听说吃了个双份的薛慎,却甚是欢喜。 再说读书人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别人,又吃一遍自己当年的苦。 所以他也不去美娘那里休养,讨人嫌啦。 这回试航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断,他还真得好生总结经验教训。 否则下次见面,指不定被汉王殿下如何冷嘲热讽呢! 芜城。 收到大笔订金的美娘,除了安排订竹子,收羊毛猪毛,制作便宜牙刷这些琐事。也终于有钱,在江湖两州推行长春道长的小画册啦。 她让汉王府送来时令新鲜的牡丹芍药,办了一个花宴,邀请两州相熟的贵妇淑女们参加。 既然闵柏都已经亲自出面,给她洗清污名了,她就越发要活得肆意张扬,才不负他的期望。 更让虞亮看看,一点小小的打击,能奈她何? 所以美娘还特意给虞妙嫦下了张帖子,就是恶心她爹的! 谁知虞妙嫦却是来了。 不仅来了,还挺客气的。听说是为了做画册,她还带头,慷慨解囊了。 “……此事其实早听京城的亲友来信说了,原本以为我们不配,谁知竟还有机会。既如此,我是一定要凑上两句,也好留个浅薄名声的。” 两地的贵妇小姐们纷纷点头。 那位粉帅粉帅的汉王殿下,她们那日就算没见过,也都听说过了。 能为他出点力,大家也是很乐意的。 有些人家跟京城有亲,还私下攀比来着。 表姐助印了五十份,她就要助印一百份!回头写信去炫耀,定不能落了下风。 原本美娘想着,两州不比京城,能捐出一册就够。 谁想这些夫人小姐却道,难道我们两州之地还不上一个京城?硬是不肯落了下风,又拉上子侄兄弟,也捐够两册方罢。 云鹤道长看领头的夫人如此豪气,又格外给人画了张家宅平安符。 因为画册之事,算是长春道长的大功德,所以今儿白龙观的道长们也来了不少。 义务给所有捐助的夫人小姐们,画符祈福。 然后韩英娘,还仗着年纪小,厚着脸皮管人家要了两张桃花符。 据她所说,一张给她哥,随便画,能招个一般美貌的嫂子就行。 给她的,却一定要画些,好招个能有汉王殿下一小半俊俏的郎君就好。 众人捧腹,可小英娘却老着小脸道,“这些还没亲事的姐姐,谁不这么想?只我一人实诚,敢来带个头罢了。不信道长问问她们,若是没婚配的,直接画张桃花符,看人要是不要?” 云鹤道长笑而不语。 他可不会说,道长们画符多年,个个门儿清。今儿早不知画多少,给这些年轻贵女了。 只不过英娘这符也不白要,她可代表她哥,用兄妹俩这些年的石笔分红,捐了一百两银子呢! 还配了两张图的。 但最让美娘感动的,却是梅姨私下送来的一大笔捐助。 这俱是生意场上的姐妹们捐的,她们大多身份低微,有些甚至出身青楼。却在听说此事后,还是愿意捐出辛苦挣来的钱,并不求留下半点痕迹。 但美娘觉得,善心不分高低贵贱。 只要肯做好事,就得给人留下些什么。 于是最后按人数,把她们捐的这第一册,提上江州二十三美义助。并答应给她们二十三人,也都送上一本手绘册子。 二十三人感动非常。 因为美娘肯承认了她们的付出,就是对她们最大的回报了。 只是梅姨都忍不住问了美娘一句,既然早有这样的好事,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做?也省得虞亮,当时那样败坏她的名声了。 可美娘正是因为不愿将此事,用来洗涮自己的名声。才特意等到案子了结,才拿出来做的。 既然做善事,就一心一意的去做,而不是用它做成沽名钓誉的手段。 那样的善,也不是真善了。 再说此事还关系到闵柏,她是不愿给他留下半点污名的。 看她如此回护闵柏,而汉王殿下又那般千里迢迢,跑回来管美娘的“闲事”。如梅姨这等过来人,自是看出小儿女的纯纯心意。 可想想二人身份地位,梅姨也实在不便说什么。只盼着他们都好,也就是了。 忽忽又是两月过去。 夏末秋初的时候,虞家送来请柬,虞妙嫦要成亲了。 之前美娘过生日,办花宴,就算她跟虞亮斗得要生要死,但虞妙嫦都是来捧了场的。所以她出嫁的大喜日子,美娘也去捧了场。 婚事办得挺风光。 新郎官唐庄来迎娶的时候,也是很高兴的。看得出来,虽然是肩挑三祠,但唐家对这个媳妇,也给予了极大尊重。 可没几日,美娘去原林对账时,却意外瞧见唐庄了。 他似乎心情不大好,是一个人来的,看样子是想要静静。 美娘一下躲闪不及,给他撞见,倒是少见的主动开口,“林姑娘,你能听我弹奏一曲,指教指教么?” 这,怕是有事吧? 可美娘又不好走,只得坐下,听他弹了一曲。 第324章 裂痕 唐庄这一曲里,那浓烈的愤懑之意,让美娘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明明新婚夫妇,应该蜜里调油,偏偏跟人结仇似的,那金戈铁马,听得美娘好生不忍。 却又不便打断,只能静静的听人一直弹下去。 许久之后,估计唐庄也是情绪抒解,曲风渐渐平缓,美娘也才松了口气。 偏偏唐庄一收手,却突然问了美娘一个略刁钻的问题。 “林姑娘,要说你从前似跟我家,嗯,二夫人并不如何和睦。但这回我们成亲,你却来了,还送了份颇重的厚礼。这是为何?” 呃…… 美娘略心虚。 她跟虞妙嫦关系又不好,就算后面有些缓和,却也谈不上和睦。于是给她添妆的那枝钗,原是美娘在宫中得的赏赐里,最不喜欢的一件。 瞧着虽珠光宝气,样式却着实老气。连秋大姑都嫌弃,才拿出来送人。 不过人家既觉得体面,美娘也不能说实话,只得临时现编。 “我跟二夫人,虽从前关系不善,但后面我办花宴什么的,她俱给了我体面。那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给她体面。横竖我与她又没有生死大仇,从前怎样,都已过去。重要的,往后怎样。唐大人,你以为呢?” 这番话倒也不是假的,尤其最后,她是发自肺腑,真心想劝的。 不管虞妙嫦有什么情况,只要唐庄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发作出来,那最好就装糊涂,不知道。 横竖人都娶进门了,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唐庄看着少女真诚坦率的乌眸,感慨,“林姑娘,你是一个真正厚道的人。” 就算全城都知她与虞家不和,也没有趁机挑拨,反真心相劝。 美娘微微一笑,抬手拂过绣着粉色荷花的浅绿夏裳,温柔明艳,“其实唐大人,也是一个真正的厚道人。” 否则,不会选择一个人来排遣愁绪。 更不会到原林这种没有风月,只做美容养生的清静地方来。 “我瞧大人今儿有些郁结,不如试试我们这里新出的檀香香油推拿可好?最是宁神解忧。” 唐庄笑笑,点头。 美娘告辞,自有按摩师傅前来服侍。 等唐庄做完推拿,带一身淡淡檀香,舒筋活络的回了家,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先去正房,探望病弱的元配唐少夫人时,看他脸色明霁,便埋怨起他。 “你是怎么回事?有丫鬟瞧见虞妹妹躲在屋里,似是偷偷哭呢,还不敢叫人看见。她一个新媳妇,就算有什么错处,你也该多担待些。” 唐庄笑容微顿,可想想美娘的话,还是答应了,“好,我一会儿就去瞧她。” 却又忍不住握着正妻的手道,“当初咱们要不是这么急着生孩子,让你落下病根。咱俩,该有多好啊?” 唐少夫人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他们是少年的结发夫妻,又脾性相投,恩爱非常。若不是因唐庄肩挑三祠,压力太大,她又如何愿意横插一个人进来? 但知道丈夫心中有她,她就满足了。 “我懂你的心,你快去吧。” 再度回到新房,唐庄把下人都赶出去了,才神色复杂的坐在眼神闪烁的虞妙嫦面前。 “往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吧。” 他静默的等了好一时,也看出虞妙嫦似是想跟他说什么了。 可纠结了许久,她终归只是低着头,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好。” 这一刻,唐庄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虞妙嫦说什么,他都准备原谅她。 可她到底,还是放弃了。 那他的心,未免也有些凉了。 他不是毛头小伙子,几个孩子都挺大了,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虞妙嫦新婚之夜虽确有落红,但—— 不似处子。 这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过失。 如今,他虽无意追究虞妙嫦的过往。却忍不住开始在想,虞家同意结这桩婚事,为的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虞亮到底想从严大将军身上,得到些什么? 可随后几日,当唐庄终于找到机会,想跟待他如子侄般的严大将军,提醒几句时,严大将军却是乐呵呵的,告诉他一桩喜事。 “你兄长伯升,来信说已接到调令,今年秋天就能入兵部了。往后你们兄弟相互扶持着,我也能安心了。” 唐庄的话,于是又咽了回去。 严大将军虽位高权重,但严家却是后继无人。要不然,严大将军也不会扶持唐庄,在军中立足。 而他口中的伯升,正是严大将军的长子。 为人庸碌无能,唯一优点,就是老实本分。 比底下几个更不堪的,勉强好上一丢丢罢了。 原靠严大将军多方使力,才谋了个小小官职,却一直无力晋升。 就算这回严大将军在甘州立了些功劳,但毕竟只是扫尾,算不上首功,连跟汉王殿下入京朝贺的资格都没有,更照应不到儿子身上。 严大将军一直在发愁,就怕自己退下来,严家败落。 人走茶凉,是很快的。 但跟虞家结了这门亲后,虞亮却有这个本事,硬是把老实无用的严伯升,弄进兵部去了。 虽然只是个八品的小官儿,到底是入了六部。 严家说出去有面子,将来只要不犯错,严大将军再挣点功劳,给子孙恩荫,混个六七品上头,这一代就算勉强接住班了。 也有时间,等上十几年,让下一代成长了。 所以唐庄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样兴头上,泼人冷水。 说到底,他又不是人家亲生的。严大将军愿意提携他,但又怎会越过自家亲生儿子去? 于是只能恭喜恭喜,可严大将军,却提起一事。 “你的前程,自有我照应……闲了也陪你新夫人,多回娘家走走。虞大人虽然没说,但我看他,也是挺在意这个女儿的……” 唐庄应了,心中却难免膈应。 他想跟虞妙嫦好好过日子,自然想她跟从前一刀两断。那娘家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了,还要他多走走,严大将军替他结这门亲事,到底是有几分真心在为他考虑,又或者只是为了自家儿子铺前程呢? 人心是很微妙的东西。 一旦种下怀疑的种子,都会在彼此心中,扎下一根刺。 于是后头看到一些事情,就算明知不合适,唐庄怕人忌惮,也不肯多说了。 如此一来,曾经被严大将军打造得固若金汤的芜城军方,渐渐生出裂痕。 但这些事,离美娘都很遥远。 她每天都忙着呢! 第325章 奇人 早前,在找了小十三,就是潘正业,说了贩人,不不,是劳务外包的事后,潘正业可是高兴坏了,一口就应承下来。 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日子,是城中没地的穷人,最难熬的时候。 冬天的存粮,过年时早吃完了。家里又没地种,一家老小,喝春雨么? 虽说这几年,因为给军营做饭,许多人家的日子渐有起色。也因为顺心规矩严,怕砸了差事,不敢打架。但每年春天,为了抢活干,闹起纠纷之事,总是特别的多。 如今美娘有了皇商这道护身符,愿意介绍大伙儿找活干,还不收他们钱,可不得高兴死了? 甚至都不用给工钱,只要带走那些青壮汉子,不占家里吃喝粮食,只怕都是愿意的。 那美娘就让他先回去招人了,多的话她也不说了。小五之前的教训,血淋淋的在眼前呢,能不警醒着些? 等到苏栋出狱,第一拔派往湖州协助春耕的五十个人,已经招好了。 苏栋没有信不过潘正业,小十三招人时,甚至用上了军队的连坐法则。 五人一组,相互作保。 谁作怪,五人一起丢差事不说,五家做饭的差事也就一块砸了。 只不过,被黥了面的苏栋,还是一个一个,亲自见过第一批五十人。 吃了一次大亏的他,可是擦亮了眼睛,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许是恶人更叫人怕。 自从脸上多了罪人的刺青,苏栋倒因祸得福,越发的有威严了。 一般有些小毛病的人,根本都不敢往他跟前凑。 就算壮起狗胆,到他面前审核时,没三句话,就恨不得连几岁尿过裤子,几岁偷看女人洗澡的事,都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了。 甚好。 所以在苏栋亲自带队,去湖州圆满完成春耕任务之后,何知府又把人留了下来,派了修挖河堤防夏汛的活。 当然,有人想回家的,便结清费用,任其回家。 补充新人,也是一样规矩。找到五人连保,否则怎么都不肯收。 若走了的人想回来,也是一样规矩,再找五人连保。别扯那些熟人关系,在苏老大面前,统统没用! 但也就因规矩严,所以他带的队伍里,没人敢打架闹事。 打一次架,就五个人一起开除。火气才刚上来,同伙就把人远远架开了。 因为他们活干得好,又没啥可操心的事,所以何知府甚觉省心省力,一再扩招。 不上几月,苏栋都带起一百多人的队伍。 军队里管这样的长官叫某百户,那他们便管苏栋叫“百户苏”。 等百户苏又出色的修完了夏堤,何知府还想留他帮着秋收时,苏栋不干了。 把活计交待给了南十八,就是当初那个没认出美娘,还管她收了两文钱的顺心小哥,苏栋要回家看媳妇闺女了。 再不回去,小闺女都快不认识他了! 谁知就在回去的路上,苏栋无意间发现一桩奇人奇事。 江州乡下,香花岭。 岭下有个岭下村,因地势偏僻,交通闭塞,大半村民祖祖辈辈都没走出过香花岭,通婚联姻也在就附近几个村子里。 此时,正是午饭后的闲暇时光,岭下村邻近村口的一处不大的农家小院里,竟是满满当当挤着十几个乡亲,正七嘴八舌的围着个年轻人,说着什么。 “都别急,等我来记!” 院中也没有桌椅,那年轻人就蹲在一根架在两担粮食的扁担上。一手拿下耳朵上架着的石笔,一手掏出个最粗劣草纸本子,身上松松垮垮套着件顺心小哥的褙子,竟是同时应付着这十来个人。 “也就是说,你家是要把这两袋粮食,送到后山村里的二叔公家里去。” “你家是要把这两只老母鸡,给快要生产的闺女送去。” “要替你去你舅舅家问好,说你中秋没空去过节的。但重阳定要去看姥姥姥爷,还给他们抓药去。” “这粮食得给你二叔公藏好,他有时糊涂,塞破缸里就全被耗子吃了。” “叫你女婿不要来送红鸡蛋了,好生照顾好女儿孩子。生了托人带个信就行,忙完秋收你们就去看她们。” …… 林林杂杂,十几张嘴,这小伙子竟是凭一人之力,游刃有余的应付清楚。 然后还指着屋檐下挂着的七八个篮子,逐个确认。 “你家这么大两袋米,给我两碗哪里行?都不够牲口吃的。起码再加两碗,要不就给我半袋子草料,我得喂牲口。” “什么?你家只能出这篮菜,和两只老母鸡在路上生的蛋?那它要是不生,我岂不是啥也没有?哎,算了算了,我回头找你闺女讨几个红鸡蛋,你可不许说我。” “只带话能不能不收东西?没这规矩。我跑一趟也得磨鞋子吧?好歹把你家新结的花生,给两把我。” …… 时间不长,将这十几个乡亲的需求一一记下,檐下的东西都已挂好,乡亲们也都陆续走了。 年轻人低着头,整理他自己才明白的鬼画符。 此时,又有一人,站到了他的跟前。 “你真是顺心小哥?” 年轻人头也不抬,“那还能有假?瞧瞧这褙子,上头都有数的!” 那人看看纸上,除了一二三,他其实啥也不会,大半都是画图。 中秋是个圈圈,代表月亮,重阳是朵菊花,过年就是串鞭炮,还挺有模有样的。 “不是说,城里的顺心人力行惹了官司,已经不开了么?你这儿怎么还在接单?” “就因为城里头不好做,才搬到这乡下来了。我就是负责香花岭这一片的顺心小哥,做假干吗?不信你看看后头,我还有头骡车呢!都是我们人力行苏老大给配的,否则谁置办得起这样行头?” “你还认得苏老大?” “你说你这人,怎么疑心病这么重?” 年轻人总算画完,不悦抬头。 看他办事老成,没想到竟是个娃娃脸,青春粉嫩的,还长了几颗小红痘。 “你到底要寄什么?回头我办成差使,你不就知道真假了?” 苏栋摘下帽子,露出脸上刺青,“可我怎么不记得,有收过你这么个人,还置办过骡车?” 第326章 活宝 娃娃脸再看苏栋两眼,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睛,跟兔子似的往院墙上蹿去。 身手敏捷,反应迅速,令人叹为观止! 可当他扑通跳到地上的时候,被人大力扑倒了。 娃娃脸套路还挺多,顿时大叫,“非礼啊!有大姑娘调戏男人啦!” 这都什么鬼? 项大羽吓了一跳,顿时松手,娃娃脸继续往前猛蹿。不想却被两个丫鬟,联手绊倒了。 娃娃脸还喊,“哎呀,狐狸精出洞——” 马车上帘子一掀,一张明眸娇俏的脸,笑盈盈出现在他跟前,“我可不是狐狸精,是龙女。你要再嚷,我就把你扔到那口井里去静静。” 就见这娃娃脸顿时收声闭嘴,转而甜笑,“姑娘你这么美,怎么能是龙女呢?应该是龙宫里的公主才对呀。那一口小土井可配不上你,咱就不去了啊!” 美娘掩袖而笑。 那日,苏栋在返家探亲途中,意外听乡人说起此处,有个顺心小哥,办事周到,收费还低,他就懵了。 小十三这么能干,趁他不在,都把业务发展到乡下来了? 可听那仨瓜俩枣的,也没挣出个啥呀。 等回去一打听,美娘倒是乐了。 正好秋高气爽,附近也颇有几处风景。索性把一家老小带上秋游,顺便她就跟着绕道,过来瞧瞧究竟是个什么人,竟敢假冒顺心名义行事? 谁知竟是撞见个活宝。 美娘乌眸低垂,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 重回小院,娃娃脸见苏栋等人皆面色不善的围着他,他扑通就跪下了。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说掉就掉。 “各位老大行行好,我真不是故意招摇撞骗,就是混一口饭吃。你们瞧瞧,我连一个铜板都没收着,就收点吃喝而已。可怜我家,上有八十岁的瞎眼老母,下有……” 丫鬟小蝉,都听不下去的直翻白眼。 “得啦,别演啦!你那八十岁的老母,若能生出你这十几岁的孩儿,也是稀奇。” 娃娃脸立即收泪赔笑,“姐姐你这么伶俐,一看就是要嫁贵婿的呀!我……” “你就别啰嗦了,再啰嗦我们就直接报官了!”项大羽都受不了了,翘着兰花指,凶巴巴叉腰怒道,“胆子不小,竟敢假冒我们顺心小哥,谁指使你的?” 娃娃脸才想张口,美娘却道,“我来问。” 若象项大羽那么问,肯定又是满嘴鬼话。 小蝉小萤从屋里抬出唯一一把干净凳子,铺了干净蒲团,美娘才优雅坐下。 明明娇娇柔柔的一个女孩,却比苏栋那样凶脸,更令人震慑。 “记住,我不要再听到一个字的废话。姓名。” “纪柱。” 记住? 记住什么鬼? 旁人一脸茫然,美娘却反应了过来,“你姓纪?名柱?” 娃娃脸点头,一脸诚恳。 他打小死了爹,娘又不知改嫁到哪儿去了。亲戚收养了他几年之后,七八岁上,就因不愿吃白饭,也是亲戚太穷,根本养不活,便跟着一个货郎出来讨生活了。 除了还记得自己姓纪,小名叫柱子,老家啥的,都不记得了。 没两年,那货郎生病,自回了老家。撇下纪柱一个,只得走街窜巷。张家偷个瓜,李家拔棵菜,偶尔接些零活度日。 “说起我这身世,可怜着呢……” 看他又想发散,美娘果断打住,“年龄。” “十七!” 美娘再一眼过去,他心虚的道,“我原是二月里生的,如今该算十五了。” 那就才十四。 怪不得声音粗哑,还在变声呢。 美娘又问,“那这房子,你怎么弄来的?” 那是去年冬天,纪柱游荡到香花岭一带。 看这家主人搬迁,房子空着,他冷得受不了,就动了个心思。 仗着听说过一点顺心人力行的事,就让人做了假褙子,以顺心乡下办事处的名义,哄得乡亲们信以为真,放他进来大摇大摆的住着接活了。 这真特么是个人才啊! 苏栋也是小乞丐出身,但自问还没他这份坑蒙拐骗的本事。 “你啥都没有,这衣裳,这骡车,这院子,都怎么弄来的?别是偷的吧?” 纪柱顿时急道,“我虽年纪小,却也知道偷东西是要坐牢的!顶多,我就偷几棵菜了,还这净摘那些蔫头耷脑的……” “重点!” 美娘一出声,这小子就招了。 原来他先是在街上,寻了个提篮买菜的面善大婶。在主动帮人送回家之后,就说自己原是乞丐。刚找着顺心小哥的活,却把分他的新褙子弄丢了,怕上头怪罪,也不敢回去。 又问那婶子会不会针线,能不能给他做一件。 婶子心善,问明样子,就从家里寻了块布,帮他做了。 他也给人挑人劈柴,干了整整一天的活。 项大羽很奇怪,“你怎么寻个大婶,就知道人家能帮你?” 美娘却是懂的。 看人家的菜篮子,就知道家境如何。且又面善,定是好心人。 果然,纪柱道,“我瞧那大婶买的有鱼有肉,且不怎么还价。遇到人家菜不多时,还肯多买一些。卖菜的人,都愿意做她生意,必是和气且家境过得去,才挑了她的。后面我给她干了一天活,她管了我两顿饭不说,走时还多给了我几个馒头。上回我送货,路过她家,把得的几个粽子给她,她还送了我一个香包。” 够了。 苏栋问,“一件褙子不值几个钱,可院子和骡子,谁会白给?” “这都是我正经租的!” 因为有了褙子,让人有了初步的信任。纪柱就跑到岭下村来,以同样新入职,没发钱为由,找村里人先租了院子,答应开张就给租金。 再以院子作抵,又找人租了骡车。 他也确实聪明,看到这附近几个村子,路途相隔太遥远了。虽说租车花费大,但若能接更多的活,反而划算。 就这么不下一个月,他硬是靠着一张嘴皮子,和空手套白狼的本事,硬是把一桩无本生意给做了起来。 还做得风生水起! 很快就付了房租和车钱,于是名声就更好啦。 第327章 抬举 这小骗子也太狡猾了!苏栋忍不住想骂。 可美娘更感兴趣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你从去年冬天,一直做到如今,将近一年的工夫,都没人识破?” “没有。”纪柱想了想,“大概也有人不信的,但我又不坑他们。我送货连钱都不收,只收些东西,老乡们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人去?我也不算给你们脸上抹黑吧?” 苏栋快气笑了,“那你还算争光了?” 纪柱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嫌跪得太累,他索性盘坐在地,跟美娘唾沫横飞的讲起来。 “龙女你听我说,要说这些乡下地方,大家要递个信,送个东西什么的,可真是不容易。就算哪家媳妇害口,想吃口豆腐都吃不到。自从我的生意开了张,他们才算是过得舒坦点。亲戚之间,也好走动了。我说龙女,你要不干脆就把生意开到乡下来吧,真还是挺好做的……” 他还想说,却被项大羽打断了,“你少乱出主意,我们如今都不做这个了!顶多不追究你冒牌的责任,但你以后可不能再打着顺心的招牌接活了。” 眼看娃娃脸一脸郁卒,美娘却是笑了起来,“你再跟我说说,这乡下生意,怎么个好做法?” 纪柱一下来了精神,他早看出来,美娘才是真正主事的。 “你别看这地方穷,但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象这岭下村的萝卜就特别好,又甜又没有筋,晒的萝卜干比外头酒楼的都好。我要有钱,就收了萝卜,晒干了卖出去,肯定赚钱。” 美娘一听,当即道,“小蝉,你们去村里,买些萝卜来我尝尝,新鲜的腌的泡的都行。” 小蝉却不信,“姑娘别被他骗了,他这样,还能吃过外头酒楼?” 苏栋却是明白,“是酒楼里扔出来的饭菜。” 行家啊。 纪柱伸个大拇指,小蝉小萤这才去了。 可纪柱还有好料要报,“龙女龙女,还有那后山村里,有一种红薯跟外头不一样,特别甜,若是……” 美娘却笑着制止了他,“这些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支持你做。甚至连这院子,骡车,都可以买下给你。” 纪柱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你说的当真?那你要什么?我不卖身,不当奴才的!” 美娘笑意渐深,“我若让你在江州每个村,都开起这样的顺心小站,你可有这本事?” 顺心小站,这名字很好呀。 可纪柱想了想,“每个村就没必要了,毕竟村里的事就那么多,两三个村子共一个就够了。再说还有货郎呢,他们有时也帮人带信捎东西的,不能砸了人家饭碗。” 美娘点头,越发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材。 他虽没读过书,却拥有不输读书人的见识与干炼。 “行啦,你先忙吧。忙完回头到芜城猫眼儿胡同去一趟,喏,就找你们苏老大,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可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呀?” 美娘一笑,“我说啦,让你多开些顺心小站呀。到时你要卖萝卜干,卖什么都好,总之我都是要分一杯羹的。” 可这,这也不是特别能赚钱吧? 纪柱虽然把大饼画出来了,可他自己都是不怎么信的。 苏栋他们,就更不信了。 原林如今,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可美娘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乡村小生意呢? 难道只是为了好心帮助人? 呵呵。 美娘还没这么圣母。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俞秀秀。 留仙镇能存在那么久,不就是因为土匪和本地的山民勾结么? 美娘虽不想当土匪,却敏锐的察觉到,若是让这个纪柱,把这条乡村快递业务铺开,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到底有多了不得,她暂时还想不出来,但本能的却觉得应该做了试试。 至于这顺心小站要怎么做,她只管拍板,具体就交给纪柱和苏栋吧。 相信他们俩能相互制约,把事情办得周全。 于是这位纪柱,就高高兴兴去发展他的乡村快递业务了。 横竖能从非法转合法,他又没啥可被人贪图的,干嘛不做? 回头,美娘倒是去了封信,跟师弟把这件事略提了提。 闵柏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可以先做了看看。 虽说各个基层都有官吏,但要是能多一个渠道,了解民生民计,帮这些百姓贩些山货,不也是挺好的么? 如今的少年少女都不会知道,他们这偶然铺下去的一条路,会在将来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巨额回报。 而原本应在上一个冬天,以另一种方式,闻名天下的纪柱,却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只能说,是金子,永远都会发光的。 只不过有些金子,给人带来的只是灾难,有些,却能给人带来幸福。 端看怎么用了。 承平十年,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 转眼到了次年,美娘就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 许多人开始明里暗里,关心她的婚事。 而京城里,要求给汉王殿下选妃的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可奇异的,看着宫中日渐长大的二皇子他们,徐贤妃突然又不着急了。 还成日假假的嚷嚷,说这些身份贵重的皇子们都没定,她儿子急什么? 徐皇后听得冷笑连连。 徐贤妃啊,这是拿着儿子的婚事当筹码,想晋位了。 按宫中规矩,皇后之下,立四正妃位。 分别是贵、贤、淑、德。 徐贤妃再往上晋升,只能是皇后之下,妃嫔之上的贵妃之位。 说起来只一步之遥,但贵妃却是可以享半副皇后仪仗,权力也大得多的。 除非徐贤妃死了,否则徐皇后是绝不会让她,或者是任何妃嫔,升到这个位份。 于是徐皇后假装不知徐贤妃的心意,反而借此提议,是不是该给玉妃晋个位了? 玉妃,就是当年从甘州战乱逃脱的小张姑娘。 从前刚入宫时,可是被徐皇后视为劲敌,十分忌惮。 但这位玉妃自入宫后,可能是家逢巨变,为人很有些孤傲,跟宫中所有嫔妃都不亲近。 闲暇时,只爱看书。 尤为重要的是,她无子。 据太医含糊透露,说她体弱,大概难育子嗣。 徐皇后一下就安心了。 无子的嫔妃,就算抬举起来,又有什么要紧? 第328章 捧杀 徐贤妃闹着想晋位,徐皇后却故意在皇上面前,抬举起玉妃张氏。 也不知是真心偏爱张氏,还是被徐贤妃那拙劣的演技闹烦了,燕成帝,还当真同意了。 直接下旨,册玉妃为淑妃,从此跟徐贤妃平起平坐。 这下徐贤妃可傻眼了。 自己没升官,还闹个对手出来。 然后她就哭哭啼啼,说要回湖州去。 谁知皇上,又爽快的同意了。 徐贤妃骑虎难下,只得磨磨蹭蹭的一面收拾行装,一面埋怨出了馊主意的萧明珠。只恨不得哪儿再地震,若是打一仗,好有借口留下。 谁知她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当真打起来了! 不过不是大燕,是大燕邻国,也是附属的一个小国,庆国,内讧了。 庆国老王过世,论理应传位给长子,但长子比他死得还早,老王就把王位传给了年方十二的长孙。 但老王的二儿子,不干了。 要是大哥还在,也就算了,明明他也是嫡出,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凭什么偏心眼的父王,要将王位传给大孙子? 他才不要听命于一个毛头孩子! 于是掌控军权的王叔,就跟侄子打起来了。 侄子,他打不过。 身边有位大臣就建议他写信,向燕成帝求助。 要说那大臣委实是个人才,一封信写得情真意切,文采风扬。 一方面不着痕迹的吹捧了燕成帝平定甘州的丰功伟绩,一方面又把幼小君王的可怜之处,写得极其动情。 当朝念出来的时候,许多大臣都听得掉眼泪了。 有些人便热血上头,表示应该匡扶正义,去打这一仗。 但也有些臣子,如王瀚王老尚书,虽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却更清醒的意识到,这种事,应该让他们王族内部,自己解决。 他们大燕出兵,能得什么好处? 输了赢了的,不都得向他们称臣么?何必白费这个力气? 可上一回的主和派,徐太师这回却是一反常态,坚决要求主战了。 搬出一堆的大道理,说若是正统的君王都得不到维护,怎么称得上礼仪之邦? 皇室宗亲们,这回又站在他这边。 甘州之战,皇上有多得意,他们就有多失意。 如今有个机会,能证明“正统”的力量,他们为什么不打? 再说庆国比起大燕,不过弹丸之地。全国人口加起来,都没有大燕军队多,这是必须贏啊! 再说打仗怎么没好处了? 当然,对于朝廷来说,确实没好处。 但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完全可以趁机私下掠夺庆国的资源矿产,好发一笔横财呀。 于是强烈要求开战。 而燕成帝,挺矛盾的。 从理智上讲,他觉得王瀚是对的。 别国家务事,最好不要乱插手,插手可能还讨不到好。 但从情感上,他真挺同情那小皇帝的。 放着不管,确有些于心不忍。 正犹豫之际,汉王殿下忽地回京了。 闵柏这回,不是闹着玩,他是认真回来告状的! 自燕成帝开放代州部分区域,允许宗亲们开采煤矿,问题频出。 多吃多占也就算了,但最为恶劣的,是他们为了偷懒省力,不愿费事往下开采,竟然直接将矿井横挖,直接打通到官矿底下,变相的盗挖官矿。 而此事造成的恶劣后果,还不是钱财上的损失,而是他们这么乱挖,直接造成了官矿塌方! 整整五十二名士兵和矿工,被活埋到了地下,剩下人拼死拼活挖了数日,才救出其中的三十七人。 有三名士兵,十二名矿工,再也回不来了。 而原本,他们一个都不用死。 一向好脾气的汉王殿下,大发雷霆! 他早就跟宗亲们说过,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挖矿的经验,但还是为了贪图便利,就罔顾旁人的性命。甚至在出事之后,还若无其事的表示。 哦,才死十五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怕百姓闹事,他们可以按阵亡将士的抚恤,双倍赔偿。 可这是钱的事吗? 人命关天哪! “父皇,真的不能让他们这么挖下去了。这样下去,咱们辛辛苦苦在代州找到的炭脉,就不是给当地百姓造福,而是灾难!” “噤声!” 燕成帝凤眸微沉,脸上有些下不来。 当初,他要放开采矿,上官令和闵柏都曾大力反对来着。 宁肯给钱,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就怕出现各种意外。 可当时燕成帝表示,宗亲们都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会规范经营,不乱挖乱采。可这还不到半年时间,频频打脸。 已经从玉城知州,升任代州知府的王肃,送来的弹赅折子都快有一尺厚了,全是参奏这些宗亲的不法之举。 最近一封更是表示,要是皇上再这么纵容下去,他就没法干了,不如辞官回家! 皇上心里,也是憋着火的。 他知道底下的事情不好干,但他这个皇帝,就好当了吗? 外人不了解他的难处,难道亲儿子也不了解? 还带着头起哄,到底是想怎样? 眼看父子俩陷入僵局,还是李大海识趣,低声劝起汉王殿下。 闵柏也知道父皇不容易,可有些话,他不能不说。 “……旁的也就罢了,可宗亲们那种态度,根本就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若不是儿子和顾瓒将军极力弹压,只怕双方早起冲突了。父皇,那数百人一旦闹起来,可是大乱子!” “够了!” 眼看燕成帝一张脸,已经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李大海赶紧把闵柏先劝下去休息了。 走到殿门口,闵柏就听燕成帝在里头摔了茶碗,大骂。 “混帐东西!立了点小小功劳,就真以为自己能飞了么?要不是朕在这里兜着,他这个汉王,能当得如此轻松?” 闵柏知道,这是他爹,不,是父皇故意骂给他听的。 闵柏心里一阵难过。 他其实宁愿燕成帝,当着他的面骂出来,甚至揍他一顿都行。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发个脾气还得顾忌着这些,顾忌那些。 李大海,也只剩无言叹息。 儿子大了,当爹的也难做,尤其还是天家父子。 闵柏不知,这两年以徐太师为首的皇亲国戚们,改变了策略。 从前是谈汉王色变,到如今谈起汉王,全是赞美。恨不得直接就说,皇上后继有人,你闭眼都可以安心了。 这是捧杀啊! 第329章 相亲 一次两次,皇上听了没什么。 可次数一多,难免让叫燕成帝心里不舒服。难道儿子真好到,可以取代他的地位了? 偏偏徐贤妃又不争气,恨不得躺在儿子的功劳簿上过日子。一脸我儿子天下第一,你还不快来夸奖我的表情。 让皇上每每看了,越发堵心。 是以这回故意抬举玉妃,也有点迁怒的意思。 要李大海说,徐贤妃在宫里又帮不上忙,不如早点回湖州拉倒。还能有点距离美,如今这样赖在宫中,更加坏事。 可这些话,说了似乎在离间天家父子感情,李大海也不敢说,只能劝闵柏也冷静冷静,再好生跟皇上说话。 本想回头劝劝皇上,谁知气不过的燕成帝,已经去找他的解语花了。 刚晋位的玉妃,如今人家是张淑妃,倒是个明白人。 既不偏帮闵柏,也不偏帮皇上,而是跟燕成帝念了一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史书。 然后表示,国家大事她不懂,但“得民心者得天下”,却是不错的。 皇上想平衡各方面的关系,汉王殿下体恤士兵百姓,往长远来看,也是想守好代州的煤矿,替皇上攒家底。 大家其实殊途同归,最终目的都是希望朝廷好,皇上好,那为什么不能找个折衷的方法,更好的解决矛盾? 燕成帝冷静下来,也觉自己钻牛角尖了。 儿子也是因为向着他,才会跟宗亲们闹矛盾。否则,他在外头做个老好人,跟宗亲们打得火热,不比跑来告状容易么? 转过弯来的燕成帝,就打算与儿子和解了。 恰此时,徐贤妃听说儿子一回来,就跟皇上吵了一架,唬得要死,更怕皇上赶她出宫。正好听说谢常平要过生日,便抖了个机灵。 难得大方一回,要摆宴请谢常平吃饭。之前一直被她矜持拿捏的儿子婚事,又主动提了起来,展现她的慈母情怀。 燕成帝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契机。 当年闵柏水土不服,几乎死掉,谢常平可是主动求嫁,给了他们父子极大的面子。 如今儿子也大了,确实该议议亲事了。 正好让他们小年轻见一见,不也培养培养感情? 于是同意让徐贤妃去操办此事。 谁知徐贤妃见此,却暗暗生起小私心。 她见皇上挺中意谢常平这儿媳妇,虽自己不大中意,但为了讨丈夫欢喜,就打算趁热打铁,把亲事订下得了。 她不也就能以准备婚事为由,继续赖在宫中享福了? 于是她又抖了个机灵,把谢常平的爹娘,汝阳长公主和谢圭也请来了。 这双方父母带着各自子女,入席一坐下,就是浓浓的一出相亲宴的味道! 闵柏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他娘才好。 说是叫他来吃个饭,怎么就整成这副模样? 要不是顾忌着礼仪,他简直就想拂袖而去! 燕成帝,也很有些恼火。 他的主要目的,是跟儿子和解,怎么把汝阳长公主和谢圭也请来了? 就算是要谈婚事,这也不合礼仪。 又不是民间夫妻,两边爹娘子女到堂就作数。 徐贤妃就算是生母,可她如今的身份,妃再大,也只是个妾。 又不是没有皇后,哪有妾室大喇喇的跟人家主母坐在一起,议论婚事的? 可如今事已至此,也不知徐贤妃怎么邀请人家。谢家两口子显然以为是谈婚事,眼看徐贤妃坐在这儿,脸色就有些不对了。 皇上见此,只得吩咐人,赶紧去请徐皇后,话说得还特别委婉, “皇后娘娘从来是个早到的,怎么今儿却迟了,莫非是二皇子又犯了咳疾?” 李大海一听就懂,赶紧去了。 谢家两口子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只徐贤妃,特别委屈。 她儿子的婚事,叫徐皇后来作什么?凭白又压她一头。 所以趁着徐皇后没到,她赶紧把自己准备的一只鸾凤玉佩拿了出来,命人送到谢常平跟前。 还假假的说,“这玉佩可是本宫瞧了许久,才寻到的。如今给了你,本宫也算是了结一桩心事了。” 鸾凤和鸣, 只有在订亲的时候,才会送人的东西。 闵柏忍无可忍,正想开口,谁知汝阳长公主,也不高兴徐贤妃干这样不伦不类的事,直接拒绝了。 “贤妃娘娘虽是一番好意,可还是等皇后娘娘来了再说吧。” 谢常平是她亲生的嫡女,可就算是个庶女,也没有说从一个妾室手上接订亲信物的道理! 徐贤妃一噎。 连燕成帝也不高兴了,“宫中正好又得了几块更好的玉料,回头雕了,再赏常平。你这块送旁人,也是一样的。” 徐贤妃这回算是听懂了,委屈得都快哭了。 莫非她这做母妃的,只能送给妾室侧妃? 她今儿可没小气,这玉佩真是极好,是她存货里最好的一块了。 “母妃这块,赏儿子吧。” 闵柏到底心软,主动把玉佩要来了。 回头,他拿去送人好了。 徐贤妃总算有个台阶下来,脸色没那么难看。 徐皇后来前,已经基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心中一面鄙视徐贤妃办事不靠谱,一面又有些不大乐意,玉成此事。 因为谢常平实在是个很好的对象,要是闵柏真的跟她联姻,回头谢家和汝阳长公主,就算不站在闵柏这边,也必然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这是她和徐家,绝对不想见到的。 所以她也很机灵的想了个主意。 于是,在她迈着稳稳的步伐,即将走进大殿之前,另一边,就有宫人急急回禀。 “六皇子方才想去看陈美人,却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下来,砸到五皇子,竟双双跌得头破血流,晕死过去。康嫔急得直哭,想请皇上过去看看。” 徐皇后垂眸,掩去一丝得意。 五皇子六皇子,正是前任江州知府陈家,送进宫的陈美人,诞育的一对双胞胎。 因陈家获罪,陈美人也失了宠,这对双胞胎便交给康嫔抚养。 如今孩子正好三四岁,正是调皮好动,似懂非懂的时候。 陈美人这几年一直小动作不断,想认回儿子。双胞胎听说亲娘被关,自然也好奇的想去看看。 都不需要下黑手,只要身边人稍稍漏出几个空子,孩子爬个墙跌个跤什么的,不是再正常不过么? 而谈喜事,最忌讳血光之灾。 估计今儿这喜酒,是吃不下去了。 第330章 踏雪行【番外4 纪柱与殿下】 又是一年冬日,大雪满天,滴水成冰。 看着檐下一串串晶莹的冰柱,越发觉得寒意侵人。 纪柱讨厌冬天。 尤其讨厌下雪的冬天。 可那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却总喜欢踏雪赏梅,对雪吟诗。还嫌弃那些顶风冒雪,瑟缩着在寒冬里外出讨生活的平民,嫌他们模样难看,煞了风景。 呵呵。 煞了风景。 纪柱没读过书,更加不懂诗词。但在他眼里,这一片片雪花,就象割向穷人的雪亮刀片,再凶残不过。 故此,在他“得道”之后,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大雪天里,扒下那些有钱信徒们的锦帽貂裘,让他们赤足站在雪地里,“参悟”仙道。 参不出来,那就是心不诚。 因此得了风寒,更是杂念太重。 以上,统统需要捐钱赎过。 钱捐给谁? 自然是替他们做法消灾的纪天师。 可纪柱心里明白,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神仙转世,更没有任何法力。 他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却不想有朝一日,却是坐上神坛,成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纪天师。 回头想想,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编织这场骗局的? 似乎,是十四岁那年的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可真冷呀。 他已经快有一个月找不着活干了,又冷又饿。好不容易瞧见一所空房子,想进去躲一躲,却被村民们赶了出来。 嗯,那是香花岭的岭下村,他“悟道”的地方。 不过最初,他却是苦苦哀求村民,让他住几日。等回头挣了钱,他会付租子的,可没一个村民相信。硬是拿着棍子石头,把他赶回了冰天雪地里。 那一刻,十四岁的纪柱,绝望得想死。 可他不想死在荒郊野地,被野狗吃了去。便爬进一个破败的小山神庙,躲在一尊结着厚厚蛛网的神像后头,静静等死。 谁知这样的小山神庙,居然还有信徒! 一个老大娘,怒气冲冲的跑来供奉。 痛斥她儿媳不孝,儿子又是个耳朵软的糊涂虫。 求神仙保佑,让她儿子儿媳倒霉,但不要生病。 因为生病是要花钱的,最好是给他们一些教训,能让儿子幡然醒悟,从此跟小时候一样,只听她的话,好生管教媳妇,再不敢跟她顶嘴就好。 老大娘说完,搁下一盘平时绝对舍不得施舍的包子,走了。 然后,一家媳妇带着点心来了。 她也在求,求神仙保佑,让她的婆婆不要那么挑剔,成天拿她的把柄,还挑唆着她与丈夫不和。 再然后,一个汉子竟然带来只鸡大腿! 因为他求的愿望比较大,要神仙保佑他发大财,好在婆娘跟前有面子,人人敬畏。到时就休了他那凶巴巴的黄脸婆,重娶个美娇娘。 …… 当纪柱把这些包子点心鸡大腿,一一吃下肚,他,他“悟道”了! 世人不愿意伸手帮一个活生生,陷入绝境的穷人,却愿意拿出大笔钱财,供奉虚无飘渺的神仙。 那他还做什么人,做神仙不就得了? 于是,一张娃娃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纪天师,横空出世! 他还据此,给自己编了个神奇的故事。 说是饥寒交迫,快死的时候,神仙方才显灵附身什么的。 这些鬼话,连他自己都不信,却把那些百姓哄得死心塌地。 纷纷拿出家中钱财,求他给神仙带话,能让他们夫妻恩爱,一夜暴富,想啥有啥,早生贵子…… 渐渐掌握到这门决窍的纪柱,谎话越说越高明,“仙道”越传越广,信徒越来越多,短短几年,仅江州一地,就有数万之众! 成天跟着侍奉他的“弟子”,都有上百人。 而他从此,也过上锦衣玉食,出入有车的豪奢生活。 但纪柱心中,始终不大安乐。 因为他知道,自己编织的就是一个骗局。万一哪天被人戳穿,可怎么办? 且他自己虽从不作恶,可那些主动追随他的弟子们,却很有些打着天师的招牌,手底下不干不净的。 纪柱忧心忡忡,却有心无力,管不过来。 他是劝人向善,可也得要人听啊! 小小年纪的纪天师,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 而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时局动荡,当朝的大皇子,被发配到了湖州。 听说江州一带有个纪天师,聚集了数万信徒,香火鼎盛。有些人,甚至倾家荡产来供奉他。 这位据说跟他靠脸坐上龙椅的皇上爹,一样英俊得不得了的大皇子,他就问了。 “若孤抓了这位天师,破了他的仙道,会得什么报应?” 那还能有什么报应? 本是骗来的钱财,被人夺去,不也理所当然么? 纪柱没什么不服。 可教众们不服,尤其那些手上不干净的弟子们不服。 纪柱冷眼看着他们上蹿下跳,甚至还煽动教众,想要舞刀弄枪,武力造反。然后纪柱,他就表示,自己能够作法,给教众们神力加身。 只要他们集结成一个大阵,静坐在一起,自有天兵天将下凡,帮他们抵抗官兵。至于那些手上不干净的弟子们,更要坐在大阵当中,充当护法。 那些弟子们不信,可单纯的教众们信了。 硬是把那些护法围在中间,表示要保护到底。 然后,在官兵到来时,惊奇的发现,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这个声势浩大的神教,一举捉拿了上万人! 而纪柱此时,主动走到领头的将领面前,指认了作恶的弟子,并请求放过无辜教众。 官兵自然同意。 抓了首恶,余者放了便是。 只是对于这个领头的娃娃脸天师,实在有些不知该怎么处置。 说他是好人吧,确实骗了那么多人。 说他是坏人吧,却又帮官兵抓了坏人。 且那些盲目的教众们,哪怕纪柱亲口承认,他们还不肯相信纪天师是在骗他们。 他们只认为,是那些护法作恶。而天师仁义,甘愿牺牲小我,保护大家,才说自己是骗子,也是为了让教众不被官府追究而已。 看上万人感动得眼泪汪汪,官兵也不能马上杀了纪柱,只得将他暂且囚禁起来。 纪柱没有反抗。 只是困在牢笼之中,看看窗外纷飞的大雪,他颇有些不甘心。 说来,他也不是故意要骗人,也就是为了讨口饭吃。又没拿刀子逼着人来信他,是他们自己愿意舍了钱财来供奉。 若说他有罪,那天下庙里的菩萨,岂不都该砸了? 说他妖言惑众,可那些信徒们,求的又是什么呢? 不是指望着不劳而获,一夜暴富,就是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真若是脚踏实地的老实人,又怎会来信他,求他? 就算他有错,这些信徒难道就全然没错? 纪柱其实很想跟那位戳穿他骗局的汉王殿下,好生聊一聊。 好歹做了几年天师,还弄得这么声势浩大,他觉得自己怎么着,也算是个有点本事的人。起码,他知道如何防骗啊!说不定殿下用得着呢? 他还年轻,还是很想干点正经事的。 窗外,忽地飘来谈话。 是看守他的牢头,在纪柱跟他畅谈几日后,也开始同情他的遭遇,跟人求情。 “……要说这位纪天师,原也是个可怜人。这些年虽有些不当,到底从未害过人,且年纪还小,殿下要不见一见?” 一个清冷凛冽的男声响起,“你都如此说了,孤就越发见不得了。算算你才看守他几日,便被蛊惑了心智,可见是个怎样巧言善辨之人。此人委实太过厉害,孤尚且没这个本事,见不得。” 喂!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自信?你不试试,怎知见不得? 纪柱好捉急。 偏偏连日来说话太多,声音沙哑,已经喊不出来。只得眼睁睁听着脚步声远,最后留给他的,仍是一张处死的诏令。 仰望着满天大雪,纪柱想,他虽没活够,可这辈子好歹试过许多人一辈子也求不到的荣华富贵。要说死,也实在没什么遗憾。 唯一让他不甘心的,是那位汉王殿下,为何就是不肯见见他? 他其实一直很想找一个聪明人,能告诉自己,他的这份本事,究竟该用到什么正道上去? 可怎么就不肯给他个机会呢? 夜深人静。 牢头忽地打开枷锁,悄声道,“你去吧,殿下放过你了。” 在查明这位年轻的娃娃天师,虽是编织了一个天大谎言,却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甚至还经常拿出钱财帮助穷苦百姓后,汉王殿下放了他一条生路。 但明面上,必须处死他,以警醒世人。 而纪柱从此,也必须远离江州湖州一带,终生再不得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这个没问题,他早不想当这个骗子天师了,累。 可让他不甘心的是,殿下既肯放过他,便是不怕他再作恶,那怎么就不能见见他? 据说他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上官令的徒弟呢。 肯定有法子的。 揪心了好几年,纪柱又听说,那位殿下登基的消息。 得, 当皇上了,更见不着了。 隐姓埋名了一辈子的纪柱,在老得头发都白了,牙齿都掉光了的时候,还在忿忿不平。 一辈子都没找到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不开心。 他也时常在想,若是能再回到十四岁那年的冬天,香花岭的岭下村。他要是能寻到法子,让那些村民肯收留他。如今的他,又会是怎样一番境遇? 到那时,老天能赏他一个贵人,去见见汉王殿下,求番指点么? 未来的皇上啊! 硬是错过了,没见着。 话没说上半句,脸也没见着。 不甘心,他死都不甘心! 第331章 不吉 听说五皇子六皇子跌破了头,果然,汝阳长公主顿时拉长了脸。 她本就不乐意这门亲事,如今就更不高兴了。 倒是驸马谢圭,看燕成帝并没有亲自过去的意思,只皱眉命人传了太医,于是笑道,“男孩子摔摔打打,长得才结实。想我们小时,不也是一样过来的?” 燕成帝深以为然,“朕小时候,腿也跌断过,当时大人还吓唬我说,一动就会成瘸子,吓得朕整整三个月,一动不敢动,比小姑娘还老实。 后头养了柏儿,他小时也一样顽皮。有一回不知怎地,竟爬到房顶上去了,可把朕吓得不轻。宁可伤着自己,也要接他下来。好在这孩子是个有福的,那么高滚下来,居然啥事没有。还在那儿傻乐,气得朕狠狠揍了他一顿。” 谢圭笑道,“那是大皇子福大命大,自有神灵庇佑。” 二人言笑晏晏,就此揭过。 徐皇后眼看这样,都没把事情搅黄,只得悻悻进殿了。 她既来了,便不愿落下错处,带来的礼物十分贵重体面,是一对用上等白玉雕成的龙凤玉镯。 比徐贤妃的鸾鸟玉佩,更显大气。 这礼物若谢常平收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小定之礼了。 徐皇后本还在想,要不要递个眼色,让宫女假意失手,摔了玉镯,谢常平忽地出声。 “这玉镯如此贵重,臣女一个小小生日,实在愧不敢当。” 她居然不要? 徐皇后心下诧异,微一挑眉,就去看燕成帝的脸色。 皇上也很意外,“县主这是何意?” 谢常平微微赧颜,“请皇上舅舅,原谅常平任性。前几日,因常平顽皮,失手砸了佛祖前供奉的一只果盘。寻法师卜了一卦,似有些不吉,如今正是要修身养性的时候。今儿有福,得了皇上娘娘宴请已是莫大福份,实在不敢收皇后娘娘这样厚礼。” 闵柏看了谢常平一眼,也开口了,“既然如此,还请父皇不要怪罪县主。再说如今边境不宁,咱们做晚辈的不说替长辈分忧,哪里好为些小事,就劳长辈们费心?” 燕成帝凤眸一眯,怒气隐现。 这小子居然也不愿意? 别说徐皇后意外,汝阳长公主更加又惊又怒。 她可以拒绝,却绝不允许别人说不。 谢圭看了闵柏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燕成帝原本也没想今天就定下来,横竖已经打了这么多岔,弄得不大愉快。眼看两个孩子都似不大乐意,他也不想做恶人。 “如此,皇后便换一样吧。” 这意思,便是将亲事暂且搁置了。 不管怎样,徐皇后目的达成,不再啰嗦。 倒是谢圭,趁机问起庆国战事。 徐皇后暗赞谢圭这时机抓得好。 如果汉王殿下也表示同意,便是在主战派这边又加一砝码。 当然,要是汉王殿下反对,就更有乐子。 汝阳长公主可是极盼着打仗的,准女婿却不乐意,这婚事就更不能成了。 成了也是冤家。 但她私下以为,闵柏多半是会同意的。 少年人嘛,年少气盛,又刚在甘州打了胜仗,哪有不热血沸腾,盼着建功立业的? 谁知闵柏一开口,却是出人意料。 “要说孤年纪尚小,本不该议论这种军国大事。但谢大人既然问起,孤便冒昧问一句谢大人。此仗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谢圭一愣。 汝阳长公主却傲然道,“庆国那么一个弹丸小国,只要我大燕出兵,哪有可能会输?自然会大获全胜,扬我国威,以正体统!” 闵柏不去看她那隐晦的,指责自己不是正统的眼神,正色道,“长公主说得极是。只要大燕出兵,定然会胜。可打仗总是会死人的,那死了的人,是记恨他们的同胞兄弟,还是记恨我们这些来帮拳的外人?” 谢圭瞬间色变。 明白了闵柏的意思。 庆国再小,也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如今庆国内部,为了皇权,叔侄相残,各拉了一票臣子开始争斗。 但臣子之间,肯定也跟大燕似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之间,亲戚婚姻,都有牵连。 要是打死了人,那么记恨的,也只可能是对方。 可此时,若有外人出手。那不管输赢,反而都会把矛头一齐指向外人。 对于大燕来说,出兵出力,最后除了几句虚伪的奉承,又能得到什么? 只剩下仇恨。 天长日久,终酿成祸。 可汝阳长公主不管这些,冷笑道,“还以为汉王殿下能在甘州大胜,也是个少年英杰。没想到居然就是个窝里横,一出门就怂了。别说人家国主请求在先,我们的大军名正言顺。就算是有人记恨,又能怎样?我大燕声威赫赫,难道还怕他们不成!” 闵柏并不受她的激将法,却也不肯白受她的挤兑。 尤其这样不拿将士的性命当回事,让他想到矿难之事,冷然开口。 “孤年少无知,不敢称什么英杰,更不敢拿着大燕将士的性命轻易冒险。长公主虽有巾帼豪情,毕竟养尊处优惯了,亦不是战场拼杀之人。咱们都不必多说,此事还是留着皇上作主吧。” 你一个女人,又不去打仗,估计你那驸马都不会去,瞎逼逼什么? 汝阳长公主气得当众拍了桌子,“大胆!皇兄,你就是这么纵着儿子,来欺负本宫一介弱女子的吗?你还记得,当初在父皇面前,是怎么保证要善待我们姐妹的?难道这是要本宫和姐妹们,去皇陵哭先帝?” 打仗的时候,叫得比谁都凶。 一旦讲不过道理,又成弱女子了。 这样双标,说真的,燕成帝也挺烦的。 可这种时候又不好说,只能强压着儿子,去给汝阳长公主道歉。 闵柏无所谓。 口头上赔个礼,又有什么? 可燕成帝想息事宁人,汝阳长公主却不依不饶。甚至把矛头,直接对准他了。 “那皇上以为,这仗到底打还是不打?” 说心里话,在闵柏那么一说之后,燕成帝真心觉得不该打。 打了也没意义,何必费钱费力? 于是推搪道,“此等军国大事,自当朝堂上决议。” 可汝阳长公主步步紧逼,“看来皇上跟汉王殿下一样,都只擅长清理内贼,遇到外患,就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也不必皇上费心,此事自有本宫和宗亲们商议,替皇上分忧就是!” 第332章 争取 燕成帝凤眸阴沉。 这竟是要越过他,处置这等军国大事? 闵柏自己受气无所谓,却不愿见父皇受气。 “本朝早有明训,后宫不得干政。不知长公主是以何等身份,处置这等军国大事?” 汝阳长公主冷哼,“皇上都没问,你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过问本宫?” 闵柏与皇上相似的凤眸,也阴沉了下来。 他再如何出身卑微,也是当朝的大皇子,怎么说身份都该在一个外嫁的长公主之上。这样不尊礼法,实在太嚣张了! 偏偏徐贤妃不识好歹,还企图和稀泥,“这有什么好吵的?既然肯定能打赢,那就打呗。” 她还想展示一下贤惠,好表现表现。 真是人头猪脑!徐皇后心内鄙夷。 而抓到把柄的汝阳长公主,哈地得意笑了,“这回可是汉王殿下,您的母妃干政了呢。您这么大公无私,是不是要先治她的罪?” 闵柏快吐血了。 燕成帝起身怒道,“今日到此为止!皇后送公主和驸马出宫。汉王,你随朕来!” 等带着闵柏回了御书房,燕成帝考虑良久,告诉儿子。 还是决意出兵庆国,但这个领军之人,要闵柏担当。 等他打完胜仗回来,他会慢慢收回代州那些宗亲们的矿藏。 闵柏一下就懂了。 燕成帝还是想给点甜枣,再打一棒子。 先满足宗亲们的要求,让他们把仗打了,立了功劳,回头好在别的地方赏赐他们,他再收回矿藏的阻力,也就没那么大了。 可闵柏没法答应这样的要求。 “父皇!那些士兵来参军入伍,是为了混口饭吃,不是为了去平白做炮灰。庆国打了完全没意义!何苦来哉?” “至于那矿藏,本就不该给宗亲!如此他们违法在先,为何处置不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何他们却要例外?” “您也不是没看到,今日汝阳长公主是如何的嚣张跋扈!您这么退让,到底是为什么?” 燕成帝也怒了。 “你说朕为的是什么?让你去立功,还有错了吗?难道在你心中,朕就是个不顾百姓死活,一味懦弱退让的皇上?” 闵柏急道,“自然不是!” 燕成帝道,“那你就听父皇的,朕还会害你不成?” 可闵柏不愿意,“父皇换个人吧。儿臣,儿臣实在做不到!” “你怎么就做不到了?” 闵柏忍了几忍,终于直言道,“就为了虚伪的面子,却要赔上无辜将士的性命,请恕儿臣做不到。父皇,这实在不值得啊!” 燕成帝给戳中心事,动了真火。 是的,他答应宗亲们这场战争,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面子。 可这有错吗? 身为一帝王,若不能威加四海,臣服番邦,算什么本事? 汝阳长公主那番话,虽有些无礼,却实在是听进皇上心里去了。 就算被人记恨,他堂堂一介大燕帝王,难道还怕什么? “不值?那你告诉朕,这世上真正值得做的事,又有哪些?再说谁又不为了面子而活?” 闵柏倔强道,“可儿臣实在不想做那些违心之事,别逼我了。” 燕成帝呵地冷笑,“就好比方才,你其实是想悔婚的对不对?别以为朕不知道,宴会上若不是几番出了岔子,尤其常平自己寻了借口。你早跳出来反对了,是也不是?” 既然话题已经挑破,闵柏索性承认了,“父皇既然知道儿臣心意,为何还要逼着儿臣娶不喜欢的姑娘?” “常平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儿子早有中意的人了!” 啪! 燕成帝抬手,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在盛怒之中,打了儿子一巴掌。 少年殿下,呆了。 燕成帝收回手,一样脸色难看。 要说闵柏从小到大,他这当爹的除了在他顽皮时,吓唬的拍打两下,从没有认真动过他一指头。 小时候,舍不得打。 入了宫,好好的嫡长子,生生成了庶子,燕成帝心中愧疚,更舍不得打了。 这几乎可以算是,他打儿子的第一巴掌。 还是已经足有自己一般高的儿子。 还在他跟自己酷似的脸上,留下五个鲜明的巴掌印。 燕成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酸楚心疼,又后悔愤怒。 “你有中意的人了?你凭什么去中意人家?连朕,身为皇上,都做不到随心所欲,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凭着心意,痛快想怎样就怎样?” 闵柏咬牙抬头,无畏的看向他的父皇,“爹你明明知道不能随心所欲的痛苦,那为什么不让儿子去争取一下自己的幸福?” “争取?你拿什么争取?你当这个汉王,就注定了要做符合汉王身份的事!” “那儿子,宁肯不做这个汉王!” “你——” 燕成帝铁青着脸,却抖着手,无论如何也落不下第二个巴掌,只能转身吩咐,“汉王久未归封地,且滚回你的汉王府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擅离半步!” 这是驱逐,也是软禁。 “遵旨。” 少年殿下深施一礼,干脆利落的走了。 没有半点抗拒和停留,却同样表达着他的不满和愤怒。 他可以不要做汉王,不要湖州,不要辛苦打拼出来的一切,他也要反抗自己不乐意的婚事。 就为了那个他中意的姑娘! 砰! 燕成帝狠狠抓起桌上一只笔洗就摔了下去,掷得粉碎。 这一刻,他是当真对林美娘,起了杀心。 可杀了她又有什么用?只怕儿子更加叛逆。 李大海都不敢上前。 更无人敢劝。 当日,汉王殿下什么都没收拾,只带着身边几个人,就打马扬鞭,奉旨回湖州去了。 后宫哗然,朝野哗然。 谁也不知汉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惹着皇上了。 这么突然的来,又突然的走。 但不论如何,却还是有人喜闻乐见。 好比宫中的徐皇后,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而燕成帝在次日上朝时,通过了徐太师及宗亲们提议的战争,就更让人欢欣鼓舞了。 汝阳长公主得意非常,立即去找驸马,想要派几个庶子前去立功。 但谢圭却拒绝了。 “非但谢家不出人,我劝公主最好参与太深。否则当真的陷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333章 醒醒 谢圭不是会打仗的人,却是个会看事的人。 朝中如今支持打仗的,都是一帮子不会打仗的人。 而真正会打仗的,反没一个跳出来。 且闵柏已经把战争利弊分析得这么透彻,或许皇上此时会因为面子,同意出兵。可万一输了,或是引发不好的后果,这个锅谁来背? 再弱鸡的皇上,到底是皇上,他要记恨起哪个臣子,想给小鞋,总有机会。 所以谢圭觉得,在这件事上,谢家不必冒头,随大流就好。 可这番好言相劝,汝阳长公主不听。 她是真被闵柏刺激到了。 说她是个女流之辈,上不了战场? 那她偏要派几个心腹家将前去立功,到时她再去打脸! 徐太师和宗亲们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徐家出了几个出色子弟,宗亲也派了好些人,威风凛凛的拉起一万人的队伍,就要奔赴边关。 大家都在想,那庆国巴掌大的地方,总共士兵也不到一万人,怎么打都是赢。所以为了这个领军之人的位置,还抢的几乎打破头。 最后是德阳长公主,财大气粗,出钱最多。才把主将之位替她家驸马,萧旦抢到了。 而汝阳长公主也花了大价钱,才保荐手下一个叫方遂的家将,做了副将。 一万人,兵强马壮,带足粮草,气势汹汹出了京师。 薛家的薛大表哥,如今在兵部养鸽子,没去成,连他养的鸽子都没轮上。 因为汉王失势了,作为汉王的师兄的大表哥的鸽子,也一起失势了。 官场,就是这么世态炎凉。 薛大表哥挺不服,觉得当官没意思,他想回乡务农。 他走的那会子,加上卖果脯的钱,可比如今当官的俸禄要高多了! 可薛父和外祖父,二老联手,一边一个大巴掌,就把他拍了回去。 “混帐小子,好好的官不当,竟想种地,我看你是脑子里进了水!” “当官哪有一帆风顺,平步青云的?这世上做什么不受气?打仗又不是什么好事,不让你去那是保全你的狗命,正是天大的好事呢!” “没功劳怕啥,忘了咱薛家老祖宗的话吗?人在战场过,哪有不挨刀?当兵的能太太平平一辈子不打仗,才是有福之人。” “老实在兵部呆着,闭上嘴,竖起耳朵,有啥事给你表弟递个信儿。汉王纵一时倒霉,能倒霉一世?真是个傻蛋!” 薛父越发感慨,自己生不逢时了。 要不当初皇上点他进兵部,哪怕扫地倒水呢,他都死也不走! 朝中有人好做官,汉王殿下也一样啊。 他倒霉了,不总得有人通个风报个信么? 湖州,汉王府。 少年殿下快马加鞭,回来得很快。 朝廷大军还离边关还远着呢,他就先回府了。 回来之后,也不休息,殿下收拾收拾,就去巡察全州了。 皇上不是以他多年未归,没有打理封地为由,把他赶回来的么?那他就去四下看看好了。 反正只说不许他离开湖州半步,又没说不许离开王府半步。钻了空子的汉王殿下,很是热情机智的投入到新工作当中去啦。 什么伤感失落,统统没有! 方夫子都惊了。 难道殿下跟上官令学习这几年,便连心性都磨砺得如此坚韧顽强吗? 一同回来的平安公公斜眼,面无表情的拂尘一扬,告诉他殿下要巡察的第一站。 渡口村,造船厂。 醒醒吧! 方夫子没醒,还觉得理所当然。 造船,如今可是湖州最重要的经济产业呢。渡口村的开放,也极大的带动了周边百姓致富。先看这两处,没毛病! 而且殿下能如此精神百倍的投入正事当中,对天家父子失和的传言,也是最有力的反击。 所以方夫子什么话也不多说,同样热情高涨的去准备了。 那平安,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都是聪明人,真以为人家看不出来么? 既然人家都装傻,他非要点破做什么? 于是,聪明的平安总管,借口整顿内务,也“没注意”王府车夫老张,私下跑到美娘那儿去的事。 此时,距老张跟娄得月成亲,也有一年了。 上个月,刚生了胖闺女,还给美娘送了红蛋,来讨红包的。 不过想想殿下刚赏给胖闺女的一对珍贵的猫儿眼宝石,老张还是厚着脸皮,卖力哭惨。 “……殿下这一路回来,小脸都瘦没了,人也憔悴得很。可咱们满府上下,皆是些大老粗,谁也不好问,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茶不思,饭不想的,可怜着呢!” 打住! 茶不思,饭不想,是犯相思病的节奏么? 老张说完也觉不妥,又忙忙改口,“我一粗人,没念过书,姑娘就别嫌弃了。总之皇上发了话,不许他离开湖州半步。要不,姑娘你去劝劝他呗?” 美娘却是一笑,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命人收拾了一篮新鲜柿子给他。 “前些天我姑父送来的,你也带回去给家里尝尝,甜甜嘴。” 说毕客客气气,命人将满头雾水的老张送走了。 然后美娘才拈起盘中一只洗干净放软的红柿子,剥了皮,一口吮了上去,甜美的汁水顿时溢了满嘴。 可她的心口,却莫名的泛起酸楚。 不是她不想去探望闵柏,而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又能不能去。 在汉王殿下刚回来的时候,一些不好的风声,就一并传了过来。 别人不知道闵柏为什么跟皇上闹别扭,美娘却是能猜到几分。 殿下大了,该议亲了。 偏偏一直没有动静,这显然不合常理。 那位素未蒙面的常平县主,出身名门,教养又好。 美娘上回在京城,虽跟她失之交臂,但心里却明白,这是个极聪明优秀的女孩儿,否则皇上也不会为闵柏择定了她。 而对于他们这些身份高贵的人来说,一旦择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 那他们的婚事迟迟未定,只有一点,是汉王殿下不愿意。 至于理由,还用问么? 皇上,肯定会不高兴。 美娘可以理解。 堂堂汉王殿下,是该匹配一个出身名门,娇养在深宫,对他未来会有莫大助力的贵女,还是一个出身平凡,在田野乡间长大,无权无势的姑娘。 身为父母会替他选谁,还用说么? 第334章 琴音 美娘不想妄自菲薄,她也不觉得自己差。但世俗的眼光,就是这么简单残忍。 如今闵柏被赶回湖州,虽然可能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但他的婚事,应该也是其中一环。 若这个时候,美娘还要跑到湖州去见他,皇上得有多生气? 呵, 以为这么远就没人知道? 不可能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上真想知道一个地方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他。更何况当年在宫里,大家几乎已经把话挑明说了。 皇上不会怪管儿子心仪哪个。 但想娶哪个,却必须通过他。 旁人也别想玩放长线,吊大鱼那一套,只有她敢稍稍露出半分心思,皇上都是绝对容忍不了的。 所以如今,就算明知道殿下就在一江之隔的渡口村,等着她安慰,那又如何? 美娘能去吗? 不能。 不是她不勇敢,不敢反抗。 而是这种反抗,只会招来皇上更深的厌恶,和跟儿子的隔阂。那她又怎么能这么这么自私的,去害闵柏呢? 且他们还不是普通的父子,是天家父子。 那位当爹的,可是一国之君! 真正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为了他好。 可要是放着不管,殿下是不是又太可怜了? 柔肠百结的美娘,郁郁寡欢的抱着琴,去白龙观了。 说来这张琴,还是当年汝阳长公主她们用来坑害美娘,却被她认出来,最后取了那张千年古琴板,由宫中老琴师,耗尽毕生心血,精心调制的那张琴。 闵柏离京前,什么都没拿,只去了宫中琴坊,找那老琴师,带来了这张琴。 方才老张过来,也是以送琴的由头。 琴,自然是绝世好琴。 每一个音,都厚重悠长,仿佛从远古传来,带着千年的沧桑与叹息,石裂天惊。 让人,几欲落泪。 如今,秋大姑也只教了美娘一些基本指法,却要求她自己谱上一曲。 她想让美娘在一张白纸的情况下,先谱出一曲,将来再教她时,才更懂得领略其中三昧。 从前,美娘一直找不到感觉。 她怎么可能会作曲呢? 可是今天,在弹着这张闵柏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古琴时,满心愁绪,无处排遣的美娘,突然,就触摸到了琴道的边缘。 薛慎,号无琴公子,实是懂琴之人。 远远站在院头,听着草庐里传来的琴音,沉默了许久。 曲传心音。 哪怕美娘弹的,并不流畅,但那满腹愁肠,求而不得的伤心,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也感同身受,几欲落泪。 然后,听不下去的薛师兄,调头走了。 双河镇。 桂花巷子。 林俊仁快要吓死了。 汉,汉王殿下竟然不声不响,跑到他家来了! 他他他,他要怎么接待? 别看林俊仁一直想着攀附权贵,可也只是土财主县太爷之流。真正遇到汉王殿下这种高度,他,他狗胆不够大,应付不来了。 再说如今的汉王殿下,可不是从前软萌可亲的小孩模样。凤眸微微一扫,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林俊仁他根本就不敢上前! 还是媳妇霍红儿,到底做过丫鬟的,起码知道去给人倒杯茶。 可闵柏,他来了,也不是要林家人接待他的。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进了林家大门,远远瞧着干活的工匠们,皱眉不语。 在压制了快一年之后,霍红儿才同意了修房子。 虽说当初秋大姑为息事宁人,答应出一份钱,最后还是没给太多,只有三十两。 要说林家这所小院才值四十两,三十两已经很不少了。 但想想美娘屋里一张梳妆台,都不止这个钱,又很不够看了。 霍红儿觉得,小姑的意思,是让大家知足。 有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 小姑能赚钱,自然该她住豪宅。要按林家父子的收入水平,得好几年才能攒出三十两银子来,这么一瞧,就足够多了。 何况林家又不是整个推倒了重建,只是加几间房,精打细算,也是够的。 请邻居叶氏介绍了工匠,看好日子,今儿正好破土动工,谁知汉王殿下却是来了。 霍红儿送茶出来的时候,已经稳住了心神。 看殿下正瞧着自己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的大儿子,神色柔和。忙壮起胆子,把孩子叫到跟前。她这大儿子象小姑,这几年时常带去走动,还算亲热。 “殿下别嫌弃,也喝口我家的粗茶,润润嗓子。小六子,快过来给殿下请安。” 林小六却不好意思,腼腆的笑着,又躲了回去。 但闵柏,却接了霍红儿的茶,就算是意思到了。 霍红儿更松口气,主动做了个介绍,“这间屋,就是从前小姑住的。” 女孩子闺房,是不能乱看的,守礼的殿下,没进去。却在看到旁边的厨房里,脸色一冷。 “你们家的女孩,就住这儿?” 林俊仁终于找回自己舌头,赔笑解释,“那不是靠着火,最暖和么?我原说找县太爷要块地,好歹起座大宅才象样,美娘却怕麻烦您。其实咱这乡下地方不值钱,她小丫头就是想太多!” 他这人典型的顺杆爬,旁人稍一示好,就想占便宜了。 闵柏凤眸微寒,霍红儿意识到不妥,已经接过话道,“我们这回起房子,会在后头给小姑起一间正经屋子。” 可林俊仁还作死的嘟囔,“给她留什么?人家自有大房子住呢。且才给了三十两,够什么的?” 啪! 闵柏手中马鞭,重重抽到地上,脸色冰冷。 “那就是说,你家的女孩出了三十两银子,连间屋子也住不得了?那你又出了多少银子?” 林俊仁惊得浑身一哆嗦,终于意识到不妥了。 霍红儿鄙视了公公一眼,道,“殿下放心,这个家里,我还能做得上主。您瞧,这是让师傅画的图纸,小姑新屋就在这儿。她一日没嫁,就是林家的女儿,且不说她还贴补了娘家这么多,就算一文钱不出,又岂能不给她留间屋?” 这才象话。 闵柏接过图纸,说是给美娘一间屋,几乎算是单独起了个小院子。 就算才巴掌点大,却很精致。 汉王殿下这才满意,可这林俊仁,却不能不给点教训。 殿下凤眸微动,计上心头。 第335章 抱抱 “孤看林先生面相文弱,体质虚寒,更适合住在这里。”闵柏说着话,便拿马鞭指向美娘曾经住过的柴房。 什,什么? 林俊仁呆了,堂堂一位殿下,竟然要插手他的家事,还给他安排住房了? 他,他不去行不行? “好呀!” 回答闵柏的,是抱着小孙女出来的林方氏。 自从听说二叔林俊武飞黄腾达,娶了云州土司巴夫人,一跃成了三品嘉议大夫,林方氏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看林俊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用她如今的话来说,要不是看在美娘和孙子孙女的份上,林方氏简直想跟林俊仁和离! 亏她这些年殷勤服侍,林俊仁给她挣到什么了?不仅考不上功名,连衙门公职都给革除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早想跟他分房了。 林方氏撇着下嘴唇嘟哝,“正好我如今要带孙子孙女,你不总嫌他们晚上哭闹,吵得慌么?不如一人睡这里。正好如今房子大了,你也听听门边动静。” 这,这竟然是拿他这一家之主当门房? 林俊仁又憋屈又恼怒。 可汉王殿下觉得很好啊! “孤看林先生年富力强,耳聪目明,正好担此大任。” 啧,连自家亲孙子亲孙女都嫌弃,活该让他吃些苦头! 林俊仁还想替自己争取一下,薛慎来了。 玉面绿眸,穿一身武将官袍,带着这几年在军营里历练出的满身肃杀之气,林俊仁瞧着,就有点怂。 而薛慎也根本不跟他啰嗦,提着点心吃食,叫林小六来接了去。 “薛伯伯好!” 林小六从前在去芜城探望美娘姑姑的时候,却是见过这个绿眼伯伯的,很乖巧懂事的过来接了,才又给汉王殿下见了个礼。 殿下叔叔终于把讨厌的爷爷赶到柴房去了,要不成天总嫌弃他和妹妹,小孩子也嫌他烦人呢。 然后薛慎就把汉王殿下请走了。 等人离开,林方氏立即放下孙女,收拾出一副铺盖扔过去。 于是这事,就算这么定了。 从此,林俊仁只好守着柴房,当门房啦。 对此,霍红儿只有一字—— 该! 贪心不足蛇吞象,报应。 可薛慎来找闵柏什么事呢? “……白龙观墙上的《道德经》,字迹已模糊不清。如今先生不在,可你我的功课却不能荒废。你跟我过去再写一份,让我瞧瞧你的进度。” 薛慎端着大师兄的嘴脸,恶形恶相。 他才不是看这位殿下可怜,师妹又满腹愁肠,才故意给他们创造机会。 他这是身为大师兄,在先生不在时,代行师职。 皇上虽然下令不许汉王离开湖州,可师长亦如父兄。若是为了做功课的缘故,谁也不能出来挑毛病! 然后小师弟,汉王殿下凤眸闪闪,就很听话的跟着薛师兄一起去啦! 只是那脚步,显得略轻快,还略,略捉急。 这个薛大人,人老马也老,怎么就不能快点? 要不回头送他匹马好了,真是磨唧! 芜城。 于是这日,美娘又在草庐,对着大江大河,用古琴倾诉她的愁肠时,忽地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姐,那本《道德经》,搁哪儿了?” 紫衣少女,手下猛地一个音劈了叉,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 滚烫的热泪,瞬间盈眶! 美娘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失态。 可也就在这一刻,她越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真的喜欢一个人,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是你想好了应该怎么做,就只能那么做。 可这,又有错吗? 少女盈盈乌眸中,滚动着晶莹的泪,如清晨青草上的露珠,脆弱得让人心疼。 少年殿下的心尖,象是被细细的麦芒刺到,又酸又软。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克制着,不来找美娘,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但此刻,他也明白,自己终究是错了。 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才是对彼此最大的折磨。 所以,在美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少年轻拥进了怀里。 然后,紧紧的收紧了臂膀。 象是努力张开年轻的羽翼,想为她抵御所有的伤害。 够了。 什么都不用说,美娘就明白了他的心意。 所以她也勇敢的回抱住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是经不起风雨的娇花,也不是圈养的金丝雀。 她有分担的勇气,也有分担的能力。 那他们为什么,不能一起面对呢? 咳咳。 薛师兄重重的清咳了两声,面色不善的站在外头,给了草庐内的二人,一个老大白眼。 既是草庐,哪有建得这么严实? 架空几级台阶上去,只有一圈栏杆。虽有屋顶,却是连个窗子都没有好不好? 光天化日之下,幸好汉王府的手下还不太笨,知道清个场,否则要人看到怎么说? 难道知礼懂礼的薛师兄,是创造机会给他们幽会的吗? 他才不是这么大方的人儿! “行啦,赶紧出来刷墙抄经。呐个,师妹,你也别弹琴了,也去写一段,看看你如今水平如何!” 薛大师兄,甚有威仪的扭过头去,大踏步走了。 然后美娘,突然就笑了。 如晨间盛开的第一朵蔷薇,粉红的面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却无比欢欣而开怀。 在少年殿下看呆了的时候,怀里的蔷薇,却突然放开他跑啦。 笑着从草庐中奔出来,从身后用力的抱了薛慎一下,然后欢快的提着裙子,抢先跑了出去。 “我去磨墨,给你们拿经书!” 少女紫衣翩跹,在秋日的阳光下,就象最美的蝴蝶,看得人心都化了。 薛师兄心头又暖又热,控制不住的眼睛发潮。 那一句“少来拍马屁”,怎么也骂不出口。 他的师妹,跟长姐一样,都是多么善良可爱的女孩。 可为什么世间还会有人,忍心让她们伤心难过? 他再也守护不了长姐,却决意守护所有的姐妹,让她们再也不要伤心难过。 才不是为了某位殿下。 “谢谢。” 某位殿下此时也走到薛慎跟前,低低道了声谢。 嗤! 薛慎半点也不稀罕,吸吸鼻子,斜睨着他,还是那句话。 “回头皇上给殿下赐婚,我就来迎娶师妹。请殿下记得礼数,下次不要再犯!女孩子闺誉要紧,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汉王殿下,殿下那原本就不多的一丢丢手足爱,瞬间化为乌有,额上青筋都隐隐跳起。 “薛大人,不要想太多!” 师姐跟你是不可能的! 他才不会给人留机会。 呵呵。 走着瞧! 第336章 偏帮 于是接下来,师兄弟在重新刷白的墙上,一人爬一个高梯,抄起当年被一分为二的《道德经》时,依旧是那么的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小薛大人攻击汉王殿下,回来湖州,干了点啥呀?除了美娘帮你做起的生意,你在自己的封地上,都有啥贡献? 汉王殿下就问小薛大人,练兵这几年,怕就是学会了凫水吧?白吃朝廷这么多粮饷,摸了几条鱼,捞了几只虾? 在底下墙上练字的美娘,却觉得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温馨极了,有爱极了! 打是亲,骂是爱。 说的就是他俩,没错了! 不过眼看汉王殿下落了下风,被伶牙俐齿的薛师兄怼得十分没有面子。美娘,咳咳,来帮忙了。 “……要说师弟才回来几日,哪有那么快就能找出各地产出?从前韩大人为找画眉石,不也在双河镇跑了几年?这是急不来的。倒是师兄那里,水师可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光说不练有什么用?那一旦有什么事,可是人命关天。” 师妹偏心! 薛慎急了,“那是我不想练么?没有皇上圣旨,我能随便挪窝么?要不,你让那谁,给我出张王府诏令也行啊!” 再横旁边汉王殿下一眼,就跟看祸国妖妃差不多。 要不是仗着这张脸,师妹能偏心他? 薛大人重重冷哼。 这回轮到汉王殿下吃瘪了。 别说父皇正半软禁他,就算爷俩关系再好,一个王爷,也不可能随便指挥军队。 不过拉偏架的师妹,却早有了个主意。 “要说打仗,肯定要等皇上圣旨。但若是沿途清理下沉船行么?今年秋天,我孟姑父家来送枣子核桃时,就在江上遇到为争沉船,打起来的。可那船上,也没寻出什么要紧东西。倒是一堆烂桅杆,也没人清理,还堵塞河道,很不安全。” 这竟是让他去打扫卫生? 薛师兄一双绿眸都快气红了。 谁知汉王殿下忽地停笔,却是若有所思,“那争沉船的事情,孤也听何知府说起过。已不是一般的百姓,颇有点拉帮结派的意思。虽还不算水匪,但若其坐大,也是扰民得很。这年底近了,来往的生意人多,若派支军队前去震慑一下,亦属应当。当然,这种小事,用不着水师,要不回头派些衙役吧。” 别啊! 薛慎闲得都快长草了。 一听可能有疑似水匪,蚊子再小也是肉,他不嫌弃的。 “那年底了,官府衙役不也忙得很吗?再怎样,也不是谁都会凫水的吧?” 看他矜持端着架子,只那双绿眸往自己这儿瞟啊瞟的,美娘识趣。 “若是可以,就派师兄去练练手呗。顺便清理下河道,回头我让人联系江州湖州的船老大们,给师兄敲锣打鼓,送大肥猪去!” 这个可以有! 可汉王殿下还自犹豫,“这样不妥吧?你们隶属军中,就算是清理河道,也得严大将军同意。” “这个不劳你操心,我自会搞定。只不过我们这次外出的口粮需要你出,就借口试船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闵柏悄悄跟美娘对个眼神,二人相视垂眸,皆掩去眼中狡黠。 美娘可是知道师弟家底的,穷啊! 本来孟姑父想顺手做些好事,可一打听,那清理河道若是雇人,着实要花不少钱的。如今只费些口粮,就找了免费的帮手,可是省了一大笔。 殿下心中更加高兴。 本来何知府跟他说起这事时,也是苦于无钱。 湖州封地这几年的税收,大半被何知府拿去造船了。 说是组织衙役,哪里抽得出来人手? 没看他如今还时常找百户苏,劳务外包么? 于是二人本就暗搓搓的商议,是不是寻个借口,叫严大将军同意,让薛慎出兵。 如今当事人自己愿往坑里跳,这真是皆大欢喜。 汉王殿下解决一桩麻烦事,开始跟师姐聊湖州了。 他们虽是小儿女,可哪有那么多时间吟风弄月,伤春悲秋。 情意搁心间,谈正事要紧。 情虽不知所起,但若能持久,必有迹可寻。 若跟美娘在一起,也跟那些贵女似的,只能谈些吃食珠宝,殿下又何以会对她情有独钟? 薛师兄嘴巴是挺讨厌,但有件事没说错。 他数年不在封地,确实对本地百姓没做太大贡献。 画眉石矿是靠美娘发展起来的,造船业是何知府在打理。除了渡口村,他还真没干啥。 这次父皇把他赶回来,他也想趁便为当地百姓做点什么。可千头万绪,从何下手? “这个简单,去渡口村啊!” 薛师兄挺看不上这种故意示弱的小套路,主动戳破了。 如今的渡口村可是客似云来,很挣钱的。 去那儿一查,不就知道各地送来的货物有哪些,特产是什么,就好有针对的去发展了么? 殿下沉了眼。 他不过想跟师姐搭个话,这个讨厌的来插什么嘴? 不过美娘还是忍笑,指点了几句。 主要,是把孟姑父家这些年贩枣子核桃,还有薛大表哥从前卖桃脯杏脯的故事说了。 不过薛家如今早不往江州贩这些了,路太远,运费太费,没必要。 但这门生意薛家还是坚持做了下来,但跟卖刺绣一样,并不盯着京城,只往京城周边热闹市镇下功夫,反倒是更好卖些。 至于孟老爷子,自从枣子核桃卖出甜头,如今可是在定州附近又找出不少合适的农副产品,如今生意越做越大,老爷子也越活越精神。 于是美娘觉得,若湖州能找着合适的好东西,也是不愁做不起来的。 所谓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象那南边的桔子,遇到丰年,听说烂在枝头都没人吃。可若是贩到北边,就是天价了。 许多本地常见之物,并非就真的不值钱,都要看你怎么卖,往哪儿卖了。 闵柏摸着下巴,深以为然。 薛慎忍不住,也多说了几句。 挣钱要紧,但种地更要紧。 毕竟这时代,有粮在手,才心中不慌。 这是正理。 殿下认真听他说下去。 第337章 触动 农耕,是每朝每代,也是每地封王的立足之本。 据薛慎观察,湖州地质一般,大多不算肥沃。许多百姓耕种还挺粗放,于是产量就更低了。 好比他们如今驻军在湖州,也划了几块荒地,让士兵开垦耕种,种菜喂鸡,补贴伙食。 薛慎因自幼家贫,精打细算惯了,很快就发现问题了。 有些士兵挺会种地,还细心堆肥,出产就高。 但有些士兵就懒得操心,或是不懂怎么伺弄,出产就低得多。 后来薛慎干脆在军营里立了规矩,菜要怎么种,鸡要怎么喂,全都一项一项,列得明明白白。 让士兵按着流程操作,这样一样,整体产量就能保持在一个较好的水平。 闵柏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要他推广科学种地。 闵柏皱眉,“要说这些农事,朝廷历来重视。每年春耕,都会派官吏下乡视察。那堆肥之术,我打小在宫中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怎还有人不知?” 这事美娘就有发言权了,“再怎样的官员,也管不了懒汉。从前我爹还在衙门里时,春耕时时常下乡,常被些村民气个半死。有些好法子,你说了一百倍,他就是不做,有什么法子?” 薛慎道,“要说士兵算听话的,但饶是如此,我起初让他们按流程种地,也费老鼻子劲了。何况百姓?这事光靠官员督促是没用的,除非让他们不得不做,或是不敢不做。” 晓之以理,不如大棒子伺候。 就如前朝以法立国的大秦,虽也带来很多负面问题,但在推行一些事情上,确有成效。 但美娘不赞成,“铁腕虽能一时见效,但若不是真心,也长久不了。万一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难道还日日派人去盯?” 这也是个问题。 怎么办? 三人正都琢磨着,忽地江婉婉领着白龙观的道士过来。 一年时光,长春道长的卫生防疫小画册,已经印出在京城募捐的前六册。 燕成帝觉得,可以开始逐步推行了。 因长春道长居首功,所以特意给白龙观发来了三百套。 如今的观中主持,云鹤道长跟道长们一商议,就想趁着过年,四散到各个乡里去宣扬一番。 毕竟大多数百姓字都不识得,看图也不一定明白。 但这事得跟闵柏打个招呼,也省得重复发放浪费了。 汉王殿下眼珠一转,忽地对推广科学种地,有了个绝好的主意。 听他说完,美娘乌眸晶亮,毫不掩饰夸耀之情,“好主意!那我倒有一人,可以推荐给你。” 而薛慎,绿眸一瞪,“还不快抄完经书,干正经事去?” 他才不会夸奖某殿下。 特么的,太奸诈了! 不夸没关系,但美娘却硬是拉着薛师兄一起,帮着把闵柏的计划完善一番。 薛慎也就勉为其难,挑了点刺。 等墙上的《道德经》抄写完成,师兄弟就要离开了。 到底皇上的命令不好违拗,留得太久,就是讨打了。 重新粉得雪白的墙上,三个人的笔迹,旗帜鲜明,各不相同。 最弱的自然是美娘。 她的基础不比师兄弟,且还要兼顾营生,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练习? 但也是三人对比,要是单独拿出来看,美娘的字在女孩子当中,已经很能打了。 只薛慎这么个看似风流倜傥的人,笔迹却端谨凝肃。 正如他的为人,外冷内热。 反观闵柏,表面规矩极严,一举一动堪称典范。一笔字却洒脱不羁,风流肆意。 若燕成帝看到,定要说象极了儿子本人,表面懂事,内心叛逆。 师兄弟之间看过,自然又是要相互挑剔嘲讽一番。 但对于美娘,却都诚心诚意,提了不少好建议。 于是美娘也不送二人,他们之间,已不必这些虚套。 待他们走后,按他们说的,又独自在墙上练习了好一会儿,摸到决窍,这才离开。 江婉婉早急得不行。 等美娘终于有心情理她,才惋惜着埋怨,“姑娘怎不请他们回家里吃个饭?奴婢都命人准备了!” 美娘跟汉王殿下的那点事,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 都没来得及互诉衷肠,怎就放人走了? 美娘微哂,却并不接话。 等回了家,江婉婉还想着要不要做些点心吃食,给殿下送去表关心,杨公公却把她拦住了。 “咱们当奴才的,替主子操心也得分清时候。若时候不对,就成自作聪明了。姑娘既连饭不留人吃,又怎会巴巴送东西去?” 江婉婉心中一紧,忽地明白过来。 她所谓的衷肠,也许根本不是闵柏需要的。 而闵柏需要的关心,也不是她能想象的一些点心吃食。 美娘方才不接她的话,就已经表明态度了。是她自己糊涂,没明白过来。 这会子给杨公公点醒,江婉婉突然,就被深深的被触动了。 然后自卑,且失落了。 要说从前,她就算是庶出,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比美娘的起点可高多了。 但如今呢? 美娘见过多少贵女千金,达官贵人,甚至还得了皇上亲口赞誉,但自己却困在这一方小小宅院,做饭做菜。 虽说并没有受到苛待,但几年的丫头经历,还是不知不觉,在她身上打下烙印。 她没有继续读书,没有更好的见识阅历,自然就开始变“笨”,开始看不懂为何美娘不与闵柏诉说那些儿女情长了。 江婉婉,忽地一阵心慌,想起一个人。 殷小青。 当年她们一起被卖到,殷小青因出卖美娘,反害得自己被送去天香阁卖身。后卷进命案,为了保命,匆匆嫁了个乡下财主。 说是财主,也不过家里多几亩田地,几间屋子罢了。 讨个妾室,一不为传宗接代,二不为红袖添香,只是家里活多忙不过来,只当丫头使唤罢了。 旧年殷小青跟着主母进城来办年货,无意中看到,叫了江婉婉一声。 若非如此,江婉婉再认不出她来。 印象中斯文清秀,如风摆杨柳的殷小青,竟变得腰肢粗壮,声若洪钟,扛起五十斤的粮食,都面不改色。讨价还价起来,十足一个乡下妇人。 江婉婉很怕变成她那样。 照照厨房里的水缸,镜中的女孩,依旧是肤白貌美,青春窈窕的。但身上那股子官家小姐的锐气,却早已褪去。 就算有几分气质,也只是个有气质的丫鬟而已。 江婉婉心中一阵难过。 忽地小丫鬟来报,郑寡妇和郑飞雪又来了。 第338章 糊涂 江婉婉打起精神,要迎出去。 杨公公不赞同的道,“你跟她们走那么近干嘛?正经又没个名份!” 杨公公是一片好心,那母女俩来,总是打抽丰,何必惯她们这毛病? 可江婉婉支支吾吾,还是出去了。 若说从前,她还不一定非嫁郑飞扬不可,但今日醒悟过来的她,却想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了。 郑飞扬挺争气的。 在玉壶关服役几年,已经挣上伍长了。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四十岁之前,争取挣个百户。得个官身,将来子孙再入伍,也有一份恩荫。 江婉婉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唯一能重回官夫人行列的机会了。 杨公公摇头,不好再劝。 美娘要说也是个极温柔敦厚的人,可这些年从来对郑家母女不理不睬,连郑飞扬都极少问到亲娘妹子。 这样的亲人,还有什么值得交往的? 就算想做人家媳妇,也不该忤逆丈夫的意思。 可这些道理江婉婉真不明白么? 未必。 有些人啊,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又或者说,是迷恋在人家跟前显摆的感觉罢了。 郑家母女因够不着郑飞扬,更攀不上美娘,对唯一肯搭理她们的江婉婉,可是特别的殷勤。话里话外都透着拿她当媳妇嫂子的意思,可真要有心结亲,怎不先下个小定?倒是成日来占便宜。 只愿她将来,别坑了自己。 杨公公有心不管,又怕江婉婉糊涂跳坑,回头惹出事来。所以还是悄悄找更有主见的丫鬟小萤,说了一声。 当晚,美娘就听说,郑飞雪要做十二岁生日,来找江婉婉讨了个六两六钱银子的红包。 连一向厚道的葛大娘,都忍不住吐了个槽。 平常也没见她们送什么好东西,就做几样荷包鞋子的小针线,还都是用郑飞雪剩下的衣料角子,倒是回回都要骗几两银子走。 何苦来哉? 美娘摇头。 这种自己上赶着去当冤大头,难道还能怪别人来宰? 她忽地想起一事,“小飞哥哥的那一半粮饷,如今是谁收着?” 虽说郑家原有的几亩田地佃出去,足够郑寡妇母女吃用。但郑飞扬在正式参军后,还是把一半粮饷寄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秋大姑给小八添了回水,拍手得意道,“我收着在。小飞可不是个糊涂的,别看他也给婉儿写信,可正经大事都是跟我商议的。他那份军饷,我都换成银钱,早投进原林的生意里了。给他赚几个利息,攒老婆本,你没意见吧?” 美娘失笑,“我能有什么意见?您老办得好着呢!” 不过想想这几年相处的情份,还是不好撒手不管。便嘱咐小萤,去江婉婉跟前露一回富,比比私房钱。以江婉婉骄傲的性子,必然知道收敛。 秋大姑道,“你别成心操心别人。我让你写的曲子,你到底写出来了没有?” 美娘告饶,“这就去写!” 不过她是当真摸着点门道了。 之前因担心闵柏,她写了半阙忧愁之极的。 后二人见面,只觉云开雾散,雨过天晴。她正打算作出后半段,激励人心,奋发向上。 秋大姑侧耳略听了一两句,便觉有门,很是得意。 葛大娘酸她,“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拣到这么个好徒弟。都不用你教,就能写曲子了。” 秋大姑昂着下巴,“所以我们这些天才,是你们这些凡人老太婆理解不了的。不跟你说,我去喂我的小元宝喽!” 葛大娘抢先一步抓起果子,“什么你的小元宝,分明是大家的。偏不给你喂,我去!” “你个老太婆,居然跟我抢!” …… 俩老太太跟小孩儿似的争着出去了,然后小元宝,在丘宅安家落户的某只熊猫,幸福的吃到了两次投喂。 摸摸圆滚滚的肚皮,熊生好满足。 至于江婉婉,在被小萤叫来小蝉,联手秀了回富之后,难堪了。 要说她们年纪更小,来服侍的时间更短。可如今攒的私房银子,却是江婉婉的数倍之多。 小萤还故意当着她的话,跟小蝉说,“要说姑娘家想嫁得好,总得嫁妆多些才硬气。咱们都是奴才,又没个爹娘操心,平时零敲碎打,花了也就没了。倒不如攒着回头求林姑娘帮咱们置些田地产业,长久享用,那才一辈子硬气。” 江婉婉如何不知这样道理,私下一算,才惊觉自己这一二年间,竟在郑寡妇母女身上,花了多少钱。 她不想再当冤大头,回头郑寡妇母女再找上门来时,便也开始装傻。 可升米恩,斗米仇。 占惯了便宜,乍然没有,谁高兴啊? 郑飞雪第一个撺掇她娘,“如今哥哥好歹是个伍长,娘何不给他说门好亲事?寻个有钱的嫂嫂,何苦找个丫头?” 郑寡妇心动,开始留心打听。 可一个镇上住着,总是会透出风声,这事回头就被叶氏带到丘宅来了。 直把江婉婉气个半死! 秋大姑冷哼,顿时叫叶氏带话回去。 “你就去镇上说,要是她们母女给小飞结的亲事,接进门也是守一辈子活寡,小飞是绝对不会认的。谁家想这样坑害女儿,尽管试试。至于郑寡妇将来养老,他妹子出嫁,也休想从小飞手上讨到半文钱!” 叶氏拍着大腿道,“有您这话,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正好蓉儿的喜酒上,我就说出去。” 秋大姑惊道,“蓉儿要出嫁了?她比美娘还小好几岁吧?” 叶氏略尴尬。 因瞧着女儿跟周娟那哑巴继子赵福,颇有些两小无猜,日久生情,不乐意的叶氏从去年起,就四处给叶蓉相看亲事。 可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直到上月才突然相中一户满意人家。 今儿来芜城,一为报喜,二也是为叶蓉置办嫁妆。 虽说有些快,可这门亲事,却结得叶家颇有面子。所以讲起来的时候,叶氏还有几分得意。 “蓉儿哪敢跟美娘比?这年岁也差不多该嫁人了。男方是邻镇一户读书人家,家境不俗。亲家曾祖还是中过秀才的,如今男方也中了童生,极知道上进。只如今他家祖父身子不好,想合眼前想看到孙子成亲,也是冲冲喜——” 她话音未落,美娘一挑门帘,顶着身寒风,带着叶蓉进来了。 第339章 战败 如今叶蓉也已十五,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大姑娘了。 虽说长相平平,却因这几年家境好转,衣饰不俗,人也有闲情打扮,看着也是个清秀顺眼的姑娘了。 来时听说美娘不在,叶蓉就跟叶氏分开,先去找她,把亲事说了。 其实她心里是不大乐意的。 就算家里不同意她嫁给赵福,她也不想嫁给一户读书人家。 所以美娘一进门,就旗帜鲜明,表明态度,“若是冲喜,这亲事,我不能同意。” 美娘正色跟叶氏道,“我知道婶子想要蓉儿嫁得好,可不是我小瞧你们,蓉儿至今,能认得一本《三字经》么?嫁给那样的读书人家,往后能有什么话说?” 正是哩。 叶蓉就是这么想的。 可叶氏脸色有点下不来,葛大娘帮着劝道,“这也是真心为你们好,美娘才肯说实话。说真的,那家人又不是一个镇上,你们也不了解,万一嫁去日子不好过,岂不还是你家蓉儿吃亏?” 叶氏方道,“我哪里会害自家女儿?都打听过的,那彭家门风很正,也重规矩孝道。否则他家儿子才十六呢,眼看要考秀才的,若不是为了成全老人心愿,何必急着成亲?” 美娘冷笑,“正是如此,才不能嫁。既是个知道上进的读书种子,必想着等中了功名,好求娶名门淑女。人家家境又好,并不贪图你家钱财。这样救急嫁了去,万一日后人家飞黄腾达,就算重着规矩,不会休了蓉儿,却能有几分真心疼爱?一辈子冷冰冰的过日子,有意思么?” 叶氏给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道,“那都已经答应了——” 美娘道,“这恶人我去替你家做,只说是我心疼蓉儿妹妹,不愿她给人冲喜,强行把她扣下。等过个年,风波平息,再放她回去。” 叶氏眼神闪烁,却只望着女儿,“蓉儿,你怎么说?” 一看她这意思,仍是想做成这门亲事,美娘心里凉半截,如今只能盼着叶蓉自己争气。 可叶蓉事到临头,却又怂了。 为难的看看亲娘,又看看美娘,违心低了头,“彭家日后,到底能带着弟弟一起读书……小宝在学堂里,先生都夸的……” 呵! 美娘又是失望又是生气,不由微讽,“记得从前我哥哥在学堂,也是常得先生夸奖。小飞哥哥也得了夸奖,谁又不得夸奖呢?” 叶氏脸色难堪,美娘微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望着叶蓉。 “阿蓉,你也是大姑娘了,自己想想清楚。如今小宝可没有求你,为了他嫁进彭家。要是你将来过得不好,怨谁都别怨小宝。还有叶叔叶婶,也不是不疼你,你要铁了心不想嫁,他们也不会逼你。但你若点了这个头,就自己担着这份后果吧。” 叶氏听了这番话,一口气又顺了过来。 她是想让女儿嫁进彭家,日后姐夫能带带儿子,但也没有为了儿子前程,就牺牲女儿的地步。 如今美娘这么一说,她也冷静下来。 “阿蓉你要实在不愿意,娘拼着不要这份脸面,去找人退了,但我也得把丑话说在前头。那孩子你也见过,确实长得周正,人品也好。他家要不是有急事,未必看得上你。你要错过这个,将来再找不到更好的,可别怨爹娘。 还有美娘,婶子知道,你方才说得都对。可嫁人不就是听天由命么?就算如今是好的,谁知将来会不会变坏?或是出点子什么意外?” 要是这么说,美娘就无话可说了。 她又不是神仙,能保证什么? 只能等着叶蓉自己作主。 叶蓉一时心乱如麻,“我,那我再想想……” 美娘没什么可说的,打发人带她们下去歇着。 可叶氏母女却不肯留,推说已经订了客栈,走了。 回头秋大姑直摇头,“只怕这事,还是得成。” 果然,过了几天,叶成亲自来送喜帖了。 亲事已经订下,赶在十一月完婚。 他原本都没好意思见美娘,倒是美娘什么都不多说,只说了恭喜,还答应出嫁前会回双河镇,去给叶蓉添妆。 叶成十分惭愧,原本这些年历练出来的一点精明,又变回木讷模样,艰难道。 “美娘,你好久没回去了……现在,真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手下还那么多人呢,若阿蓉嫁得太低,真是,那些闲话太难听了……之前说亲时就是。真的,太难了……” 他说着说着,都捂着脸,红了眼角。 美娘懂他的难处。 就象闵柏和平安,若穿身布衣,都没人嘲笑。 闵柏是泼天富贵,穿破麻袋都没人敢小瞧半分。 平安一个下人,也无甚可说。 偏就是薛慎,他要穿身布衣出去,人家就会议论,薛家是不是没钱了,或是出什么事了。 正在往上爬的中等人家,往往是最招人议论,也最介意旁人眼光的。 她不能说叶家这门亲就结错了,万一叶蓉能过得好呢? 只是美娘依着常理推断,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小而已。 但如今事已定下,再说什么也没意思了。只看在从前那些情份上,美娘还是祝福叶蓉,能有个好结果的。 只是想想当年,曾经说笑,若叶氏和美娘对亲事看法不一时,叶蓉要听谁的。只觉一语成谶,恍若梦中。 可这世上谁都不能代替谁去生活,所以美娘心意尽到,也就继续忙她的正经事去了。回头,周娟也来了芜城一趟。 她倒没说别的,只说叶家这亲事,订得确实有些急了。 要说还是赵盛,家境殷实了好几代,人就比较稳得住。就算没结成叶家这门亲,也不着急,索性慢慢挑着就是。 赵福,也失落了一阵子,不过很快振作精神,他如今倒是把美娘当偶像了。 一个姑娘家都不着急嫁人,他着什么急娶妻? 真要自己足够好,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好姑娘了? 不可能的。 他能有这想法,美娘倒是挺欣赏的。 当一个人足够好,自然会有更加匹配的人,一路同行。 反之,亦然。 第340章 败了 闲话少叙,过了几日,薛慎从严大将军那儿,讨到一份军令,启程清剿水匪并河道垃圾时,意外收到一份礼物。 汉王殿下,送了他一匹马。 从边关带回来的,自然是好军马。 马也很帅,是一匹棕白相间,英俊高挺的花马。 要是旁人骑上倒也无所谓,偏偏薛慎天生玉面绿眸,不管是黑马白马,红马灰马黄骠马,都能驾驭得风流潇洒。 唯独骑上这匹形似奶牛的花马,怎么看怎么不搭。 这还是士兵们没见过美娘家养的熊猫,否则更得笑话了。 但若是不要,这么大个便宜,薛慎还真心舍不得。 可骑上之后—— 哄堂大笑。 “薛大人,平时也没发现你这么帅。咋骑了这马,就特别的帅呢?” 小薛大人冷着脸,“少废话,出发!” 人要适合水上生涯,马儿也要适应。 只是礼虽收下,他却不会感谢送礼的某殿下。 真以为不知道哄他出白工么? 懒得点破而已。 不过,汉王殿下也不需要他的道谢。 能让薛大人被人取笑,也不枉他挑了许久,才挑出的这么一匹呢。 只是薛大人出了门,汉王殿下也不能闲着。 美娘给他举荐的人,已经来了。 当真是个人才。 嘁哩咔嚓,就把闵柏原先的计划打破,并提出了更好的见解。 所以汉王殿下决定微服出访,跟随这位人才,到湖州各地走走看看。 唯一的遗憾,是不能带上师姐。 不过殿下特意准备了一个小本本,打算每天给美娘写一封信。等到巡游回来,攒上厚厚一本送去,就相当于师姐一起陪游啦。 才不会孤单寂寞冷呢! 京城。 今日大雪节气,宫中惯常是要上一道羊肉锅子的。 往年皇上最爱配上汉王殿下孝敬的酸菜一起吃,可今年习惯性的一伸筷子,才发现竟是没有! 想想前几年,闵柏就算去到代州,都不忘交待了汉王府,每年做些菜干酸菜,给燕成帝送来的。 难道今年就因为吵了一架,打了他一巴掌,连这个也不孝敬了吗? 再想想底下人传来的消息,说大皇子过得滋润着呢。每天忙忙碌碌,连王府都呆不住,还私会了一回那林家丫头! 燕成帝眸光微沉,更不高兴了。 倒是李大海瞧出端倪,暗怨徐贤妃多事,低声回道,“汉王府送来的土仪,前几天一入宫,便被贤妃娘娘拿去送礼了。” 闵柏没那么小鸡肚肠。 但徐贤妃是。 生怕儿子东西送到皇上跟前,惹他不快,硬是全劫下了。 可富贵之后,她只爱人参燕窝,又不爱吃这些。这些土仪,便被她当垃圾一般,拿去赏了兄弟徐通。 她还记得之前儿子怪罪她不如美娘,都不知道打点亲戚往来。于是今年就抖了个机灵,借花献佛,把这些全给徐家,让他分赠亲戚。 可徐通家境寻常,自家也会做些菜干咸菜,用来下饭。 就算是汉王殿下从遥远的南方送来,无非是些酸豌豆梅干菜之类。这大年下的,再拿去送给穷亲戚们,象话吗? 实在不行,你多送点咸鱼腊肉也好啊。 可徐贤妃倒好,那些实在东西,她自己嘴馋,全留下了。 而之前美娘打点年礼,对寻常人家是专挑贵重吃食送,富贵人家才送这些开胃小菜。 末了,倒是徐通赔了好几十两银子,按美娘之前送的礼,补了些好东西,才分送诸家。 可到底他财力有限,送的档次比美娘之前可差远了。 弄得亲戚们都不大满意,暗自嘀咕。 要说这还是汉王殿下千里迢迢送来的,怎么就这水平? 徐通真是有苦没处诉。 而宫中的燕成帝,也十分不满。 一年到头,就指着儿子一点小菜开开胃,还被不着调的糟糠胡乱送人了。 吃不好,心情自然不好。偏偏此时,边关来了急报。 由王公亲贵们领衔的征庆大军,大败! 燕成帝惊得手中玉箸落到几上,都丝毫不觉。 “战败了?怎可能会败?” 派出一万精兵强将,比庆国青壮都多。粮草也是充足之极,怎么可能会败? 待看过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急报,皇上气得将面前的小几都给掀翻了! 统帅无能,累死三军! 这回因为是王公亲贵力主要战,所以得用之人,皆是王公子弟。 主将萧旦,是德阳长公主的夫婿,副将方遂是汝阳长公主的家将。剩下一帮大大小小的将领们,不是王公子弟,就是他们家的亲戚。 燕成帝原想着,反正实力强劲,拳头够硬,就算主将差一点,也能实力碾压。 谁知这帮不成器的少爷兵,还没上战场呢,就被严寒的天气冻得叫苦连天。 一路上折腾士兵们,砍树找柴,不够了甚至克扣士兵粮草,烧来取暖。 这让士兵看到,是何等心情? 就这么磨磨蹭蹭,走到边境,仗还没开始打,就为了争首功,内讧了一场。 然后分了派系,各自领兵,乱哄哄不成体统。 跟侄子争王位的庆国王叔,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带着不到三千人的队伍,便把大燕号称上万人的精锐,打得七零八落。 副将方遂被俘,主将萧旦是一仗没打,就望风而逃。 余下众将群龙无首,死伤大半,可怜半数士兵,无辜丧命。 当日,燕成帝在宫中大发雷霆。 偏偏德阳长公主还请了宗亲大臣来到宫中,哭哭啼啼,救皇上赶紧发兵,救她夫婿。 那等混帐,活该让他去死! 燕成帝凤眸冰冷,真是撒手不想管了。 徐太师极力劝道,“如今势成骑虎,真要是大败,朝廷皇上,俱都脸面无光。为今之计,还得再派二路兵马,前去救援才是。” 这话却也有理。 就算这仗原本燕成帝不同意,可毕竟圣旨是他下的。 如今输得这样难看,百姓们又不知其中究竟,只会骂皇上有眼无珠,用错了人。 可如今就算要解围,派谁去呢? 燕成帝心中第一属意的,还是闵柏和顾瓒。 他们那五千人虽不多,却着实在代州吃了几年风沙。 跟庆国虽是一个东一个西,到底都是苦寒之地,能适应这样恶劣的气候。 再则他们刚在甘州打了胜仗,军心稳定,士气高昂。还有上官令那样的高人做参谋,怎么说,都更有把握些。 第341章 大凶 可皇上想到的,徐太师宗亲们也想到了。 他们甚至想得更多。 这一仗,要是再让汉王殿下打赢了,岂不是让他名声更盛?在军中民间更得人心? 且也太打脸了! 之前闵柏可是坚决不主战的,是他们非要打,如今输了就求人,如何拉不下脸? 且万一闵柏趁机要求收回代州的煤矿开采权怎么办?那就是座黑色金矿啊,他们还没捞够,不愿收手。 所以就算明知闵柏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们出于自身种种利益考虑,还是第一个就将他摒弃在外了。 “老臣举荐,江州严大将军!” 徐太师理由也很充分。 甘州平乱,严大将军也是立了功的。 虽然小了点,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更沉稳不是? 且江州知府虞亮精明强干,芜城又富庶,正好二次调兵所需的粮草物资,就由他来负责保障供给了。 燕成帝原本因闵柏之前告状,对虞亮印象不大好,但如今确是用人之际。再要京城调上万人的粮草物资,也实在是出不起了。 思之再三,便同意了这一方案。 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皇上又调了顾瓒的弟弟,顾琰从代州带一千士兵过来,协助严大将军作战。 皇上是想着,让他们一老一少,沉稳的和有锐气的中合一下,更有保障。 于是两道圣旨,分头顶风冒雪,急急送往江州与代州。 江州虞亮收到,自觉是个立功的大好时机,自去与严大将军合计。 但代州接到圣旨,顾瓒却是心神难安,顿时带弟弟顾琰,找到上官令求教。 这仗看起来简单,大燕占尽优势。但到底是异国交战,天时地利人和均无,真要打起来,却也难说。 上官令不好直说,只给了顾琰一句话,“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别太老实。” 顾瓒听懂了三分。 这是说领头的太多,有啥事,先顾着自己小命要紧。别事事冒头,让人挑刺。 可顾琰年轻,不知世事险恶,理解不了,“既然皇上让我去,自是要听从差遣。且为将者,不奋勇当先,如何带兵?” 就算是至亲兄弟,可军营里耳目众多,又催着要走,顾瓒也无法跟弟弟细说。只能交待他凡事灵活机变,多动动脑筋,别把旁人都当成汉王殿下。 顾琰却没往心里去。 暗想再如何内讧,可出去了都是大燕的将士百姓,肯定目标一致,于是仍笑出一口白牙。 “只要兄长把那羊油膏给我多备些,阿弟定然打个大胜仗。为国争光,为顾家争气!” 顾瓒拍拍他的肩膀,眼神担忧,勉强一笑,“库存的都已给你带上。阿兄不求你立多少功劳,只求你平安归家就是。” “多谢兄长!等我好消息就是。” 顾琰跨上战马,朝气蓬勃的年轻笑脸,与一千士兵,在风雪中远去。 此时,另一间屋内的上官令,低头看着卦象,忧心忡忡。 龙困浅水,大凶! 但这些军国大事,寻常百姓却不甚清楚。 譬如湖州,有一座王母村。 村中后山有个王母洞,风景极佳,听说还是王母娘娘曾经大驾光临,下凡来游玩过的地方。可这儿的百姓,千百年来,仍是极穷。 穷到村里几十户人家,竟是多半都吃不饱饭。 但这也没什么,村中有名的懒汉牛大,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横竖吃不饱。多饿一点,和少饿一点,又有什么区别?不如省省力了。” 虽是歪理,但听的人还挺多。 如今秋收早完,村里除了极少数勤快人家,仍会做些零活,其余家家户户,都在猫冬。 妇人们凑一起,说说家长里短,婆媳是非。男人们就赌些小钱,喝两口劣酒,倒也快活。 只是这日,忽地听见叮当叮当,货郎摇铃声响,孩子们顿时一窝蜂的冲出去瞧热闹了。 好吧,瞧瞧又不要钱。横竖他们也买不起,随孩子们去了。 只没一时,却听孩子们又在外头大嚷,唤起各家的爹娘爷奶。 “来了个新货郎,东西不要钱!” 啥? 还有这等好事? 村民们大多是不信的,可架不住好奇,还有自家娃儿的拉扯。终于三三两两,趿拉着鞋子出来瞧热闹了。 果然就见到一个娃娃脸的面生小货郎,挑着担子,笑脸盈人。 厚实的棉袄外头,还套着件喜庆的大红褙子,褙子上写一个斗大的墨字。 村中最有学问的七大爷瞅了半天,才认出那斗大字,是个“汉”字。 只这新货郎的担子里,挑的不是常见的针头线脑,盐糖灯油。而是—— 书! 还不是一般的书,都是小画册。 翻看着上头的小人,孩子们爱不释手。还好奇辨认,这是在干嘛,那是在干嘛。 娃娃脸也不嫌弃他们手脏,随他们翻看。只等村里人来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开口说话。 “乡亲们,我知道大伙不识字,这书白送你们也没人要。可这些东西,有人要吗?” 他忽地揭开另一只篮筐,里面却是雪白的麦芽糖,有针有线的针线包,油纸包的小盐包,还有抹手抹脸的羊油膏,及一捆捆的双河镇石笔。 哇! 乡亲们眼睛亮了,“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你是要拿什么换?” 娃娃脸笑了,指着画册道,“看书,沤肥。” “啥意思,你快说清楚?” 娃娃脸就说了,这些小画册可以免费给各家借阅俩月,但必须为此做件事。 就是在自家田地挖个坑,收集粪便烂草和枯叶子,进行沤肥,回头深埋在自家田地底下。 两个月后,只要把活干了,新来的小货郎验收之后,就能给他们换下一本画册,还可以送他们以上任一项的小礼包。 而现在,娃娃脸会现场教学,教他们学这小画册上的十个顺口溜。 只要有人能在他离开王母村之前,背下一个顺口溜,就能得一颗大人小孩都爱吃的麦芽糖。 十个都背下来了,就是十颗。 等到两个月后,他来收书时,要是还能背下一首,仍是一颗麦芽糖。 当然,能背五首以上,就能多换一个小礼包,若全部背下来,就是三个。 第342章 改变 孩子们一听,当即就兴奋了。 那雪白的麦芽糖,虽一颗只有小指头大小,但依旧甜香四溢。当下就咽着口水,着急的催这小货郎赶紧开始教。 可村里的大人们,疑心更重。 “你这又不赚钱,干嘛白给我们书看?还肯送东西?别是坏人吧!” 娃娃脸顿时道,“大哥,您一看就是个聪明人,真被您说着了!这事可不是我想干的,看我身上这件褙子,刚那位大爷说了,写着啥字?汉!知道咱湖州是谁的封地么?” 哦,这个大家倒是知道的。官府早敲锣打鼓说了,是汉王府的封地,汉王殿下的主子。 娃娃脸道,“咱汉王殿下呀,前些天做了个梦,梦见那白龙王爷爷跟他托梦了。要说这白龙王爷爷的故事,你们听说过没有? 没有啊,那我就说说…… 白龙王爷爷说,你当一地的主子,怎不给百姓多做点好事? 咱殿下是个好心人啊,他就问了,那要我做啥呀? 白龙王爷爷,就教了他这个沤肥的法子,说要是照做,他就保佑咱们湖州的百姓,风调雨顺,多打粮食。 殿下一听,那这是好事呀,肯定得做。 于是,就派了我这样的小喽啰出来了。你们村里只要有一家肯干,我就能得一文钱。 要不这么大冷的天,我不好生在家呆着,跑你们这乡下地方来喝西北风,有意思么? 哎,要是你们村第一家带头肯干的,还多奖他三颗糖。” 哦。 原来如此。 这下子,村里人开始将信将疑。 尤其有个大叔想起,曾在走亲戚时,听人说起,那汉王殿下就是啥小白龙,还修这什么灯塔的。 这皇上的儿子,都是龙子。搞不好,真跟白龙王是亲戚,所以才托梦给他。 横竖又不费多大工夫,不如试试,万一真保佑他们了呢? “哎,牛大牛大,你跑什么?” 村中著名懒汉,牛大跑得鞋都顾不上了,还一边跑一边回头嚷。 “小货郎,你可瞧好啦,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回去挖坑的,一定要多给我三颗糖!儿砸,你带着妹妹在这儿背书,把糖收好,最少要给老子挣两块出来,否则回头揍你!” 娃娃脸哈哈一笑,“那您可瞧好了,三颗糖,给你儿子了。” 眼看他数出三颗雪白的糖,交到牛大儿子手上,村里人眼红坏了。 赶紧的,快快快,连全村最著名的懒汉都跑去挖坑了,咱们也去! 大人挖坑,孩子留下背书! 媳妇你脑子比我好使,你也留下背! …… 约摸两个时辰后,娃娃脸小货郎,也就是美娘推荐的“大才”,纪柱笑眯眯出了村,上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得意洋洋交出一本名册。 而朴素的马车里,一身平民打扮的汉王殿下,早已在村前村后转了一圈,画好了山川地形图。 不过瞧着那画得各种乱七八糟的名册,直皱眉。 “你就不能多识几个字?这画的都是什么鬼。还是你说,我写吧。” 纪柱撇嘴,翻了老大白眼,“我已经很不错啦,每天都认十个字呢。平安小哥都认得我画的图了,这头牛,加个大,不就是牛大家的?” 他的岭下村顺心小站,如今经营得可好呢! 尤其年底,正是贩卖年货的旺季,成天忙得脚打后脑勺,谁愿意跑到湖州来瞎耽误工夫? 要不是这位殿下答应了,同意他日后把业务拓展到湖州,他是怎么都不会来的。 东家发话也不行。 纪柱可是个最爱岗敬业不过的人儿。很担心殿下派去接手的下属,干不好活,砸了他的金字招牌。 如今这事多的殿下,还嫌弃他记账不合理,天天又要认字,又要跑村子的,真是麻烦死了。 要不是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纪柱早撂挑子不干了! 唔,还有平安小哥。递了杯滚水,还是特意泡过胖大海的。 这才是个体贴人。 哪象殿下,啥也不会,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纪柱道谢接过,捧着吸了一小口,才舒服的眯着眼,也不用看图册,脑子里就跟打算盘似的,噼里啪啦开始说。 “王母村,四十一户人家,七十六口人。村里没有读书人家,田产也少,大半吃不饱。村后山上有片野板栗林,打些板栗也是孩子们解馋罢了。有两家猎户,能上山捉些野鸡野兔。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往后有好板栗,活的野鸡兔子都留着,下回来收。 他们村里人要的,多是盐和小针线包。抹手油只有两家选了,一家是女儿要出嫁,一家是刚分家的年轻男人,给新媳妇选的。就为这个,刚还有老人碎嘴说了他。石笔有几个孩子想要,大人舍不得。 这个村,真是挺穷的。” 闵柏一面记,一面心中也在叹气。 这几样小礼物看着不起眼,其实很能反映问题。 盐和针线包是生活必须品,抹手油就是改善生活了。石笔更得是有点追求的人家,才会选的。 虽说闵柏小时家中也不富裕,可真没穷成这样过。 这回跟着纪柱出来深入各个乡村,才算是摸清湖州的实际情况。 怪不得薛慎之前嘲讽他,这样的穷乡僻壤,确实要亲自来走走看看,才能了解百姓疾苦。 如今穷些没关系,摸清楚了情况,总能想到法子,能乡亲们找出致富的路来。 汉王殿下可是很有信心呢! 否则,都对不起师姐的推荐。 这个纪柱,太特么是个人才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的就是他了。 无论走到哪儿,不出一盏茶的工夫,都能学着各地方言,跟人打得火热。 这小子,若是走上歪门邪道,坑蒙拐骗,绝对一把好手。 还能让被卖的人,帮他数钱。 原本闵柏还想利用减免税收,来哄着他们沤肥。 谁知把纪柱叫过来一说,他当即推翻。 真给钱就要让人看到实物,减税什么的,不靠谱! 小恩小惠,才最吸引人了。 原因不必复杂,简单点,直白点。 就是汉王发梦,神灵指点。 没那么多废话,照做就是! 而且这画册绝不能白给,白给的没人会珍惜。 必须告诉他们是借的,背完一册才有下一册,损坏可就没东西拿了。 反正一本也才不到十首顺口溜,他听几遍都能背,还允许他们看图来背。就为了那几颗麦芽糖和小礼包,估计回头全村老少,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虽然大家背下来了,也不一定会照做。 但哪怕有一个呢? 时间长了,总会潜移默化,慢慢改正。 他们不知,就在离开王母村的当天晚上,在第一个跑去刨坑的懒汉牛大家,就因画册,引发了一场小小的争执。 第343章 返乡 牛大儿子,很不高兴的跟他爹说,“书上都说了,不喝生水喝滚水,少得痢疾少拉肚。上回妹妹就是喝了生水,肚子痛得直哭,你怎么又拿生水喂她?” 牛大道,“我这是放在灶边温过的,不算生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走走走!” 牛大儿子不服,“你就是胡来!我今儿特意问了那货郎哥哥,他说这滚水,得是火上烧开,咕嘟咕嘟冒着泡才行的。” 牛大怒道,“那你爹从小喝到大也没喝死,就你娇贵!” 牛大儿子道,“不过烧个水的工夫,有什么娇贵?柴还是我砍的呢,我烧个水又怎么了?那货郎哥哥说了,这书是白龙观的长春道长写的,人家可是老有学问的老大夫呢。你不爱喝滚水,往后我和妹妹喝滚水。走,妹妹跟我洗手去。书上还说了,饭前便后勤洗手,百病不入咱的口。” 牛大眼睁睁看着儿子把女儿牵走,气得直跺脚。 媳妇劝他,“算了吧,你一把年纪,何苦跟个孩子计较?他们也就新鲜两日罢了。” 于是等到晚饭时候,牛大故意拿着脏手抓饼子吃,还故意当着儿女的面,喝那放在灶边温过的生水。 “老子倒要看看,会不会死!” 可当天晚上,牛大就腹痛如绞,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子。 乡下地方,也没有大夫,大半夜的,只能生熬着。 跑了几趟茅房后,人都拉得快虚脱了。 牛大儿子,灵机一动,赶紧给他爹拿了几颗生蒜瓣,逼他爹干吃。 “记得书上还有说,若是一时吃坏肚,生吃大蒜止拉肚。爹,你就试试吧。” 牛大原本是吃不下的。 可实在痛得难受,就死马当活马医,勉强吃了,辣得他鼻涕一把泪一把。 可说来也怪,吃了生大蒜后,肚子竟然舒服许多,腹泻也渐渐止住了。 盖上被子睡一觉,第二天竟是好了! 再爬起来一看,连媳妇也“叛变”了,两手洗得白白净净,跟儿女在那儿喝滚水,吃早饭呢。 还问儿子,“那书上还说了些啥,你都记着,回头咱也注意着些。省得跟你爹似的,闹得吓死人了。” 牛大儿子得意道,“放心!以后有我呢,下回新书来了,我还接着背。” 牛妹妹也心有余悸的拍拍小肚子,“喝滚水,不拉肚。我以后也再也不要喝生水了。” 牛大怪没意思的缩回脑袋。 不过想想,确实也是,不过是烧个水,洗个手的工夫,又不费钱,不如他以后,也改了吧。 王母村是个小村子,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 牛大好了以后,便绘声绘色把自己的遭遇,夸大了几倍,从村头吹嘘到村尾。 村里人虽有些不信,但想想不是大事,有些人家就开始慢慢改了。 毕竟,谁不爱干净呢? 而这其中,孩子和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是接受得最快的。 这回村中虽只有两户人家选了抹手油,但更多的年轻女子都开始默默憧憬。 下回把画册上的内容背熟,她们是不是也能换一份抹手油? 不论处于什么阶层,人对于美的追求,都是天生的本能。 所以回头没多久,美娘就接到闵柏的紧急传书。 不是情书,也不是他的日记本,而是问她能不能设计一种超级小且便宜的包装,能满足这部分人群的需求? 美娘开始头疼了,这能找什么代替? 她也去找高参了。 谭迎春摇着拔浪鼓,一面哄着摇篮里的长子,一面头也不回的道。 “这个不难,叫殿下去找海边渔民,收些拇指大的小贝壳就好。在海边,这种小贝壳怕是一文钱都能买好几斤。” 这主意虽好,可大海跟他们离得有些远吧? 运费太贵。 那谭迎春没辙了,“若是用铁,敲成小小的铁皮盒也成,但铁是朝廷管制物资,更不可能。” 那怎么办?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俞宪回来了。 谭迎春生完孩子不久,除了上围略丰满,人很快苗条下来。倒是他,当真胖了一圈,且瘦不下来了。 没法子,媳妇怀孕时,嘴馋,家里人也爱给她炖补品,她吃两口吃不下的,全喂他了。 等到媳妇生了,为了喂奶,家里虽请了奶娘,可谭迎春也是私下给儿子喂的,据说对孩子身体好,俞宪就又帮着打掩护了。 于是媳妇依旧吃不下的补品,依旧是他的。 不过瞧着壮实活泼的儿子,便是摸着圆敦敦的肥下巴,俞宪也是甘之如饴。 这会子听说她们为了贝壳犯愁,俞宪摸着肥下巴,倒是笑了。 “却是赶巧了。严大将军要去庆国打仗,我四叔领了军需供应的差使,正好要路过海呢。等他送完粮草,回程路上,给你们捎一批就是。” 美娘却是犹豫,“这样合适么?别连累你四叔,回头给那姓虞的挑刺。” 俞宪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顺路而已。且这回出兵,我俞家帮着征集了多少粮草。就为这么点子小事,虞知府还来寻事的话,只怕旁人都是要来说他的。不过我听说,官府过些天,还要搞个募捐。美娘你当心着些,只怕那姓虞的,回头要来狠敲你一笔。” 这个美娘倒是不怕。 “这募捐的钱,要是都能用到边关,就是敲得再狠,我也情愿。” 谭迎春冷笑,“你是一片好心,只怕这钱用不到士兵身上。说不定,他自个儿还要刮一笔呢。” 俞宪嗔道,“你轻声些!” 却又叹息,“却也是这么个理。历朝历代,无不如此。只盼官府能多些良心,好歹能有一半用在正事上,就算是大家尽到心了。” 美娘摇头。 谭迎春换了话题,“我虽不懂战事,却也知道天寒地冻,气候恶劣,并不是出兵的好时候。皇上怎么还赶着年前增援?” 俞宪指了指自己的大圆脸,“面子。” 他声音更轻,“听四叔说,如今军里都议论纷纷。毕竟咱们芜城的兵,可多是南方人,去到北方能习惯吗?也就是严大将军,长子进了兵部,不得不去卖老命。可他心里,也是愁的。不然不会把唐庄留下,恐怕也是担心有个万一,他这一系,就全军覆没了。” 谭迎春道,“要说熟悉北方的,不就是殿下么?” 俞宪轻嘘了一声,“这事谁心里都明白,可上头不用,有啥法子?也好,让殿下安心过个年吧。” 只怕,这个年是没法好过了。 第344章 添妆 美娘心想,连俞宪都能知道的消息,闵柏肯定也知道了。 若是寻常人家的父子,有什么事,还能搁一搁,等彼此冷静下来再说。 可天家父子,当真难做。 俞宪虽没说出口,但只怕天下人都是这么猜的,觉得皇上跟汉王父子失和了。 或者说,是皇上不信任汉王殿下了。 那么此时,该做些什么,化解父子间的隔阂。不要让这根刺,扎得更深? 美娘想想,回头便让人给在乡村游荡的汉王,递了个话。 抽空,约面! 双河镇。 赶在冬至节前,叶蓉要出嫁了。 这也是美娘时隔五年,第一次回到双河镇。 倒没有什么近乡情更怯,只是瞧着镇子上的变化,实在惊叹。 路宽了,也平整了。应是每日有人打扫,还挺干净的。 走进桂花巷子,更是今非昔比。 老远就瞧着田王两家似是比赛一般,修得门脸阔大,檐角的花砖更是雕得精致繁复。 但都比不上叶家。 早听说叶家花了不少银子,把林家另一边的两家都买下来了。 如今推倒修成一水的青砖大院,气派之极。 相形之下,没什么变化的林家,确实略显寒酸。 只不知林俊仁上哪儿去淘了一对雕了石狮子的老石鼓,搁在大门两边,倒是比旁人显出几分雅致和尊贵。 论理,林家如今确也摆得,美娘就不多说什么了。 只一进家门,冷不丁见林俊仁从柴房迎了出来,美娘还吃了一惊。 她爹什么时候肯委屈自己,当门房了? 出去接她回来的霍红儿也很意外,“你竟不知道?还是殿下吩咐的呢。” 听她说起经过,美娘又是好笑,又是酸软。 闵柏啊,是舍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的。 哪怕是她看不到的地方,那也不行! 然后林俊仁就上来道委屈了,住柴房是多可怜,一烧饭就味道大得不得了,如何不是人住的。 美娘就笑了,“爹是在拐着弯儿骂我不是人么?那屋子我从前又住了多少年?” 林俊仁噎着了,讨好道,“你那小院反正也不回来常住,往后你不回来时,我去住着,替你打扫如何?” 不必了。 美娘心中早有盘算。 转头去瞧,她那小院,霍红儿确实修得用心。 虽然就一间房,却是个里外的小套间,最适宜女孩儿居住。 门前有方巴掌大的小院,地下细心的用鹅卵石铺成一朵莲花,暗合她的生辰,且更干净。 屋前右角砌了一个小花坛,种着美娘从前照顾的那棵栀子花。 旁边墙上搭架子种了棵葫芦藤,既能结果,看着也养眼。 屋里的桌椅板凳俱是全新,小巧温馨。床褥蚊帐都洗过晒过,实在舒服,难怪林俊仁动心。 美娘十分满意,转头告诉霍红儿,“往后我不在家,这里就给妞妞来住。” 听说这屋子给她女儿,霍红儿自然乐意。 原本因这丫头生得象她,不象大儿子似的象美娘,霍红儿还担心美娘不疼她,如今倒是放心了。 林俊仁却很不满,“她现在跟着你娘住正房,屋子好着呢。且年纪又小,哪能一个人过来住?空着不是浪费么?” 美娘嗤笑,“那建房子,我还出了三十两银子呢,几年也回不来一次。若比起客栈,岂不又是浪费?要不爹把银子先还我,再跟嫂子商议。” 林俊仁再次被噎得,“这一家子,就知道欺负我!” “你又胡说什么呢?”恰好林方氏端着新炖好的红枣鸡汤进来,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女儿才回来,你可别找不痛快。否则你就天天啃干馍去,休想吃到一块肉!” 等把鸡汤捧到女儿面前,林方氏笑得略殷勤又尴尬,“这是加了红枣的,知道你爱喝。枣子也都买的贵的,可甜呢!” 喝着香甜的鸡汤,美娘垂眸,笑而不语。 五年,确实变化太大了。 想想从前,哎,不想也罢! 大冷的天,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确实舒服多了。 逗逗侄儿侄女,才起身要往隔壁去,叶氏已经亲自来接了。 “婶子客气了。” 看美娘依旧笑语盈盈,叶氏方才暗松口气。 叶家如今虽赚了点钱,但真正说出去最有面子的熟人,还是美娘。 可因叶蓉结的这门亲事,美娘明确表示过不喜,她还真怕美娘不给面子,到时叶家就难堪了。 如今看她仍是顾念旧情,愿意给叶家做脸,叶氏心中安定下来,才问起秋大姑葛大娘怎么没见。 美娘笑道,“她们可是早几日就出来了,只葛大娘也好些年没回家了,想去看看女儿外孙。明日吃喜酒,必是要到的。” 实情是秋葛二人也不太看好叶家结的这门亲,反倒更喜欢自主嫁了老张的娄得月。 正好她女儿满了百日,俩老太太心疼她娘家不靠谱,老张又是个大老粗,于是自比外婆,上赶着跑去送礼探视了。 只这些事,就不必细叙。 只见如今叶家也是层层叠叠,修了几层大院小院。 如今更是粉刷一新,贴着大红喜字,挂着大红灯笼,十分吉庆。 穿过几道门,进了叶蓉新房,只见一屋子婆媳姑娘,有认识的,也有许多不认识的。 忽看着来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俱都噤声,不怎么敢说笑了。 美娘笑道,“怎么见着我就不说话了?若这么着,我可要走了。” “她们不敢说,我来说!” 田奶奶笑眯眯的进来,拉着美娘,去瞧叶蓉,“咱们也看看,天仙给阿蓉带什么好东西来啦?” 有田奶奶带头,众人才略放开些,有了笑意。 美娘既然肯来,就是特意给叶蓉做脸,送的自然贵重。 一套整八件,从京中带来芙蓉银鎏金饰,可是把满场的人,都给镇住了。 样式别致精致,乡下地方少见就不说了。其中的戒指耳环和发簪上,还镶着红宝石。 最小都有碗豆大,就是大白天的在屋里,都光华耀眼。 这要是走到日头底下,或是拿晚上灯烛一照,还不知怎么体面呢! 叶蓉愣了。 叶氏的眼圈,更是瞬间湿润。看着美娘,复杂难言。 芙蓉花,正合叶蓉的名字。而红宝石,是她曾经戏言里,梦想给女儿的嫁妆。 谁知美娘都记得,还帮她实现了。 第345章 灵犀 亲手取出首饰,美娘一件一件给叶蓉戴上,笑得温婉淳厚,“我总记得,婶子一家最初待我的情意。也盼着蓉妹妹,嫁得如意幸福。” 所以才送了这份贵重,但又不那么招摇的礼物。 叶蓉叶氏,母女俩同时落下泪来。 窗外的叶成,也狠狠抹了一把脸。才哑着嗓子报,县尊夫人来了。 韩王氏自然是冲着美娘的面子来的。 添了妆,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借口有正经事,主动邀请美娘离开了。 就算美娘表现得再亲和,但她现在怎么都跟普通民女不同,跟那些人不可能说到一起去,也没人敢肆意在她面前说笑。 所以美娘走了,大家才敢上前,看她送的首饰。 真就是看,都不敢上手,生怕弄坏了。 有羡慕的,也有妒忌的。 但不管怎么说,叶家都狠狠挣了一回面子。 等去到县衙,美娘还待问有什么正经事,却给堂前着急迎出来的汉王殿下,小惊了一回。 看着殿下都已经冲着美娘伸出双臂了,却又生生收回,拱手行礼,韩王氏忍笑告退。 待到四下无人。 平安小蝉他们,在殿下眼里都不是“人”。 一把握着美娘纤腰,将她高高抱起,然后,就不想放下来了。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美娘白玉般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好看的胭脂,低声嗔道,“这还在衙门里呢,你庄重些!” 呃…… 好吧。 殿下想想,也不好一直举着人说话,这才把美娘放下。 可又舍不得撒手,便顺势在太师椅上坐下,又顺势把美娘横搁在自己膝上了。 神情严肃,态度认真。 这, 这成何体统? 可美娘到底,没舍得推开他一直圈在自己腰上的手。 局促的偷偷扫一眼左右,只见大门敞开,平安小蝉他们已如门神般守在左右了,屋里就剩他俩。 美娘这才努力忽略这不象话的坐姿,只专注的看着汉王殿下一本正经的脸,清咳了声。 “你,似乎瘦了,脸也黑了呢。” 美娘一面唾弃着自己,一面又忍不住心疼的上手摸了一把。 还好手感依旧滑腻,没糙。 再看这一身布衣,风尘仆仆,显然这趟下乡,极是辛苦。 汉王殿下按着她的小手,不让离开自己的脸,努力掩饰住那瞬间的心慌。 师姐最爱的美颜居然受损了? 这不科学,他分明很注重保养哒。 出门平安都能忘,也不能忘了原林的护肤品呀。 “那师姐再给我做一款,可以变白的霜吧。乡下地方,没办法,师姐不要嫌弃。” 好吧。 看到师弟美色就忘了原则的美娘,暗暗记下美白霜,反手摸着他的手,“手也糙了。” 说着话,便从荷包里取出她的护手霜,开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的细细给师弟涂抹,也忘了正事,只问,“你这回下乡,可有收获?” “很多!全亏了师姐给我推荐的人才。” 说起正经事,闵柏凤眸闪亮,越发精神。想伸手拿东西,又舍不得手,便使唤道,“平安,把我的册子拿来!” 平安公公十分不乐意的低头进来,从离殿下抬手可及的包袱里,取出册子,搁到他面前,又目不斜视的走了。 这一刻,他完全理解了薛师兄慎的心情。 太辣眼睛,完全看不下去! 可两个当事人,完全没意识到哇。 美娘一面给闵柏揉搓着手,还一面跟他头挨头,认真探讨起正事来。 已经去过的湖州那些村子,大致是个什么情况,有些什么出产,人口地形分布,上面都记得明白。 可美娘却一眼看出了最大的问题所在,待闵柏讲完便问,“你可知道,我今儿回来双河镇,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 殿下与她异口同声—— “路!” 心有灵犀的感觉不要太好,很多话都不必啰嗦。 双河镇如今发展得好,韩彻最大的功绩,还不是挖出了画眉石矿,而是修好了双河镇及周边的道路。 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 不过这也是双河镇本身就地势平坦,路比较好修的缘故。 但湖州各地,情况就复杂得多。 拿王母村举例,村子在一个小山坳里,远离官道。四周只有羊肠小道,还高低起伏。 闵柏只带了单马拉的小车,好多地方都极难通行。得靠前头有人拉,后头有人推,才勉强过得去。 但要是不修路,王母村别说是出产板栗,就是金子也难运出来。 而整个湖州,除去少数地方,大半情况都跟王母村类似。 所以闵柏也在琢磨。 这路到底得怎么修,才能既不劳民伤财,又能快速见效? 纪柱哄人是把好手,这种事就无能为力了,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反倒是美娘,忽地灵机一动,“你还记得二婶送我的那匹云州矮脚马么?” 闵柏一下就给点醒了。 那种云州矮脚马,腿短灵活,耐力足,很适宜走崎岖山路。 若是找巴夫人采购一批矮种马回来,组成马队,出行不就容易得多了? 美娘又告诉他,从前谭迎春还曾给顺心小哥,提过一种公交马车的概念。 就是在指定的时间,按指定的路线,捎货带人。 顺心小哥们后来在乡下采办年货时,开杂货店时,用过这种方法,效果挺好的。 如今他们的几家南北杂货行,生意一直挺不错的。 闵柏一下思路打开了。 修路不易,但可以改变出行方式。 等走得人多了,路自然是越走越宽。 就是这个道理。 美娘觉得,对于老百姓来说,只有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好处,才能促使他们去干活。 就象给了糖,大家就愿意背那画册上的歌谣。 若王府组成的马队,能帮着各个村子卖出商品,带动人来人往了。百姓们得了便利,自然会琢磨如何修路。 上官先生也说,别小看百姓。 他们可能没读书,不聪明,却也有他们的生活智慧。 只要能找到对的方法,促使他们用心,就能创造让人想象不到的奇迹。 闵柏深以为然。 “……还是师姐聪明,一下就替我想了这么好的法子。回头我可怎么谢你呢?” 被吹捧的美娘喜滋滋,大方表示,不用啦。 那可不行。 第346章 养膘 殿下问,“你今儿给人添妆送了什么?回头我让王府做些衣裳首饰给你。” 美娘心里甜,“我又不是没得穿戴,做那么多干嘛?你有好东西,省着点花。难得在府上过个年,很该给上上下下打点一番才是。” 殿下斜眼觑她,心里更甜,“那我不是忙么?要不师姐替我打点了吧。回头我就让方先生拿了名册账簿过来,之前师姐在京城,就替我打点得好好的。你要喜欢什么,就自己拿。嗯,给秋大姑她们也都挑些好的,别替我省着。金子银子打了又不会浪费,否则王府工匠白养着干什么呢?绸缎那些搁几年就不新鲜的,放库房里也是白霉烂了。” 那,那好吧! 美娘“勉为其难”,接了殿下私库,开始替他管家了。 因说到京城,好不容易想起正事,闵柏却先提起一事。 “那纪柱,委实是个人才。师姐,我想把他搁方先生手下,调教几年,再委以重任。” 美娘早有同感,“以他那身本事,若只当个送货小哥,确也浪费了。当初举荐给你,我就没想着收回来。”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颇有几分相似的狡黠。 在这一点上,他们跟薛父一个思路。 人才么,那不就得可劲儿用? 一个顶俩不算啥,一个顶十才叫好呢。 这个纪柱,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不要太强,怎能屈尊只做一个顺心小站长? 太浪费了。 他的天地,广阔着哪! 平安公公在门外,忍不住同情的替纪柱默哀,两遍。 被一个惦记上还不算,这混合双打,也太可怜了。 只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是,到了方夫子手下的纪柱,不上几日,就被发掘出一个被忽略的重要才能。 语言天分。 要说湖州江州,许多村庄的口音也并不相同。但这位自小就走南闯北的纪柱,却能听人说几句话,就模仿出别人的口音,进而跟人混熟。 这可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才能。 最适宜他的,并不是忽悠百姓,种地沤肥这些小事,而是进鸿胪寺,出使番邦,谈判建交的不二人选哪! 尤其他又机变灵活,能屈能伸,脸皮八丈厚,骗人不眨眼。 这样的人若是自立教派,相信都能开山立宗,成一代宗师,更何况是忽悠番邦这等小事呢? 大燕虽然强盛,但周边也不是没有强国。 这样的人才,搞不好是能名垂青史的呀! 可汉王殿下回头一听,却赶紧打消了方夫子热血沸腾的美好畅想。 他如今一个藩王,又不是帝王,弄一个这样人才干什么? 不过他要真有这才能,浪费了确也挺可惜的。 那就先学着吧,看回头有没有机会,举荐给父皇了。 方夫子白拣了个好材料,喜滋滋的手持教鞭,去教书育人了。 可怜纪柱,却从此开始数年水深火热的学习生涯。 如今学汉字不算啥,还逼他学鸟语。 还不止一门! 归乡之路遥遥无期,他与那顺心小站,从此就如牛郎织女,天各一方。 纪柱迎风流着辛酸泪,那个管坑不管埋的东家,你到底敢不敢站出来,说说这“借用”,到底是要把他借用到几时? 而此时,正事谈定,心情大好的某殿下,正想拿出日记献宝,谁知美娘却说起一事。 “虽说国家大事我也不懂,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还是给皇上,去个信吧。” 当儿子的先服软,不丢人。 因为燕成帝,确是真心疼爱闵柏的。无论如何,父子之情不要因此生分了。 不管皇上调了严大将军,还是张三李四去了庆国,既然当爹的决心打这个仗,就算是错了,当儿子的也要支持。 就算不让他去,出钱出粮也行。但这个态度,一定要表明。 看闵柏沉默,美娘以为他不乐意,还加重了语气,“两父子哪有隔夜仇?听话!” 可殿下却反捏着她的小手,低头闷闷,“方先生刚送来上官先生的信,他们也都是这么说的。” 只有真心为他好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话。 其实他也早想跟父皇和解了,只是没人递台阶。 如今先生师姐都这么说了,那他,他就从了吧。 美娘放下心来,不再啰嗦,只是笑问,“先生可说要回来过年么?” 闵柏摇头,声音极轻,“先生在信里说,要我过年多养些膘。” 美娘一愣,随即色变。 上官令虽然对两个男弟子,从来以打击嘲讽为主,但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损他们。 猪养肥的,是要杀的,人养出膘来,那岂不是—— 要用? “严大将军会……” 败。 美娘没说出口。 但眼前的殿下,同样一脸沉重,微微颔首。 他也很希望是上官令看走眼,可从认识到如今,上官先生预言过的每一件事,无一落空。 美娘想不明白。 严大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员老将,人也算沉稳干练,为何在他未交战时,上官令就预测到他必然会败? 这个问题超纲了,任美娘再聪明也想不出来。 闵柏却是摸着些门道,在美娘手心,轻轻写下一个字: 主。 鸟无头不飞,兵无将不勇。 严大将军确实是个能干之人,但问题是他去到庆国之后,谁领导谁? 德阳长公主的驸马萧旦,可还在那杵着呢。 他要是没有跟萧旦撕破脸,争当主将的决心,这个仗别说是调去了顾琰一千人,就是把顾瓒那五千人全调去,也打不好。 闵柏倒是敢甩萧旦脸子,问题是父皇没让他去啊。 当然,殿下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其实是那些王公亲贵们不敢让他去。 所以如今唯一就是希望严大将军能刚强些,顶着压力,坚持自己的想法。 还有顾琰那傻小子,可别实心眼的听人指挥,否则非把自己坑死不可! 美娘不跟闵柏腻歪了,豁然从他膝上起身,正色道,“你赶紧去给皇上写信,并把你还未巡查的地方巡查完,就办正经事去。有需要我襄助的地方,只管来说。” 闵柏点头,揣着册子,便叫上平安要走。 干脆利落。 他确实事多,尤其在收到上官令的传信,就更有得忙了。 韩王氏还奇怪呢。 原以为他们青年男女,多日不见,必是要黏糊一阵子。谁知殿下竟是来去如风,说走就走,她饭都让人预备下了,真的不吃吗? “不必了。” 若说男孩子干脆,可美娘一个女孩子,更加果断,把手里的小暖炉塞给闵柏,“路上小心。” 闵柏又赚一暖炉,微一挑眉,心满意足的走了。 第347章 匹配 闵柏和美娘相处方式,看得韩王氏啧啧称奇。 回头一时嘴快,不由得在女儿面前,唠叨了两句。当然不会说那些男女私情,只说饭也不留下吃一口。 小英娘皱眉,却是一语道破天机。 “人家要不是一路人,也不能拜进一个师门。娘你走开,别打扰我做功课。” 韩王氏不高兴的拧女儿一把,“你也是要考状元么?把你那点功课,还不得了了!” 自英娘稍大,就不满足于韩王氏放羊式的教育,硬磨着她爹,韩彻韩大人,跟教儿子似的,认真教她读书了。 如今亲娘捣乱,韩英娘十分不满,“娘可别这么说,我就算不能考状元,多读点书,能象美娘姐姐一样明白事理不好么?否则殿下怎总愿意跟她说话呢?想想将来,我若替您找个殿下那样的俊俏女婿,偏听不懂他说话,可有多着急?” 韩王氏怒极反笑,“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还找殿下那般的俊俏郎君,你能找个跟薛大人那般的女婿,老娘都亲自给你打洗脚水!” 噫—— 薛慎太老了,英娘还不怎么看得上呢。 不过照他那个标准努努力,还是很可以哒! 这边母女闲话,那边汉王殿下果然就很听话的,顿时给燕成帝送去急信。 基本就是美娘劝他的那几句。 不管父皇你要用谁,儿子是时刻准备着,就等你一声召唤呐! 不得不说,燕成帝在收到来信后,心情好多了。 看, 到底还是亲生儿子,旁人都只会放嘴炮。只有儿子才会真正替他着想,为他出力呢。 皇上心里舒坦了,就交待李大海,重新置办了一份礼物,替儿子送去徐家及他的京城故旧。 徐贤妃劫下那批东西,皇上不用脑子想,都能猜到她办了些什么破事。 之前懒得管,这会子皇上顺了气,自然要替儿子收拾烂摊子。 不过对比一番,皇上也觉得,美娘虽出身太差,但办事确实没话说。 之前在京城打点一回年礼,妥帖周到,能甩徐贤妃八百条街! 堪称贤内助了,也无怪儿子喜欢。 要不是谢常平出身太好,美娘又坚决不肯做妾,皇上很愿意破格封她一个侧妃之位的。 只如今,还是算了吧。 燕成帝忙于政事,而闵柏在巡查完湖州之后,也开始暗中准备粮草物资,并反复进行沙盘演练。 若回头真让自己带兵去庆国,这个仗又要怎么打? 至于美娘,也没闲着。 在双河镇停留一日,次日中午送了叶蓉出门,她下午就赶回芜城去了。 闵柏很是不客气,早命人送来府中名册,等她打点年礼。且美娘自己也许多人情往来,皆要操心。 傍晚,当叶蓉被接进彭家,掀开盖头时,那一套八件的银鎏金饰,尤其那几件带红宝石的,在灯烛辉映下,可是明晃晃的镇住了彭家满门宾客。 惊叹连连。 原以为叶家根基浅薄,能给出女儿八十亩田地的陪嫁,已算是打肿脸充胖子。 谁想人家确有几分底蕴。 从前虽听叶家说,跟名满两州的龙女熟识,许多人是不大信的。直到瞧见叶蓉这套首饰,众人方才信了。 不是关系极好,断不会拿出这样东西。 彭家既是读书人,对名满天下的上官令,自是极为尊重。 美娘身为他的高足,自然也得天下读书人的青睐。如今叶家就算只能蹭个边,就算务农出身,也不算丢脸了。 亲戚朋友们啧啧称赞,都觉结了门好亲。彭家长了脸,对这个冲喜进门的儿媳妇,也更客气了三分。 尤其叮嘱原本不大乐意的新郎官,对新娘亲切柔和些。 新郎官也听话的点头了。 只是洞房花烛夜后,次日一早。 新郎把玩着叶蓉那一对红宝石的耳坠子,只觉玲珑可爱,又值新婚,少年郎便忍不住调笑一句。 “玲珑骰子安红豆。若换了这个,更有意趣。” 这诗的下一句是,入骨相思知不知。本是小夫妻之间,一点情趣罢了。 可叶蓉听不懂,惊诧道,“相公你说什么?拿宝石镶骰子?那是多败家才能干的事,你好好一个读书人,可不能染上赌钱的毛病!” 好好的气氛,瞬间结冰。 新郎官,彭永嘉尴尬万分,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虽知道新娘子没读过多少书,可怎会贫乏至此! 而哪个读书的少年郎,不盼着红袖添香的一日? 原想着叶蓉虽不美貌,胜在乖巧懂事,可如此这般不解风情,顿时冲得他十分新婚喜悦里,只剩三分了。 当下借口读书,去了书房。 偏叶蓉无知无觉,还觉得新郎上进是好事,越发让彭永嘉心里膈应。 等到三朝回门,原本应是家宴。可叶家仍是大摆酒席,十分隆重。 因那日叶蓉出嫁,有些交好的工匠因干活,耽误了吃喜酒,于是今儿叶家就一并请了。 可看这么多来的客人中,就没有一个读书人,能跟新郎有什么话说? 偏有客人不懂事,仗着新婚三日无大小的习俗,闹着要新郎现场“赋诗”一首。 叶氏爱面子,叶成为人木讷,一个不愿推辞,一个不会推辞,就让他写。 这是拿他当猴耍么? 彭永嘉心中憋了几日的不快,借着酒劲上头,讥笑道,“我便是赋诗一首,在座谁又听得懂?既如此,还不如让小舅子随便背首诗,大家听个乐呵!” 这一下,可着实冷场了。 叶氏叶成尴尬非常,叶蓉更是难堪得差点当众落泪。 田奶奶摇头。 从来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这硬要竹门对木门,可不就是如此了? 叶家这些琐事,美娘自然不知。她一回芜城,就忙得脚打后脑勺,却又莫名其妙,被黑了一把。 正是之前俞宪说过,官府要为战事搞募捐之事。 原本还担心虞亮要讹她,谁知这位虞大人不走寻常路。 竟是故意打听着美娘和秋大姑她们都不在时,办了此次募捐。 随后官府举办一个答谢宴,虞亮自己不出手,自然有底下人跳出来,含沙射影。说美娘在江州赚这么多钱,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若不是顾忌到汉王殿下如今就在湖州,还不知会说得多难听。 第348章 爆款 故园的梅姨,来说起这事时,都替美娘鸣不平。 这些年,不说别的,光美娘给城北平民找的煮饭营生,都养活了多少人? 更别提如今改行的顺心人力行,又介绍了多少桩劳务往来? 就算如今遍地开花的各个人力行,还不是吃顺心小哥的老本? 不过梅姨虽气,却也劝美娘,要不就低头服个软,去捐一笔就是,省得白连累了名声不好。 可美娘却淡然拒绝了,“铁公鸡也没什么不好。我家又没什么根基,何苦充那冤大头?就是你们善心捐了,又有多少能用到正处?” 道理大家都知道了,可面子总不能不顾吧? 美娘嗤笑,“我知道梅姨心疼我,可虞大人本就与我交恶。这会子我若补了钱去,只怕还要给人嘲弄一番,那又何必送上门去,自取其辱?至于名声那些,我相信一句话,路遥知马力,人久见人心。我才几岁?树名声也不急于一时。” 梅姨一想,确也是这么个道理。 只不过说得容易,做到却难。再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孩,不由愈发敬佩,“你倒看得开。” 美娘一笑,“看不开,我还哭鼻子么?梅姨你既来了,正好帮我看看料子,年下要做新衣裳的。” 梅姨也笑了,“又是京城的好料子?那我可要开开眼。只那工钱,可不能便宜你这小铁公鸡。” 说笑一番,等用过饭,上了回家的马车,丫鬟阿桃才捧着衣料,悄悄啧舌,“这是给那位殿下做的吧?” 要说薛慎的衣裳,也是在她们那儿常做的,分明尺码不对。 却又是青年男子的样式,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梅姨顿时冷脸,“噤声!就你机灵。” 阿桃不敢多说了。 梅姨方道,“有些事,咱们心里就算明白,也得装着糊涂。美娘这丫头有多不容易,咱们这些年都是亲眼看着的,少给他们添些乱吧。” 阿桃点头,“奴婢,其实也是心疼林姑娘。只怕她跟您从前似的,一片真心错付……” “别说了!” 梅姨神色难过,半晌,方抚过那几匹衣料,似是伤感,又似是自怜,最终也只剩深深叹息,“只愿她将来,比我好命……” 很快,入了腊月,人人都在准备过年,也没空说别人家的是非。 美娘这铁公鸡之名,只冒了一点小水花,就迅速被人淡忘了。 反倒是今年的年货里,芜城百姓都开始加入一样新鲜玩意——牙刷。 据东城周大妈说,这牙刷原是去年冬天,她因牙疼得厉害,去白龙观求医时,道长推荐的。 原觉得不是很有用的东西,可想着又不要钱,就拿回来试试了。 按那道士说的,早晚拿温盐水,或就是温水刷了刷,竟是整整一年,再也没牙疼过。 就是家里的老头太讨厌了。 看她用得好,竟不声不响,也偷偷拿着用,搞得一根牙刷,很快就秃了毛。周大娘为此,还跟老头子大吵了一架,气得三天没说话。 后来还是儿子孝顺,说算了吧,横竖也不算太贵,这种最普通的牙刷,白龙观也只卖三文钱一支。索性去买了两支,给二老一人一支。 这可把周大娘心疼坏了。 买啥呀?把那秃了毛的,自家换换不就得了吗? 正好过年家里杀鸡,有毛! 可媳妇却笑,“人家都说了,这牙刷的毛,得用羊毛或猪毛才行,可没听说能用鸡毛鸭毛的。娘你要实在心疼,把这旧牙刷给我,听说白龙观还回收呢。一文钱一支,换毛也就两文钱。” 周大娘顿时抱怨儿子不会过日子,那换的不就行了?何必非买新的? 媳妇掩笑走开,儿子才磨磨蹭蹭上前道,“我上回去白龙观,听道长说,越是年轻用这个,老了牙越好。便想着你们二老自然用新的,我们年轻人,用旧的就行。” 搞了半天,他是想讨好媳妇! 周大娘拉长脸,横了儿子一眼,不过想想这些年牙疼遭的罪,尤其是为此花的钱。虽还是唠叨了一顿,仍把旧牙刷依依不舍的给儿子了。 并且再三交待,“往后再不许买新的,换毛就行!” 儿子高兴极了,捧着把旧牙刷,立即去给媳妇献宝。 “真要来啦?” 媳妇高兴极了。 这牙刷巷子里已有些年轻人用上的,都说好。每天早晚涮一涮,嘴都不那么臭,也不用剔牙那么难看了。 可家里不富裕,她也是知道的。如今能用上婆婆淘汰下来的旧牙刷,她也是高兴的。 只是想着亲爹亲娘,又有些不忍,要是能给二老也买一把多好? 儿子想想,咬牙作主,“你先悄悄买了,到时添在给娘家的年礼里,我一并送去,就说是我买的。” 可婆婆肯定会骂。 媳妇道,“那过年给我家送的肉,就少买些吧,只说换牙刷了。” “呸,我家还没这么小气!” 躲着听墙根的周大娘气道,“我是那拦着不许孝顺的人吗?不过是六个大钱的事,这就拿钱买去!让你爹娘也享享福,知道你在我们家,可享福着呢!” 儿子媳妇齐齐缩脖,却又高兴得不得了。 顿时抓了钱,跑去买牙刷了。 结果一到白龙观,发现买牙刷,换牙刷,都排了老长老长的队伍! 还好来的是小两口,一边排一个,等了快大半个时辰,才总算是买到了也换好了。 等第二天邻居们闻风而去,却是空手方归,说因为销售太火爆,都已经开始限购了。 一个人最多买两支,否则就得等第二天再来。 小两口挺庆幸。 转头一瞧,却见周大娘已经把那两支用来送礼的新牙刷,拿红布喜喜庆庆的包了起来,还特有面子的拿去邻居之间炫耀。 “……我们老周家人,就是厚道。给媳妇买了不说,如今给亲家也买。才不整那些虚头巴脸的玩意儿,送礼就是要送那个啥,健康!不牙疼,能多吃些好的,不也能多活几年?延年益寿的好东西呢……” 当晚,不知又有多少小媳妇拧着丈夫胳膊,委委屈屈的来讨延年益寿的好东西了。 而周家儿子陪媳妇去老丈人家送牙刷时,又是如何威风体面,不必多话。 只是这个新年,就为了这小小一把牙刷,美娘可是忙疯了! 第349章 爆款 在经过一年的适应期后,百姓们对牙刷的热情,突然就被点燃了。 需求大得惊人! 云鹤道长他们,又坚决不愿意打消这样对百姓有利的事,除了答应限购,宁肯连原林的东西都不做了,也坚决不肯停下便宜牙刷的制作。 那,那是绝对不行的呀。 要是没有原林的产品支撑,谁支撑得起三文钱一支的牙刷? 这真是成本价了,美娘一文钱没赚,纯属公益。 可这些道理,跟道长们是没法说得通的。 他们这些心怀天下的出家人,一说就宁肯把原林的红利赔给美娘。可若离了这些谭迎春口中的化学专家,技术人才,美娘不得抓瞎? 她还要他们帮着研发殿下点名的美白护肤霜呢,最好还能防晒。 协商过后,只得道长们生产研发照旧进行,美娘亲自出马,主抓牙刷生产。 先找苏栋,赶紧劳务外包。 分散了许多人家,男人们负责制作打磨牙刷柄,手巧的妇人和孩子们就可以穿孔粘毛。 但毕竟是手工制作,产量极低。 没几日,小十三潘正业,带着如今负责城北贫民的管事,那个落魄时也坚持原则,心地公道的邹大娘来找美娘,提出一个关键问题。 牙刷做不快,最麻烦的一个步骤就是困在,给牙刷头上钻小孔。 这个又精细又麻烦。 力量大了,竹子会裂,力量小了,孔钻得太小,回头插不进毛,就没法用。 所以邹大娘问,“能不能找些能工巧匠,解决这个难题?” 这事美娘就得向师弟求助了。 之前双河镇的水车,就是薛慎帮着设计改进的,那师弟应该也有这本事吧? 闵柏,他还真没有! 牙刷钻孔属于精细活,跟采煤矿石用到的大型机械完全属于两个方向。先生没教,他也不会呀。 且他还要忙着琢磨庆国的战事,哪有空研究这个? 可师姐的事,能这么往外推吗? 机智的汉王殿下,顿时把王府的能工巧匠都召集来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半个月后,两个工匠终于合作造出一台新式钻孔机,能极大的提高加工牙刷头的速度。 殿下火速派人给美娘送去,可算是松了老大一口气。 可美娘随即就下单求购,先来个十台行不行? 殿下顿时苦了脸。 这台机器造价极高不说,打制用的许多金属材料,说真的,根本不是一介商贾能够拥有的。 偷偷说一句,里头都用到了打造兵器的军事秘密。 殿下给她造一台,已经算是重大违规了。再来一台,估计连何知府方夫子都看不下去了。 可师姐都开了口,于是汉王殿下他,他只好硬着头皮,顶风作案,以百姓民生为由,又造了一台。 但也让人给美娘带了实话,真就只能两台了,再多何知府方夫子说就要血谏来规劝他了。 咳咳,为了造这两台机器,殿下还答应给他们两千只牙刷的封口费。 何知府说他那一千只,得造福湖州百姓。 方夫子说他那一千只,得送上京城,孝敬皇上。 也是为了给这两台机器打掩护,省得回头给人追究。 那美娘能怎么办? 只好同样顶风作案,偷偷从库房里取了两千只牙刷,背着道长们,先给殿下送去啦。 那边都要血谏了,可耽误不起。 但回头美娘自然又被道长们,以罢工停做原林护肤品为由,狠狠骂了一顿。 这事谭迎春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当真一点使不上力。 她又不是工科出身,哪懂什么机械原理? 只恨穿越前没多学几门技能,转头就骂俞小胖,“你不也是男人么?男人怎么能不懂机械呢?还好意思说什么十年寒窗,怎么什么都不懂?连殿下都懂!” 俞宪只觉,比窦娥还冤。 自从妻子见了某位殿下,他就越发没地位了。 什么都拿殿下来作比,可殿下拜师令半仙,他连上官令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呢。 可谭迎春才不要听,“那你没听说过自学成才么?你就不能去借几本书来看一看,也帮着出出主意?” 可怜俞宪寒冬腊月的,苦逼的被媳妇赶出家门,去翻书倒柜的学机械了。 可这看来看去,还真让他看出点东西。 并不是加工牙刷,机械原理可不是那么好学的。而是他无意中看到毛笔,突然生了一个念头。 谭迎春画的牙刷,是方头上面钻细孔,再束以小股毛发,最后形成牙刷,所以制作麻烦。 那为什么不能学着毛笔的制作,干脆做成圆头的呢? 跟方头一样做法,也不必钻那么多细孔,直接束成一把了事,岂不快得多? 可他有这想法,也不敢跟媳妇说,怕挨骂。 倒是自己找了个工匠,试制了两把,还偷偷用了好几天。 这种牙刷肯定没有钻了细孔的结实耐用,但如果只用两三个月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重点是制作简便快捷。 而且若是要换毛,对于百姓来说,就好操作多了,不必专门到白龙观来跑一趟了。 俞宪心里有了底,才忐忑的把这把牙刷带回去。 谭迎春一瞧,顿时亲了小胖子一口,眼睛里终于也飞出小星星,“你真是太有才了!” 为此,苦熬数日的俞宪,总算觉得找回一些为夫的尊严,昂着肥下巴骄傲道,“所以,你往后也别小看人。” 最好,少提某殿下,实在压力太大。 谭迎春顿时甜言蜜语起来,“我那不是激励你吗?我小看谁,也不会小看你啊。你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天,我不靠着你,还能靠谁呢?” 来了来了,迷魂汤又来了! 可俞宪虽明知是哄自己的,还是甘之如饴呀。 哪个男人不爱捧呢? 正想让谭迎春把牙刷给美娘送去看看,给严大将军送军粮的俞四叔回来了。 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美娘她们之前要的蛤蜊壳,他拉回来了一船! 那种小贝壳,在海边根本都不值钱,只出了几个工钱,那些渔民就欢天喜地的捞了一堆。 坏消息是严大将军还没到庆国边境,就冻伤了不少士兵。 第350章 歹毒 反观顾琰,他从代州带来的那一千士兵,却极少出现冻裂伤。 一是他们在代州呆惯了,知道在严寒天气里,如何保养自己。 也是这几年,汉王殿下注重仪表的名声深入人心,且这些羊油膏本是代州供应的原料,汉王又替他们争取到了免税,特别便宜。因此,这些士兵或主动或被动用惯了,便是天寒地冻,也较少出现伤情。 有少量从芜城来的士兵,因自己或是家人也给他们买了原林的羊油膏,情况亦要好些。 但那些没有任何防护的士兵就惨了,冻得烂耳朵烂脚,十分可怜。 严大将军发现后,便让俞四叔回来带话求购。 他先跟谭迎春说一声,也是要美娘提前多备些的意思。 另外,严大将军也含蓄的想向汉王殿下求教,希望他能出点意见,要不这仗他心里真的没底。 军情如火。 俞宪一刻都没有耽误,就陪谭迎春去了丘府。 美娘当即让原林把待售的羊油膏全部封存,准备供应军需。 且听说将士们多有冻伤,还请云鹤道长他们参详着,紧急再拟个方子,往新生产的羊油膏里添加些防治冻伤的草药,因此提高的成本,由原林一力承担,并不加价。 云鹤道长知道轻重,亦很赞同。 且也同意制作一批更简便的圆头牙刷,给百姓试用。 至于那新运来的蛤蜊壳,正好就用来装羊油膏了。份量小又轻便,正适合行军之人。 她们这里忙忙碌碌,做足准备。但奇怪的是,俞四叔去找虞亮复命之后,官府却迟迟没有找美娘来采买羊油膏。 美娘还以为虞亮会搞突然袭击,让她交不出货,还越发加紧生产,准备了许多。 谁知直到年后官府集结好物资,即将再次北上,她才得知,原来虞亮根本没有找她订购的意思! 而是另外找了一家,近年在仿制原林产品的作坊订购。 听说美娘加大了生产,他还故意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让美娘错过了过年这拔销售旺季,竟是想让她把这批货砸在手里,好大亏一笔。 当真是歹毒之极! 俞宪十分羞愧,“我四叔说,这事都是他的错。不该在没有确认的时候,就先给你送了信,如今却是坑了你了。你看要赔多少,我们家尽力补偿就是。” 美娘淡然笑道,“说什么傻话呢?这批货他姓虞的不要,自有人要,我都已经卖了。” 啊? 俞宪张大嘴,一脸茫然。 他可是听谭迎春说了,那羊油膏因油份重,过完冬天江州一带可就卖不动了,大家会选油份更轻薄的产品。 而原林的东西,都是会打上年号的。等到明年,搞不好就得折价销售了。所以他今天来请罪,可是连大额银票都带了好几张的。 “林姑娘,你不是为了宽慰我,故意这么说吧?” 美娘掩笑,“真不诓你。你要不信,正好就帮着送货去。顺便过去瞧瞧,能不能领个差使。” 送货还能兼领差使? 等俞宪糊里糊涂跟着送货车队离开,去到湖州,方知这批货都被汉王殿下收下了。 也不仅收了这些,汉王殿下还打发各处顺心小站,收购了不少农产品。 比如岭下村的萝卜干,后山村的红薯干。 都是些经放的吃食,用布袋装好,整齐的分门别类,堆放起来。 这样储备物资,是出了什么事? 汉王殿下严肃道,“孤看过你于工事上,颇有天分,那圆头牙刷就想得不错。这儿有几张图纸,你且带回去琢磨一下,若有好法子改进,可速速报来。” 这,这还当真给他分派差使? 可接了差使,是不是就算汉王的人了? 俞宪犹豫着接过图纸,汉王殿下又给了他一只香囊,“里头这盒羊油是特制的,对年纪大的人,更适用。” 俞宪懂了。 因严大将军不方便直接请教,特意绕了一个大圈来问,闵柏于是就用这样含蓄的方法来回答了。 他赶紧把香囊拿回去,给了自家又要出发的四叔。 俞四叔也不会看,原样封好,装进箱子里。 俞宪这才说起殿下给他派活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机密,就是改造运输车辆,如何更好适应泥泞的冰天雪地。 俞四叔不是他亲爹,不好直接建议侄子,只告诉他一个道理。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但无论搁在哪个篮子,都有摔碎的风险。所以家族只会让我们选择绝对不能走的那条路,余下道路怎么走,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俞宪若有所思,回去找家里一商量,却是拿回来几张银票和田契。 不是分家,却也让小两口单过了。 因为俞宪决定不再科举,接下汉王殿下的活。 这样算有了正经营生的子弟,在大家族里,就不能再一味啃老,得学着自谋生路了。 谭迎春捏着银票地契,笑着问他,“那往后你也是要养家糊口的顶梁柱了,怕不怕?” 俞宪其实是怕的。 就跟雏鸟长大,第一次离家,怎能不怕? 可还得梗着脖子道,“有甚可怕?总也饿不到你们母子。先说好,你那些嫁妆,还有生意里的钱,都自己攒好,别贴补进来。咱们就着这些钱用,将来我若混得不如意,你那钱还得留着嫁女儿呢。” 谭迎春笑眯眯,猛地亲了小胖子一口。 女儿还不知道在哪里,他就先惦记上了。 这样好老爹,就算胖一点,丑一点,也是可爱的。 总比后世某些嘴上唱着男女平等,要求经济aa,可生孩子伺候老人做家务,又全推给妻子的男人强。 再给小胖子猛打一通鸡血,让他斗志昂扬的去干活了,谭迎春也开始谋算自家的小日子。 美娘不会无缘无故,把俞宪介绍给闵柏,这事其实是谭迎春私下提的。 她倒不是想高攀闵柏,更不是投注大皇子。 只不过谭迎春觉得,闵柏是个能认真能做事的人。而俞宪于读书上,虽然勤奋,但不是特别有天份。那为何不及早找个好领导,做点正事? 若借口考功名,家里蹲一辈子,虽不是负担不起,但谭迎春觉得,完全是浪费青春。 考中功名固然荣耀,能做实事,也是本事。 就象谭二哥那样的书呆,如今都受妹妹影响,学着投资小生意。年下赚了点钱,还挺高兴的置办了年礼,给远方的爹娘送去。 俞宪也挺受触动。 但谭迎春怕俞家人不乐意,也没有强求,只让美娘提了一句,让俞宪自己来做决定。 好在,俞小胖没让她失望。 他是个愿意承担风险,并努力上进的好男人。 所以谭迎春觉得,自己也得撸起袖子加油干,把自家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才不辜负这一场好青春呢! 第351章 何求 当俞四叔将补充物资和香囊送到边境,严大将军打开那盒羊油膏,只见平整如镜的膏体上,清晰写着四个字。 “围而不攻。” 严大将军顿时苦笑起来,闵柏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如今天寒地冻,士兵手都伸不开,如何作战? 就连最年轻气盛的顾琰都说,如今最简便有效的打法,就是掐断庆国王叔的运粮线,困着他就行。 这般的冰天雪地,只要十日内没粮没炭,军队必将不攻自破。 可问题是,他如今不得不攻。 倒不是皇上给的压力,而是主战的宗亲,举荐他的徐太师,还有虞亮托人捎的信。 他们丢失的颜面,想挣的荣耀,都急于让严大将军去找回来。 尤其德阳长公主的驸马萧旦,裹着貂裘跳着脚,三番四次催他和顾琰作战,只差给他们扣一个畏战畏敌的罪名。 顾琰不愿理他,但严大将军不能。 想想刚入兵部的大儿子,想想家里那一帮还未长成的孙儿,他能怎么办? 寸功未立,就得罪当朝驸马和长公主,以及他们身后的王公亲贵么? 严大将军还不敢。 只能豁出这条老命,打吧! 边关的战事,还没这么快传回来。 年二十八,芜城。 丘府今儿吃杀猪宴,原本焦侍卫磨刀霍霍,都盼了十几年了。结果临了,他,他扔下刀跑了。 自己亲手养大的猪,他舍不得杀了。 还是其他家丁,去把猪给杀了。 又由杨公公出马,灌了血肠,烧了蹄膀,蒸了排骨,炸了肉丸,卤了猪尾,最后拿猪肚包着老母鸡,炖了一道宫廷名汤,汤鲜肉美,十分惬意。 至于肥头大耳的猪头,更加处理得齐整漂亮,留着三十那天祭祀。 要说秋大姑和美娘的先祖皆不在此地,且女流之辈,按习俗并不由她们祭祖。但她们仍愿意花钱准备得十分隆重,要带全家上下一起,祭祀神灵上苍,保佑家宅平安,各自如意。 所以阖府上下,皆当成自己的事,准备得格外用心。 汉王殿下为此,特意从王府带来了上等香料。 嗯,殿下再忙,也记得要跟师姐吃个团年饭,于是美娘才特意订在腊月二十八。 后两日虽离年更近,但王府也忙,得宴请臣下,款待宾朋,就别跑来招人现眼了。 今儿瞧见汉王殿下特意带来这份礼物,阖府上下,皆觉无比妥帖,再合适不过。 时人都信,越好的香料越容易直达上苍,让神灵听到自己的愿望。否则过年时烧香拜佛的人那么多,神仙又哪里能管得过来? 至于美娘,殿下更是偷偷摸摸,给她准备了一份龙涎香。 这原是宫中祭祀才能用的香料,据说能沟通天地。 但殿下觉得,师姐又不是外人,偶尔在神灵面前走个后门,不也是人之常情么? 只是送出香料时,殿下忍不住低低问了声,“师姐明年,心有何求?” 总之他帮她实现就是。 谁知美娘一笑,明艳若园中红梅,痛快清脆,“自然是嫁个如意郎君啊。” 殿下耳根微红,心中似被羽毛挠过,酥酥的,痒痒的,又欢喜,又莫名忐忑。 “想什么呢?洗手上桌!” 美娘轻嗔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身姿窈窕,曲线玲珑。 殿下偷偷再瞟一眼,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明年,师姐可就十八了。 她说过要立女户,要嫁人生娃娃的。 嗯, 生娃娃。 他还大她三个月,也十八了…… 虽心底藏着许多大小心猿和意马,但杨公公耗尽毕生功力的一桌全猪宴,还是香得勾得人食指大动。 尤其一道五香烧肉,甚得闵柏欢心。 做这道菜,只选猪身上连接排骨的挑骨花肉,一头猪也就一斤多。 要先煮后腌,又戳又烤,待完工后,猪皮酥脆,猪肉不腻不柴,好吃的让人连舌头都恨不得吞下去。 今儿家里杀了两头猪,也只做出一盘烧肉。 真若放开来吃,都不够闵柏一人吃的。 美娘略尝了两筷子,看闵柏那样喜欢,便没舍得吃,把自己这份让给他了。 看他没吃好,还悄悄让人递话,说明儿再杀两头,做了烧肉,给他送去当年菜。 偏秋大姑听到,一个冷眼斜过来。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 难道没瞧见,这烧肉明明她也很爱吃,干嘛偏给他? 葛大娘低声笑劝,“算啦,你我一把年纪,尝尝就行了,吃多了还怕不克化。年轻人长身体呢,多吃些才是正经。咱们明儿多两个猪头祭祀,不也挺好的么?” 秋大姑还犹自不平,打眼一看,薛慎来了! 他刚刚赶回来,满身风尘还未洗去。 看样子,这趟出去水上清扫,活干得很是辛苦,人明显消瘦不少,但精神却是极好。 一双绿眸晶亮,隐隐都透出红光! 秋大姑瞧着就喜庆,“小薛呀,快过来尝尝,杨公公做的好烧肉呢,回头让你师妹也给你送些。” 这, 这显然是师父吃醋了。 美娘心虚的低了头,焦侍卫一共就养了那几头猪。 如今全算计了去,他会哭吧? 只薛慎心里搁着事,完全没想着吃。谢过秋大姑好意,反而催促着闵柏快收拾出来,他有正事要谈。 “师妹你收拾收拾,也快过来。” 闵柏给美娘递个眼色,先把几块烧肉藏起来,才接过热帕子擦了擦手,去了偏厅。 薛慎挥手让人退下,方睨着殿下问,“上回你叫我们去打捞沉船,有没有说,捞到东西怎么分?” 这还真没说。 看来是捞到宝了? 殿下木着脸,凤眸微挑,“那自然是大头归孤,小头归你们。” 薛慎没争,只是又问,“那大头是多少,小头又是多少?” 殿下越发警觉。 连大小头都不争了,这到底是挖到什么好东西了? “你先说挖到什么了。” “你先说怎么分。” 汉王殿下坚决不上当,“你们外出的口粮是孤提供的,又是在湖州境内挖出的东西,自然都是孤的,顶多给你们些工钱好了。” “那就不对了。水里的东西,指不定是从哪儿冲来的,凭什么就归你了?” 师兄弟二人还想为分成讨价还价,美娘端着两杯茶来了。 “究竟捞着什么好东西了,师兄你如此着急?饭都不让人好生吃。” 就是。 快说! 第352章 私房 闵柏心中虽也被薛师兄勾得略捉急,面上仍是不慌不忙。从美娘手上接了茶,也不催促。 弄得薛慎也不好继续卖关子,只好把实情说啦。 其实,那艘船上,真没什么好东西。 原是拖茶叶绸缎的普通商船,东西早就泡烂了,就捞起些破板子烂桅杆。但问题在于,那条船的底下,压着棵千年老树。 “阴沉木!” 美娘瞬间猜到,惊讶万分。 这不怪她,没见殿下手中的茶,都险些泼洒出来了么? “此事当真?” 须知阴沉木,乃是在水里浸泡千年,不朽不烂的古树。 传说用这种木头打制的器物,搁东西能千年不朽。雕的摆件,能镇宅辟邪。 就连帝王,都无不梦想着拥有一具以它来打制的棺木。 因这木头罕见,一旦问世,达官贵人总是趋之若鹜,可谓价比黄金。 若薛慎当真挖着根阴沉木,那他们可就赚大发啦! 闵柏想想穷得被师姐鄙视的家底,假装喝口茶,压了压惊,才故作镇定的问,“你会不会看走眼了?” 别说他担心,美娘也担心。 若弄错了,岂不空欢喜? 薛慎翻个白眼,也不说话,只从怀里取出一小根截下来的树枝。 美娘接过一瞧,还真不认识。她虽久闻大名,却未曾亲眼见过。 可再递给闵柏,却见他眸光一紧,脸色微变,瞬间就确认了。 其色如墨,还带着古老而神秘的幽香,正是传说中的阴沉木。 看那上面的年轮,树还应该很不小。 悄悄咽了口唾沫,殿下不觉压低了声音,“此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薛慎同样小心,“只有我,和一个老水手。” 他开始也没发现这树,只是在清理河道时,心细的发现有个老船夫总在周边晃荡,神情略显怪异。 在将他拿下后,机智的薛大人耍了些心眼,便诈出真话。 原来那老船夫之前在与人抢夺沉船时,就发现底下的阴沉木了。可他谁也没说,原本是打算回头趁人不备,自个找人把那木头捞出来,谁知官兵来了。 他生怕被人察觉,便驾船盯着官兵的动静,却倒霉的被薛慎察觉,只得道出实情。 薛慎展开双臂,比划了一丈来长,“这样粗的树,整整三棵。” 这下子,连美娘也坐不住了。 这样三棵树,就是三棵摇钱树啊! “那还不赶紧去捞回来?不不不,不能这么去,会被发现的……这树,到底要怎么分才发?” 闵柏又喝了一大口茶,凤眸闪闪,难掩激动,“父皇那里必须交出一棵。至于剩下两棵,剩下……” 薛慎抢在他分配之前道,“我的士兵已经在那里了,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总得有人手来捞,倒不如就把这事交给我们。我会安排心腹,不会坏了你的事。” 美娘连连点头。 打虎亲兄弟,发财师兄弟。 再怎样,薛师兄也不会坑他。但好处费,总要给一点的。 在闵柏伸出一根手指头,薛慎以为要分他一棵树,心花怒放的时候。 殿下冷着脸说,“分你们一根侧枝就是。” 一, 一根侧枝? 薛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辛辛苦苦,寒冬腊月,出船下水,年都不过了,就得了一根侧枝?还是上上下下那么多人? 除了美娘,谁也不知汉王殿下与薛慎到底谈了什么,总之二人大吵一架。 两个都面红耳赤,气成河豚。 不过二人平时交恶,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所以连好奇八卦的人都没半个。 只是当晚,顶着焦侍卫幽怨的目光,美娘硬着头皮,吩咐杀了他仅剩的四头猪,让杨公公连夜做了一大份烧肉。 次日一早,便被薛慎全部打包,连同汉王府紧急赶过来的平安一起,走了。 秋大姑看着那预备祭祀的六个猪头,也不问旁的,只通知府上众人,把心愿适当提高一点。 哎哟喂,足足六个猪头呢,神仙不也得大方点么? 那一头,在码头等着和薛慎平安一同悄悄的离开,还有两个人。 小梭子和项大羽。 项大羽被叫来的时候,还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 不过苏栋和章希光都说,不管美娘叫他去做什么,照做就是。若事关紧要,回头连他们都别说。 这点项大羽倒是心中有数。 他在那样脏污的环境里长大,要是心中没半点成数,活都活不下去,更别说还能脱离相公馆,自谋生路了。 可等到上了船,知道要做什么了,项大羽还是惊得差点下巴落地。 “真,真让我去干这样大事啊?” 挑谁不比他强? 薛慎拍拍他肩,“就是你这样弱的,才不引人注意。只到时扮得像些,可千万别露馅。” 项大羽咽咽唾沫,好吧,我弱我有理。 只大家既然都如此信任他,那他也死都不会辜负众人的信任! 于是,在这个新年期间,湖州捞了两棵阴沉木的消息,可是引爆了江州湖州两地官员百姓的话题圈。 甚至这喜信,还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里去。 汉王殿下很孝顺,说两棵树,大的给父王,小的就自己留下了。 只可惜这消息让人知道的时候,两棵树都已低调运进了汉王府,根本没几个人能有幸瞧见。 江州知府虞亮,事后得知,气得砸了一方心爱的砚台。 这事要是通过芜城军方,如今是不可能瞒过他的。 偏偏是薛慎掌管的水师经手,他至今没能插进一个眼线。 所以他很怀疑,真的就只有两棵树吗? 不得不说,虞亮还真是怀疑得很有道理。 因为那第三棵树,被当场分割,由小梭子和项大羽护送,悄悄送走了。 在闵柏决定把一棵树藏起来时,美娘并不意外。 都这么大人了,要是还不知道攒点私房钱,那才叫人担心。 但在闵柏决定把这棵树交给她时,美娘还是意外了。 这么值钱,价比黄金的一大棵树,真的放心交给她? 闵柏却是反问,“那你要我交给谁,我娘?” 想想那不靠谱的徐贤妃,美娘觉得,还不如自己收着。 而接收了一笔巨额私房钱的美娘,当下就决定要把这棵树拖到远离江州湖州的地方,藏起来了。 狡兔三窟。 他们也该留个后手。 只是,藏哪儿去呢? 第353章 托付 在闵柏决定把这棵树交给美娘的时候,就想到了一个地方。 “你定州老家,方便收着这棵树么?” 林俊仁是挺不靠谱的,但林氏族人却还不错。 否则,按说美娘如今挣的也很不少了,这消息又瞒不了人。但林氏全族上下,就没有一个来打抽丰的,甚至让孟家带话来说说难处的都没有。 所以聪明的殿下觉得,起码林家族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美娘细细一想,还真觉得挺合适。 上回姑父孟静丰过来,已经跟美娘说了,朝廷在定州给林家划了块地,给林俊武修的大宅已经完工了。 这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就冲着巴夫人年年给朝廷缴纳大笔赋税的份上,这买卖也亏不了。只是新宅子虽修得峻丽轩朗,却大半都是空的。 林家大伯林守成是个本份人,虽说抚养了林俊武林俊娥兄妹一场,却从来没想着回报,只觉得是自己该做的。 如今林俊武兄妹两个都出息了,他也没想着要占什么便宜。 后来还是林老族长发话,借口要人看守兼打扫房屋,才硬是让林守成一家子搬了进去。 但他们怕折福,只住了前院一个招待客人的小侧院。余下大把空屋,却是正好用来搁东西。 可这样贵重的阴沉木,当真要存在林家? 这可跟交给美娘收起来的意义又不一样了。 因为这事不可能完全告诉林家,只能说是美娘的。若将来有什么意外,怎么说得清? 美娘觉得,以她姑和老族长那样护短的性子,搞不好只肯认她,连汉王殿下的面子也不会卖的。 但闵柏完全不担心,还十分大方的表示。 “那倒更好了,总之没便宜外人。交给师姐也是让你替我管着,万一将来我犯了糊涂乱花钱,你们不给就是。” 看美娘一脸感动,薛慎绿眸一斜,冷哼。 “师妹你就是太单纯了,你拉着全族替他担着风险,保管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可连半点保管费都没给呢。算了算了,师兄替你做个主,这树就只当他交老婆本了。若他将来娶个穷的也就罢了,若是大富大贵的名门望族,想必嫁妆多得很,这树也用不着,就归你了吧。” 殿下觉着,这个主,做得极好。 尤其说他是交老婆本,再合意不过。但其余那些不中听的话,有必要说么? “孤是怎样的人,师姐自然知道。至于旁人,也不必知道。” 啧啧。 瞧瞧这脸变得,对着美娘就是你呀我的,对着他就是孤了。 才想吵架,美娘却是当中一甩帕子,打断二人。 不管是老婆本还是什么,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送回去。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梭子,另外一个,就是项大羽了。 小梭子自不必说,与项大羽相交几年,美娘觉得,他虽有些娘娘腔,却是个能托付秘密的人。 象秋大姑传他那几个香囊方子,卖了这么多年,硬是没一个方子流传出去。连跟他关系那么好的苏栋章希光都不知道,这就足以看出项大羽的为人了。 就算秋大姑不在乎,但她没有发话,项大羽就不会乱讲话。 所以让他去办这件事,美娘是信得过的。 且这件事,也只有项大羽最合适。 她还想说说理由,可闵柏却不想听了,“师姐择定的人,自是好的。” 眼看单纯的师妹再次感动,薛师兄很不高兴,“这不废话么?美娘忙你的去。那什么,一根树枝太少,你得多给点。” “薛大人你连个媳妇都没说上,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一根足矣!” 美娘懒得听这对师兄弟讨价还价,相爱相杀,扔下他们自去安排了。 只后来听说,二人吵得面红耳赤,薛慎也才讨到三根树枝。所以气不过,把汉王殿下的烧肉全部打包要走了。 他是没心思吃,可当时听秋大姑一说,可是记得牢牢的呢。 于是殿下也郁闷了。 走前还跑来找安慰,腻歪着想讨个帕子香囊什么的,美娘忍不住骂。 “多大点事?实在想吃,送几头猪,让杨公公再做就是!这荷包是我新买的,喏,也给你两个金元宝当压岁钱。要就拿去,不要我也没空给你做!” 然后殿下,就喜气洋洋的拿着师姐给的压岁钱,高高兴兴回湖州了。 那一边,年都没顾得上过的薛慎一行,在打捞出三根阴沉木后,两根过了明路的,低调送往汉王府,转而又高调送往京城。 至于另一根却是被施计推向下游,再由平安带着极少数心腹趁夜打捞出来,就地分解装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由项大羽和小梭子护送,去了定州。 只走前薛慎,却收到个意外惊喜。 在把那棵阴沉木分解之后,小梭子又送了他两根树枝。 说是美娘交待的,也给他攒的老婆本。但不娶媳妇,是不会给他的。 这怕是那位殿下交待的吧? 薛慎才自一喜,又直撇嘴。 既如此说,他便只领师妹的人情便是。 不过看在这小子还算会做人的份上,他也就勉为其难,帮他刷刷名声吧! 于是,沿江的渔民百姓,很快知道是汉王殿下出钱出力,命人清理河道,打击河霸,俱都十分感激。 至于为此挖出两根阴沉木的事,百姓还觉得理所当然。 殿下本就是小白龙,如今做了好事,得白龙王照应,送些宝贝,不是很应该的么? 再说白龙王还托梦,要教他们沤肥种庄稼。大家如今可相信啦,都干得可起劲啦! 等项大羽一行快到定州时,先派人去给林家送了个信。 要怎么躲过众人耳目,美娘早已有了全盘计划。 林老族长觉得不错,但为了更加稳妥,也帮着补充了几点。 项大羽和小梭子一商量,皆觉得不错,便依计行事。 于是这一日,林老族长一早醒来,就在村里说,林家先祖给他托了个梦,梦得奇奇怪怪,他得进城去找人解梦。 等到傍晚归来,他便说解梦的高人说了, 如今虽说林俊武发达了,但因他本人远离故土,要替他,替林家镇住这份荣华富贵,非得用几口装满土石的大红箱子,镇着他那新宅子不可。 要说当地还真有这样的风俗,新盖的房子,若没人住,就聚不到人气,易生邪祟,总得放几件旧衣服旧家具才行。 这既是先人托梦,更该照做。 第354章 不安 林老族长这一番忽悠,燕子庄全庄上下深信不疑,还主动表示愿意出钱出力。 钱就不必了,不过这事要办得讲究,得请法师来。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别沾手了。只准备场宴席,再请个草台班子唱大戏,热闹一番就是。 这个大家都爱干。 于是那一日,项大羽在光天化日之下,穿着一身美娘准备的簇新道袍,戴着假的白胡子白头套,仙气飘飘的带着队伍,敲锣打鼓,抬着几十只装着阴沉木的大红箱子,明目张胆的进了燕子庄。 项大羽相公馆出身,装神弄鬼本是拿手好戏。 且他本人生得宜男宜女,雌雄莫辨,再弄成鹤发童颜的模样,就更让人觉得玄乎,不敢冒犯了。 等那几十只大红箱子送进林俊武的新院落,分镇四角,林老族长也不拦着,还主动让族人及乡亲们参观抚摩,说是增加人气。 至于每只箱子都上了大铜锁,那不是为了压着土石,怕走了气运么? 真若是值钱东西,林家也不会门户大开,任人参观了。 稀罕了两三日,大家兴致退去,也没人关注。 反倒是林老族长,强行规定族中男子,尤其未婚童男,每日必去林家大宅走一趟,摸摸那些红箱子,增加阳气。 时日一长,越发让人觉得无聊,连小贼都懒得来瞅一眼。 只有族长家的小儿子,平时颇有些小聪明,似察觉到什么,私下打听。 “这些箱子里头,装的真是土石?咋闻着还有点香呢?” 林老族长冷哼,“不信那我给你钥匙,你自去打开看看。若回头走了家里气运,过回穷苦日子,你可别怨我!” 小儿子再不敢提。 他们虽没主动要过,但林俊武自娶了巴夫人,可给老家送回不少钱财。 林老族长心地公允,置了公田,抚恤孤寡,让各家都沾了不少好处。 再说有林俊武这个三品嘉议大夫的名声镇着,如今的燕子庄可是今非昔比。林家人走到哪儿,都是腰杆笔直,连官员见到都客客气气。 这样的好日子过惯了,谁还想过回从前的穷苦日子? 小儿子回头想想,反担心自己乱问,冲撞了先人。于是准备了香烛纸钱,前去烧了,这才安心。 林老族长闻着那股子烟气,老眼眯了眯,后来庄里就莫名多了个传言。 说这些红箱子都是保佑林家人的,经常拜拜,就能心想事成。 于是族人们这才重拾热情,没事就来烧烧拜拜,弄得一年四季香烟缭绕,有效遮盖了箱子里散逸出来的阴沉木香,彻底安逸了。 要说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虽然项大羽他们没说,但林老族长也约摸猜到是贵重之物。 但也不一定是美娘的。 小丫头虽说赚了些钱,但这么多口箱子,只怕她还挣不来。 还特特装神弄鬼,送到他们这乡下地方,大概是替人保管的吧? 不过不管是啥,如今既进了林家的门,那就是林家的东西。 美娘交给他来看管,他就会负责到底。 想要动用,必须美娘发话。 只没想到,这些箱子一存好些年。存得连闵柏这个原主,都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某个紧要关头,美娘才拿了出来。老婆本到那时,才发挥了大用。 京城。 当殿下挖到阴沉木的消息送到京城时,正值过年。 朝中不是没有人跟虞亮一样怀疑,汉王殿下会不会私藏,但无人敢说。 因为皇上正为庆国的战事忧心。 急于立功的严大将军,倒是打了几场小胜仗,这原本是极好的,但牺牲的将士也实在太多了。 他从江州带去的南方兵,完全不适应北方严寒的气候。基本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有顾琰从代州带来的一千北方兵,情况稍好。 但总不能指望他那一队打仗吧? 所以严大将军报回来的奏折上说,打算速战速决,做一次埋伏,让顾琰把庆国王叔的军队引来,一举歼灭。 这想法虽好,但实在太过冒险。 且如此强攻,要牺牲的士兵就更多了。 但想要尽早结束战争,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所以徐太师他们还是赞成的,成日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之类的屁话。 燕成帝都懒得反驳。 死的不是自家儿孙,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若要你家子弟去当那马前卒,还能这么大义凛然么? 如今,皇上心中早生悔意,不该不听儿子的。就为了虚无的面子,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士兵性命。就算胜了,他也真是心中难安。 想想自己上回,还打了儿子一巴掌,皇上心中越发愧疚。 后面闵柏不仅写信来,表示永远站在他这一边,如今挖着宝贝就给他送,燕成帝心里真挺感动的。 哪怕就算闵柏有私心,把大树留下了,皇上也不会允许人说汉王殿下半句坏话。 否则,你倒是把你家宝贝先送来看看? 转眼又是一年元宵佳节。 京城内外,张灯结彩,普天同庆。京城三日,不设宵禁,连宫女都可外出赏灯游玩。 不过今年,因为战事,皇上无心大办,便下令宫中节俭。除了宫墙上给百姓看的花灯,依旧要扎得富丽精致,后宫之中,却是不再摆灯了。 晚上照例,在宫墙上宴请王公亲贵,与民同乐。 只皇上心情不大好,都没喝几杯。只冷眼看着那些主战王公亲贵们,好似胜券在握,一个个相互吹捧,实在膈应。 燕成帝正琢磨着,要如何把放出去的代州煤炭开采权,全部收回来。还要逼着这些人,厚厚的出一笔给将士们的抚恤银子。几骑快马,在火树银花里,从边关飞驰入京。 “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红着眼的士兵,都顾不上拥挤的人群,执意向前冲。 百姓们纷纷避让,士兵们一路冲到宫城底下嘶吼。 “急报!皇上,庆国军情急报!” 这是出了什么事? 燕成帝顿时下令,“快把人带上来!” 几个士兵,早已累得精疲力尽,满身脏污,分不清是血还是泥。 燕成帝凤眸微沉,忽地有个不好的预感。 第355章 作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灯火辉煌里,映着士兵脸上的泪水,是那样清晰而悲怆。 顺着他们满是冻裂脏污的脸流下,划开两道深深泪痕。 燕成帝一颗心,不住的往下沉。只听为首的士兵哽咽着,开口说话。 “败了,我们的大军……一败涂地!” 严大将军想要兵行险招,引君入瓮,却不想反中了贼子奸计。 不幸被闵柏言中,一家子打架,外人帮手,不管输赢,都不会记恨自家人,只会记恨这个外人。 严大将军定下的计策,虽然已经极尽周详,奈何却仍是被庆国小国主这边,同情王叔一系的手下出卖,最终反将大燕士兵引到埋了炸药的冰封河面上,反被庆国王叔算计,全军覆没! 而严大将军本人,虽被救起,却仍是投入冰河自尽。 这么大的失败,非死难辞其咎。临死之前,他都不敢求皇上原谅,只求与手下士兵共存亡。 燕成帝身形巨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么多的士兵,这么多条人命,就这么一下子都没了? 而宫城上的贵人们,更是惊惧万分。 但他们惊惧的并不是士兵的生死,而是自己的荣华富贵,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以德阳长公主为首的一干亲贵,更只焦急的问。 “那萧驸马呢?” “我家孩儿呢?” 士兵看了过来,眼中带着隐晦的仇恨,声音嘶哑而冰冷。 “我们几个,本是顾琰将军手下。原本,严大将军令我们将军佯攻,引敌军入瓮便可回营。可在我们将军照做之后,却被驸马萧旦拒关不入,还要我们拼死杀敌,多立战功。 顾小将军无法,只得带着我们,在冰天雪地里,杀了三进三出,却始终得不到任何补给,最后我们顾小将军,是被活活冻累而死!” “你胡说!”德阳长公主叫骂起来,“肯定是你们畏战怕死,才被驸马叫出去……” 士兵猛地把背后裹着的尸体抬了出来,愤怒之极。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顾小将军,他是畏战的人吗?他身上中了七根箭,全部都是迎面而来!你再看看我们!” 几个士兵猛地当着众人的面,卸掉盔甲,赤着上身。就见所有人的身上,或冻或裂,或是刀枪,或是箭伤,竟无一寸完好皮肤。 甚至有人冻掉了耳朵手指,十分又可怜可怖。 至于顾琰,那样年轻稚气,生机勃勃的一个人,却成了一具被冻得青紫僵硬的尸体,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在他的盔甲上,还留有多处刀劈剑砍的痕迹。 尤其胸腹之处的七处箭头,还留有大量乌黑的血痕,再也造假不得。 一干权贵看得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骄横的汝阳长公主,还发起脾气。 “你们这些下贱东西,谁准你们在贵人面前坦露身体的?大过节的,还弄个尸体过来,简直晦气!还不将拖他们下去,快些打死!” 她确实也心虚了,不想再听、再看、再说这些事情。 可这时候,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谢圭一个拦不及,就见燕成帝转身,已经重重一脚,踹到汝阳长公主心口上。 踹得她跟跌倒地上,口吐鲜血。 权贵皆惊,德阳长公主更是道,“皇上,你——” 俊美的帝王,手指二人,面寒似冰,“皇姐不要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你们。你们若再这么无礼,朕拼着这个皇上不做了,也要拉着你们去地下见先帝!到时你们尽可以的向先帝告状,评评是谁有理!” 二位长公主连惊带怕,一干权贵们更是脸色青白,齐齐跪下,再不敢啰嗦。 燕成帝才看着那几个士兵,“说下去!” 一个士兵悲愤的用残缺的手指,拿出一盒油脂,“这是后来,军需处补给我们的。我们原先都是在代州买的羊油膏,用了能少生好多冻疮。可后面来的这一批,抹了却什么用都没有!” “还有供应给我们的军粮,分明都是以次充好,甚至还有霉坏之物,取暖的柴炭更是从来没有过。顾小将军数次前去讨要说法,萧驸马还说我们娇气,吃不了苦!” “可我们在代州的时候,吃的从来都是跟殿下一锅煮出来的军粮。在庆国,萧驸马和那帮贵人们,倒是成日生着暖炉,吃着酒肉。我们的饭食便是拿去给他们喂马,都还嫌弃!” “顾小将军为此,跟萧驸马吵了好多次,可依旧什么都要不来。严大将军又总叫我们忍,说早些把仗打完就好了。最后顾小将军无法,只能带着我们,自己砍树生火!” “皇上,皇上啊!” 士兵们伏地大哭起来,“我们这些小兵命贱,不怕死,不怕冻,也不怕饿肚子,可我们不愿意死得这么憋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我们今日所说之话,全部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们全都天打雷劈!” “我们只求皇上,能替我们顾小将军作主。他明明也是高门大户的子弟,却为何要跟我们吃一样的苦?甚至临死前,吃的最后一口东西,是裹着雪的泥!” “临终前,他,他说肚子好饿,身上好冷……好在,好在他还没娶媳妇。否则,他这么早死,让人家姑娘可怎么办……” “皇上啊!我们今日在皇上面前告御状,冒犯了贵人,罪该万死。我们死不足惜,也不求别的,只求您给我们顾小将军讨一个公道。皇上,求您了!” 几个士兵忽地齐齐退到宫城边,肩并肩,手搭手,悲愤大喊,“顾小将军,兄弟们,我们来了!” 竟是齐齐跳下,瞬间毙命。 若不是为了把顾琰的尸首送回来,估计他们早和同伴死在一处了。 燕成帝回过头,用赤红的双眼看向那些王公亲贵们,用颤抖的手,指着他们,一个一个! 指得那些人,纷纷避让不及,直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 连徐皇后和宫中嫔妃们,都起身跪下,难堪之极。 “你们,你们好呀,都很好——” 噗! 突然,燕成帝生生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往后栽去。 “皇上,皇上!” 众人大惊,还是李大海反应快,一把抱住皇上。 “太医,快传太医!” 五更天,当燕成帝悠悠醒转,就急下了道圣旨,调汉王闵柏前去庆国平乱。 随圣旨来的,还有一把尚方宝剑。 允汉王殿下阵前生死大权,可以斩杀包括驸马萧旦在内的任何人。 第356章 战毕 因早有准备,接到圣旨后,只用了短短五日,闵柏就集结齐大批军需物资,赶往庆国边境。 在那里,他与远道而来的上官令和顾瓒会合了。 顾瓒从代州带来的三千将士,全部臂扎白巾,替顾琰和那无辜枉死的一千同袍戴孝。 大家悲愤万分,不仅是对敌军,更是对那些王公亲贵们。 所以走前,也不需吩咐,就干了件事。 他们把权贵们在代州开挖的大小矿厂全部砸了,一应管事家丁全都驱逐出了代州。 一块炭石,一根草都不许带走。 就算消息传到京城,也没有一家权贵敢吭声。 反倒是听说皇上点了闵柏亲来,还带了尚方宝剑后,那一帮子留在庆国前线的王公亲贵,集体逃了。 有些脑子清楚,还有底线的,便逃去穷乡僻壤,只求活命。 但以驸马萧旦为首,还有一批人却是逃向庆国王叔那边。说可以资助钱财,助他夺得王位,结束庆国内战。 他们还指望着能以此立功,重得荣华富贵。 可已结下这样血仇,如何和解? 庆国王叔果断挥刀,当场斩杀了萧旦,并将一干随行之人的头颅,全部送给了闵柏。 并托人带话,说双方交战是各有所求。 他坑杀严大将军,累死顾琰,是两军作战,你死我活,没什么可说的。 但象萧旦这般,身受皇恩,却弃敌投降之人,却是连他都瞧不起的。 只他如今,也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能不能为了无辜将士性命,与闵柏做一个小规模的对抗? 即双方都只带十个人,在限定区域内拼杀。 三日之内,如果他输了,就带人投降。 但如果侥幸胜了,他想请求大燕作主,将庆国一分为二,与他那个王侄划地而治。 这样的要求,谁都觉得没必要。 汉王殿下身份如此贵重,为何要与一个走到穷途末路的庆国王叔公平较量? 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岂不丢脸? 可汉王殿下,偏偏答应了。 他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如果能少死一个,就能多一对等到儿子归来的父母,等到丈夫归来的妇人,等到父亲归来的儿女。让庆国王叔去准备挑人吧,咱们早一日开始,也早一日结束。” 顾瓒主动请战,可闵柏没同意。 “孤若要赢,便要赢得他心服口服,少生枝节。” 上官令挺欣赏,主动敬了弟子一杯酒,“那为师就祝你,早日凯旋!” 然后殿下传令,凡独子,家有年过六十父母,不满十岁幼子的,统统退下。 可三千将士,无一退让。 含着眼泪,声振山河,“岂曰无衣,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偕行!” 对面的庆国王叔见此,忽地感慨,“我可能,已经输了。” 手下人道,“大王不必如此,那汉王殿下年纪尚轻,又是娇养惯的,咱们未必会输。” “你们不懂。”庆国王叔苦笑,也不解释。只点了十名强悍手下,带着三日的粮食,出来迎战了。 闵柏这边,便只点了随手召来一队十名士兵。 并且表示,若庆国王叔能做到不伤害他的士兵性保命,他也不伤庆国王叔的。 庆国王叔答应下来。 二十二个人的比拼,就此开始。 三个昼夜,一个山头,人生地不熟的闵柏,却是生擒了庆国王叔四次。 前三次,庆国王叔皆不服,闵柏便放了他再来。 最后一次,庆国王叔给逼得违背诺言,连雪崩的大招都祭出来了,却还是输了。 至此,他终于输得心服口服。 最后在族人们的眼泪中,束手就擒。 庆国王叔却是笑着的,“你们别哭,能输在汉王殿下这样英杰手里,是我的荣耀。对了殿下,您知道我的名姓吗?” 闵柏点头,“庆国国姓为白,皇叔尊名一个翰字。但你家先祖原是复姓,原是财富众多之意。又起名为翰,大概是希望你兼有翰林之才,才财皆备之意。” 白翰赞服,“不愧为上官先生的高徒,殿下见闻广博,实在佩服。我只恨不能早识殿下,否则定要引为知己好友,好生亲近。只本王虽已认输,却不想沦为俘虏,甚至要受那等小儿屈辱。” 他忽地举起一把金刀匕首,横在颈上,“族人们听着!今日本王死在此处,乃是咎由自取,成王败寇,无甚可说。你们没必要为本王复仇,更不必与新皇作对。本王虽不服他,奈何他大概真是天命所归,能得贵人相助。往后你们便好生为之,各寻生路去吧!” 话毕,他便横刀自刎,死得干脆利落。 虽是英雄末路,却也不失为一代人杰。 与之相比,那位庆国的小皇上,就很不够看了。 听说王叔死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欣喜若狂,哈哈大笑。 然后咬牙切齿,怨毒下令,要将王叔一家和追随他的人,全部处死。 闵柏没说话。 小皇上虽才十二,但身为王族子弟,已经不能说不懂事了。如此凉薄,实非百姓之福。 倒是那个之前写出好文章,打动了燕成帝和大燕臣子的洪姓官员,赶紧拦住。 庆国一共才多少人口,打了快一年的仗,又死伤多少? 再杀下去,整个庆国都没人了,谁来交赋税,谁来保卫王土? 就算要杀,也不能急于一时。省得寒了臣子百姓的心,留下祸根。 好说歹说,总算是打消了小皇上的杀意。 洪大人又小心翼翼的打探,汉王殿下想要什么? 这也是惯例。 人家千里迢迢跑过来,牺牲那么大,帮他们打下了王位,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吧? 但让庆国君臣意外的是,这位汉王殿下并不要他们的珍宝美人,也不要他们的矿产资源,或是日后行商便利。 他只点着庆国地图边境,一处海中的荒僻小岛道,“本王家人素来爱吃,若庆君愿意,可否将此小岛相赠?本王也好有处地方捞些海味。” 这,这要求是不是太低了? 那位洪大人着实是个聪明人,再仔细的查看地图,突然背上一凉,突然明白了闵柏的深意。 那小海岛虽不起眼,但若是在上面修建码头驻军,就相当于握住一把随时能捅进庆国腹地的匕首。 若日后两国相争,大燕从此岛调兵,庆国危亦! 可庆小国君却只觉得这位汉王殿下长得虽好,却着实是个傻的。今时今日,若开口让他年年上贡海鲜,他不也得照做?何苦要个荒岛,自己打捞?他既要受累,给他就是。 于是爽快道,“那此岛送与汉王便是!” 君无戏言。 洪大人有苦难言。 而闵柏凤眸微眯,此事落定。 第357章 大捷 桃李芬芳的四月里,好消息终于传进京城。 大捷,大捷! 汉王殿下不费一兵一卒,打败了庆国王叔,且逼得他当场投降,横刀自尽了。 百姓们欢欣鼓舞,自发的舞龙舞狮,欢庆胜利。 而关于汉王殿下如何英勇机智,大胜而归的故事,更是立即被说书人加工成各种故事,在市井中流传。 虽说他们添了太多油,加了太多醋,已失了本来面目,但闵柏这一仗,确实赢得太漂亮。 有勇气,有信念,有智谋。 也不是没有小人在背后嘀咕,觉得他这一仗,占了太多的运气成分。 前头两仗已经极大消耗了庆国王叔的战力,轮到他时,才能打得这么轻松。 但聪明人,不会这么说。 因为一场战争,在没有分出胜负时,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如果单论实力,前两场大燕军队都是上万人的精兵强将,近乎碾压的实力,为什么都会输? 反倒是闵柏,他只带了三千将士。为什么就会逼得庆国王叔,还未开战,就觉得必输无疑? 天时,地利,人和。 决定一场战争的因素有很多,但如果不是闵柏准备充足,全军上下能同心一致,他又不顾安危,愿意为了保护士兵冒险,大燕未必能赢得这么轻松。 所以当他开口答应赌约时,庆国王叔便知道,自己已经输掉了战争中,最重要的几样东西—— 军心。 战意。 自信。 当然,还有运气。 可古往今来,哪一场战争的胜利,不需要一点运气? 所以汉王殿下,依旧赢得名至实归。 都说慈不掌兵,但适当的仁慈,却能让一个将领更加得到士兵和百姓的衷心爱戴。 但这样近乎传奇性的胜利,虽在民间热热闹闹的传播开来,可在朝堂上,却没有激起太大涟漪。 让朝臣们怎么说呢? 除了少数人,难道大半朝臣都得承认他们瞎啦,人头猪脑,所以才一直摁着,不许汉王殿下去? 非要派两拔人马,打了两拔败仗,输得一塌糊涂,颜面尽失,才想起大燕还有这么位智勇双全的大皇子么? 啪啪啪。 朝堂之上,从上到下,都觉得脸皮疼得慌,都快被打肿了! 重点是这巴掌,还是他们自己亲手打上去的。 当初有多么反对汉王殿下,吹捧前两路败军,如今就有多难堪。 尤其王公亲贵,心情更加复杂。 元宵节上,燕成帝于震怒中,踹了汝阳长公主一记窝心脚,几乎要赐死二位长公主,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的。 皇上虽也被气得吐血,但他这一脚,当真踹出了威仪,踹出了君臣之别。 世人多半,还就是欺善怕恶。 从前皇上好性子,大家就想着法子拿捏,讨价还价。如今逼出了皇上的脾气,却无一人再敢拿此事唧歪。 反倒觉得,皇上此刻就是赐罪二位长公主,不也理所当然么? 德阳长公主的驸马萧旦,贪生怕死,刻薄将士,最后还投敌了,论罪是要抄家灭门的。 汝阳长公主的家将方遂,亦是无能鼠辈,连累三军,都是重罪。 皇上这会子立即没夺了二位公主的封号,治她们的罪,已经是仁慈了。 可这份仁慈,绝不可能长久,否则对天下人怎么交待? 所以这会子,主战的王公亲贵们,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心情。 只觉有把刀,日夜悬在头上,又不知这把刀几时会落下。 在这种纠结煎熬的心情中,二位长公主,理所当然的都“病”倒了。 德阳长公主是又羞又恼又心虚,装病。 在萧旦是个活驸马时,德阳长公主就算为了自己的面子,怎么都得捞他一把,求个人情。 但萧旦已死,且死得这么不光彩,就很没这个必要了。 德阳长公主已在筹算着如何脱身,闭门装病,也是不想萧家的人求上门来。 到底这些年,白吃白拿了萧家许多好处,当面拒绝,未免显得太过无情。 可事关重大,除了自己的儿女,她谁都不会护。 至于汝阳长公主,她是当真病了。 那天挨了一记窝心记,她也是吐了血,伤了元气的。 兼之举荐方遂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大大丢了一回脸,汝阳长公主心中气苦,病得就更厉害了。 驸马谢圭,看着自结识以来,永远不可一世,骄横高傲的嫡妻,如今却是脸色腊黄,满脸病色的躺在床上,也怪不好受的。 “常平,常平那死丫头呢?莫不是我死了……咳咳,她才肯回来看我……” 看她说得气喘,谢圭皱眉劝道,“好端端的,你又动什么气?常平前些天又不是没有回来过,还送来那些好药材。只如今宫中黄老太妃病了,于她又有抚育之恩。常平在宫中侍候,哪里能分出三头六臂?” “可我,我是她亲娘!” 但生恩也不及养恩大。 可看汝阳长公主喘得难受,这话谢圭到底没说出来。 “你的心意我知道,无非是看眼下局势不好,想做成常平与汉王婚事。可这个节骨眼上,又怎好去催促皇上?” 被戳中心事,汝阳长公主心虚的眼神闪闪,却执拗道,“这亲事本是常平自个儿选的,再说人家为了爹娘,还卧冰求鲤呢,如今亲娘有难,她敢见死不救?” 谢圭摇头。 嫡妻的心思,他自然明白得很。 如今闵柏大获全胜,下一步,皇上自然要清理这些罪臣。 汝阳长公主还不至于被赐死,但极有可能被降了封号,削减食邑。 可这两样,她一样也不想接受。 她过惯了荣华富贵,高高在上的好日子,只要还有一丝办法,就不愿受那般屈辱。 如今汉王大胜,促他与女儿缔结良缘,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么? 到时皇上看在汉王份上,也不能太削她这亲家母的颜面。 所以此刻,汝阳长公主倒是后悔当初没有及早作成亲事,弄得现在如此被动。 可谢圭以为,当初闵柏没立这份战功,都敢顶着压力,拒绝婚事。如今得胜归来,只怕就更难了。 所以他倒觉得,不如以退为进。 由汝阳德阳二位长公主带头,约请宗室亲贵,最好就以如今这副病容,素服入宫,跪请削减封号食邑,让皇上有个台阶可下,反而不会下手太重。 到时再缔结儿女亲事,一来让女儿好做人,二来闵柏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第358章 杀心 可汝阳长公主却断然拒绝,“不行!那样本宫的脸,往哪儿搁?” 那你就要脸不要命吧! 谢圭也不高兴了,“当初我好意劝你,不要掺合战事,你偏不听。如今闯下这样大祸,又不肯低头,若招来祸事,可别怪我没早提醒你!” 看他拂袖欲走,汝阳长公主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之前没听你的,可我那时不也是想争一口气么?再说汉王之前在代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们的炭矿全都夺了。皇上已经拿了这些好处,又当众踹我,给我没脸,凭什么还要让我退让?” 谢圭心说,那炭矿本是皇上给的,拿去不也是应该么?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管事在代州闹出的人命。只因谢家也颇收了不少好处,他装糊涂罢了。 只这些道理,汝阳长公主绝不会听。 谢圭给她闹得无法,只得道,“你若实在不肯吃亏,就只能等着别人来破局了。” 别人? 汝阳长公主顿时收了眼泪,谢圭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徐。 压低了声音,“要说急,没人比他家更急。二皇子如今这小小年纪,就开始苦读四书五经。如今眼见庶长子又立这么大功,他家焉能坐得住?” 汝阳长公主眼睛亮了。 此时忽地下人来报,徐太师府上,派人来探视公主了。 这个敏感时候,徐家是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么? 汝阳长公主急命,“快叫人进来!” 但谢圭却想得更深,“徐太师那老狐狸,只怕上门没好事,你可别被人利用了。” 若被徐家拿住什么把柄,将来难道还要拥立二皇子? 到时徐家必定坐大,更难抗衡。 但汝阳长公主却不以为然。 过河折桥,又不是很难。 她自觉来了帮手,反倒嫌谢圭碍眼,将他打发走了。 转头徐家人进来,却是告诉汝阳长公主一件事。 “公主可知,为何汉王殿下迟迟不愿迎娶常平县主?” 汝阳长公主一怔。 来人密语,“那是因为,汉王殿下在江州有个小相好。就是长公主也曾经见过的,民女林美娘。” 什么? 汝阳长公主倏地眼睛圆睁,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那坑了她一张古琴,害她颜面尽失的丫头,她可是一直记着的。 没想到这小狐狸竟如此大胆,还敢坏她女儿的好事。 来人说,“汉王殿下和那林美娘之事,在芜城一带早已传遍。之前那林美娘做生意不检点,跟一伙盗贼勾勾搭搭,惹上官司,殿下还亲自跑回去替她出头。后面还当着众人的面,不顾体统,给她送礼做脸。这回等殿下得胜归来,说不得就要跟皇上开口,要求迎娶此女。到时常平县主还有公主,都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她休想!” 汝阳长公主怒气冲天,已动了杀心。但基本理智仍在,“徐太师挑唆着本宫出手,到底有何目的?” 来人笑了,“公主聪敏。我们太师说了,徐家目的只有一个,那严大将军,原是我家太师举荐,他输得难看,我们太师脸上也颜面无光。且此次徐家也有几位子弟将要获罪,所以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太师说,他会去向皇上请罪,并替二位公主求情。但也请公主出手,解决那林美娘。让汉王早跟县主联姻,有了这么一桩天大的喜事,皇上哪里好再喊打喊杀?公主和朝臣们的过失,就能揭过大半,双赢。” 汝阳长公主想想,确也是这个道理。 “好!只要徐太师能在皇上面前替本宫解围,本宫就弄死个那丫头!” “公主英明。” 徐府。 得知汝阳长公主答应出手,徐太师抚着胡子,十分满意,“这虞亮倒当真是个人才,值得本官保他一回。” 心腹师爷道,“可他闹的军需案,已是铁板钉钉,必贬官无疑。太师保下他,又有何用?” 徐太师老眼一眯,“能一击致命的,有时不一定是猛虎,也可能是条不起眼的毒虫。此事我自有盘算,只是虞亮提的那件事,你务必找到可信之人,办得周全。” 师爷一笑,“太师放心,那汉王虽然精明能干,偏偏他的母妃,是个最没脑子的。想要挑唆着她闹事,再容易不过。” 徐太师笑了,“也是。当儿子的立了大功,又这么争气,当母妃的闹一闹,不是很正常么?去吧。” 师爷笑着走了。 徐太师再想一回,越发笑得开怀。 这个虞亮,也不知那林美娘和闵柏怎么得罪了他,竟施展出这等连环毒计。 不过他交来的这份投名状,却让徐太师很是满意。 芜城。 待闵柏大军得胜的消息传来时,已是满城粽叶飘香。 美娘收到师弟来信,说是给她准备了一份神秘大礼。还打算和上官令尽早赶回来,替她庆祝生辰。 美娘心里欢喜,尤其得知江州知府虞亮获罪,要被押解上京时,更加高兴的一连吃了两个白糯米粽。 她吃粽子,就爱这口原味。 谭迎春笑她没追求,“……要说粽子,还是有肉的才好吃。只我家那个傻儿子,跟他爹一样没追求,只爱吃豆沙馅的,娘们唧唧的。” 美娘噗哧笑着嗔她,“哪有这样说自家儿子的?且你家小宝都开口说话了,可别让他听到。” 谭迎春也觉心虚,讪笑,“当他面,我再不敢说的。这小子如今脾气可大呢,听到人说他坏话,就咿呀乱叫。不过等着殿下回来,论功行赏,我家小胖子也能沾点边吧?他可日夜盼着呢!” 出征前,俞宪已接下汉王府的差使。 谭迎春也用她那三脚猫的力学知识,帮着出了些主意。后来殿下出征,车马运输中就有两样都用到了俞宪的小改进。 其实比起论功行赏,他更关注自己的改进,在实际使用中的效果。 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的劳动成果,还是很期待的。 美娘自然知道谭迎春说的是玩笑话,正打趣着,虞妙嫦忽地来了。 第359章 太子 原以为虞妙嫦是来给虞亮求情的,却又不是。 虞亮获罪,即将押解上京,她的脸色倒看起来好了许多,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来找美娘,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 严大将军出征前,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把唐庄留下了。 当初唐庄心里也不是没有想法。 毕竟人还年轻,想立功建业,不是很正常的么? 但如今看来,却是救了他一条性命。 严大将军大败自尽,唐庄就成了芜城军方,如今实际的主事人。 当然,回头皇上肯定还要调拔军队,任命将领。但不管怎么说,收拢旧部的唐庄,多少也能分一杯羹了。 所以严大将军的战败身亡,于他而言,却是一次晋升的良机。 不过唐庄却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他让虞妙嫦来见美娘,是想求她给汉王殿下递个话,对严家能从轻发落。 谭迎春一听这话头,便自觉避让。 虞妙嫦拿出唐庄的亲笔信,交给美娘,“相公说,若姑娘方便,就帮着送一送。若不方便,也就不为难了。” 这是唐庄送出的诚意。 白纸黑字,相当于给汉王立个字据,欠他一份人情。 美娘用纤柔的指尖,轻扣着那封信。一双乌眸,颇为玩味的打量着虞妙嫦。 都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亲爹出了这么大的事,亲生闺女反倒跟个没事人一般,这搁哪儿都说不过去吧? 事出反常即为妖。 这是怎么了? 虞妙嫦不欲多说,只低低提醒了句,“姑娘近日,多加小心。我总觉得有些人,没这么容易认输。” 她这话是何意? 指的是虞亮? 虞妙嫦点到为止,起身告辞。 美娘蛾眉轻蹙,想想把焦侍卫叫了来,很快打听出了详情。 早在那几个士兵,元宵节告御状时,皇上下的第一道圣旨是召闵柏平乱,紧接着第二道圣旨就是调了御史,前来审查虞亮的军需舞弊案。 要说虞亮也真是有本事,硬是让那供货商人一力把罪名全部担下。 说自己虚假宣传,哄得官府买下他的货品。至于不能跟原林的羊油膏一样防裂防冻,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毕竟他一个南方人,只想做个抹脸油,哪知道北方风霜凌厉? 至于克扣粮食之事,也有人担了。 有些担不下的,便一推二五六,全扣在死了的驸马萧旦等人头上。 反正萧旦他们的名声已经臭了,谁知道是不是送去的好军粮,被人调换? 御史查来查去,也实在查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最终,虞亮只落得个“监查不力”的罪名。 押解上京,获罪是必须的。 但真不算大事。 如此关头,他还颇卖了几个人情。 好比俞宪家的四叔,经手过押运粮草,原本也要问罪,可他却一力担下,把这几人保了。 如今俞四叔只是罢职免官,赋闲在家,更不好说他坏话了。 美娘听清始末,唇角勾出几分嘲讽,却也不得不佩服虞亮的好手段。 他为何如此大度? 才不是讲义气。 保下的这几个,皆是相对身家清白,没有太多污点,且颇有根基之人。 人家领了他的人情,便不好揭发他的错处。 他在官场上既落下仁义之名,还能留份人情,何乐而不为?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还能走一步算三步,这样的人,怎会轻易认输? 可他若要出手,又能做些什么? 就算再恨自己,总不可能派人来砸店暗杀吧? 拜这次军需案所赐,如今原林可是声名大震。 有更多人知道了买羊油膏这些护肤品,就得认准原林! 可不要买市面上那些妖冶贱货,只有原林的产品,才是经广大士兵亲身检验,真能防冻防裂有效果的。 虞亮也万万想不到,会用自己的官职与名声,给原林做了一次最好的广告。 在刚刚结束的春季招商会上,要不是美娘不许,那些订单直接就能排到明年去! 所以虞亮深恨自己,美娘觉得是必然的。 但她以一个正常人的想法来推断,并不觉得虞亮会做出这样疯狂极端之事。 所以虽然想到,却又立即排除。 反倒觉得,虞亮若是出手,很可能是针对闵柏的。 但闵柏刚打了胜仗,势头正盛。且有上官先生陪伴一旁,应该不会有大的差错。那么最让人担心的,就只有一个人—— “麻烦方先生给宫中递个信,提醒陈姑姑,仔细着些。” 焦侍卫应下,回头片刻不敢耽误的去传话了。 方夫子一拍脑门,他近日忙着各种善后,竟是独独忘了此事! 如今殿下新立战功,正是花团锦簇,招人忌恨之时,最怕小人作祟。尤其徐贤妃那个不着调的,可别又来拖后腿。 但就算方夫子火急火燎的派人赶上京城,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自恃儿子立了大功的徐贤功,在徐太师暗中着人的挑唆之下,她,她跑去给儿子讨赏了! 可闵柏已经是汉王殿下了,再往上封,还能封什么? 除了皇位,只有太子。 后宫中,徐皇后很是松了口气,甚至面带微笑,“本宫现在觉得,有这么位贤妃娘娘杵在宫里,倒也不错。” 起码显得大家的平均智商都高了一大截。 如此一来,闵柏就是立下天大的功劳,十分里也给扣下五分了。 简直蠢到哭! 回过味来的徐贤妃,这回是当真哭了。 “我,我哪想着太子不太子的……本想着,皇上若不好赏皇儿,给我晋个位也好啊……” 可此时,她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就算话是徐贤妃说的,人人也皆知她没脑子,但既然她说出了这个话,世人都会当成是闵柏的意思。 说不定,他就是这么试探皇上和群臣的呢? 燕成帝,保持沉默。 但以徐太师为首的权贵,开始狂拍汉王马屁。说殿下是如何的英明神武,堪当大任,立个太子,也不过分嘛。 明眼人一看,就是在捧杀。 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气得当朝舌战群儒,跟他们大吵一架。 如今皇上春秋鼎盛,谈论宗祠继位之事,岂不是挑唆天家父子不和? 仗打完了,后续论功行赏的事干了没?抚恤士兵的事干了没?清查贪腐的事干了没? 放着一堆正事不干,倒是有空在这些事上瞎操心,是不是想推托责任? 你们各家逃跑的权贵子弟们,都抓回来了吗? 第360章 归来 可王瀚王老大人虽然句句占理,无奈年纪太大,一双老拳难敌群狼啊。 给一帮子王公亲贵胡搅蛮缠,气得差点当朝旧病复发,晕厥过去。 而此时,徐太师又领着一帮权贵们开始作戏了。 痛哭流涕,号称自家辜负皇恩,所以他们知错啦,悔过啦,决定集体削减俸禄一年,以示悔过。 我呸! 王瀚差点大骂这些人无耻。 犯了这样大错,不赶紧麻溜的从朝堂中滚蛋,只是少拿一年工钱。这点钱对于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 但此时,以汝阳长公主和德阳长公主为首的宗室,终于动了真格。 她们把早该交给皇上的宫中私库,还给燕成帝了。 这也是徐太师建议的。 如果不想各家利益受损,起码得把这个还回去。 然后德阳长公主,还“大义凛然”的表示,愿与萧家切断联系,除了亲生儿女,其余萧家人任凭皇上处置。 而汝阳长公主,也同样“大义灭亲”的把方遂一家子交了出来。 顺便插一句,这位方遂跟追随汉王殿下的方夫子一家,原是同族。只早年方遂一家子得志,根本瞧不起那些穷亲戚,不与方夫子一家往来。 但此时,汝阳长公主表示,皇上若要夷方家全族,她也没意见啊! 王瀚大人的一颗老心,差点给他们气炸。 无耻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这帮子权贵,完全没有下限。 可诡异的是,燕成帝对此,继续保持沉默。 徐贤妃的愚蠢,权贵们的心机,他没可能不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发一言。 除了同意权贵们自罚一年俸禄,收了宗室交上来的私库,其余啥都不表态。 要说皇上的心思,如今越发难猜。 就连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总管,李大海都猜不出皇上到底有没有忌惮汉王殿下,又想拿这些权贵怎么办。 至于风暴中心的汉王,他压根没空管京城这些烂事,忙得很。 战,虽然胜了。 但死去的将士,再也回不来了。 命人把能收回的尸骨,全部火化带回。 又在坑杀了上万大燕将士的冰河畔,寻了一个高处,闵柏亲自带人,修了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面向大燕国土的方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每一个寻不回来的将士姓名。 石碑背后,刻的是殿下亲自为他们撰写的祭文。 石碑落成那天,殿下还恳请上官先生,为这些阵亡的将士们作法召魂。 他带来的三千将士,还有收拢的一些残部,皆臂系白布,沉默的集结成方阵,悼念这些阵亡的同袍们。 苍茫天地间,风卷残云。 上官令独登高台,挥剑长喝。 “魂兮归来!返故乡兮!” 汉王殿下与数千将士一起,以矛戈顿地,声震山河。 “归来兮,归来兮!” 忽地,风吹云破,宛如苍穹有灵,裂开一道巨缝,投下万丈金光,照着那巨大石碑上的每一个字,有如英灵闪现。 上官令精神一振,振臂高呼,“魂兮归来!返故乡兮!” 数千将士看着这一幕,眼含热泪,代死去的同袍嘶吼,“来兮,来兮!” 庆国小国君远远看着这一幕,莫名的心生敬畏,退了两步。 辅佐他的第一功臣,洪大人颇为失望。 哪怕庆国国小民弱,但身为一国主君,怎能不战而退? 且还不是战事,太懦弱了。 再看左右,许多庆国臣民也脸带悲戚,眼噙泪水。 汉王殿下身为一个异国皇子,都知道为死去的将士收敛尸首,立碑纪念。可他们庆国的小国君呢?却只知道排除异己,诛连亲族。 两相对比,当真令人寒心之极! 洪大人的内心深处,头一次开始动摇。 他遵照先皇遗命,奉小国君为主,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让精明强干的皇叔上位,起码那座海岛,就不会轻易割舍出去了吧? 祭祀大典之后,闵柏就拔营返回了。 庆国小国君自然派了使臣相随,奉上金珠财宝,诸多礼物。 但随后,洪大人发现了一件令他难以接受的事。 “真是君上您下旨,把皇叔的妻女,送去大燕皇宫为奴?” 小国君一脸冷漠,“不然呢?还锦衣玉食把她们养在宫中么?你又不许我杀了她们,又不许赐给下面官员。也是洪大人你自己说的,如今国库空虚,诸事艰难,连朕都要节俭度日,哪有闲钱养这么些人?” 他忽地笑得奸邪,“再说了,罪臣白翰之妻,可是咱们庆国有名的第一美人。如今不过三十出头,仍算风韵犹存。配那大燕皇帝,岂不正好?若嫌她老,皇叔的女儿可是青春美貌呢!” “士可杀不可辱!王妃早矢志为王爷守节,郡主又是订过亲事的。君上要是不愿破费,大可赐她们出家,何必要送去他乡受辱?若生出乱子,可如何是好?快下旨把人追回吧!” 小国君眉头轻挑,冷哼,“人已送出国境,岂可追回?再说乱臣贼子的妻女,还有何名节可言?此事朕圣意已决,洪大人不必多言。” 他转身就走,留下洪大人站在空荡荡的朝堂上。明明是入夏渐热的天气,却象站在冰冷的旷野之中。 仿佛看着已死的庆国皇叔,白翰讥诮的看着他。 这就是你执意要辅佐的君王? 你要辅佐着这样的君王,把庆国带向何方? 六月。 出征的大军,终于回了京城。 这一次,满京城的百姓,不再象上回那样,载歌载舞,欢天喜地的迎接大军。 而是早早的准备了纸钱香烛,沿路扎起白色祭棚,默默的站在道路两旁,无声悲戚。 当以汉王殿下为首的大军,捧着无数的骨灰坛子,和寻不回的尸骨牌位,黑甲素服,踏入京城时,两边的百姓齐齐躬身施礼。 闵柏下马,长躬还礼,一路步行入京。 有些京城将士的家属,披麻带孝,痛哭失声。 汉王殿下便一一将他家的骨灰坛子,或是牌位交到家属手上,轻声低语。 然后,他没有按预设的道路,回到皇宫。 而是带着他手捧骨灰坛子和牌位的那些将士们,一家一家,找上了门去! 第361章 疯了 第一家,就是德阳长公主府。 汉王殿下也不说话,只沉默的命人展开一份长长的阵亡将士名单。然后和将士们列阵站在她家府邸门口,不动如松。 而在将士们的身后,是京城的万千百姓。 同样沉默的站在那里,无声的表达着他们的愤怒。 一个两个不可怕,可怕的是成千上万,就是大象掉进这样的蚂蚁堆里,也迟早啃成渣渣! 德阳长公主,快要疯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要做什么?本宫都已经说了,和萧家一刀两断了,他还围着我的公主府干什么?” 倒是她儿子,反应了过来。 “母亲,他……他这是来讨祭钱的吧?” “抬一箱钱出来,给他就是!” 可一箱不够。 直到抬出数十箱金银,几乎搬空德阳长公主府数十年的积蓄,闵柏才两指轻勾,示意德阳长公主的儿子上前。 淡然吩咐,“去顾家跪着。” 为,为什么呀? 可汉王殿下不说,只轻蔑的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敢不去试试,就径直去了下一家。 第二家,汝阳长公主府。 汝阳长公主还想摆摆准丈母娘的款儿,谁知谢圭已经闻讯赶来,火速命人开了库房,抬了金银送出去。 汝阳长公主大怒,“凭什么?” 谢圭冷笑,“你知道汉王殿下带回来了什么?他把你那好家将,方遂带回来了,还是活的!还有各家临阵逃脱的世家子弟,全都被他抓回来了,如今齐齐跪在顾家灵堂外。和萧旦那些人的尸首一起,全部都在!德阳长公主的儿子,都已经过去跪着了。你是愿意花钱消灾,还是想让那方遂说出些不该说的?” 汝阳长公主眸光紧缩,“疯了,他疯了!” 可嘴上叫嚣几句,到底心虚的不敢多言,任凭下人把成箱的金银抬了出去。 一个死方遂她是不怕的,可一个活方遂,却是能把她给拖下水的。 不想惹麻烦,不就得把钱给到位? 可闵柏这小子也太狠了,不仅让她把这些年从代州煤矿里吞的钱,全都吐了出来。 还狠狠割了一回肉,割得她心都痛了! 汝阳长公主想不通,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就没有人去向皇上告状吗? 没有。 今日,等着迎接大军凯旋的朝臣们,全都在金銮殿上等着呢。 也可以说,是被皇上扣着了。 但这并不表明,大家的消息就不灵通了。 事实上,当汉王殿下入了京城,他的一举一动,就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线报,飞向了宫中。 燕成帝很大方,每收到一条消息,就让人侍卫当廷大声念出来。 可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连徐太师都不敢。 他们家,也没有被拉下,一样被汉王殿下打劫了。 原本给了钱之后,徐家自恃身份,只肯派个管事去顾家赔罪,再领回他家的几个子弟。 可汉王殿下眯了眯眼,冷着脸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孤奉皇后娘娘懿旨,请那几位的父亲,去顾家走一趟。” 然后,徐太师只能庆幸,其中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那个最不争气的小儿子徐赟,早早就被上官令给弄死了。 否则,还真说不好汉王殿下都敢直接冲上朝堂,把他揪去跪着赔罪。 但他的三位叔伯兄弟,还是被“请”去顾家跪着了。 后宫中的徐皇后,原本因愚蠢的徐贤妃,自觉拉高许多的智商,又有下降的趋势。 直气得脸色发青,一口银牙都咬得格格作响。 “你瞧瞧,你瞧瞧,这就是你的好兄长。这是皇上还在呢,若皇上不在,他不得作践死我们母子!” 可二皇子闵杰,年纪虽还小,却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一张酷似徐皇后,唯一下巴才肖似父兄的小脸上,无动于衷。 “若不是瞧在父皇面上,大皇兄不说是奉了母后的懿旨,我们母子的颜面,才是荡然无存。” 徐皇后一口血,险些被亲儿子气得喷出来。 却又不得不承认,闵杰说的是对的。 如果是她下的懿旨,罚自己娘家人,倒也没什么。 如果闵柏不说是奉了她的懿旨,让人知道汉王殿下,敢公然踩踏徐家的颜面,她往后还怎么做这个大燕国母,怎么统率六宫? “可难道还要本宫,谢谢他么?”徐皇后气急。 可闵杰仿佛想把她气死一般,居然赞同的点了点头。 “如果大皇兄,不这么一碗水端平,母后才是难做。且这回徐家,也确实有错。让大皇兄狠罚一回,也好让父皇消消气。” 徐皇后怒极,“你别忘了,那可是你的亲娘舅家!” 闵杰从椅子上跳下来,微微挑眉,“可孤也姓闵,不姓徐!” 所有败坏他家大燕王朝的,都该死。 就算大皇兄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但此刻,闵杰也很想替闵柏鼓一回掌。 干得痛快! 别看他年纪小,却也烦死这些王公亲贵了。之前还把父皇气得吐了血,这帮人,活该被教训。 徐皇后气得头发晕,“你,你这逆子,要去哪里?” 不替徐家求情也就罢了,还要火上浇油么? 闵杰转身,望向他的母后,讥诮道,“孤这逆子,要去顾家,代母后给顾小将军上柱香。怎么,母后不同意?” 徐皇后能不同意? 且闵杰这一去,算是变相的替她向燕成帝,向天下道歉了。 否则前两次大败,可都与徐家逃不开干系。她这个徐家的皇后,脸上就有光了? 很快,消息传开。 得知二皇子都代表徐皇后,亲去顾家上香了,汉王殿下的讨债之路,越发顺畅了些。 有些识趣的人家,都不敢再等殿下上门,就主动拖着金银,巴巴送来了。 该去跪着的,也早早自己去跪着了。 所以汉王殿下倒是比预设的时间更早些,来了顾家。 顾琰的灵堂之上,棺木一直用冰块镇着,没有下葬,就是等着这一日。 汉王殿下净了手,拈香敬上。走到棺木边,最后看了一眼顾琰的遗容,永远定格在那么年轻的时候,红了眼圈。 第362章 清算 傻小子! 当初上官先生都说了,让顾琰机灵着些,先保着小命要紧。非要那么实在干嘛? 撑不下去,跑不会吗? 有他这个汉王殿下在,总会护着大家。 就算被连累,又能怎样? 如今白白丢了性命,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转过身,汉王殿下再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俊美的凤眸中,似淬着冰。 二皇子闵杰,只见一身气势凛冽,杀气逼人的大皇兄,轻轻点了点手指。 顿时有士兵凶猛上前,一个个扒开嘴,往那些跪着的权贵口中,塞了一团裹着冰碴的泥,然后强迫他们咽下。 “好吃么?” 汉王殿下,冷冷的问。 那些人才自胸腹一凉,便只觉有莫名的寒气,从尾椎骨蹿起。 闵柏伸手,挡住了闵杰的眼睛,清清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杀!” 以方遂为首,所有在战场上投降的,逃脱的,曾帮着萧旦为虎作伥的那些人,全部一刀毙命。 萧旦的儿子,还有数位被捉来赔罪的贵人,吓得晕死过去。 有数人,甚至当场尿了裤子。 而披麻带孝的顾家上下,此时才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而闵柏带来的那些将士们,手捧着骨灰坛子和牌位,齐刷刷的在汉王殿下跟前,单膝跪下,捶着心口,淌下热泪。 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实在太久了! 他们顾家的好儿郎, 他们这些为国出征的将士们, 可以为国捐躯,却不愿死于这些宵小的欺侮与算计! 而这样的屈辱与仇恨,只能用鲜血来清洗。 否则他们顾家,他们这些出征的将士,永远都不会被当成人看。 下一次,若还有战事,他们又要被当成猪狗一般,轻易的被葬送掉性命! 如今汉王殿下,为他们全军上下,那么多无辜惨死的将士们,讨了一个说法,出了这口恶气。相信从今以后,所有想在战争上打主意的权贵官员们,都会记得今天! 不要乱伸爪子。 否则一定会被汉王殿下找上门来讨债,杀人。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燕王朝,从这一天起,再没有一任官员,敢在战场上做太大的手脚。 直到王朝都消亡在历史长河中的那一日,再也没有。 顾瓒眼含热泪,亲手把弟弟的棺盖钉上。 “发丧,出殡!” 然后同样单膝跪在闵柏跟前,千言万语,皆在这一跪之中了。 汉王殿下当场杀了这么多人,替顾家,和全军将士狠出了一口恶气。 可接下来,他的麻烦就大了。 毕竟方遂等人,仍是朝廷命官。这样未经审判,说杀就杀,置王法于何地? 况且他们未到京城,就听说朝臣们故意说要拥立汉王为太子的消息。这再加上杀人劫财,是是恃功而骄,无法无天么? 可汉王殿下既然敢杀,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如今恰好闵杰也在,待人把尸体都拖出去后,交给弟弟一项任务。 “帮皇兄把这个给父皇送去,能做到吗?” 闵杰仰着小脸,看看高大的皇兄,点了点头,“可皇兄你杀了人,我也会如实禀告父皇。” 只见酷似父皇的大皇兄,浅浅一笑,抬手摸摸他的小脸,“好弟弟,谢谢你。” 然后汉王殿下,长腿一迈,扬长而去。 径直出了京城,他,他返回湖州了! 待二皇子闵杰,拿着汉王殿下交给他的汉王金印,送上朝堂的时候,群臣,群臣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有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在那里冷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论理,这些人都该死,杀了也没错!” 一语中的。 汉王殿下貌似酷烈的杀了这么多人,却反而省了这些家伙贪生怕死,说出些不该说的,连累家族。 就象方遂,汝阳长公主早巴不得他快些死了。 如今闵柏杀了,她倒省事。 至于汉王殿下打劫来的大批金银,也不交给皇上,省得脏了他的手。 走前就已经吩咐手下,按阵亡将士名单,随这些人的骨灰牌位,一份份的分发出去。 若有多的,就给那些伤残的士兵们买上几亩田地,让人家退役回去,也能有口饭吃。 要不然两回大败,阵亡了上万人,全靠国库来抚恤,每个人能分个毛啊! 皇上再有心,没钱也办不了事。 说白了,汉王殿下这是把大家不方便干的脏活累活全都干了,坏名声也背了。如今还主动交出汉王金印,回封地反省。 这样自觉,还不够么? 本来他被调去庆国平乱之前,就是被皇上赶回封地自省的。 如今仗打完了,再回去也不算错啊。 至于功劳,太子什么的,汉王殿下他压根就没惦记! 任你们吵翻了天,我连汉王都不做了,你们还想怎样?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是把群臣给憋坏了。 都等着大皇子上朝来,好各种花式攻击。谁知人家砸完场子,踢了馆,直接长腿一迈,他走了! 不跟你们玩了。 这,这是让他们唱独角戏么? 燕成帝冷眼睨着底下这些朝臣们,此时,才连接发出数道圣旨。 首先,给立功的将士们嘉奖。 象为国捐躯的顾琰,更是必须加官晋爵,让死者安息。 国库再空虚,但该拔的抚恤银子也要拔。 象某些权贵,不是动不动就觉得草民的贱命不值钱么?那就多抚恤些呀。 接着,皇上来清算了。 德阳长公主的夫婿萧旦,带头投敌叛国,萧家抄家是必须的。 萧旦的父母兄弟,一并处死。 德阳这个长公主,也别想着逃脱。人都死了,才要撇清关系,晚了! 直接贬为庶民,只是看在先帝的份上,才饶她及儿女不死。 汝阳长公主举荐不力,家将被俘,连累士兵枉死,直接从长公主被降为郡主。从今往后,只比她女儿常平县主,勉强高了一级。 这也是她家驸马谢圭脑子清醒,关键时刻没有跳坑,谢家无一人参与此事,才逃过一劫。否则这会子,她就跟德阳长公主,一起抱着哭去吧。 至于剩下那些权贵,所有投敌的,全部抄家。直系的父母兄弟,皆被处死。 临阵脱逃的,因刚刚已被汉王殿下杀了,罪责稍轻。但族中亲人,凡有官职的,一概罢黜。族中子弟,三年内不得科举。直系一脉,家产充公。 第363章 双簧 徐太师直到被宫中侍卫,如狼似虎的摘去顶上乌纱,才陡然惊醒! 原来皇上一直不吭声,并不是上了他们的套。因立太子之事,就对汉王殿下生出芥蒂。 相反,他按着事情一直不发作,就是等着儿子回来发大招! 先等着权贵自己服软,交出部分权限。再纵着汉王殿下闹事,打劫权贵钱财。然后在他们以为交了钱财,就能赎罪的时候,才以雷霆之势,清算旧账。 就如温水煮青蛙,若一开始就这般,必招致群臣激烈反抗。 可这样缓缓诱敌,终将众人,一网打尽。 当真是好手段,好“仁慈”! 因皇上并没有灭涉案的任何一族,杀的都是各家父兄,留下妇孺儿郎,让人香烟有继。不过抄查些钱财,这已经算是宽厚为怀了。 可失去了钱财和父兄的倚仗,留下这帮只会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们,还能做什么? 只怕最出息的,也就只能上个青楼,赋个诗词消消愁了。 想重振家业,也得先有这份本事站上朝堂,且过一二十年再说吧! 被赶下朝堂的徐太师,心中明白。 接下来,皇上就要进行大清洗了。 把他们这批权贵打下去,另提拔批新人上来。将来这些人会效忠谁,还用说吗? 皇上和汉王殿下一个唱白脸,一个仍是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终于达成了多年来,皇上乾坤独断的心愿。 燕成帝,他终于大权在握了。 这父子俩,唱的好双簧! 不过偷偷抬眼,徐太师腹内,却勾起一抹冷笑。 从来高处不胜寒。 掌握了至高皇权的燕成帝,能不变么? 他跟汉王殿下的父子亲情,能始终如一? 远的不说,就说汉王殿下的亲事,皇上当真做得了主? 一时丢官算不得什么,徐家在后宫中还有徐皇后,二皇子也在渐渐长大。 暂且蛰伏几年,只要人还活着,徐家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皇上,还是不够狠毒,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想想已经安置到某处的虞亮,想想汝阳长公主派出去的杀手。徐太师一面叩谢皇恩,一面静观其变。 京城的消息还未传至芜城,但风雨已至。 美娘是以一个正常人的想法推断,觉得虞亮再怎么报复,也不可能公然来绑架暗杀她。 偏偏虞亮,他就是这么跟徐太师建议的。 斩草须除根。 只有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美娘若死了,不仅他可以出一口气,对闵柏也将是个巨大的打击。 到时还可以做些手脚,把美娘的死,推到皇上头上。让他们父子失和,岂不是一石三鸟之计? 人心的险恶,还不是美娘一个小姑娘能够想象的。 所以她并不知道,汝阳长公主当真派了府中死士,南下暗杀她来了。 不过好在美娘如今,还是懂得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 她也是芜城有名的小富婆了,又是云英未嫁之女,成天抛头露面,实在不雅。 所以除了偶尔去下原林白龙观,照管一下生意,探望道长们,多半只在家读书弹琴,修身养性。 而焦侍卫带着手下,在养猪之余,亦不忘把丘府看得贼紧。 府中下人,又俱都老实可靠。 那两个死士来了数日,竟是连丘府大门都接近不了,也是一筹莫展。 既是暗杀,总得做得无痕迹可寻,难道要公然闯进去杀人吗? 等了几日,忽地这天,府上来了外客。 时候不长,美娘便匆匆带着几人,驾车出门了。 二死士眼前一亮,远远缀了上去。 一路上船过江,她竟是回了双河镇。 这是叶蓉出事了。 她跳井自尽,没死成。 被夫家救下,也不敢留,只得送回了娘家。 叶家如今乱成一团。 要不是田奶奶和霍红儿死命拉着,叶氏都能拿着菜刀,冲上彭家去拼命! 还是赵福好心,得到消息,赶紧跑来跟美娘说了一声。具体详情他也不好打听,只问美娘有没有空,能不能回去看一眼。 相交一场,美娘能不去的么? 再次回到双河镇,一走进桂花巷子,美娘就觉得气氛都不大一样了。 原本气派之极的田王两家,显出几分颓势。两家里头都建起高高的围墙,瞧着就不象样。 看美娘回来,田大婶含着两泡眼泪就想上前诉苦,却被田奶奶一把打断。 “你自家男人管不住,跟人家小姑娘说什么?美娘别理她,跟奶奶走!” 可都这样了,美娘能不问一声? 田奶奶拉着下嘴唇,一脸鄙夷。 “有什么可说的?无非赚了几个臭钱,骨头轻了呗。你田叔都要抱孙子的年纪了,如今却是要纳小呢。也是你婶子自己作,成天在外头吹嘘,自家挣了多少钱。总有那不要脸的听着眼热,故意往上扑。这会子哭,又有什么用?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如今倒是好了。我们老田家如今也阔气一回,前几年还愁娶不起媳妇的人家,如今倒是有妾了!” 她揭完自家丑事,又指着王家道,“我干脆一并说了吧,省得回头都来找你嘀咕。瞧见那里头建起的围墙没有?是王家几个儿子在闹分家呢。你王大叔是个直肠子,可生的几个小子,却都一肚子弯弯绕绕。从前没钱还好,如今有了几个钱,都是生怕好死了别人,几兄弟先闹得乌眼鸡一般。再加上几个媳妇娘家一掺合,更乱套了。就为这,你王大叔气得大病一场,至今爬不起来。按我说,他就是想不开。老话说得好,树大要分叉,人大要分家,有甚可气?” 说到这儿,田奶奶多提一嘴,“这王家闹成这样,我便跟你嫂子说,叫你哥别跟着王家做事了。他到底是读过几年书,能写会算的,如今求了韩县尊,去那采石矿上做了个小文书,倒也老实得紧。你可别怪你嫂子。” 美娘笑了,“这可甚可怪?您老安排得好着呢。” 王家是靠美娘指点,在乡下倒卖鸡鸭猪羊,到芜城亲戚家,做烧腊起的家。 从前忙不过来,美娘的哥哥林鹏,是被霍红儿赶去帮工的。如今王家一团乱,想必亲戚之中,想插手的不少。林鹏退出来,倒也是件好事。 第364章 和离 美娘并不操心这些,只关心田奶奶,“那您老日子好过么?” 田奶奶老眼一眯,“我有啥不好过的?凭这帮小兔崽子怎么闹,谁也不敢不孝顺。都知道奶奶跟你关系好,他们才不敢得罪我呢!” 那美娘就放心了。 转手塞了几块散碎银子给老太太,悄悄说,“要家里闹得实在不象样,您就拿钱出去听戏买零嘴吃,别在家里添堵。” 田奶奶瞧着钱不多,才笑眯眯的接下了,“别人给钱我是不要的,只美娘你就搬座金山来,田奶奶也敢收下。” 这老太太啊,是个心地真正明白,才不肯占人便宜的人。 美娘心想回头还得跟嫂子交待一声,多照应些老太太。一面笑挽着她,进了叶家。 叶氏早得了消息,泪流满面的迎上来。 “美娘呀,婶子真是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结了这门亲,如今可坑死我家蓉儿了,呜呜……这回我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和离,总之我们高攀不起,也不遭这个罪了!呜呜……” 美娘也不说那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只问,“阿蓉呢?” “在屋里呢。如今一刻也不敢离了人,我不在,就让她爹盯着,你嫂子也在。就是生怕这丫头想不开,又寻了短见,呜呜,真是作孽哟……” 美娘给哭得头疼,“田奶奶,麻烦你陪着叶婶出去痛快哭一场吧,我且去瞧瞧阿蓉。” 进了内院,仍是当初叶蓉出嫁的新院子。她本是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听着人来,反转身朝里,摆明了不想理人。 叶成在那儿坐着,也是一脸愁苦。 看美娘进来,想唤女儿,美娘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霍红儿来给小姑倒了杯茶,便也退到门边守着。 美娘坐下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这才悠悠出声。 “真若想死,法子多的是。趁半夜,把我送你那金戒指吞一个就是,或解根腰带去上吊。到天亮察觉,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了。再不济,要不要我再送你把匕首?包括一刀毙命,死得更痛快了。” 叶蓉终于坐起,又羞又臊,忍不住哭了起来,“美,美娘姐……” 美娘摆手,“别哭了。你娘已经哭得我头疼,再来一个,我可受不住。且我也没有后悔药,医不了你的病。说说吧,到底什么情况?你往后,打算怎么办?” 叶蓉又伤心又愤怒,低低吐露实情,“他,他看上别人了……我实在,实在过不下去了……” 原来自他们去年成亲,新婚时就埋下不和的伏笔。 回头二人心中一直疙疙瘩瘩,小夫妻相处得是一日比一日相敬如冰。 但彭家规矩严,彭永嘉又一心上进,倒也无甚大事。 导火索出现在今年清明。 彭家返乡扫墓,带回一位程姑娘,是彭家从前邻居的女儿。 她爹原也是个书生,跟彭父交好。可惜时运不济,旧年病死了,剩下一个孤女,备受欺凌。 彭家瞧着不忍心,也算是世交之女,便带了回来。想着等她出了孝,替人寻个婆家,也算是尽到故人之谊了。 谁知这位程姑娘长得眉清目秀不说,还跟着她爹学得识文断字,为人也温柔敦厚,很快就博得彭家上下好感。 甚至还能跟彭永嘉,聊聊他的功课。 青年男女,总是天性相吸。 见丈夫不爱搭理自己,偏总跟这位程姑娘聊得投机,叶蓉未免心生醋意。跟彭永嘉拌了好几回嘴,都是为了她。 前些天,又因一件家常琐事,小夫妻吵了起来。 彭永嘉一气之下,骂叶蓉是个“泼妇”,还说生平最后悔的,就是娶了她。 叶蓉又羞又恼,转头就跑去跳了井。 好在彭永嘉不放心,跟出来瞧了一眼,当即差点吓出三魂七魄。 赶紧跳下去,把人捞起来,可叶蓉自觉已经闹成这样,在婆家是怎么也呆不下去了,便要死要活的,哭着要回娘家。 彭家无法,只得把她送了回来。 如今叶蓉有心寻死,又怕爹娘伤心,但不死吧,这日子怎么过? 可她诉完这番苦恼,美娘毫不同情,反倒点头。 “按如此说,你退位让贤,也是应当。毕竟你长得既不如人,又不能知情识趣,与丈夫琴瑟和谐。还不如人家会讨好公婆,和睦亲邻。为人又妒忌小气,不能容人。娶你这个媳妇,又有何用?” 叶蓉给骂傻了,哭都不会哭了,“可,可我是他彭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呀!” 美娘嗤笑,“那又如何?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人家就合该敬你爱你么?换个思路想一想,万一你家不小心,把你嫁了一个粗汉,比如娄得月她爹那样的。你还得对那样男人掏心挖肺,任人打骂?” 叶蓉一惊,却发现无可反驳。 美娘方道,“你别嫌我说话难听,可这门亲事,你自己也心明肚明,本是高攀。否则以你丈夫的人品相貌,家世出身,要不是当初老人家生病,想看着孙子成亲,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如今既娶了你进门,人家一没有打骂苛待,二没有摆架子立规矩,待你也算客气。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如今你丈夫也无非是跟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孩,走得略近些。你不说给丈夫纳小,还跳井寻死,跑回娘家,哭着闹着要和离。呵呵,就凭你这份作派,在大户人家,甩你一纸休书,都不为过!” 叶蓉面色一白。 那,那还全是她的错? 此时叶氏走了进来,她哭过一场,情绪好些了。 “美娘你别再骂阿蓉了,此事全是我害的她。若不能和离,给休书也行。趁着如今还没孩子,给叶蓉再寻一门亲事,也不是很难。” 美娘乌眸一沉,明显有几分怒意。 也不理叶氏,只问她身后的叶成,“叶叔,你也这么看吗?” 叶成沉默半晌,方艰难道,“真的,真的只有这一条路么?那往后,阿蓉也太难了……” 再嫁女子,哪怕再年轻,又没生育,但在婚嫁时也是吃亏的,会被各种嫌弃。 第365章 面子 叶氏赌气道,“大不了,我再给阿蓉八十亩田地的陪嫁!找个老实汉子,哪有这么难?” 可田奶奶听着都摇头,“若是为了田地,才答应的婚事,岂是真心?” 叶氏一噎。 叶蓉委屈垂泪,“大不了,大不了我再不嫁人,就跟着爹娘过一辈子!” 霍红儿忍不住出声,“可爹娘不在了呢,你怎么办?依靠你弟弟和弟媳妇么?就算他们都是好的,可侄子侄女呢?我是打小没了爹妈长大的,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样还不如出家当姑子。可当姑子又哪里真能清静?一样是非多着呢!” 叶氏拍腿大哭起来,“那,那我的蓉儿,竟是没活路了么?美娘,你一向聪明,帮你妹妹想想法子吧!” 美娘唇角勾起一抹嘲讽,低头吹去茶沫,“我再聪明,也不能代她去过日子。要说阿蓉也不是没有活路,象婶子你说的,多多的给些田地,总有那贪财好利的小人,肯把她娶回去。 以婶子你这年纪,总能再照看个一二十年。女婿若有半点不好,就只管上门打成烂猪头。一二十年后,阿蓉也有儿有女。到时再好不好,就看她有没有那个儿孙福了。婶子你到时就算还没闭眼,也打不动闹不动了,顶多不看不听,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叶氏给讽得颜面无光。 霍红儿爽直道,“那还不如回彭家去!起码是个讲规矩的好人家。就算纳个小,又有什么了不起?阿蓉总是大妇。” 叶蓉咬着嘴唇,下不了决心。 叶成看看女儿,为难道,“其实女婿,女婿从来都没说过要纳小……” “可他动了心思——” 看叶氏又来胡搅蛮缠,美娘终于忍无可忍,拍了桌子。 “婶子你够了!你坑了阿蓉一次不算,还要坑她一辈子么? 人家动动心思就十恶不赦,要和离,你当你女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是天姿国色的大美人?真若这样,那这天下的夫妻,我看大半都不要过了! 彭家这门亲事,我之前那样苦劝,门不当,户不对,嫁了不会好过。可你偏说人家如何门风清正,人品端良,一定要把阿蓉嫁去。如今眼看不好,又要毁了这门亲。你当这是小孩儿过家家,想和就和,想离就离? 就为了自己的面子面子!你有没有真心为阿蓉的终生幸福打算过?” 以美娘如今的威仪,这一动怒,顿时把一屋子人都镇住了。 尤其叶氏,张着嘴,竟是半字不敢出声。 美娘发了一通脾气,这才放缓语气,开始讲道理。 “我虽跟彭家不熟,可瞧他家行事,实在是个守规矩,重情义的人家。怎么偏偏阿蓉这新媳妇进门,竟是跟人处不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得罪的人家?” 叶氏张嘴讷讷,不知从何说起。 反倒是儿子叶小宝,不知几时也偷溜了来,扒着窗子高声道。 “姐夫三朝回门那天,爹娘让他当众作诗,姐夫不乐意,娘还怪他不懂事来着。若是我,我也是不乐意的。如今爹的朋友一来,娘就要我去显摆,背诗背书什么的,烦死人了!” 他也有十来岁了,读了几年书,越发明白事理。反而比大人,更能看出问题所在。 叶氏心虚。 叶蓉忍不住辩解了句,“那好歹是三朝回门呢,他就不能给我一个面子,还那么多客人呢!” 美娘哈地冷笑,猜出症结所在了。 “你要人家给你面子,你先有没有给人家留面子?三朝回门本是家宴,你们倒是大摆宴席,显摆有个好女婿。若当真依了你们,岂不每次都跟小宝似的,被人拉出来耍猴戏?再说他一个读书人,若没点子傲气,还叫什么读书人?跟街边的贩夫走卒,又有什么两样!” 叶氏羞愧难当。 叶蓉也甚是难堪,气急道出往事,“那,那他成亲的次日一早,还拿了你给我的红宝石耳环,说什么骰子豆子。我略劝他几句,不可沉迷于赌博,他就气得扭头走了,难道这也是我的错?” 美娘略一思忖,已然会意,“这岂止是你的错,简直大错特错!你相公说的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吧,小宝,你说下一句。” “‘入骨相思知不知’!姐呀,姐夫才不是要赌博。因古有诗人写了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所以这红豆,又名相思豆,姐夫说这个,是想说喜欢你呢!” 叶蓉张大嘴,讶异过后,面红耳赤。 “可,可我又没读过书,他就不能跟我好好说么?” 美娘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什么都说出来了,那还是读书人么?你和你娘,又怎会看上他来做女婿?” 这下子,叶氏也慌了,“既,既女婿还喜欢阿蓉,美娘你倒是想想法子,帮帮你妹妹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能不能不要和离?” 美娘没好气道,“由始至终,彭家有提出和离吗?一直都是你们在闹,听着风声就是雨!接个孤女进门就是有了外心,多说几句话就醋得要死要活,阿蓉不是我说你,你这就是泼妇行径!你婆婆没大耳光子抽你,算是客气了。 人家好心好意想帮人,硬是被你个不懂事的媳妇,曲解成这样。你这一闹,让你公婆丈夫如何做人?合着他们彭家竟是这样脏心烂肺,接个孤女回去,就是算计人家姑娘来当妾么? 你又有没有问过那姑娘,她乐不乐意?” 这番话,直指核心。 不仅骂得叶蓉羞惭万分,连叶氏都低了头。 田奶奶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理。之前我也劝过,这事得打听清楚再说。可小宝他娘,你那急脾气,硬是听不进去,如今还是美娘说得明白。人家既存心要做好事,又怎会往自己脸上抹黑?且读了书的姑娘,谁肯做小?怕是阿蓉你想岔了。” 叶蓉默默无语,半晌方讪讪问,“那,那我如今该怎么办?” 很简单。 美娘起身,毫不客气的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摁到梳妆台前。 第366章 改变 “回去!诚心诚意向你公婆认错,向你丈夫认错,也向那姑娘认错。估计你这事儿,闹得邻居左右多半也知道了。人若问起,便直说是自己小心眼,跟丈夫吵架,回家爹娘骂了一顿,自己也想通了,便回来了。” 叶氏觉得面子下不来,支吾,“就让阿蓉她,她自己回去么?要不,要不叫女婿来接接?” 美娘冷笑,“要面子,还是要他们小夫妻解开心结,好好过日子,婶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叶成这个老实人,也终于发火,吼起叶氏。 “你就别再添乱了!我觉得女婿,真心是个好的。要不是你每次跟着瞎掺合,教女儿如何管着人家,显摆厉害,也到不了今天的地步。阿蓉你赶紧梳洗了,我这就去套车,马上送你走,我跟你去彭家赔不是!” 多年夫妻,叶成几时对她说过重话?叶氏的眼泪,差点又给丈夫吼得掉下来。可想想在理,只得强自忍住。 “那,那我也收拾收拾,跟你一道去赔罪……” 这才象话。 美娘略消气,跟叶氏诚恳道,“婶子,咱们从前穷,不想让人看不起,所以行事为人得硬气泼辣着些,才不受人欺负。但如今日子好过,你还这么一味横冲直撞,那就是蛮不讲理了。不信你瞧瞧那些大户人家,谁不重规矩讲道理?那些打打骂骂,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才是小家子气!” 叶小宝在窗外,连连点头,“我们先生都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上策呢。娘你往后改改吧,别成天凶巴巴的,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他这老气横秋一番话,倒是把人都逗笑了。 叶成夫妻自去换出门衣裳,美娘转头,又给叶蓉支了几招,最后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 “阿蓉啊,你要记得,这世上除了爹娘,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你想要得到什么,总得先付出些什么。姐姐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叶蓉眼圈一红,“我记下了,我会改的。” 事情处理完毕,美娘就打算走了。 霍红儿一愣,“小姑你不歇一晚?我都让娘去买菜了,全是你爱吃的。” 美娘摇头,“我真有事,今天先不留了。下月我生日,你带孩子们来多住几天。娘若想来,也一并来吧。” 她也不要人送,带着人离开。 看她身边丫鬟侍卫都在,大家也没什么不放心。只无人想到,美娘这一走,竟是丢了! 而这边叶氏夫妻将女儿送回彭家,果然按美娘所说,跟亲家赔礼道歉,再三表示是自己没教好女儿,让公婆操心了。 彭家公婆心地厚道,看叶家态度诚恳,并不责备,只说,“回来就好。” 也批评了自家儿子,年轻,脾气急,沉不住气。 唯一只说了叶蓉一句,就是再不要动不动就寻死觅活了。 彭母和声细气道,“命是自己的,每个人就一条。你真若有个好歹,旁人的日子也还要过下去。只你这年纪轻轻的,上没有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下没有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你对得起爹娘和自己么?” 叶蓉给说得羞惭万分,诚心诚意,知道错了。 回头小夫妻回了屋,她主动把美娘送她的那套红宝石首饰拿了出来。 “我想送给程姑娘。这些天,为我不懂事,着实让她受委屈了。” 彭永嘉很意外。 这媳妇虽长得寻常,人又粗笨,但着实是个实诚人。 “这可是林姑娘送你的嫁妆,还是收起来吧。” 叶蓉不肯,“美娘姐不会怪我的,她说人做错了事,总要弥补,若要弥补,就得拿出最大的诚意。我想来想去,首饰里就数这个最贵重。要说我也舍不得,可程姑娘没了爹娘,日子比我艰难百倍。把这个给她傍身,日后说亲也好看些,也算弥补我心里一点歉意了。你能陪我一起去么?” 彭永嘉心中惭愧。 其实气得最狠的时候,他确也动过心思,想趁此次机会,索性与叶蓉和离,另娶程姑娘。 可彭家爹娘坚决不同意。 叶蓉又没犯大错,无非是年轻爱吃醋,不大懂事而已。若叶家一定要和离,他们也会为儿子另娶他人,但绝不能是程姑娘。 否则,就如美娘所言,得让世人怎么说? 这会子,彭永嘉心中打消念头,诚心诚意陪着叶蓉,把这套首饰给程姑娘送去了。 也就把程姑娘心里那一点小小苗头,彻底熄灭。 不论之前有过什么想法,就冲着叶蓉肯送她这样厚礼,她都不能对人家丈夫有任何觊觎。 否则世人该骂的,就会是她了。 等再度回房,叶蓉拿出一本诗集,递给丈夫。 “从前你劝我多读些书,我总是不听。但往后,我想努力试试。只是我人笨,你得费心多教教我,好吗?” 彭永嘉这回,当真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他对叶蓉最大的不满,其实还不在于她长相平凡,又不够聪明,而是觉得叶蓉太不上进了。 彭家条件尚可,丫鬟老妈子也请得起几个。并不需要媳妇成天泡在家务堆里,洗衣煮饭。 所以他希望叶蓉多少读两本书,也不求她诗书满腹,但至少不要连他说句话,都听不懂,还各种曲解他的意思,那就太累了。 可从前的叶蓉,只觉嫁了人的妇人,打理好家计就行,读书有什么用啊? 她宁可做几件针线,或跟丫鬟老妈子聊聊张家长李家短,也不愿坐下来看书,这就实在让彭永嘉有些看不上了。 他是娶媳妇,又不是娶老妈子。 媳妇没学问不要紧,可半点没有上进心,就叫他怎么都喜欢不起来了。 但如今叶蓉既肯改过,那他也愿意给她机会。 说到底,结发夫妻,对他这样在规矩家庭长大的读书人,心里还是很看重的。 叶蓉看美娘教她的这几招,皆都奏效,也暗暗松了口气。 美娘那天告诉她,没有人是天生应该爱她的。 也告诉了她,更重要的一个道理。 想要跟更好的人在一起,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好,配得起他们才行。 譬如相貌无法改变,却可以学会穿衣打扮,让自己变得漂亮,别人也看得顺眼。 至于那些学问,可能叶蓉一辈子也学不会。但让丈夫知道她有努力上进的心,就会多几分敬意。 第367章 报案 人生的路,就没有一条是容易的。 就算嫁个老实本分的乡下粗汉,也可能会有复杂难处的婆媳关系,或是不爱洗脚的臭毛病。 相较之下,彭永嘉算是很不错了。 有学问,爱干净,懂情趣,知上进。 别小看这几点,放眼整个双河镇,能达标的就没几个。 小夫妻又没有不得了的矛盾,轻易放弃实在可惜。 或许叶蓉努力一辈子,也无法跟他做到心有灵犀。但以彭家教养出的规矩礼仪,总可以做一对相濡以沫,情深意厚的夫妻。 若遇到点难处,就想退却,那无论嫁给什么人,都得不到幸福。 叶蓉听进去了,也开始照做。 很快发现有效果,她就更加努力了。 小夫妻成亲大半年,才终于磨合出几分相处之道,渐入佳境。 而美娘骂叶氏的那番话,也被田奶奶故意说去了田王两家。 老人家眼花心不瞎,这几家说白了,其实闹的都是一样的毛病。 穷惯了,突然有钱了,烧得慌! 不过田大叔似跟那外室女子有了苟且,不好反悔,且田大婶也已认命。所争的无非是个房子大小,家具好坏这些鸡毛蒜皮而已。 倒是田三儿年轻,从前总算跟美娘混过几日,才真正把奶奶的话,听到心里。 “奶奶你别跟爹娘费那些工夫,他们那脑子,都是榆木疙瘩做的,听不进去的。您往后只管着我,要我哪日做得不对,只管拿棍子抽我,我听话着呢!” 田奶奶就笑了。 家里能有一个明白事理的,她就不算白费这份工夫了。 至于王家,病得起不来的王大叔,听了这番话,他痛定思痛,反倒精神了! 儿子媳妇要分家是不是? 那就分。 当着大家的面,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剩下你们几兄弟自己折腾去,省得总怪他和老伴偏心。 为防有人日后反悔,扯皮不认账,他还专程叫了林鹏过来,写了一纸简单的契约,让儿子媳妇全都按上大红手印。 接下来他和王大婶包袱一卷,去渡口村的烧腊铺了。 这家铺子生意不错,他们留着给自己养老了。 说好了等百年之后,再分给儿子们,也是大家都同意的。两口子也躲个清静,省得在家里鸡飞狗跳不安宁。 这边王家一分家,媳妇娘家亲戚好友都跳出来了,人人争着要帮忙。 看似热心,可末了,谁又不是为了点蝇头小利,争得象个乌眼鸡? 且牵扯更多,更难搞了。 没多久,王家几兄弟,连各自媳妇都开始后悔。 回想当年一家子齐心合力,奋力打拼的情形,哪有如今这般既操心又劳力,既挣不到钱,还不能说的憋屈? 不上三月,几个儿子先后偷偷摸摸来找王大叔,希望老爹出面,再统管家计。 可王大叔不理。 只等了一年,几个儿子媳妇吃够了教训,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肯松口回家。不过回家前,他也提前言明,再不能跟从前那般,想怎样就怎样,该有的规矩,就得立起来。 如果不愿服管,趁早散伙了事! 几个儿子媳妇,到底同意了。 如此折腾,田王两家在一番内耗之后,才终于走上真正的兴旺之道。 不过那些俱是后话,如今叶蓉回了婆家,消停才几日。这天晚饭时分,秋大姑忽地打发人,来了桂花巷子的林家。 “怎么美娘还没回去?可是家中有事?” 霍红儿大吃一惊,“没有啊!小姑当天就说有事,赶回去了呀!” “可她一直没回家!我们还以为林家出了事,给绊住了!” …… 这下子,整个桂花巷子都给惊动了。 林俊仁筷子都忘了搁下,提上鞋子就往县衙跑,“那还等什么?快报官!别是被人绑架了吧?” 这还真有可能。 美娘如今可是两地闻名的小富婆,会不会被强盗盯上了? 当双河县的县尊,韩彻韩大人接到消息时,首先也是这么想的。 可随即又觉不可能。 双河镇一带虽有几个小毛贼,却不成气候,亦无大盗巨匪。且美娘回芜城的路上,又没有深山老林,可以藏身。若是盗匪出没,在哪儿下手呢? 且真若是绑架,得手后理当上门索要赎金,偏偏林家丘府俱没有接到消息。 那强盗绑了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总不可能看她长得漂亮,绑回去当压寨夫人吧? 再说美娘身边,也是有丫鬟侍卫的。这么多人,得怎样的盗匪,才能毫无察觉的一网打尽? 显然不合理。 可林俊仁拿筷子一拍脑门,落下两道油印,都丝毫不觉。 “若不是为钱,肯定就是为了原林的秘方!” 这,这也确有可能。 但也不对呀。 主持做那些美容产品的,是白龙观的道长们。真想要秘方,云鹤道长才应该是首选啊。 林俊仁急道,“可人家又不知道啊!见她是老板,不就先找她的麻烦了。” 他忽地眼珠一转,想起件要事,“既出了这样大事,那我得去芜城盯着。省得咱家丫头的家产,给人算计了去!” 怕是你想算计吧? 霍红儿当即请求韩彻,先把公爹看管起来,“说不定就是他跟人通风报信,卖了小姑!” 林俊仁这回可冤枉死了,“我好端端的,卖她做什么?” 眼红女儿的钱财,想霸占她的家产啊! 也是林俊仁过往的劣迹实在太多,连儿子林鹏都疑神疑鬼。 “爹,真要是你干的,赶紧说了吧。万一妹妹出了什么事,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如今在霍红儿的洗脑之下,也逐渐认清现实。 林家只有美娘好,他们才能水涨船高,长长久久,得些好处。 虽说美娘不愿意贴补林鹏,可这几年,她在霍红儿,及一对侄儿侄女身上,可没少贴补。按霍红儿所说,贴补了她们,也是间接给家里省了钱。 真要是美娘出了事,那可是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林俊仁这回真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 只韩彻瞧着没有真凭实据,到底没把他收押,只交待林家人自己看管好他,若有异动,及时来报。 另一边,他紧急签发公文,让衙役们在美娘沿途的各个官府口岸去查探了。 第368章 反猎 次日,美娘失踪一事,就如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双河镇。 许多百姓自发的,都跑来打探消息,举报线索了。 如今美娘可是他们双河镇之光,替乡亲们干了多少好事呀! 能眼睁睁的看着本乡的好姑娘,在自家的地头上出事? 就是挖地三尺,他们也得找出那可恶的贼子! 很快,消息汇总,送到了韩彻的公案上。 美娘那天确实是离开了双河镇,但没有沿着原定的路线,前往渡口村。而是中途突然拐了个弯,去霍红儿的老家,白家山了。 她这不是越走越远了么? 且她去那儿干嘛? 再往后,她的线路越发离奇了。 一路也不回家,也不去湖州府,只捡着周边繁华热闹之所,蹓蹓跶跶,竟似游山玩水般,出了湖州。 韩彻百思不得其解。 她这究竟是干什么? 就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也不可能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吧? 且这怎么看,也不象是有要紧事的模样啊? 这夜,正点灯对着案卷犯着难。忽地一个低沉微磁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这样的线路,若是为了避祸,就很是说得过去了。热闹的地方,人烟稠密,才不好下手。” 韩彻猛地一抬头,却见当前一个武官,绿眸玉脸,可不正是薛慎?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更加高大的男子,揭开玄色风帽,露出一张惊世绝艳的脸。 居然是风尘仆仆的汉王殿下! 韩彻惊得手中毛笔落地,赶紧起身行礼,但这二位都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薛慎刚把他勾画出的路线图拿起来,就被汉王殿下收进袖里,然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韩彻。 “你把手上公事捋一捋,过些天,会有人来接替。” 又给了薛慎一块令牌,“你找何知府调几艘船,去接管庆国海岛,顺便也迎一迎先生。不是我为难你,不给你海图。是先生说几年不见,要考较你有无长进,我只帮忙出了个题而已。”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 薛慎绿眸一沉,“总得让我先找着师妹!” 闵柏凤眸略沉,“她丢不了。此事孤去,少啰嗦,快走!” 薛慎无语。 汉王殿下在京城劫财杀人,啪啪打了权贵们的脸,配合皇上收回皇权的事。可是被在军部养鸽子的薛大表哥,飞鸽传书,急急告知了薛慎。 此时闵柏一赶回湖州,就马不停蹄的把手下能臣干吏做出调整,也是省得他们遭了无妄之灾。 象何知府这样的老狐狸,估计是留不住了。 皇上刚清洗了朝堂,空出不少位置需要安插心腹,何知府极有可能被调任上京。 所以找他要船出海,就算有些不合规矩,办了也不怕受牵连。 至于韩彻,虽早年跟美娘颇不对付。但这些年在双河镇任劳任怨,也干了不少实事。 若皇上动他就罢了,若是不动,那汉王殿下也急需将此人放到更艰苦的地方,做牛做马! 更别提薛慎。 汉王殿下早嫌这位同门碍眼,想给他挪挪位置了。 早在管庆国小国君要下那座海岛时,就惦记上了他。 趁着皇上还没开口,先塞个人过去。造成既定事实,将来美娘要几个蛤蜊壳,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反正薛慎又不是汉王手下的兵,借口测试海船的话,就不用他教薛大人了吧。 再说圈了地盘,不也是帮他升官么? 薛慎掂量了事情轻重,到底咬牙,接了汉王殿下的令。 “把师妹好好带回来。她若出事,我跟你没完!” 废话。 美娘若是出了事,汉王殿下跟整个大燕都没完! 皇上都拦不住。 可千万别让他查出是谁在打美娘主意。 汉王殿下自觉素来小气,惹到他还不打紧,可惹到他师姐,他一定会狠狠报复! 此时安排完毕,汉王殿下拿着韩彻画的路线图,打马扬鞭,半点也不停歇的就追着这条线路走了下去。 而此时,美娘一行人,已经慢悠悠,蹓跶出了汉王殿下的湖州封地。 再往前,就是定州了。 “说来我长这么大,还没回过定州老家呢。要不顺便抽个空,回燕子庄去探个亲。到时老族长和姑姑,肯定高兴坏了。” 看她还有心情说笑,焦侍卫都快哭啦! 汝阳长公主派出来的死士,在芜城丘府外晃荡的时候,离得太远,没被他发现。 但美娘一出了芜城,前往双河镇时,却被机警的焦侍卫,察觉到点蛛丝马迹了。 心思缜密的他,秉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态度,赶紧跟美娘说了一声。 美娘倒是稀奇。 好端端的,谁来跟踪她? 虞亮不是早给押解上京了么?难道还能留人埋伏在这里? 因当时还得处理叶蓉的事,所以美娘也没吭声,如常回了桂花巷子。 只等叶蓉事毕,她就推说要走。其实也是怕有个万一,会连累无辜的乡亲。 等再出门时,焦侍卫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那轮流跟踪的两人,身手明显带着宫中痕迹,是跟他一个路数训练出来的。 可这样的人,显然不是虞亮能支使得动的,那又怎会盯上美娘? 一开始,焦侍卫还在猜,是不是皇上派来的。 想趁汉王殿下回来之前,彻底解决美娘,好让殿下死心塌地,迎娶常平县主。 可美娘觉得不是。 她就算不信皇上的人品,也不能不信他的智商。 闵柏才立下战功归来,皇上要是真使出这样愚蠢的下作手段,那可就彻底跟儿子结仇了。 上回在京城,美娘虽没跟皇上打过几回交道,却也看出,燕成帝极看重与闵柏的父子之情。 所以绝不可能是皇上。 那会不会是徐贤妃? 反正她脑子不好,万一受人挑唆犯了蠢呢? 这倒有点可能。 不过可能性也不太大,都知道徐贤妃没脑子,她哪有机会接触死士这种“高端”人士? 就算是,也绝对是被人利用了。 既然左右猜不出来,那就别猜了。 焦侍卫建议,不如赶紧向官府求助,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可美娘想想却问,“就算咱们暂且逃脱,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卷土重来?” 焦侍卫一怔。 忽地明白了美娘的意思。 一天不揪出那个幕后主使,就相当于她们在明,敌在暗。 随时都得防备着被人暗杀,这日子还能好过吗? 所以美娘决意,她要反猎这些人! 第369章 智取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天长日久,总有疏懈。 万一这些人没抓到美娘,抓了秋大姑葛大娘她们,逼她就范该怎么办?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们就算弄不死我,把我弄伤弄残,或出点子事,再嫁祸到皇上徐贤妃,或是谁头上,到时岂不是在殿下心里种下根刺,再难化解?” 焦侍卫悚然一惊。 细想想,还当真很有这种可能! 皇上和徐贤妃,就算是最不可能下手,也是最有可能背锅的。 因为他们这对亲生爹娘,是最反对殿下跟美娘在一起的。 真若出了事,就算不是他们干的,可他们的反对,也会在殿下心里种下根刺,恐怕这辈子都难以释怀了。 所以美娘觉得,她不仅要抓两个跟踪的人,还得是活口。问出到底谁是幕后主使,才好加以防范。 也让那些跟她不对付的人,有个警醒。 她林美娘可不是软柿子,任他们揉捏! 只焦侍卫觉得,不大可能。 象派出来执行这种机密任务的,基本都是死士。一旦任务失败,就会立即自尽,根本不会给人抓活口的机会。 再看身边,这回美娘出门,就带了他,一个赶车的侍卫小李,和丫鬟小蝉。这么小猫两三只的,能保护美娘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反捉那两名死士? 美娘狡黠一笑,“不能力敌,就智取。” 怎么智取? 须知一力降十会。再多的智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可都是渣渣。 美娘却已胸有成竹。 常言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她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两个死士,能带多少钱出门? 美娘没别的打算,就打算拿钱砸死他们! 于是她当机立断,叫小李往热闹的白家山绕了个圈,带着大家蹓跶开来了。 走起了不仅是让韩彻,觉得诡异的行程,更让汝阳公主府的这两名死士,一头雾水。 这位林姑娘,到底想干嘛? 一路都往繁华市镇兜圈子不说,还专挑当地最贵的酒楼吃饭,最贵的客栈住宿。 你要是不跟着进去,就怕人从后门跑了。 可要是跟进去,那简直是花钱如流水! 要说汝阳长公主,对自己手下,还算大方。尤其此次任务重大,她很爽快的一人给了上百两的银票,足够小老百姓过一辈子的。 可问题是,他们遇上的是美娘这位小土豪,真富婆! 一顿饭就能吃去几十两银子的那种。 这样的店,再节俭,消费也低不到哪儿去。 就那几百两银子,在还没出湖州的时候,死士甲身上的钱,就给败光了。 死士乙捧着同样为数不多的银票,很是发愁,“哥呀,再这么下去,咱们的钱都撑不了多久。难道到时完成了任务,讨饭回京城吗?” 死士甲也愁。 这么多年,他就从来没遇到过美娘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的。 也不禀告官府,也不惊慌逃窜。 反而四下里东游西荡,游手好闲得令人发指! 要怎么对付,他半点经验也木有啊。 不过看美娘这副淡定自若模样,他倒是觉得,美娘大概已经察觉有人跟踪,才故意这么兜圈子。如今只看谁先耗不住,露出破绽了。 于是咬牙决定,“继续跟着,就不信她一直这么沉得住气!” 只要抓住一个破绽,结果了这丫头,不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到时还可以顺手打劫美娘一回,光看她头上首饰,一件就足够他们回京的盘缠了。 想法很优秀。 落实很艰难。 美娘激励身边人,可比他们实在且大气多了。 “眼下就是比耐心的时候。只要你们能配合焦侍卫,活捉这些人。回去之后,我每人赏一个金元宝。十两的!焦侍卫,你二十!” 十两的金元宝,那可是足足一百两银子! 抵得上他们好几年的工钱了。 丫鬟小蝉和侍卫小李,齐齐欢呼,连焦侍卫都略有些小激动。 若再挣上二百两,他养老的钱都够了。 当即精神百倍,摩拳擦掌,抓着小李小蝉,“你们两个,一定要听我吩咐,咱们就这么这么办……” 此时,在距离美娘不远的江上,一艘货船正从她的老家定州驶来。 舱房里,一个青年妇人扒着舷窗,哇哇大吐,十分狼狈。 孟静丰一手端着清水,一手给她抚着背,“你说你这是何苦来?晕船晕成这样,还偏要出门。弄得如今人人问我,你是不是又有喜了。明明你都有三四个月不许我上床……” “你,你还有脸说?” 林俊娥好容易吐过这一拔,勉强漱了漱口,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天可怜见,她从承平六年,出嫁的那年起,就想来探望外甥女美娘。 可年年不是查出有孕,就是在喂奶。 如今承平十二年,足足六年,她孩子都生了四个。 头胎是对龙凤胎,二胎生的是儿子,三胎又是个闺女。 喜得公婆总夸她是福星,给老孟家凑成了两对好字。 旺得孟家如今生意做得越发风生水起,家业兴旺。 可林俊娥一点都不开心。 她虽跟美娘通过无数的信,可足足六年啊,硬是没能跟外甥女见过一面! 所以从生完二丫头开始,林俊娥就如临大敌,严格遵医嘱吃药,避免受孕。 开春后,更是严防死守,连床都不让孟静丰上了,就为着能来探一回美娘。 谁知大概是几年少奶奶的日子,过得太舒心,她没倒在怀孕上,却倒在了晕船上。 明明婚前身体倍儿棒,可如今却是吐了个昏天黑地,娇弱得好比富家千金。 倒是四个孩子,皮实得跟他们爹一个模子。 就连最小的二丫头,也让大哥哥背着,满船乱蹿,屁事没有。 嗯,这回不仅是林俊娥来了,她把四个孩子也全都带上了,就为了让他们都认认美娘表姐。 龙凤胎其实是来过的,但能见到漂亮的美娘大表姐,孩子们还是很兴奋哪,只是鄙夷他们的娘。 “大表姐连马都会骑,娘你连坐船都要晕,真是没用极了。” 林俊娥又羞又气,“小兔崽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到时见了你们二舅,才不让他给你们好东西!” 是了。 美娘不知,今年不仅有姑姑专程赶来为她庆寿,还有远在云州的二叔林俊武。 第370章 惊喜 数月前,林俊武就给林俊娥写了封信,说今年是美娘的十八岁生日,他已经跟巴夫人请好了假,打算抽空去趟芜城,给外甥女庆生。 再回趟定州老家,探视族人和她一家子儿女。 顺便插一句,自承平九年,巴夫人在地震中杀了叛乱的前夫,嫁了林俊武之后,夫妻俩经过三年的艰苦耕耘,终于在今年春上,喜得爱女! 小丫头很会挑时候,生在云州最盛大的节日,三月三。 这实在是吉星高兆。 都不用巴夫人废话半句,小丫头就被族人们一致认定为上天神赐,将要继承土司之位的天之娇女。 只差没把她捧到天上去。 而父凭女贵的林俊武,也才算是在云州站稳了脚跟,能请假离开,回来探亲了。 为此,族人们还大方的送了不少豪礼。 怎么说,他也是小丫头亲爹。总得衣锦还乡,方不失云州未来女土司的颜面。 林俊武瞅瞅襁褓中的小丫头,大方收了。 还在信中表示,自己会多带些宝贝回来,给外甥女攒家底。让林俊娥不要忧心,也别攀比了,只当他们叔叔姑姑一起送的就好。 可林俊娥怎么可能不忧心? 她亲自跑来,也是为了押运给美娘攒的家底。 就算比不上林俊武,也是她做姑姑的一份心。 美娘决心不嫁人,自立门户的事,跟二叔和姑姑,都是说过的。 他们能理解她,却更加心疼她。 所以要用这样的实际行动,来表明对美娘的支持。 厚厚的给她攒上一份家底,不管她将来嫁不嫁人,生不生孩子,都随她高兴了。 钱财不能买到这世上所有的东西,但总可以让人生活得优渥舒适,少些忧虑。 只这件事,林俊娥和林俊武兄妹俩商量好了,却都瞒着美娘,想给她一个惊喜。 所以美娘完全不知道,在她跟那死士甲乙,斗智斗勇时。 自家叔叔和姑姑,也在从定州云州,往这边赶来。 而汉王殿下,也紧随其后,一路追赶。 至于一家子人,是擦肩而过,还是喜相逢? 天知道! 京城,永定伯爵府。 明明已至盛夏,傅老夫人的屋里,却仍是微微透着几分寒意。 无人敢说,只有傅老夫人心里清楚,那是人之将死的沉沉暮色。 就算再名贵的药香,也遮掩不住。 她的生命,已经快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按说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可她仍是不愿咽下最后这口气。 因为,实在是不放心哪! 浑浊的老眼一扫,便瞧见香案上,那株三尺高的红珊瑚了。 枝繁叶茂,殷红如血。 便是垂下了珠帘,挡着盛夏刺眼的阳光,依旧掩不住它的珠光宝气,贵气逼人。 就如一树血珠,张扬凌厉。 当然,那珠帘也不是凡品,竟是纯用碗豆大的珍珠串成。 只那莹莹白光,总让傅老夫人莫名想到累累白骨,颇觉不吉。 门帘一动,永定伯傅德厚来了。 恰好丫鬟小心翼翼捧进一碗闻着就很贵,实际更贵的药膳,便交到他手上。 几年豪富,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总透着股子憋屈的无用伯爷,便是服侍母亲汤药,都透着股志得意满,挥斥方遒的味道。 “……太医都说了,母亲并无大碍,就是有些郁结在心。要不回头儿子再把你这屋里的陈设换一批,好让母亲瞧着欢喜?” 傅老夫人勉强吃了两口,便摆手不要了。 “我这身子,自己知道,已经到岁数了。便是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也是救不回来的。再说这好端端的屋子,你又折腾它干什么?就这珊瑚珠帘,连宫中都少见,着实奢靡太过,本不是我们这等人家应该摆的,要不回头收起来吧。” 傅德厚不以为然,随手把大半碗药膳,给丫鬟拿出去扔了。 “母亲就是操心太过。您是没瞧见,前儿德阳长公主的驸马萧家被抄,抬出来的珊瑚,可足有五尺高!只颜色比不上咱家这个,这好东西贵精不贵大。咱们傅家好歹也是勋贵人家,又没扯进庆国的破案子,如今摆个三尺的,也不值什么。” 提起此事,傅老夫人越发心焦。 “皇上都下狠手收拾朝堂了,咱家虽未牵涉,还是低调些吧,省得招惹麻烦。我怎么听说,前些天那边渔村,好似又出了事?” 傅德厚十分不悦,“这是谁又在母亲跟前嚼蛆?屁大点事,有什么值得说道。不过是老三家那小子,多喝了几杯,睡了来村里迎娶的一个新郎。男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偏跟个女人似的,要死要活。哼,既想死,那就成全他呗。一帮子贱骨头,给点厉害才知道怕呢。母亲放心,都已经料理干净了。” 傅老夫人眼皮子一抖,半晌才反应过来。 “竟,竟是新郎?!天下女人死绝了么?你们也,也——” 傅德厚忙给她抚胸顺气,“母亲消消气,快消消气!我都已经骂过了,咱家的孩子,虽偶尔胡闹了些,但心里终归还是明白的。这不是还小么?过几年就好了。” 他不以为然,换了话题,“对了母亲,我这儿倒有件正经事,想请您拿个主意,是关于五丫头的亲事……” 傅老夫人再如何焦心,终归还是护短的。 长叹一声,开始操心起儿子说的“正经事”。 等傅德厚离开,傅家庶出的五小姐,傅惜华便被叫到了祖母房中。 她也是近二十的大姑娘了。 这几年,因汉王殿下迟迟没有成亲的意思,除了同样不打算成亲的常平县主,当年那几个被燕成帝内定为汉王侧妃的官家小姐,都在皇上的默许下,陆续嫁了。 就连年纪最小的王家二小姐,都已说定了亲事,明年出嫁。 唯一坚守的,或者说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是傅惜华了。 眼看身边姑娘,一个个嫁人生子,唯一能支撑傅惜华等下去的,就是那日后的荣耀了。 别看你们一个二个如今嫁得幸福如意,可她将来,是要入宫,做皇帝妃嫔的女人。 到时任你们哪家的长媳贵妇,都得跪在她的面前,向她行礼! 可她当真内心半点不焦虑么? 看她如今的模样,就知道不可能。 第371章 长媳 明明是女孩子家最好的年纪,象美娘,早已出落得柔美丰腴,饱满多汁,如夏日清晨,沾着露水的新鲜蜜桃。可傅惜华,却是出奇的瘦。 简直瘦成了一道闪电! 看那扁扁的胸,扁扁的臀,就跟傅家有多刻薄她似的。 就算涂了再厚的脂粉,也没有青春少女的勃勃生机。反象株未老先衰的枯木,瞧着就膈应。 是以如今,不仅是傅惜华自己不爱出门作客,傅家也不乐意让她出门了。 家里又不短吃,又不短喝的,养出这么个竹竿,岂不让人笑话? 这回要不是有人提起亲事,傅德厚都快想不起来,他还有个女儿养在家中了。 浓重的药香里,傅老夫人瞥一眼干瘪阴郁的傅惜华,强压下心头的烦燥。 若说她如今焦心一帮子儿孙,净干些缺德事,那其中有七八分,她觉得都要归罪于这个傅惜华。 因为恰恰是她,给傅家指点的这条财路。 傅老夫人心中不安,总觉得那海边渔村,迟早要出事。 只是拿惯的钱财,谁又舍得收手? 便是以傅老夫人的精明世故,也是侥幸的心理占了上风。只盼着纸永远能包住火,不被人揭穿才好。 “坐吧。” 对这个心机深重的庶孙女,傅老夫人没什么好客套的,径直问她。 “如今,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打算?若还只愿在汉王殿下这一棵树上吊死,那我就不多说了。只咱们傅家,是没本事说动汉王殿下来娶你的,侧妃都没法子。你若想嫁他,自己想法子去。但你若还有旁的心思,如今倒另有一门好亲,不知你想不想听。”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傅惜华的人,除了她四姐傅惜菊,非傅老夫人莫属。 若好好跟傅惜华说,她一定听不进去。只有先把她的退路堵死,才能让她安静听话。 果然,傅惜华沉不住气的问了,“什么好亲?” 傅老夫人直言不讳,“徐太师家,长孙媳。” 傅惜华眸光一缩,心跳骤然加速。 这, 这确实是门极好的亲事! 若平常时候,就是傅家嫡女,恐怕都轮不上,更别提她一个庶女了。 但如今徐家倒霉,徐太师从朝堂上被赶了下来。而他家长孙早订下的亲事,那家权贵更因儿孙不肖,随萧旦投敌,于是女孩的父兄皆被问斩,家产尽没。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原本的名门贵女,从天上的白云,沦落成地上的污泥。 若只是没钱还好说,可这姑娘父兄皆死,族里没一个给力的,外祖家又早已败落。这样看不到一点利用价值的女孩,娶来何用? 于是精明世故的徐太师当机立断,毁婚! 但要毁婚,也不能做得太难看,否则世人就该说徐家背信弃义了。 老谋深算的徐太师,想了个好主意。 一面,让人暗地去找那原未婚妻,以权势相逼,让女方主动退亲。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想不低头都不行。 另一面,就在京城择一个合适的富贵人家,制造意外,让对方女孩和自家孙子搞出点桃色事件。譬如落水救人啥的,然后“不得不”迎娶对方。 这就堵住了世人的攸攸之口。 回头还可跟当初送薛慎十两银子,就博一个“慧眼识珠”的名声一般,随便凑一副嫁妆,给那原未婚妻,便可博一个“仁厚”之名。 徐太师算计已定,便开始寻找长孙媳的合适下家。 这样人家,就不能是什么好鸟。 太过清正的人家,肯定不乐意。说不定事情没成,反嚷嚷得满城风雨,那徐家可就下不来台来。 又得门户相当,最好还不受这回庆国战事的连累,徐太师满京城看来看去,看上傅家了。 门第还算贵重,家里还没几只好鸟。 这回又走狗屎运,主要是太无能,打破头都没有机会参与庆国战事,反幸运的躲过一劫。 且傅家这几年也着实发了点小财,女孩的陪嫁不会寒酸。 所以徐太师派了心腹,去找傅德厚面谈。 果然一拍即合。 但傅德厚几个亲女早嫁人了,孙女还小,嫁叔伯家的侄女,他又舍不得便宜人家。 此时才突然想起,他还有个老庶女,家里蹲呢! 徐家因为理亏,也不挑嫡庶,嫁妆丰厚就行。 来跟母亲一商量,傅老夫人也觉得是门极好的亲事。 比起行事凌厉,眼睛里不揉半点沙子的汉王殿下,还是徐皇后娘家的长孙媳,感觉更易得到助力。 可傅老夫人知道傅惜华那疑心病重的性子,说完也不啰嗦,便叫她出去。 “我知此事重大,你定要好生想想,不如想好了,再来回我。只是你也须知道,徐家未必只有咱家一个选择,若回复得太慢,人家另择旁人,你也莫怪家里,没有提醒你。” 傅惜华憋着一肚子话,就被请了出去。 心中柔肠百结,简直心乱如麻。 她虽重生一回,有上一世的记忆。 可事到如今,却也不敢十分肯定了。 就象上一世,闵柏根本没听说有任何反抗,就迎娶了谢常平。但这一世,却各种波折。 而上一世的庆国之乱,虽然最后也是汉王殿下平定的,但过程却不象这一世般,跌宕起伏。 闵柏也没有这般早的,得罪这么多的权贵。 他是直到大权在握,坐上那张龙椅,才开始下手清算。 如今得罪了这么多人,回头他要继位,那些权贵能拥立他吗? 他真的能继得了位? 还有林美娘,傅惜华想起在她手上吃的亏,就是一阵恶寒。 上一世,压根就没听说这号人物。可这世不仅有,人家还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虽然离得远了,可傅惜华总觉得,这丫头会改变很多事情。 那么她,她自己究竟要如何抉择? 离京城数百里外,海上。 阴云密布,白浪滔滔。一阵一阵击打着岸边的礁石,好似天地间的神灵,都在宣泄心中的愤怒。 海上的大船,早已收起高高的白帆,避进港湾。 修身养性多年,自觉脾气改好的上官先生,却早失了那份仙风道骨,毫无半点高人风范的破口大骂。 “猪狗不如!猪狗不如!老夫这就上京城,找那永定伯爵府,讨个说法!” 第372章 三金 刚刚寻着先生的绿眸武官,薛慎薛大人苦苦哀劝,几乎都要给他跪下了。 “先生,您消消气,消消气!您若气出个好歹,岂不正合那些贼子心意?咱们和师妹三个,还一个没成亲呢。若没了先生,让我们三个怎么办?这事您就交给弟子来料理行不行?我若办不好,任凭打骂!” 上官令有火没处发,劈手就打了他一掌,吹胡子瞪眼睛,“老子是你先生,自然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难道你这小兔崽子还敢讲条件?” “是是是,您随便打,只求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师妹都说了,您这年纪,可万万动不得怒了。若知道我没劝住,害您发病,那师妹肯定是要哭的呀!您不心疼我,心疼心疼她好吗?万一师妹哭坏了身子,您就不心疼吗?” 如此这般,上官令才总算是稍稍收敛了怒气。 可这口气一松,顿时觉得头疼眩晕起来。 薛慎赶紧扶着他坐下,从荷包中摸出先生的随身小药丸,端了温水,服侍上官令吞下,又不停给他抚胸顺气。 好半晌,上官令方缓了过来。 他如今年纪大了,常有头疼眩晕之症,这病当世多归于头痛。 但据谭迎春悄悄跟美娘科普,更应该叫高血压。多伴有家族史,若保养不好,很有可能,一气就呜呼哀哉了。 是以美娘十分警惕,每回写信,都多番嘱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上官令自知家族长辈中,也有得这个病故去的,女弟子又那样操心,他也听了进去。这些年一直吃着长春道长配的药,凡事都劝自己放宽心,退一步海阔天空。 只是今日之事,实在是太过令人发指,由不得他不动怒。 好容易顺过气来,便问薛慎,“那你打算怎么替那些渔民申冤?” 薛慎赶紧绞尽脑汁,开动脑筋。 闵柏派他来接收海岛,也迎下正赶回芜城,打算给美娘庆贺生辰上官先生。谁知师徒刚碰面,还来不及考问学业,上官令便在茫茫大海上,救了一个抱着海龟飘浮的渔家女孩。 女孩名叫刘三金,是辽州一个靠海的小渔村里,普普通通的渔家姑娘。 她们祖祖辈辈生活的七星村,虽然穷,但靠着大海,总也不愁生计。 只这样的宁静生活,却在几年前,突然被打断了。 那天,村里突然来了一群衣着华丽的京城贵人,好奇的左看右看。 淳朴的村民不知道提防,反而特别热情好客的给人介绍起自己的家乡。 譬如七星村,因有环村的七座小礁岛而得名,别看地方小,但打渔异常便利。 各种蛤蜊贝壳,海鱼海虾都是一捞一大网。 那些最勇敢的渔民,还打到过比房子还大的鱼,不信有剩下的骨头为证! 那些贵人们听得十分入迷,吃过他们的鱼虾,又给了钱,带了不少回去。 渔民们很豪爽,难得来个京城贵人,既看上他们的鱼虾,拿去就是,要什么钱呀? 那些贵人们笑笑,到底留下了两锭银子。 等他们走了,渔民们还觉得这些贵人太好心了。那沉甸甸十两一个的大元宝,讲真,在他们乡下,都没地方花去。 于是那两锭元宝,就搁在村里的海神庙里,当个稀罕物,供奉渔民们最信仰的海神娘娘了。 过了几个月,谁知这些京城贵人又来了。 而这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带了本地官府的衙役。 带着枷锁和刀枪,硬说七星村的村民们,把各自的房子和田地,都卖给他们。 之前给的银子,就是定金。 淳朴的渔民们急了,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 再说,二十两银子,就要买下整个七星村?他们再穷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反正那元宝他们又没用过,如今还给你们,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 原先文质彬彬的京城贵人,这一刻露出狰狞的面容。 如果不答应,就要把各家妇人孩子,全抓去卖了还债! 再说二十两银子搁这儿这么久,知道利滚利,如今是多少么? 官府衙役又在那里帮腔,说你们平时打渔也是要干活的。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主人家,签个契约不是一样干活么? 老实厚道的渔民们,半迫于无奈,半出于对官府的信任,最终在那些看不懂一字的契约上按了手印。 然后,说好只是干活的契约,立即翻脸成了卖身契。 他们这些原本自由自在的渔民,全成了奴隶。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被京城贵人家派来的监工,每天逼着下海干活。 要是打不回规定的鱼,全家人都得饿肚子,还得当众挨鞭子! 村里有人撑不下去,跑去报官。 却被早已买通的衙役,绑着送了回来。 等待那人的,是被活活扔到海里喂鲨鱼! 打那之后,村里再没人敢报官了。 大家只在暗地里商量,要如何逃跑。 可惜总有软骨头,为了自家过得好,把这事举报了。 从那以后,村里的青壮脚上,全都带上了沉重的镣铐。只有下海捕鱼时,才会被打开。 几年下来,七星村的村民们,过得是生不如死,猪狗不如。 好在刘三金是个姑娘,她今年十七了,打小爷爷就给她说了一门外村的亲事。 为免七星村的事情外泄,原本京城贵人是不许本村姑娘外嫁的。 但刘三金的亲哥哥,是全村最厉害的渔民。 为了能让妹妹嫁出去,不受这份苦楚,他冒死潜到深海处,打了一尾极其珍贵的黄唇鱼,终于讨好了看管他们的贵人,同意刘三金嫁出去。 但就在刘三金出嫁的那一天,京城里派来的一个公子哥,嫌乡下人敲敲打打,吵到他睡觉。竟是青天白日的,带着几分酒意,就把前来迎娶的新郎,一个斯文俊秀的小哥儿,强拖进房里。 用他的话来说,“新娘子有什么玩头,要玩就玩新郎!” 那一天,全村人都跪在贵人门外,苦苦哀求。 可回应他们的,只有年轻的新郎,撕心裂肺的惨叫。 当新郎官奄奄一息,被人跟块破抹布扔出来时,他爬都爬不动了。一双乌沉沉的眼珠子,只执拗的看向大海。 他想死, 他只求一死! 第373章 阴险 刘三金看着本该是自己丈夫的新郎,心都碎了。 她的哥哥,愤怒的操起渔叉,要跟人拼命,却被当场射杀。 然后她们老老少少一家子七八口人,跟新郎一起,被绑着扔进了大海。 只有刘三金, 除了她哥哥,没人知道整个七星村水性最好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妹妹! 入了水的刘三金,反倒不怕了。 她潜到海底的礁石边,磨断了绳索,立即赶回去救人。 可到底来不及了。 全都死了,全家人都死了! 刘三金也不想活了。 偏偏她命不该绝,也许是上苍也不忍心让这样的冤屈沉没。竟不知从何处,游来一只大海龟,硬是驮着她,一直漂流到了上官令的船边。 世人都信,龟是有灵性的。 在她们七星村供奉的海神娘娘脚下,就踩着一只石龟。 刘三金终于打起精神,愿意活下去了。 她要报仇! 她要杀光那些畜生! 命人把这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姑娘,带下去好生休息。气得怒发冲冠的上官令,是打算亲自带着这姑娘,上京城去告御状的,可薛慎把他拦住了。 汉王殿下,他那个好师弟,刚在京城得罪了一大票权贵。如果此时上官令再去,他们师徒岂不是要把那些权贵得罪到骨头里? 当然,薛慎并不是怕事,更不是不敢惹事。 只是他觉得,也可以换一种方式,去讨还公道嘛。 皇上如今要清洗朝堂,必然要重新提拔一批官员。有的是人想要出头露脸,建功立业。 就算是宗室权贵里,也未必没有这样“忠肝义胆”的人呢。 上官令瞬间就明白他的用意。 这个弟子,要不是被他收进门下,真不知要长歪到哪去。 太险恶了! 他这是要挑起狗咬狗,让权贵宗室彻底分裂。 可这样一来,岂不正中燕成帝的下怀? 皇上虽然在打压宗室权贵,但也不能完全斩除他们。毕竟他自己,也是皇族中人。 有时,也需要他们来压制外臣。 如果说,汉王殿下前一波打击,造成了权贵的部分失势。但那是外因,说不定还会因此,让这些失势的权贵们更加团结。 但此时抛出此事,当成肉骨头,让这些权贵们看到翻身的希望,必然会人人争抢,从而真正从内部造成他们的分裂。 这想必是皇上喜闻乐见,且对汉王殿下最有利的。 因为权贵一旦分裂,将来必然在拥立皇嗣上,持不同立场。 宫中除了徐皇后所生的二皇子,谁最有份量,还用说么? 薛师兄虽然很不待见他那位汉王师弟,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很是拎得清。 关起门来,他们同门要怎么“自相残杀”都可以,但对外,还是先一致对外吧。 所以上官令一听,觉得弟子这份“阴险”,用对地方,似乎还挺可爱。 殊不知,这一世的薛慎还算善良多了。在傅惜华有记忆的前生里,可是著名的酷吏,阴险狡诈,人见人怕。经他之手黑过的官员,不计其数。 这也是那一世的闵柏,对他又爱又恨的原因。 虽说这个绿眼狼,着实手段酷辣,但是用来惩治那些贪官污吏,不要太见效。 简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不二人选! 上官令自知,自己前半生,就吃亏在太正直,凡事太光明正大上。如今能收个“阴险”弟子,弥补一下,想来也是极好的嘛。 只日后思想上要抓紧,根子上坚决不能歪! 看上官先生眯着老眼,忽地对自己上下打量,薛慎颇不自在的眼神发飘。 “我,我可不是故意使坏,那不是看在师妹的份上么?” 谁叫那丫头死心眼,就被某人一张脸给迷惑了呢? 又赶紧道,“先生你还是赶紧南下归家吧,要不错过了师妹的生辰,她得多伤心?” 不想,又吃上官先生一掌,“臭小子,你就半点没替为师考虑?不孝!” 要是汉王失势,他上哪儿安度晚年去? 他还想等着徒弟得势,回头给他满天下的贴布告寻人,找他的小孙女呢! 薛大人抱头鼠窜,心知先生已经同意,自去安排。 于是,当满心仇恨的刘三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见那个绿眸官员,一派端庄沉稳的,来她讲课。 你要报仇,总得召集人手,积蓄力量吧? 就算一切顺利,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来年。 若能杀光那些坏人也算是好的,万一那些人在你报仇之前就死了呢?或是回了老家,你要怎么寻人,怎么出气? 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在几个月内,迅速报仇,并解救七星村所有的百姓。 你能配合吗? 能! 不过刘三金很怀疑,你也是当官的,不会把我卖了吗?况且无缘无故,为什么帮我? 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很好。 薛慎越发觉得这姑娘是个可造之材。 当即向她表明,自己虽是个当官的,可早就家境败落,没少受那些达官贵人欺负。 说来想弄死他们的心,是一样一样的。 要是刘三金不信,他甚至可以把薛家地址给她。家里老爹老娘都在,若是骗她,尽可以找二老的麻烦去。 再说了,薛慎要骗她,此时就能把她弄死。何苦说这些,不吃饱了撑的么? 刘三金总算打消了疑虑。 薛慎派了两名心腹,护送刘三金上京告状。 另一面又写了书信,飞鸽传书,急急送回京城老家,让薛父早做安排。 这边薛慎兵分两路,一面带队,继续去庆国抢海岛占地盘,一面却派人去了七星村周边埋伏,不让傅家人逃脱。 看他安排妥当,上官令这才安心南下。 但也告诉他,若办不好此事,他还是要来揍人的! 薛慎哪里敢不尽心? 再说闵柏之前在京城,为了无辜牺牲的将士们,狠狠打了一回权贵们的脸。他这当师兄的,也想再接再厉,让世人知道,欺压百姓,会是个什么下场! 而薛慎不知,他的此举,却无意中化解了日后,大燕海域最大的危机。 在傅惜华活过的那个前世里,女海盗刘三金的大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虽不是傅家,但也因其他权贵要掠夺七星村的海产资源,她依旧家破人亡。 第374章 泉城 前世虽不是傅家,但也因其他权贵要掠夺七星村的海产资源,刘三金依旧家破人亡。 那时的她可没这份好运,得上官令搭救。 因而含恨在心,漂流在海上,集结了数千人,纵横海上几十年,与官兵大大小小作战无数,给大燕王朝后来的继任者,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但如今,只因要给美娘庆生,这个小小蝴蝶翅膀,却让南下的上官令,无意中救了她,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大燕王朝少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女海盗,却多了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女将! 在大仇得报之后,刘三金对薛慎,不不,是他手下掌管的水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机缘巧合,她入伍从军,最终成为大燕历史上第一位,也是留下赫赫战功的海上女将。 青史留名! 七月初六。 封州,泉城。 大燕王朝另一座具有传奇色彩的名城。 今儿一早,城中最著名的百年老店,祥云楼的顶层三楼,就给人包下了。 楼上雅间里,一个中年伙计,正自豪的给贵客介绍家乡。 “……本城因泉水得名,前朝曾有人统计,全城共有大大小小的泉眼一百零七个。也是从那时起,才改名为泉城,凑上一百零八泉,最是吉祥不过。从那之后,历朝战乱,都少有波及本城。 城中不论哪里,随手打上来的水,俱是甜的。尤其是放马坡下的马老泉,乃是泡茶佳品,天下闻名,过往才子留下诗词无数。 小店每日招呼贵客的茶水,便是取自马老泉。不信姑娘尝尝,是不是比外头好喝?” 美娘笑意盈盈,“不用品了,光闻着这茶香,便知是极品。” 伙计伸出大拇指,“姑娘一看就是识货之人!且您来的时候正好,明儿七夕,正赶上我们泉城一年一度的荷花节,选龙宫公主呢。您如此美貌,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龙宫公主?” 美娘失笑,她自从被塑了个龙女像,似乎就跟这些水族,格外有缘。 热情的伙计,顿时拉开话匣子。 泉城能这么多的泉眼,传说与龙宫一位公主有关。 她在途经泉城时,爱上一位凡间的俊俏书生,可老龙王却不同意。并提出了一个特别苛刻的条件,要书生做到,才肯把女儿嫁给他。 书生只是凡人,自然做不到。 龙宫公主很伤心,就哭啊哭的,洒下无数泪水,落在泉城,化为泉眼。 只不过那时,所有的泉水都苦涩无比,别说泡茶,喝都不行。 后来泉城有位心地善良又机智的马老大夫,想出办法,在荷花仙子的帮助下,让书生做到了老龙王提出来的条件,终于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龙宫公主破涕为笑。 而从她笑的那一刻起,泉城所有的苦泉都变得甘甜无比。 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口泉,也被人们称作马老泉,纪念那位马老大夫。 而这个美丽的传说,让泉城在每年夏天,荷花盛开的时候,都会举办荷花节。 尤其七夕这一日,与别处拜月乞巧有所不同的是,泉城会在白日里,举办选龙宫公主的活动。 全城所有的未婚女孩,都会盛装打扮,手执一枝荷花,到马老泉,免费接一杯泉水喝下。 象征着荷花仙子和马老大夫的祝福,让她嫁得如意郎君,幸福美满。 其中最美的一位,会被择定为今年的龙宫公主。 代表官府,将这一年卖水所得的部分钱财,赠送给城中因家贫无力置办嫁妆的女子,助其成婚。 很是荣耀呢! 美娘轻轻颔首,“你们这儿的官府,此事办得不错。” 伙计略骄傲道,“这也是咱们大燕开国陛下,为泉城百姓办的一件大好事。听祖辈说,在前朝,这马老泉可都掌握在大官手中,寻常百姓便是有钱也喝不到。后先帝爷登基,体恤百姓,才改了这规矩。” 美娘不禁掩嘴低笑。 这个典故确实是真的,记载在皇家史册里,汉王殿下悄悄给她看过,却不只是因为体恤百姓。 那时的闵家先祖,燕高祖还远未发迹,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途经泉城,听说了马老泉的大名,想来讨口水喝。 谁知泉水没喝到,反被当时霸占泉水的权贵羞辱了一番。 不料燕高祖却被激起熊熊斗志。 心说你不给我喝,迟早有一天,老子连泉都要抢来! 他牢牢记着此事,待坐上龙椅,便特特下旨,将马老泉还与天下百姓。 因怕有人采取无度,从此以后,马老泉便由泉城历任官府打理。 视季节水位,每天会打出若干桶泉水,平价供应,先到先得。 回头这卖水钱,就由官府拿着救济百姓,做善事了。 伙计拱手望天,感激的行了一礼,“亏得先帝爷惦记,这马老泉的价钱,从本朝建立至今都没变过。百姓们只要舍得,都能喝得起。只因仍是富贵人家买得多,每年选龙宫公主时,不免总要偏向她们一些。 说来都快有三十多年,再没一个民间女子,选到龙宫公主了。 前头那一个,还是我小时候,城西一个洗衣人家的姑娘,因生得实在美貌,又极孝顺,才选了她。只——” 他忽地住嘴不说,只望着美娘笑道,“姑娘若有兴趣,就去凑凑热闹呗。就只怕姑娘美貌,会引人当众求亲呢!” “还,还有当众求亲?那我们姑娘才不去!”丫鬟小蝉不乐意了,顿时撅嘴拒绝。 伙计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若不乐意,也没人勉强。” 原来燕高祖在下旨将马老泉还于天下百姓时,才听臣子说起马老泉的典故。 当下觉得有趣,就随圣旨多说了几句。 天下父母不要有门第之见,若两情相悦,何不成全青年男女? 看看他,当年未发迹前,四处求亲都没人看得上。待当了皇帝,悔青了肠子的爹娘,可大有人在呢! 谁知当年的泉城县令是个实在人,听说此事后,慎重其事的把先帝这句玩笑话,美化之后,随圣旨一起刻在了马老泉边的圣碑上。 从此在泉城,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第375章 相逢 因为燕高祖的那句话,所以泉城自立下圣碑的那日起,百姓就和官府一起,认定了一件事。 在七夕这天,若有勇敢的少年郎,敢在马老泉畔,选龙宫公主的时候,当着泉城所有人的面,对心仪的姑娘表白,而姑娘也肯答应,又不违背礼法的话。整个泉城,都会为他们操办婚礼,送上祝福。 就算是双方父母,也不能反对。 美娘好奇,“那这样的婚事,共办过几桩?” 伙计笑得有几分遗憾,“一桩也没有。说到底,就算普通人家成亲,也要爹娘点头,门当户对。哪会有人随随便便,当众表白呢?便是小伙子,也是要面子的。若不成,岂不让全城笑话一生?就算偶然有,也是早有婚约,才趁机来讨个口彩,凑个热闹罢了,作不得数的。 哎!想想小人痴长四十有一,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见一回这样勇敢的小伙子,这样勇敢的姑娘。若真有,小人情愿不收分文,去替人牵马赶车,办这桩婚事!” 美娘微笑垂眸,心下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别看这伙计如今这么说,若是他家儿女敢做出这种事,结一门他不乐意的亲,只怕他可没这样好性子,恐怕顿时是要暴跳如雷,恼羞成怒的。 又或者说他自己,年轻时又为何不敢当众向心仪的姑娘表白? 当然,世上大半人都是如此。 因为都知道勇敢的代价太大,所以都盼着别人去挑战规则,换了自己就墨守陈规。 真是辜负了燕高祖赐下的圣旨,先县令立的圣碑。 看她默不作声,伙计识趣告退。 因他招呼得还算殷勤周到,美娘递了个眼色。 小蝉忙抓了把钱,追去打赏。 只小丫鬟还有些念念不忘,悄声追问,“大叔,你之前说的那个,选中龙宫公主的洗衣姑娘后来怎样了,还没说完呢。” 伙计不说,自然是结局不好。待出了屋子,才低声道。 “当年因那姑娘纯孝美貌,本地曾有位大户人家的公子,是看上她的。可到底家世悬殊,七夕那日,那公子虽去了马老泉,到底不敢开口,后仍是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小姐。 只这洗衣姑娘想不开,白白蹉跎了好些年青春。后草草嫁了个乡下人家,听说没几年就病故了,也是可惜。不过你家姑娘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才不会如此!” 美娘在屋内听着,乌眸中勾起一抹浅笑。 自然, 她才不会如此。 不管怎样的好男人,都不可能让她放弃自己的幸福。 便是汉王殿下,也不能。 她虽心悦于他,但她会更爱惜自己。 总得让自己先过得好了,才有力气爱人吧? 若知道人家放弃她了,那还不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 树挪死,人挪活。 就算比不上最初的那个人,但也不是不能过得安康如意。 何苦傻乎乎把自己耗死到那般凄凉处境,白瞎了这份青春美貌。 不过这些故事听听也就罢了,美娘很快回到现实里。 “那两人,该有三天没吃饭了吧?” 焦侍卫乐了,“可不?就三天前我故意丢了半个饼子,这几日净喝水呢。眼看下盘虚浮,路都走不稳了。” 事到如今,他可是对美娘这份智取的功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这一路豪掷千金,故意走得慢吞吞,不时给点虚假的希望,终于耗干了死士甲乙的所有银钱,身无分文。 然后焦侍卫发现,最厉害的刑罚,根本不是抽皮鞭上夹板,而是—— 饿肚子! 任你再如何的英雄好汉,三天不吃饭,都成了一条虫。 两眼发花,心中发虚。 瞧瞧那死士甲乙蹲在客栈底下角落,直勾勾盯着往来行人手中的烧饼包子,死命咽口水的模样,焦侍卫觉得,可以下手把二人抓回来了。 可美娘觉得,光把人抓回来不行。还得打垮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彻底崩溃,才会说出实话。省得到时抹脖子寻死,可就前功尽弃了。 焦侍卫摩拳擦掌,两眼放光,“那要怎么做?姑娘尽管吩咐。” 他都等不及,要挣他的金元宝了! 美娘樱唇微弯,复述了叶小宝前些天的话,“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上上策。在一个人最绝望时,忽地给他看到成功的希望,再陡然落空?那滋味,啧啧。” 焦侍卫挠挠下巴,懂了,“姑娘的意思,是故意卖个破绽,引他们拼死一博,再将他们制住?” 美娘笑意渐深,“没听那伙计说么?明儿可是七夕,要选龙宫公主呢。咱们赶紧把事情了了,快马加鞭,还能赶回去过生辰。否则秋大姑,还不知怎么骂呢!” 想想老太太的战斗力,焦侍卫也觉头皮发麻。 秋大姑如今闲得很,除了遛狗养鸟喂熊猫,就剩下挑三拣四,挑肥拣瘦了。 他们为了保密,一路没跟家里捎信,肯定是担心坏了。回头老太太非念叨到过年不可! 焦侍卫抓紧时间,赶紧去布置了。 也就错过了楼下,热热闹闹走过的一大家子。 “娘,妹妹要吃油酥饼!” “大丫你少打着你妹妹的名头,又馋嘴!她那点子牙,啃得动什么?大郎,你别跑那么快,你弟弟腿短跟不上,别一会儿挤丢了。孟静丰你瞎呀,还不赶紧去牵着孩子!” 林俊娥忙得一头汗,看着大的,还得盯着小的。 偏偏如今除了孟静丰,还有个更加惯孩子的。 林俊武抱着孟二丫,偷偷摸摸迅速给钱,买了个孟大丫想吃的油酥饼。 假装给小丫咬一口,果然啃不动,只留下个心酸的小牙印。小丫兴趣缺缺的推开,他便把这口啃了,余下便给了眼巴巴瞅着的孟大丫。 孟大丫也不嫌弃,欢欢喜喜接了,就躲在舅舅身后开吃。 在林俊娥听到那小老鼠般,嘎吱嘎吱清脆声音,正要运气骂人的时候,林俊武赶紧赔笑。 “这不是大丫要的,是我自己嘴馋,你说慢了,大丫还是捡我吃剩的。妹妹你可不要骂她,咱家孩子都节俭,不是怕糟蹋粮食么?” 第376章 采荷 这,这还有理了? 林俊娥快被二哥气得没脾气了。 她只因晕船晕得实在厉害,故此走了没几日,只得转而踏上了陆路。 谁知却是意外遇到林俊武了。 见她吐得脸色腊黄,晕得难受,打听得泉城就有名医,正好离得又不远,算着时间还够,便一起来瞧瞧。 方才看过大夫,说是无事,给林俊娥开了几副药,调理两日就好。 出来泉城因要过节,热闹得跟过年似的。孩子们自然活泼了些,林俊武便也略纵容了些。 横竖年纪还小,撒撒欢不也很正常么? 只是他们来得晚了些,听说城中最好的客栈,祥云楼的上房都已给人包下。 下人本说要去问问,可林俊武却不想打扰旁人,另挑了个客栈住下,于是再次完美错过,与美娘的相逢…… 暮色将至。 汉王殿下带着一行人,快马赶至泉城。 推算路线,美娘应该就在附近,所以殿下也没那么着急了。 只可惜他们进城进得晚,今日城中大小客栈均已爆满。 因明日就是七夕盛会,多的是邻近村县,带着未婚女儿,来喝免费泉水,讨吉祥凑热闹的。 就连城中最贵的祥云楼,柴房都已住满了人。 实在是无房可住的汉王殿下,只好望楼兴叹,然后带着人,一路找一路问的,住进一家偏僻民宿。 别想挑上房下房,人家家里就两间空屋,好在没有招待旁人。他们住下,也不可能再招待旁人。 分个主仆,洗洗睡吧! 于是这一晚,三拔人谁也不知,竟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相聚在了泉城。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 住在最偏僻民宿,最晚歇下的汉王殿下,却是最先醒来。 被生生吵的。 “你们泉城的人都不睡觉的吗?这么一大早的,吵吵什么呢?” 连在宫中受过严苛训练,素来自觉最好脾气的平安公公,都忍不住有了几分起床气。 天还黑着,星星月亮还都亮着呢,过节还得等晚上,这些人到底是要干嘛? 集发勤快疯吗? 民宿老板赶紧披着衣裳,过来赔笑解释,“客官,真不好意思。小店位置虽偏,却离湖最近。今日七夕,要选龙宫公主。人人家中只要有未婚女儿,都会提早来采一枝露水未干的新鲜荷花,去马老泉祈求祝福,得遇良缘。惊扰到客官休息,实在是不好意思。” 平安心里埋怨,你也不早说? 若是早说,就是再便宜我们也不住你这家了。何况又不便宜! 谁知汉王殿下头痛的按着太阳穴出来,开口倒还温和。 “这老马泉,说来跟我大燕先……先帝也颇有渊源,莫难为这店家。实在不行,咱们换一家歇息就是。” 民宿老板昨晚黑灯瞎火没留意,现在冷不丁就着一盏昏黄灯火,瞧见了汉王殿下的真容,顿时惊为天人! 这莫不是神仙下凡了? 否则哪个凡人长得这样好看! 哎呀呀, 管他是不是神仙,好看的人总是讨人喜欢,且又这样好脾气。 民宿老板顿时打起精神,堆笑欢快道,“正是正是呢,还是这位公子懂事!咱们泉城的马老泉,正是大燕开国先祖,还给全城百姓的。您这是头疼么?小人这儿就有祖传治头疼的药膏,可是城中名医配的方子。挑一点子在太阳穴上揉一揉,就舒服多啦。” 他殷勤的拿来自家宝贝药膏,恨不得亲自替神仙抹上,可被平安公公抢了先。略失望的眼珠一转,又献殷勤。 “公子啊,你们既然都被吵醒了,不如顺便用个早饭?小人没别的手艺,做些乡野小菜,倒还凑合。正好等这拔采荷花的人走了,您就能清清静静的睡个回笼觉了。” 还真别说,昨晚也没吃好,这一大早的醒来,确实肚子有点饿了。 “那会不会太麻烦了?” 看神仙似有允意,愿意尝他饭菜,民宿老板喜不自胜,嘴快的道,“这顿早饭就算我白送,不收钱!” 那不好吧? 神仙还没开口,平安公公先不悦嘀咕起来,“确也该送,这样吵也不早说!” 得了,就这么定了。 民宿老板转头就冲进厨房,风风火火忙活开来。 谁想他还真有几分手艺,熬了一罐绿豆粥,浓稠适中,手工烙的薄饼,又香又韧,再配上几个新鲜摘的豆角青菜,便是只搁了油盐清炒,也十分爽口好吃。 只这老板偏心,别的菜跟侍卫们一样,却单炒了一盘金黄诱人的苦瓜炒蛋,给小神仙送去。 平安原想说,殿下只爱吃甜,不爱吃苦,想截留下来。 谁知里头殿下只尝了一口,便赞这个好吃。 民宿老板很得意,“这是小人偶然听南方来的客人说起,然后自己瞎琢磨的。重点是苦瓜得少,鸡蛋得多,油得多。苦瓜还得先焯水,去了苦味再炒,才份外香甜。偏今早给您打的两个蛋,全是双黄的。这也是公子您人好,要交好运咧!” 听那边言笑晏晏,平安侍卫们越发直咽口水。 不过大家也习惯了,自家殿下走到哪儿不被人照应? 哎, 谁叫自己生得丑,虐也只有认了! 好在民宿老板所言不虚,太阳出来前,采荷的百姓就基本走光了,周遭重又安静下来。 只是被忙于吃啊吃的平安他们,没有留意到,来采荷的人群中,有一个特别熟悉的身影! 焦侍卫采了几枝新鲜荷花,准备回去时,还疑惑的往那户民宿看过好几眼。 习武之人,耳力都好。 他怎么好象听到平安的声音了? 那影影绰绰的,怎么竟似殿下的大黑马? 可他不敢贸然乱叫,便试探着喊了一声平安,却无人应答。 于是焦侍卫摇摇头,笑自己太多心,走了。 想想更觉不可能。 殿下如今应该在京城领赏受封呢,怎么可能跑回来? 肯定是自己太多心。 所以他连美娘都没告诉,只回去安排捉拿死士之事了。 复又清静下来的民宿,吃饱喝足的汉王殿下,当真倒下睡回笼觉了。 民宿老板说了,今儿过节,官府一早都会去忙着选龙宫公主的事,衙门里都找不到人办事。 还不如睡一觉,下午再出门。 再说若跑得太快,说不定还会跑到美娘前头去,那才叫亏。 第377章 听劝 汉王殿下去睡回笼觉了。 民宿老板却搬个小板凳,把家里爱打鸣的大公鸡和咕咕叫的母鸡,都拿细绳绑了嘴,确保不会吵到神仙。 民宿老板娘起来骂他,“你作死呢!一只鸡,叫几声又怎么了?谁娇惯成这样?” 民宿老板却捂着她的嘴,把她拖回屋去,“你是没瞧见——算了算了,你也不用瞧了。带孩子出去玩吧,天黑前都不用回来了!” 神仙太好看,民宿老板忽地有了点危机意识。 万一被媳妇瞧见,免了他的房费怎么办? 怎么说,他还管了一顿早餐呢。 为了这个家,为了生活,民宿老板还是忍痛决定,把她们打发出去,自己留下做恶人吧。 但为了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他,他又跑去买大鱼大肉,好好招待神仙啦! 于是,在静得只有风吹过湖面荷叶的轻柔波动中,汉王殿下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了。 醒来时,平安和几个侍卫都已补眠起来。 精神饱满,团团围坐,一脸严肃,默不作声的轮流摆弄着院中泥灶上的一只黑瓷坛子。 比的就是眼疾手快!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跟群傻子似的。 殿下忽地一问,吓了众人一跳,险些摔了坛子。 还是平安机警,扶住了坛子,烫得手在背后直甩,都没叫嚷,眉头都坚决不肯皱一下呢。 “没,没什么,帮店家做饭。” 民宿老板闻声,穿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笑容可掬,“哟,公子醒啦?正好可以准备吃饭了。哎哟,小心!” 殿下只听脑后风响,转头一看,就见只毛色鲜亮的大公鸡,气势汹汹的挥舞着翅膀,从屋顶偷袭而来。 可飞到近前,看了一眼,忽地半空中翅膀一滑,斜飞落地了。 不高兴的凑到主人跟前,扬起它的嘴。 民宿老板这才把那细绳解开,大公鸡痛快淋漓,喔喔喔的打了个迟到的鸣。 目不斜视,矜持的绕着汉王殿下,巡视起自家领地和母鸡。 物、似、主、人、形! 平安心中腹诽。 这鸡见他们起来时,可没这么客气,定要呼一翅膀,赏你一嘴毛才罢。如今见着殿下好看,它就开始装乖了。 民宿老板却挺得意,“我家这鸡,最有灵性,也是公子你人美心善,它都喜欢呢!” 马屁精。 人美不论, 心善,请问一只鸡是如何看出来的? 再说这是变相说我们丑么? 被大公鸡欺负过的平安及侍卫们不服! 殿下父子那是天生作弊,换个人来比比,他们才不会输! 可等到民宿老板将那黑瓷坛子一揭开,众人顿时忘了比试,开始口水狂流! 看着不起眼的土坛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罐肥瘦匀停的五花肉,色泽红亮,酱香浓郁,如今炖得酥烂,看得人就食指大动。 民宿老板得意洋洋,“不是我吹,我这坛子肉,做的可是一绝,吃过的都叫好。想当年,我那岳父,就是馋这一口,才肯把女儿嫁给我。迎亲那天,我就带了四坛子肉去。愣是半个出来为难的人都没有,立时让我把媳妇接回家来了!” 不过他还真没吹,这坛子肉确实好吃,不输宫中名菜了。 民宿老板很快端上一桌子家常菜,也是香气四溢,勾人食欲。 红烧老豆腐软嫩适中,清炒藕片清香爽脆,再每人一碗蒲菜汤,配上焦香松软的芝麻烧饼,好吃得恨不得让人吞掉舌头! 殿下一下没忍住,在民宿老板的殷殷劝说下,足足吃了小半坛子肉。 除了师姐家的烧肉,就这坛子肉最对他胃口了。 饭后又烧上一锅助消化的大麦茶,殿下一面喝着,一面正想着回头等见了师姐,也要带她来吃一顿。 平安说话了,“老板,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开家店?我们公子有熟人,可以介绍你去大地方开大馆子,包管赚大钱。” 殿下眸光微眯,暗想这个主意也不错。 民宿老板却是一笑,坐在小板凳上,拿个大蒲扇给旁边的神仙,扇风纳凉。 “不必啦!我这饭菜你们吃着香,全仗着本地的好泉水。若是离了这泉城水土,养不出这样的好鸡好猪,也种不出这样的好藕好菜,哪里还有这份滋味?再说我这人也懒散惯了,家中虽不宽裕,到底饭总有得吃,也不想那么操劳,不过还是谢过小哥好意了。” 殿下点头。 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 正想多订上几天房,回头好带师姐来吃,民宿老板倒先说起一事。 “眼下时候还早,你们要不要去马老泉逛逛?我看几位年轻,万一遇上心仪的姑娘了呢?” 平安立即拒绝,“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可殿下想想却道,“不如就依店主人所言,过去看看。到底,也是先帝路过的地方。” 他这么一说,大伙儿就明白过来了。 祖宗年轻的时候,都没能进去喝口茶水,如今曾孙来了,替他喝口茶,也是圆一个心愿了。 侍卫立即备马,准备出门,可民宿老板却又临时把人叫住。 “你们就这么去啊?” 数人莫名,那还要怎样? 他们汉子出门,就是这么爽利。又不象女人,还要涂脂抹粉。 民宿老板笑道,“这一看都是没娶过媳妇,没经验的!今儿全城的未婚女子都去了,哪个少年郎不得打扮打扮?别看你们生得都不错,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尤其在姑娘家面前,更得拾掇清爽。我看你们也不象寻常人家的子弟,好衣裳总有两件吧?重新梳洗一下,换身干净的再去吧!” 平安心说哪有那么麻烦? 我们殿下又不打算相亲,他早有看上的人儿啦! 可汉王殿下却再次听了店主人的,“都回去换衣裳吧。” 便不为了相亲,总得去瞻仰怀念一下先帝。换身干净衣裳,也是对自家先人的尊重。 所以说,听人劝,吃饱饭。 等回头他们在马老泉遇到人,才知道民宿老板,才是深藏不露的半仙哪。 让他们吃饱睡好再出门,是有多么的英明神武。 等众人重新洗漱,换了干净衣裳,终于可以出门时,民宿老板瞧得一双眼睛亮晶晶,都快冒出星星来了! 第378章 来了 太养眼了! 神仙自不必说,哪怕不穿,不不,哪怕只低调的穿着身月白卷云纹长袍,都那么神仙下凡。 至于神仙的跟班们,稍微拾掇拾掇,也是很人模狗样,不不,英俊潇洒的嘛! 终于够格当跟班了。 民宿老板十分欣慰,觉得他家神仙,总算没那么丢脸了。 他刚才让人换衣裳,主要就是看不上这些跟班。一个二个,太拖后腿了。 可瞧着他那小眼神,平安默默递上一顶带着长长纱帘的帷帽。 要不以殿下这张脸走出去,信不信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就得给堵在巷子里,寸步难行。 他们已经试得不想再试了。 而民宿老板,忽地一拍脑门,兴冲冲从里屋捧出一盆玫瑰。 花开正好,红香娇丽。 如婴孩拳头大的花朵,密密簇簇,开成西瓜大小的一捧。 长根的小瓦盆外,还特意套着一个雪白的精致苇筐。 越发衬得胭脂花红,绿叶滴翠。 一看就是闺阁女子,精心伺弄的的爱物。 民宿老板巴巴捧到神仙跟前献宝,“我老丈人种的好玫瑰,酿的玫瑰酒本是最好,只可惜这时节却是没有,你们尝不到了。但这盆花,也是我媳妇养的心爱之物,今早数过,刚好长出七七四十九朵花苞。跟七夕,刚好应景。要是公子你今儿遇到心仪的姑娘,不妨送她。没有姑娘不爱的!” 确实,这么漂亮的花,相信没有姑娘会不喜欢。 可你趁媳妇不在,偷拿她的心爱之物,不怕后院起火吗? 汉王殿下,当然不肯收。 可那老板却一定要送,“你若用不上,回头还我也行。总之先拿着,有备无患嘛!” 那殿下,只好道谢收了。 可风流名士,顶多采下一两朵花送人。簪在姑娘头上,别在衣上,方显雅致。 谁会送整整一盆啊? 虽说不重,可没这规矩啊。 还当众给人,怎么想,都有些傻了吧唧的。 反正殿下觉得,他是绝不会干这个事,回头把花还给老板娘就是。 于是出门,便塞给平安。 然后殿下挥挥衣袖,继续一派神仙风范的上了他的大黑马,走人! 众侍卫纷纷跟上。 独留平安,手捧玫瑰,再看替殿下祭拜准备的香烛纸钱,气成河豚。 亏他忠心耿耿,操心劳力,倒是把不好拿,不想拿的,统统塞给他了。 回头! 平安还没想好回头要怎么打脸,先赶紧上马,追上去了。 马老泉。 说是一口泉,但经过多年修缮维护,倒似园林一般,遍植花木,风景颇佳。 只泉水近前,为防落叶污水,只有大片的绿草如茵。盛夏时节,繁茂的就如同厚厚铺了层绒毯。 百姓们三三两两,团团围坐,吃酒吃菜吃点心,热闹非凡。 而那口泉水,果然面积不小,跟个大池塘似的。 整个呈水滴状,上尖下圆,真的很象一滴放大了无数倍的眼泪。 泉水清澈见底,不见半点杂草。站在对面的高坡上,肉眼都能清楚的看到,那尖头泉眼处,不断涌动的水花。 此时,官府在平素采水的源头处,早已扎起阔大的彩棚,备上各种成亲之物,布置得就跟喜堂似的。 虽说从未有人在七夕当众表白过,但该有的东西,官府每年还是会置办整齐。 城中商家也乐意借此机会,展示实力。 所以这一应成亲之物,皆是本年泉城最时新的顶尖好物,完全不输公侯王府。 而在彩棚之后,最醒目的正上方,是也已披上大红绸子的圣碑亭。 小亭中立着块比汉王殿下还高的汉白玉石碑,碑上正面刻着的,就是当年燕高祖的圣旨原文。 碑的后面,是当年县令撰写的记事。 碑前,是百姓自发供奉的香花果品,四季不断。今儿过节人多,更是围得满满当当。 当汉王殿下一行来时,见此情形,就绝对不可能公然上前祭祀了。 等等吧。 等大家热闹完了,都走了,再去不迟。 不愿扰民的汉王殿下,寻了个不起眼的高处,远远观望。 底下那泉眼处,泉城县令正带着一众官员,忙得汗流浃背,也是前心贴后背。 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来玩的人特别多。 往年这个时候,都已经选完公主,做完善事了。偏偏今年,才堪堪送完免费泉水。 百姓们还能备点干粮,或买些吃食充饥,偏他们只能饿着肚子生扛。连近在手边的泉水,都没空喝一口。 彩棚底下,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位未婚女子。她们都是今年来此泉会中的佼佼者,备选龙宫公主的。 其中最为美貌的,还是本地两个大户人家的女儿。 一个姓姚,一个姓魏。 两位姑娘就如桃李芬芳,各有所长。 有些好事的百姓,甚至在底下私开了小赌局。今年的龙宫公主到底会选谁,押姚还是魏? 不过汉王殿下对此,是没有兴趣的。 就算要押,他也只会押林! 高祖在上,若是真的有灵,就保佑他快些寻着美娘,早结连理,方是正经。 而此时,底下一辆精致的香油马车旁,焦侍卫凑到窗边,低声回报,“姑娘,已准备好了,可以瓮中捉鳖了。” 在昨日,又被生生饿了一夜之后,汝阳长公主派来的死士甲乙,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了。 偏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竟然在他们藏身的角落附近,熬了整整一夜的老火鸡汤。 汤里还放了陈年的火腿,那个香的哟! 害得他们整整一夜都辗转反侧,直恨不得不顾脸面的去打劫。 好在老天,大概也是看他们可怜。一大早,天还没亮,让他们终于发现了破绽。 素来防卫周到的焦侍卫,忽地离开了客栈。 他干什么去了? 二人想跟,又怕中了圈套,跑了美娘。 可这一等二等,就把焦侍卫又等回来了。 还怀抱着几枝带露荷花,怎么看也不象圈套。 再看满城男人都在起早贪黑的摘荷花,稍一打听,就知道了。 原来今儿是荷花节,未婚姑娘都会去喝泉水祈福。 这就是多么好好的机会! 这么多人,出点乱子,不是再正常也不过? 死士甲乙简直是热泪盈眶,只觉多日苦心终于有了回报。当机立断,趁官府还没来,就提前到马老泉去埋伏着了。 成就成,不成他们也不跟了! 太饿了, 就算偷鸡摸狗,他们也要先去填饱肚子。 第379章 行刺 因今儿实在人多,泉城县令命人在马老泉圆头那处入径口上,设了围栏,及衙役管制。 除了未婚女子,一律不许靠前。 两个暗中埋伏的死士正等得着急,就见一个窈窕的淡绿身影,如狸猫般,轻盈的跳下马车。 那熟悉的身形,让他们一眼确认,正是美娘! 侍卫小李早已走开,焦侍卫又无法上前,只有丫鬟小蝉伴在身侧,躲在圣碑后的死士甲乙,不由心生欢喜,自信必能一击即中! 小蝉略有些紧张,扶着美娘的小手冰凉,身形微颤。 虽说焦侍卫都准备好了,可首次承担这般重任的小丫鬟,还是忍不住左顾右盼,还同手同脚了。 美娘遮阳短帷帽下,露出的红唇微弯,忽地反手从乌黑发丝间,拔下根细巧金簪,插到她的头上。 “赏你了。” 小蝉一惊,顿时抬手扶头。 美娘这金簪虽不大,也快有二两了。 簪头一只小鹦鹉,打得活灵活现,十分俏皮,可是宫中老师傅的手艺,拿着钱都买不到。 美娘素来钟爱,日常总戴。此时笑道,“若今儿事毕,这簪子还能好端端插在你头上。回去我便把那那一套的耳环戒指,俱赏你做嫁妆。” 小蝉的注意力,顿时被分去大半。 护着头上金簪,生怕掉了。 手也不冰,眼神也不再四处乱飞,瞧着就自如多了。 很好。 美娘满意一笑,款款上前。 此时,泉城县令正想公布龙宫公主人选,忽地眼前一亮,只见袅袅婷婷,小径上又走来一家主仆。 绿草如茵,清泉潺潺。松风阵阵,荷香袅袅。 前头的清秀小丫鬟,直接被人忽略了,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后面那位女子身上。 她一袭低调的淡绿衣裳,原本在这绿水青山中,是最不出挑的。 偏偏身姿优雅,踏着泉水叮咚,就如踏udhl琴弦一般,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闲适,赏心悦目。 纤纤素手中,执一枝连着长长绿茎的粉嫩荷花苞,为她平添了最动人的首饰。 就象是天地间走来的精灵,凡尘中意外降下的仙子。就算头上还戴一顶遮阳的短帷帽,看不清容貌。可光这份身姿气韵,已经艳压群芳。 泉城县令怔了。 围观的百姓,也安静下来。 原本那二位,最有希望争取今年龙宫公主,正明争暗斗的魏姚两家小姐,也不由得静了下来,看向来人。 只有她们的丫鬟,还无知无觉,在那里拌嘴吵架。 “早有人说,我家小姐就如三春桃花,明艳动人!” “上回还有才子给我家小姐写诗呢,赞她如李花,素雅清新!” “我家小姐珠圆红润,一看就是宜男之相,有福之人!” “我家小姐肤白胜雪,一白遮百丑!” …… “够了!” 魏姚二家小姐,不约而同低斥起来,只觉丢脸极了。 桃李虽艳,怎与牡丹争芳? 这女子身姿如此美妙,只怕容貌更佳。 果然,当她走到泉城县令跟前,揭下帷帽,展颜轻笑时。饶是县令大人已经年近半百,都差点傻在当场。 “大人,也烦请给我们主仆两杯清泉可好?大人!” 美娘又唤了一声,才把县令大人从失态中唤醒,不由得老脸一红,微有些窘迫。 跟毛头小伙子一般,手忙脚乱,递上两杯水。 这本不是他的差使,只因旁边的衙役全看傻了,更呆! “您请,姑娘请。” 美娘谢过,分小蝉一杯,喝了口泉水,方望着泉水对面,伸长脖子围观的百姓们,露齿一笑。 “小女远道而来,若也竞选一次龙宫公主,大家可曾同意?” 淡绿衣裳的美人,乌发流云,妆容浅淡,笑靥如花,娇俏明丽。 直如这盛夏清泉,荡涤人心。 别说一众老少爷们,看得眼睛发亮,欢喜不已。 就连场中的少女们,也是纷纷点头,诚心赞服。 呼声最高的魏家小姐,便挽了姚家小姐的手,诚心笑着上前恭喜,“若论美貌气韵,这位姑娘当数第一,我们再没有不服的。” 姚家小姐也击掌附合,“是极是极!古有诗云,美人如花隔云端。不妨今日到泉城。这是泉城之幸,我等能饱此眼福,也不枉今年这盛会一场。” 说得好,说得好! 百姓们纷纷鼓掌。 这外来的美人虽然好看,可我们本地的美人也是好样哒。 就算没人家漂亮,可这份胸怀和气度,也很长脸呢。 主持活动的泉城县令喜气洋洋,正要问过美娘姓名,好将她录为今年的龙宫公主,代表官府行善。忽地眼光余光,瞥见刺眼刀光。 竟是有人藏身于背后的山壁之中,此时猛地冲了出来,意欲行凶! 远远的人群之后,有个男孩随大人坐在马上,眼尖瞥见美娘,脸色大变。 “大……大表姐?娘,舅舅你快看啊,是大表姐!” 正是林俊娥的大儿子,孟家大郎。 他们一大家子,昨儿也听说这七夕盛会了。 本来孩子们也嚷嚷着要来玩,可孟静丰,孟静丰个不争气的,突然就哭啦。 一边哭,还一边抱着二女儿,拉扯着大女儿问,“你们就这么想嫁人,不要爹爹了么?” 神经病! 林俊娥差点不顾形象,揍他一顿。 女儿不过是去凑个热闹,喝口泉水而已,至于想得这么长远么? 可孟静丰就是无理取闹起来了,死活不让女儿去。 同样有了女儿的林俊武,倒能明白几分姐夫的心情。 好在他女儿还是奶娃娃,比起孟家两个外甥女,好歹能多留几年,所以他坚强的忍住了眼泪。 但也坚决站在姐夫这边,不愿带丫头们去喝那劳什子泉水。 林俊娥无法。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先去城中别处游玩,等活动散了,再去买泉水来尝尝,就不算祈福。 反正林俊武现在有钱,还有个好媳妇,找当地官府走走后门,也不是难事。 谁知今日城中因举办盛会,许多商铺都关门歇业了。旁处也是冷冷清清,十分无趣。 最后一大家子,还是不得不到这里来玩。 孟静丰拉着两个女儿,磨磨蹭蹭走在最后。 大郎活泼,见前头人多,便爬上了二舅舅的高头大马。正瞧热闹呢,不妨一眼看到人前的美娘大表姐! 林俊娥不以为然,“你这孩子乱叫什么?你大表姐好端端在芜城,怎会——” 可林俊武定晴细看之后,也在马上失声惊叫出声。 “美娘,小心!” 第380章 见笑 林俊娥疑惑的从马车里出来,站在了车厢前。远远的,就见那泉眼处,有个绿衣少女,正面向她们,背对圣碑的方向。 只一眼, 她全身的血液都快沸腾起来了! 有些血缘关系,是不用问的。 那个与她容貌相似,却漂亮百倍的少女,一定就是她的大侄女,错不了。 可她背后突然蹿出来的两个刺客,是怎么回事? 他们的手上,可还拿着明晃晃的长刀! “美娘!” 林俊娥跳下马车,以势不可挡之势,就冲进了人群了。 而更远的高坡上,平安公公在不经意间,瞥见那摘下帷幄的绿衣少女时,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 他甚至顾不得礼仪,一把将尊贵的汉王殿下揪了过来,指着马老泉的方向。 “殿……殿下呀!” 汉王殿下正对着这青山绿水,琢磨他师姐这一路挥金如土的,到底卖的是什么关子。陡然听到平安变了调的慌张叫声,还轻轻皱了皱眉。 君子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遇事如此慌张,实在是太不冷静了。 然后,在顺着平安手指的方向,远远瞧见那绿衣少女,及她背后的雪亮刀锋时,冷静的汉王殿下,非常没有君子风范的一把掀开帷帽前的长纱,狭长的凤眸紧缩,浑身血液似都结冰! 然后,在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面容冷肃,一把从平安背上抢过弓箭,三箭齐发! 风驰电掣,射向美娘身后的刺客。 随行侍卫反应过来,纷纷摘下弓箭,数箭齐发。 密集的箭雨,带着破风呼啸,朝着那两个刺客的方向射去。却把埋伏在侧,赶出来抓人的侍卫小李,吓个半死。 百忙之中,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抱头鼠窜,才堪堪躲过了这拔箭雨。 可汝阳长公主府的死士甲乙,却饿得手软脚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人生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 明明都已经胜利在望了,怎么突然杀出这么多的程咬金? 要说旁边冲来的小李,还在意料之中,远处射箭的又是谁? 这些天明明没看到美娘他们与人联系,怎么就突然冲出这么多帮手? 死士甲乙,心如死灰,闭目等死。 谁知噗噗噗一阵闷响,却是焦侍卫来救他们了。 他年纪更大,应变更快,也更为沉稳,整个人飞扑出来,挥刀把射向死士甲乙的长箭全部打飞。 什么情况? 死士甲乙彻底呆滞了。 他们要杀美娘。 有人射箭,救美娘。 美娘身边的人,又冲出来救了他们? 这,这都是什么逻辑,什么剧情? 高坡上的王府侍卫们,正欲放第二轮箭时,被汉王殿下紧急叫停了。 “慢着!” 情况不对呀。 焦侍卫是不可能背叛他的,那他为什么要救刺客? 强烈的求生欲,让汉王殿下抓住了改正错误的机会。 而趁着死士甲乙二人彻底错乱,都忘了反抗之际,焦侍卫劈手两掌,啪啪就将二人打晕了。 呼, 此时他才总算松了口气。 金元宝,保住了,好开心! 要不是殿下突然闯来,哪用费这么大的工夫?还虚惊一场。 到时他又赔不起金元宝。 悄悄在心中暗暗鄙视一回穷殿下,焦侍卫使了个犀利眼色。 侍卫小李秒懂,飞速扑来。 一人拎上一个,撤! 丫鬟小蝉也恢复了往日伶俐,跟着他们身后,把掉落一地的长箭兵刃,全部捡起,尾随退下。 否则上面有标记的,让人看到还得了? 至于如何善后?有林姑娘,不怕! 围观官员与百姓,就见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象晴天打了一个霹雳般,来无影,去无踪。 还没反应过来时,人怎么都没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同样的茫然。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 然后,大家就只听到那位淡绿仙子,清脆如菱角般的甜美笑声。 “哎呀,不好意思,让诸位乡亲见笑了。家仆顽皮,又是杂耍出身,总爱以这种方式比试高低。惊扰到大家,实在是小女管教无方。见谅,见谅!” 啊啊? 这,这竟是人家闹着玩儿? 有人不信,但那淡绿仙子轻露贝齿,笑意盈盈,“听说每年的龙宫公主,都会资助平民女子成亲。今日为表歉意,小女便捐些原林的护肤品吧。给今年泉城有意出嫁的女子,你们可曾听说?” 美娘还担心自家产品名气不够大,谁知人群默了默之后,在场的所有女子都尖叫起来。 尤其彩棚那边,离得近的十几个备选公主,两眼发光的跑过来,将美娘团团围住。 “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那芜城原林的护肤品么?” “是闻名天下的上官先生的女弟子,云大家的天才女徒,林氏女所创的那一个?” 美娘有些意外,“你们也知?” “当然知道!” 在场女孩齐声高呼,声浪惊人。 美娘都给吓退了半点。 此时谁还关心方才的刺客啊,都追着美娘,七嘴八舌的问。 “可那原林的东西,产量有限,极其难买。你能捐出几件?够分吗?” “上回我兄长去芜城,好容易才托人高价买到一瓶霜。家里几个姐妹一分,我就只有那么大的一小盒,平时都舍不得用。就今日出门,才抹了一回,这脸就特别滑嫩。” “你们看我脸上的胭脂,用的就是原林的四色胭唇膏!这还是四种色里,我娘最不喜欢的一个,才肯匀我用用。只可惜我娘的也快用完了,还买不到新的,都跟我爹说好几回了!” 美娘总算安心,省得费神打广告了。 “不用担心,我既答应要送,定是都有的。” 素雅清新的姚小姐,都忍不住道,“真是原林的护肤品么?你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你,是怕你被人骗了。之前据说就有人冒充原林的东西,结果做出来的,完全不一样。把那些前线将士,都给坑了。” 她家有人做官,消息总要灵通一些。 美娘再次保证,确保真货。 魏家小姐便问,“那你能送几件什么东西?” 美娘微微一笑,“既是给新嫁娘的,自然得一整套。是原林今年春天刚出的礼盒,有洗脸的,抹手的,抹脸的,抹身体的,还有胭脂牙刷等等新品,大大小小,一共十件。” 啊啊! 一帮子女孩又尖叫起来。 是那个十全十美大礼包! 想要,想要,好想要! 第381章 求娶 看来这回新出的十全十美礼盒装,比美娘想象中,更受欢迎。 魏家小姐激动不已,“我表姐家的新堂嫂过门时,就带了一套,可精致呢!我娘瞧了都说好,只是拿着几倍价钱都买不到!你当真有?” 美娘掩嘴谦逊道,“多的虽没有,但供今年泉城的新嫁娘,应该还是有的。想来,也不会太多吧?” 泉城虽有名,但小巧精致,论面积还不及芜城一半大,相应人口就更少。 况且如今都七月了,撑死了也就二三十人吧。要供这么点数量,她这个东家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她显然错误的估计了原林,对少女们的吸引力。 一群闺秀,连矜持体面都不顾了,振奋高呼。 “你要真送,我们今年就出嫁!”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美娘,仍是吃了一惊。 不,不至于吧? 就为了一个免费礼盒,连终身大事都可以不顾了? 可看她们一个个眼神闪亮,粉面通红,兴奋难耐的模样,还当真不是开玩笑! 有机灵的女孩,还生怕她反悔,提着裙子跑到泉城县令跟前,自发排起了队。 “快快快,快登记!要是数量不够多,就跟卖泉水一样,先到先得!” 这一下不得了了。 不论是备选公主,还在外头瞧热闹的女孩们,顿时蜂拥而至。生怕排不上队,错失了这个大礼包。 粗略一看,竟有上百人之多! 看着当中居然还有不及自己腰高的小姑娘,美娘不由得啼笑皆非。 “你这年纪怎么成亲?可不要这么坑我!” 谁知那七八岁的小姑娘,傲气的一手叉腰,一手伸出一指手指头,一脸市井中长大的小精明道。 “我虽年幼,可才满周岁时,就正经结过娃娃亲了,正是我邻家哥哥。不信你托人打听去,童叟无欺的,如今无非是提前把喜事办了。这礼盒我虽暂且用不上,但这些姐姐如此喜欢。搞不好我还能卖个高价,嫁妆钱就能攒出来了!” 她,她居然还挺有头脑! 人群中,那小姑娘的爹娘和未来公婆,却是轰然叫好,“好丫头,就这么干!姑娘,你既答应了,就别反悔呀。我们两家回去办亲事,肯定不蒙人!” 美娘哭笑不得。 索性大方道,“既如此,也别说什么先来先得了。只要你们真的成亲,我全部都送!” 好呀! 女孩们顿时欢呼起来,百姓们热烈鼓掌。 有些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成亲的,也赶紧冲来排队了。 可以想见,今年下半年,整个泉城将掀起一阵婚嫁高峰。 泉城县令既欢喜,又发愁,“可这龙宫公主还没选出来呢,你们别急,一项一项来!” 可众百姓齐齐把美娘一指。 “还选啥呀?就她啦!” “长得好看,还肯送这么好礼,多大方啊!没人跟她争吧?” “没有没有!” 在场数百女孩齐声高呼,“就她就她,我们都服气的!” 那魏黄二位小姐,还领头起哄行礼,“多谢公主,请公主受我们一拜!” 她们的婚期不在今年,不过也把未婚丫鬟推去排队了。 就为了得一盒原林护肤品,还跟丫鬟许诺给多少嫁妆,嫁的又是怎样的好人家。 花的钱,足够买好几套了。 美娘真是服了她们了。 这些女人,都疯了! 不过疯了好啊。 疯了总比追问方才的行刺之事好。 美娘松了口气。 泉城县令也松了口气。 他还没老花眼,方才那批长箭,他要是没看错,都应是军中之物,还是宫里的上等货。 这是哪位大神在斗法,他一个小小县令,管不来也不敢管。 横竖又没出人命,美娘瞧着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出手又如此阔绰,将事情遮得滴水不漏。 那他也就跟着敲敲边鼓,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是为官之道。 此时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泉城县令便径直拉了美娘衣袖,“姑娘,既然众望所归,那就请你戴上凤冠,担当今年的龙宫公主一职,发完这些礼品就行啦。” 美娘也想赶紧把流程走完,好脱身。 她方才已经看见自家二叔和汉王殿下了。 也不知他们怎么都跑来了,美娘还得去处理刺客的事情呢。 谁知越忙越添乱。 有位公子站了出来,“公主!请问你许过亲事没有?若没有,我泉城蒋氏子,愿备六礼求娶!” 哗! 这一下,百姓们可是兴奋极了。 这么多年,终于有一个泉城人,敢当众求娶了吗? 泉城蒋家,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这位说话的蒋公子,正是家中嫡子。 虽不说文才武略,但家财万贯,确实有的。 且他本人相貌英俊,精明能干,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佳婿呢。 旁边有好事者问,“蒋公子,你就这么提亲,不怕蒋老爷和夫人,回头反对么?” 蒋公子甚是自信,“这样好的儿媳妇,我家爹娘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反对?” 光看美娘那一身穿戴打扮,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且张口就送泉城百姓上百套的原林护肤品,知道市面上值多少钱吗? 他傻了才告诉别人呢! 美娘挺意外的,轻轻一笑,“我出身寒微,不过平民之女。这位公子,你可不要误会了。” 蒋公子却道,“就算你出身再差,身无分文,就凭姑娘这份容貌气度,我娶你便不亏!姑娘,你若无亲事在身,不如考虑一下在下?” 这下围观百姓,也为了他的勇气,齐齐叫好起来。 “这蒋公子人不错,答应他吧!” “就是,答应他吧!” 美娘垂眸一笑,才想说话。 林俊娥紧上前几步,也想开口。 却不妨,皆都被一个人抢了先。 “我反对!”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走上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衣男子。 他还戴着长长帷帽,遮住了容颜,可即便如此,所有人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强大的气场。 都不用侍卫开道,人群便自觉的为他让开一条路来。 蒋公子微有些诧异,“这位兄台,你为何反对?可是这位姑娘的家人?” 白衣男子理直气壮,“我反对,是因为我也要求娶!” 第382章 反对 哇! 泉城多少年,选龙宫公主都没有这样热闹过! 自立下圣碑的当日,虽说有在七夕当众求娶,父母也不得反对的说法,但真正做到的,却没有一人。 但今天不止一人,还有竞争对手了。 这,这实在是太让人大饱眼福,大开眼界了! 蒋公子皱眉,心说难道此人也看出美娘身上的潜在价值,才来跟他竞争? 瞧他这身衣料,确实不错,但也不见十分出色,估计是个跟自己差不多身家的子弟吧。 于是蒋公子便不客气了,“既是求娶,为何连容貌也不敢露?藏头露尾的,看着就没有诚意!” 他又望着美娘,正色道,“姑娘,实不相瞒,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才诚心诚意,愿结连理。我家中父母俱十分明白事理,又只我一个嫡子,你若嫁来,便是掌家正妻。我这人虽不敢说文武双全,但起码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惹草。若娶了你,定是要好生过日子的。” 旁边有他的兄弟相帮,“对呀,我们小蒋一心只做正事,从不嬉戏游荡,人又仗义顾家,真的是个好男人的。” “你看他生得相貌堂堂,人人都称,是咱们泉城的小汉王呢!” 噗! 原本还觉得遇着劲敌的平安,忍不住投去同情的一瞥。 原本爹娘,掌家正妻什么的,都是极好的,只这猪队友…… 呵呵。 偏那人说完,见平安及众侍卫,皆用一种很诡异的表情看着他,还以为他们不知汉王是谁,于是又好心的补了几句。 “汉王殿下就是当今陛下的大皇子,当今陛下素以容貌著称,你们总该听说过吧?而汉王殿下更是青出于蓝,据有见过殿下的人说,我们小蒋,还很有几分似他呢!” 雪上加霜。 火上浇油。 这台拆得太大,他们都觉胜之不武了呢。 而美娘,竭力忍着肚子抽筋般的疼。 若不是看这位蒋公子诚意求娶的份上,她一定会失态的大笑出声! 小汉王, 小汉王! 拿什么举例不好,偏偏是小汉王! 泉城县令不明就里,忍不住也当了把媒婆,跟美娘道,“姑娘,要说这位蒋公子可是本官也知根知底的。你若嫁她,本官愿亲与你作媒,保管你嫁得风光如意。” 对呀对呀! 一众百姓也跟着起哄,我们泉城的子弟好着呢! 长得又好,家财又丰厚,委屈不了你的。 姑娘今日有缘来到泉城,岂知不是一段天赐良缘? 若担心背井离乡,往后我们泉城人都是你娘家人。蒋家公子要对你不好,我们都替你说话! 那姚魏二家小姐,更是拉着美娘,要与她义结金兰。 若把她留在泉城,那往后她们的护肤品,可就不愁买不到啦! 这这这, 这真是盛情难却啊,美娘忍得好艰难。 至于汉王殿下,汉王殿下那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但在他发怒之前,有一个人,先吼了出来。 “我反对!” 林俊娥分开人群,虎虎生风的冲到泉边的栅栏跟前。 她简直是太生气了! 她知道自家侄女是个好的,可这些臭小子是怎么回事?一个二个,不要脸面,居然都想强娶回去,她才不要! 她侄女才多大点啊,不过十八,她家又不是养不起,凭什么就要嫁人了? 她们姑侄还没好生团聚过呢,才不要分开! “姑?姑姑!” 美娘在看清这青年妇人的容貌时,也瞬间确认了身份,红了眼圈。 她和林俊娥,确实真挺象的。 尤其林俊娥做了几年的少奶奶,养得细皮嫩肉之后,就更象了。 只一个英气勃勃,是开在田园里,生机盎然的向日葵。一个就似天边的芙蓉,湖中的清莲,娴雅出尘。 离得近了,姑侄两个就似姐妹一般,越发相映生辉。 汉王殿下瞧见林俊娥,开口便反对起婚事,心中一喜。 聪明的殿下,瞬间猜出,这一定是师姐的姑姑。 姑姑你真是太明白事理了! 可泉城县令,不识相道,“这位夫人,按我们泉城规矩,若有人在此时此地向未婚女子求婚,论理爹娘都不能反对。你来看,这可是刻在圣碑上的!” “那又怎样?” 论起泼辣,林俊娥若认定州燕子庄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否则她怎么和兄弟平安长大? 如今虽多年未用,但一旦发招,仍是功力不减当年。 “爹娘不能反对,有说姑姑不能反对吗?我就不乐意我家侄女嫁人了!尤其嫁到你们这外地来,别看你们一个两个嘴上说会替她撑腰,真若有事,有几个敢冲进——” 她一指蒋大郎,“他家去打架?怕都只会劝和不劝离。我才不要我侄女受这份委屈呢!” 姑姑英明! 汉王殿下顿时竖起大拇指,才想称赞,谁知林俊娥转头又把矛头指向他。 “你也一样!好好的大男人,戴什么帷帽,娘娘腔。美娘我们走,别跟这些人啰嗦。还白送他们那么多好东西,真是傻丫头!” 娘娘腔的殿下,顿时就要摘下帷帽,可胳膊被人抓住。 平安公公好糟心,“殿下不可!若让人看到,传到皇上那儿,不是让林姑娘难做人吗?” 就殿下这张脸,一露出来,太有辨识度了。 到时说他当众向美娘求婚,那还了得? 可殿下不想听。 可林俊武也上前劝,“殿下,您,您的心意我知道。可这真不合适!” 他虽没认出汉王,可他认识平安啊。 还当众求婚,除了这位喜欢偷偷拉小手的殿下,还能有谁? 叔叔你咋净拖后腿呢?一点不象姑姑! 殿下正着急,林俊娥家一帮孩子,仗着个小机灵,一窝蜂的跑到美娘跟前去了。 小的还有点怕生,只会骨碌碌盯着美娘。羞红着小脸,使劲看她。 孟大丫却扬着两个羊角辫,不服气跟她娘隔水对质。 “人家都说了,这里的规矩是姑娘答应了,就不能反对的。娘你怎么这么霸道,就是不许大表姐嫁人呢?” 孟大郎助威,“就是就是!亏你平时还总说什么,象你这样开通明理的娘,天下少有。我看,全是骗人哒!大表姐你别怕,你大胆选。我们都支持你!” 真好孩子,太给力了! 第383章 嫁吧 柳暗花明的汉王殿下,正欢喜着,却见林俊娥已经挥舞着巴掌,想要上前揍孩子了。 孟静丰生怕她动粗,把她拉住了。 找不到理由,硬拗了一个。 “人,人家说了,那前头只能未婚女子过去。你都嫁人了,还过去干嘛?大丫二丫,你们可千万别喝那泉水啊!” 他还惦记着那点破事呢! 林俊娥气急,掐他胳膊,“那你儿子不也过去了?还有那些当官的,难道都不是男人?” 泉城县令老脸一红,笑着打呵呵,“哎呀,这位夫人,令千金有句话说得很对啊。成不成的,不得你侄女自己决定吗?我说姑娘,你愿意不?有看上的吗?” 林俊娥急得直跺脚,“美娘,你可千万别答应他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婚前花言巧语说得好,婚后就变样!” 这话的打击面太大了。 孟静丰顿时委屈了,“我怎么不是好东西了,我又怎么花言巧语了?” 你跟着裹什么乱啊?林俊娥越发气急。 美娘也是哭笑不得。 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谁知忽地眼前一亮,却是汉王殿下,趁平安公公不备,终于掀掉了自己的帷帽。 大步走到林俊娥面前,躬身施礼,“在下闵柏,诚心求娶令侄女,还请姑姑成全!” 哈? 啊! 场中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都惊呆了。 当然,大半是因为汉王殿下的这张脸。 太,太太太好看了。 好看到了不似凡人的地步,都让人恍惚,这是神仙下凡了么? 可对于少数人来说,更如晴天霹雳的,是听到闵柏报上自己的姓名。 他说他姓什么? 闵? 可大燕王朝能有几个姓闵的? 那,那可是皇族国姓! 泉城县令反应过来,整个人抖得,简直跟筛糠似的。 半是紧张,半是激动! 他虽因位卑官小,未曾面过圣。但关于燕成帝与汉王父子,那张脸的传说,在官场上不要传得太多! 看看他的这张脸,还姓闵,名柏。 跟汉王殿下同名同姓。 难道这只是惊人的巧合? 这,这必须是惊人的巧合! 泉城县令几乎是用毕生功力,克制着想要欢呼雀跃的老心脏。 否则,汉王殿下在他的地盘上,向一个平民女子当众求婚的事,足以让他名留青史! 但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也可能会遗臭万年! 所以竭力冷静下来的泉城县令,故作不在意的道,“哦哦,原来,原来是明公子啊,失敬失敬。呐个……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呐个,这位夫人啊……”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帮着汉王殿下说说好话,谁知林俊娥呆呆看着汉王殿下那张脸,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林俊武在她耳边悄悄介绍,只是愣愣的说。 “不过美娘啊……姑姑觉得,你,你要是嫁给此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娘,你真是太善变了! 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你会失去我们的。 还准备跟亲娘大战三百回合的孟大丫和孟大郎,顿觉十分无趣。 可汉王殿下激动极了。 生平头一次仗脸行凶,笑若破晓春花,“多谢姑姑成全!” 亏得听了民宿老板的话,吃饱饱,又睡饱饱,还换了干净衣裳,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出门。 殿下的气色,看起来特别之好,好得不能再好! 不行了,不行了。 他对我笑了,对我笑了! 怎么办,怎么办? 林俊娥捂着心口,倒进丈夫怀里,强撑着呼吸,“我们,我们再多给美娘点嫁妆吧?” 能把这样的美人娶回家去,不不,做侄女婿,多花点嫁妆也不亏! 至于蒋公子和他的小伙伴们,早已呆若木鸡。 小汉王, 呵呵哒。 小伙伴忽地伸手,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叫你多嘴!叫你眼瞎!小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蒋公子拍拍他的肩膀,苦笑感慨,“虽败犹荣,虽败犹荣。” 毕竟,能和天下闻名的汉王殿下,公开争夺一回心仪女子。就算是输了,也着实没什么好丢脸的了。 看看泉城百姓,原本的父老乡亲,如今不过看了人家帅哥一眼,就把他给彻底忘光光啦! 更别提泉城知县这个墙头草,顿时自动把他忽略,只问美娘,“姑娘,你,你愿意嫁给这位……公子么?” 百姓们回过神来,同样激动起来,齐声冲着美娘大吼。 “嫁给他!” “嫁给他!” “嫁给他!” 就连站在湖心亭上的女孩们,都两眼发光,不停的催促。 汉王殿下,难得的紧张起来,甚至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师姐,师姐她会同意吗? 花! 在这样紧要关头,汉王殿下忽地想起民宿老板给他的花! 管他丢不丢人,有没有这规矩,总之先送出来再说。 “这,这是我特意给你寻的,共有七七四十九朵玫瑰!” 他还厚着脸皮,把功劳背上身了。 “就象我们,我们就象那牛郎织女……不不不!我们才不要象他们,我们两情若是久长……不对不对,下一句太不吉利……” 殿下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了。 越说越乱,越说越结巴,越说越不知道该怎么说。一张神仙般的脸涨得通红,细密的汗都冒出来一层又一层。 傻了吧嘅的,简直从来没这么傻过! 实在听不下去的平安公公,帮着把一盆玫瑰送到美娘跟前,忍不住出声。 “我家主人是想说,他对姑娘的一片情意,如玫瑰般美好芬芳,矢志不渝。不论什么,都不能阻止。” 对对对! 闵柏猛点头,全然不顾平安公公鄙视的小眼神,望着美娘,终于完整说出心里话。 “你若愿意,就接下这盆玫瑰。” “你若不愿——你若不收,我就终生不娶!” “然后我,我就天天去你家等着。等你告诉我,我哪儿不好,我改了行么?” “不过我,我觉得你还是收下吧。你姑姑都同意了,叔叔肯定也同意的!这,这还这么多人看着呢……” 殿下最后心虚气弱的那句话,把全城人逗得哄堂大笑。 但不是嘲笑讥笑,而是觉得这神仙可爱极了! 他怎么能这么可爱? 这么可爱的神仙,又怎能不答应他? 第384章 好的 围观百姓纷纷助威打趣,“对呀对呀,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姑娘你快答应吧!” 有活泼的女孩更性急道,“你不答应,我们就替你答应了!” 美娘低头, 看着那盆热情似火的玫瑰,笑了。 金色的阳光,穿透火红的花瓣,显出内里清晰的脉络。 而此刻与美娘隔泉相望的,似也成了多年以前,那个嘻笑怒骂,皆不懂掩饰的青葱少年。 眼神恳切,心怀诚挚。 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他剥掉了被“汉王殿下”逼出来的沉稳冷静,克制庄重。又恢复成了当年那个在暴雨泛滥,洪水滔天里,仍奋不顾身,纵身一跃的白衣少年。 哪怕明知这一场暴雨,将在他的人生里,持续得更为凶猛且持久。 哪怕明知这一次洪水,将泛滥进他的人生,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 甚至,丢掉那张龙椅。 可他仍是勇敢的站了出来,义无反顾,表明了他的心迹。 所以美娘相信, 他说自己若不答应,他就终生不娶,是真的。 他说愿为自己改好,也是真的。 因为这个家伙,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他一直一直,都在傻傻的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拼命努力。 到了今天,他甚至愿意在这么多泉城百姓面前,大声说出对自己的心意。 美娘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任何情话,比这个更加动听。 所以,她拼命眨掉眼中的泪,笑着双手接过了那盆玫瑰,望着泉对面的男子说出两个字, “好的。” 闵柏一颗心,总算是忽忽悠悠,如风筝般落了地。 而泉城百姓们,更加急不可耐,想要欢呼雀跃! 但, 美娘再次开口了。 她当着所有泉城百姓的面,同样勇敢的,对向她求婚的男子说。 “我答应了你, 将来不管我们要面对怎样的风雨,我都会跟你一起走过。 只要你不先放开我的手,我就会紧紧握着你的手。 就算是王母降世,银河落地,我也与你,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她声音不大,话却掷地有声,震聋发聩! 在场的人,都被深深震憾到了。 原本大家觉得,只要女孩肯当众答应男孩,就已经很好了。 却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女孩当众的亲口表白。 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她难道不怕象当年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一样,私奔之后,却迎来丈夫的移情别恋? 此刻当众说了这样的话,将来要是有个好歹,那可会被天下所有人耻笑一辈子! 但美娘的眼中,虽然依旧闪耀着控制不住的晶莹泪水,却更加闪耀着夺目的骄傲。 她不是年少无知,没想过那些情况,可她依然不怕! 若有一朝孔雀东南北,那便“努力加餐饭”,也没有谁离了谁,就当真活不下去的。 只如今,他二人既是你侬我侬,自该“恩爱两不疑。” 再说这世上,谁规定了只有男子才能向女子表白? 两情相悦,又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吗? 我喜欢你, 我就会大声告诉你,也大声告诉全天下的人。 这个男人是我的! 不管将来如何,但此时此刻,是我先说出来的,他就是我的。 若有想抢的女人们,先想想如何超越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在场的男人们,在反应过来之后,简直都要妒忌死了。 恨不得个个化身闵柏,抢了这份荣耀才好。 若说一个男子当众求婚,都已经打破了泉城多少年的传统。 但他还得到了女子的热情回应,这是多么大的一份幸运啊! 女子都爱面子,但男子就不要吗? 他们只会要得更多! 有些人甚至觉得,光凭美娘这份作为,就值得自己死心塌地,对她好一辈子了。 爹娘反对算什么? 哪怕全世界反对,都不能再阻止他要和她在一起的心!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的汉王殿下,却早已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然后,在全场人的注视中,汉王殿下少见的没有克制自己,冲向了美娘,紧紧的把她抱在了怀里。 然后落下,彼此看不见的泪。 但他们的心,却越发贴近而通透,对彼此也越发透明。 没人知道,他们为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多了少努力。 更没人知道,他们为了要在一起,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也许他们确实还太年轻,可他们为这段感情付出的,却已比世上大多数人一生,都要多得多得多! 百姓们看着,先是惊讶,继而沉默,又不约而同的泛红眼圈,鼓起掌来。 不管这两个年轻人是怎样的出身,怎样的经历,光凭他们今天的这份真心与勇敢,就已经赢得所有人的敬意! 那位落选的蒋公子,倒是很有风度,看得热泪盈眶,也是热血沸腾,握拳高呼。 “既是一对有情人,那我们泉城,是不是应该为他们操办婚礼?” “是!” 抢着回答的,是场中数百,早已哭花了妆容的未婚少女们。 汉王殿下,或许凭着他那张脸,会成为每一个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可当这位神仙郎君决定迎娶旁人时,又是一个这么好看,又这么勇敢的少女,她们就会立即送上最衷心最无私的祝福。 少女的心思,就是这么单纯,干净。 尤其美娘,还大方的答应给她们出嫁妆呢。 泉城县令擦擦同样感动的老泪,他已决心,就算豁出这顶乌纱帽,也要玉成这桩美事! “二位,你们既情投意合,可愿现场成亲?你们瞧,我们这东西都是现成的。虽无父母高堂,但也有二位长辈在此,更有先帝圣碑,全城百姓给你们见证。你们若不嫌弃,下官觍颜,愿毛遂自荐,给你们做这个大媒!” 闵柏紧紧握着美娘的手,对视一笑,“那就多谢大人了。” 林俊娥快哭晕了。 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跟大侄女见面,就得送她出嫁。 不过也幸好赶来了,要是没来,错过了侄女出嫁,那她可得遗憾终生! 当一对新人换上嫁衣新袍出来时,在场的百姓们都静默了。 有一种幸福,真的会从心里开出花来,然后感染到身边所有的人。 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无非如此。 第385章 暴击 泉城县令,除了兼任大媒,还用毕生智慧,指引着新人,一拜天地——高祖圣碑! 不解释。都懂。 二拜高堂——叔姑媒人。 泉城县令遮遮掩掩,低声作了个自我介绍,“这位公子啊,下官姓计。可我的夫人,也姓徐。” 殿下秒懂,顿时施一大礼,“多谢姨父成全!” 回头连个宗,认个干亲,这不就有了男方女方双方家长了吗? 三拜来宾——泉城百姓。 百姓们齐齐还礼,恭贺一对新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这个殿下可是特别爱听呢。 随后,蒋公子将一沓厚厚贺礼名单递上。 “回头若公子爹娘问起,我泉城百姓,俱是见证。” 他们虽是临时成亲,但按民间习俗,哪有参加婚礼不送礼的? 就算无备而来,但泉城百姓们,依旧自发自动,或摘下簪环佩饰,或解下香囊荷包,哪怕就是几个果子点心,几文钱,也要给新人送一份祝福。 蒋公子就带着小伙伴们,还有姚魏几家识字的小姐,录了一份名单。 看着张老三李小四的不起眼,却是最有力的人证。 收了厚厚名单的殿下,大度的决定不追究蒋公子当众抢亲的罪过了。 最后,夫妻对拜。 殿下一揖到底,感慨万千。 总算,他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他跟师姐,不不,往后就是娘子,总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殿下还机智的想起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他送了美娘一块鸾凤玉佩。正是徐贤妃从前要给谢常平订亲,被他半道劫下来的。 长辈所赐,意头又好,拿来当聘礼,再合适不过。 回头就是扯起来,也扯不清了。 徐贤妃在不知情时,便被儿子拖上了贼船。 当然,正经聘礼一块玉佩实在太少,殿下心中自有好物。只是还没办成,就先不说了。 如今大礼既成,闵柏含情脉脉的拉着美娘的手,急不可耐想找个清静地方,说说自己的心情时,林俊武站了出来。 林俊娥孟静丰夫妻,已经跟泉城县令一道,送客道谢去了。 林俊武觉得,他作为女方家长,有几句话非讲不可。 “殿下啊……你和我侄女,虽然拜堂了。但有件事,咳咳,却得稍等。” 什么事? 殿下很谦虚乖巧,洗耳恭听。 林俊武正色道,“虽说我们算是美娘的至亲,但她能有今天,却全亏了她师父秋大姑的辛苦栽培。说来比她爹娘,都更加恩深义重。” 这话很是。 把美娘从洪水中救出来的是闵柏,但把她从烂泥坑般的家里拉出来,带着她走向正途,养出这身学识气度的,却是秋大姑。 殿下顿时表忠,“我是打算拿秋大姑当自家长辈,供奉终老的。” 美娘也道,“我答应过师父,将来有个孩子会跟她姓丘,也算是圆她没有后人的遗憾。” 这个很是应该。 大方的殿下也同意啦。 林俊武松了口气,连这个都能同意,那接下来的话,他就觉得好讲多啦。 “既如此,那么美娘作为大姑唯一的亲传弟子,成亲这么大的事,能不跟她禀报一声么?如今你们虽已拜堂,但还是等到回了芜城,正经在她跟前摆了酒敬了茶,再圆房吧。” 轰! 一对新人,顿时脸红得跟身上喜袍一样一样了! 美娘羞得直捂脸,而殿下也热气腾腾,跟刚出笼的螃蟹似的,结结巴巴埋怨起来。 “二叔,二叔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我再如何,也不能这么委屈师……娘子啊。这事肯定,肯定得等回了王府再办。我,我还要给她上玉牒呢……否则有了宝宝,可就说不清了!” 声音小点! 美娘又羞又恼,气得直揪他。 亲还没成呢,都考虑起孩子来了。 看侄女都快羞得冒烟了,林俊武赶紧打哈哈,“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那接下来,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明儿就往回赶。” 既要成亲,事多着呢! 得赶紧打发人回去通知,还要各种准备。 林俊武觉得,要不他和闵柏先走一步,回去筹备。 这边美娘和林俊娥可以稍慢一些,跟上就行。 但依旧热气腾腾的汉王殿下和美娘,你拉着我,我拉着你,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没吭声。 明显是不想分开啦。 “得啦得啦!”林俊武也不做那棒打小鸳鸯的恶人了,“那就一起收拾了,快些回去。你姑姑也是个急性子,让她慢慢走,估计也等不及。” 如此议定,恰好林俊娥和泉城县令送了百姓回来。 她跟林俊武一个意思,赶紧回去,摆酒成亲! 泉城县令更是盛情相邀,让他们一行皆去县衙住宿。 今日汉王殿下在百姓跟前露了形迹,再住哪里都不妥当。 而泉城县衙在开国时,托先帝的福,得了当地一家造反权贵的园林。 那时燕高祖还想着日后有空,再来泉城一游的。所以县衙后面修得跟个小行宫似的,十分精致好看。 后来充作泉城驿站,经常招待过往的官员权贵。一应用具,俱都齐全,十分便利。 汉王殿下大喜,当即带着一大家子搬了过去。 还特意召了民宿老板,给师姐一家再做一桌盛宴。 至于那玫瑰花? 完全不是问题! 当民宿老板娘,得知自己精心种的那盆玫瑰,给神仙拿去求亲了,可是高兴坏了。 再说当天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订玫瑰,说回头求亲办喜事,也想要一盆。 就跟殿下送的那样,连盆子带土,还有苇筐,俱要一模一样的。 价钱好商量! 老板娘高兴得不得了,喜滋滋满口应下,就要去拿盆子挑土了。 民宿老板揉着被她揪红的耳朵,不满嘟囔,“你看你看,我这不是帮你赚钱么?还那么凶!” 老板娘一提到这个,又生气了,“你还好意思说?故意把我们娘俩打发走,也没瞧见神仙模样,都是你的错!快去烧饭,若让神仙不满意,你也不必回来了!” 家有悍妻,惹不起惹不起。 民宿老板苦逼兮兮的抱着家中的坛子菜刀,还有地里摘下的新鲜瓜果,湖里采的菱角莲藕荷叶荷花,随来拿行李的侍卫一起,去给殿下一家子烧饭了。 侍卫还奇怪呢, 菱角莲藕能做菜,他是知道的。荷叶荷花也行? 当然啦! 民宿老板很自信。 然后被抓回来的两个刺客,又遭遇了新一轮的暴击。 第386章 夫纲 不必美娘费心提审,焦侍卫都知道如何“严刑逼供”了。 直接把那两人身上暗藏的毒丸搜出来扔掉,然后五花大绑,塞在厨房里,看着民宿老板做饭就好。 荷叶包饭荷叶鸡,荷花豆沙酥,莲藕排骨汤,肉炒菱角片。当然,还少不了民宿老板精心秘制的坛子肉。 那一厨房的香气哟,馋死个人了! 死士甲乙,也总算知道昨晚炖了一夜火腿老鸡汤的缺德鬼是谁了。 于是饭还没熟,他们便十分崩溃的招了。 “汝阳长公主?” 美娘愕然之后,随即恍然。 闹了半天,原来是丈母娘抢女婿。 算算时间,汝阳长公主派出死士的时间,正是闵柏得胜回京之前。 想趁机除去情敌,让闵柏娶谢常平,也是合情合理。 但闵柏却仍有疑惑。 皇姑的性子他清楚,一向骄横,目中无人。说直白些,就是没脑子。 按说根本不会把美娘这样的“小人物”放在心上,那是怎么突然想起要弄死她的? 肯定有人从中挑唆。 那必是虞亮无疑了。 只他是如何搭上汝阳长公主这条线,还有待追查。 因为死士也不清楚,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如今任务失败,还供出了主子,再也无颜回京,只求临死前,给顿饱饭就行。 闵柏不喜杀生,决定将这两人弄去军中修墙挖地,替美娘出出气。 可美娘想想,却把他俩留下了。 “要我们留,留在泉城做工?” 死士甲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可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林姑娘,就是此意。 要他们留下做工,也不是杀人劫财,他们的本专业。而是真干活,当伙计! 美娘大手笔的送了泉城新嫁娘们一份厚礼,但也不愿给人当傻瓜。 更担心有商贩从中炒作,哄抬物价。所以死士甲乙,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好伙计啦。 负责登记核实每一户嫁娘的情况,发放原林礼盒。 如果确有转手,也不是不允许,但必须是百姓之间的交易,严禁商户参与。 总之,她既要做好事,就得把好事落到实处。回头别生出乱子,叫人说闲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甚好! 闵柏一听,顿时命人给死士甲乙做了一个新身份,家奴林甲林乙。 他更能明白美娘的深意。 让这二人在泉城抛头露面做家奴,就是对汝阳长公主最好的还击。 让她好生看看,派来要害美娘的人,如今在干什么,就够她丢脸的了。 也让京城权贵们知道,下回再想对美娘下手,可得掂量掂量轻重。 见死士甲乙还有些不愿,焦侍卫嗤笑。 “别给脸不要脸了!过了明路,日后再不必担惊受怕,还能娶媳妇生娃娃,有甚么不依?你们若不识趣,就到农庄干活去。天天起早贪黑,饭只给两餐,一顿两个窝窝头,保证饿不死,还净闻别人饭菜香。你们愿意选哪个?” 那就留下吧。 死士甲乙自认倒霉,老老实实给美娘道谢,跟焦侍卫下去按手印领活干了。 再度背叛? 不可能的。 死士改投别家本是重罪,尤其又过了明路。这辈子就别想脱身,老实给美娘当一辈子长工吧! 晚饭,民宿老板尽展手艺,吃得林家大小肚皮溜圆。 说来林家叔侄几个,不管赚了多少钱,当了少奶奶,娶了土司,都是一样胃口。 就爱吃口家常菜,并没那些刁钻讲究。 跟同样爱吃家常菜的汉王殿下,越发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只是饭后,孟二郎和孟二丫两个小不识相的,还想跟漂亮的大表姐亲近亲近,去散步消食,却被林俊娥两口子,一人一个拎回去了。 汉王殿下终于能够单独拖着自己的新媳妇,一起出来晒月亮啦。 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啊,月亮都特别的圆,特别的好看! 看着漫天银河边,弯弯的月亮,美娘懒得纠正这睁眼说瞎话的殿下了。 结果这位殿下就问啦,“你怎么不纠正我呀?你快纠正我。我就能说,我看月亮是圆的,是因为我们人团圆了。” 对殿下含情脉脉的小眼神,美娘眉心几不可察的跳了跳。 糖吃多了,也会牙疼。 她不动声色,随手摘下园里一朵玉簪花,乌眸微弯,吟了句诗。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随即踮脚,将花插在闵柏衣襟上,转身就走。 光说情话有什么用? 得用行动来表示。 被送花的殿下,一下子卡壳,连耳根子都红啦。 这首词的后半句是,“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原说的是妻子买了鲜花戴头上,又怕自己不如花好看。却又偏要戴着花,追问丈夫谁漂亮。 美娘说了前半句,又把花戴闵柏身上,就是说他比自己好看,也比花好看。 可在他心中,明明娘子最好看了! 被夸奖的殿下,被调戏得美滋滋,一时都忘了说话。 美娘终于清静了。 只是消停不了一会儿,殿下又摸着衣襟上的玉簪花,臭美的凑上前道,“……姑姑家几个弟弟妹妹,胃口真好,一看就皮实好养活。嘿嘿,将来咱们的孩子,肯定也一样。” 美娘突然发觉,姑姑说得其实很有道理啊。 这男人成亲之前,和成亲之后,变化真的太大了。 之前,就在今天拜堂之前,多高冷不苟言笑的一位殿下啊,如今他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不过好歹这话不牙酸,于是美娘便忍不住接了一句全天下的女人,都会问的傻问题。 “那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汉王殿下毫不犹豫,“女儿。先生个你这样漂亮的闺女,再生儿子好了。姐姐还可以管着弟弟,让你少受累。” 被心疼的美娘,却有些不高兴,“怎么,女儿生下来,就是天生带弟弟的么?” 殿下急道,“我怎会是这个意思?我是想着有个女儿,象大丫一样威风,指挥着弟妹干这干那,不是也能弥补你小时的遗憾?你若不乐意,就先生儿子好了,小闺女我也疼的。” 美娘一下被治愈了,还认真想了想,“那先生女儿也确实挺好的,女儿贴心,儿子总要顽皮些。” 殿下顿时表示,“调皮就我来带,不让他烦你。” 美娘又不高兴了,“自家孩子,哪里能因调皮便嫌烦了?你这样偏心眼,可不好,且也太不负责任了。” 殿下顿时认错,“说得对啊,我得改。往后我要真犯这样毛病,你可得提醒着我些。” “嗯。” …… 随行侍卫快听不下去了。 这分明是被人吃得死死的节奏吧? 殿下,你的夫纲呢? 平安公公被先行打发回去,筹备婚事,殿下似乎就彻底歪了啊。 汉王殿下还想唧唧咕咕说些傻话,美娘却转到正题。 第387章 进门【谢谢天空已微蓝的打赏,小年愉快!】 美娘问,“咱俩的事,你打算要如何跟你爹娘禀报?” 那还能如何禀报? 闵柏不解。 肯定据实以告,然后求下圣旨,将美娘写进玉牒,录入宗庙,昭告天下啊。 美娘比他务实得多。 “我既肯应你,便是要跟你一生一世。至于名份,我不是很在意。起码暂时,不是很在意。” 皇上和徐贤妃,肯定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最好的结果,也无非就是睁只眼闭只眼,只当儿子娶了个没名没份的外室。要他们答应给美娘册封名份,只怕是不可能的。 闵柏一下急了,“我们可是在高祖圣碑前拜过天地的!那么多百姓亲眼见证,还有礼单为证,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美娘瞥他一眼,“我先不与你争,只是给你交个底。我只要咱俩能在一起,真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你懂吗?” 闵柏懂。 可他就更不愿意让美娘受这份委屈了。 本想据理力争几句,说燕成帝和徐贤妃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却是王府来人,有急事禀报。 美娘善解人意,让他先走,“忙正经事去,咱们来日方长。” 眼看天色已晚,又不能圆房,呆太晚确实不好,殿下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美娘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闵柏是在爱里养大的孩子,所以才会保留这份天真。 总觉得爹娘还是疼他的,肯定会遂了他的心愿。 不过想来很快,燕成帝和徐贤妃,就会给他最深刻的教训。 堪破世俗之见,接受一个“高攀”的儿媳妇,哪有那么容易? 换位思考一下,若将来她的女儿,非要嫁个穷小子,只怕她也是要多想几遍的。 所以美娘倒也不怪他们。 并已做好准备,将要和她的准公婆,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才要起身回房,忽地花丛后面,人影一晃。一个半老粗使婆子,佝偻着身形走了出来。 “姑娘,且请留步。” 美娘微诧。 这婆子应该很少说话,嗓子有些暗哑,还有一张深深刻着岁月风霜的脸。 只是当她抬起头时,明净的月光,却是柔和了岁月的苦难,显出几分风韵。想必年轻时,相貌不俗。只神态瑟缩,着实不是个能害人的。 “我,我方才不是有意偷听,只略听了几句……我心中有个疑惑,姑娘能给我解答么?” 美娘住脚,“你说。” 婆子道,“我听着你与那位公子,并非十分匹配。他家爹娘,似也不赞同。那,那你因何还要与他在一起?这岂不是,害了他,也苦了自己?” 美娘微哂,“我早知道有人会这么说,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大娘是不是想说我自私,我自不量力?生生把人拖进苦海?” 婆子愣了,“你,你既都知道,为何……” 美娘笑了,乌眸中闪着自信与从容。 “因为我与你们不同。 我从不会拿自己的短处,跟人家的长处比。 家世不好,又不是我的错。就算他有才,可我也未必要跟他一样。若照这么匹配,状元只好娶榜眼探花了。可你见过这样的么?” 婆子一时语塞,“可,可你不怕他爹娘不喜。或是他,他将来后悔?” 美娘垂眸又笑。 因为这个问题,她当真问过自己。 有时候她都忍不住在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到闵柏的全心全意? 若论美貌,论聪慧,这世上才情出众,美若天仙的,肯定不会没有。将来要是他遇到更出众的,嫌弃自己怎么办? “我记得曾听戏文里,有这么一句,’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人生世事无常,也许今天好端端的,明天就死于非命都不一定。那为何还要为了那些不确定的事情,放弃眼前的幸福?” 星月交辉,年轻的女孩乌眸闪亮,笑得坦荡又豁朗。 “他心悦我,我就高高兴兴过一天。若他哪天变了心,我也曾经拥有过他的真心真意,美好年华。细算算,还是我赚了呢!再说了,他若不好,又怎知将来,不会是我先决绝?” 婆子呆了,“你,你先决绝?” “对呀,他若对我不好,我又何必自苦?倒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那婆子喃喃自语,等她茫然的再度抬头时,美娘却已渐行渐远。 等回了房,小蝉忽地兴奋进来,“姑娘,你知道方才的婆子是谁吗?原来她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洗衣姑娘!她当初没死,给人救了。那县官看她可怜,便收到这处园子里打扫花木,清静度日。” 美娘道,“好啦好啦,赶紧收拾行李去吧!回去记得提醒我,把套鹦鹉首饰给我。” 首饰显然比八卦重要,小丫鬟顿时欢快的去了。 美娘淡然一笑,其实,她已经隐隐猜到了。 不过就算是当年的龙宫公主又如何? 错过了当年,又错过了后来那么多年的青葱岁月。 如今再后悔,也是无用了。 今儿瞧着这位洗衣阿婆,倒是让美娘再一次坚定了信心。 她宁可将来痛过伤过,也比活到一把年纪,再来后悔好过。 次日一早,收拾整齐,就要重新出发了。 美娘的门前,却给人摆了一盆收拾得格外精神的玉簪花,玉洁宁馨。 美娘笑笑,让小蝉把花收下,搁下一小锭银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婆子远远看着她,满心的艳羡与苦涩。 她曾经,也一样青春明艳过。可如今,只剩下满目苍凉。 能送上的,也唯有一份小小祝福了…… 早上一碰面,闵柏那儿似乎出了点事。不能再跟着美娘的马车,得快马先走了。 其实,他昨晚就该走的,可仍是一直等到今早,跟美娘道了别,才告诉她,“我这就回去准备,迎你过门!” 晨曦微光中,美娘笑得甜美,抬手轻抚上他的脸,应了一个字。 “好。” 这,这还这么多人呢。 殿下俊脸微红,有心动动手脚,又实在不敢。 只越发坚定信心,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林俊娥一直盯着他离开,有点不放心,“我怎么总觉得,似是要出事?” 美娘淡然,“出不了大事。无非是我们回去准备八抬大轿,迎他进门罢了。” 啊?啊! 那那,那也很好啊! 林俊娥顿时欢喜起来,“真要能娶他进门,我还更放心呢。正好他不在,咱们上车,姑姑好生跟你说说,给你攒的家底……” 林俊武与孟静丰对视一眼,颇无语。 得, 他们老林家的姑奶奶,就是这么霸气。 皇上家的大殿下,也敢接进门来做女婿! 不服不行。 第388章 家室 因为惦记着要替侄女接女婿,林俊娥精神百倍。 坐车不晕,坐船也不吐了! 紧赶慢赶的十来日后,七月二十这日下午,便回了芜城。 丘府上下,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一派喜气洋洋,要办喜事的模样。 可等美娘一进门,只见悬着御赐匾额的东山堂里,秋大姑正对着几位官员冷笑。 “我若做不得主,她老子就更做不得主了!哟,正好,人回来了,不信你们自去问吧。” 什么情况? 看秋大姑一脸被气到的模样,美娘先就收了笑。 几个官员赔笑上前,还未曾开口,却是瞧着美娘身后,躬身行起了礼。 “拜见汉王殿下。” 美娘再转头,却见闵柏匆匆赶来。 手上扶着一人,正是几年不见的上官令。 他今日没来接美娘,便是去接先生了。 秋大姑一马当先迎了出来,“美娘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上房先生回房歇着!” 美娘很是乖觉,立时扶着上官令走了。 给他们师徒准备的小院,早已收拾得焕然一新。铺盖被褥都浆洗晒过,十分妥当。 上官令疲倦道,“你别在我跟前献殷勤了,赶紧回房洗漱去。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美娘又检视一番,见确实安置妥当,方才离开。 至于林俊武林俊娥,才进门就有人引他们去客院歇息了。 这边美娘刚回房,闵柏便已赶来。 那些官员已被打发走了,他觉得有些话,还是亲自跟美娘说比较好。 “父皇,给我赐了一个姬妾,还直接把人送到湖州来了。” 庆国那位小国君,将自杀的皇叔妻女,尽数给燕成帝送来了。 燕成帝虽觉凉薄,却也不好把人退回去。 然后,他便一转手,把皇叔之女,庆国的贞淑郡主,径直给儿子送来了。 那日汉王府的人匆匆赶来,就是回报这个消息。 闵柏也是那会子,才终于明白过来,美娘为何会说不求名份的话。 他不愿娶谢常平,燕成帝也不好强逼着他娶妻。 但一个父皇,给儿子赏赐姬妾,难道你也好意思不收? 这可不仅是藐视父皇,简直是藐视君恩! 而美娘说过,绝不容忍丈夫纳妾的。 燕成帝还偏偏这么干,摆明就是要给美娘添堵。更是变相的警告儿子,不许作怪。 算算日子,正是闵柏离开京城没几天的事。 哪怕那时还未发生泉城之事,可皇上这个节骨眼,卡得太准了。 也只能说,知子莫若父。 当爹的,实在是太了解他儿子了。 就防着闵柏回去作怪! 毕竟,美娘都十八了。再拖拖拉拉没个结果,只怕她也不会等下去了。 闵柏早两日回来,得知事情原委,几乎快憋屈死了。 燕成帝在命人将贞淑郡主送来时,还特意赏了副嫁妆。其中,有整整一匹上等白绫。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闵柏要是不收,贞淑郡主就只能吊死了事。 “……如今她们一行,被我的人拦在湖州府外,但估计也拖不了几天。我是真不想收她,可她一个别国罪臣之女,我若不收,让她去哪儿?” 不得不说。 燕成帝这招打得太妙了,精准的掐中了儿子,以及美娘的七寸。 若是武力胁迫,或是权谋诱惑,闵柏美娘总有办法应对。 可皇上偏偏挑了一个无辜少女,逼得二人束手无策,进退两难。 饶是美娘早算到皇上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棘手之事。 不过她还是保持了理智和冷静,问,“那皇上还做了什么?坐下说。” 闵柏刚在庆国立下大功,又帮助皇上收拾朝臣,打劫了权贵。皇上不可能只是刁难,应当还有奖赏。 闵柏叹了口气,坐在美娘的梳妆台前。跟她手拉着手,心情才略微好转。 皇上确有奖赏,赏得还不小。 何知府果然得到重用,却不是被皇上提拔去了京城,而是直接将他委任为江州知府,接替了虞亮的位置。 而他留下的湖州知府,将由工部的一位雷大人负责接任。 那位雷大人素以实干著称,且在造船上颇有经验。看来皇上是想把大燕的造船业,好生交给儿子打理了。 至于严大将军自刎谢罪后,芜城军营留下的空缺,将由顾瓒补上。 而汉王殿下在代州挖出的矿脉,依旧归他手下掌管。 于是,也可以这么说,皇上把江湖两州,全都交给了这个大皇子。 就连他私下派薛慎,提前去抢占的庆国海岛,皇上也一概默认了。 薛慎还因此被任命为福禄岛守备。 那荒岛原无名字,只因交上去的地形图,恰似个葫芦,便被命名为谐音福禄岛了。如今驻军虽算皇上的人,但岛也一并算作了汉王封地。 将来美娘要贝壳海鲜什么的,可是太方便了。 而守备本应是个五品官,薛师兄虽然没有得到品级册封,但如今有了官职,等的无非是时间而已。 毕竟二十出头的五品官,实在太打眼,不封反而是好事。 美娘听得都忍不住调笑,“这样的厚赏,却只塞个姬妾来。皇上这枣子给的,可比打的棒子多多了。” 闵柏瞪她一眼,拉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 “这能相提并论吗?在我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要你受委屈,我宁肯什么都不要,就当个普通百姓!” 美娘牙又开始疼了。 不过心里,甜丝丝的。 “知道啦。不过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皇上给的,就接着呗。我不是使小性子,你知道的,我也不是那样人。只那贞淑郡主,也着实是个可怜人,你收进王府,先当个妹子吧。至于将来,看她人品,再做打算不迟。” 美娘善良,却不圣母。 什么人该怎么对待,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闵柏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我命人给她单独修个院子,围墙要高高的,再不踏足半步!” 美娘横他一眼,“你往后记得,我最不爱赌咒发誓的话。人家原本也是千金贵族,如今落魄无依,无亲无故投奔过来,还给你修个围墙圈死在里头,那岂不是坐牢?很没必要。总之你心里记着,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就好。” 汉王殿下浑身上下的毛,给这句“有家室的人”,奇异的抚平了。 心花怒放都不足以形容。 只脸上浅浅笑着,十分矜持。 “这话言之过早吧?”秋大姑甩着白眼,也过来了。不大高兴的斜睨着殿下,就跟瞧着偷拱了她家好白菜的猪似的。 “还有件事,殿下是不是忘说了?” 第389章 升级 这不还没来得及吗? 闵柏顿时,又向美娘招供一事。 燕成帝之前不是给了美娘一个皇商资格么? 如今,这资格升级了。 今日官府的人来,只因皇上给美娘送了一张盐商的盐引。 只要美娘拿着去江南,每天躺着都能收钱。 比做原林的生意也不差了,还半点不必操心费力。 美娘给皇上的大手笔惊到了,“那盐引呢?给我瞧瞧,我还没见过呢。” 这分手费给的,够大方的呀。 你不会为了一张盐引,就真的决定去江南吧。 殿下顿时警惕起来,“那有什么好看的?江南再好,怎比得上家乡?大姑也不愿意去的,对吧?” “那可不一定。”秋大姑翻翻白眼,“要是殿下你再送套宅子,我们一家子搬过去,也行啊。” 殿下噎得无语。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怎么秋大姑却这样不待见他? 就算是他父皇捣乱,也不至于株连他吧? 他也是受害者呐。 好在美娘替他解围了,“真过去啊,那娄家姐姐怎么办?还有葛大娘,往后要见闺女外孙可不容易了呢。” 正是正是。 殿下努力点头,秋大姑不悦的横着美娘,才想骂她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时,小院外吵吵嚷嚷,林俊仁进来了。 霍红儿是实在拦不住。 美娘失踪前,曾经交待过,等她过生辰时,叫她带孩子和林方氏来玩。 后面她有了消息,闵柏回湖州府时,就命人过去说了一声。 林俊仁顿时打着探望女儿的招牌,要死要活的闹着要一起来。于是最后成了林鹏看家,其余人都来了。 只这一来,他倒是比美娘更先知道,皇上命官员送来盐引的消息。这下子,林俊仁可不得了了。 这会子好容易捱到美娘回来,他顿时等不及的赶过来,假惺惺的道。 “美娘呀,爹想过了,这做人哪,还是脚踏实地的好。你最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咱家还是拿着盐引,去江南吧。省得在这里招人嫌,何苦来哉?” 对这样的岳父,闵柏是真心尊敬不起来。才皱起眉头,秋大姑却重重咳了一声,以眼神示意他和美娘别说话。 到底是亲爹,女儿女婿在这里顶撞,好看么? 再有理也成没理了。 所以秋大姑开口了,“说得对啊,做人呐,就得脚踏实地。天下掉下的银子,咱们才不要。” 林俊仁不敢跟她讲理,急得凑到美娘跟前,“女儿啊,爹可都是为你好。你拿着盐引,不光是你,你哥你嫂,你侄儿你侄女,世世代代都有钱收了。再说,你也不想想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他斜睨着闵柏嘟囔,“那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儿子还拧得过老子么?” 汉王殿下正忍无可忍,林俊娥梳洗过后,杀到了。 哈地一声笑,她便冲到林俊仁跟前。 “哎哟,大哥哥,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呀!” 林俊仁给吓着了,“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听听这话说得,一家子骨肉至亲,多年不见,我想大哥哥了呗!” 林俊仁给逼得节节退败,“你你你,你也是嫁了人的妇人,别凑这么近,注意体统,体统!” “那可对不住了,谁叫大哥哥小时没教过我,我一乡野妇人,懂什么呀?大哥哥莫见怪。你还没见过我几个孩子吧? 回头我就叫他们过来,找大哥讨见面礼。说来大哥还是读书人,最知礼不过,肯定大方着呢,对不?” 林俊仁实在招架不住,只得冲美娘嚷,“美娘,你听爹的……” 林俊娥把笑一收,叉腰凶悍的追了上去,照着他脸就啐了一口。 “呸!你还有脸当人爹么?当年把她卖了的时候怎说?我和二哥你从小不管,还能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有了自己小家,自私一点也是常有的事。可你个狼心狗肺,丧了人伦的东西,竟是连亲生女儿都卖,你还配当人爹么?你真过不下去,怎不把自己给卖了?” 林俊娥火力全开,把林俊仁喷得满脸的唾沫星子,几欲背过气去! “你你你……” “我怎么了?你还想来打我不成?来呀来呀。往这儿打,往脸上打!你是做大哥的,长兄如父,教训弟弟妹妹,那不是天公地道么?嫌打的不痛快,要不要给你来把刀啊?捅上几刀,是不是更解气?” 林俊仁彻底败了,“我我我,我不跟你说……” 想走?没那么容易! 林俊娥一把将他衣袖扯住,“我的好大哥哥,今儿当着众人的面,你要走也得搁下句话。往后我这侄女儿,你还管么?你要想管她,就得来先管着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子,亲小妹子!这几十年你都不管不问的,我可就欠你这份管教呢!” “泼妇,泼妇!” 林俊仁只顾骂她,却是不肯松口。 如今美娘可是能下金蛋的鸡,他哪舍得放手? 林俊娥冷笑连连,“对呀,我是泼妇,我欠管教。哎呀大哥哥,那我回头住到你家里去,请大哥哥好生管教管教我呗。” “你,你——” “我林俊娥说得出,就做得到!林俊仁,你今天不给我一句准话,我就住到你家里去,天天闹得你鸡犬不宁!走走走,咱们这就走!” 她一把抓起林俊仁,拖着他就要出门。 要说林俊娥田野长大,地里农活都不知干过多少,那力气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就算当几年少奶奶,脸养娇嫩了,可成天带孩子抱娃的,臂力却是比一般男子都大。 当下拎着林俊仁,就跟老鹰拎小鸡似的,拖得他脚不沾地往外走。林俊仁一路哎哎的叫着,想扒门框都扒不住。 到最后,只能扯着嗓子叫救命。 林俊武眼看闹够了,忍俊不禁,上前递台阶了。 “我说大哥,您消停点吧,丘家这宅子大得很,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听见啊。再说这兄妹纠纷,便是清官也断不了的家务事。这样吧,你算给我个面子,点个头,应一声,总之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390章 放过【谢谢迎银的刀刀打赏!】 林俊仁给林俊娥拖得衣袍散乱,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心里早服了软,只嘴上还硬着。 “你们,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东西……” 林俊武呵地轻笑,“看来,大哥这意思,是想让我也回去受受管教?那敢情好啊。只我手下云州来的,脾气不太好,没事就爱在家耍个刀弄个箭的,大哥别见怪啊。” 他一使眼色,随行护卫,顿时当着林俊仁的面,甩出一把飞刀。 林俊仁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把飞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掠过,直直的钉入院中一棵小树,直没入柄! 林俊仁吓得白了脸,叫都叫不出来,两条腿跟面条似的不住发软。 要不是林俊娥提着,就得摔下去了。 林俊武拍拍他肩,“大哥,怎样?” 林俊仁脸上又青又白,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跺着脚,色厉内荏道,“你们这群,这群无法无天的东西,我,我再不管啦!” 这就对了嘛! 众人皆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虽说林俊仁如今也管不了美娘什么事,可他顶着个亲爹的头衔,有些事还真的很难绕过他去。 如今他既开口答应不再管着美娘,许多事都好办了。 秋大姑便道,“你既不管,我这当师父的,就得多操些心了。美娘马上就十八了,论理可以单独立户,你要不反对,这事就这么办了。” 林俊仁微惊,“她,她要单独立户?那,那可不行!” 他答应不管是一回事,可美娘要是单独立户,就跟嫁了人的姑娘一样,爹娘再无权干涉了。 包括她的财产,美娘就有了完全的自主权。 林俊娥冷笑着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其实吧,大哥你同不同意,关系已经不大了。因为这回我出门前,特意找族长大伯立了一份文契,他已经同意让美娘分家,自立女户了。” 因美娘之前说过想单过,林俊娥想着这事,就替她提前办了,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林俊仁顿时急了眼。 他虽不在老家,却又不是脱离宗族,族长发话,他也得听。 可要是真让美娘立了户,将来可怎么办? 四下一看,他拉上了霍红儿了。 “你们都是死人么?她要是单立了户,往后可跟咱们没关系了!你的儿女,想攀都攀不上了!” 可霍红儿这几年长了见识,眼皮子也没那么浅了。 “小姑就算分出去,也还是姓林的,又不是成了毫无瓜葛的外人。只要咱们诚心拿她当亲人,而不是总惦记着她的钱,又怎么不能相处?真若遇到难处,我也不信小姑不管我们。” 哎,这话说得挺明白事理。 林俊娥和林俊武当即对她有了好感,只觉林鹏这个媳妇倒是没娶错。 可林俊仁不乐意,又拉起林方氏,“你也是做娘的,难道这个女儿不是你亲生的?你就这么看着她翅膀硬了,远走高飞了?” 霍红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婆婆。 要说林方氏从前,待美娘不过面子情,如今肯改过,也是因为被林俊武的荣华富贵刺激到了。这会了,她能拎得清吗? 美娘也没吭声,沉默的望着她娘。 林方氏沉默了好一时,半晌才望着女儿,嚅嚅问,“美娘,你当真想好了,要自己立户?” 美娘轻轻颔首。 林方氏又问,“那你……那我将来若有个病痛,你还管吗?” 林俊仁急道,“就算她现在答应,可将来不管,也没人治得了她了!” 林方氏半信半疑的看他一眼,还是问美娘,“你说。我……我想听你说。” 美娘看着她,唇角微讽,“我记得小时候,娘教我,说做人不能太贪心。种瓜得瓜,种豆才得豆。女孩儿要守规矩知孝顺,才得人疼爱。我自问是做到了的,您又做到了吗?” 林方氏给堵了回去,面红耳赤了好一会儿,方道,“你若是决意如此,那,那就这样吧……” 林俊仁惊了,“你就这么放过她了?” 林方氏也不高兴了,“不然呢?跟女儿结仇吗?你也不看看,她究竟几岁了。寻常人家养个姑娘早该嫁人了,她都拖到多大了?十八!不放她出去,一辈子困在家里当老姑娘吗?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生个姑娘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为何就没人要呢?只是美娘——有几句话,你不高兴,我也要说!” 她忽地瞧一眼闵柏,再望着女儿,眼中有泪水滑落。 “我知道你要离家,是为了这个男人。可他再好,又不能娶你。难道你就甘心给他做小吗?倒不如择个老实男人过日子,别折腾啦! 我知道你如今心大,看不上一般般的人家。可你也得看看,你爹你娘都是什么货色,你配得起那样人家吗? 自然,如今你年轻貌美,人家热乎着,也是有的。可再过几年呢?你爹娘都是没用的,护不了你,也帮不了你。我只怕你到时后悔,哭都没地方哭去!” 众人听得神色各异。 虽说林方氏这番话未必全对,但有些担忧却是真的。 闵柏豁然起身,急欲辩解。 可美娘摁住他的手,郑重起身,对一面说,一面抹起眼泪的林方氏,深深一拜。 “从前我只觉得,娘的心里,只有爹和哥哥。如今方知,多少还是有我一点位置的。只是这条路,既是我自己选的,不论苦乐,都由我自己担着!” 林俊仁只以为,美娘要立女户,是不想分钱给他们。却不知,美娘此举,也是变相的保护他们。 天子一怒,可不只是血溅三尺。 连累一家,或是一族,伏尸百万,都是有可能的。 但美娘既立了女户,所作所为,就跟林家少了牵连。就算怪罪,也是她光杆司令一个。 当然,要是皇上肯睁只眼闭只眼,那么美娘的钱财皆由自己支配。对她和将来的子女来说,也是最好的保障。 只闵柏听着这样的话,心中却难受之极。 为何人人都要认定,他将来一定会辜负美娘,抛弃她呢? 虽说他如今是没办法说服燕成帝,给美娘名分。可将来,他会努力的呀! 他要怎么说,这些人才能相信他呢? 第391章 洞房 上官令洗去旅途的疲惫,换了身宽松的家常袍子,过来望着小弟子道。 “话不必多说,做什么才要紧。 今日之事,你都看到,也听到了,希望你永远记得。不要让我们失望,更不要让你师姐后悔。” 闵柏长揖到底,“弟子求先生作主,玉成和师姐的婚事。我们在泉城已经拜堂,如今只剩摆酒洞房!” 麻蛋, 既然人人都不信他,他就用实际行动表示好了。 他就是要娶羡美娘,就是要成亲,就是要洞房。回头生上七八个孩儿,看还有谁能把他们拆散! 这才象话。 细看这小子,理直气壮要求洞房时,红鸾星都特别的亮。上官令在袖中暗暗掐算一把,果断发话。 “既如此,此事就这么定下。美娘柏儿,你二人是在高祖圣碑前拜过天地的。如今美娘又得父母许可,自立女户。如今云大家与我,便作为你们双方师长,代行父母之职,为你们操办婚事。 只是柏儿,你暂时讨不到父母之命,论理便该由你入户为夫。但不是入赘,双方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 能得当朝大皇子入户为夫,就已经很好了。谁敢要皇族子弟入赘啊,非把皇上气死不可。 众人齐齐摇头,林俊娥小心翼翼的问,“那我们该准备点什么?咳咳,我们给美娘,也是备了点东西的。只不知按什么规矩来,请先生指点。” 上官令眯眼一笑,“这个嘛,无须太多。回头我拟一份礼单,你们帮着云大家准备齐全就好。等到后日,美娘生辰,她立下女户,便摆上喜酒,完成大礼,如此可行?” “可行!” 秋大姑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落下了。 她近来不待见闵柏,就是因为这婚事闹得不上不下,实在糟心。 说没成亲吧,堂都拜了。 说成亲了吧,后继怎么办? 要去问男方他爹,皇上肯定是不能同意的,也不能等他同意。 否则这盘黄花菜,迟早要凉! 如今既有上官令作主,快刀斩乱麻,闵柏自己也答应迎娶美娘,完成大礼,那就行了。 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起码如今,事情总算有个交待了。 要说林俊仁,还是有点不甘心。 女儿嫁高门了,还是大燕王朝第一高门!他肯定想沾光。可想想要冒的风险,确实又怂了。 那亲家公,可是皇上嗳! 万一看自己不爽,嘁里咔嚓,一刀砍了,不跟砍死只小蚂蚁似的么? 算了算了,想想如今连林方氏都不站他一边。林俊仁也不再啰嗦,签字放女。 七月二十二。 美娘生辰一早,便收到官府送上门的女户文契。 此事不违法不违规,从此美娘要交的税赋,比从前还略高了些,无人能卡。 为了方便美娘落籍,秋大姑把丘宅也一并转她名下了。 林俊仁眼红不已。 可他再眼红,也只能看看而已。 特意来送新文契的,还是个老熟人,韩彻韩县尊。 随着何知府的调动,虞亮的倒台,他也给调来了江州。接手的是谭大人当初的通判一职,掌管刑律诉讼,干回了自己老本行,正好也就接手了美娘的户籍调动之事。 美娘收到新户籍时,都忍不住打趣,“不管从前在双河镇,还是芜城,大人都是我的父母官呢,往后可靠您多多照应了。” 韩彻苦笑,连称不敢。 他是真不敢当。 美娘和闵柏的事,并不瞒人。 虽只有短短几日,但上官令还是一丝不苟,依着古礼,准备了三书六礼,还让闵柏拎着只活蹦乱跳的大雁,送去女方提亲。 又让美娘准备了四担茶叶,八盒果品点心,十二匹布,以及十八坛酒,送入汉王府。 别小看这些东西,虽不起眼,却是做足了规矩。不管是民间成亲,还是皇族贵族,都必不可少。 其中的茶叶,是林俊武从云州千里迢迢带来的。 酒,是林俊娥从定州老家族人自酿,按美娘岁数准备的。 布,是集各家亲朋所赠。 其中有块大红土布,还是专程请来的田奶奶,亲手纺织给美娘的。 至于果品点心,更是女方邻里相帮,一帮子妇人亲手所制。 谭迎春终于苏了一把,费尽心机,烤了一块奶油蛋糕。虽有些粗糙,但心意难得。 汉王殿下收到,当即将礼物分发给府中上下人等,吃喝用掉,毁灭“证据”了。 将来就算是皇上想还,可这样饱含家族亲人邻里情谊的礼物,皇上再有钱,又怎还得出一模一样? 莫非皇族中人,还能集体下个厨? 上官令算无遗漏,还亲自提笔,为二人写了婚书。 师长如父,皇上若要否定他,就是否定天下的师道了。 等到今日,汉王殿下被美娘派出一辆大红彩车接进家门,可是两地百姓看到的事实。 女方派去迎亲的,是美娘的亲叔叔,云州土司巴夫人的丈夫,三品嘉议大夫林俊武。 接汉王殿下进门的,是女方的亲姑姑林俊娥。 不管从民间认定的,出嫁的姑奶奶为大,还是云州那个女尊男卑的习俗,这门亲事将来皇上想不认,估计都得费不少工夫。 而汉王殿下虽不是上门入赘,却到林家为夫的消息,也是令如今江州湖州两地的官场中人,难以启齿,无法评述。 好在汉王也不为难他们。 今日摆酒,没请一个官员,请的只是美娘交好的那些女眷。 譬如韩彻的夫人韩王氏,也是带着女儿英娘,一早来了的。 到时就算皇上秋后算账,能来找一帮子婆娘麻烦么? 可要是不找,她们就都是现成的人证了。 但韩彻觉得吧,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人家成亲的大事。就算为了避嫌,不好请他们,也不能装作不知。 于是办完公事,他还是咬了咬牙,主动跟美娘道,“听闻今日府上有喜,下官可否讨一杯水酒,敬一下主人?” 美娘乌眸一暖,“多谢大人盛情,请去前厅入席。” 等韩彻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情,走进前宴客厅,却是惊讶的发现,坐了乌泱泱一屋子男人! 第392章 礼成 这一屋子全是男人。 也全是江州湖州,两地官场的同僚们。 以何知府为首,正雅致的坐在那儿,如常说笑闲话,好似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家宴。 韩彻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狠掐了大腿一把。 咝! 好疼,竟然不是做梦? 何知府瞧着不雅,招呼他来坐下,皱眉叮嘱,“看你素日也算老练,怎地如此经不住事?” 韩彻恍若大梦一场,结结巴巴,“大,大人,你们为何?” 何知府少见多怪的瞥他一眼,“林姑娘入籍江州,赚钱有方,将来乃是本地的税收大户。她年纪虽小,但办个寿宴,咱们来吃吃又何妨?你可不要因此就瞧不起人。” “可今日不是……” “今日不是什么?你们知道什么吗?”何知府故意高声问向左右。 一帮官员顿时摇头打配合,“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 众官员齐齐摇头,继续谈起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要不就说起桌上的酒菜点心,屋里的花卉摆设。或者谈谈公务往来,正经差事,就是没一人提起婚事。 “所以,你瞧。”何知府语重心长,谆谆教导,“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只是借个机会聚聚,有什么问题?” 韩彻抬眼,往前看。 汉王殿下进来了,穿着一身成亲时才会穿的大红喜袍。 喜气洋洋,俊逸非凡。 这样,还能装作没问题? 然后韩彻,就见何知府端起杯酒,一马当先,喜笑颜开的迎上去。 “哎呀呀,今日殿下可是份外精神喜气。嗯,这刚打了胜仗回来,就是不一般!来来来,下官敬您一杯!” “下官敬您!” “下官敬您!” …… 一屋子官员,就在韩彻面前,现场教学何为难得糊涂。 吉祥话照说,酒照喝,可不该说的,没一个吐露半句。 最后何知府红着老脸回来,拍拍韩彻肩膀,“你呀,就是刑官当太久了,凡事都太较真。这世上哪这么多黑白分明?百姓都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去吧,敬殿下一杯,好日子哪!” 韩彻心服,端酒上前,“殿下,下官也祝您马到功成,心想事成。” “好好好!好一个马到功成,心想事成。得喝,得喝!” …… 等到殿下回新房时,一张俊脸已经红扑扑的,就跟涂了层胭脂似的,快跟身上喜袍一个颜色了。 美娘不悦,“那些人来咱家吃了那么些好酒好菜,怎么还把你灌成这样?” 她自家的地盘,却是没人敢灌她的。倒是收了不少银钱好礼,拆得正起劲呢。 殿下一双凤眸亮晶晶的,拉着她坐下,还将头埋在她肩上,跟小动物一样亲昵的蹭蹭。 “不是他们灌我,是我自个儿高兴。嘿嘿,想喝……” 丫鬟们识趣,悄无声息的掩笑退下。 大红的喜房里,只留下二人,安静的让人心虚。 美娘只觉耳根滚烫,莫名有点慌。 “那,那我给你绞个帕子,擦擦脸。” 嗯。 殿下应了,却两手环着她的纤腰,半点没有松动的意思。 美娘一颗芳心,狂跳如鼓,口干舌燥,也不知如何是好。 夏衫轻薄,没一会儿,她突然感觉到腰上,透过闵柏手心传来的濡湿汗水,以及他肩膀的细微颤抖。 几乎瞬间,美娘就明白过来。 他,他跟自己一样,也在紧张! 羞得头都不敢抬,目光也不敢对视。 然后,似是心有灵犀般,两个早就拜过堂的小夫妻,偷瞧一眼,又忍不住齐齐噗哧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终于放松了。 殿下伸手,将美娘舒服的搂在怀里,低头赞美,“你今天,真好看!” 美娘抚过喜袍上精致的绣花,满心欢喜,“我也这么觉得。这身喜袍,你做多久了?比咱们在泉城穿的那套还好。” 她今儿身上穿的,是一件百花凤袍。 一百朵喻意吉祥的花,当中簇拥着一只凤凰。刺绣繁复,精美绝伦,断不是随随便便,能赶制出来的。 闵柏一脸得意,“那年你从京城回来,我就让王府工匠开始做了。一开始,我也不知将来如何,便只想着要给你做一件最好的嫁衣。可做着做着,我又不甘心,便让他们又给我做了一件。这龙袍上便是一百种香草,从此你是鲜花我是绿叶,刚好呼应。” 他忽地傻笑起来,“这也是我唯一的嫁妆了,你往后可别嫌弃。” 如今他是上门为夫,秋大姑没要任何东西。除了三书六礼,殿下就只带了这两身喜袍来啦。 美娘忍俊不禁,“有这两身衣裳,就足够了。大姑看你用心,高兴着呢。只她也早托梅姨给我做了身嫁衣,只可惜穿不上了。” “怎会穿不上?明早穿了给她敬茶去!” 也好。美娘一想,便同意了。 然后殿下还说,要把这几套喜袍都收起来,将来告诉儿女,都是有故事的。 “不过我还欠你一场婚礼,迟早补给你。你先慢慢做着喜袍,做一件特别华丽的。将来让天下人都看到!而不是象今日这般,偷偷摸摸的。” 今日虽也算是高朋满座,可殿下还是觉得人太少啦。 要依他原先打算,就在江州湖州摆上三天流水席,让两州的百姓都来吃! 好在这事,被上官先生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首先,这样的粮食供应太可怕。 其次,他们不能把皇上活活气死啊! 得了便宜,也得学会见好就收,差不多就得啦。 美娘倒是对这场小而温馨的婚礼,十分满意。 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给人看的。 才想说他们统共就成一次亲,还得预备多少套喜袍? 闵柏忽地在她耳边轻声问,“大姑从前不是说,有一副雕板,要等你成亲时安床上么?安哪儿了?” 他居然,居然还当真记得! 美娘的脸,又红到脖子根。 当年薛慎的败家祖父,曾在上官令落难,被逐出京城时,将一本家传古籍春宫,送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那时秋大姑提到,她也曾收了同画家的一块雕刻木板。只不肯拿出来,给当时的三小只看。只说习俗有在新嫁娘床上画春宫,助子嗣的习俗,到时会给美娘安上。 美娘羞得不可自抑,却仍是声如蝇蚋,悄悄告诉了他,“在,在里头第二块围栏上。” “那,我们一起瞧瞧呗……” “嗯……” 再然后,闵柏一把扯下重重叠叠的大红帐幔,小夫妻红着脸,青涩的滚作一团…… 人生里,有许多事情都是他们还不会,也未曾经历过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慢慢学,总会好起来的。 只是次日,小夫妻如所有人预料般,未能早起。 秋大姑一直等到日上正中,才喝到汉王殿下,急匆匆敬来的茶。 悄悄翻着白眼,打赏了一枚羊脂白玉扳指,秋大姑正色道,“你送了美娘一块玉佩,我送你这枚扳指,意思都是一样的。无非是让你们谨记,从今往后,都是有家室的大人了。不论将来如何,总希望你们能相互扶持,甘苦与共。” 闵柏动容,把扳指郑重戴在大拇指上,“大姑教诲,永不敢忘。” 秋大姑才自一笑,忽地架子上的八哥鸟,挥舞着翅膀,欢快的叫了起来,“礼成,礼成!” 众人大乐。 小夫妻相视一笑,无限情浓,万千星光,尽在二人眸中。 第393章 好感 京城。 依旧是那条胡同,依旧是那个狭窄小院。 不过从前的双河镇王县尊王瑞堂,如今随着朝堂动荡,已从礼部七品小官,小升一级,如今正经是个六品主事。 夫人沈氏,也越发的有了精气神,管起家来,更加用心。 今儿一早,因丈夫觉着有几分初秋的燥意,喉中干涩,干咳了几声,沈氏便交待家中的采买婆子,买只老鸭回来,配了玉竹沙参,煲汤清火。 婆子依言去了,回来时提着老鸭和一大篮子新鲜菜蔬,一面把汤煲上,一面说起市井中听到的新鲜故事。 譬如,有个海边的姑娘,受了冤屈,被只神龟驮着,来京城告状的事。 沈氏正听得入神,那婆子忽地一拍大腿,想起一件要事。 “夫人,今儿我在市井中,可听说一桩奇事。有人说咱们的汉王殿下,竟是得了神仙点化,娶了位龙女!” 沈氏大吃一惊。 才待细问,王瑞堂却是刚好从衙门回来了。一脑门汗都顾得不擦,径直便问,“怎么?这话连市井中都知道了?” 婆子赶紧起身行礼,“可不是?要不老奴也不敢乱说。传得有鼻子有眼,还说先帝爷爷都显灵了。” 王瑞堂赶紧摆手打住,自回房去。沈氏跟上,一面打水给他洗漱更衣,一面问起究竟。 王瑞堂压低了声音,“此事是真的。娶的那龙女,你我也认识。” 沈氏一惊,“莫非,莫非是那位林姑娘不成?” 王瑞堂点了点头,“这事应该前几天就传到宫中了,听说皇上大怒。可汉王殿下当众拜堂的事,几乎整个泉城的百姓都看到了,还当着高祖的圣碑呢,这让皇上如何发作?” 沈氏惊讶过后,却掩嘴偷笑起来,“要说殿下和林姑娘,还真是个小鬼灵精儿。怎么偏偏挑了那样一个刁钻地方?这可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打不得也拍不得了。” 当年美娘在京城,可是给她家也送了年礼的,十分周到妥帖的一个小姑娘,沈氏印象极好。 所以一听说娶的是她,沈氏本能的就想维护。 王瑞堂也笑了,“谁说不是呢?高祖爷的圣碑面前,皇上也不能说句不是啊!只殿下真要做成这门亲事,将来那个位置……只怕就难了。” 沈氏惋惜的叹了口气,“那宫中的娘娘们,只怕要高兴了。” 威胁最大的大殿下,娶了这么个寒门女子。等于自挖一半墙脚,她们的儿子,机会就来了。 可王瑞堂不这么看,“虽说林姑娘门户低微了些,但若跟大皇子早日开花结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也对。 早些成家立室,世人就觉得你稳重了。且有儿有女,也是人丁兴旺之兆。大家族在考虑继承人时,都会多考虑些。臣子们,也更愿意拥护这样成熟稳重的皇子。而不是那些出身虽然高贵,但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子们。 而且汉王殿下娶了美娘这样一个平民女子,说真的,会让王瑞堂这样的中低层官员,更觉暖心。 王家虽也是书香世家,但并不显赫,在朝堂上只能算是个寒门。所以天然的,会对汉王殿下这样的举动产生好感。 若不是真重情意之人,谁会娶个民女呢? 但汉王殿下不仅娶了,还当着泉城百姓的面娶了。这样举动虽有些鲁莽,却也让人看到了他的赤子之心。 这样重情重义,又勇敢的主君,当臣子的谁不喜欢? 而朝堂之上,跟他这样想法的人还很不少。 所以汉王殿下不知,他娶美娘,竟是意外的又刷了一大波好感度。 “可那些权贵,应该不大高兴吧?” 沈氏有些担心。 虽说皇上刚刚打压了权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他们合起伙来,说殿下坏话,只怕这亲事也要变成麻烦事了。 王瑞堂嗤笑,“自打那渔女刘三金来京城告状,他们内讧还来不及呢,哪有空盯着殿下?” 沈氏诧异。 难道那神龟驮着渔女来告状的事,竟也是真的? 这肯定夸大了。 王瑞堂也是写过书的人,很是明白其中的道道,但冤案应该是真的。 “似乎就是永定伯爵府傅家,干了亏心事,如今可是麻烦大了。” 沈氏道,“既是伯爵府,哪会怕个平民姑娘?说句不好听的,打个闷棍都没人知道。” “这你就不知了,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刚处置了数家权贵,如今好些人都急着翻身,如今都指着这事,在傅家身上立功呢。可不得护着这姑娘?相互之间,早狗咬狗的闹起来了。” 沈氏恨恨道,“那也活该!若那姑娘不是有天大的冤屈,怎会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我倒盼着她,能讨个公道。” “可不是?咱们当官,总得讲几分良心的。真若丧尽天良,迟早遭报应!” 宫中。 在兵部养了好几年鸽子的薛大表哥,头一回跟着兵部尚书高大人,战战兢兢进了皇上的御书房。 因皇上暂时没来,心惊肉跳的薛大表哥,忍不住低低哀求,“高大人,要不下官到门外候着吧。这,这实在……” 他就算心里有数,也实在慌得一批。 高大人从鼻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显然不想搭理这个没用的下属。 薛大表哥还想求求饶,太监尖声宣告,“皇上驾到!” 跟皇上同来的,还有宁王。 正是从前强娶薛慎亲姐,又把她们母子弄死的那个混帐亲爹。 见着他来,薛大表哥顿时不走了,耳朵还竖得高高的,仔细聆听。 当年祸害薛大姑娘的那个混帐,在旧年上元灯节,因卷入了京城震惊一时,被闵柏和美娘联手撞破的拐卖少女孩童案,最终被判了刑罚,但到底没死。 不过是换了个乡下地方,继续当他的二世祖。 薛家的仇,还不算报。 此时只听宁王道,“……皇上,那刘三金本是我家所救,可德阳长公主却偏偏纵容下人,抢了回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就许她伸张正义,不许臣来伸张了么?再说臣早就看那永定伯爵府有问题,收集了他家的罪证,要交给皇上的。” 这可真是墙倒众人推。 没出事时称兄道弟,出了事就势不两立,还落井下石。 薛大表哥心中冷笑,只看皇上如何发落。 第394章 高见 燕成帝如今,是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直等进了御书房坐下,才道。 “宁王肯为国事分忧,朕心甚安。只这案子,干系甚大,没有人证,要如何发落?你这些证据朕会慢慢看过,你先回去吧。” 宁王还待多说,可皇上凤眸微眯,一个冷眼抛过去,他顿时不敢了。 躬身告退时,便打定主意,上德阳长公主府上闹事去! 当初她是先帝亲女,皇家长公主,自己不得不避让三分。 但如今德阳长公主可是被丈夫连累,不过一个民妇,难道还动她不得? 再说扳倒永定伯爵府,可是大功一件,傻子才会放过。 满脑子升官发财的宁王,直到离开,都没注意到御书房里的兵部尚书,还有躲在他身后的薛大表哥,悄悄露出的讥笑。 等宁王走了,御书房安静下来。 燕成帝没急着问话,而是细细翻看了宁王呈上来的那些证据。 高尚书不敢打扰,薛大表哥的腿,又开始慢慢抖了起来,吓得。 家里长辈说过,宁王可以糊弄,但皇上绝对不可以。 如今皇上点名叫他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点什么? 等他额上都淌出了豆大的汗来了,皇上才将手中证据随手一丢,忽地开口,“薛慊,你可知罪?” 他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仪,薛大表哥吓得扑通就跪下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却见之前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高尚书说话了。 “皇上,不知臣这属下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这般生气。” 皇上轻哼,“看来此事,高大人也是知情人啊。” 就听高尚书一改之前的冷漠,慨然激昂道,“是!此事臣确实知情,也是臣授意薛慊将那刘三金藏匿于兵部之中。 那永定伯爵府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刘三金既得兵部薛慎薛守备所救,逃来京城,又得薛慊庇护。此事就是我兵部之事。 臣不论是身为兵部长官,还是普通臣子,都该一力担起责任。免那民女为权贵所害,为百姓伸冤!” 薛大表哥惊得嘴都合不拢了,腿都忘了抖。 到底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精! 高尚书这一番表白,可是顿时把功劳抢到兵部来了。 当初,在接到薛慎传书后,薛父便和薛家一帮老狐狸,订下计策。 在刘三金还未上京时,便把她和七星村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然后故意泄露消息,给了宁王府和傅家。 惹得他们两家在刘三金入京前,便在京郊火拼了一场。 谁知,被贬为庶民,急于立功翻身的德阳长公主也横插一脚,让宁王误以为人是被她抢走了。 但最后薛家却是秘密派人,将刘三金护送到了武将之家,薛慎薛大表哥的本部—— 兵部。 这样大的功劳,当然首先要送给顶头上司啊! 兵部尚书高大人十分满意,在薛大表哥来禀报此事时,就早想好要如何抢一份头功了。 至于剩下审案查案,各有一份功劳,任凭皇上派遣。但这个伸张冤屈的首功,必须是他们兵部的。 只是事发突然,为免薛大表哥在御前露出马脚,他才故意对他凶神恶煞,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如今看来,对比很强烈,效果很好嘛! 燕成帝心中雪亮,对这些朝堂老狐狸的手段,早看腻了。 刘三金一案,证据确凿,剩下只是清查的问题。他故意拖延,只是想看那些权贵再斗上一会儿。 如今睨了高尚书一眼,皇上道,“高大人如此忠肝义胆,那民女交由大人,朕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朕心中,尚且挂念着汉王在泉城娶亲一事,大人有何高见?” 噗! 高尚书瞬间破功,冷汗差点飙了出来,“此事,此事乃皇上家事,臣不敢置喙!” 燕成帝似笑非笑,看向薛大表哥,“薛慊,你说呢?” 薛大表哥又开始抖了,“臣,臣委实不知道哇……” “那你如今不是知道了吗?” “臣,臣不敢说……” “朕命令你说!” 薛大表哥两眼一闭,豁出去了,“臣,臣愚钝!只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爷!此事,此事若是真的……那,那不也只得由他去么?自然,自然这都是臣这蠢材的蠢念头。皇上英明,定有明断!” 燕成帝嗤笑一声,扔出一个字, “滚!” 薛大表哥如闻天籁,五体投地,行个大礼。火烧屁股般,倒退着冲了出来。 好容易离了大殿,转头一瞧,却见高尚书竟也身手利落,跟在身后。一大把年纪,腿脚比他都快! “高大人,下官,下官方才有没有说错话呀?” 高尚书重又恢复了平时的高冷,继续从鼻孔里冷哼一声,也不理他,径直走到了前头。 薛大表哥委委屈屈回了家,薛父一听,顿时敲他脑门一记。 “蠢材!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皇上的家务事,谁敢说话?问个毛啊。你家尚书大人没抽你一顿,算客气了。滚!” 然后薛大表哥,又可怜兮兮的滚了。 滚出门不多远,他拐进了一户人家书房,本想哭诉一番。 谁知书房主人,薛慎从前的书僮,如今放了奴籍的薛良,他已经是薛秀才了,即将下场考举人。 薛良抢先哭诉,“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好好一个下人,非要我当良民。考了秀才,还要我去考举人。略说两句想跟着少爷去守海岛当水兵,就把我先揍一顿。揍完举人照考不说,还天天把我摁水缸里,说要我练憋气,露头就打。这不是要人命么?” 看他那满头包,没经过科举就当了官的薛大表哥,想想还能养心爱的鸽子,莫名安慰了,心满意足的走了。 至于如何在宁王与德阳长公主,互掐互撕的火上浇点菜花油,自有薛父这帮老人家来操心。 他们这些年轻人,照做就行。 看皇上这意思,这回要倒下的,可不止一个永定伯爵府。 不过薛大表哥不是那么暗黑的人,他更加关心的是,皇上突然问起汉王殿下的亲事,那他到底想要怎么处理? 说起来,大家都是年轻人,他可是很理解汉王殿下,也很支持他和林姑娘在一起的呢! 可那些老顽固们,到底会怎么想? 他倒觉得,是不是应该为了汉王殿下,再做点什么? 第395章 嫌弃 宫中,御书房。 燕成帝把玩着一支小巧玲珑的石笔,陷入沉思。 李大海知道,这是皇上在想汉王殿下的事情了。忙递个眼色,让人安静。 石笔本是双河镇的特产,送到御前的,是用金丝镶青玉,精心打制的中空半自动样式。待前头笔芯磨短,可以方便的从后边推送更换。 皇上如今用惯了,常拿来做些小批注,倒觉比毛笔更便利些。 偷觑着皇上,瞧着那支石笔与旁边笔架上的上等紫毫,神情犹豫。李大海觉得,方才薛大表哥的话,皇上还是听进去了。 在李大海看来,那美娘可不就象这双河镇的石笔么? 确实貌不惊人,出身平平,可关键是人家好使啊! 而且包装一下,镶金带玉的,也不丢人。 重点是, 汉王殿下喜欢呀。 他一定要用这支石笔,不爱那紫毫,当爹的也管不了啊。 揍儿子一顿,把石笔砸了? 不可能的。 就在皇上,带着几分不甘,却到底拿起这支石笔,似是要做出什么决定时,偏偏徐贤妃跑来了。 一来就哭哭啼啼,“皇上,你看臣妾怎么这么苦命?生个儿子竟是这样不听话……这,这一定是那丫头骗婚。皇上,你可要替柏儿作主——” “闭嘴!” 燕成帝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瞬间给推翻了。 他真不是嫌贫爱富,嫌弃石笔。 可看看他这糟糠,是个什么德性? 要说徐贤妃从前做小家碧玉时,也颇有几分温柔可亲之处。可一旦尝到人间富贵,变成什么模样了? 简直是狗肉上不了宴席,烂泥糊不上墙! 要是他儿子当真也娶个民女,岂不又是走回了他的老路? 如今二人年轻情热,爱恋深重也是有的。可万一将来有个不好,岂不是坑他儿子一辈子? 既然世俗眼光,更重紫毫,那必然有它的道理。 何必要特立独行,挑支石笔呢?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皇上心意已决。 望着徐贤妃,冷道,“你儿子又不是三岁两岁,要是这么容易就被个丫头骗婚,那岂不是天下第一笑话?这样的蠢话,不许再说,回你的宫去!” 把徐贤妃轰回去,气得真牙疼的燕成帝,去了张淑妃的宫室。 她当年家变入宫,便自绝了生育,从不牵扯到宫中纠纷,人也通透懂事。是以皇上心情不好时,还挺愿意去她那儿排解排解。 不想一来,却见谢常平也在,皇上顿觉尴尬了。 当年闵柏初到边关,水土不服,几乎没命,谢常平主动请缨,愿嫁汉王冲喜,皇上也有意纳她为媳。谁知人家姑娘还没嫁呢,自家儿子却是偷偷娶了。 要说皇上心中最过意不去的,大概就是对她了。 可谢常平很是乖觉,见皇上过来,如常行了礼,便找了借口告辞,半点委屈的神色也不曾流露。 皇上越发觉得她懂事,才说要赏她。 张淑妃知他近来牙疼,已亲自去泡了杯清火的莲心茶,顺势笑道,“赶巧了,方才县主过来,说宫中太妃过世,她受了抚育之恩,想去紫峰山礼佛几年,为太妃祈福。想请臣妾,在皇上跟前求个情。” 紫峰山是有名的佛教名山,风景也美,离京城乘马车也不过十来天的路程。是以从前先帝和宫中嫔妃多有去的,还修了个皇家的小行宫,甚是便利。 只燕成帝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就跑去参禅礼佛?要是觉得闵柏这事丢了脸,皇上都打算给她赐婚,再择一位良婿。 张淑妃道,“皇上虽是好意,但臣妾瞧常平县主,着实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她说不想嫁,是真不想嫁。说句有失体统的话,就如寻常人家养娇了的姑娘,谁愿意嫁出去伺候公婆,一家老小? 如今把她放出去也好,暂且避避风头,宫中也少些闲言碎语。待过上一年半载,皇上果然看好了栋梁之材,再赐良缘,也显得慎重大方。” 燕成帝听着有理,脸色和缓下来。抿了口莲心茶,苦得微微皱眉。 才搁下,只听张淑妃笑了,“之前听贤妃娘娘说,汉王殿下最象皇上,都不爱吃苦东西,竟是真的。不过良药苦口,皇上还是忍一忍吧。” 燕成帝一下不高兴了,“少提那个混帐东西!” 可张淑妃偏偏起身,郑重行了个大礼,“皇上不高兴,臣妾也得多几句。汉王殿下再不好,总也是皇上的大皇子。民间有句话,叫胳膊折了袖里藏。自家的孩子做错了事,当爹娘的哪能不帮着收拾烂摊子,难道还真让全天下来笑话不成?” 燕成帝把茶杯重重一搁,脸现愠色,“那孽子可不就是你这样心思?仗着朕素来疼他,胡作非为。可这回,朕偏偏不能让他如意!” 他黑着脸生气走了。 大宫女忍不住道,“汉王殿下的事,连皇后都不管。娘娘为何要多嘴?白惹皇上生气。要说贤妃素日,又无甚好处到您跟前,只会含酸拈醋。” 张淑妃只道,“我心中有数。” 再不肯分辨。 她的心中,清楚得很。 皇上越生气,就证明对汉王殿下越看重。 眼看她替汉王求情,表面上似乎惹得皇上不高兴了。却会让皇上知道,她心地善良,肯帮着大皇子。 而这世上当爹娘的,哪有真觉得自家孩子不好的? 就算一个无心的小小举动,都能生生看出朵花来。更何况是皇上最看重的大儿子呢? 此时若随着众人说汉王坏话,那简直是自寻死路。或是跟徐皇后似的,袖手旁观,也会让皇上觉得凉薄。 倒不如做个好人卖个乖。 且当年张家落难,她受尽世人冷眼时,只有林美娘,是唯一替她着想,让她发声的人。 就冲这份情意,她也很该助他们一臂之力。 虽说世态炎凉,但跟张淑妃一样,有情有义的人也多。 譬如翰林院,从前向美娘求过亲的前探花曾璞。 虽然早已另娶名门淑女,但他却始终记得曾经一见钟情的美娘,是个好姑娘。 尤其当年在京中,帮忙捐助了长春道长的小册子,普惠众生。光这份功绩,都是许多千金小姐比不上的。 但如今事涉婚事,外人不好插嘴,他们也没办法跑到皇上跟前去做思想工作,这位曾探花灵机一动,倒是心生一计。 第396章 吸粉 很快,曾璞就在给他认识的官员名士们下了请帖,说他要举办诗会。 诗会的主题便是—— 咏燕高祖! 当然,说是诗会,你写词也行,画画也行。随便干点啥,反正只要是赞美燕高祖的丰功伟绩就行。 他这马屁可不是无缘无故的瞎拍,而是生平最爱读书的曾探花,突然想起一事。 燕高祖当年正是在中秋节前,以弱胜强,以少胜多,打赢了一场极为有名的大仗,才最终奠定了大燕开国立朝的基础。 掐指一算,距今刚好是整整一百年!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于是曾璞赶紧的广发英雄帖,请人来诗会。 他原本还担心自己平素太宅,不爱与人交往,人缘不大好,来捧场的不会多。没想到,竟是呼啦啦来了一大票京城名士,和年轻官员们。 虽然那些官员,官位都比较低,好多人曾璞根本都不认识,但人家还是很积极的来捧场了。 就象当年京城著名才子,薛慎他表哥,在兵部任职的薛大表哥,就特别热情的拖着表弟的原小厮,薛良薛秀才来作诗了。 薛良跟着大名鼎鼎的薛大才子,熏陶那么多年,水平真心不差。 诗作出来,曾璞都觉得好。 至于薛大表哥自己,更是自掏腰包,走后门从薛家拿了一批原林的男士护肤品,当彩头送人。 要说这份礼物,不要太受欢迎。 尤其薛大表哥还带来了原林如今专给男士订制的牙刷牙粉套装,为了争夺这份礼品,许多人都顾不得矜持,主动上前作诗争抢了。 眼看场面一下就热闹起来,作为活动主办人的曾探花高兴坏了。 薛大表哥还悄悄竖起大拇指夸他,这主意想得太妙了! 到底是读书人,真学霸。 让大家都来赞美高祖陛下,那在高祖圣碑前拜了天地的汉王殿下,还能挑他的错吗? 得了夸赞的曾探花高兴坏了,而会作诗的薛良也很有眼色的,过去打下手帮忙。 这多好的交际机会,赶紧先拉关系混个脸熟啊。 当消息传开,王瑞堂也赶来的时候,就见原本一个小规模的诗会,却硬是搞出了上官令当年开文会的气势。 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至于他,身为礼部主事,有文坛盛事,不请自来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嘛。 所以王主事不仅来了,还光明正大的填了首词呢。 他虽然最擅长的是写传奇小说,但词也写得很不错的。 然后王主事,还遮遮掩掩的向薛大表哥透露,自己可是原先的双河镇县令哟。 你懂的。 薛大表哥懂。 “可是大人啊,你来晚了。那些牙具套装,已经被抢光了。你拿这个新出的洁颜粉吧,也特别好用。” 没关系没关系,收到洁颜粉的王主事也很高兴,跟薛大表哥趁机认识起来。 旁边一位长者侧耳听着,拍拍他们肩,凑过来笑眯眯,做了个自我介绍,“老夫姓方,犬子曾是汉王的先生之一,如今帮着打理一些杂事。今儿听说你们这里热闹,我便把长孙和家里几个年轻人,带来见识见识,不打扰吧?” 当然不啊! 方夫子家嘛,知道知道。 薛大表哥还挺自来熟的把方夫子的长子及方家几个年轻人,介绍到曾璞那儿去了。 那边都是正经读书人,小孩子嘛,多聊聊。 我们这些不怎么做诗,或是做完了的,正好联络联络感情嘛。 王瑞堂深觉后悔。 他怎么就忘了把儿子带来了? 这么好的交际机会,生生就错过了。 到底姜是老辣,你看方父多精明?怪不得人家的犬子,能给汉王当老师呢。 薛良凑过来,“若大人不嫌在下出身寒微,回头我带令公子出来交际。快年底了,活动多,中秋就有一场文会。曾探花刚说了,还叫我来帮忙的。” 不嫌弃不嫌弃。 就算曾经为奴,薛良如今也正经是个有功名的秀才了。薛家又是蒸蒸日上的势头,等他中了举人,还怕没有前程吗? 于是乎,让曾璞这个始作俑者也没有想到的是。 自己办的这场诗会,除了替汉王殿下化解危机,还意外的促成了大燕京城中低层年轻官员们,隐密而热络的交际圈。 既然肯来,当然都是偏向汉王殿下的。 年轻人,就该这么干! 喜欢一个姑娘,就轰轰烈烈的闹上一场。 也许这些年轻人,自己并没有追求真爱的勇气。但敢于反抗家庭,还是敢于反抗大燕王朝第一家庭的汉王殿下,就越发成了他们的偶像。 所以为了维护偶像,他们会自发的团结在以曾璞曾探花为首的领军人士周围,大力支持! 而本来只想为了一见钟情的初恋,帮点小忙的曾璞,一不小心,从此就被打上了汉王党的烙印。 替汉王殿下吸了这多的粉,这必须还是个粉头! 而当宫中的燕成帝得知这一消息时,简直无言以对。 所以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特别象曾璞这种,无心办大事的,才是真大杀器! 这书呆子怎么就找着这么好的理由,来替汉王洗脱? 简直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皇上都想好拆散步骤一二三了。 可如今人人都在纪念燕高祖,身为高祖子孙,燕成帝能干些不和谐不仁厚的事情么? 只能先放一放了。 有火没处发的皇上,于是另下了一道圣旨。 允谢常平去紫峰山,为太妃祈福。 又因她这份孝顺,将她从常平县主晋升为常平郡主。 如此一来,谢常平跟她娘汝阳长公主,如今的汝阳郡主平起平坐了。然后皇上还把从前从汝阳长公主府里夺去的部分食邑,赏给她了。 这可不是左手到右手。 皇上就是故意在恶心汝阳长公主! 谢常平从小久居宫中,跟爹娘并不亲近。 她身边的财物自有心腹宫人打点,汝阳郡主想沾手,可是不容易。 果然,这道圣旨一下,汝阳郡主又气病了。 燕成帝都快恨死她了,巴不得她气死才好。 他早已查清,要不是汝阳长公主这个蠢货派了死士,怎会把那林家丫头一路逼到泉城? 才会遇到该死的七夕,又在高祖圣碑面前,和儿子拜了天地。 如果说闵柏和美娘都有错,但最大的错,却是汝阳长公主造成的。 想想闵柏如今很有可能连洞房都入了,孩子都有可能整出来了,皇上就更恨汝阳长公主及这班权贵了。所以对于永定伯爵府的案子,他也只有一句话。 “该杀就杀!” 但偏偏此时,徐皇后来求情了。 第397章 预警 徐皇后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傅惜华。 还是夏末初秋的天气,傅惜华却穿上了厚重的秋装。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她又瘦了。 跟个骷髅架子似的,要不这么穿的话,根本没法出门,更别提面圣了。 可再怎样的华衣美裳,浓脂厚粉,也掩盖不住她瘦削下来的憔悴,看得人心里就不舒服。 燕成帝皱眉,“皇后这是何意?” 徐皇后也是真没办法了。 本来闵柏私娶美娘,她正幸灾乐祸着呢,谁知傅家就出事了。 本来傅家要死就活,跟她也没啥关系。 偏偏徐太师之前,找了傅家议亲,而傅惜华,她偏偏答应了。 在思量几番之后,其实也就用了两天工夫,傅惜华就答应了徐家长孙的亲事。 毕竟,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贵妇身份,还是比虚无飘渺的汉王侧妃更有吸引力。 刚给了准话,汉王殿下在泉城私娶的消息就传进京城。 那时傅惜华还得意着呢,觉得自己果然选得没错。一高兴,还胖了好几斤。 谁知高兴没一会儿,刘三金就进京来了。 七星村事发,永定伯爵府上下都慌了。 他们拼命想把事情压下,却发现消息走漏的更快。 尤其是那些急于立功的权贵,简直跟疯狗似的,想找到傅家的错处,好去皇上面前表功。 跟宁王那场在京郊的火拼算什么? 不过是死伤了一些家奴。 最可怕的是许多人家,开始高价收买傅家下人,打听内情,偷盗账簿。 甚至有些傅家子弟都经不起诱惑,吐露了不少秘密! 傅惜华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病榻上的祖母,傅老夫人把她叫去时,撑着最后一口气,拍着床板,声嘶力竭的表情。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傅家倒了,你以为你还能平平安安嫁进徐家,当徐家的少夫人吗?” “这条财路是你给傅家招来的,如今出了事,必须你去兜着。否则不等皇上抄家,我先把你带到棺材里头去!” …… 傅老夫人疯了, 而傅家上下跟着她一起疯了。 摆在傅惜华的面前,只有两条路。 要么一起生,要么她先死! 傅惜华无法,只得找上了徐家,求见徐皇后。 徐皇后本不想见她。 傅家眼看就要倒了,徐家上下,就盼着傅惜华随家里一起受了连累,婚事正好告吹。 可傅惜华却带话说,若徐皇后不肯见她,她就一头撞死在徐家门前。 遇到这种不要命的,徐太师也没辙了。 他家长孙的上一门亲事,虽如他所料,顺顺当当退掉了。但那家失势的权贵小姐,却是把徐家送上门博仁义的嫁妆,加了一倍,大张旗鼓的退了回来。 说徐家“仁义”,她家也不能占这个便宜。横竖获罪的是她家,就多出点财物,“补偿”给徐家长孙好了。 这一巴掌打得徐家上下,可是颜面无光。 简直传为京城笑谈! 人家就算落难,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总有几个交好的亲朋,见不得徐家这副落井下石的嘴脸。且徐家给的那副嫁妆,又寒酸之极,根本不值几个钱。几个亲朋凑一凑,就把脸打回来了。 到底,徐家也没好意思收下这份补偿,只得灰溜溜把自家那副嫁妆收回,余者原路退回。 事情虽然了结,可因退这门亲事,徐家到底落了个名声不好。 若是此时,傅惜华再死在他家门前,徐家还要不要做人了? 所以徐皇后再不甘愿,也只得让人把傅惜华带进宫来了。 傅惜华一来,就态度明确的表示,要见皇上,有重要的话说。 如果皇上肯听,那是傅家的福气。要是皇上不肯听,那傅家垮台,她也算尽了力了,回头要死要活,也怪不得谁。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徐皇后只得把她带来了。 只不过傅惜华要说的话,却不愿当着徐皇后的面讲。 “皇上,臣女要说之事,十分机密,实在不能让旁人知晓。若皇上听了不高兴,杀了臣女也无所谓,但真的请皇后娘娘暂且回避。” 徐皇后识趣退下。 就傅惜华这干巴巴的小身板,还真不怕传出什么绯闻。且她虽退了,李大总管还在呢,不怕她作夭。 燕成帝道,“你的话,最好是有价值的。也别跟朕兜圈子,说!” 傅惜华不敢拖延,“臣女想说的是,自承平十三年起,定州青州数地将会出现煌灾,大旱三年。赤地千里,生灵涂炭!” 什么? 燕成帝凤眸微缩,李大海已经忍不住斥责起来,“你休要胡言乱语!” 世人迷信,都把出现天灾,尤其是蝗灾当作是君王无道的象征。 而蝗通皇,许多地方的百姓,甚至官员都不敢大肆捕杀蝗虫,生怕触怒了上天。 定州青州那相邻的几个州虽不算是大燕朝最重要的粮食产区,却也是人口大省。且自古以来,民风剽悍。别说出现三年的天灾,哪怕就一年,那里的百姓都极有可能揭竿起义,打家劫舍,酿成大祸。何况整整三年? 想想当初只是甘州一场地震,就酿成的通天大王之事,余党至今未能全部清除。燕成帝不敢想象,真要是出现三年大旱,会对大燕造成怎样巨大的损失。 “承平十三年,那就是明年?” “是!明年春夏过后,青州一地,就少有雨雪,庄稼绝收。等到来年春天,灾情就会渐渐扩散。到了承平十四年的春夏,便是蝗灾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时候!” 燕成帝脸色变了。 李大海也是听得心惊肉跳。 说得如此真切,只怕,只怕真有可能! 而这,本是傅惜华留着发财的最后底牌了。 前世里,就因这三年大旱,京城日子都极难过。而她的前夫,如今四小姐的丈夫梁肇,也是死于这场旱灾。 不是饿死,而是因为药材的短缺。 有一味药材正好是青州所出,却被蝗虫啃了个干净。满京城拿着银子都配不到药,最后梁肇才会因病医治无效去世。 半个儿女没给她留下,只留下了一堆姬妾和妾生子女,生生的矬磨了她数年,憋屈而死,是以印象深刻。 傅惜华不愿再等闵柏迎娶,也是算着这场旱灾将至,她急于嫁人掌家,囤粮售卖好发这笔不义之财。 但如今,为了给傅家脱罪,也是救自己的性命,她只能提前说出来了。 第398章 瞒天 燕成帝锐利的眼神,盯了她好一时,方问,“可你是如何知道的?可别说你跟上官先生一般,也是个半仙。但这等大事,就连上官令都不敢轻易断言,你又从何得知?” 傅惜华咬牙,“皇上,臣女知道您很难相信,可臣女幼时,确实做过一个怪梦。梦中似乎经历了许多年的事情,大梦醒来之后,许多事都被验证了!” “就象甘州地震,当年傅家就曾囤过一批粮食。当然臣女是不同意的,后来汉王殿下也很快化解了甘州之围,粮价暴跌。傅家还因此亏了一大笔,都是有据可查的。” “还有那七星村……其实,其实臣女也是梦中所知,才指点着家人,找到了那里。本想做点好事,给渔民多些生计。可臣女真的不知,少数不成器的家人,竟会闯下这样大祸!” 她还想解释,燕成帝却已打断了她。 “那照你这么说,这场旱灾最后会如何化解?” 傅惜华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直指了核心。迟疑了片刻,方轻声道,“等到三年之后……泰始元年冬,降下大雪,灾情自然化解。” 皇上顿时冷笑起来,“既只能等着老天下雪,你说了跟没说,又有何区别?想让朕因此宽恕傅家的罪过么?简直是痴人说梦。等等!” 燕成帝突然留意到,一件更加重要的事,“你方才说的是,泰始元年?” 傅惜华惊恐万分的捂了嘴。 李大海也突然留意到不妥了。 一般帝王只有在登基的最初,才会使用带有始,开,初这样有象征意义的年号。 燕成帝就算是因为天灾要改个年号,也绝对不会用泰始。 除非, 是换了帝王! “说吧,如果不想朕现在就赐死你的话,就把你梦中知道的,全都说出来!究竟是谁,继承了皇位?” 傅惜华百般无奈,只得吐露出了实情。 因为前世的燕成帝,也会死于这场天灾。 朝臣们的指责,百姓的不信任,和忧心灾情,让他从明年开始,就缠绵病榻,最终死在即将看到希望的泰始元年的秋天。 那时,为了继承皇位,大燕将会刮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最终的胜利者,只有一个。 “……是,是汉王殿下……” 从湖州异军突起,在上官令的协助下,直接以武力镇压了京城权贵们。 而那时,身为大燕皇朝唯一嫡子的二皇子,已经病死在了燕成帝的前面。 徐皇后本想扶持其他皇子,过继在自己名下,再争大位。奈何棋差一招,被汉王殿下先行入宫,夺走了玉玺诏书。 更重要的是,闵柏前世迎娶的谢常平,替他争取到了来自宫中和宗室的支持。 而上官令又凭借着过去的声望,得到一大批臣子的支持。 迅速拥戴汉王,登基为帝。 而此时,久旱的青州定州等地,大范围的下起了三年来第一场瑞雪,灾情顿解。 也可以说,压垮了燕成帝的灾情,反而成了汉王登基的福音。 臣子百姓们顿时认定,汉王殿下才是天命所归。徐皇后和那些反对的臣子们,也只得不甘不愿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此刻,从傅惜华嘴里说出来的却是。 “汉王殿下,他,他镇服了群臣……二皇子,臣女也不知因何过世……其余皇子和徐皇后,皆没反对……后头,也不知是不是上官先生的法力,青州那一带,终于就下雪了……” 李大海越听越心惊,偷眼看皇上,俊美的面庞,早已铁青。 傅惜华很聪明。 她没有一字直接指责汉王,但偏偏这样语焉含糊的字眼,才最有说服力。 如果上官令能作法降雪,为什么之前不降,偏偏要到闵柏登基了才降? 二皇子到底是因何而死? 徐皇后又为何不反抗? 闵柏又是如何镇服群臣的? 联想起来,简直是一出夺位弑弟的大戏! 还有燕成帝,他到底是因何而死?除了灾情,是不是也在忧心这个儿子呢? “你,你简直一派胡言!”李大海焦急的劝道,“皇上,您可不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辞啊。” 傅惜华也伏地痛哭,“皇上,傅家已经遭此大难,臣女还欺骗皇上做什么呢?这件事,臣女也不知真假,毕竟是梦中所见。但,但臣女梦中,确实就是这样的啊!” 燕成帝捏着手中的青玉石笔,指节都已发白。忽地,他将这石笔重重掷地,一摔两断。然后吼了一声,“出去!” 傅惜华连忙爬起来,往外走。 可皇上忽地道,“你留下,李大海出去守着。” 李大海心里一凉,知道皇上可能还是信了。有些话,得单独问傅惜华。他也不好再留,只得先行退出。 候在殿外的徐皇后还奇怪呢,“怎么皇上让你也出来了?” 李大海哪里敢说? 紧闭着嘴就跟蚌壳似的,徐皇后也无法再问了。 而大殿里,燕成帝没问别的,只问傅惜华一事。 “你可愿成为汉王正妃?你若愿意,朕即刻便下旨,着人送你去湖州完婚。至于傅家的罪责,追究几个首恶就好。” 傅惜华心头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都激动的沸腾起来。 如果她答应,那她多年的梦想就能实现,马上就能成为未来的皇后! 才想要答应,可猛地看见燕成帝不动声色的表情,傅惜华又犹如雪水泼下,冷静下来。 如果此刻答应了燕成帝,只怕就要去闵柏身边,做一个暗探了吧。 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及时向皇上回报。 但如今,在自己揭露这些秘密,又巧言瞒报了之后,皇上再将皇位传给闵柏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还有那些已被闵柏得罪精光的权贵们,岂会站在他这一边? 尤其他都私娶林美娘了,谢常平又怎会如前世那般来帮他? 经过这些年的变故,如今的傅惜华,倒是开始认可了傅老夫人的看法。 这位汉王殿下,行事太随性,也太难控制了。 一个这样的帝王,怎么可能甘心被人摆布。到时她就算贵为为皇后,又能得到什么尊荣富贵? 听说汉王殿下对他的亲娘,徐贤妃的华衣美服都颇多怨言,更何况是自己呢? 说到底,傅惜华重活一世,是只想自己能过好日子,哪管别人去死? 方才,她也不知皇上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已经故意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些模棱两可,让人产生误会的话。 那为什么,不干脆做绝一点,断了闵柏的帝王之路! 反正今世与前世的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扶植徐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上位,到时她作为徐家的长孙媳,不是一样能威风赫赫? 所以傅惜华,咽了咽唾沫,艰涩的道。 “臣女,恐怕臣女无福……嗯,已与徐家有了婚约。虽是口头上的,尚无凭证。但总,总也不好反悔吧?” 话再委婉,可她仍是—— 拒绝了。 第399章 草包 心如擂鼓的傅惜华,心虚的低着头,自然也就错过燕成帝冰冷凤眸中,那一抹转眼即逝的微嘲。 自作聪明的丫头,真以为自己能揣摩到圣意? 一个帝王,成天面对着后宫佳丽,大小臣子无数,真若这么容易让人看穿,他这龙椅早就坐不住了。 “行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你当记着,要守口如瓶。” 这个傅惜华自然知道。 可皇上,皇上这是听进去了吗? 随后,只听燕成帝又补了一句,“安心准备嫁进太师府吧,朕会赏你一份嫁妆。” 傅惜华喜出望外! 只觉皇上肯定是信她了,异常兴奋的离开,连徐皇后都是一脸莫名。 这丫头莫不是吃了喜鹊屎,她高兴个什么劲? 而大殿中的燕成帝,独自静默了许久,连接传下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还是把永定伯爵府给抄了。 不过皇上也说,念及中秋将至,而永定伯爵府过世的老祖,曾在战场上,对高祖陛下有过救驾之功,今年不还是燕高祖大胜一百周年么,所以格外开恩,并没有对傅家赶尽杀绝。 只是收回了永定伯爵府的爵位,将家产罚没。并将在七星村那些作恶多端,欺压良民的部分子弟,给绑去正法了。 永定伯傅德厚,免于一死。 流放去了地震后的甘州,做一个负责修路的基层小官,带罪立功。 而傅惜华因为敢于“以死向天子求情”,如愿得到了一份皇上赏的嫁妆。徐家再想悔婚,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得知这样的消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傅老夫人,终于可以安心去死了。 永定伯爵府虽然还是倒了,但不算灭顶之灾,族中老幼妇孺都保住了。 有人,就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且族长傅德厚还活着,还能有份官职,就证明皇上没有完全的抛弃他们。傅家也没有彻底的退出京城的贵族圈子,无非是从一线掉到三线而已。 临终前,傅老夫人还努力笑着,勉励儿孙。 “钱财皆是身外之物,没了也好。想想当年祖宗白手起家时,不也是赤手空拳挣出的功名?” “往后让儿孙们好好念书,好好上进。看看那薛家,人家从前还是定国公府,比咱们这伯爵府还显赫荣耀,后头抄得也比咱家干净多了。只这几十年的光景,眼看着又要兴旺起来了。咱们傅家,未必不如人!” …… 只傅老夫人没想到的是,她刚一闭眼,还没入敛下葬呢,满屋子儿孙就为了争夺她房中的遗产,差点大打出手。 因为其他各房的贵重物品全被查抄,上缴国库了。 只有傅老夫人因为病得都快死了,负责查抄的官员看皇上顾念旧情,高抬贵手的放过了。 如今傅老夫人一死,各房儿孙可不就眼红的争抢起来? 尤其傅德厚,还急赤白脸的带头抢东西。 那株原本价值千金的珊瑚树,被摔成几块,珍珠帘也被扯断,哄抢一空。 前来监督查抄的官员都甚是感慨,“瞧瞧,大家族的败落,都是从内里开始的。这样的人家,还想追上我们薛家,且等着吧!” 呵呵, 不好意思,今儿带兵来的,正好是隶属于兵部的薛大表哥。 他们当初薛家败落,是因为站错了队。可不象傅家这般,从内里就腐坏了。 所以薛家落了难,族人们还能齐心协办。不管是儿子女儿,都当作家族的一份子,肯用心照顾。 譬如见薛慎是个读书苗子,便肯举全族之力,供他读书。 又譬如收养薛大表哥这样的外孙,待他有了成就,自然也会回报家族。 但傅家就远远不如了。 自私自利,各自为政,又没个象样的领头人物,眼看着这个家就要散了。 只不过傅家人虽为了几个银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到底没人敢打傅惜华御赐嫁妆的主意。 到底她是要嫁进徐太师府上的,族人们日后想沾光,到底客气些。 只是永定伯爵府的大宅子,眼看都要被收走了,她从哪儿出嫁呢? 祖母过世,论理得守孝三年。 但如今这光景,傅惜华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守孝三年的,那只能在百日热孝内出嫁。 可傅家都被抄了,空空荡荡,下人们都没有,如何办喜事? 傅惜华快愁死了。 最终,还是她素不和睦的四姐傅惜菊,伸手拉了她一把。 得知娘家出事,傅惜菊派人求了平国公府的老太太,把这个庶妹接到婆家来备嫁了。 如今她早已儿女双全,却依旧陪着丈夫在舅舅家读书。虽然几次科举不中,被傅惜华嘲讽无数,但傅惜菊依旧淡然。还在关键时刻,替她解了围。 傅惜华松口气之余,又觉得傅惜菊是想沾她夫家的光,才卖的人情。于是心中感激,也就那么一闪而逝。 傅老夫人只停灵七日,便匆匆发丧下葬。 丧事办得潦草不说,为了争亲友送来的丧仪银子,又大闹了一场,十分不堪。 傅惜华也只守满七七四十九日,便从平国公府,如愿以偿,嫁进了徐太师府上,当上了徐家长孙媳。 但嫁了之后才发现,丈夫是徐家长孙不假。却跟她一样,也是个庶出! 生母原是少爷房中的丫鬟,还是抢在主母之前,生下的儿子。 为了遮丑,也怕人说徐家没规矩,待孩子一落地,就强行要求当年的少夫人,抱到房中抚养。还逼着人家喜当娘,硬是把孩子记在了她的名下。 这样的母子关系,可想而知。 心高气傲的傅惜华得知实情,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上辈子她就嫌弃梁肇是个废物庶子,没想到这辈子费尽心机,还是嫁个庶子,还是个不得宠的废物庶子! 说徐家骗婚? 人家可从来没认真说过是嫡长孙啊。且记到主母名下,不是亲生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如今洞房都入了,难道傅惜华还能自己打脸,到处去说吗? 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了。 而傅德厚操办完了丧事喜事,因无人管束,居然异想天开,给皇上上了道奏折。 表示自己母亲去世,“过于悲痛”,想替母亲守孝三年。 摆明了就嫌甘州山遥路远,差事辛苦,想赖在繁华京城不走。 燕成帝收到奏折,差点被气笑了。 他当日给傅家留一线生机,给傅德厚留了一份官职,他居然还不知珍惜? 那正好,也不必用这个草包了! 第400章 燕尔 燕成帝果然允了傅德厚所请,让他在家守孝。 京城人听得直笑。 若傅老夫人泉下有知,只怕要气得要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打死这个蠢儿子了。 而等到傅德厚意识到自己错失了什么,找到吏部,想再回到官场的时候,遭遇了直击灵魂的一问。 想当官,请问你有功名吗? 没有功名,又失去了家族爵位,你凭什么回到官场上来? 对啊,皇上之前是给了你官职,可是你自己不去,要回去当孝子的。官场上可没有守孝,就能保留职位这一说。 这会子想回来,也行。 出门左拐前行,那儿有贡院,从秀才功名开始考起吧。 傅家这摊子烂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只是让京城权贵耿耿于怀的是,他们还没撕出个胜负来呢,皇上怎么就快刀斩乱麻,把案件了结了? 不过德阳长公主,与宁王府的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回头宁王那个被流放的混帐儿子,又莫名其妙死在了流放地。 他是在附近的山林里迷了路,被一只本不该出现在当地的黑熊,追踪了三天三夜,最后活活吃掉的。 死状凄惨无比,还尸骨无存。 旁人都说是他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 可宁王非说是德阳长公主做的,还闹到皇上这儿。可苦于没有证据,德阳长公主又抵死不认账,皇上也无法主持公道。 自此,宁王和德阳长公主及她背后的萧家,冲突不断。宗室们也各有交好,各护一边,渐渐也就分裂开来。 倒是薛父独自提着酒,到薛大姑娘和外孙坟上,去祭祀了一回,很是洒了一场老泪。 闺女的仇,总算是报了! 这么多年的憋屈隐忍,终于可以吐一口恶气了。 只待归了家,薛母夜里方敢悄悄问,“这事,是不是你和慎儿做的?” 薛父不肯告诉她,只道,“总之是个好事,你管他谁做的?好生保重身子,多活几年,享享清福是正经。” 薛母心里有了数,忍不住也落下泪来,“我是要好好活,我还得看着慎儿成家立室呢。哎,那么好的林姑娘都嫁人了,他还不知着落在哪儿!” 这个没办法,谁叫你儿子比不过人家? 想起那个“人家”,薛父也操心起来。 因为燕成帝下的第二道圣旨,就是给汉王殿下的。 不是指责他的婚事,皇上好象压根忘了这事。只是命汉王去青州定州几处,巡查水利农桑,监督秋粮入仓。 还说要是今年巡查之后,明年出了问题,那责任都是他的。 这,这不成心找事么? 要是明年风不调,雨不顺,难道也要汉王殿下背锅? 世人都在猜,皇上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故意拆散小两口? 可这种事,也不能挑出皇上的错啊? 芜城。 丘府,现在虽然已经是林府了,不过谁都懒得去改。 后园菜地边,熊猫元宝正乖乖蹲坐在地上,等着主人喂果果。 就见年轻漂亮的男主人,亲自摘下藤上一只嫩嫩的小青瓜,洗洗干净,当中掰开,才喂给年轻漂亮的女主人。 “你吃中间的嫩芯子,这里甜。” 年轻漂亮的女主人,咬了一口,觉得挺好,推回给他,“真的很甜,你也吃。” 年轻漂亮的男主人,他就笑眯眯的吃了。 然后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他们就把这只看上去就很嫩,闻上去也很甜的小青瓜,统统给吃完了! 喂, 那我呢?我呢! 明明那几个年纪大的主人,看见都会先喂它的! 元宝急得嗷地一嗓子就站起来,不高兴的往前蹿,还没等靠近,就被另一根青瓜吸引走了注意力。 它一面抱着啃,平安一面拍着它的圆脑袋教训。 “傻瓜,过去干什么?你以为自己乖巧可爱,人家就都喜欢你呀。总有那些眼神不好的,瞧不见!认命吧,熊也要学会接受现实的。” “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瞧见你就没好事。” 甜甜蜜蜜吃完小青瓜的汉王殿下,近来越发不待见平安公公。 每回来都是一堆公务,没看他正新婚燕尔么? 不识相! 平安公公很憋屈,好在美娘,替他说话了。 “中秋将至,多少公务等着你料理。且你去年冬天在湖州推广的堆肥之法,今年秋收如何,也很该做个印证。” 她一身深深浅浅的紫罗兰色衣裙,已做妇人装扮,挽着头发,只略插三两枝金玉钗环,皆不是凡品。映得眉目轶丽,温婉娴雅,甚有当家主母的模样。 平安偷偷鄙视了自家沉迷于谈情说爱的殿下一眼,高声回报。 “少夫人说的极是!小的今日来,正是为了此事。因应用了堆肥之法,今年的出产,少说都高出了二成有余。象王母村,还多出三成呢! 只是之前殿下答应过,还要搞麦穗评比。各村种粮大户,都得有奖励。如今下去监管秋收的官吏便纷纷上报,百姓们催得急,问这奖励几时能发?他们还等着年下办喜事呢。还有那卫生防疫的小画册,也该换一批了。” 因美娘还没有正经的朝廷册封,所以上下皆以少夫人称呼。 但实际上,她已经在履行王妃职责,遥控掌管汉王府内务了。尤其这奖励里,原林的蛤蜊羊油膏可是特别受欢迎。所以只要不是特别机密的大事,平安并不瞒她。 汉王殿下听着头大。 别看这些琐碎小事,处理起来特别花工夫。 但美娘很是欢喜,“丰产好呀!早点收粮入仓,百姓们也能安心过个好年了。回头把我那便宜牙刷也带去一批,推广推广。” 平安笑道,“如今少夫人的牙刷可是极为有名,好些官吏都在问,能不能贩些牙刷去卖,乡亲们早惦记着了。” 汉王不高兴道,“这事你别烦少夫人,去找俞宪。那牙刷改进,孤早交待给他了,交不出东西,唯他是问。” 美娘失笑,“话虽如此,你也得操着心。把底下人都累出好歹,谁给你干活?谭姐姐上回还来我这儿抱怨,她那相公竟是卖给你了,成日见不着人。上次回家,儿子都不认识他爹了。好啦,你这个殿下,也该去干活了。快走快走!” 第401章 找事 “那不是天将降大任么?”殿下理不直,气也壮,还腻歪着不想走,“今儿我还命人准备了一篓子鲜活的大螃蟹,若我走了,谁给你剥呢?要不过了今晚,我明儿再回湖州处理吧。” 平安公公,听着牙都快酸倒了。 那蟹八件是干嘛用的? 再说府里伺候的丫鬟太监一大堆,莫非没您,人家这么多年就不吃螃蟹了? 可美娘显然,很吃这套。 看看殿下那张认真起来,格外英俊的帅脸,她正犹豫着是不是把人再留一晚,圣旨来了。 汉王殿下一听,就炸毛了。 “让孤去巡查水利农桑?明年只要产量低于今年,还得唯我是问?这真是父皇传的圣旨,不是被人假冒的?” “说什么混话呢!” 美娘拉下脸,甩了他个小白眼,“你是要人说,汉王殿下在我这里,学得越发没有规矩了么?” 教训得好! 平安都想拍手称快了。 闵柏终于老实下来,开始细问京城情况。 听完颇有些无语。 曾情敌居然成真助攻,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美娘顿时表示,“中秋是赶不及了,回头我准备一份年礼,以汉王府的名义送上京城,给这些帮了咱们的人家。人情就得这么有来有往的,可不能因为远就偷懒。好了,我去忙了。你也去找先生,问问农桑水利之事,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给你这样苛刻的圣旨,必有深意。” “那,我先送你回屋。” 到底,殿下还是巴巴儿的牵着小手,非把美娘送回屋,才大步流星的去找上官令了。 上官令也不明白,燕成帝为何会突然下这样一道圣旨。 不过,他跟美娘的意见一样,都觉得皇上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难为他。 要说是想借此把闵柏和美娘分开,那可以直接把闵柏调上京城,或去边关。弄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是多此一举吗? 所以上官令的意思也是,“让你去,你就去。你这两天就歇在这儿,我给你上上课。你的行李,自有你媳妇打点。” 他年纪大了,天又冷了,不可能有点风吹草动,就跑出去劳碌奔波。 所以就临时抱佛脚,给弟子补了课,放飞去吧。 新婚燕尔的殿下,十分不愿,“我就不麻烦先生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上官令冷眼,“回去你早上还起得来?就你起得来,你媳妇也起不来。也该收收心了!” 汉王殿下给说得一张俊脸通红。 终于知道最近的自由散漫,已经到了师怒人怨的地步,当即闭嘴,老实留下补课了。 平安立即欢快的抬来几箱子公文。 汉王殿下只得认命的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恶补水利农桑课程了。 美娘其实也松了口气。 丈夫过于迷恋自己,她,她也有些吃不消呢。 可晚上不论跟闵柏怎么说,最后的结果都是—— 咳咳,都懂的。 没见她这些天眼眶都是青黑色的么?脂粉都快盖不住了,还老是无精打采的打哈欠。 秋大姑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几回了,这也是姑姑不在。否则就林俊娥那爽直脾气,还不知怎么骂呢。 林俊娥和林俊武难得来一次芜城,都忙得很。 在美娘新婚三日之后,他们除了把孟二丫和二郎两个小的留下,均随林俊仁一家子去了双河镇。 明面上是赶他们回家,省得麻烦美娘。实则也是去考查汉王殿下的渡口村,还有双河镇的水力工程,以及湖州的卫生防疫等等落实之事。 林俊武要关注民生,回去向土司媳妇汇报。 林俊娥则要去考察湖州的农副产品,帮着侄女婿,汉王殿下脱贫致富。 如今赶走了黏人的殿下,美娘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求之不得! 饱饱的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美娘,勤快的开工了。 如果闵柏要去巡查青州定州,只怕是二叔和姑姑,都要一并回家了。 得打发人给他们送个信,再预备着他们回去的节礼。 答应给泉城嫁娘的礼物,也可一并捎去。 江州湖州新换的一批官员,已经有许多人送来了中秋节礼,她则要打点回礼。 原林的秋季发布会,即将召开,今年怎么做出新事,还得动脑子想一想。 还有远在福禄岛的薛慎薛师兄,也不能不管不问。 就连顺心小哥们,这些年坚持下来,每逢清明重阳上芜城荷花山打扫祭祀,美娘也要过问一声的。 不是信不过苏栋,而是之前小五的事也让她学到教训。对自己手中的产业,无论大小,都得重视,底下人才不敢轻易犯错。 林林总总,十分繁琐而细致。 比起殿下是被他父皇找事做,美娘可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还忙得不亦乐乎。 虞妙嫦上门拜访的时候,正好撞见,就挺不理解的。 明明都已经嫁给汉王殿下了,要管事就管他内院的事,为何美娘还要管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难道堂堂汉王,还需要她赚钱不成? 美娘跟她又不熟,不愿意聊太深。 别说皇上还没册封她,她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就算皇上册封了她,她也觉得,女人还是象梅姨这样,手上握有自己的生意,才更有人生的主动权。 “我呀,就是个闲不住,瞎操心的性子。不让我管吧,我还闷得慌。对了,你怎么有空来了?” 看她不想提,虞妙嫦识趣的不说了,道出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 顾琰在庆国死得惨烈,皇上格外怜悯,在他身后赏下一个五品武官的官职,允许顾家挑选子侄继承。 但顾家人丁不旺,顾瓒至今都只有一儿二女。且他长期在外,夫妻分居,家中老小,又全靠妻子在家照应。所以他这回来芜城军方接任大将军一职,顾夫人就主动挑了家中一个丫鬟开了脸,随他来了江州。 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丫鬟来开枝散叶,早点生个儿子,将来好继承顾琰的官职。 这本是人家家事,但芜城军方有人瞧着顾家得势,未免眼热,开始动起心思。 有一个李副将,也是严大将军留下来的老人。便想将家中庶女送与顾瓒作妾,到时生儿育女,岂不比丫鬟出身强? 到底顾瓒初来乍到,跟底下官员不熟,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如今虞妙嫦来美娘这里,就是想请她出面,把人给顾瓒送去。 第402章 小菜 美娘眉心轻轻一跳,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这事,唐将军知道吗?” 虞妙嫦笑得不以为然,“这种事,男人家就算知道,不也得装着不知么?到时新人送到,半推半就,喜事也就成了。那李家姑娘我是亲眼见过的,温柔贤淑,美貌可人,断不是那等搅风搅雨的小妖精。且她出身不高,顾夫人日后拿捏也甚是容易。你帮着办了,不也是替殿下,体恤下属么?” 呵! 如此说来,便是背着唐庄办的。 美娘轻轻一敲茶盖,发出一声脆响,“我可不比唐二夫人名正言顺,敢替殿下拿主意。这件事,是顾将军的家事,我不便插手。唐二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虞妙嫦一下急了。 来之前,她可是拍着胸脯,大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一说就成的事情,实在不知美娘有何理由拒绝。 “少夫人到底是有何顾虑?那李副将也不是要巴结顾大将军什么,不过是瞧着他家门风清正,想结门良缘罢的。真若是那样包藏祸心的,我也断不敢登门来说合了。” 美娘放下茶碗,乌眸幽沉,樱唇微讽,“我竟不知,原来唐二夫人还是这样热心快肠之人。只不过我年轻识浅,最不敢乱作媒妁,恐误人终生。那顾大将军与李家小姐合不合适,我是一问三不知,要如何给人说合?且殿下要如何体恤下属,也不是我能过问的。” 虞妙嫦还想说,可美娘已经重又端起茶碗,摆明送客了。 虞妙嫦脸色难看,想要起身,却又坐下,“少夫人,你可知道,那位庆国来的贞淑郡主,是何等人物?” 美娘笑容微冷,才想开口,掌管她衣裳首饰的太监小梭子,这个鬼灵精,一本正经的捧着两套袍服进来回话。 “少夫人,这原是殿下择了中秋节跟您一块穿的衣裳。如今只怕是要提前了,得请您抽空打个络子。殿下说,他要同心如意结的。” 虞妙嫦定睛细看,顿觉打脸。因这两套袍服,竟是用一样的主料,加了辅料,分别做的男女款,又在颜色绣花上加以呼应,十分和谐与般配。 用谭迎春的话来说,这种就叫情侣装。 自成亲那几日穿过几套相配的喜袍,又听说了“情侣装”这个新名词,如今汉王殿下可是上了瘾,所有的衣裳均要跟美娘成双成对。 他在王府做一套,就给美娘做一套。 美娘去梅姨那儿做一套,就非得也给他做一套。 否则就不高兴,跟小孩儿似的。 虞妙嫦难堪之余,只觉又羡又妒。 一个连衣裳都要穿得跟媳妇配套的男人,她再来搬弄是非,说什么郡主的闲话,有意思么? 美娘长了脸,什么废话都不必再说,起身微微点头,“家中实在事多,抱歉失陪。” 她就这么把虞妙嫦扔下,转身进屋了。 这可是非常不客气的行为,虞妙嫦气得非同小可。离了林府时,还忿忿不平。 “不过是汉王纳的一个外室,她还真拿自己当王妃了么?豆芽哪怕比天高,她也是盘小菜!” 丫鬟急劝,“夫人轻些,仔细给人听见!” “我怕什么?” 话虽如此,虞妙嫦到底还是把声音放低,快步走了。 她好容易摆脱了虞亮的控制,正想着要出来交际,建立威信,正正经经当好唐家夫人。却不想唐庄那个总说要死的大夫人,偏偏不死。 而唐庄虽把家务琐事交给她,但正经大事,还是一概只与发妻商量。 尤其他和发妻所出的几个儿女,更是不让虞妙嫦沾边。 虞妙嫦十分不甘。 难道她嫁进唐家,就为当个管事媳妇,成天处理那些鸡毛蒜皮吗? 自觉屈才的她,便主动与官员家眷结交,伺机给人办事,好树立自己的名声,展现自己的交际手腕。 好容易瞧见李副将的心思,便卖弄本事,主动揽活了。谁知不成,这回头岂不丢脸? 等回了家,唐庄迎上来,劈头盖脸就问,“你去了林府?说了李家姑娘的事?” 看来,他是知道了。 虞妙嫦撒娇的撅着嘴,一脸委屈,“可不是?我好心好意去跑腿,不料却给人下了好大一个脸子。你都不知道,那林……” 她话音未落,唐庄却庆幸起来,“好在没成,好在没成。” 这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唐庄已经怒斥起她来,“你就不能好生在家呆着吗?成天在外头干的都叫什么事!李副将找到我,说他就是想一想,你就大包大揽跑去找人了。他冷静下来一想,早就后悔了。 那顾琰顾小将军是什么人?是为国捐躯,皇上都惦记着的人。 顾家难道不知丫鬟身份低微么?为何还要挑来作妾,必有其缘故。咱们上赶着送个官家小姐,是指责顾家人不懂事,辜负皇恩么? 再说这是别人家事,你去乱插手,还找上汉王殿下,不是招人忌讳么?” 虞妙嫦给骂得一头雾水,“我,我怎么就招人忌讳了?” 唐庄冷笑,“你今天敢往殿下的大将军屋里塞人,明儿是不是打算往殿下屋里也塞几个人?皇上赏的庆国郡主,殿下都晾着呢。未必你比皇上还厉害,还能左右殿下不成?” 一语惊醒梦中人。 虞妙嫦冷汗顿时下来了。 唐庄犹自忿忿,“亏你平日一副聪明面孔,竟是这样看不穿。亏得林姑娘聪明,根本不接你这话。否则到殿下跟前一说,殿下岂不疑心我有私心,你岂不是要害死我么!” 虞妙嫦心虚了,“那,那我回头去道个歉,再弥补一下就是。” “你要怎么弥补?” “皇上给殿下赏的那个庆国郡主,我特意打听了……” 她还没说完,唐庄都要被她给气死了。 “你能不能眼皮子别这么浅?成天就盯着内宅那点事。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如今殿下与林姑娘新婚,林姑娘真若不待见这位郡主,多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她没动手,就是不想也不愿造孽。难道还是等着你去替她算计人?” 第403章 惜别【谢谢迎银的刀刀的打赏,三十快乐!】 虞妙嫦哑口无言。 唐庄有句话,不觉就脱口而出,“真不知道,你们虞家到底是怎么养的姑娘!” 还名门望族呢。 行事品性,不仅比不上美娘,连他病殃殃的正妻也比不上。 这句话,可是很重了。 且虞妙嫦心里有鬼,更觉难以接受。眼泪一下子下来了,“我,我那不是想帮你么?” 唐庄冷笑,“你这份好意,我消受不起!你往后能好生在家呆着不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转身走了,一想着还得去顾瓒,汉王那里赔个不是,就觉头疼。 虞妙嫦不理解他,只想着美娘的那套情侣装,心中又气又悔,眼泪长流,妒恨交加。 她今儿见到美娘时,她肤色红润,如雨润花娇,一看就是婚姻美满,气色极好。 衣裳首饰也无一精致妥帖,连虞妙嫦这样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都瞧得自惭形秽。 可这是凭什么? 凭什么美娘一个民女,却有这样的好运。能嫁给汉王享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却要遭到这样的厄运? 美娘的爹,不是听说也一直对她不好么?为什么就不跟她爹虞亮似的,做出更多更坏的事情呢? 妒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容易就生出邪恶的果。 虞妙嫦原本想改好的心,一下子又滑回黑暗的深渊,甚至掉得更深。 看着她那眼神,丫鬟暗暗心惊。 伺候多年,丫鬟深知,虞妙嫦本就是一个骄傲自负,自私自利的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虽说几年前的磨难,让她有所成长。但显然,并没有真正让她学会善良与懂事。 只不过因她的肆意妄为,美娘没有给面子,唐庄说了句重话,一下就激发了她心里潜藏的恶。 虞妙嫦开始认定,既然你们都对我不好,那我为什么要做个好人? 还不如做个坏人,让大家都不好过! 林府。 被填鸭似的硬灌了好些天的课程,汉王殿下连中秋都没法过,就要出门当差了。 就算秋大姑也不待见这小两口甜得腻人,在她跟前辣眼睛,却也对燕成帝此举,颇有微词。 才成亲几天哪,就把儿子赶走,谁家这么办事的? 所以特别交待厨房,提前打了月饼。在闵柏走前,全家吃顿团圆饭,算是过节了。 林俊武和林俊娥,都赶了回来。 林俊武要跟闵柏一起走,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肯定得更关心民生民计。挺想瞧瞧闵柏要如何巡查,多学点本事。 而林俊娥和孟静丰要多留一时。 中秋前后,正是孟家要送定州土产过来贩卖的时候。湖州那边有几样特产,他们也看好下了订单。想加在今年的土产里,一并将生意做顺了再走。等到明年伙计过来,也知道怎么接手了。 汉王殿下挺喜欢这个二叔和姑姑的。 他们和美娘,骨子里更象一家人。 不管嫁了怎样的丈夫,娶了怎样的老婆。都愿意自己多学本事,多做实事。 只是想到这回一走,得好长时间见不到媳妇,殿下特别心疼,又特别卖力的给美娘剥了一回螃蟹。 足足八只。 专挑蟹黄最多,肉最厚的剥给媳妇。 至于那些钳子爪子,殿下是不管的,他只剥中间的精华。 眼看一盘子大螃蟹,近半都被殿下伸爪捞走,投喂了媳妇。 秋大姑忍不住酸道,“我瞧殿下这手劲大,螃蟹剥得挺好。要不你忙完公事,年下早些回来,家里的年糕就等着你打了,美娘也爱吃着呢!” 汉王听得眼前一亮,一脸严肃的表示,“好,到时我一定提前回来。” 美娘无语的看了秋大姑一眼。 这显然是在戏弄他呀,这傻子怎么就没听出来? 可傻殿下随后,悄悄咬她耳朵,“知道大姑逗我呢。古有彩衣娱亲,不过打个年糕,能哄老人家开心,又有甚要紧?” 美娘一下感动了。 傻殿下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孝顺呢? 于是一不小心,与傻殿下离别的时间就长了一些。直到平安三催四请,二人才总算是松开了手。 然后,四目对望,依依惜别…… 又,又不动了! 平安公公快无语了。 最后,还是林俊武做了恶人。 “天色不早,赶紧走吧。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过年总要回来的。” 如此,殿下总算上马,跟着二叔走了。 可还没跑出视线呢,他又转头折返回来了。 美娘急问,“是忘了什么?” 殿下在大黑马上,认真交待,“你今天吃了八只螃蟹,晚上多喝些黄酒驱驱寒。省得存在体内,回头小日子的时候肚子痛。” 围观人群都听不下去了,上官令烦不胜烦,“啰嗦!” 甩袖他先走了。 美娘虽臊得满面通红,可意外的,心里又很甜呢。 “知道了!” 看她答应,闵柏才总算安心的走了。 可驾着马,走了没几步,又回头道,“我过几天到了就给你写信,你在家别担心。” 林俊娥受不了了。 一把拉着美娘回屋,“你要再不回屋,他太阳落山都出不了城!平安,你给殿下那马一鞭子,忒磨蹭了!” “我来!表姐夫,你瞧我的。” 孟大丫十分兴奋的举着弹弓就蹿了出来,毫不客气的对准殿下那马屁股,赏了一粒弹子。 啪! 大黑马顿时摇头摆尾,哒哒驮着扭着脖子不愿看路的殿下,欢快跑了。 美娘捂着发烧的红脸蛋,才想躲去静静,却被林俊娥一把抓着,拖进了里屋。 “如今你女婿走了,你倒是跟我说说,打算拿皇上赏的那位郡主,怎么办?” 美娘一怔。 姑姑怎么操心起这个事来? 林俊娥戳着她的额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傻丫头,这事别说我了,连你二叔都操着心哪。咱们去湖州的时候,他还找借口上汉王府,远远见了那位郡主一次。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还是从小调养出来的郡主娘娘。听说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这样人物,搁在王府,一时半会儿的,侄女婿不会动心。可天长时久,谁保得住?” 第404章 点醒 美娘垂眸,掩去心事。 她虽没见过,但已经听说了。 汉王府里,负责教导照顾贞淑郡主的,正是从前教导过美娘的瑞姑。 也是美娘,安排她去照顾这位郡主的。 瑞姑的评价,一向客观公正。 贞淑郡主谈不上绝色,但也是绝不逊色于美娘的美人胚子。 年方十五,自小被亲爹,亡故的庆国皇叔白瀚教养得极好,诗文通达,出口成章。 平心而论,单单气质上,她比美娘还要略胜一筹。 这点美娘绝对相信。 一个天生的皇族娇女,几乎是从娘胎起,就开始受到最好的教育与熏陶。跟美娘这种半路出家,还要成天操心一家老小,忙着赚钱的人来说,肯定要更加清雅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但就算知道是个大威胁,可美娘又能做什么呢? 人是皇上赐的,不可能弄死了吧? 况且她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美娘也狠不下这个心。 看她神色犹豫,林俊娥便知她心里想什么了。 “我不是叫你去害她。但老话说得好,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她已经无依无靠了,唯一的倚仗就是汉王殿下,能不对他上心?她要有心缠着殿下,身世又这样可怜,万一哪日殿下一时心软,把她收了呢?我知道你说过,若殿下喜欢别人,你就离开。可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当真能做得到吗?” 做不到。 这就象是没有吃过糖的人,突然吃到糖了,再想要断绝这个甜味,是很痛苦的。 在得到了闵柏那样真挚热情,且毫无保留的爱恋之后,美娘自问,真的很难把他轻易割舍下了。 会有占有欲的,不仅是男人,女人也是一样。 甚至为了孩子,她们的占有欲只会更加强烈。 所以林俊娥要提醒她的就是,“既做了夫妻,便别总想着不好之后要怎么办。就象那地里多出的秧苗,就算它是个好的,但它跟你抢地盘抢水了,就得趁着还小,狠心把它拔掉。你要不拔,迟早两株都长不好。又或是它长大了,就要挤死你了。你懂不?” 美娘抬起乌黑眼眸,“姑姑,我懂了。” 林俊娥摸摸她的头,“你一向比姑姑聪明,肯定早就能想到。只你比姑姑心善,许多事不愿去做罢了。 但姑姑要告诉你的是,这世上,人还是自私一点,才活得好。 象你爹,虽然很可恶。但反过来想想,他那些年对我们不管不问,你们自家的日子却是好过多了。真要是拉拔上我和你二叔,只怕你们饭都吃不饱。” 她自嘲一笑,“其实我和你爹一样,也自私。那时大伯家境也不宽裕,多养我和你二叔两张嘴,真不是多加两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 几个堂哥堂嫂也时常为了我们两个拖油瓶吵闹,眼看着大伯大娘为难,你二叔好多回都不肯过去吃饭。是我,硬是装着看不到,天天拖着他去蹭饭。否则,早饿死了。 当然,如今我们命好,都有能力回报了。但我和你二叔要是没这个能力回报呢?岂不是白坑了你大伯大娘一场?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你女婿既是个好的,就想方设法抓住他。要一直都牢牢抓着,别给任何人抢去。 该哭时就哭,该闹时就闹。皇上的儿子又怎么了?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既然给你先占了,那就是你的男人,谁都别想抢! 你别看姑姑平素这么凶,其实许多时候也是装的。因为若不凶一点,总有那些不要脸的人,就想来抢你的粮食,抢你的屋子,抢你的男人。 如今我恶名在外,家里反倒清静了。从来没人敢跟你姑父说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因为谁都知道我是个泼妇,惹不起。 象他大哥就不行,全因大嫂子太过贤惠。对谁都体贴周到,如今家里越发有钱,就有那不要脸的,想上门当妾室了。 大嫂子只会哭,还是我念着她素日对我不错,便替她出了回头,把那女人打成烂猪头,方消停下来。 这回,我带着全家出门,也是想躲躲家里的破事。 老爷子老太太的身子骨越发不行了,管不了几年。大嫂子自己要是立不起来,谁也救不了她一辈子。 这世上各人的路,都得各人自己走。你爹娘皆是不中用的,我和你二叔又离得远,上官先生和秋大姑虽好,可都多大年纪了。所以凡事,还得你自己担起来。 姑姑不是教你坏,可象咱们这样,后头没有半点倚仗,真是发不起那个善心。” 林俊娥的人生经验,都是在生活的最底层,挣扎着悟出来的。 她这一番提醒,当真是金玉良言。 来得非常及时,也很重要。 美娘肃容道,“我虽没有爹娘缘份,可我有姑姑,就比许多人强上无数了。” 林俊娥最后告诉她,“不管你和你女婿将来如何,姑姑和你二叔,永远都会在自家给你留一间屋。若有一天,你在外头实在是累了倦了,想找个地方歇歇。只要二叔和姑姑还活着,永远都会敞着门,点着灯,等你来。这也是咱们,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这就已经足够了。 美娘把头倚在姑姑胸前,乌眸渐渐坚定。 她会从现在开始,努力做一个“自私”的人。 把自己的小家经营好,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姑姑,你说,回头我去探望殿下,给他个惊喜,如何?” 这就对了! 林俊娥一拍大腿叫好,“日子久了,你就知道,男人哪,其实有时比女人更矫情,更要人哄。你得时不时的给点甜头,还是让他们知道,你特别在乎他,离了他简直就不能活。哪怕是假的,他们听得也高兴着呢。 好比你姑父,我就总告诉他,我脾气不好,爱得罪人,又没读书,不识字,要是万一哪天他有了别的女人,嫌弃我们娘儿几个,那可是没法活了。只能拿刀砍了他们这对狗男女,再带着孩子们集体去跳河。你姑父一听,就绝对不敢了。” …… 美娘头上冒出三条黑线。 这,这当真不是威胁么? 不过听着,似乎也挺有道理的啊。 才离开一天的汉王殿下,猛地打了个喷嚏。 平安公公关心的递上披风,怕路上风凉。 可殿下不高兴的斜他一眼,凉什么凉?这明明是媳妇开始想他了! 不过为了不生病,让媳妇少担心,还是穿着吧。 平安…… 第405章 上位 闵柏走了没几天,陪侄女过完中秋的林俊娥也带着丈夫孩子,回定州了。 姑侄分别,可没有依依不舍,倒是正正经经谈了一场生意。 林俊娥代表孟家,收购了湖州部分土特产,并已打通销路,在芜城安排伙计,开起间商行。但因为有些山货还没有成熟,孟家又远在定州,便委托美娘做个中间人,监管双方交易。 万一货物出了问题,美娘要负责找汉王府协调。 万一孟家付款出了问题,美娘也可直接找人来要。 当然,美娘这事不白干,姑姑给提成。 按交易金额,订了个行市的份例。钱是不多,但规矩不能错。 美娘没推辞,大方接了钱,转头便把事情交给丫鬟小蝉了。 她如今事情甚多,哪能事事都自己亲力亲为? 象更稳重的丫鬟小萤,早接了几桩差事。 这也是小蝉经历过泉城考验后,正经接的第一件差事,很是用心。得空就找孟家伙计打听几句,瞧瞧进度。 原本一切顺利,可到了八月底,王母村送板栗的时节,却出了件小事。 是与王母村相隔不远的另一个村子,大概是从亲戚朋友处,得知王母村收板栗的消息,也主动找了来。表示他们村也有板栗,想一起卖。 可他们村的板栗,之前在汉王带纪柱摸底考察时,就知道质量并不好,所以压根没推荐过。 “……如今瞧着人家赚钱眼热,可也不想想,拿出来的是不是一样东西。这世上又没傻子,真拿那些不好的货来,谁要啊?” 看小蝉回报的时候,还一脸忿忿,小萤都觉好笑,“既然没要,也就罢了,你这样生气做什么?” 小蝉鼓着脸道,“我不是气别的,是气那些人太会装可怜。虽说穷,是挺可怜的。但又不是你穷,人家就非得买你的板栗不可。好象不买,就是心地不好似的。” 小萤劝道,“这世上总有这种人,打发了也就完了。” 小蝉不再多嘴,美娘听到,也没多问。 她近日忙完,便在心里琢磨那位贞淑郡主要如何安置。 林俊娥说得对。 人最怕太闲,一闲下来,就容易瞎琢磨。 那能给她安排个什么既能打发时间,又让她没空惦记汉王殿下的事? 美娘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这位贞淑郡主先找上了她。 是瑞姑亲自带着她来的,“……殿下不在,方夫子也跟去巡查了,府中实在无人做主,我才带了她来,求姑娘拿个主意。” 美娘一问,谁知就是为了那村子贩卖质量不好的板栗之事。 也不仅仅是那一个村子,如今还有些村子也因旁村被收购了土产,他们却没有,而闹上本地官吏,报到汉王府来的。 “罪女从前读书,曾有一句,叫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殿下想扶植本地百姓原是好事,但这样有所选择,却会让愚昧的百姓,误以为是厚此薄彼。反而闹得村民不和,招致诸多抱怨。故此罪女才斗胆前来求见夫人,望寻一良策。” 美娘没想到,第一次和贞淑郡主的会面,会是因为这样的情况。 不过这的确是个美人胚子。 巴掌大的小脸,眉目精致婉约,特别象画中的美人,古典温雅。 她着一身月白衣裳,不着簪环,显然还是在为父亲戴孝。 只因要来见美娘,才临时披了件浅烟霞红的斗篷,才不招人忌讳。 回完话,便规规矩矩交握双手,垂首立在一旁。对美娘十分恭敬,执的却不是妾室见到大妇,而是见贵客的礼数。 真真是个心细如发,又秀外慧中的女子。 美娘乌眸微动,忽地有了个极妙的主意。 “白姑娘,谢谢你的好意提醒。只你既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心中是否已有对策?” 贞淑郡主也没想到,美娘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 原想着她再好,到底只是民女出身。能讨汉王喜欢,多半仗着美色而已。 谁知真人不仅极美,还别有一番闲云野鹤般的动人气质,实在不比任何千金小姐逊色。 但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美娘会以这样的称呼叫她。 不是郡主, 也不是罪女, 而是白姑娘,便是拿她当个平等的朋友,向她问策。 于是贞淑郡主微微一怔,便开口说了。 “既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便均贫富好了。按东西品质,给不同价钱,令更多百姓受惠,自然万民感恩,平息是非。” 美娘垂眸,微微笑了。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是叫了小蝉。 “你跟白姑娘说说,就以王母村的板栗为例,说说为何不能要那些不好的。” 小蝉就一五一十开口了,“孟家商行收了板栗,是要做炒货的。王母村的板栗虽然个头稍小,但皮薄肉甜,女子孩童都可手剥,自然好卖。但那些不好的板栗,壳又厚,又不甜,就算再便宜,还得倒贴钱,费人费火的去折腾,收了做什么?” 贞淑郡主一下愣了。 她,她还真没考虑过些。 美娘却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还耐心教她,“白姑娘大概少接触平民日常,并不太清楚这些土产,其实并没有什么暴利。所以商家每收一样东西,只能赚三五文钱的小利。如今若还要商家去收一些根本赚不到钱的东西,或费了好大工夫,才赚一点点钱的生意,大概是没人愿做的。毕竟,有这个时间,做点什么不好?谁都是要养家糊口的,耽误不起。” 贞淑郡主明白了,但随之而来的,她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那照夫人这么说,那些地方的百姓,岂不是永远受穷,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不啊!” 美娘笑着告诉她,“比如说,那些村民,能不能把树种给改好?就象一盆花原先长不好,但精心养护几年,说不定就好了。若实在不行,那就放弃那些不好的板栗树,改种其他能结好果的树,或是养鸡喂猪也行啊。只要是好东西,怎怕没有销路?” 贞淑郡主明白了。 “罪女惭愧,见识浅薄,就跑来卖弄,让夫人见笑了。” 美娘笑道,“白姑娘肯替殿下分忧,是很好的事。回头若村民们再有疑问,就麻烦你帮着解释一二,如何?” 让,让她分忧? 这不是给机会她上位吗? 第406章 出行 别说贞淑郡主不理解,连老成的瑞姑都理解不了。 代表汉王府安抚百姓,可是件正经体面事。 美娘不去出头,树立威望,为何交给贞淑郡主? 可美娘既然决定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担心其中有坑? 不可能的。 贞淑郡主代表的可是汉王府,美娘若是坑害她,岂不是坑害汉王殿下? 待贞淑郡主走了,美娘挑眉轻笑,命人准备她出门“探亲”的行李。 昨儿又收到闵柏的来信,嗯,汉王殿下平均每三天一封,不断向媳妇汇报行踪。如今的他,已到了定州。 只可惜这趟属于公差,得到圣命,前来接驾的官员真心不少。殿下怕给美娘惹事,否则他都想回美娘老家,燕子庄去走走看看。 不过殿下在信中保证,会着力询问燕子庄的情况。总之,一定会把媳妇老家的农田水利修造好。 只是他这趟出门,也不知是不是没看好黄道吉日,竟然连日阴雨绵绵,实在恼人。 不过他让美娘不要担心,他有好好照顾自己,早晚添衣。让美娘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千万别太累着自己。 然后重点记得,每天想他…… 美娘看着这啰啰嗦嗦的厚厚一封信,先还跟丫鬟吐槽。 要让上官先生知道他说出门黄历没看好,还不知怎样罚她。 转头却又问殿下衣裳带的够不够,要是阴雨连绵,晒不干没得换怎么办? 问完自己也笑了起来,衣裳全是她盯着收拾的,够不够她不知么? 就算没日头,不会生火烤一烤? 没火也给花钱买呀,是她瞎操心了。 小蝉想跟着笑,小萤却将她一扯,正色道,“就算是够,姑娘也可再多带几套过去。穷在家,富在路,就算花钱能买到外头东西,又怎比自家妥帖合意?” 这话美娘听着入耳。 开始扳着指头细算,除了衣裳,还能给闵柏带些什么东西过去。 琐琐碎碎,竟是丝毫不觉无聊,还津津有味,兴致勃勃。 转头又叫了小梭子来,要做几身谭迎春曾给她家小胖子俞宪,做过的那什么雨鞋雨衣。 小蝉出来时,跟小萤说笑,“怪不得老人常说,这不管多聪明的人,一旦成了亲,都开始变傻。瞧瞧咱们殿下和少夫人,就知道了。” 小萤嗔她一眼,“这是感情好,才会如此。遇着个不知冷热的,你就是想装傻,也装不过去。行了,别光顾着闲聊,倒是替姑娘想得周全些,还得带些什么出门才好。” 这是正事。 二人自去商议。 待又过得几日,已入九月,行李齐备。美娘便禀明上官令和秋大姑,想陪家中老人过完重阳节,就去探望闵柏。 咳咳, 她也找了正当借口,此行还要“考察市场”,同行的还有合伙人谭迎春呢。 她相公俞宪也被殿下抓着一道出门了,况且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公款旅游探亲,谭迎春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于是美其名曰,替她们找了这么个光冕堂皇的理由。美娘听着大好,便现学现卖了。 秋大姑说几句酸话,日常嘲讽一下女弟子。便叫她多带衣裳,省得路上受凉。 但上官令却摸摸花白胡子,“你若要去,明儿就走。” 先生这是何意? 秋大姑顺嘴加了句嘲讽,“反正你心思也不在家里,还不如早些过去,省得成天心不在焉的。我们不用你陪,自过节还乐呵着呢。” 美娘才自不好意思,上官令在袖中掐掐算算,又道,“回来随你怎么走,但去时不可想些游山玩水,得快马加鞭,在重阳节前赶至。” 还要这么辛苦?是变相惩罚么? 美娘一头雾水。 但令半仙只莫测高深的笑笑,不肯明说。还直接发话,让下人准备她出行的车马了。 美娘只好赶紧派人去通知了谭迎春,让她明日早些过来会合。 这一夜,美娘基本没睡着。 太兴奋了。 不出门还可克制,这一要出门,当真是“归心似箭”,就盼着立即能见到殿下那张好帅好帅的脸。 早上天刚亮,谭迎春就带着儿子过来了。也是一样的黑眼圈,显然没睡好。 她家小子,俞小鱼却是兴奋异常,闹着快走快走。 谭迎春气得头疼,“昨晚得知消息,就开始闹腾。一早上连饭也不肯吃,要不是说来接你,这小子都能直接冲到码头去。” 美娘失笑,“算了算了,回头都去船上补眠吧。” 很快命人摆上早饭,迅速吃了个七八分饱,便快快收拾出门了。 谁知才到码头,却是迎面被一群从江对岸过来,才下船的乡亲们给围了起来。 “可是双河镇的林姑娘?” 美娘诧异。 是啊,找她何事? 谁知那群百姓顿时哭诉起来。 原来他们都是湖州人,就是那些板栗品相不好,土产不如人的各村代表。 “……我们之前找到汉王府,那里有个啥子郡主姑娘,说是会帮我们跟汉王说情。可等她回来,就换了一副嘴脸。非说是我们东西不好,叫我们慢慢改良,或是种别的。” “可我们哪有那个闲钱闲工夫?各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这眼看着快过年了,我们连件新衣裳都置办不起,怎可能不着急?” “想来那郡主娘娘,也不知咱们百姓生计艰难。但林姑娘是咱们同乡,又是龙女化身,最是菩萨心肠不过。你就想想办法,帮我们劝劝殿下。或是帮我们把这些东西收下,我们一辈子念您的好!” “是的是的,我们的东西虽然差些,但也不是那么差,怎么可能就卖不出钱,没人要呢?” 这下随行人员,都开始头疼了。 芜城是繁华大镇,清早的码头反而是最多人的时候,穿流不息。 且正赶着要出门,这帮百姓倒是会挑时候,这个节骨眼把人堵着。还挑着扁担,扛着麻袋,直接把东西都带来了。 这下子,让美娘不收都不行了。 有些围观百姓,看着这些乡亲衣衫破旧,脸色劳苦,多有同情。不明就里的,就劝美娘,要不把东西收下算了。 侍卫小李,这回因行程简单,焦侍卫便没来,让他担当领头之责,锻炼新人。就问美娘,要不要他打出官府旗号,把人群驱散。 第407章 差距 美娘摇头,让谭迎春带着儿子,押着行李先上船,这边和颜悦色的下了车,一一看过那些老乡带来的土产。 “我相信诸位乡亲,你们带出来的,肯定是各自村里最好的东西。虽比不得旁人,但已尽了你们的全力。” “就是就是。”那些乡亲听得窝心,越发七嘴八舌抱怨起来,“明明都是好东西,如何就不要?还是林姑娘懂事。” 远远的,美娘眼角一瞟,就见贞淑郡主应是得知消息,也戴着帷帽,赶过来了。 瞧见这场景,又急又窘,眼中都含着泪了。 她那日得了美娘吩咐,回去好声好气跟这些百姓解释。谁知这些百姓各种听不进去,就是一门心思认定,你要不帮我卖掉这些东西,就是你没尽力。 别说什么十年之后,五年之后,他们眼下的日子就不好过,你就不能把眼前的困难解决掉? 可怜贞淑郡主自小娇养深宫,哪里见过这般难缠的百姓? 简直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美娘见此场景,就猜到发生什么。远远的一个眼神,让贞淑郡主站那儿别动,耐心赔笑,跟这些乡亲道。 “可你们都知道,我也不做这些土产生意。纵是收了这些,也实在没用,且也不是长远之计。如今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你们愿不愿听。” 乡亲们纷纷追问,“你说!” 美娘就道,“你不是说你家好板栗吗,那为何不与他家换些梨子?交换过后,他家梨子在你们那儿是稀罕物,必好售卖。他们的板栗到你们那儿,不也是一样?” 乡亲们一听,顿时眼神闪烁,哑口无言。 而贞淑郡主就见美娘投来的乌眸中,掠过一丝狡黠。 她本就聪明,瞬间恍然。 自己真是笨,为何早没想到这样主意? 果然,那帮乡亲沉默一时,就开始相互拆台。 “他们村的板栗哪里好了?剥得费力,又不好吃,我才不要。” “你们村的梨子才差呢。本就是卖不出去的,粗涩又没水份,也只能喂猪了。” …… 他们到底没心机,这当众一吵吵,围观百姓都鄙视起来。 “明知道自家东西不好,还强赖着卖着别人,有这么不要脸的么?” “就算再好心,谁肯白拿钱买这样不中用的东西?换了你们自己都不乐意,还想别人当傻子么?” “走走走,没什么可看的,不过一群无赖罢了,别管他们!” …… 眼看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这些乡亲们急了。 有一个婆子,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就哭嚎起来。 “我们不是无赖,无非是过不下去了。老天爷呀,你怎么就不给人一条活路呢?这真真是逼得人要去投河啊!” 围观百姓中有个嘴巴坏的,顿时堵了她一句,“你要投河怎么不去?那码头又没栏杆,河面又没盖盖子。” 百姓们哄堂大笑,那婆子想哭都哭不下去了。 同村只觉丢人,赶紧把她扯了起来。 贞淑郡主总算松了口气。 当初就是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她无所适从。 那些乡亲只觉丢人,讪讪的想要离开。 而此时,美娘却当着众人,温言道,“各位乡亲,我知道你们日子艰难,否则也不会这么来回奔波,寻我帮忙。但有句丑话,我不得不说到前头,救得一时急,难救一世穷。我就算好心帮你们,可若是你们自己不争气,苦活累活,什么都不愿干。就好比一个好手好脚的人,跑到街上乞讨,谁乐意施舍?” 围观百姓纷纷点头,“这话说得很是。要反过来想想,你们若有穷亲戚,净拿些不值钱的东西,非换你家好粮食,你换不换?” 那些乡亲急了,“我们如何不肯干活?只是我们那地里,就只长这些东西,我们心里也着急的!” 美娘道,“你们真若肯干活,那就有法子了。我可替你们说情,上汉王府借贷去。钱是没有的,那利息你们也付不起。但可以贷些家里急需的东西给你们,比如果树种子,小猪小羊什么的。但到了来年年底,等你们卖了钱,却要照当初的市价还给汉王府。你们愿不愿意?” 那些乡亲一听着要借钱,就有些怕了。 “万一遇着年成不好,那些果树结不出果,或是猪羊死掉了,那可如何是好?” 美娘道,“若有这些意外,自然可以宽限。但首先,得你们自己先想好,要种什么,或是当地能养活什么,再去找人谈。我能答应你们的,就是跟汉王殿下求情,不收或只少少的收些利息。” 围观百姓到底是在芜城这样的经商大城讨生活,听得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想不花钱就白借东西,天下哪有这样好事? 林姑娘素来厚道,她肯做担保,必然不会坑你们。但你们自己也得担些风险,若是什么都怕,那也不必出来借贷。老实回家受穷一辈子,也是活该。” 乡亲们转头商议起来,有个胆大的便道,“我们那儿的板栗虽大半不好吃,但有几棵树,却能结出好果子。上回那什么郡主不是说,可以改良品种么?那能不能请个会种板栗的师傅回去,教教我们?” 美娘道,“这个主意很好啊!师傅的工钱先由王府出了,回头待你们出了果子,也是得还的。” 又有人道,“我们那不好喂猪,倒是可以养羊,从前就有人家养过。我能借几只小羊羔子么?” 当然可以。 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越想越觉得事情可做。 顿时又挑着担子和麻袋,要乘船赶回去商议。 美娘把人叫住,“你们大老远的扛着东西过来,若再扛回去,实在太辛苦。这样吧,把这些货都送到我家去,叫管事给钱。至于多少,随你们说了算,好歹也得让你们赚几个路费回去。” 乡亲们连声推辞,“姑娘肯帮我们说情出主意,就是极好的了。哪里还好意思让你贴钱?” 可美娘大方表示,“我也是湖州人,大家同乡一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回头等你们发了财,过年打几斤年糕,送几只鸡蛋过来,我就高兴了。” 围观百姓纷纷竖起大拇指,“到底是龙女,真心仁义。那你们就收了吧,回头知道感恩,就不枉人家帮你们一场了。” 如此乡亲们才千恩万谢,挑着扁担,扛着麻袋,跟着美娘安排的下人去了林府。 而此时,贞淑郡主才总算明白,美娘让她管事的用意。 这不是给机会她上位,是在借机敲打她吧? 让她看到自己的无能,和美娘的差距。 第408章 走吧 不管心里再难受,但贞淑郡主多年的教养,还是让她走上前来,对美娘表示歉意。 “是我无能,辜负了少夫人的托付。” 美娘没有半句指责,依旧很是和气,“白姑娘只是养在深闺,少经世事。我好歹比你年长几岁,多些见识也算不得什么。只你也听到了,这些乡亲回头还得找上王府。那些借贷之事,就烦你费心了。” 贞淑郡主愣了,“还,还要交给我?” 美娘不是要借机敲打她吗?怎么还要给她机会做事? 美娘俏皮一笑,“做事须得有始有终,白姑娘既出手管了这闲事,自当负责到底。你不会遭遇一点小小挫折,就因此嫌弃这些乡亲,撒手不管了吧?” 当然不会。 能有正经事做,总比天天困在府里强,贞淑郡主也乐意多学些本事。 她再单纯,也是宫里长大的,当然看得清现在的处境。 她都来湖州几个月了,汉王殿下却硬是没见过她一面。虽然好吃好喝,把她照顾得极好,但却象养个透明人一般。 难道她要跟那些被冷落的宫人似的,等他等到地老天荒,白发苍苍吗? 所以她之前来找美娘,虽是为了百姓求情,却也是想为自己博一条出路。 她倒没有争宠的心,只觉若能当个王府女官,也总比给人当废物养着要强。 如今看来,这步倒是走对了。 美娘是个真正心善的人,肯一再给她机会。 但前提,是她不去争宠。 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不必明说,贞淑郡主自觉已经懂了。 但在瑞姑这样老成之人的眼里,却想得更为深远。 贞淑郡主若是去管事,就会她丢掉她身上最吸引人的特质—— 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就跟江婉婉一般,官家小姐当几年丫鬟,不也变得庸俗狭隘了? 但美娘错了么? 一个失势的郡主,除非想做男人的玩物,否则有什么资格,一直仙气飘飘? 林俊娥说得对,人要活得好一点,就得学会自私一点。 美娘不害人, 但也不会给自己养个辣手的情敌。 是贞淑郡主自己先找上她的,也是贞淑郡主答应管事的。美娘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而当一个聪明的女孩,得到自己亲自做事,带来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又怎会甘心困在内宅,只知争抢男人,做一个玩物? 美娘给贞淑郡主机会,去接触俗务,虽会丢掉她身上的仙气,却也是在帮她自立。 就算贞淑郡主哪天明白过来,能怪她吗? 故此,瑞姑恍然大悟之后,对美娘这一番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不仅为她自己扫清了情敌,往长远里说,也是为汉王府培养了一个能干的助力。 要赢过一个人,也不是只有阴私算计,把别人斗倒斗死,而是找机会实现双赢。 甚至把大家的利益捆绑起来,让贞淑郡主再也不想,也不愿去触碰这份利益,才会真正从内心约束着自己,不做任何非份之举。 于是,瑞姑叫美娘放心,带着干劲满满的贞淑郡主回汉王府了。 借贷之事若做好了,那可是惠民扶贫的大好事,瑞姑也很愿意尽一番力呢。 而美娘,也终于登船。扬帆起航,去探亲啦! 定州,某县。 早已过了收割的季节,但连日阴雨绵绵,泥泞不堪。 看着地里沉甸甸弯着腰的成熟庄稼,乡亲们心里头的那个急啊,简直没法说。 “这庄稼都快熟了,偏偏老天不开眼,一个劲儿的下雨,可怎么收呢?” “要我说,都怪那个汉王殿下!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节跑来巡察?自他这一来,天可再没放过晴!” “这话说得奇怪,这雨又不是汉王殿下叫下的,关他什么事?” “嗐!你们不知道,这汉王殿下呀,传说是小白龙化身,龙王家的亲戚。这龙王不就是管雨水的么?他来了,怎能不下雨?” “这话倒也有理。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那皇子就是龙子龙孙,算来跟龙王还真是一家子。” “若是干旱,叫他来也应当。可眼看庄稼都要收割了,他跑来添什么乱啊?自打他一来,定州就没见过日头。不出日头,庄稼收了也没法晒,迟早都得烂在地里。咱们一季的工夫白费不说,回头一家老小吃什么?” “就是就是。可怎么办呢?” 乡亲们正心急如焚,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忽一人提议,“要不咱们找上官府,让汉王殿下回去吧,好歹等咱们收了庄稼再来巡察。” “这话有理,走走走,咱们上官府,找县太爷去!” ……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开。 等到乡亲们赶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浩浩荡荡,集结起了近千人! 本地县令带着一行人,似是正要出门,忽地见这么多百姓聚拢过来,神色不善,未免有些慌张。 也不等人发话,便厉声喝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汉王殿下正在此地。你们若敢冲撞贵人,可统统是死罪!” 本来百姓们心里就毛焦火辣,如此一听,越发火上浇油了。 “死就死!谁怕谁啊!” “若地里庄稼收不了,我们迟早都得全家饿死!” “叫那汉王殿下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简直吃饱了没事干,跑咱们这儿来干嘛?弄得成天都是雨雨雨,咱们这儿庙少,供不起他这样大佛!” 县令又气又急,脸都白了,“你们,你们胡说什么呀?这下雨关汉王殿下什么事?” “不怪他怪谁?他不是小白龙么?还是龙子龙孙呢。他来之前我们都好好儿的,自他来了,就见不到日头了!” “总之,让他回去,等我们收了庄稼再来!” “对,叫他走!” 人群中,忽地有人高声喊话,“汉王殿下,你要是个好的,就可怜可怜我们,快点走吧!” “走吧,走吧!” …… 上千的百姓,齐声高呼,声浪惊人。 那县令吓得腿都有点抖了,抓着旁边一位王府中人就问。 “大人,这,这可怎么办?” 你闯下的烂摊子,让我们怎么收拾?平安气得都想抽他了。 要不是他早早的暴露了殿下在此,如何会闹成这样? 堂堂汉王殿下,奉旨前来出巡。真要是被百姓逼退,那可是天大的笑话,更是终身洗脱不了的污点! 第409章 预言 就算心里再生那个蠢知县的气,但平安也知,眼下先替殿下解围才是重点。 退是不能退的。 打又不能打。 本来乡亲们就很是群情激愤了,再动粗的话,就更加激化矛盾了。 平安急中生智,出了个主意,“殿下,要不咱们去请个法师来作法,先安抚下百姓?” 这主意不错啊! 百姓大半愚昧,迷信鬼神可是安抚人心的好手段。 那县令听着赶紧道,“我们当地有个颇有声望的老和尚,百姓都信服得很,要不下官这就叫衙役去请人吧。” 一身便装,仍是气势逼人的汉王殿下,从宽大的斗笠底下,淡淡问了一句,“请了和尚,就能止雨?万一不行,岂不是把人家老和尚也架在火上烤?” 县令一下又怂了。 心下却想,连累了老和尚,您不就好脱身了? 到时只管说那老和尚法力低微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汉王怎么就不明白了? 可闵柏就是因为太明白,才不愿意连累无辜。 他受令半仙教育多年,太了解其中的把戏了。 所谓求雨求雪,就是看风云天象,再加上那么一丢丢的运气。 只这门学问,上官令说与他无缘,断不肯教,闵柏是半点边也摸不着。 说来他心里,也郁闷着呢! 明明出门时,还好端端的天气,可到了定州就开始下雨。正赶上秋收时节,乡亲们那份着急,可想而知。 开始大家也没想到他身上去,以为下几天就完了。可当汉王殿下一连巡察了三四个郡县,个个都在他去之后便开始下雨,百姓开始流言纷纷。 连闵柏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莫非孤真是只小白龙,走到哪儿就自带雨水? 可明明之前在湖州江州,都很正常啊。 这一定是上官令在他出门前,没看好黄历,老花眼了,绝对不是他的锅! 看着地里明明已经成熟,却不能收割的庄稼,汉王殿下其实比这些乡亲更着急。 粮食是国之根本。 如今下雨的还不仅仅是三两处,据说整个定州青州,大部分地方都在下雨。 真要是这么下下去,百姓们颗粒无收,回头得饿死多少人? 朝廷又刚打完庆国的烂仗,哪里还有存粮救济? 才想着干脆揭下斗笠走出去,跟乡亲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万一这天真的晴不了,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收割晾晒。 唔, 就他这张脸,应该有点说服力吧? 忽地从人群之后,咣咣咣,传来一阵锣响。 待把乡亲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之后,众人只觉眼前一亮。 一个戴着面纱,身穿红白相间骑装的女子,骑着匹小红马,缓缓步入人群之中。 在连日沉闷的阴雨里,她这一身上下精致干净的红衣红马,就象是天地间走出一朵最明艳动人的花,说不出的神清气爽,红火喜庆。 年轻女子开口,声音清甜如菱。 “各位乡亲,你们听我说!汉王殿下因心忧定州一带阴雨绵绵,早已命人回汉王府,开仓取银,救济贫民。并许愿只要老天放晴,他就救助一千百姓。有道行高深的法师,已经占卜出预言。说三日之内,必然放晴。不信你们回去等着,若不放晴,迟一日,殿下就多救助一千百姓!” 哗! 这个誓言立得有点大啊。 但越大的誓言,越能让人震惊。震惊过后,就会冷静下来,听他们讲道理。 有乡亲就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汉王殿下就在此处,不如你们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人群齐齐回头,然后齐齐下巴落地了。 在女子说话的时候,汉王殿下已经揭开了斗笠,还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 就算只穿了身墨色常袍,依旧好看得不似凡人! 凤眸微扫,掠过在场百姓,闵柏十分诚恳的抱拳跟大家赔了个礼。 “因小王无意冲撞了天象,给大家带来这些天的阴雨连绵,实在是对不起了。不过小王也有尽力弥补,希望各位父老乡亲,能再耐心的给小王几日时间,咱们一起共渡难关,如何?” 人群意外的沉默了半晌。 就在闵柏还有些忐忑,是不是此处百姓不怎么吃他的颜时,沉浸在殿下美色中的乡亲们,终于陆续回过神来。 “好,好呀!” “殿下你怎么说,咱们就这么做!” “随便了啦,这季收成不要也无所谓了。咱们这是见到神仙了吧?哎呀,一辈子能开一回眼,死也值了。” “下几场雨怕什么?再多也不怕!” …… 眼看原本群情激愤的乡亲们,瞬间化身狂热的脑残粉,本地县令更害怕了。 这样的架势,他他他,他好怕他们冲上来,把汉王殿下抢走呀! “你们不要上前,不要上前……” 可他的话,迅速洇灭在热闹的人群里。 因为汉王殿下,亲自走到了百姓中间! 迎着那匹小红马,把马上女子亲手扶了下来。 风儿吹得二人衣带飘飘,就似九天神仙落地。 众人只见殿下一双凤眸亮晶晶的,就跟藏着无数星星一般,低低在女子耳边说了句话。 然后女子回了一句,还不着痕迹的在他手心轻轻一捻,便自牵着马,步入县衙。 再看汉王殿下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一般。 说不出的容光焕发,英俊逼人! 偷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克制着想跟人走的步伐,收敛情绪,主动走到人群中的一个老汉面前,谦逊的道。 “小王有意,想请几位有经验的长者,请教一下本地的水土气候。老伯可有空,愿意不吝赐教吗?” 愿意愿意,太愿意了! 乡亲们很快就推举出七八个长者,“这都是我们各村最有经验的老人家了,殿下只管问!” 还有些热血的年轻人和中年人,也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殿下呀,别看我们头发胡子都没白,我们也是种庄稼的好手。您让我们也跟着听听呗,万一有啥事,说不定我们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对对对,万一那法师预言不大准,三天晴不了,咱活人也不能被尿憋死。总不能让殿下一人就把事情担着了,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 这,这竟是连退路都给他想好了! 县令看得瞠目结舌,却又心花怒放。 事已至此,肯定不会有麻烦了。 第410章 想你 汉王殿下看乡亲们冷静下来,让那县令赶紧去搬桌椅了。 “既如此,乡亲们若愿留下的,都一起听听。大家集思广益,也能多想些办法。” 好好好! 就算天空中还飘着细细雨丝,但上千百姓竟是无一离开。自发的或找石头蹲着,或找地方站着了。 围着好看的汉王殿下和那些长者,说起农事。 县令亲自拿来把伞,殷勤的想给汉王殿下遮雨。 可才露形迹,就被平安公公横眉怒目的收走了。 这么多百姓都淋着雨呢,殿下怎么可能要遮雨之物? 还是少夫人懂事,一进去就吩咐人拿大锅熬姜糖水,分送百姓了。 要说心疼,谁能比她更有资格? 别正事不干,净添乱。老实坐着,汇报你的工作吧! 平安收伞进屋,追上了美娘。 少夫人怎么知道,三日之内,必然天晴? 虽说这样大话,乡亲们冲着殿下这张脸,就算假的也都不见怪了。可要万一是真的,那该多好?她这突然跑来,莫非是得到神灵指点? 平安好奇的一问,令正梳洗的美娘,噗哧笑了。 “什么神灵指点,是上官先生把我赶出来的。我一来见这般形势,不就信口胡诌了几句,要不怎么替你们殿下解围。” 啊? 原来是胡说八道啊,平安略失望。 可美娘又道,“可我常听葛大娘念叨一句老话,说久晴西风雨,久雨西风晴。你没见今儿刮的正是西风么?搞不好真的会晴,也不一定啊。” 是吗? 一向求真务实的平安公公,顿时撕了个小布条,亲自跳到屋顶上去看。就见风儿吹得布条飘飘,果然是正经西边来的! 平安公公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可千万借少夫人吉言,让这话实现才好。 也许真是平安公公一片诚心,也许真是美娘的金口玉言。当汉王殿下跟乡亲们举着火把,聊到天黑,这十几天来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恼人秋雨,竟然停了! 不仅停了,还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这下子,许多有经验的老农都惊喜起来。 “昼雾阴,夜雾晴。只怕这天,真是要晴了。” 汉王殿下浅浅一笑,“这定是大家同心协力,众志成城,方感动上苍。” 不不不! 乡亲们异常坚定,异常坚决,斩钉截铁道,“这明明是全是殿下的功劳!是您许的大愿,才感动了上苍。跟旁人都没关系!” “要说有关系,也就跟那红衣姑娘有点关系。看她一身红装,骑着红马走出来,我就觉得,有好事到了。” “对对对,就跟报喜鸟儿似的,瞧着就吉祥喜庆!” 殿下不乐意自己居功,可很乐意听人吹捧他媳妇呀。 要不是顾忌着形象,早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有汉子还贱贱的问,“那是殿下,咳咳,屋里人吧?” 方才那情形,一看就是小两口。 一直矜持庄重的汉王殿下,终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但那竭力克制的嘴角,却忍不住往上微微翘着。 啊哈哈哈。 大家都懂的,都懂了! 汉子赶紧起身,“行了行了,都走吧。这么晚了,别打扰殿下休息。” 大老远的,屋里人来探望,小两口不定有多少话说呢,别在这里碍眼了。 百姓们嘻嘻笑着,迅速的来,又迅速的散了。 然后汉王殿下,大步流星,几乎是一路小跑,往屋里冲! 媳妇来看他了, 媳妇居然大老远的跑来看他了。 他好高兴,好激动! 方才在扶美娘下马时,他问的是,“你怎么来了?” 而美娘捻了他手心一把,回的是,“想你了呗。” 被一记直球击中的殿下,心花怒放,一直开到如今呢。 要不是顾忌着这么多人,还有正事要做,他当即都想抱着媳妇冲回屋去卿卿我我了。 可归心似箭的进来,媳妇,媳妇居然不在? “少夫人呢?” 丫鬟小萤掩嘴笑道,“少夫人说,您这些时辛苦了,亲自下厨给您做饭去了。还特意交待,等您回来,先洗漱一番,一会儿吃了饭,再好好说话。” 媳妇对我真好! 殿下感动之余,便动手脱起衣裳。 这些天出门在外,身上可脏得很,得沐浴更衣。 快快快!别浪费时间。孤要洗澡,洗完了才好和媳妇亲香呢。 于是,等到殿下洗白白出来,便吃到了媳妇亲手端来的的爱心面条。 美娘既然来了,肯定要做足全套。 不过是一碗下了几根青菜的鸡汤面而已,全仗着好鸡汤,方格外鲜美,却也让闵柏格外感动。 且这种时候,便是摆十七八个菜,殿下也没心思吃了,面条反是最快最合适的。 尤其面条里,还有一颗卧成心型的鸡蛋。 这是谭迎春婚后专门打了模具,哄她家小胖纸的。这回出门,突然想起,也送了美娘一个。 只是殿下异常感动的吃完了媳妇下的爱心面条,却纠结的盯着这颗心,硬是半天不动嘴。 美娘都好奇了,“怎么,我的心,你还不要么?” 殿下憋了一晌,方认真道,“就因为是你的心,我才舍不得吃。我怕咬了,你会疼。” 然后,美娘就也被殿下的这记直球,击中红心啦! 然后,还是美娘夹着自己的心,喂殿下一小口一小口,万分珍惜的吃了。 然后,殿下又把美娘整个,也吃了一遍…… 等到小两口亲热够了,稍解了相思之情,才有心情说起正事。 得知是上官令赶美娘来的,殿下感动非常,“还是先生好,我要孝顺先生一辈子!” 至于让贞淑郡主去扶贫,殿下表示十分之好。 “让她做点正事,省得七想八想。父皇当日把她赐给我,也没指明道姓就一定是姬妾。等过几年挑个父皇高兴的时候,我就认她做个义妹,嫁出去完事。” 美娘甚是满意。 舒服的枕着他的胳膊,戳着他的胸口调戏,“你真舍得啊?那郡主可漂亮得很呢。” 闵柏反手揪住她作怪的小手,“你们女人,就是口是心非。我要舍不得,你就该跟我没完了。” 美娘佯装生气,“我象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第411章 喜降 闵柏轻笑出声,“你不小气。你也就是拿着刀,把我砍成七八段而已。不过你放心,我自幼见我母妃那样成日里作天作地,早就想明白了。这世上好女孩再多,但娶回家的,一个足矣。就不是你,我这辈子除了正妻,也是断然不想纳妾的。何况咱俩这么好,何必找个人来,惹你不痛快?” 美娘失笑,“如今看来,我倒要感谢贤妃娘娘了。不过,我若哪天砍你,才不止七八段,起码得十七八段,才解气。” 姑姑林俊娥可教过她,小气的女人,男人才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且知道你这样在意,他们心里才高兴着呢。 果然,闵柏就很满意美娘的小气,虽捏着她的鼻子,嗔了句小气鬼,到底心中欢喜,跟她说起心腹事。 “不过我娘虽然糊涂,到底也是亲娘。过几年,我还是想把她接回王府里来。但你放心,不跟你一块儿住。你们各过各的,就瞧在我的份上,做个面子情就好。” 美娘奇了,翻身趴在他胸膛上问,“你让我把她当正经婆婆,又不要我当成亲娘孝敬?” 世上男人,不都希望媳妇孝顺婆婆,跟亲娘似的? 闵柏抱着她,让她躺得更加舒服,却是想得明白。 “要说你那爹娘,我的老丈人丈母娘,对你怎样,你心里最是清楚。难不成,还要我当成亲爹亲娘来孝敬?这世上父母和子女的缘份,都说不得亲近,何必强求婆媳? 我知你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我娘真遇到什么事,你也不会撒手不管。平素只需做个表面工夫就好,真去她跟前当二十四孝,我自己都不乐意,何苦为难你呢? 再说你嫁了我,已经在许多事上受委屈了。我要还那么要求你,就太过分了。” 美娘这回是当真感动了,乖顺的趴在他胸前,“你对我真好。” 只有真心疼一个人,才会这么设身处地,替她着想。 闵柏抬手,抚着她如云秀发,附耳低语,“知道我对你好,那你就再报答一下呗。” 美娘耳朵微热,佯怒的咬了他下巴一口。 便被闵柏笑着,又拖进锦被里…… 次日二人起来时,天光大亮,显然又晚了。 不过小别胜新婚,大家都很能理解的啦。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一看就是个好天气。 平安憋了一早上,此时兴奋的进来回报,“殿下、少夫人,真的天晴了!好大的太阳,天也蓝汪汪的。昨儿一夜西风,地都吹干了。县令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说可以开始收割了。这些天,都应该不会再有雨了。” 他如今觉得,自家少夫人就是福星啊。 说来西风就有西风,比喜鹊还灵! 汉王殿下也极为高兴,只是在下人跟前,便一本正经,跟美娘低声调笑。 “要说孤是小白龙,你就是降龙的龙女。你一来,自然就风调雨顺了。” 美娘见他一语双关,没说好事,不由得耳根一热,“又胡诌!” 谁知进来送早饭的江婉婉,却是抬眼就瞧见屋檐上一只新结的大蜘蛛网。 “哟,喜从天降啊!想来确有好事近了。” 美娘这回是正经出门,还邀了谭迎春母子,自然要带上厨子丫鬟。 杨公公年纪大了,不宜奔波,还得照顾家里的老人家,江婉婉就跟着来了。 美娘脸上热意还没褪呢,怕闵柏又借题发挥,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脸,说那些调戏的话,实在是太反差了。听得她心口小鹿乱撞,面红耳热,赶紧打断。 “行了行了,都别打趣了。你瞧见的,说不定是你的好事近了。” 又跟闵柏道,“你不必管我,吃了早饭赶紧去忙你的正事,谭姐姐这回也来了,我们也有正经事做,不要你陪。” 殿下对媳妇的自理能力很放心,只是对谭迎春有些歉意。 她来了,可俞宪陪着林俊武和方夫子他们,在之前巡查过的县里改进农具呢,要晚几天才能赶来。 美娘笑道,“没事儿,我们都跟家里请好了假,可以多呆几天。” 那殿下就安心了。 吃过早饭,便出去巡查了。 县令和随行官员就见原本冷冷清清的殿下,只一夜工夫,眉眼都柔和起来,心中无不暗哂。 心想殿下这位私娶的少夫人,可是枕头风强劲啊。 民间不知,但官场上早就流传开来了。 汉王殿下在泉城高祖圣碑前,迎娶了一个心爱的民间女子。如今看冷面殿下这表情,就知小两口如何恩爱了。 这些基层官员们本就不似权贵般,有恁多的门户之见,心中多有偏向他们的。 如今美娘一来,更是说天晴就天晴,解决了他们的当务之急。要是粮食歉收,他们这些官员也是要被连累问责的,所以对美娘这样有福气的女子,可是更有好感了呢。 但下乡巡查的殿下,看着河沟里昨日还肆意横流的雨水,今儿却是干得无影无踪,眉头轻皱。 “要说这些天,雨下得也不算小,怎么天一晴,水就干成这样?” 呃? 这地干得快,还不好么? 随行官员不知如何作答,倒是本地一个年过半百的小吏,出来回话了。 “殿下看得仔细。要说本县这些年,确有些水位下降。也不仅是水干得快了,连井也越打越深。小人记得年幼时,家后水井的水面,才一丈来深,如今至少得两三丈。 这也是咱们大燕立国之后,历任县官慈和仁厚,本地人丁兴旺的缘故。象我小时听祖父说,他们小时候,本地才百来户人家,如今却都二千有余了。” 随行官员齐齐松了口气。 人口一多,水位下降,这也是很合情理之事。 再说就算水位降了些,但还是很够用的。无非是夏天最热浇田时略紧张些,但也没有象上游青州一般,出现过争水之事。 汉王殿下闻言,眉心皱得更深了些,“青州在夏天,还会有争水之事?” 那官员便解释起来。 他们县的这条河,上游有青州的一支水脉。不过流经本县时,又汇聚了其他几条山林溪流,故此下游的水,倒是比他们青州上游更多。 于是到了夏天炎热缺水的季节,青州就会设立堤坝,截住他们境内的那一小支水脉。不过对本县,倒是影响不大。 那县令是个老好人,还怕殿下怪罪青州官员,忙道,“这截水之事,在附近郡县都是常事。只要下头有水,就不会怪到上头人家。” 是啊是啊。 一群官吏丝毫不觉,纷纷附合。 汉王殿下的眉心,渐渐凝重。 居然,还是常事? 第412章 出师 汉王殿下没再追问截水之事,只问起另一桩事,“既然本县多出这么多人口,田地够种吗?” 肯定不太够了。 但本地县令很是骄傲,指着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道,“所以本地县官从数任之前,就开始带着百姓烧山垦荒。象那儿的一大片田地,原先都是山林。这几十年来,几乎挖掉半个山头,才有今日这等规模。 至于挖下来的土,我们也没浪费,就在对面的那些湖泊周边,填土种了庄稼。只要不遇着灾年,本地百姓糊口,还是够的。” 那之前回话的老吏,又帮忙道,“湖畔边坡历来肥沃,不论种菜种庄稼,都极好养活,尤其是喜水的芋头。若殿下不嫌弃,咱们也送您几颗尝尝,很是粉甜。和肉一起蒸,最是鲜美不过!” 正是正是。 一帮子官吏们纷纷附合,简直都想为自己,和治下百姓的勤劳机智,鼓掌点个赞了! 这等移山填湖的,多有气魄? 却全然不知,汉王殿下微垂凤眸,才勉强掩住那抹怒意。 一群蠢货! 他这一趟下乡,就是整整三天。 谭迎春除了头一天看美娘那般气色,打趣了几句“雨润红姿娇”,后头倒是担心起来。 若不是遇到正经大事,这小别新婚的,又天晴路干了,怎么也不至于冷落美娘,数日不归吧? 美娘倒是比她更沉得住气,“皇上让他来,本就是做正经事的,能早些发现问题,才是好事呢。正好咱们也抽空,瞧瞧这边有何可做的。” 于是谭迎春便拎上儿子,随她上街了。 她们此来虽是探亲,但也当真是要考察市场。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或许本地并不如芜城繁华,但总有其特色,说不定就能学到好东西呢? 逛了三天,除了搜罗到一些本地特产,还当真让她们发现一样好物。 是个本地的婆婆,十分会梳头绞面。而且她给妇人绞面时,扑的一种自制香粉,格外细腻白嫩,十分好用,比宫中之物都不差了。 美娘当即就想买她的配方,但这婆婆却狮子大开口,报了一千两的高价,还说是从前朝宫廷传下来手艺云云。 可美娘回头一打听,这婆婆祖上八辈,都没人离开过本地。 啥宫廷秘方呀,分明是自己学会的绞面手艺,估计那香粉也是她私下琢磨出来的。分明想坑外地人。 谭迎春当然不高兴,这样没诚意,不做拉倒。 但美娘想想,却是价都不还,当真拿了一千两的银票,管那婆婆买配方了。 她的理由很简单。 就算这婆婆的配方,并不值一千两银子,可她包装的故事值啊! 回头用到原林的产品上,说是前朝宫廷秘方,又该卖多少钱? 这一千两银子看着是挺贵,可摊上一二千盒,也不值什么了。 谭迎春惊了。 “美娘你出师了!不不,你比我厉害多了!” 都懂得包装营销了。 回头找到了那绞面婆婆,更是惊呆了。 她开这样的高价,无非是漫天要价,谁知还当真有人买了? 看美娘出手如此阔气,想来不是寻常人物,绞面婆婆只得说了实话。 “这都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不是啥宫廷配方。” 美娘一笑,“我知。所以这一千两银子,也不白给你。你收了之后,以后便拿着这个钱做别的营生,再不可做这买卖。更不可把这配方卖与第三人知晓,如何?” 那婆婆诧异之极,“我若有了这么多钱,还做什么绞面婆啊?大可买田买地,做个财主多好。” 那就行了。 美娘道,“你若同意,就把这文契签了,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我们家可是在官府里有人的,你若是卖了之后又反悔,那恐怕,全家都是要到牢里去过下半辈子的。” 那婆子正色道,“你若真给我这么多银子,我还反悔,那还是个人么?只是一千两银子呢,你不会诓我吧?” 美娘道,“你若不信,我现就命把银子搬来给你。只是你敢收吗?” 还真不敢。 别说足足一千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她们那样小门小户的人家,都害怕给人知道了。 于是最后,还是美娘替这婆子拿了个主意。 先给她一百两银子,拿回去置田置业。待回头她家换了大房子,诸般稳妥了,再给她余下的九百两。 只是这九百两,美娘嘱咐她别太早告诉儿孙。省得儿孙一朝忘形,得意败家,反招来祸事。 那婆婆也是老经世故了,听得连连点头。 回头美娘拔了只九宝如意金镯,要给她押着抵账时,那婆婆左右一想,便没肯收,只要了她一只小戒指做凭证。 “老婆子虽没见识,但少夫人瞧着,实在不是坏人。你这镯子太贵重了,我还真怕丢了赔不起,有个戒指就行。” 看她收起防备,美娘就更大方了。 戒指也不要她还,只要她教会小萤绞面的手艺。 谭迎春一下明白过来,这手艺日后普及给店员,给上门购物的夫人小姐们免费绞个面,不也是拉拢生意么? 待小萤学会绞面,美娘便跟这婆婆立了契。 婆婆口述配方,一五一十告诉她们。 她这个全凭经验,并无定量,但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譬如她就发现,在香粉里加几样花种子研磨的粉末,就会格外细滑白嫩。 美娘当即让人采买回原料的小称,让这婆婆现场做了一回,记录下了各种份量。 等回去时,谭迎春都觉得这门生意做得太值当了。 因为原料便宜啊,效果又真心不错。回头她们再一包装,全是暴利! 正兴致勃勃的说着,忽地瞟见一个卷着裤腿,还沾着泥,戴着草帽的疑似农家汉子,从她们后院出来。 谭迎春也没看清,就皱眉喝斥,“哪来的汉子,这般没规矩,还不快叉出去!” 可她牵着的俞小鱼,呆滞的仰头看了她一眼,忽地甩开她的手,冲上前去抱着那汉子大腿,愤怒的扭头凶他娘。 “不叉,不叉!不许把我爹爹叉出去!” 谭迎春微微张嘴,茫然又惊诧。 这这这,这是她儿子的爹?她的男人? 美娘使劲忍笑,给委屈之极的俞宪见了一礼,“姐姐跟姐夫先说着话,我让厨房准备些酒菜,给你们接风洗尘。” 俞宪都来了,二叔和方夫子他们,肯定也回来了。 “不必了。” 身后,却传来另一个让她更加惊喜的声音。 第413章 水土 美娘扭头,便惊喜的发现,汉王殿下也一身风尘仆仆,带着人赶回来了。 “让厨房快些准备饭菜,各屋吃了,半个时辰后,到厅堂议事。” 看这神情,是有正经事了。 俞宪赶紧应喏,谭迎春便自己给自己解了围,跑去解释。 可俞宪才不要听,抱起儿子,重重冷哼一声就走,明显一副受到严重伤害的模样。 谭迎春追上,狂拍马屁,“你这趟出门,可着实辛苦了。这瘦得我都认不得了,不过更英俊了哦!我方才说话呢,是真没注意。别生气了好么?” “哦,那是说我以前很丑?连小鱼儿都认出我来了,你什么眼神?” “那,那不是这么回事。我回屋跟你说……” 美娘笑看她们夫妻拉拉扯扯,却相信谭家姐姐套路多,总有法子把俞宪哄好的。 只再转过头,却是细心的发现,殿下平静无波的脸上虽未表露,却是在生气,而且是非常的不高兴。 “你怎么了?公事不顺?” 闵柏不想多说,“先吃饭吧,吃完一起说。” 美娘顿时不问了,让厨房准备几个他爱吃的清爽小菜,又亲自打水,伺候着闵柏洗漱更衣。 等吃了饭,看还有些闲暇,便让闵柏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一面给他捏着肩膀,一面絮絮把自己买到香粉配方的事情说了。 闵柏受用之极,闭目握着她的手,长长吐了口闷气。 “我知,和气生财。遇到天大的麻烦,再不高兴,也得一点点的去解开。好了,我不生气了。” 美娘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记,“就知你最聪明了。” 闵柏终于露出浅浅一抹笑意,“马屁精!” 搂着她,享受了片刻宁馨。心系正事的殿下,先坐了起来,“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起过去吧。对了,你那个谭姐姐,颇有些奇思妙想,把她也叫来一并参详参详。” 美娘倒诧异了,“这样正经事,真允许我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来听?” 殿下捏了捏她的脸,凤眸微挑,高冷的问,“来不来,随你。” 当然要去! 用谭迎春的话来说,这可是“参政议政”的好机会。 一个男人允许女人进入他的工作范畴,本身就是对她们的尊重和认可。这样的好机会不知道把握,那才是傻子。 所以她们不仅要去,还得有点专业的架式。起码得主动带个笔墨,做好记录的准备。 瞧她二人如此认真,在场男士们意外之余,也莫名欣慰。 觉得不是来了两只端茶倒水的花瓶,人家也是正经要出力的。 尤其林俊武,突然想到,日后巴夫人再议事时,他也应该摆个这样架式出来。 低头瞅一眼,谭迎春写的还挺专业。 会议时间,地点,人物,主题,简洁明了,这也可以学。 殿下看着人都到齐,也就是他们小两口,俞宪小两口,及林俊武和方夫子,这几个心腹,便开始议事了。 这回巡查,如果说前期他只关注到一些农田水利设施,及秋收情况。那么这些天,闵柏终于发现了父皇叫他来巡查的深意。 定州青州一带,已经出现严重的水土问题。 如今是没有天灾,不太明显。但万一有事,必将大祸临头! 到底穿越来的谭迎春,是第一个听懂的,“这,这岂不是滥砍滥伐,围湖造田,造成的水土流失,土地沙化?” 嗳! 这句话总结得非常到位。 殿下赞赏的看她一眼,“亏得孤来巡察之前,上官先生曾教过一些,否则险些忽略掉了这样大事。历任官府,只想着如何开垦农田,多增人口,却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这样滥砍山林,填湖围田,无论是来场洪水,或是干旱天气,必酿惨剧!”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尤其破坏生态环境,肯定要遭自然报应。 但谭迎春却没再插嘴,只是斟酌文字,做着会议记录。 因为这些古人,已经认识得很到位了。她除了知道几个新鲜词儿,还当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退耕还林?退田还湖? 别扯了,这时代的农民能谋生的渠道不多,又不能进城打工。真要是强行推广,估计还不等天灾来临,百姓就要先造反了。 果然,方夫子就想到了这事。 “要是不让百姓们种地,他们吃什么?前朝为了开荒,也曾强行推动过迁丁令。招致民怨沸反盈天,乱象无数。” 也间接酿成了后来的天下大乱,大燕崛起。 闵柏在乡下走访了整整三天,就是在发愁这个问题。 要说这时代,还是地广人稀。荒凉的地带不是没有,但根本没人愿意去。 人本能的,不管是出于安全,还是便利角度,都愿意在热闹繁华地带定居。 深山老林,人烟稀少,虎豹豺狼,盗匪也多,还各种生活不便利,打瓶酱油买包盐可能都找不着地方,谁稀罕去? 且这时代对于百姓来说,离乡背井可是件伤筋动骨的大事。如果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朝廷强行推动的话,极易造成大家的抵触情绪。 但要是跟他们说这些水土问题,别说普通百姓了,一般官员都理解不了。 总觉得是杞人忧天,想得太过深远。 若拿出钱粮诱导百姓离开,谁又能有这份财力? 皇上就是倾家荡产,也治不了这一州之地! 象湖州,闵柏也是休养生息了好几年,才慢慢开始推行通车制度,路都修不起。 这青州定州,基础比他那湖州还差,要怎么做? 林俊武听得坐不住了。 虽说他如今到了富裕的云州定居,但定州可是他老家。世人重故土,当知道定州乡亲竟面临这么大的问题,他可是真着急了。 “要不,我回云州去借些钱来,先想法子治治定州?但问题是,得怎么治?” 这两个问题,都不好解决。 方夫子眉头深锁,“首先,这治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投入甚大。且就算巴夫人肯借,拿什么还?” 俞宪也掏出一份折子,“我原先还想跟殿下回报的,这些天改进那些水利设施时,我就发现,这边的水位远低于咱们湖州,且有些工程,实在是造价太高,得不偿失。” 看,这就是另一个问题所在了。 难治理,且治理成本过高。 怎么办? 一时之间,事情陷入僵局。 这就是个死循环,每条路走到最后,都是死胡同,那能怎么办? 没人留意到,一直没说话的美娘,起身走到地图边。 看了半天,她迟疑的指着青州与定州交界的大片绿地,问道,“这是个什么地界?” 第414章 不说 她问这个干什么?众人不解。 可媳妇既然问了,闵柏便上前,耐心解释。 “你指的这处叫娘娘山,山中有个黑虎关,正是进出青州定州的交通要塞。而这一片山脉连绵数百里,群山无数。底下以青州河为界,也是两州的分界处。” 美娘明白了,“那这一块是不是水土丰茂,却无人耕种,甚是荒凉?” 那是自然。 除了进出关口的路上,有些村寨。山脚下沿河的大片草场林地,全是猛兽栖息之所,少有人烟。 美娘又问,“你们如今的意思,是想从青州定州这些人口稠密处,迁些百姓到这样荒凉处来耕种,方能彻底解决问题?” 正是如此。 “你有主意了?”闵柏看她这样,就知道了。 美娘有些不好意思,“可,可能不太厚道……” 林俊武道,“只要不是强行征丁,你只管大胆说!” 自家叔叔,只怕她把天捅破了,都会觉得她顽皮可爱。 美娘一眼一眼瞟着殿下,一脸你快回避,否则我就是不说,省得你嫌弃我的小模样。 “那倒不至于……可,可确实会有些蒙骗之嫌。” 林俊武快急死了,“那你过来,先跟二叔说说。” 美娘小碎步过去,附耳跟林俊武说了。 林俊武听得眼睛一亮,“这,这主意……似乎不错啊。唔,方先生,您看可行么?” 他又唧唧咕咕,跟方夫子咬耳朵去了。 方夫子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沉吟半晌,“似乎……可行。” “附议!” 俞宪已从谭迎春那儿,辗转听到了美娘的主意,干脆的表示了同意。 而且,还加了点小主意。 当然没当着汉王殿下的面说,而是凑到方夫子和林俊武跟前,悄声说的。 二人听得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更好。” 于是如今,在场的便只有汉王殿下,一个人不知道了。 凤眸斜扫着美娘,殿下,殿下他袖子一甩,走人不听了! 可他这一走,剩下的人反而更自在了。 谭迎春把美娘往外推,“你们回屋说去,我们这儿再商量商量。完善之后,我写个会议记要,再交给殿下审阅。” 林俊武忙道,“你那会什么,写好了给我誊抄一份,我也带走学习学习。” 被认可的谭迎春十分高兴,“那是您赏脸了。” 俞宪自觉长了脸面,特意坐到媳妇身边,指点她一些公文用语。几人关起门来,又开了半天的小会,才将这份会议记要给完善出来了。 而追着殿下回了屋的美娘,颇为心虚,期期艾艾,“你,你别生气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殿下面无表情,自行坐下脱靴。 丫鬟们识趣的退下,美娘凑过去想帮忙,可殿下侧身避开,自己动手脱了。 下乡几日,上头太多泥巴了,太脏了。 可美娘讪讪的没留意,看殿下不要她帮忙,便转身去倒茶了。 于是殿下也没留意,等脱了靴子,迟疑着略一张手,等人帮忙更衣。却才发现,媳妇竟是走了。 走了! 殿下眸光更沉,黑着脸自己解了腰带,忿忿然扔到木制屏风上,那腰带上的玉环,顿时磕出好大一声脆响。 屏风外头的美娘吓了一跳,端着茶,越发发愁。 左右想想,想来生气的人大概也不会口渴,便又端着茶走了。 她,她竟然又走了? 隔着屏风细缝,眼睁睁看着媳妇走出去的殿下,脸色彻底黑了。 在屋里脱衣裳拿东西,故意弄得咣当咣当作响。 可她,她就是不进来。 就在殿下生气的要喊人的时候,媳妇终于匆匆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美娘还特意换了身类似丫鬟的打扮。 水红上衣,葱绿裙子,挽着两个丫髻,戴着朵黄色的野菊花,特别鲜艳,特别俗气。 不过殿下假装拿着书,悄悄睨一眼,只觉媳妇这么打扮,似乎也挺,挺可爱的。 要是她这样上前来给自己捶腿,那就原谅她了吧。 殿下悄悄想着,不动声色的把两条长腿伸得更长了些。 可媳妇竟是微红着脸,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她这是要干嘛? 咳咳。 只听美娘清清嗓子,开始唱起小曲。 “嗳哟喂,我的大哥吔。 你跟我成亲,又把脸撇翻,听话不能够听一半。 我老粗两句良心话,美人呱呱叫咧,我的心肝咧。 嗳哟喂,我的心肝宝。 你要是诚心地跟我好,就听我跟你说完全。 我有错,你来教。我不改,你再罚。 要打要罚全由你,你说好不好咧,我的乖乖地咙地个咚咧。 你到底要不要咧,我的乖乖咙地个咙。 韭菜炒大葱!” 殿下,殿下整个人都惊了! 连书掉到地上,都毫无察觉。 而屋外的下人们,笑得肚子都痛了。 这原是一首流行于南方的活泼小调,本是夫妻间的调笑。 美娘唱得并不熟练,磕磕巴巴的,不过她声音清甜动听,原本也是很可爱的。 但是配上这样的诙谐词儿,实在是让人捧腹不已。 就连掌管规矩的平安公公,都听得眼角直抽搐。 殿下这是发什么脾气,居然勾得少夫人居然要卖唱来讨好他。他要是再不原谅,连他也绷不住,想要哈哈大笑了啊! 歌声停,屋里静了一会儿。 忽地听到美娘一声惊呼,然后似是什么东西击打的啪啪声。 丫鬟不放心,才想探头去看,却被平安全赶了出去。 殿下的墙角,听听就行了。 看是坚决不行的,横竖不过夫妻打架,那也是猫狗不理,随他们去吧。 而屋子里,俏脸通红的美娘,满脸控诉的捂着自己的,咳咳,尊臀。一双乌眸瞪得水汪汪,亮晶晶的,都快要飞出小刀子来了! 她只是唱唱而已,说任打任罚都由他。。 可他,他居然当真跟打孩子似的,打自己……那里,实在太过分了! 可打了两下的汉王殿下,却是意犹未尽的收回巴掌,心满意足,通体舒泰。还纨绔般,强摁着美娘坐他大腿上,恶霸般凶悍道。 “往后知道厉害了吧?下回有话不先跟我说,还要罚你。哼!还韭菜炒大葱,反了天了!” 美娘气得想咬他。 也就当真扑上去咬了,咬他脖子。 第415章 恶人 美娘一面磨牙,一面控诉。 “我,我那不是替你着想么?我出了那样馊主意,你堂堂汉王殿下,能做这样的事?倒不如让他们先拟个章程出来,到时你不过是无计可施才允许的,便与你很不相干了。我这一片苦心,你明明就能猜到,怎么还要欺负人?” “我打的就是你这番苦心!”殿下纵容的仰着脖子,轻拍了她后背两下。 “你我夫妻一体,主意是你出的,跟我出的有什么两样?你想替我做恶人,却又置我于何地?哦,我是那么没用的男人,还得靠媳妇冲锋陷阵?” 美娘总算松了口,窝在他怀里闷闷道,“我不是想着能少些麻烦,就少一些吗?” 闵柏动动脖子,调整了下姿势,把她好生搂着,“麻烦不是你避开,就绕着你走的。只要我做一天汉王殿下,你信不信,就算这事从头到尾我都没插手,可到了最后,总有人得算在我头上。既然如此,我躲什么躲?做恶人怎么啦?本王好人做腻了,现在就想做个人见人怕的大恶人!” 美娘听着话音不对,一下坐直起来,“你是——” 闵柏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认真。 他想做个恶人,早已不是一天了。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很传奇的。 从落魄皇族之子,一跃而成当朝第一大皇子。在倍觉幸运的同时,也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天下,有更深重的责任,方不辜负老天奖赏的这一份幸运。 所以之前,他敢为了代州无辜死伤的矿工们,跟燕成帝据理力争。 也会为了少死几个士兵,就接受庆国皇叔的赌注。 甚至在回了京城后,为了死伤士兵的抚恤,还得罪了满京城的权贵。 而今,他更想为了青州定州,乃至这天下的百姓,做一回大大的恶人。 因为父皇,下不了手。 不过闵柏理解他,燕成帝确有他的顾虑。 所以在处理永定伯爵府,傅家的时候,手下留情了。 这虽然会让闵柏少得罪些人,但他是很不满意的。 渔女刘三金的案子,虽未通过汉王殿下,到底是薛慎派人护送上京的。能瞒得住一时,总瞒不住一世。 汉王殿下虽从未亲口唤过一声师兄,但福禄岛都送给人家镇守了,满朝文武自然会把薛慎算作他的人。从而这笔账,又记到汉王头上。 闵柏倒是不怕。 只是当他从上官令那儿得知七星村之事时,他是异常震怒的。 若依他的脾气,那傅家上下全都该死! 只有满门抄斩,才能真正震慑那些不把普通人命当回事的权贵们。 可燕成帝最终高抬轻放,放过了傅家。 也就放过了那些本来被薛慎算计得好好的,即将狗咬狗的权贵们。 上官令回头也只能无奈说,这样对于闵柏来说,能少得罪几个人,总算是好事。 可闵柏却看得出,先生眼中的深深失望。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他若身为堂堂汉王,都不能替百姓主持公道。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希望? 大燕朝立国已近百年,太平日子过久了,许多权贵就算先祖当年,也是从被欺压的草根中崛起,但如今,这些后世儿孙们,却已习惯去当那个欺压良善,被先祖推翻的那种人。 所以这个时候,必须有个人站出来,让他们清醒清醒。 看闵柏凤眸中勾起的那抹冰冷,美娘没有半分害怕,还无比骄傲。 “我支持你!” 支持她的夫君,虽生在天下第一等的富贵人家,却依旧是个心存善良,怜惜百姓的真君子。 闵柏拍拍她的背,眼含欣慰,“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娶到你。” 不需要过多解释,也不会劝他不要得罪人啦,明哲保身啦等等废话,美娘就这么坚定坚决的站在了他的一边,还十分狗腿的替他出谋划策。 “虽然你已决意做这个恶人,但真正的大恶人,不都是伪君子,指挥别人干坏事的么?那么此事,咱们还是这么办更合适……” “狼狈为奸”的小两口,琢磨至深夜方歇。 等到次日,俞宪把谭迎春写的,他润色后的会议纪要,如今叫议事条陈呈上来时,汉王殿下十分满意,嘱咐平安抄一份留存。 “这个好,往后咱们王府若要议事,皆按这个样式来。” 又问美娘带了什么好东西,要赏谭迎春一回。 美娘笑道,“真要赏她,不如给俞大人放几日假吧。让他们一家子也能游山玩水,闲散两日。” 可俞宪当即表示,“此次巡察,事多繁杂,就不歇了。真要休假,等回去再说。” 很好。 殿下就喜欢这样的工作狂,不过假还是要给人休的。 “难得你夫人孩子都来了,不如带着她们去送送嘉议大夫吧。这也是正经差事,不急着赶回来。” 他们小两口昨晚琢磨的“奸计”里,有很关键的一环,需要林俊武配合。 正好他跟着巡察了这些天,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也该回云州过年了。 派俞宪带人送送,回头再把那要紧东西拿回来,就可以依计行事了。 只是俞宪,身为下属,忍不住关心了句,“这事,真不用先回禀皇上?” 万一皇上降罪可怎么办? 天塌下来,砸不着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可不就得汉王扛着? 但已决心踏上恶人之路的汉王殿下,态度坚决,“往京城一来一回,得多少工夫?就这么办了。” 脏水总得有人来背,就是他了。 于是俞宪,领命去了。 说实话,能跟着一个雷厉风行的领导,做事才是最痛快的。 只是回头,殿下拿着人家媳妇写的议事条陈,到美娘跟前抖了抖。 意思很明显,人家媳妇还会写文书呢。你除了出主意,还有没有要做的? 美娘甩了记小白眼,命丫鬟拿上一只匣子。 殿下打开一看,感动了。 匣子满满的画着连环画,都是根据他给燕成帝的巡察笔记配的图。 彩图虽然简单,但胜在清晰直观。 包括美娘一路走来,采买的一些特产,都分门别类,一箱箱的装好了。 等到十月里,深居京城的燕成帝,收到儿子送来的第一车巡察笔记时,可是错愕了许久。 随即,如获至宝! 第416章 欣赏 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哪个天子能出宫,去亲眼瞧瞧他的四海? 了不起就去封禅个泰山啊什么的,还因劳民伤财,许多帝王一辈子都去不了一回。 就算有万千臣子成天将各路奏折送到宫中,可谁象美娘这般巧动心思,将一路的各种趣闻游记,给他专门绘了本图册? 就算画工平平,文字也称不上优美,却别有一种风趣幽默,让燕成帝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不知不觉,就挑灯熬了个通宵。 原来定州下辖的数个村县之间,彼此也有语言不通,习俗大相迳庭的。 就好比有的地方是初二回娘家,有些地方却是初三。 有些地方端午才包粽子,可有些地方还得吃一回重阳粽。 …… 如果说闵柏写的那一份,算是中规中矩,直白简练的教科书式公文。 那么美娘整理出来的,就是充满人间烟火气,通俗小说般的杂闻趣谈了。 教科书固然重要,但通俗小说才更受欢迎啊! 待回头再看过美娘一分分打包好的各地特产,那些定州的县城村庄,在燕成帝心中,不再是一个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而变得鲜活无比。 待到天明上朝,恰好有个官员奏起一事。 说是秋收过后,京郊百姓大量放火,烧田里收割后的残梗,近日又遇着大风天气,弄得整个京城乌烟瘴气,实在苦不堪言。所以建议以后京郊多少里地之内,都不许百姓烧田梗。 此言一出,许多权贵纷纷附合。 还列举了诸如易引发山火啦,等等大道理。 挂着两只黑眼圈的燕成帝心想,要不是昨晚看过美娘那份野史,还当真给他们蒙混了过去。 “尔等只想着家中干净,可知道百姓为何要烧这些田梗?” 那,那不是因为他们懒得收拾么? 只听龙椅上的皇上,重重嗤笑。 “那是因为,这是来年耕种,最重要的田地肥力!只有把这些残梗烧成灰烬,再连根系一起深深翻入地下,待到来年春天,才能让播种的庄稼长得更好!” 之前说话的官员权贵面面相觑,倒是有个知农事的官员,站了出来。 “陛下所言极是。京郊田地本就不多,就这么几日烟灰,实在算不得什么。若因此不许烧田,叫百姓来年少收那么几斤米,说不定就是一条人命了。” 权贵们再不敢言,偏燕成帝想起,管农事那块正好有个空缺。当即将那提议的官员,贬官一级,调去任职了。 “朕看爱卿书读得极多,也该学点人事。” 这不是嘲笑他,之前干的都不是人事? 那官员被皇上怼得面红耳赤。 却不明白,皇上也没种过地啊,他是从哪儿知道的? 如今燕成帝知道的可多呢! 比如百姓们吃的干粮,做得特别粗糙坚硬,是为了扛饿。特别咸,是为了省菜,增加力气。 等下朝回宫,皇上便特意交待,将美娘送的一些特产吃食,给自己也做一份尝尝。 说起来,能长途运输到京城的,肯定不可能是太精细的东西。 象那饼子,干得简直跟石头一样。有些肉食,更是咸得发苦。 御厨几乎使出洪荒之力,才总算把东西做得勉强能入口了,但依旧不怎么好吃。 但美娘说得很清楚,就算这些不好吃的东西,大半百姓们都吃不起! 就这,还不能管饱。 尤其到秋冬,庄稼收割完毕,没活干了。许多人家只吃早晚两顿饭,蒸几个窝头,煮一锅糊糊,就算一顿了。 嗯,这些不好存放的东西,她也把各种原料和配比方子,给皇上都寄了一份。 然后经过御厨加工美化,燕成帝也觉实在难以下咽。 再想起儿子信中提到,自美娘来了,每到一地,就特特命人准备了这些本地食物,让他宴请当地官员,还逼他必须带头吃完时,皇上心头,又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他当然知道美娘做的是对的。 就该让这些官员吃吃本地百姓的寻常食物,让他们知道,该努力让百姓过上怎样的日子。 可想想金尊玉贵养大的儿子,却是给什么吃什么,又有些心疼,又气他的不争气。 可归根到底,还是痛快的成份居多。 所以皇上,也实在生不起美娘的气。 相反,唔,还有点欣赏她的小聪明了。 这主意很不错啊。 他是不是回头,也能弄一顿忆苦思甜饭,请他的文武百官吃吃? “皇上,您,您怎么吃起窝头来了?” 正走神想着心事,徐贤妃不请自来了。 她是听说儿子送了东西上京,皇上似乎心情不错,跑来说事的。 “皇上不是赏了那贞淑郡主给皇儿么?可我听着,似乎一直没圆房呢。且那,那林家丫头还给人派了事做。成天跟些泥巴腿子打交道,忒不象样!臣妾觉得,皇上要不干脆从宫中派个姑姑过去,教导教导规矩。起码,不能让那丫头一个人专宠。” 燕成帝原本听得极不耐烦,可忽地心思一动,想想也对。 专宠,都是最易生出感情来的。 虽说美娘做的事情,无不合他的心意,但要是她一人专宠,就不大合适了。 不过,她居然还给贞淑郡主找了事做?什么事? 徐贤妃看他有兴趣,越发来劲,“皇上您还不知道?您听我说……” 等她说完,燕成帝饭都顾不得吃,也是实在太不好吃了,他把儿子的公文信又翻了出来。 昨晚忙着看美娘的游记,这正经公文却是还没来得及细看。 美娘不想居功,压根没提到自己的扶贫之事。只是在闵柏的公文里,才把这事总结汇报了一番。当然,媳妇的功劳,也是必须提到的。 燕成帝看后,久久无语。 徐贤妃还想唠叨,他却不耐烦了,“你先回去,朕这还有正事。” 徐贤妃不甘不愿的被打发走了,不明白为何皇上明明有些意动,怎么突然又不管了? 哎, 燕成帝不是不想管,是实在觉得不好管了。 就凭美娘想出的这个扶贫贷物的新招,若她是个官员,都该连升三级! 如今不说嘉奖,还送管教姑姑去添堵。就算皇上再偏心,也实在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 第417章 暗算 闵柏信上还说,那扶贫借货之事,已经开始在湖州试行了。 先由百姓提出需求,然后是王府出面,采购鸡鸭猪羊,还有粮食果树等等物资,免费贷给百姓。等他们做出收益,再按东西当时的价值,偿还本金。 燕成帝深知,这一来一去,盘活的可是双份经济。 之前养家禽牲畜的百姓有了收益,又能带动后头贫困百姓增加收入。 只要这家人不是懒得要死,总能过得比往日宽裕。 还有那些积年的老农,原本种完自家田地,秋收过后就没事干了,如今却成了各村的香饽饽。 被人驾着驴车牛车,请来接去的,指点如何种庄稼种果树。 皆因王府派下的人都说了,只要肯去,认真指点,每日都是有钱拿的! 只是这个钱,也要摊到邀请的村民头上。他们有了压力,不就得认真学么? 这般相互促进,就能形成良性循环了。 就象那王母村,原本著名的懒汉牛大,他如今农闲下来,也能拿一份半的工钱。 皆因他堆肥堆出心得体会来了,今年硬是在全村种出排行前三的大稻穗。所以也被人接去,指导堆肥。 另外半份工钱,却是他儿子挣的。 那小子自头回尝到甜头,把卫生条例背得极熟。还活学活用,折腾出不少实用小妙招。如今就跟他爹一起,成了一枚卫生防疫小宣传员,去赚外快了。 燕成帝越是想得深入,越发对美娘欣赏。 派贞淑郡主去干活算什么? 要是人不够用,他都想派几个官吏过去帮忙! 那江对面的何知府,自听说此事,便厚着脸皮抄了去。 因不比殿下有美娘支持,那般财大气粗,他先只在芜城周边挑了几个村庄,开始试行推广。 百姓们的反应,很是积极热烈呢! 燕成帝在大殿内,来来回回兜了几个圈子,是真心犯愁了。 美娘出这样好的主意,他真的好意思装着看不见,不给奖赏? 那怎好意思,把这主意抄来,推广天下? 可要是奖赏,赏什么,用什么名目? 且不提皇上烦恼,那头徐贤妃回了宫,犹自忿忿不平。 萧明珠赶上来问,“娘娘,难道奴婢的主意不好,皇上不乐意?” 徐贤妃抱怨道,“原本我跟皇上说得好好的,眼看就要点头同意了。谁知皇上不知又想起什么公务,便打发我走了。” 那就没法子了。 萧明珠也略失望,劝她几句宽心,借口出去了。 她之前被美娘那样全身写字,着实吓着了,早不敢对闵柏存着非分之想。 如今只盼着讨好徐贤妃,多挣些赏钱,待过两年,讨个恩典出宫嫁人。就凭在宫中几年的经历,还是很可以骗到一些暴发户,教习人家千金的。 再说了,她如今在宫中也没闲着,勾搭着认识了几个侍卫太医。虽说确实低了些,不过七八品之流,好歹都是正经官身。 萧明珠琢磨着,自己如今这身份,嫁他们也不算太亏。 好歹是个官家太太,回头再做点小生意,不敢跟美娘似的,赚千赚万,但能富足安康,倒也过得去了。 这会子躲躲闪闪到了御花园,一处僻静凉亭里,正探头四下张望,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记。 萧明珠略吃一惊,再回头时,却是笑了,“虞大人,您脚步好轻,我都没听见呢。” 虞亮笑得温存体贴,“那是我惊扰到姑娘了。瞧姑娘今儿这气色却好,是用了上回本官带来的胭脂么?” 萧明珠抚着脸,心头略美,“可不是?多谢大人送的好胭脂,否则我可用不起这样好东西。” 虞亮道,“那也是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也只有姑娘这般美貌,才衬得出胭脂的好处。若换个无盐丑女,便是贴层金子,也是无用功。” 这话萧明珠实在爱听,对虞亮好感更增。 听说这位大人书香门第,只是流年不利,得罪小人,才委屈给贬到太史院修史去了。 修史书虽无甚油水,又不受重视,却有个旁人意想不到的好处,那便是时常可以入宫。 因为史书修出来,都是得先给皇上看的。有些机密之事,也只能存放在宫里。故此这位风度儒雅的虞大人,便时常入宫行走。 而既会说话,出手又大方的他,很快博得宫中不少下人欢喜。 萧明珠也是如此。 无意中与这位虞大人结识后,听说她是伺候徐贤妃的,虞亮很是客气。虽然不算厚赏,但脂粉点心这些小礼物,每回遇到,都会送她一些。 小便宜人人爱占,且不怕吃大亏。 如此,萧明珠便与虞亮渐渐熟识了。 因徐贤妃不忿闵柏私娶了美娘,一心逼着她出主意找茬,可萧明珠实在想不出来,便找到这位虞大人, 他略一思忖,便出了个主意。 萧明珠听着不错,赶紧回报。 可惜今儿用了,却没了下文,指不定回头徐贤妃又要来逼她,所以便想虞亮再帮她出个主意。 可虞亮笑笑,“要说萧姑娘,你的人物姿色,俱是一等一的,甚至不输宫中娘娘。难道就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寻一个更好的前程?” 萧明珠如何不想? 可这些年被打压怕了,于是叹道,“算了,各人有各命。谁叫我胎投的不好?也就这样了吧。” 可虞亮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要是那位林姑娘认命,她可有机会,嫁给汉王殿下?” 萧明珠略惊,“你不会劝我去跟她争汉王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丫头贼精贼精的,又心黑手狠,我可斗不过她。” 虞亮轻笑,“莫非姑娘忘了,你此刻身在宫中?便是汉王来了,也得俯首称一声儿臣。” 萧明珠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虞亮却又不肯说了,“总之我看姑娘面相,是个该有大福气的。但这世上有许多事,得先敢心想,才能事成。姑娘不妨回去好生想想,待想好了,再来寻我。” 他飘然而去,留下萧明珠,犹如揣着二十五只兔子,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而离了皇宫的虞亮,七拐八绕,进了间古董店。 里面净室里,一个便服老者,正静静鉴赏着一副前朝书画。 赫然正是被撵下朝堂的徐太师! 第418章 昏王 看虞亮来了,徐太师却是眼皮子也不抬的问,“你看这副字,是真是假?” 虞亮扫了一眼,“这得看是挂在谁家了。若是寻常人家,真的也有人挑剔是假的。若是大人家里,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徐太师终于抬眼,摇头笑道,“你呀,确实是混官场的好料子。只是运道不好,撞上冤家了。” 虞亮,“若不撞一回,也入不了您老的法眼。” 徐太师被奉承得浑身舒坦,“瞧你这精气神,似是好事近了?” 虞亮道,“此事还得老太师成全……” 待他说完,徐太师脸色都凝重起来,“你,你大胆!” 只是声音干涩,明显已经心动,后劲不足。 虞亮阴阴一笑,“此事不论成败,与太师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愿不愿的,随太师斟酌。” 他深深一揖,便要告退。 徐太师把他叫住,“你——” 却又说不出话来。 虞亮倒是明白他的心意,又说了一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人,您说是么?” 他再施一礼,这回是真的走了。 徐太师也确实需要一个人静静。 拿着画的手指,都止不住的轻微颤抖。 是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与其跟着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主子,为何,不干脆换一个?! 而离开这间古董店的虞亮,望着头顶青天,勾起一抹冷笑。 林美娘,你可得好好等着,本官很快就要杀回来了! 只是这回,只怕汉王殿下,都自身难保了呢。 青州省府。 美娘近来过得很好,粉嫩的面颊都微胖了一圈,鼓鼓的招人喜欢。 只是汉王殿下再喜欢,也得催着美娘回去了。 如今秋收已毕,青州各地都陆续下起雨雪,又湿又冷。就算官员们已经竭尽所能,送上炭火等御寒之物,可如何比得上自家? 且他也不能总在省府这样的大城重镇呆着,马上又得去各村各县的巡查了。 条件艰苦,殿下才舍不得带着媳妇呢。 美娘也不愿意给人多添麻烦。 想着好歹都陪了闵柏一个月,且家中也要预备过年了,便没有腻歪。 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下的。 咳咳,每日里含情脉脉啦,欲说还休啦,总之一副我好舍不得你,好想留下来陪你的小模样,可把汉王殿下哄得心头美滋滋,暖融融的。恍惚都生出自家媳妇若离了他,简直都活不下去的错觉! 是的,清醒时的汉王殿下,也知道这是错觉。 他家小媳妇,可厉害着呢。 否则怎能出趟远门,还把自己照顾得跟夏天的水蜜桃般,粉嫩可人? 但问题是殿下就愿意装瞎了,怎么啦? 为此,殿下亲自操心,给美娘打点回去的行李不算,都恨不得把平安派去,护送她回家了。 刚刚带人往云州快马跑了一个来回的平安…… “你别折腾平安了,我跟谭姐姐回去,稳当得很。你这儿还有正经事呢,可离不得他。” 如今天冷,美娘今儿穿着件茜红织金袄子,领口袖口出着一圈雪白狐毛,越发衬得她乌眸如星,俏脸如玉。 殿下只是看着,心里就不知如何喜欢才好。而且近来也不知怎么了,对美娘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亲切。 如今美娘一开口,那是不无依从。 可以留下的平安公公,半分不觉得喜悦,只觉他家殿下,往“昏王”路上,越发大踏步前进了。 算了, 儿大不由娘,何况他一介公公乎? 他还是去通知俞宪两口子,准备出门吧。 这两口子得知消息,很快过来谢恩了。 跟俞宪出差大半个月,享受了一番带薪假期,谭迎春显然,也“雨润红姿娇”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色好得不得了。 见面时两口子,可是对殿下感激不尽。谭迎春更是再三保证,一定照顾好美娘,报答殿下的恩情。 哟, 这是发生了什么吗? 殿下不欲自我吹嘘,给了美娘一个求表扬的小眼神,带着俞宪去书房了,这边谭迎春才细叙经过。 原来这回他们送林俊武回云州,汉王殿下除了命人快马格外送林俊武回了一趟燕子庄,祭了趟先祖,还格外派人通知了在邓州任职的谭大人。 然后谭大人就带着家中老小,赶到邓州与之接壤的边境,谭迎春的必经之路上,和女儿女婿见了一面。 要说这个时代,一旦天各一方,七八年见不到,都是寻常事。 就算爽朗豁达如谭迎春,见着几年不见的亲爹亲娘,都忍不住狠哭了一鼻子。 谭夫人更是抱着自打出生就没见过面的外孙,“儿啊肉啊”的大哭了一场。 俞小鱼小盆友不明所以,也跟着哇哇乱哭。 反倒越发博得外祖外祖母的疼爱,只觉得这孩子真是有良心。准备的各种元宝银锁,给孩子挂了一头一脸,还格外嘱咐家中的陪嫁丫鬟。 这些值钱东西千万别给孩儿他娘贪了去,都给他们外孙收好。 这可真是亲娘! 眼泪一抹,重新开启相爱相杀模式的母女俩,去拌嘴唠叨家常了。 重点,是谭迎春被谭夫人又揪着耳朵,催生了一回二胎。 别以为有个儿子就了不起了,得子孙昌盛,才是兴家之道! 这亲娘可亲得不能再亲了。 而那边越发有官威的谭大人,便跟女婿谈起正经差事。 俞宪嘴很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他可半字都没有吐露。 谭大人挺满意。 战场无父子,官场也是如此。 既然决定投靠汉王,好好走下去就是。 谭大人又指点了女婿一些为官之道,也从女婿这儿学了些治理农田水利的新思路。 他尤其对汉王府研发的新式农具十分感兴趣,让女婿回头给个图纸来参详参详。 谁知女儿忽地插嘴,“那可是你女婿熬了多少日夜才琢磨出的,论理都得有个研发专利。给汉王用,还算说得过去。爹您要用,可得给钱。” 谭夫人当即恼了,赏她一记栗子,“死丫头,胳膊肘净往外拐!你爹如今都是外人了么?” 可俞宪听了,想想也道,“这些农具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能不能给岳父大人,还真得请示下汉王殿下,不过想来也不会太贵。或者岳父大人先说说你们那儿的地势地貌,有些什么需求,也好让工匠改进。” 第419章 无良 虽然不明白女儿说的专利是个啥,但谭大人想想,还是同意支付这笔费用了。 反正肥水不留外人田。 公务往来,也不是他掏钱,没所谓啦。 只等到回去路上,谭夫人却怕丈夫不高兴,故意骂谭迎春,说女婿都是给女儿带坏云云。 但谭大人捋着胡子,却另有一番话要讲。 要说起来,他心里搁着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今日也是赶巧了,才跟夫人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三丫头一生下来,我便瞧着有些古怪。虽不曾出什么大错,却瞧着不象是这世道的人。可她既有缘投胎到我家,做我女儿一场,我这当爹的,总得护她一世平安才好。且她平日也算乖巧懂事,从不曾让人操心。 我原先只是发愁,怕这样丫头,将来夫家不容,或一辈子不得不装模作样,过不安乐。如今看来,她倒是真有些时运的。 嫁个女婿宽厚不说,且跟那林姑娘要好。还带着咱们全家,都越过越好了。如今她自己手上有了钱,还能帮着女婿做些正经事。没见她方才说起正事时,整个人都活泼起来了吗?” 他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就他们这意思,汉王殿下就是个耳根子软,惯媳妇的。如今带得你女婿如此,也算不得什么了。” 谭夫人这才安下心来,却也感慨,“老爷既说到这儿,我也说几句吧。您瞧出她不对劲了,妾身如何不知?打小养她一个,真比养这一屋子孩子都费劲。那时她才多大一点?成日里骨碌碌一双眼珠子,盯得我都心慌。又怕露馅,只好假装事忙,撒手给她大姐管去。 要说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就算是个天纵奇才投了胎来,也只得藏着掖着。尤其还是个女孩,哪敢掐尖冒头?好在她自己也是个懂事的,装傻装了这么些年,如今总算能过些松快日子。咱们当爹娘的,也能安心了。” 谭大人深以为然。 若这女儿有些妖孽之举,恐怕早就与世不容了。 也正因谭迎春懂分寸,知进退,方能得到爹娘的真心疼爱。 只是可怜谭迎春,她还以为她老人家的小马甲穿得极好呢,谁知打小早就被爹娘看穿了。 她也不知,汉王殿下会这样体恤员工,归根到底,还是从她身上得到的灵感呢! 因为谭迎春曾跟美娘闲聊,带员工,可以谈情怀,谈发展,但更得谈待遇,谈福利。 钱要给到位,感情牌也得打到位。 美娘记下了。 后头每逢年节,对底下员工都是关怀备至。遇着个婚丧嫁娶,家里有事的,总是鼎力相助,从不推托。 殿下耳濡目染,便也学了几招。 如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换了两口子死忠粉,殿下也是很得意的呢。 回头他们两口子走了,可是在美娘这儿讨了半天的夸奖。 又想着要和媳妇分离,未免心中不舍,这几日就格外缠人了些。 等返程那日,毫无意外的,美娘和谭迎春一出门,便都回到各自马车上补起了眠。 不必问,都懂的。 等到午时,要用饭了,才被丫鬟唤醒。 活力四射的俞小鱼小盆友,看他娘和美娘仍是一副睡眼惺松的模样,十分不耻。 “大白天的睡懒觉,羞羞脸!我,我都跟小李叔叔出去骑大马了!” 呵呵, 小子,没人告诉过你,女人是不可以随便得罪的吗?何况还一下得罪了两个。 当天下午,俞小鱼小盆友就陷入水深火热的早教之中。学不会,再也休想碰到一根马毛! 哭? 那就做不成男子汉了哦,得穿小姑娘的裙子了呢。 反正赶上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欺负小孩子不也是很正常的? 这一路返程,就在一个无良亲娘,一个无良阿姨各种调戏小孩子中过去了。 十一月,到了定州某县。 侍卫小李松了口气,明儿翻过一道山梁,就能到渡口。那里的官船已经先行派人定好,不上三日就能返回芜城。他这一路护卫差使,总算是平安结束了。 只这晚歇下,却听着外头的风声不太对。 前半夜是呼呼北风,刮得极紧,后半夜才渐渐停了。 小李才自安心睡下,可次日一早还未起身,却听着客栈伙计惊呼。 “好大的雪!” 他赶紧爬起来一看,却是天地之间一片银白。 原来早前风停时,竟是静悄悄下了半夜的雪。如今铺天盖地,在屋顶路面,都积了半尺来厚。 小李心里发急,也顾不得叨扰,来美娘门外回话了。 如今雪是初下,路面还没彻底冻上,要是能早起赶一赶,还能走到渡口去。 若是今日不走,待到明日,路面上冰,那就只能等到雪化日出了,还不知耽误多久。 美娘一听,当即立断,“走!” 年下事多,谁耗得起? 要是接连下上几天雪,十天半个月走不了都有可能。 简单用了个早饭,做了一番准备,就出发了。 只有俞小鱼,小孩儿实在叫不醒,干脆不叫了。给他换好衣裳,严严裹着被子,直接抱进了美娘的马车里。 她的马车,肯定比谭迎春的舒服暖和多了。 四壁钉了牛皮,底下铺了厚厚的狼皮褥子,半丝风儿也不透。 “这如何使得?” 谭迎春明白过来,不肯换车,但美娘强把她也推了上去,“不过一日工夫,姐姐不必推辞。小孩儿身子骨弱,怎么也比不上大人。行了,就这样吧。” 她转身上了谭迎春的马车,下令,“出发!” 于是一行人,就利索出发了。 要说跟她们一样想法,赶早出门的人还挺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象她们这般准备齐全。 车轮上缠了麻绳,马蹄上包了稻草。还带了些结实的长木板,万一遇到路面不平,坑坑洼洼,搭上就能过去。 但这一路,她们自己虽没用上,却拿来帮了不少陷在雪地里的行人马车。 侍卫小李着急赶路,本不想管,还是美娘看不过眼,让他能帮就帮一把了。 那些得了帮助的百姓,自是千恩万谢。 有个大娘还特特捧着一包麦芽糖,送到马车跟前。原本美娘是不吃的,但想着可以逗弄俞小鱼,就随手装进了荷包。 好在出城上了山路之后,因她们车速快,能跟上来的马车就少了。没人拖后腿,走得就快了许多。 到了下午那会儿,眼看远远都能瞧见渡口了,大家心里都松快了几分。 第420章 碰瓷 小李瞧见渡口,心就安定下来了。 就算天又阴沉下来,还飘起零星雪花,也无甚大碍了。照这个进度,天黑前绝对走得到。 俞小鱼早就醒来,知道美娘姨姨把马车让给了他,还隔着窗子,跟美娘奶声奶气的嚷。 “等到了船上,我,我请姨姨吃,吃好吃的羊肉锅子,肉都给你。还,还给姨姨捶腿!” “好呀!那给捶肩膀不?姨姨这儿也有好东西,你得捶得好,才给你。” 正逗弄孩子,忽地前方一声惊呼。 只见一个冒雪进山砍柴的乡亲,从他们队伍前方,骨碌碌的连人带柴,直滚下山去! 众人吓了一跳,都不等美娘吩咐,就有侍卫快步冲到前头,将那老乡扶起。 竟是个头发花白,衣衫破旧的大娘,摔得还很不轻。头破血流,很是骇人。紧闭双目,晕死过去。 众人急忙上前,拿药救治。 但此时,因靠近村塞,有乡亲在不远处瞧见,却叫嚷起来。 “撞死人啦!村里快来人啦,撞死咱村的人啦!” 有侍卫急忙辩解,“别乱嚷,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 那乡亲却是不信,“若不是你们撞的,你们扶什么扶?如何还这般好心,肯给她包扎救治?” 这这这,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谭迎春万万没想到,时隔几千年,还能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碰瓷党。 “照这么说,做好人还错了么?我们就合该见死不救,撒手不管?” 谁知又有赶来的老乡尖酸刻薄道,“瞧你们这高头大马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怎肯管我们这些穷人死活?天下有这么好心的有钱人吗?” 谭迎春简直无语。 这什么狗屁逻辑,有钱人就是坏人,穷人就都是好的? 简直鬼扯! 侍卫小李,一脑门汗的赶到前头问,“到底是不是咱们撞的?是也没什么好怕的,赔就是了。” 最先救人的侍卫十分委屈,“真不是我们!碰都没碰到她,不信你们看那脚印——” 可再一回头,那些雪地里的脚印,早被赶上来的众人,踩得七零八落,根本看不出究竟了。 乡亲们越发有理。 此时从村中赶来助威的人,也越来越多。还多有拿着扁担棍子的,眼看一个不和,就得动手。 小李他们虽然是带了刀的,但若是动起手来,必然惊动官府,事儿就更大了。 才不知如何是好,美娘从车里出来,冷静吩咐。 “究竟怎么回事,把那大娘救醒问问,不就知道了?” 谭迎春却觉得事情没这么乐观。 这里的人一看就蛮横无理,只怕不肯说真话。 果然,当他们将那大娘救醒时,村里人就说了。 “胡大娘,你可得想清楚了说。到底是怎么摔下来的?这些有钱太太,可阔气着呢!方才张嘴就要赔银子,要多少人家都给!” “那还用说么?我娘肯定给她们撞的!” 这胡大娘的儿子赶了来,贪婪的眼光瞟过那七八车的行李,问都不问他娘怎么了,就先给人定了罪。 美娘瞧瞧这汉子身上六七成新的厚实新袄,再瞧瞧这大娘身上的破旧棉衣,心里有了数。 “大娘,你亲口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大娘神情瑟缩,眼神闪躲,半晌才为难道,“我,我实在记不得了……” 那美娘就懂了,“既如此,你们就去报官吧。我留个人下来,陪你们处理这些事。大娘你先找个药馆看看,伤到了哪里。一应花销,只要最后官府断了是我们的责任,多少我们都赔。” “我们才不上官府!” 那胡家媳妇也赶来嚷嚷,“官府都是帮你们这群有钱人说话的,又不会向着我们这些穷人。你们赔钱!” “对,赔钱,给银子!” 侍卫小李有心说给几两银子,打发得了,可美娘却眸光微冷的轻轻摆了摆手。 “我说了,你们花多少,我们都给。但要现银,却是没有。” 那些乡亲顿时闹腾起来。 “不可能。瞧你们这些马车,少说也得上百两银子。” “上百两太少了,全村这么多人出了力呢。要上千!” …… 侍卫小李脸都气红了,他算是知道为何美娘不跟他们谈钱了。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乡民,他们就是奔着讹人来的。 他愤怒道,“你们休想!我们一两银子也不给!” 可那胡家儿子,眼光露骨的又看了一眼美娘。 今日为了出门方便,她没有穿着华丽衣裳,只拣了件素净的藕色萱草云纹长袄,随意缩着头发,插着根玉簪。 若有识货之人,就看得出她身上衣料奢华,是宫中内造,玉簪更不是凡品。 可在乡下人眼里,却只以为坐着美娘的大马车,带着孩子的谭迎春才是正经太太,而打扮素净的美娘,不过是个女管事而已。 这胡家儿子眼神闪烁,贪婪的目光扫过美娘俊俏的脸庞。 “没银子,那你们至少得留下一半的行李。还有这个丫头,得留下伺候我老娘!” “大胆!” 小李忍无可忍,仓啷一声,拔出腰刀,厉声道,“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就敢这般撒野。回头送到官府,好好治治你们这群刁民!” 他是想震慑这些百姓,却不想适得其反。 美娘意识到不对,还未出声,那胡家儿子便道。 “大家不要怕,咱们人多,她们人少。她们这样仗着官府欺负人,咱们把行李抢了一分,回头官府也奈何不得我们!” 对! “抢!” 贪婪,大概是人的天性。 法不责众,不也是常理么? 人群之中,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割断了后头一辆行李车的麻绳。一只箱子摔下来,恰好是放下人衣裳的。 就算是下人的,可那些花红柳绿的料子,在阴沉沉,飘着雪花的天气里,格外鲜亮而扎眼。引得这群乡亲顿时红了眼,上前哄抢。 “你们不许抢,不许抢!” 侍卫小李到底年轻,一下子急红了眼,跑去护行李。谁知那胡家儿子,却是早盯上了美娘。 这么漂亮的小娘,若卖到窑子里去,少说也值上百的银子。 所以他竟是仗着一身蛮力,闯到马车边,扛起美娘就走! 第421章 名声 这一番变故,发生得极快。谁都没料到,也没几个人看到。 侍卫家卫都去护着行李马车了,美娘身边就一个丫鬟小萤。 待小萤反应过来,那胡家儿媳却是冲上前来拦着她。 她不会功夫,却是抓着地上积雪,劈脸打去。等小萤扫开积雪,把那妇人打趴在地,美娘都已经被扛到十几步外了。 她想要追,那妇人却凭着一身悍勇,死死抱着她的双脚。 小萤挣脱不得,又急又气,“别管那些行李啦,少夫人都给人抢走啦!” 小李听到回头,吓得魂飞魄散。 赶紧去追,那胡家儿子却已摔倒在地。 是美娘急中生智,拔下玉簪猛戳他眼皮,害他摔倒的。 她本来是想干脆戳瞎这混蛋,可这玉簪太扁钝了,不如金簪尖锐,使不上力。 眼看小李追来,那胡家儿子捂着眼睛,恶向心头生,“好你个小贱人,去死吧!” 他竟是大脚一踹,将美娘踹向路边的山崖。 之前那一块有冰雪覆盖,美娘还以为有东西,伸手一抓,却触手绵软,只是一蓬枯松的野草,半点承托不起。 美娘惊呼一声,整个人就顺着山崖滚落下去! “少夫人!” 这下子事情严重了。 小李想跟着往下跳,却被人抓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都住手!” 犹如晴天中的一声霹雳,哄抢东西的乡人都被控制住了。一队士兵不知从哪里赶了来,顿时形势逆转。 领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大高个,小李他还真不认得,小萤也不认得。 “飞扬?郑飞扬!” 刚才在打斗中,弄得鬓歪衣乱的江婉婉冲上前来,惊喜万分,“你,你怎么回来了?” 郑飞扬只问,“美娘呢?” 江婉婉想起正事了,焦急万分,抓着他到山崖道,“方才掉下去的就是她,就是美娘呀!是这起子刁民,他们……” 郑飞扬没工夫听了。 一把将她推开,抓着小李道,“把这些人押解到渡口,报官来审。来几个人,跟我下去救人!” 他利索的拔出匕首,转身就往下跳。 江婉婉吓得才要惊呼,却发现郑飞扬可不是寻死,而是一面拿匕首戳进崖壁借力,一面下行。 不过这也需要极强的臂力,不是等闲人能做到的。 要说侍卫小李也自信有这份工夫,可问题他现在还得押运行李,并管着这么多人。 一个随郑飞扬来的士兵道,“你们就别添乱了,我们队长厉害着呢。你们只管把这些人送到渡口,我们回头寻到人,自会来碰头。” 然后他也带着几个士兵下去了,只不过那速度,比郑飞扬要慢上许多。 小李急得无法。 可现场已经乱成一团,方才争抢中不少家丁受伤,箱笼也弄乱了。 俞小鱼更是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抱着他娘脖子不撒手,谭迎春管他都管不过来,实在是帮不上忙。 弄丢了美娘已是大罪,要是连后续还做不好,那真是错上加错了。 所以小李跺了跺脚,冷静下来之后,清点打扫好现场,便带着人去了渡口。 至于这些作乱的乡人,没一个跑掉,捆成了一串粽子。 尤其那个胡家儿子,小李深恨他作乱,硬是一路骑马拖了过去。 那胡大娘见此,不等公差到来,就哭着全招了。 本就没人碰她,只是踩到结冰的青石,脚下一滑,才摔下去的,跟谁都没关系。 小李懒得理她,把人安顿下来,让小萤照管着,他连饭都没心思吃,就带着人举着火把,去寻美娘了。 天色渐暗,山路越发难行。 且风急雪大,山风呼啸。任凭喊破了嗓子,那声音也传不了多远。 后来倒是郑飞扬那几个手下士兵,瞧着亮光,寻过来跟他们会合了。 “我们追下去的时候,底下有个极深的大洞。只我们都没队长那么好的工夫,实在下不去,只好等天亮再说。” 此时天已黑透,风雪又大。 因瞧不清山路,好多人都摔得鼻青脸肿。实在是没法再找人了。 就算心急如焚,小李也只得带着人,回了渡口。 这一夜,他是再也睡不着了。 既担心美娘的安危,更担心美娘的名声! 成了亲的妇人,若彻夜未归,回头世人该怎么说?尤其美娘还不是嫁的普通人,她嫁的可是汉王殿下。 皇上至今都没给她个正式名份呢。 要是让皇上知道,她丢了一夜,那将来还怎么说得清? 小李都快自责死了。 本地县令带着衙役顶风冒雪赶来的时候,可是快吓死了。 他是知道本地民风剽悍的,可如何就招惹上了汉王府? 那位殿下如今可正在巡察呢,回头若是发起怒来,可如何是好? 这位县令还不知道,如今还丢了殿下的少夫人,否则就要即刻上吊了。 小李刚清醒过来时,就下了这道封口令。 谁要是敢乱说,即刻就是个死! 众人知道厉害,无一敢乱嚷嚷的。 只说丢了个心腹丫鬟。 可那县令见气氛凝重,也猜着是个要紧人物了。只不敢打听,连夜审案去了。 山中。 漫天风雪里,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郑飞扬背着美娘,走在回去的路上。 亏得美娘这几年跟着焦侍卫打拳,练了练身手。从崖上滚落的时候,知道用玉簪戳着山崖一路滑行,减轻了负重。 后面掉进那个大洞时,又运气极好的撞上一只不知什么猛兽废弃的土窝。 于是落地时,除了些擦伤,和右脚崴到了,竟是没什么大碍。 正发愁要怎么出去,郑飞扬找来了。 来不及叙述离情,郑飞扬赶紧背着她寻出路。 之前那些士兵找来时,郑飞扬喊了的。 可他们掉下去的洞穴极深,上头完全听不到,那些士兵又下不来,便又离开了。 郑飞扬只得想办法先爬出来。 可等他们折腾出来一看,天已全黑,人都走了。外头风雪漫天,冰寒刺骨,几乎寸步难行。 不过再难行,也得走啊。 小李想到的事,郑飞扬也全都想到了,所以半刻也不敢停留。 又怕美娘娇弱,经不起冻。于是一出来,便把棉衣脱下,给美娘结结实实裹上,他只穿着件单衣,走在冰天雪地里。 第422章 救命 美娘知道,郑飞扬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怕在荒郊野外过上一夜,给她添了闲话,所以执意要连夜送她回去。 可此时风雪满天,寒意彻骨,他背着自己不说,连衣裳也脱给她了。没一会儿工夫,就冻得眉毛头发都结了冰霜,美娘实在不忍。 “小飞哥哥,要不找个地方生堆火,咱们避一夜吧。这样,你会冻出病的!” “没,没事儿……我,我走走就暖和了……” 因天都黑了,所以谁也看不见,郑飞扬已经冻得嘴唇乌紫,脸都麻木了。两条腿更是冰柱一般,僵直着向前迈步。 可还是固执的背着美娘,往渡口灯火处走去。为了宽她的心,还故意说起笑话。 “你,你这回真是走了狗,狗屎运……知道我是怎么来的?是……是郑瓒将军,因他上任,奉旨从边关调了士兵……我,我才能回来……又听说……听说你要回来,便自告奋勇,过来接你……” 扑通! 他一时不察,踩着冰了,失足滑了一跤。 却宁肯膝盖跪地,结结实实摔那么一跤,也不敢松手,生怕伤着美娘。还忍着钻心的疼痛,赶紧爬起来自嘲。 “哟,这,这下牛皮可吹过了……老天,天也看不过眼……哈,哈哈……” 可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在了郑飞扬的脖子上。 然后,又一滴,再一滴。 滴滴答答,连成了串。 郑飞扬又冻又疼,声音都直打颤,依旧勉力微笑。 “别哭,美娘妹妹,别哭……小飞哥哥,以后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替你做些小事,就别在意了,好么?” 美娘伏在他宽厚可靠的背上,用力点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郑飞扬默了默,忽地念起一首他们小时候的儿歌。 “丫头丫,捉蚂蚱。蚂蚱跳,丫头笑。蚂蚱飞,丫头追。 追不上,她摔成一个大马趴。看得小子拍手笑,气得丫头哭成小花猫。 旁边婆婆过来骂,臭小子,不厚道,看人摔也不扶一把,活该将来没人嫁。 小小子,吓着了。赶紧扶起小丫头,拍拍衣裳你莫哭,我去替你去捉蚂蚱,长大你可跟我生娃娃。” 他抖着嗓子念完,还笑道,“美,美娘妹妹,你……你倒是算算,小时候我替你捉了多少蚂蚱……可你如今,如今也不跟我生娃娃……我,我可亏大了……难道,难道还要拿眼泪给我洗,洗脖子么……” 美娘原本哭得不行了,可听到此处,倒是破涕为笑了。 这是双河镇本地的一句俚语,说人穷,或是吝啬,就说拿眼泪洗脸,或拿眼泪洗澡洗衣裳什么的。 她吸吸鼻子,到底擦干了眼泪,沙哑着嗓子道,“你还好意思说……秋大姑早说把我嫁给你的,是你不要,我才嫁了旁人。” “是是是,都怪我……” 看她终于打起精神,郑飞扬不多说了。 背人在雪地里走路,本就很累。能少说些话,也省点力气。 耳边只听得到他粗喘的声音,却莫名让人安心。美娘冷静下来,开始在身上掏摸,看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东西。 结果,还当真给她掏摸出一样好东西。 是头先在路上帮助过的那位大娘,给的麦芽糖! 美娘惊喜坏了,深觉天无绝人之路。 世上有胡家儿子那样的坏人,却还是好人更多。 这原是收了准备逗俞小鱼的,没曾想这节骨眼上,却是能救人一命。 从午饭到现在,美娘早就饿了,郑飞扬为了救她,体力消耗更大。得赶紧补充些热量,糖就是最好的东西。 “……什么,什么是热量?”给塞了一颗麦芽糖的郑飞扬,不解的问。 不过不得不说,这口糖来得太及时了,要不他真有些撑不下去了。 美娘也不是很懂,“是谭家姐姐说的,她说糖和肉干,好似都属于高热量,平常吃多了易发胖,但出门在外,倒是可以多备些。大概,就是扛饿的意思吧。” “……哦,那,那还是有些道理的……象我们在代州,冬天出去巡营。老,老兵都会多带些肉干,盐巴……就怕寻不到吃的……但糖可是个稀罕物,可吃,吃不起……” “没事。回头等我赚了钱,以后叫殿下给边关巡营的士兵,也都配上糖。” “美,美娘妹妹……你吃糖了吗?别老给我……” “喏,你看,我吃着呢。你就放心吃吧,好大一包呢。” 虽然有些不信,但背着她,走在冰天雪地里的郑飞扬,实在是没力气回头看了。他怕一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 而美娘,除了含着一颗糖假装一回,多一颗都没舍不得吃,全喂给郑飞扬了。 也就如此,两个人相互鼓劲,相互打气,才终于在将近三更天时,爬出大山,走上大道。 甚至能隐约看到停泊在渡口的大船,在桅杆灯光下的轮廓。 那些灯,是小李灵机一动,想到了汉王在芜城修的灯塔,特意挂上去的。 他就怕万一美娘她们找回来,黑灯瞎火辨不清方向。所以把自家带的几盏琉璃灯全都点着,挂上去了。 如今看来,倒是能极好的指引方向。 可郑飞扬,已接近油尽灯枯,实在是走不动了。步履蹒跚,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美,美娘妹妹,我,我可能走不动了……你,你自己先过去吧……”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把美娘放了下来,整个人脱力的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小飞哥哥……你,你不要睡,咱们马上就要得救了……我不会,不会丢下你的。” 美娘也冻得够呛,赶紧把他的衣裳脱下,给郑飞扬盖上。 “来人,快来人呀!” 可她的嗓子嘶哑,早已喊不出来了。 “美娘妹妹,你,你快走……这么大的雪,快走……”郑飞扬还想把自己衣裳塞给她,但美娘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要了。 她急得都快哭了。 等她跑去再跑回来,郑飞扬真的会冻死的! 既亮着灯,肯定有人在等着自己,那要怎么叫人呢? 第423章 有喜 忽地,美娘想起一事。 她将冻僵的手指放在唇上,哆嗦着吹起唤马的唿哨。 这是闵柏,这些天教她的。 自家养的马,只要听熟了,都能认得出主人的声音和不同的信号。 美娘觉得有趣,就跟着学了学。 可离得这么远,她那小红马,能听得见吗? 倒是躺在地上郑飞扬被她启发,暗骂自己蠢笨。 对呀,喊不出来,还有口哨,这可是军中必修课! 他也将僵硬的手指放到唇边,拼尽全身力气,吹了个悠长的口哨。 动物听觉,本就高于人类。 渡口马棚里,听到美娘召唤的小红马,不安的躁动起来。踢踢踏踏,闹个不停。 侍卫小李本就没睡,正悬着心呢,就听到后院马棚的动静了。 才想着这是怎么了,然后,他就听到了郑飞扬那一声,遥远而模糊的口哨。 这是军中暗号,有人回来了! 小李一跃而起,连斗篷都顾不得穿,举着火把就冲了出去。 “少夫人,少夫人是你吗?” 郑飞扬带的那几个士兵,有觉轻的,也听到了,“老大,是老大回来了!” 看着渡口处的灯火,很快从一点变成了数点。又听到远远的人声,马声,冲她们奔来。 美娘的眼泪,终于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 “我们在这,在这儿!” 当美娘和郑飞扬被抬回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了。 就算天已三更,可毕竟没过夜的,这就很能说得过去了。 再看郑飞扬,都冻成什么样了? 一路摔得鼻青脸肿,身上伤痕累累。见着人后心神一松,他整个人都昏迷过去。 这样的人,又是这样的冰天雪地。谁要是还敢说他们半句闲话,小李得第一个割了人的舌头! 那本就熬夜审案的县令更不敢睡了,又大半夜的命衙役去请大夫。 等人来时,美娘坚持要先给郑飞扬看过,再瞧自己。 而那大夫入内室,命人解了衣裳,细细给郑飞扬看过一回后,说他身上的外伤并不要紧。要紧的倒是寒气入体,冻出的内伤。 美娘直接拍出一只金元宝,“有什么最好的药,只管拿来!” 那大夫倒是实诚,连连摆手,“用不着用不着,我们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好药,很用不到这些钱。只是这样大雪,既不宜泡澡,又不能睡火炕。就怕这冷热一激……” 美娘急道,“你别掉书袋子了,直接说怎么治!” 大夫说了,“有个土法子,就是找人跟这小伙子睡在一块儿保暖,先把这最要紧的几个时辰捱过去。待天亮时,他身子暖和下来,便可慢慢调理了。否则他这冻得牙关死紧的,也灌不进去药啊!” 美娘才想去安排人,忽地江婉婉站出来,脸有些红,既羞涩,也是着急,扑通跪在她跟前。 “少夫人,我,我愿意,求您成全!” 但美娘却不乐意。 这样子睡了,郑飞扬就是不想娶她,也必须娶她了。 “休要胡说,女孩儿身子娇弱,哪里经得住?让小李去安排家丁侍卫来吧。你去照顾饮食汤药,也就是了。” 江婉婉还想多说,却被小萤拖了出去。 “知道你对人家有心,可也得分时候。你想想,是这会子睡了,人家不得不娶你强。还是清醒过来,亲自张口娶你要强?” “可……” 可要是他醒来,不愿意娶自己可怎么办? 江婉婉想赌一把,也是从那些士兵口中得知,郑飞扬如今早实现了超越他老爹,做个什长的小目标。如今他已是总旗,管着五十个人。只等到芜城接受任命,就是正经七品官了。 虽说武官品级跟文官不能比,七品也就相当于文官的九品芝麻官。但好歹有了身官袍,江婉婉还真怕他瞧不上自己了。 但小萤可没工夫继续开导她,因为那大夫看过郑飞扬,再给美娘一把脉,便惊呼出声。 “夫人这脉象,似是有喜了!” 所有人都惊了。 包括美娘自己,抚上自己小腹,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我,我没有任何感觉呀!” “因为月份还浅哪,大概也就两月吧。且也不是每个妇人都会有呕吐嗜睡那些症状,有些体质好的,一直到生,都顺顺当当。” 那大夫家传手艺,本就对妇科看得更拿手些。当下又细细给美娘把了回脉,连呼万幸。 美娘虽无感觉,但已经有些动了胎气。 这幸亏是赶了回来,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冻上一夜,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大夫别的药方寻常,唯独这安胎药却是小有名气。赶紧开了方子,叫美娘吃了好生歇一晚,包管母子平安。 至于她脚踝的扭伤,因不太严重,大夫就建议不要治了。 因跌打药多少有些滑胎的成份,不如慢慢养着,省得克着孩子。 谭迎春连连点头,“见药三分毒。孕妇能不用药,最好不用药。” 美娘未归,她也悬着心哪。只等哄好了儿子,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听到动静就披衣起来,一直陪着美娘。 只是等到缓过这口气来,所有人都惊喜了。 美娘有喜,那可是汉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 若是一举得男,那就是大燕皇朝的皇长孙哪! 哪怕皇上不肯封赏美娘,但他好意思委屈自家亲孙子么? 母凭子贵,就是此时了! 这消息太重大了,论理都得即刻给汉王殿下送消息去。 可美娘却拦下了,十分冷静的道,“如今太乱,等回去再说。再说殿下还巡察呢,别让他分心。” 小李惊喜过后,冷静下来,却又冷汗涔涔。 这得亏是美娘没事,孩子保住了。万一要是不知情时,孩子掉了,那他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于是,对于救了美娘回来的郑飞扬,他更是万分感激。 如今最好表达感激的方式,就是兄弟,我来陪睡了! 别想歪,大家很纯洁,都有穿衣裳的。 哪怕郑飞扬冻得象根冰棍,也给王府的侍卫家丁们争着抢着,挤在中间,都想给这王府功臣好生暖一暖。倒是把郑飞扬手下那些士兵,都硬给挤一边儿去了。 不过对于这样喜事,兵哥们也是喜闻乐见,还开起玩笑。 “你们可别觊觎我们老大的美色,我们老大可是冰清玉洁,只对漂亮姑娘负责。回头你们家中若有上好的姐姐妹妹,只管和嫁妆一起送来。臭脚丫子的大小舅子,那就算了。” 滚! 说得你们脚丫子多香似的。 虽拌着嘴,但欢快的气氛,却着实欢欣鼓舞了每一个人。 第423章 祸根 下人们高高兴兴忙活开来,而安静下来的美娘,在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时,才露出几分激动的颤抖。 她, 她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而这个孩子,全亏了小飞哥哥的保护,才得以来到人世。 否则,若是在不知情时失去了他,美娘不知道自己将有多自责,多难过。 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孩子的父亲,汉王殿下。 那傻子刚成亲时,就跟她说起过要孩子的事情。 不管是小姑娘戴的小花小朵,还是小小子玩的弹弓皮球,他都攒了一大堆。 美娘当然看得出,闵柏他是真心喜欢小孩子,也热切盼望着当爹的。 男孩女孩他无所谓,只要有个宝宝就好。 这也是他幼年变故,所以迫切的想有个孩子,能弥补一下童年的缺失。 而美娘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这回出门,看谭迎春给儿子买些农家好玩的小玩具,美娘都偷偷买了不少。 她也一直在期待孩子的到来,要是,要是当时不是郑飞扬坚持一定要赶回来,而是听她的,在外面过上一夜。这么冷的天,又没吃没喝的…… 一阵后怕袭上心头,美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不敢深思下去了。 然后肩膀,被人暖暖的按住了。 谭迎春站在她的身后,作过一个母亲,她更能体会美娘此时的心情。 “既然孩子好好的,你也好好的,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如今你可不是自己一个人,还得为肚子里的小东西活着呢。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才是最要紧的!” 是的。 美娘长吐一口气,丢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吃了迟来的晚饭,又喝了安胎药,就安安稳稳的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可真香,谁也不敢打扰她,直到次日中午才起。 雪已经停了,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看着就神清气爽。 美娘醒来先问过郑飞扬,得知他那冻僵的身子,给大伙儿暖了半夜,早上那会子就软和下来了。大夫给他灌了药,又沉沉睡着了。 不过这个病要调养,那乡下大夫最拿手的还是妇科,也是建议他们回到芜城再好好治。 小李已经指挥着人,把行李东西都搬上船去了。只等美娘醒来,就启程返航。 若说美娘没有身孕,还可拖延一二。如今她有身孕,大家可是半分不敢耽搁。任外头如何,哪里比不得上自家安稳?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美娘也是归心似箭。 那本地县令想来回报案情,美娘只觉得为这起子小人,脏污了宝宝耳朵可不划算,于是交给侍卫小李去处理了。 那胡家儿子,她当日就瞧着不是个好东西。真若是个孝顺儿子,怎会大雪天让老娘上山来砍柴?且他自己穿得暖和厚实,老娘却是破衣烂衫。 果然县令回头一查,这小子酗酒赌博,打架闹事,各种不孝。至于那胡大娘,倒是个老实妇人。只是懦弱了些,丈夫死了,就只知道听儿子的。 至于那些刻薄村民,却也有些缘故。 原来他们那个村,倒不象七星村,是世居的村落。也不象渡口村,是官府监管发展起来的地方。 此处原本是没有村落的,只因三四十年前,本任县令修了渡口,想要发展经济。也是想在任期内,多拉些丁户,好捞政绩,才收拢流民,在此安家。 说来那些流民,还不是一般人。 原是前朝战乱时,一些四处流窜,打家劫舍,上不得台面的土匪山贼。 因大燕立国后,这些人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便断了生计。可附近正经村庄都不肯收容他们,原在别处安不了家,也是艰难。 偏这位县令胆大,为了政绩,把他们聚集在此安家落户,世代繁衍起来。 平日里虽也种田养鸡,但骨子里的家风传承,更爱仗着渡口之便,坑蒙过路商旅,强买强卖。 那县令说来也十分委屈,“……真不是下官不愿意治理,可这些人生儿育女的,总有好几百口子。一旦闹将起来,便是大事。本官位卑官小,实在得罪不起!” 小李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种下祸根的县官,如今还在朝堂上?” 岂止啊! 县令遮遮掩掩,“听说他家女儿,还是宫里的……要紧贵人。” “那是谁?” 任怎样要紧的贵人,小李不信能有他家殿下大。 回头跟皇上一说,这都差点祸害了殿下的长子长女,能不替他们撑腰的? 那还真不一定。 也就是知道他是汉王府的人,县令才敢略提上一提。要是其他人,他半个字都不会啰嗦。 看这县令在桌上,用手指划了个字,小李吓了一跳。 徐。 徐贤妃是不可能的,那是徐皇后? 要是这位贵人,还当真——比较要紧。 难道当年那县官,竟是徐太师? 县令轻轻点头。 万丈高楼平地起,徐太师也不是一天就做成的。 他当年官场起步的垫脚石,正是此处的怀远县令。 可是坑苦了后来人了! 小李一听,不敢作主了,忙忙的回禀了美娘。 美娘垂眸细思了一时,也不叫这县令为难。 只是命他将这案子的一应卷宗,包括各人的画押口供,俱都收了起来。如今要处理,就让他依着律法办事便是。 县令松了老大一口气。 能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最好。 只要美娘不追究,他有的是法子替人出气。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可不是说笑而已。 象那些哄抢财物的村民,打上二十板子,就够他们在家躺上三五个月,铭记终生。 至于起了杀人之心的胡家儿子,翻一倍,打四十大板。 不过他这四十板子,和旁人的二十板子却大有不同。 旁人的板子只是伤筋动骨,但不至于害了性命。 他这四十板子却是使了巧劲,表面上看不出来,实则打成了内伤。这胡家儿子回家将养了两月,就一命呜呼了。 大夫来瞧,就是看过美娘的这位大夫,也是县令的老熟人,说他是酒色淘空了身子,才如此不经打云云。 邻居们听着,也没有不信的。 这胡家儿子本就是个地痞无赖,有此结局,也算报应。 除了他那懦弱娘亲,真心实意为他哭了几场,媳妇不等百日,就匆匆改嫁了。 连个儿女也没有留下,算是他作恶多端,遭的报应。 第424章 归家 不过在美娘离开前,那县令就悄悄跟小李说了一声。必会取那胡家儿子性命,替他们出气。 既然首恶迟早要伏法,小李也就不追究了。 只美娘有了身孕,这等杀生之事他便没有回报,只跟殿下说了一声。 殿下听说,倒是命小李,又悄悄来见了这位县令一回。 “殿下问你,想不想在任期内,彻底解决这个村子,铲除这颗毒瘤?” 当然想啊。 这县官还算有几分正义感。 虽说法不责众,但这几百口子里,当真有不少沾着人命,或者劣迹斑斑的。只是苦于无人撑腰,他也不敢下重手惩治而已。 小李就说了,“给你几年时间,收集证据,查明脉络。不管多少年前的,都要查得一清二楚,有凭有据。回头殿下,保举你一个五品。” 干了! 那县官心潮澎湃,当即应命。 他出身寒门,全靠科举时进了二甲,名次还挺靠前,这才得以授官外放。 可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因朝中无人照应,总是升不上去。若不出意外,这辈子撑死了就是个七品芝麻官。 如今正值不惑之年,正是人生最后一博的时候。 要是能在退休致仕前,混到五品,那可真是光宗耀祖,死而无憾了。 为免走漏风声,他立即写信召来亲近族人,甚至都绕开衙役,开始秘密调查。 这边迅速把事情了结后,只用了个午饭,美娘便带着一行人,抬上郑飞扬,扬帆归去。 不上三日,便到了芜城码头。 还没下船,却见上官令亲自带着家中马车,来码头接她了。 “这可如何使得?” 美娘都慌了。 “你快别动,老实站着!” 上官令一直盯着家中暖轿,把她抬进自家马车,方才埋怨。 “你这孩子,平素最是个稳妥的,如何这般不小心?听说你从山上掉下去,好玄没把家里人吓死!偏如今时气不好,你秋大姑和葛大娘一道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否则定是要亲自来接你的。如今家里已经请好了几个大夫,赶紧回去看了再说。” 美娘虽被骂得灰头土脸,心中却温暖无比。 这也是真心疼她,才会如此在意。 谭迎春见她有长辈照应,便带着儿子告辞归家去了。 这边美娘脚不沾地的进了家门,果然俱已安排妥当。 郑飞扬自抬到上官令那个单独的小院,有几个专治跌打内伤的大夫,早已候着了。 至于美娘这边,汉王府的太医都闻讯而来。 还带了好些宫女太监,回头就要留下伺候美娘的。 美娘觉得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了,可上官令眼珠子一瞪,一副傻孩子的表情。 “你替他家生孩子,可不得他家出力么?有什么兴师动众的,那孩子又不是跟你姓林!” 那太医更是长揖到底,苦笑求情,“少夫人,您可让我们留下吧。若是回头有什么事,我们就是有八个脑袋,都担待不起。” 就算美娘还没有正经封号,可她怀的却是正经龙种,能不仔细? 太医可是一丝不苟,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诊脉的册子。 许多细节,比如最近一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都得问得清清楚楚,录得明明白白。 美娘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可丫鬟记得分明。 太医掐指一算,竟将这孩子几时怀上的,都算了个八九不离十,然后预产期也就跟着算出来了。 她月份尚浅,才两月左右,回头要生,是明年六月的事了。 美娘还想跟自己一样,生在七月,但太医摇头表示不可能。 至多是七月初,太晚也是有风险的。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 美娘听君一席话,可是长了不少见识。也就舍弃了没必要的羞涩,认真请教如何安胎,如何保养。 太医很少见到这么配合的孕妇,也很高兴的指点起来。 回头把带来的四个宫女四个太监,一一给美娘看过。 这些俱是挑的年纪小,勤快做事,好使唤的,俱都已经分好了班,专管盯着她入口的饮食汤药。 毫不夸张的说,往后美娘吃的每一口东西,喝的每一口水,他们都得记录在案。若哪班出了错,马上就得追到人头上。 另有两个上了年纪,在宫中服侍过贵人生产的医女姑姑,就负责从早到晚跟着美娘。注意她的行走坐卧,不要被人冲撞到了,也不要做些犯忌讳的事。 还有八个灶上太监,已经送到杨公公手下去了,专门负责给美娘炖煮各种东西。 美娘现在是没感觉,但保不住后面孕吐啊。且孕妇胃口刁钻,天知道她突然想吃什么?总得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原先美娘还觉得兴师动众,但实际上把事情分派下去,发现真不算多啊。 要是管着这么多事,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这点子人手还是挺辛苦的。 看她终于理解,太医顿时委屈上了。 “本来就不多。论理,起码得多上一倍才勉强够用。如今是殿下不在,王府里实在抽调不出人手,否则光太医就得两个以上。说句不怕少夫人见怪的话,我这心啊,都是提到嗓子眼的。您要是再省事,那下官真是没法活了。” 看他诙谐,美娘听着笑了,命人去给这太医收拾院子,外响起苍老熟悉的声音,正是秋大姑。 她显然伤感未愈,堵着鼻子,气哼哼道。 “用你操心,黄花菜都凉了。我们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听话,把自己管好就行。” 美娘刚起身,想跟师父说几句。可秋大姑看她一动,顿时警惕的往后退,“你别出来!孝敬不在这一时,你好生给我生个漂亮的小徒孙,就是大孝顺了。啊啾!我不跟你说了,你也不许出来。” 她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赶紧拿帕子捂着脸,快步扶着丫鬟走了。 美娘哭笑不得,上官令道,“你看,你师父都说了,你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就是大功一件。至于家中闲事,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还管得动,不要你操心。” 那美娘能说什么? 老实养着呗。 横竖她崴的脚,还没好利索,也出不了门,就此家里歇几日吧。 第425章 献金 上官令安排妥当了美娘,便去看郑飞扬了。 他到底年轻,虽有些寒气入体,但那乡下大夫料理及时,总算没坐下病根,如今需要的就是慢慢调养。 这个好办。 上官令亲自打发人,带了他的帖子,去跟顾瓒告了一个月的假。顾瓒爽快准了不说,还派亲兵前来探视,叫郑飞扬别着急,过完年再回军营即可。 至于留在府里那位孙太医,也受美娘委托,来瞧过一回。大笔一挥,开了个宫中药浴的方子。 十分高明,也十分之贵。 这也是宫中治病的风格,除了最好,还需最贵。 横竖他们是给天下最贵重的一群人看病,除了天下最贵最稀有的药材,哪里配得上他们的身份? 郑飞扬就算半分药理不通,可略瞧一眼上面的名贵药材,都吓得不轻。 这泡一回汤药的钱,他一年的俸禄大概都不够吧? 可上官令捏着方子,很淡定的让孙太医负责送药了。 “小飞可是为了你家殿下的老婆孩子,才受的冻,本就该你们负责到底!顺便给他配几副熊胆虎骨什么的泡个药酒,往后用得着。” 咳咳。 孙太医敢怒不敢言。 郑飞扬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子,又没伤筋动骨的,哪儿用得着熊胆虎骨这么大补之物? 可上官先生非要这么假公济私,谁敢不听? 配吧。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殿下付账。 不不不,背地里坑主子是不对的。回头倒可以建议殿下,去宫中讨点好药材来。 本来么? 怀了龙胎,皇上还好意思不给赏赐?那孩子生下来跟谁姓? 孙太医理直气壮,准备打劫宫中太医局了。 不过上官令这边,倒是跟美娘意见一致。都没把这喜讯报给闵柏,怕他分心。 于是可怜的汉王殿下,明明当了爹,却硬是没收到半点风声。 顶风冒雪的又巡察了一个多月,准备收工回家过年时,在青州河畔,连绵的大山脚下,美娘当初指着询问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奇事。 有人挖出一块狗头金! 这是民间对天然形成的赤金石块的叫法,虽有些其他形状,但百姓们还是习惯叫狗头金。 据目击者说,那块金子足有五六斤哪。 而世人皆知,狗头金除了是吉祥辟邪之物,也代表着,挖出狗头金的地方,必有金矿! 一时间,两州百姓沸沸扬扬,家家户户都在热议此事。还有些性急的,就想赶在官府发布号令之前,去淘第一桶金了。 嗯,这些一般是有钱人家。 因为寻常百姓拿不到路引,是不能离开本地太久的。短期出门,走个亲戚买个东西没事,但要是时间呆长了,官府拿住是要问罪的。但有钱人家,自有门路。 一时间,青定两州的大户人家,纷纷组织了家中青壮,不顾天寒地冻,就带着工具就往青州河畔赶去了。 朝廷早有明文律法,象金银铜铁这些矿藏,都归国有。 但要是在朝廷颁布法令之前,谁开采到的,依旧是归谁的。 象那个挖出狗头金的好运家伙,他把这块金子献给汉王殿下,当即就换了湖州的一处大宅院,和百亩田地呢。 那小子聪明得很,生怕暴富之后,乡人上门找麻烦。他原是个光棍,家中孤单单一个人,哪里招架得住那些? 于是干脆托庇到汉王殿下眼皮底下去了,好求个长远安生的富贵日子。 流言一传三千里。 这好运家伙所得的赏赐,从一所大宅加百亩田地,变成良田千亩,还加娇妻十八房。 反正百姓们就喜欢听这些传奇故事,而那些大户人家,往青州河畔跑得更欢了。 至于汉王殿下,汉王殿下也无法阻止啊。 他只能赶紧命人快马加鞭,将这块狗头金给皇上送去。再等着朝廷派懂行的人下来勘探,确定真伪,划定区域。 在此之前,只有巡察权力的殿下,也只能命当地官府加派些人手,巡视监督,不要让人挖得太过分。 有官员顿时表示,殿下这是多虑了。 如今天寒地冻,虽说南方的冬天,不至于象北方那边,冻上整条河那么夸张,但也不是那么好挖的。 咳咳。 再说,某些官员也是有私心的。 冬天枯水期,裸露出来的河床多,才好淘金呢。他们就算自己不去,总收了些大户人家的孝敬。或者干脆私下里合作,又或是关照着自家亲戚,总之是集体都想趁着皇上下旨之前,发一笔小财。 横竖这又不贪不占的,能淘到多少,全靠老天爷赏饭吃。殿下您就睁只眼闭只眼,赶紧回去过年吧。 于是,等到汉王殿下离开青州的时候,青州河畔已经聚集了二三千的淘金者,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人一多,自然要割草开荒,搭建屋子。还得修路,运送物资。 眼瞅着青州河两岸那大片的荒芜人烟之处,渐渐换了新颜,殿下漂亮的凤眸一眯,心想他家媳妇怎么能那么机智? 居然能想到这样的主意,简直太有才了! 让她二叔林俊武,管云州土司巴夫人要一块狗头金,他们那边是多少年的老金矿了,自然藏着这样宝贝。 就算没有,造个假的也行啊。 总之就要捏造一出在青州河畔,挖出狗头金的谎话,自然会引得百姓蠢蠢欲动。 而普通百姓,或者家中青壮稀少的人家,自然走不开。能来的,肯定是各家的富余劳动力,和那些大户人家。 到时不必费朝廷一个子儿,他们就能把荒地给开了,路给修出来。 回头再要迁移人口富余地区的百姓,不就容易多了? 可经过方夫子他们商议订下的计策,却没有美娘这般温和。 既然敢来,就不要想着走了! 回头让朝廷下一纸政令,令这些淘金者留在当地落户。可以适当给一些税收优惠政策,但也要逼那些想捡便宜的大户人家放放血。 反正不给钱,你们都能来淘金了,证明家里也不缺这些,那就干脆多做些贡献吧。 一个青壮劳力,背后就能带来媳妇孩子,一家老小。 而这些前期投入的大户人家,如果不想亏得太狠,不就得继续贴钱雇人耕种么? 如此良性循环,才是长远发展之计啊。 闵柏觉得,甚好。 第426章 傻爹 汉王殿下倒不是说,为富者一定不仁。 象美娘也挺赚钱的,但这等飞来横财,她就不会去做,那些脚踏实地的人家也不会。所以来的,肯定有些财迷心窍。 而且这事吧,本来打的就是擦边球。 终究是违法之事,赶在朝廷追究前,你就跑来占便宜。回头吃点亏,也说得过去了。 但是闵柏,依旧将两种方案都写在奏折里,随狗头金以及两州的巡察情况送往京城,请父皇定夺。 这边一切安排妥当,他就赶紧收拾行装,匆匆往家赶啦! 殿下还记得答应秋大姑,预备打糍粑过年呢。好女婿可不能随便食言,否则会被媳妇娘家人嫌弃的。 直到腊月二十一,顶风冒雪赶回来的汉王殿下,就见府中上下人等,均面带喜色,却又个个含而不露,笑而不语,直催他快去看少夫人。 甚至去拜见先生时,上官令也一句正事不问,就把他给轰走了。 闵柏纳闷回屋,还觉得奇怪呢,就见自家媳妇笑盈盈端坐在大熏笼上。 因南方水气重,并不盘炕,也没有火墙。冬日取暖,倒是坐熏笼上最舒服。底下垫着厚厚的皮毛,点的都是王府送来的上等银霜炭,并无半分烟火气。 美娘烤得小脸红扑扑的,穿着一件绛紫色的麒麟家常袄子,腿上还搭着一件褐绒薄毯,十分安逸。 白玉般的耳垂上,带着一对红石榴的耳坠,还晃啊晃啊。冷不丁一瞧,只觉她那小下巴好似都圆润了些,却实在瞧不出半分异样。 那大家催他回屋,究竟看什么? “回来啦?” 美娘含笑问候,却连身都没起,只暖暖和和的盘膝坐在熏笼上,继续做着针线。 手边的紫檀小几上,摆着茶壶和几样精致点心果子,很是惬意。 媳妇过得舒服,养得白嫩,殿下均没有意见。 男人么?含辛茹苦,在外奔波不就是为了让家中妻小过得安逸?否则人家嫁你图什么? 可他才大老远的回来,怎么连杯茶也不给他倒? 殿下略有些失落了。 想当初,在巡察的时候,每次回来,美娘还给他解斗篷,打水给他洗脸,可是殷勤热情得不得了呢。 这才一个多月前的事吧?怎么媳妇现在就无视他了? 都说老夫老妻相处久了,就没热情了。可殿下疑惑的摸摸自己依旧青葱的俊脸,他不会这么快,就失去吸引力了吧? 所以殿下觉得,自己要主动一点。说不定,媳妇只是一时忘了呢? 于是,他大力的清咳一声。 美娘抬眼看他,关切的问,“是喉咙不舒服么?正好,今儿厨房里煮了红枣桂圆养生茶,甜丝丝的,还挺好喝的,你也尝尝。” 她把手边的茶杯,往外推了推。 殿下喜欢甜食,但不怎么喜欢糖水。 他其实也不太口渴,但好歹媳妇还是给茶了,他就很给面子的抓起茶杯,喝了半杯人家剩下的残茶。 放下茶杯,看美娘依旧不动弹,他老着脸开口,“你进来帮我更衣。” 这回够明显,够直白了吧? 可美娘顿时唤人了,“小蝉,给殿下更衣!” 殿下只觉好没意思。 大白天的,叫丫鬟来干嘛?他俩进屋,不是还能卿卿我我,亲热亲热? 无奈的殿下,进去换了身家常袍子,也是绛紫色的麒麟服。 美娘那身,原也是他叫王府做了送来的,丫鬟小蝉还特意也给他配了个大红的石榴络子。 殿下没留意,认真洗了把脸,还抹了男士润肤霜。照照铜镜,只觉自己虽瘦了些,但冬天没有太阳,也没晒黑,还白了不少,怎么媳妇就看不上了? 再次到了外间,却见小蝉那丫鬟,诡异的笑着,在美娘耳边轻说了几句话,又诡异的走了。 她们这到底是干嘛呢? 殿下皱眉,只觉怕是平安多日不在,这府上约有些没规矩了。 可大过年的,本该让人松快松快,此时若要立规矩,该讨全家上下的骂了吧? 可殿下聪慧,很快就有了主意。 抖抖袍子,仪态万方的在美娘旁边,熏笼的另一端坐下,开口道,“我看家里似多了不少下人,回头要不要也安排个大管事?毕竟这大过年,祭祀事务繁杂,还是有个领头的更好。” 美娘微笑,“都听你的。” 哎! 殿下不觉腰杆直了几分,心里也舒坦了。 媳妇心里还是有他的,什么都肯听他的呢。 于是殿下就说了,“我看家里其他的事,象杨公公还有你那几个丫鬟,都能照管得来,只缺一个场面上的人物。回头我给你挑一个稳重有年纪的内官,府里瞧着就象样了,跟先生大姑他们也好相处。” 这话说得很是。 美娘虽不爱交际,但家里日后少不了官员来往,有个如此身份的人物,才压得住阵脚。 她一时想着正事,手下针线不觉就停了。 殿下倒是瞟见,问了起来,“你这是做的什么?” 自家媳妇自家知。 美娘不懒,但一不爱扫地抹灰,二不爱厨房针线。 好吧,她除了爱赚钱,一应家务,她就没有一样喜欢的。这是多新鲜啊,居然主动做起针线了。 可也不是荷包手绢,倒象是件小衣裳。殿下顺手拿过来,在自己身上一比划,好小! 给他做裤衩都不够,那是给谁的? “你做这么小的衣裳做什么?” 在美娘略红着脸,正想开口的时候,却听殿下又说,“难道你这么大了,还喜欢玩娃娃?” 美娘…… 守在门外的丫鬟们,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家忍着笑,公推了一个面冷的小太监进来。 他是孙太医带来,负责美娘汤药的,这会子正好当班。 小太监不负众望,板着一张冷脸,不苟言笑的捧着托盘进屋,“少夫人,今儿的补汤炖好了。” 美娘嗯了一声,接起来便吃,连白眼都懒得翻给那个傻爹看。 她现在月份尚浅,孙太医也没有给她大补,只配了些温和的药膳。用只比拳头略大的白瓷小盅,每日上午下午,在饭点中间垫补垫补,当茶点来吃吃而已。 殿下很自然的,问了一句,“什么补汤?” 小太监面无表情的答,“是妇人补身孕的,是以没给殿下预备。” 哦。 殿下心想,他也不缺这口吃的。 不过……什么?! 第427章 发作 冷静自持的殿下,仪态万方的殿下,心跳都停了一瞬,猛地站了起来。 俊脸通红,嘴角轻颤,口齿结巴。 “你你你,你说,说说什么?” 小太监一脸无辜,“少夫人有身孕了呀,自然该当进补。” 有有有,有身孕了! 汉王殿下倒吸一口凉气,扑通坐下。 然后如梦方醒般,看着自己衣裳上的麒麟,络子结的石榴,再回味回味方才那半杯红枣桂圆茶,以及一向懒于针线的媳妇,居然勤快的做起娃娃穿的小衣裳…… 这这这,这么多明晃晃的线索摆在眼前,他居然跟个瞎子似的,半点没想到! 明白过来的汉王殿下木木的扭头,凤眼瞪得溜圆,看向媳妇。 在得到美娘肯定的轻轻颔首时,殿下,殿下无意识的咽了咽唾沫。 却不妨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个惊天动地! 美娘抚额叹息,这个傻爹哟。 而新晋傻爹,汉王殿下在咳了半晌之后,又冷静了起码一盏茶的时间。灌了三杯凉水,跑到屋外凉飕飕的寒风里,来来回回走了七八个圈,才总算是找回了理智。 而找回理智后的第一件事,他召来了孙太医。反反复复,仔仔细细问了一遍一遍,又一遍。 孙太医只得搬出家中过世的先祖,赌咒发誓,美娘肚里确实有了个三个月的小娃娃,且母子均安,殿下才勉强放过他了。 然后这才有心思进屋,听美娘把返程路上如何发现身孕之事,说了一遍。 至于得了郑飞扬相救,在外头耽搁了半夜,美娘怕下人们不好说,自己先轻描淡写说了一回。 “……我并没有什么事,崴的脚也早就好了。倒是小飞哥哥受了大罪,如今还在先生那院里养着呢。哎,说来也怪我自己不小心,没想着防范刁民。结果一回来,焦侍卫得知,便让小李结结实实领了二十大板,可是罚得不轻。” 她还想替众人求求情,因闵柏虽一直听着,可美娘敏锐的发现,他在听说自己遇袭,还掉山崖下时,眼神就开始变了。凤眸微冷,隐隐有怒气凝结。 不过很快,他假装不在意的瞟一眼美娘,和她的肚子,温言道。 “这回我从外头带了不少乡下年货,还有几桶活鱼鲜虾。不如你去跟秋大姑商议商议,看晚上家宴要怎么吃。” 美娘心中一沉,他这故意把自己支开,是要发作了吧? 还想说什么,可殿下已经指着方才来送补汤的冷面小太监发话了,“去传暖轿,好生陪着少夫人过去,瞧瞧别有什么食材跟她喝的补汤克着了。” 小太监应下,当即就扶着美娘走了。 竟是一个她房里的人都没用,连两个贴身丫鬟小蝉小萤都被扣下,用的全是殿下带回来的心腹。 他这是要干什么呀? 美娘到秋大姑这儿的时候,心神不定的,哪有心思挑什么鱼? 倒是葛大娘说了句,“论理,他就发发脾气,也是应当。” 她俩风寒早就好了。如今美娘有孕,怕过了病气给她,两个老太太都特别注意保暖。连平素最爱的熊猫元宝,都不敢去投喂了,只日日打发丫鬟婆子去送些果子鲜菜。 此时,葛大娘给美娘递了个剥好的蜜桔,“这个甜,你吃。那些大户人家如何,我是不知。只想想咱们从前乡下,要是谁家媳妇带着孩子在娘家出了什么事,结成死仇都是有的。何况你这可国是自家人护送着,都出了事。” 美娘才想说,那她和孩子不都好好的,没出事么? 但秋大姑已经撇着嘴道,“可别说你没出事,就不知道怕了。那是老天开眼,小飞来得及时,救了你们母子一命。可要是再来一回,哪敢保证有这么多的侥幸?我们之前没发作,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到底都是王府里的人,又怕惊吓到你。如今正经主子回来了,自然该他发作。 你别管那些了,我听说你女婿这回,可带了几条好鳜鱼回来。那个我从前在宫里才吃过,又鲜嫩刺又少,清蒸红烧都好吃。不过最好的,却是一个御厨做的松鼠鳜鱼。酸甜口的,可开胃呢,只不知杨公公他们会不会。” 送美娘来的冷脸小太监道,“鳜鱼味甘性平,能补虚劳益脾胃,十分适宜少夫人食用。厨房里的冯太监,是江边长大的,最擅鱼虾,小的这就去问问。便不会,知道菜名,也能做个差不多的。” 秋大姑十分满意,可美娘还是挂心那边,叫住他道。 “那你回来时,也回我院子瞧一眼,看怎么样了。” 冷面小太监顿时一板一眼道,“这可不该小的职责范围,回头该招打了。” 殿下正在气头上,他才不去。 美娘不由嗔道,“我又没叫你明目张胆的去,悄悄躲在外头,看几眼不会么?如此死板,怪不得她们背后都叫你小古板。” 冷面小太监却道,“既如此,小的更不能辜负这名字了。既然少夫人都开了金口,不如小的往后就叫小古板吧。若少夫人不喜,待小的先去问了话,别误了您的晚饭,回头再任您责罚。” 他说完就跑,把美娘气得直翻白眼。 秋大姑和葛大娘却笑得不轻,“哎呦呦,这小子着实是个好的,回头可不许你罚他!” 美娘又狠甩了两记白眼,到底只得耐着性子等消息了。 倒是上官令过来,今日闵柏回来,一家人总要吃顿团圆家宴的,跟美娘讲起古来。 “世人都知先帝子息稀薄,可为何能有那么些公主,却养不大皇子呢?” 这事情的根由,还得从先帝年轻时,一位受宠的宫妃说起。 那宫妃出身不高,但生得美艳动人,很是讨先帝喜欢,但迟迟未有身孕。 后来却是那不大受宠的皇后,偶然侍奉一回,便怀上了。待四五个月时,数位太医就摸着脉象,断言是位龙子。 那时宫中已有了两三位公主,尚无皇子降生。若皇后能平安生下嫡长子,自然是最为尊贵的小太子。 第428章 信任 可就在皇后怀到七八个月,即将临盆的时候,这位得宠的宫妃也查出身孕。虽月份尚浅,但有太医为了讨好她,也说象是皇子。 这宫妃未免就动起心思。 若她能抢在皇后前头生下皇子,那岂不是皇长子? 就算是庶出,总也能压其余皇子一头了。 也是这宫妃正值盛宠,于是胆大包天,害了皇后早产。 那早产生下来的,就是个皇子。只可惜活了三天,就夭折了,皇后也几乎断送性命。 她自然要寻这宫妃偿命,可先帝却难舍情份,除了不痛不痒的斥责几句,降了位份,到底庇护了宫妃。 皇后万念俱灰,当即就说,“本宫身为堂堂皇后,都护不住腹中龙子。皇上将来,还想这宫中有龙子诞生么?” 先帝大怒,觉得皇后心怀怨怼,罚她在宫中清修,从此帝后失和。而先帝的后宫,也被皇后一语成谶。 公主倒是生得欢快,但要是有皇子诞生,皆养不过十岁。 先帝直等人到中年,才幡然醒悟,开始着急这个事儿。 可那时宫中风气已坏,宫妃们为了诞育龙子,简直都杀红了眼。 上官令冷笑,“知道当年先帝为何大怒,差点要了我的命么?” 他并不隐瞒道,“除了算的那些宜子吉日,无非是当年我早跟他说了。想要皇子,就不能再去宠幸多个宫妃。待调养好了身子,只择一个出身良好,品性淳厚的,要个儿子便是。” 可先帝听了一半,可一等得了儿子,又管不住下半身,作死的跑去宠幸其他宫妃。 于是悲剧重演,最后一位小皇子也没能逃脱残酷的宫廷争斗,而先帝也从此绝了子息。 上官令倒是不怪那些宫妃,只怪先帝糊涂。 你把天下至高无上,唯一的一张龙椅摆在那儿,怎能怪那些宫妃争抢? 就算她不抢,她背后的家族父兄焉能不抢? 这世上每个人的福气都是有限的,就是皇上也不能这么糟蹋。 从皇后那个即刻临盆的太子开始,这些年来,宫中害了多少条无辜婴孩性命? 还想要儿子,要个屁! 最后上官令与先帝大吵一架,便说了些重话。 身为帝王,自然是接受不了。 最后肯放上官令一条生路,其实跟旁人求情关系不大。重点是先帝怕老天报应得太狠,自己没个善终。 上官令讲这段往事,要告诉美娘的是,“你从山崖坠下这事,看似意外,但细细探究,却也不是毫无缘由。但凡身边人多加几个小心,但凡把你看得更金贵些,都不至如此。所以如今你女婿要罚,却也没错。总好过将来出了事,再来后悔莫及。” 美娘懂了。 回头闵柏过来,亲自跟她说了经过。 所有跟美娘出去的人,丫鬟家丁被罚十板子,侍卫们皆是二十板子。 侍卫小李已经先领了二十板子,但也得再打二十。谁叫他是领头的?有好处你拿大头,出了事也得挨双份。 至于平安孙太医焦侍卫,也各领了十板子。 什么? 跟他们没关系? 呵呵, 成了亲的女子,会怀孕这种事,为何孙太医就没有早些想到,定期过来请平安脉呢? 美娘出门,王府又不是不知道,为何没有派医者跟着? 焦侍卫就更该打了。 明知小李没经验,为何还要他领头护送?就算要锻炼新人,就不能想得更稳妥些? 还有平安。 焦侍卫没想到的,他身为王府大管事,怎么也没想到? 打十板子还是轻的,因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但这账殿下给他们记上了。回头若侍奉不好,一并罚过。 剩下汉王府一应大小管事,从方夫子开始,包括服侍美娘的这些人,皆罚俸半年。连王府里那些管浆洗衣裳,管首饰的管事们,都未能幸免。 说起来是挺无辜,可但凡若有一个细致的,多操些心,多问几句,这事是不是就能避免? 是, 美娘如今是没得朝廷的正式册封,也没住进汉王府,但你们就敢不拿她正经王妃了吗?若她今日是正经王妃,你们又该如何侍奉? 所以黑着脸的殿下,这板子打得理直气壮,毫不手软。 不过殿下也说了,若上下人等服侍得好,半年后美娘平安生产,罚下的俸禄会双倍发还。 但要是服侍不好,呵呵,别想钱了,到时看命保不保得住吧。 尤其象平安孙太医这些要紧之处的头头脑脑,自己看着办! 美娘现在开始理解,孙太医之前为何会哭着喊着,也一定要带着人留下了。 她可能还是低估了子嗣对于男人的重要性,也低估了自己丈夫的脾气。 印象里,闵柏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彬彬有礼,待人宽和。 但他也是汉王殿下啊,当朝的第一大皇子。在没有真正触怒他的时候,犯些无关痛痒的小错,哪怕是他自己出点事,都能一笑带过。 但真正触怒到他,尤其是碰到他媳妇孩子的安危,他也会比谁都严厉。 本来,闵柏还想跟美娘解释一下。如今她有了身孕,动辄就是事关两条人命的大事,他严厉一些,也是想让下人们警醒一些。 但经过上官令开解的美娘,已经完全的懂了,握着他的手道。 “我知道,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好的。你既然觉得该罚,那就罚。回头等你安排的内官来了,再将这府上好生梳理一番。我往后恐怕精力不济,可得偷点闲了。” 殿下的心,一下就安定了。 信任,是夫妻间最重要的基石。 有这样一个理解自己,信任自己的媳妇,殿下还担心后宅不宁么? 于是他答应下来,晚宴后命人把美娘送回屋,就去找上官令谈正经事了。 那狗头金的谎言虽然放出去了,人也骗了不少,但青州定州的水土流失情况,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万一来场天灾,是很可怕的。 殿下虽然想了一些办法,但还是要请教先生。 这可是关系到万千百姓性命的大事,殿下虽重视美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却也重视这万千子民。 美娘这里还可以缓一缓,但防灾救灾却是迫在眉睫。 上官令挺欣慰的。 这样爱民如子的关门弟子,证明他没看错人。 第429章 气象 师徒两个关门聊了很久,还是上官令看着闵柏眼底的乌青,主动停下,催他早些回去休息。 就算再年轻,也不是铁打的。 在外头忙了这么久,风尘仆仆的刚回家,总得喘口气。 但闵柏服侍先生歇下,出来瞧见郑飞扬的小院还亮着灯,便去探视他了。 媳妇孩子的救命恩人,殿下是很感激的。 疑心他和美娘青梅竹马,有旧情? 说什么笑话呢? 也别说郑飞扬了,就是成天嚷嚷着要娶美娘的薛慎薛师兄,殿下都没真正疑心过。 因为他们,皆是拿美娘当妹妹看待的。 尊重爱护。 再说了,美娘若要变心,那也是自己不够好。只有最没用的男人,才会成天疑神疑鬼。 可殿下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哒。 有宫廷名药泡着,各种名贵补品吃着,郑飞扬如今已好了大半,早想回去复命了。 只秋大姑不许,怕他坐下病根。顾瓒既允了年后再走,就必须过完正月十五。否则就是翅膀硬了,瞧不起她老人家,不听她的话了。 郑飞扬无法,只得留了下来。 只他也不算白留,都到了上官先生眼皮子底下,养伤期间就多读些书吧。 领兵打仗,运筹帷幄,才是最需要动脑子的呢。 还有美娘妹妹,就算怀着身孕,也盯着他哪。每天都逼着他写一百个大字,还要亲自检查的。 于是郑飞扬这养病的一个多月,只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这会子在灯下,正写着明儿要交给美娘妹妹的一百个大字,殿下来了。 才进屋,汉王殿下便正经行了个大礼,谢过他对美娘母子的救命之恩。 郑飞扬哪敢生受?赶紧躲一边去了。 “殿下万万不可,我与美娘妹妹……尊夫人多年情谊。不是为了旁的,我也一定会救她。” 闵柏多聪明的人哪,从他换个称呼,就听出他的怨气了。 “不管郑兄信是不信,我此生只会娶美娘一人。无论是汉王妃,还是少夫人,总之就只有她一人。” 郑飞扬怔了片刻,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此话当真?” 汉王殿下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多说无益,郑兄等着看就是了。” 灯下,郑飞扬面上多了几分郑重,“你若真能做到,我这条性命就是你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用,尽管拿去!” 看闵柏似想说什么,他又道,“你别误会,我和美娘妹妹自幼一处长大,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就连我那亲娘和亲妹子,也是万万不及她的。殿下位高权重,我没什么能帮得了,只有这一条贱命。只要殿下肯好生待她,但凡差遣,虽死无悔!” 他眼神真挚,语落铿锵,显然发自内心,一片赤诚。 殿下听得动容,认真道,“美娘能有你这位兄长,是她的福份。” 这话,便是从此要将郑飞扬当自家大舅子对待了。 然后殿下什么都没赏赐,只嘱咐下人好生伺候,就让郑飞扬先休息了。 但这种没有赏赐,才是最高的赏赐。因为代表着主子从此会把人记在心里,去替他谋算前程了。 被分来伺候的几个奴仆,就算之前还有些略瞧不起郑飞扬的出身,今晚之后,却是恭恭敬敬,拿他当个正经主子了。 当然,也是殿下今儿这顿板子,打的有功。 君子畏德,小人畏威。 有时讲那么多大道理,真不如一顿板子更有说服力。 如今府中上下,不管是美娘自己招的,还是王府派来的,统统绷紧了皮,越发把轻重规矩记在心里。 葛大娘原有些不惯,可秋大姑却说,这样才是大家子气象。 到底她们连同美娘,都是乡下出身。虽秋大姑入宫供奉多年,却没象那些世家小姐般,接受过正经的持家教育。有时觉着不妥,也不知如何调教下人。 如今殿下一通发作,第三日上便从汉王府调来一位管事大太监。姓常名俊,今年三十七八,正是稳重能干的年纪,府中气象越发好了。 连葛大娘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常俊常公公,虽长得半点也不与英俊沾边,天生一张干巴讨债脸,但确实很能镇得住场子。 汉王殿下也是考虑到美娘她们,多半和气好说话,才特意派了这么个面相老成的人来。 说来那伺奉美娘汤药的小太监小古板,如今人家真就改名叫小古子了,正是他的徒弟。 由徒见师。 这位常公公为人处事,可见一斑。 但常公公规矩虽严,但人却不难相处,还很会变通。 象二位老太太,就无甚规矩可守。一把年纪了,自然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只除了命人盯紧她们的饮食起居,少些肥腻甘美之物,也不许她们做些过于劳累之事,真是把两个老太太当成老小孩一般宠溺。 至于美娘,恰恰相反。 孕妇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规矩却要提上来了。 也不是叫美娘成天端着架子摆贵人谱,而是真正将美娘当成汉王妃来侍奉。让她明白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也不是就从此限制了她,但美娘确实觉得,来找自己的琐事少了,但肩上的担子却是更重。 就象过年祭祀,她从前想着,自己又没得正式册封,王府里又有方夫子他们打点,怕招皇上忌讳,便没插手管过这摊子事。 但常公公却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少夫人连殿下出征之事都有所参与,为何独独不参与这祭祀之事?容奴才多嘴说句八卦,当初陛下登基,头三年主持完宫中祭祀,跟皇后娘娘两个,可是累得腿都是哆嗦的。也是后头几年渐渐熟了,才从容一些。” 美娘一下警醒了。 国家大事,最重要的就是祭祀和打仗。 打仗是平定疆土,而祭祀就是对一个人身份的确认。 就算在民间,但凡正儿八经接进门媳妇,逢年过节,也是要拜宗庙祖宗,准备供品的。 如今美娘既是汉王殿下的媳妇,就算还未得册封,但也不能丢了最重要的本职啊。 且皇家规矩繁多,连专门接受训练的皇上和徐皇后,刚接手时都快累趴了。她现在不早些练手,难道等着将来得了册封时,手忙脚乱的让人看笑话么? 于是美娘打起精神,去干大事了。 第430章 忠心 美娘一插手祭祀之事,找到闵柏身上的杂事就少了。得知是媳妇替他分担了,殿下顿时既窝心,又心疼。 他倒不是忘了,不提醒美娘参与祭祀。而是皇家祭祀,实在是太累人了。美娘这新媳妇进门头一年,又才有身孕,实是怕她累着才故意没提的。 可美娘却嗔怪起来,“就是头一年,才越发要把规矩立好。再说我如今又不入王府,并不用行那些跪拜之礼,只是先学着礼仪流程,要准备的供品器物罢了。若连这些都做不好,待回头月份大了,我还过不过的?” 看她态度坚决,闵柏只得随她了。 只嘱咐常俊悠着点,别太多功课。 常俊自然应下,却又表示,“少夫人聪慧灵透,这点小事,完全累不着她。” 这话殿下很爱听。 若是吹捧他的,只怕还要生气。但要是拍他媳妇的马屁,便是吹出道彩虹来,殿下也觉合情合理! 而这位常公公能教美娘的,还不止这些。 譬如他来了几日,观察了府中上下,便又私下对美娘治家,给出建议。 如今府中下人,美娘给的月钱标准,是照着一二等的大户人家来的,四时皆有打赏,颇为优厚。所以府中下人规矩,也愿意用心。但若是小小的开个口子,允大家捞点小油水呢? 美娘乌眸一闪,“这可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常公公笑得一脸褶子,比喻虽俗,却正是这个理儿。 水至清则无鱼。 主子赏的,总不如自己偷偷挣来的爽快。 比如集市上卖一文钱一个鸡蛋,但府里可能要三文钱一个。 这也没事。只要送到主子嘴里的,都是新鲜上好的鸡蛋,便五文钱一个也使得。 但若是敢卖一钱银子一个,或是一样价钱,送来的俱是坏蛋臭蛋,那就该死了。 当然,这也得分人而定。 有些人天生心性耿直,做不来这些,可以放在书房门房这些要地,有主子看顾着,自有他们的好处。 有些爱耍小聪明的,或是立了功劳的,便不妨给个有油水的位置,允他们小贪几年,回头再换就是。 美娘本就聪慧,顿时懂了,“问泉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样就算工钱仍是一样,但大家便会觉得府里油水丰厚,定然也会更加用心侍奉,生怕哪天自己就被替换下去。” 常俊竖起大拇指,“少夫人既已明白,就无需奴才多嘴了。如今府上人少,使不上这些手段。但王府里上上下下,可有好几百口子呢。若照少夫人这般管法,虽也好,就是太累。尤其等到小主子降生,个个身边又得赐下奶娘宫女一大堆,这可怎么管得过来?” 美娘总结,这就叫抓大放小。 她只需控制着王府整体花销,至于那些细枝末节,实在没必要管这么细。 回头谁要是干不好,随时能把人撸下去。理由都不用找,一查账保管现形。 若下人之间,会因利益纷争掐起来,岂不更好? 有竞争才有进步呢! 做生意如此,治家也是如此。 这常公公不愧是殿下派来的,着实有些本事。美娘自觉长进不少,回头就在闵柏跟前,也很是夸奖了几句。 殿下背后那看不见的小尾巴,悄悄翘了起来,偏面上还得冷淡的装一装。 “要说本事,宫中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孤只看中他那一份忠心罢了。” 哎, 这是话中有话啊。 殿下得意忘形,一时失言,被机灵的小媳妇纠缠半晌,只得说起当年一桩糗事。 他们一家甫得皇位,一步登天,连年轻力壮的燕成帝,参加祭祀大典都累得够呛,更何况殿下当时那么个小不点呢? 至于徐贤妃? 不必提了,她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直接装病了。 但闵柏身为大皇子,肯定是不能躲,且燕成帝也是不许他躲的。 记得第一年祭祀,他小人儿实在受不住,到最后站着都睡着了。是当时的礼仪太监常俊,背着他完成了祭祀。 最后小殿下在睡梦之中,还赏了人家一泡童子尿。 没法子,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了整整一天,小孩儿哪里憋得住? 怕被宗室看见,又得害小殿下挨打受罚,常俊穿着身尿湿的衣裳,硬是大冬天的生扛着,没露出半分痕迹。 回头小殿下没事,他却是冻得大病了一场。 也是因此,才入了燕成帝的眼,肯让他近身服侍儿子了。 美娘没笑,反而挺心疼当年的小殿下。 可摸摸肚子,她又开始发愁。 殿下会意,赶紧道,“咱们的孩子,自不必受我当初那份罪。就算带他去祭祀,也自有人好生照应。” 美娘这才安心,未免又夸奖了常俊几句,殿下说来也挺感慨。 “虽说当初入宫,我们父子挺受欺负,但也着实遇到几个忠心下人。常俊算一个,李大海算一个,还有一个在御花园种花的老太监,以后有机会也带你见见。” 说到种花,美娘忽地想了一事,“我当初在宫中留宿的那晚,次日一早,有人送了两盆好新鲜的茶花来。说是给我挑来戴的,可是那人?” 殿下击掌道,“定是他了!他种的最拿手的,就是茶花。” 才想说说这老太监的好处,忽地又有正事来找,殿下只得掐了话头,且去忙了。 而美娘这边,自有正事要忙。 此时府中却发生了一件小事,是那江婉婉,足足等了三天,都没能等来美娘的抚恤慰问,只得在第四天上,一瘸一拐的去找郑飞扬讨伤药了。 她这回也跟着美娘出去了,所以,也挨了十板子。 殿下亲自下令打的,就算执刑太监们对丫鬟们适当放了点水,也不敢放太多。 江婉婉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等苦楚,心中自然有怨。见着郑飞扬,未免就流露了几分。 “……虽说我们有错,可到底大家服侍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她却连个好点的伤药都没赐下。那人家两口子打孩子,还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平素瞧她也是个精细人儿,莫非真是一孕傻三年?” 第431章 馋嘴 听江婉婉抱怨,郑飞扬直皱眉头。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们是他俩的孩子么?不过是下人,有什么脸面要求主子红脸白脸?若殿下前脚打了人,后脚美娘妹妹来赐药,那岂不是说殿下罚得太重,打他的脸么?” 江婉婉噎得无语。 郑飞扬又道,“听说方夫子平安焦侍卫他们,原本只有十板子或没板子的,还都主动领了二十大板。那侍卫小李,更是领完板子没几日,就自己要求出去当差了。他们都没叫苦叫累,你叫什么?” 江婉婉今日忍痛前来,本想卖个惨,讨点同情怜惜。 没曾想半句安慰没讨到,还被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通。当下讪讪,只觉无趣,虽从郑飞扬这里拿了好膏药,仍是没滋没味的回去了。 但郑飞扬放下书本想了想,却是去找了美娘。 他过来,美娘自然是要见的。 寒喧几句,郑飞扬开门见山,道出来意,“美娘妹妹,你这儿若无旁事,我想娶江婉婉。” 美娘一下就愣了,“小飞哥哥,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郑飞扬道,“我也不小了,该成亲了。江婉婉虽有不少毛病,好歹对我还算真心。她如今无依无靠,跟我两个正好清静度日。也省得我年后回了军营,总给人问来问去。” 美娘明白了些。 年后郑飞扬回了军营,就有官职了,肯定少不了想结亲攀附的人家。 他如今年轻,资历尚浅,也不好回绝。倒不如先成个亲,堵了旁人的嘴。 只美娘私心觉得,如今的江婉婉,却有些配不上她的小飞哥哥了。 相处多年,美娘早看出来了。 江婉婉虽是个官家女,到底庶出,给主母打压多年,养得颇有些小心眼。 虽经历磨难,人学了点乖巧,却依旧本性难改。只怕将来郑飞扬越走越高,她就跟不上了。 “小飞哥哥,你不打算再考虑考虑?这城中我也认识一些中等人家,养的好姑娘。” 郑飞扬道,“我知道妹妹为我好,可太好的姑娘,我也不忍心拖累。毕竟我还有个那样的娘和妹妹,何必给人添麻烦?想想这辈子若不是认识你,我哪有这番际遇?如今还能娶个官家小姐,该知足了。” 看美娘蹙眉,仍有些不赞同,郑飞扬说笑起来,“况她生得不错,将来生下儿女定然不丑。那时我再托妹妹,一定配个高门!” 看他主意已定,美娘便不多说了,只道契约那些都在王府,取来得几天工夫。 待到晚间,她方跟汉王殿下吹起枕头风。 闵柏一听就明白郑飞扬的心意了。 他是个真正重信守诺的汉子,江婉婉如今是王府丫头,他若娶她,就是主动留个把柄给汉王府,向他表明心迹。 只不过男人之间的事,既然郑飞扬没说,殿下也不会这么八婆的事事都告诉美娘。 殿下也不是这么小气算计的人,但从大局观上来分析,他倒觉得郑飞扬的选择,也不算错。 江婉婉再小心眼,也是正经官家庶女出身,当一个七品武官的小家主母,足矣。 且她是被家里卖出来的,早反目成仇了。将来有个好处,便是不会牵扯那么多拉拉杂杂的派系人情。 如果说郑飞扬还想往上晋升,若无重大战事来建功立业,想升官说不定都是十几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汉王殿下心里再怎么乐意照应大舅子,也不能瞎提拔。 好比薛慎薛师兄,不也得慢慢攒资历? 到那时,江婉婉总该养出官家太太该有的气派来了。 再说人无完人,就算美娘现如今去找个好人家的姑娘,贤淑大度,说不定又有其他毛病? 因为自家人看自家人,总是千般好,看外人,总是带着挑剔的。 美娘转过这个弯来,便也能接受了,只是抚着肚子笑叹。 “哎,如今小飞哥哥娶亲,我都这般看不上眼。将来这小东西要婚嫁,可怎么得了?想必是个恶婆婆,坏岳母呢!” 这话不好接。 如果站媳妇一边附合拍马,显得假。不站她一边,又显得对孩子不上心。 所以机智的殿下,也摸着她的肚子,却换了话题,“他怎么还不长大?都摸不出来。” 美娘果然忘了追问,反拍了他手一记,“孙太医早说了,总得四五个月才出怀。好在我如今不孕吐,什么都吃得下。照顾我的姑姑都说了,咱家宝宝肯定长得好。” 殿下深以为然。 他的孩子,无论象他还是美娘,都多懂事啊。 正想说不早了,也该睡了。 美娘忽地有些嘴馋,“你前儿打的糍粑,还有剩的没?” 殿下此番回来,虽打了一通板子,但该打的糍粑,他还真去打了几下子的。 只这东西粘腻,怕伤了胃,太医不让多吃。美娘那日就吃了鸡蛋那么大的两小块,实在不解馋。 平常想不起来还好,这一想起来竟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抓心挠肝,就想吃糍粑。还要吃用油煎得两面金黄焦脆,撒了红糖的。 可大半夜的,这样的粘腻之物,还得油煎,殿下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劝她吃别的。 可美娘不依。 正好夜深人静,监管姑姑们都睡下了,连小古板那些太监宫女也歇着了。 美娘就缠着他,一时哀求,一时假哭,总之花样百出,就是闹着要吃要吃。 殿下无法,只得命人悄悄去做了。 好在厨房听着大半夜的想吃这个,也不敢多给,就煎了一小碟子七八块。还被殿下抢去先吃了几块,剩下美娘吃了三四块,这才心满意足的睡下了。 谁知睡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肚子不舒服的难受醒了。 翻来覆去的烙了几个烧饼,把殿下也给弄醒了。 赶紧起来给她倒热水,忍不住埋怨,“我就说了不让吃,你偏要吃,这不就难受了?” 美娘一面喝水,一面还逞强呢。 “我从前都没这么娇弱的,吃一大盘子都没事。生生是被你们养娇弱了,喝几口水就好。” 可水杯才放下,她却是胸口作呕,顿时把那才吃的糍粑,尽数吐了出来。 这下子,殿下可不管美娘如何哀求,大半夜的因为馋嘴偷吃传太医,实在太丢脸,马上把太医传来了。 第432章 妖精 孙太医是挨了打,但殿下把打小就负责照顾自己的另一位赵太医,也派来照看美娘了。 赵太医来了一瞧,不仅说了美娘,也仗着交情深厚,忍不住吐槽了殿下几句。 明知道不该吃,为何还要心软? 毛病都是惯出来的。 他们是太医,又不是神仙。要总是这样,让他们怎么治? 殿下老实听训,只求太医赶紧开个方子吧。 但赵太医还偏就不开了,“大晚上的,灌一肚子苦药也难受。既都吐干净了,便只喝碗米汤养养胃,先睡吧。” 美娘连忙点头。 她没殿下那么怕苦,却也是不爱吃药的。 可赵太医觑她神色,又睨着眼补了一刀,“若明早无事便罢,若是有事,只怕会引起孕吐了。” 美娘心惊胆战,有那么倒霉么? 还真有。 大概是不满大半夜的这一番折腾,从此肚里娃娃开始不安生了。 美娘一早吐得昏天黑地,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只觉小命都去了半条。 回头秋大姑知道,还过来骂。 “要你嘴馋,活该受罪!也是你们下头服侍的不好,若能跟小古子似的知道轻重,也不至于让主子遭这样罪。” 秋大姑一发火,昨晚当班的,连厨子带下人,集体去院里跪了一个时辰。 至于不讲原则的殿下,秋大姑不好罚,把他轰回汉王府了。 横竖三十和初一,王府都是要祭祀过年的,这几天就别来了。她们也不讲究这个,让他忙完了,初二初三再来就行。 殿下无法,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这一回王府,却惊见他的亲娘,徐贤妃从京城哭哭啼啼跑了回来。 “儿啊,你可要为母妃作主!” 汉王殿下的第一反应,便是他娘又作什么了? 可这回的事,徐贤妃说来还真有些委屈。 事情要追溯到两个月前的下元节。 宫中民间,都要祭祀先人,作法消灾解厄。 今年皇上似乎有心事,还挺虔诚的。 只是那晚摆完宫宴,嫔妃们各自散去。徐贤妃清楚的记得,自己回到宫里时,还问了一句,“明珠去哪儿了?” 因近来萧明珠又给她讲了个故事,还没讲完哪。 可宫人皆说没看到她,可能是拉在后面了,徐贤妃也没有多心。 可等到第二天,忽地听说有个宫女儿昨晚在御花园偶遇皇上,被皇上收用,还封为了才人。 却正是萧明珠! 这一下,徐贤妃可不得了了。 旁的妃子宫女如何争宠她管不了,但萧明珠是她身边的人,自己身边竟有这样胆大包天的狐狸精,敢勾搭皇上,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 徐贤妃顿时哭闹着就跑去找皇上了。 可从前无论她怎样闹腾,都会给三分颜面的皇上,竟是连面都不见,还在寝宫中怒斥。 “你要死就去死!不死就滚!” 这下子,徐贤妃算是给架在火上烤着下不来了。 任她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收拾了行李,哭哭啼啼的离宫出京,回转湖州。 这一路磨磨蹭蹭走了两个多月,原以为皇上会回心转意,叫她回去,却是路上半个鬼影都没见。 连一件追来的赏赐礼物都没有,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徐贤妃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萧明珠又不是天姿国色,伺候她也有些时日了。皇上也不是没见过,怎么突然就看上她了呢? 所以徐贤妃觉得,肯定是萧明珠使了妖精手段。 可皇上明明那么不爱美色的一个人,怎么就为了个小宫女,跟她这糟糠都闹掰了呢? 汉王殿下,简直都无语了。 既然明明知道萧明珠平素就有些不规矩,为何还要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 既有今日,也是活该! 可这样火上浇油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只劝徐贤妃先去歇着,才把陈姑姑唤来细问。 他家父皇,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如果说闵柏都看不上萧明珠,燕成帝就更看不上了。 为何会突然立了个才人?其中必有缘故。 可陈姑姑也一无所知,“……那日出了事,奴婢本劝娘娘再多留几日,打听清楚再回湖州也好。可娘娘就是不听,使性子一定要走。可等我们出了宫,哪怕再磨蹭,又如何能听得到宫中的消息?” 闵柏也无法了。 叫她也去休息,犹豫着要不要去趟京城,代母妃请罪。 但方夫子一帮王府属官,过来商议之后,皆觉不太合适。 因为这事吧,认真说来,只是爹娘两口子吵架。闵柏这个做儿子的,掺合进去不合适。 就算当中有什么蹊跷,要是能说,皇上身边的李大海,早就应该悄悄递个信儿来了。 可李大海都一声不吭,只怕这事儿,就有些不好说。 且都两个月了,他们竟没接到京城半点消息。只怕皇上也不想大张旗鼓让人知道,早把事情压下去了。 若闵柏贸然跑去京城请罪,说不定反而会触怒皇上。 唯今之计,不如尽快将巡察事务整理出来,送到京城。闵柏再写一封家书,言词恳切的代徐贤妃赔罪,回头再看皇上怎么处置。 闵柏思前想后,也觉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于是赶在年前,他苦熬了几个通宵,把这回巡察青州定州的奏折及建议方案写好,连同家书一起,命人快马送上京城去了。 可徐贤妃缓了几天,歇过劲来,看他只是送信,不肯亲自入京,顿时又不高兴的闹腾开来了。 要是从前,殿下没办法招架,也就只能忍了。 可如今,殿下也是有媳妇心疼的人儿了! 在亲娘这里受了委屈,他正好就有借口跑了。 大年初一,一大早忙完正事,等雷知府他们来拜完年,殿下连中午饭都没吃,就憋着一肚子气,去了芜城。 正好赶上这边晚饭,一家老少聚在一起,吃个小小家宴。 听说他中午饭都没吃,小媳妇可是心疼坏了。 顿时把给自己面前的老火鸡汤先给了他,“你赶紧喝了暖暖胃,这个还有多的。” 然后交待厨房,加几个闵柏喜欢的小菜。又亲手挑了一小碗面条,让他垫着肚子,才许闵柏开始吃肉吃菜。 第433章 番外 白茶花 【元宵快乐!上】 乔二在御花园里种花,已有多年。 仿佛生来就有他这么个人儿,个子虽然高大,却神色瑟缩,成天不是蹲在假山后头挖土,就是弯腰在那里扶枝。 还只能一早一晚,趁着天光将明未明,或暮色将暗未暗时,悄没声息赶紧出来干活。否则要是给贵人撞见,他这样的形容污垢的粗仆,少不得就是一顿好打。 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他这样的粗胚,居然在宫中,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那天太监管事查着宫中的姓名册子,忽地留意到了乔二。 “乔二,乔二,这人还在吗?” 乔二那时已经耳背多年,还是一个好心的太监推了他一把,才赶紧站了出来,“在呢,奴才在。” 太监管事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哪年入宫的,还记得吗?问你哪年入宫的!” 管事声音一大,乔二才如梦方醒,“记得记得!奴才是乾元二十二年入宫的,这个奴才记得真真儿的,再不会错。” 因他名字有个二字,在家刚好也排行老二,所以对入宫时又是两个二的年号,记忆深刻。 只是那年他才五六岁吧,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象也没有什么洪水大灾的,爹娘却将他舍了入宫。 还骗他说是给他寻了个好去处,只要他乖乖的,过些天就接他回家,还给他买了一串从没吃过的糖葫芦。 乔二懵懵懂懂的来了,却硬是没舍得吃一颗那串红通通的糖葫芦,便交还给爹娘。 “那你们带回去,让哥哥帮我存着。等我回了家,再一起吃。” 爹娘那时的表情复杂极了,乔二看不懂。 只等他被人牵着走进高高宫墙时,他娘才在身后猛地尖声哭叫起来。 “阿二啊阿二!你莫要怨我们爹娘狠心,谁叫你是人家的二儿子呢?” 乔二当时没听懂。 二儿子又怎么了? 直等挨了断子绝孙刀,又等了很多很多年,等到他开始明白爹娘永远不会来接他,才渐渐懂了。 大儿子是养老送终的,小儿子是养来心疼的。只有当中的二儿子,是最不受待见的。也是有事时,最先拿出来牺牲的。 可他们送自己去当奴仆,乔二都不会怨他们。为何一定要送到宫里来,做个太监呢? 乔二一直想不通,后来也就渐渐不想了。 只是今儿突然给人一问,他又想起这件事。正想开口问问,谁知周遭早已一片哗然。 “乾元二十二年?那是多久之前,是高祖的最后一个年号吧?” “我的天!那这老太监在宫里呆多少年了?” …… 这也是管事太监注意到他的原因,因为不多不少,他在宫里呆满整整一百年了。 就算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现在也有一百零几岁了。 即便是个最下等的奴才,可活成这样高寿,也值得人敬重几分了。 于是,管事太监立即报了上去。 当今天子是个冷肃的,却也是个仁厚之人。 只因那日不知何故,突然想起一事,便命人查查宫中的太监宫女。 若有些年纪大的,可以给予钱财,放归家乡。或是在宫中另辟一处,荣养安老。 没想到还当真查出一个从大燕开国第一位皇帝起,就在宫中服侍的百岁人瑞,居然还一直坚持在御花园里种花干活。 大家都知道他老,却从没留意到,这乔二已经老成这样,真是太不思议了! 果然,这乔二一报上去,当即就交了好运。 听说是个百岁老人,又无家可归,皇上不仅给他安排了一间朝南的小屋,还调了个小太监专门照顾他。 乔二活一辈子,都没过过这么好的日子。 每天吃饭有人送到跟前,早晚还有人打好热水洗脸泡脚,衣裳被褥更是有人勤洗勤晒。 因为皇上说了,只要他多年一年,照顾他的人,都能多得一份奖赏。 且百岁的老人了,谁也没那么缺德的会去祸害。 用御花园管事的话来说,“就当个吉祥物养着也好啊!” 可吉祥乔二过了几天这样好日子,却是浑身不自在,又悄摸摸的跑去种花松土了。 没法子,他一辈子干惯了。不让他干,他不知道干什么呀! 不, 他还是有件事想干的。 他想找个人打听打听,他爹娘为啥就一定要把他送入宫呢? 可是一听到他啰啰嗦嗦拉起话头,谁都不爱听。 连照顾他的小太监,宁肯去挑水,都不爱听一个百岁老人的唠叨。 乔二只能去跟他照顾了一辈子的花花草草说了。 可花花草草再有灵,也回答不了他啊。 这一天,他就有些生气了。 天一黑,就跑到御花园,对着一棵他照顾了也有百年的山茶花唠叨了半日。 “……我知道你身上有虫,可我就不给抓!满园子就数你是个最有灵气的,怎么就不能应我一声呢?我都伺候你一百年了,铁树都该开花了。就你个没良心的,这都不吭声,你就活该让虫子啃了去!” 可老人骂着骂着,却依旧伸手,把那条虫子捉了下来,碾死了。 这么好的山茶花,结了那么好的花骨朵,显然是能开出漂亮花的,咬了怪可惜的。 谁知他这一举动之后,身后有人说话了。 “它不帮你查,朕帮你查。” 什么? 乔二耳背,听不清。 转过头来,就见月光底下,有一张比盛开的白山茶,更美的脸。 清冷的,严肃的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朕说,朕帮你查!” 老太监这才注意到,他衣襟前的龙,绣得快要飞上九天了。 这, 这是皇上啊! 可怜的乔二,就算侍奉了六朝,在宫中呆了百年,这还是他第一个见着的皇上。 皇上刚才说什么了? 老太监连礼仪都忘了,只呆呆的望着他,“你,你说什么?你帮我查?真不骗我?” 月光下的皇上,冷眼一扫,顿时悄无声息的上来一个侍卫。 “查清楚,告诉朕,朕来告诉他。” 若是要告诉皇上,那就绝对没有人敢糊弄乔二了。 哪怕挖地三尺,也得查个水落石出。 可一个百岁老人,乔二除了自己这个简单的名字,啥都记不起来了。连他的口音,都早被皇宫同化。 不知籍贯,不知家乡,爹娘的容貌都早就忘光光,这要怎么查? 可圣命难违。 侍卫绞尽脑汁,在宫中拼凑了半天,才勉强拼出一点蛛丝马迹。然后就凭着这点子蛛丝马迹,海角天涯的去寻访真相了。 第434章 番外 白茶花 【元宵快乐!下】 春来暑往,花开花落。 这一查,就是整整三年。 乔二,已经老得快死了。 他已老得种不动花,也吃不下东西了。 他想,他大概到死,都得不到真相了吧? 那他想在死之前,再看一眼他种的山茶花。 毕竟都一百年了,再怎么不应他,也是有感情的。 小太监是个忠厚的,抹了把眼泪,把他背了出来。 月光如水,映着那一株山茶越发的灵气四溢,飘渺如仙。 小太监忽地惊讶道,“这,这山茶怎么开了?乔爷爷,你快看啊,这山茶怎么开了?” 明明不该是这时令绽放的花,却生生开出一朵玉雪可爱的雪白茶花,就象是月光凝聚成的精华,绝美无双。 可乔二已经看不到了。 不过他嗅着淡淡的茶花香气,就能知道它的模样。 “……是,是白色的吗?跟雪团月光似的……” 小太监拼命点头。 乔二伏在他的背上,笑了。 “真好呀。到底还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来送送我了……” 小太监实在压抑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忽地,有一道高大黑影,笼罩在他们身前。 “乔二,查清楚了。” 三年了,奇迹般的,当重新听到这个清冽冷肃的声音时,乔二回光返照,睁开了双眼。 他又看到了,看到了那张穿着龙袍,比月光下的山茶花,更好看也更加冷清的脸。 老人哆嗦着问,“怎,怎样?” 身着龙袍的皇上,语气平平的告诉他,“据你兄长的孙子说,当年你爹娘卖你入宫,应是被人骗了。他们听一村人开玩笑,说只要送儿子入宫,做太监服侍皇上,就能一辈子不交税,还能送你兄长去读书。于是你爹娘就信了,拿了你的十两卖身银回了家,才发现是假的。 你爹娘追悔终生,早早就去了。你让他们带回家的那串糖葫芦,你兄长从没舍得吃。一直存到他死,才埋进了棺材。” 原来,原来如此么? 原本他们没我想的那么狠心,只是上当受骗了,只是上当受骗了呀。 乔二看着冷肃的皇上,轻轻笑着,点了点头致谢。 然后,安详的去了。 但皇上捏着手上的情报,没有告诉他,真相远比这个残忍。 其实只是他家爹娘好面子,想盖几间新房,就把二儿子给卖了。 因为太监价钱比奴仆高,奴仆就给三两,太监才有整整十两呢。 至于乔二那串糖葫芦,他爹娘压根就没带回家,估计路上早就吃了。 不过这对狠心寡情的爹娘,倒养了个知情有义的儿子。 他家兄长确实为此事难过了一生,早早就离了家,出去自谋生路了。倒也因此,让他躲过后来一场席卷家乡的大洪水。 在那场洪水中,乔二的爹娘弟妹,连同三间新房,全都冲没了。 而乔家兄长临终前,格外交待子孙,一定别忘了这事。万一这二弟若寻回来,好歹让他们养老送终。 可乔二真的信了皇上的谎话么? 他最后那一眼说不出的谢谢,是谢谢皇上肯听他的唠叨,还是谢他在自己临终前,撒的这个善意谎言? 能释怀,这些事就不必再想,也不必再问了。 枝头,那一朵不合时宜的白茶花,忽地跌落下来,似是悼念自己百年老友的故去。 皇上垂眸,下令,“把这棵山茶移出宫外,种在乔二坟前。” 只可惜,次日一早,这株山茶却也莫名其妙的死了。 谁说草木无情? 那只是用情还不够深。 便是这棵死了的山茶,皇上也命人与乔二一起,葬到宫外的自由天地间。 待到来年春天,春雷滚过大地,这枯死的山茶根系,又突然从坟边冒出了一棵嫩绿的新芽! 而乔二一睁眼,竟是重回宫中。 自己却已不是那个百岁老人,还年轻着哪。 不到七十! 乔二无法解释自己的际遇,更不明白老天爷为何要把他这样一个无用的人送回来。 他只能焦急的在宫中等待着,他唯一认识,也唯一牵挂的那位皇上。 好在第二年,皇上就进宫了。 乔二寻了个机会,远远的看过一眼。 那小短腿活泼的跑来跑去,在明媚的日头底下,那一张红通通的小脸,不再象月光下的白山茶,清清冷冷。倒象日头下的红山茶,特别的活泼有生气。 可这么有朝气脸色红润的皇上,最后是怎么变成那样冷冰冰,冰雪一般的? 除了花草,从不关心旁事的乔二,也开始打听起宫中的各类消息。 可听来听去,怎么听到最多的,全是小皇上被徐贤妃抱着,又去徐皇后或哪个妃嫔那里捣乱了? 乔二急了。 本能的觉得不妥。 一个能在宫中,平平安安种上一百年花的人,也不会是表面看起来的这么老实愚钝。 再想想将来会发生的事,乔二觉得,老天爷让自己活过来,可不是这么干看着的。 他得报恩啊! 于是他等啊等的,终于,就等到了一个机会。 九岁的汉王殿下,只带着小平安,在御花园里练习射箭。忽地就看到一个老太监,搬着一盆特别漂亮的茶花,走了过去。 忽地一个趔趄,好似摔了一跤。 小殿下赶紧去扶,“老公公,你没事吗?” 多少年了,再次听到这个熟悉,却又带着温暖与童稚的声音,老太监乔二的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赶紧眨掉,他放下花盆,给殿下行礼。 “奴才没事,惊扰到殿下了。只是这花不能要了,得搬回去重养。” 小殿下顿时好奇了,这盆茶花开得正是好看的时候,为何不要? 乔二道,“这花呀,原叫十八学士。但这棵没长好,虽也五颜六色,却颜色不足,大小也不好。若说人家是十八学士,它便只能叫落第秀才,实在入不得贵人的眼。只得搬回去,重新培土再养。” 小殿下感叹,“怎么宫里一盆花,也有恁多讲究?” 乔二道,“这就只能怪它自己根基没打牢,就想着乱开花了。好比殿下射箭,若五十步还没射好,就想着一百步了,怎么可能射中?” 小殿下一下笑了,“你这老公公,说话倒挺有意思。这花看着就重,孤帮你抬回去吧。” 乔二眼圈又有些微红了。 他的皇上啊,打小就是个好心肠。 老太监赶紧拦着,“这可万万使不得!这花儿开时好看,可打理时的泥巴又脏又臭,可不能熏着殿下。若败了兴致,以后就再也不爱茶花了。” 小殿下道,“怎么会呢?这么好看的花,谁不喜欢?书上说,瑕不掩瑜。若因嫌弃泥巴,连花都不爱了。那索性土里长的粮食,都不能吃了。” 老太监看他一眼,假装低头整理花叶,半跪了下来,把咀嚼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奴才没念过书,不如殿下懂道理。奴才只知,这宫中可不止有茶花。冬天有腊梅,秋天有菊花,春天有牡丹,夏天有荷花。既然园子里种了这么些花,不同的时节,贵人们就爱来赏不同的花。再没听说夏天赏梅,秋天赏牡丹的。而无论怎么喜欢,也没有哪个贵人,会一年四季只戴一种花。” 小殿下脸色微变。 乔二知他聪慧,已然听懂。极力忍着想抚过他头顶的手,悄声道。 “既是贵人,只须爱花开时的繁盛就好,何苦来打理这些臭烘烘的泥巴?一日两日尚且可忍,时候长了,终归有忍不了的一日。殿下还是专心学业,做更重要的事吧。” 小殿下抿着唇,沉默下来,却还是在乔二告退时,大声吩咐,“平安,你帮这老公公把花抬回去!” 没多久,乔二就听说,小殿下自请去湖州封地了。 老太监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要离了这京城就好,且那湖州,可是殿下遇到贵人的地方呢。 早些去了,说不定还能多些好处。 果然,随后小殿下一路顺遂。 救人立功,还更早的得了名师指点。 至于后头小殿下去了边关,平乱失踪,上了战场什么的,老太监虽也担心,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老天爷都能让他这个无用的老头回来了,还能不给他家皇上好日子过? 乔二唯独操心的,只是他家皇上的婚事。 皇上跟皇后,并不亲近。 且谢皇后早逝,皇上的后宫竟冷冷清清,没半个知心的人儿! 这可怎么行? 可乔二再发愁,他一老太监能怎么办? 然后这一年元宵,听说汉王殿下带回宫一个小姑娘。 乔二顿时精神了。 一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整了两盆上好的茶花,一早带着露水就给人送去了。 送了他也没走。 远远的躲在一丛竹林后等着,终于等到殿下,带着一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出来了。 小姑娘的头上,正戴着一朵他早上送去的粉嫩茶花。看起来和殿下,登对得不得了。 那个美呀,就跟一对能走路的山茶花儿一样! 乔二高兴得不得了。 他才不管什么门第出身,只要他家皇上高兴,不那么孤零零冷清清的,娶谁都可以。 后来,听说殿下在高祖圣碑前,果然娶了那个小姑娘时,乔二高兴得跑去给他的百年老山茶,又浇了一回水,还絮絮叨叨说了半宿。 他都想好了,要从这棵老山茶上多分几株花出来。 回头殿下有一个娃娃,他就种一盆花。 统统养成十八学士,开得漂漂亮亮的,让小娃娃们瞧着就高兴。 掐了也不打! 反正他都这么老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等他再活到一百岁,总能瞧见他家皇上领着孩子们回来的那一日! 谁叫他是吉祥乔二呢? 第435章 家人 殿下一面享受着小媳妇无微不至的照顾,一面喝着鸡汤,只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烘烘的。 更别提,还有秋大姑葛大娘的嘘寒问暖。甚至连一向严格的上官令,都命人给他温了一杯暖酒。 “且喝一口,也搪搪寒气。” 殿下受宠若惊,双手捧杯喝了一口。心底郁结的那股子闷气,便当真随着酒气发散开来,再无阴霾。 只左右一扫,那默认的大舅兄,郑飞扬怎么不见? 秋大姑笑言,他早几日就回双河镇去了。 一是祭祀亲爹先祖,二是与江婉婉摆酒成亲。 要说当兵的就是神速,从郑飞扬决定成婚,到带江婉婉回老家拜堂,赶在年前,全部搞定。 当然,一切从简。 这亲事只要能订下,于江婉婉就是意外之喜,高兴得什么都答应了。 待到年后回来,他就能直接回军营复命,往后也能安心奔前程了。 殿下当即道,“这等喜事,怎不早与我说?总该送个礼的。” 秋大姑道,“这可真用不着你。小飞那孩子不愿张扬,连我们的礼都没收呢。说要送的话,将来等他孩子周岁,我们再送就是。原我还说,把他这些年存在我这儿的俸禄,置办些田亩商铺,他也没要。全换了银钱,给了她媳妇。” 听她说得忿忿,略有些婆婆作派。 殿下倒是挺能理解。 到底秋大姑是看着郑飞扬长大的,自然私心向着他些。连美娘不也觉得寻常人,配不上她小飞哥哥么? “郑兄是个磊落之人,娶妻大事自然坦荡,这亦是他待人真诚之处。且成家立业,总得经一番辛苦,方懂珍惜。我倒觉得郑兄这样,挺好。” 他这么一说,秋大姑也想明白过来了。 郑飞扬不愿收她们厚礼,只怕也存着想要和江婉婉共患难的心思。 若是江婉婉懂得珍惜,能凭二人双手挣起一份家业,岂不更有成就感? 她听得点头,“到底还是你们年轻人,更懂年轻人。我们是老啦,就想不到这儿。” “您老可不老!”美娘正好笑着指挥丫鬟,摆上一盘秋大姑爱吃的酱肘子,“这肘子,还能吃一大盘的不是?” 秋大姑指着她笑骂,“今儿过节,你可不许管我!我就爱多吃几口,怎么了?总好过有些人,大半夜的偷吃糍粑。” 大家顿时都笑了起来,殿下赶紧给媳妇解围,“吃菜吃菜!我先敬各位长辈一杯,祝你们福寿绵长,和乐吉祥。” 一家子高高兴兴,举箸开动。 只是众人都很有默契的,没问殿下为何饭都没吃就跑了来。 徐贤妃刚一回湖州,他们就接到消息了。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殿下为何刚进门时,脸色那样难看。 哎! 大过节的,就别提那个扫兴的人了。 酒过一巡,殿下还格外称赞,葛大娘亲手泡的酸萝卜好,“就着这个,我都能吃三大碗饭!” 葛大娘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我一乡下老太太,没啥本事,就会这个了,难得殿下不嫌弃。也是过年大鱼大肉吃得多,怕你们腻味,才想着上一碟子换换口。” 秋大姑跟老小孩儿似的,忙忙抢功,“这些萝卜泡得好,可都是我挑的。要依你葛大娘,选的全是歪瓜裂枣。我就说这些长得好的,肯定不一样。” 葛大娘鄙视,“做泡菜又不是摆盘子,丑点俊点有啥区别?关键是我那萝卜种得好,水灵!” 秋大姑啧啧揭老底,“好意思说么?统共也就在那指手画脚的瞎指挥一通,哪就成你种的了?你挑的水,还是你施的肥?” …… 老人家这么一逗趣,倒是气氛更好。 殿下眼底带着笑,只觉这才象个家。 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模样。 就好比这一桌子菜,连冷带热,也就凑了十全十美。不过是择着各人爱吃的,做两三个,然后拼一桌子完事。 家常省事,吃得却又舒服又妥帖。 并不象他在王府,跟徐贤妃吃的年夜饭那般,极尽奢华讲究。却终究似隔了一层,无甚家的味道。 所以闵柏这一放开,未免就多吃了些。 最后美娘看天晚了,怕他积食。直接收了他的筷子,让厨房上了一道清爽的马蹄银耳甜羹。 还悄悄咬耳朵,“明儿有烧肉,我早让人给你预备下了,到时你再吃个痛快。” 殿下便满足啦。 还在桌子底下,悄悄捏捏媳妇的手,就放美娘去跟长辈们闲话家常,说着明年为孩子降生,要做的各种准备。 正一派温馨和乐,忽地门上小子匆匆来报。 “回殿下,少夫人,门外有位自称贤妃娘娘……来了!” 啥? 殿下才放下汤匙,他那亲娘,已经咋咋唬唬,冲了进来。 “皇儿你果然在此!” 披着貂皮斗篷,裹着一身寒气的徐贤妃,也不等人通报,就闯了进来。瞧着这一家和乐,团圆美满的样子,心中就越发来气。 尤其是看着穿着件过年的喜庆如意云纹大红贴身小袄,领口露着圈雪白狐毛,把小脸衬托得越发红润娇丽的美娘时,越发心中气苦,眼里直恨不得飞出小刀子来。 就知道是这小妖精,勾引坏了她儿子! “既然来了,那就来了吧。”徐贤妃撇着嘴,努力昂着头做出主人之姿,大喇喇的想到头前坐下,没想到愣是没一个给她让位子的。 上官令沉着脸,坐得八风不动。 秋大姑拉着想要起身的葛大娘,甩一记白眼,侧了个身,假装没看见。 这二位都是帝师,就不让了,怎样? 殿下和美娘倒是双双起身了。 可他们在这屋里行的不是国礼,是家礼。两个年轻人,坐的是下首,徐贤妃自然不可能坐他们的位子,堕了气势。 她只能站在那里,拿眼刀戳着美娘,恨声道,“那今晚你就收拾收拾,和郡主圆房了吧!” 话,自然是对闵柏说的。 一屋子长辈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从进门到现在,完全视众人为无物。这样失礼也就算了。 还闯到别人家里,硬给人家新婚小夫妻塞人。 这是干嘛,大过年的,不成心给人添堵来的吗? 第436章 交锋 门外,贞淑郡主给人带了进来。 她自然不是自己想要来的! 没看她故意把脸上原本只淡淡一层的脂粉都给抹了,还故意弄得鬓发狼狈么? 她要真心想来,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自从美娘把扶贫借贷的事情交给她了,贞淑郡主算是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 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大过年的,都没空休息。 第一批贷款已经发放出去了,但是各项数据都要进行归总和统计。还有账目的清查核算,以及即将到来的春耕,好多乡民都预约了鸡仔猪仔,羊羔种子,都得提前采购预备着。 也别说是她了,如今给她当助手的瑞姑,都忙得不可开交。 也是陈姑姑她们从京城回来,人家老姐妹几年没见,想着今天大年初一,一早忙完便没什么事儿了,贞淑郡主就放了瑞姑的假,让她们老姐妹自去团聚。 谁知徐贤妃就作起夭来了。 她一早起来乱发脾气,闵柏自然不理,自顾自忙了。 徐贤妃以为他去招呼官员了,起初也没留心。可午饭那会子就没人,就问了一句。 便听说殿下去了芜城。 当下徐贤妃就不得了了,觉得美娘这是明目张胆的跟她打擂台,抢儿子呢。 气得饭都不吃,甩下筷子就来追人了。 临出门前,她还抖了个机灵,把贞淑郡主带上了。 府里的大管事们不是放假,就是忙着替殿下招待官员,都没空盯着徐贤妃。否则怎么可能让她生出这样乱子? 如今徐贤妃作夭成功,还挺得意的睨着美娘挑衅,“怎么着?你不乐意?那可是抗旨之罪!这位贞淑郡主可是皇上亲自赏下来的人呢,你是什么身份,敢不许我儿子去圆房么?” 殿下脸色铁青,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甚至更糟! 这也是亲娘? 他其实是拣来的吧! 忽地,手背覆上一只温暖小手,美娘唇角含笑看着他,轻轻拍了拍,浑身气势却强大之极。 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一边呆着去! 婆媳第一次交锋。 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美娘可不想婚后第一次与徐贤妃过招,就得闵柏来护着。 这婆婆年轻,以后要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不给她治个狠的,三天两头来添堵,美娘可没工夫跟她掰扯。 殿下懂了,便不吭声了。 屋里几个长辈也没有发话,等着美娘上前,对徐贤妃微微一笑。 “贤妃娘娘,您要给殿下塞什么人,自然随您高兴。只不知皇上是不是也给您下了道圣旨,允许您大半夜的,私闯旁人宅院?不如拿来瞧瞧?” 徐贤妃一哽,不妨又被这奸诈丫头拿到把柄了。 她要说这宅院是她儿子的,那岂不是间接承认美娘的身份? 可要是不承认…… 她就不承认了! “你少在这花言巧语!瞧瞧你家上下,用了多少我们王府的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充主人么?我跟你说,本宫如今不吃你这一套。来人呀,把贞淑郡主送到殿下屋子里去!” 简直欺人太甚! 就算是媳妇不让自己吭声,闵柏也实在忍不住了。 “孤在这里没屋子!我还等着人安排呢,母妃若要安排什么人,只怕是找错了地方!” 本就没有下人敢引路,他这一发怒,就更没人敢动了。 徐贤妃气得直抖,“你你你,你个孽子,你娘生了你一场,就是让你为个外头的野女人,来气你亲娘的吗?” “她才不是野女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呸!皇上和我都没承认,不算!” “那父皇也没说不算,儿臣可是在先祖圣碑前拜的天地!” “你——” 徐贤妃无法,只想指着闵柏鼻子,骂他不孝。忽地眼前一花,是美娘,眼急手快的把闵柏推到身后,冲着徐贤妃挑眉冷笑。 “来人,把我男人送回我屋里去!这大晚上的喝了酒,怕是已经醉了。” 再如何,也不能让徐贤妃说出太重的话。 否则这还大年初一呢,于闵柏来说,总归是名声有损的。 “我看也是。”上官令配合起身,斜睨了徐贤妃一眼,背着手要走,“老夫也觉酒劲上头,该回去歇着了。” 两回交锋,老先生已经看出来了,徐贤妃完全不是他家女弟子的对手。估计一会儿美娘要放大招了,还是少些闲人为妙。 他这一使眼色,秋大姑她们也懂了,纷纷起身告退。 没走。 就在隔壁厢房看热闹。 至于贞淑郡主,早给伶俐的小太监领出来,送去客房安置了。 殿下也想留下来了,可上官令瞥他一眼,便知不妥,还是老老实实跟人走了。 妇人争斗,其他妇人留下来看看八卦没事。可他做儿子的要留下来,就未免太打徐贤妃的脸了。 回头要是媳妇欺人太甚,他是帮,还是不帮啊? 但殿下又有些舍不得走,便在门边磨蹭了一下。 只听里头美娘拦着徐贤妃,不许她来追,还抚着胸口,假模假样道,“贤妃娘娘若是生气,要不要打民女几下?来来来,就冲肚子打,刚怀上孩子呢,可不经打的。 你这一拳头下去,搞不好还是一尸两命,到时贤妃娘娘就威风啦! 大年初一,夜闯民宅,打死勾引你儿子的狐狸精,和肚里小狐狸精一条。简直是除暴安良,女中豪杰,人见人夸!” 噗—— 殿下原本气得都快七窍生烟的人,都给他媳妇这样无赖的话,逗得差点笑出声来。 赶紧以拳抵嘴,死命忍着。 却见前头上官先生的脚步,也似踉跄了一下。然后老头扶着小厮,抖着肩膀,二话不说,上了暖轿,扬长而去。 而隔壁厢房偷听的二位老太太,忍笑忍得肚子都痛了。 隔着纱屏,再看徐贤妃那张脸,已经扭曲得没法看了。 “你你你,你……你胡说!” 没了外人,美娘再无顾忌,连声嗤笑,步步紧逼,“我是不是胡说,你一拳头下去,不就知道了?正好我这月份尚浅,胎像不稳,打得容易。只是祖母打死亲孙孙,不知这份冤孽,待娘娘日后下到地府,见到阎王老子,该怎么判呢?” 第437章 没脸 扑通! 徐贤妃一个不妨,给美娘生生挤兑到门槛,绊了一跤。 好在后头太监扶得及时,并没有完全摔下去,只是坐了个屁蹲。 不过正好,徐贤妃觉得,她她她,她很需要坐下来冷静一下! “你你你,你当真怀孕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真不是闵柏不想说,可一回去,徐贤妃先给他放了个大招。为了给父皇上奏折,他就忙得晕头转向。好容易喘口气想说了,徐贤妃又自己先闹上了,哪有机会说? 王府中人虽大半都知道了,但素来都知贤妃与美娘不和,谁会特意去她跟前说这事呢? 于是徐贤妃骤然听闻,实是惊到了。 别看她在宫中那么多年,搅风搅雨,那也只是不许燕成帝去睡别的妃嫔。但真有怀上的,她除了背地里烧香拜佛,求是个女儿,连保佑人家小产什么的,都没那个胆子,更别提去害人命了。 尤其美娘怀的,可是她儿子的孩子,她亲孙子。 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动手啊! 美娘瞧这准婆婆连惊带吓,魂儿都飞了一半,挺满意这效果。 要说徐贤妃这样市井长大的妇人,她最熟悉不过。 见识浅薄,欺善怕恶。 要治她们,就不能太讲道理。瞧瞧她这仗子一行凶,徐贤妃不就怂了么? 招了招手,丫鬟赶紧搬来一把小马扎。 美娘在徐贤妃身边,悠悠然坐了下来。 有了肚子,她才不委屈自己坐地下呢。有地毯也不行,折着孩子怎么办? 横竖如今没人敢挑她的理,又没外人。 “娘娘要是不信,要不要摸摸我的肚子?只是现在太小了,还摸不出什么,太医说,总得等到开了春,才能开怀。只如今我自己摸着,便觉肚里硬硬的,似有东西。娘娘当年怀殿下时,可是如此?” 徐贤妃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就茫然的先点了点头。 “那你恐怕,真是怀上了……我从前听说有人拿枕头装怀孕,可自己怀了,方知完全不一样。枕头是软的,孩子可是硬的……” “就是。我才怀上时,也没有孕吐,就前些天晚上,我吃了几块殿下给的煎糍粑,就开始吐了。如今每天早上那一阵子,可是难受呢。” “那倒是,我怀皇儿的时候,也吐得厉害来着。油炸的东西最好少碰……” 哎, 不对啊! 徐贤妃一下回过神来,“我……本宫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她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外强中干,底气不足的叫嚣道,“你别以为你怀了孩子就了不起了,本宫和皇上,都还没承认你们的亲事呢!” 美娘笑着伸手,让丫鬟扶着才缓缓站起,“是是是,娘娘和皇上都还没承认呢。横竖我不过是个野女人,这孩子生下来,也不过是野孩子罢了……” 徐贤妃先不悦的打断了她,“你是野的,他不是!” “好好好。”美娘讨着便宜也不再气她了,再说自家孩子有爹有娘的,凭啥就是野孩子了? “娘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您大老远的过来,吃饭了吗?这么冷的天,给娘娘上一锅热热的羊肉锅子来。再去给娘娘准备好沐浴的香汤,回头吃了饭,好好泡一会儿,早些歇着。” 看她一一安排,徐贤妃几度想插嘴,又被美娘打断。 “这大过年的,娘娘可别说去住客栈的话。一来没人开门,二来岂不是让殿下脸上难堪?您就算不给我面子,总得给殿下几分面子吧?真伤了你们母子和气,殿下从此岂不更赖在我这儿不回去,便宜我了么?” 这好话歹话都被美娘说尽,徐贤妃实在是无话可说。 瞧瞧外头这黑灯瞎火的,大年初一,她能上哪儿去?拿着钱也只怕没人招待。 之前凭一口气跑过来,不提还好,如今美娘一提,她也真是饿了。 半推半就,就顺着美娘给的台阶下来了。 “我,本宫可不是给你面子,这是给本宫没出生的孙子面子,就暂且在你家住下吧。” “哟,这若不是个孙子,是个孙女怎么办?您就不给面子了?” 徐贤妃即刻又是大怒,“你这丫头,少怄我一句能……能掉块肉么?你别把我好好的孙子,说成孙女了!” 本想咒她死,可如今为了孩子,生生咽了回去。 美娘自是明了,于是继续怄她,“这孩子一怀上,是男是女就注定了。是孙子跑不了,是孙女也改不过来。您当是变戏法呢,还能换来换去?” 谁叫她在她家,欺负她男人来着? 亲娘也不行! 眼看徐贤妃又快被噎得翻白眼了,美娘才鸣锣收兵,“行啦,我不在这儿招您的眼了。您安安生生的吃饭吧,我也该回去歇着了。” 她可总算肯走了。 徐贤妃实在是招架不住,这小妖精八成是老天生来克她的。她再多呆一会儿,徐贤妃觉得自己都要短命几年了。 而且美娘不在,徐贤妃不更好点菜么? 哼, 吃穷她! 不过美娘一出门,也悄悄吩咐了。不管徐贤妃点什么,便有,也不许全给做。 总之,既到了她的府上,就得按着她的规矩来。 不惯她这毛病! 下人们心领神会。 甭管是谁,这主动上门来砸场子的,还想有什么好待遇么? 所以徐贤妃这顿饭吧,吃得绝对说不上好,却也不能说不好。 就上了四菜一汤,两盘点心和两样主食。 皆是家常菜,比起她在宫里和王府吃的,自是逊色不少。 但偏偏味道极好,徐贤妃这一动筷子,就停不住了。 不知不觉,竟吃得干干净净。连泡萝卜这等开胃小菜,都没放过半根。 十分的,不优雅。 看着空盘子空碗,徐贤妃又不高兴了。 嘟囔着抱怨,美娘小家子气,饭菜给的少,连泡萝卜都好意思上桌。 伺候的下人伶俐,顿时回嘴,“……要说这泡萝卜,可是殿下最爱。今儿还夸了,才特意给您上的。且上官先生和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孕,每顿也就四菜一汤,还不如给娘娘的点心主食多呢。且您也没提前打发人送信,厨房也没准备,下回肯定给您多上些。” 徐贤妃顿时臊了个没脸。 这是说她吃得比男人和孕妇还多吗? 第438章 私心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一个个牙尖嘴利的,话多得不得了!” 怕那些下人又回嘴,接不住话,徐贤妃说完就赶紧走了。 去到美娘给她单独安排的小院,她又不高兴了。 此处虽打扫得颇为干净,也提前烧了炭炉,十分暖和。却因临时布置,到底朴素了些。 可这边服侍的丫鬟,不等她挑剔便道,“这院子原是少夫人预备着给小主子住的,娘娘您见多识广,不如瞧瞧该有些什么添置?这儿还有几箱我们少夫人准备的玩具,还有裁小衣裳的布匹。您明儿得空,都可帮着挑拣一下下。” 既是给孙子住的,那还是看看吧。 徐贤妃浑身才燃起的气焰,又给掐熄于无形。 只得拉着个脸,先去泡澡了。 谁知院子陈设一般,可美娘安排的服务,却是顶级的。 从洗脸洗澡,到按摩护肤,一整套的流程走下来,便是在宫中享受惯了的徐贤妃,也惬意得不得了。 照照铜镜,摸摸皮肤,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年轻嫩滑,年轻了好几岁呢! 那丫鬟最后给她戴上软和厚实的棉布手套脚套,又厚厚的抹了层霜,笑道,“今儿给您用的,都是我们原林新产品,外头市面都还没得卖呢。娘娘明儿早上起来,保管觉得手脚都细软许多。” 徐贤妃十分满意,嘴上哼哼,“那个丫头,别的本事没有,这些作怪的本事,倒是第一!” 丫鬟斜她一眼,没有反驳。 却把一盒本要给她试用的润唇膏,故意遗漏了。 燃上一炉安神香,移了灯到外间。 徐贤妃很快就美美的睡着啦,还打起小呼噜呢。 主院里,灯火明亮。 美娘和殿下自然没有歇,等着丫鬟过来回报,才算安心。 闵柏感慨,“这也是遇着你了,否则我这母妃,哪个媳妇都得处不来!” 美娘开了个玩笑,“就瞧着殿下这张脸,想必也是能处下去的。” 殿下不高兴了,“我说正经的!她这样的脾气,谁受得了?” 大过年的,居然还跑来指责他不孝。这话要是传开,他就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美娘自是知道自己功劳。 可既然都已经摆平了这个难缠的婆婆,难道还要在丈夫跟前,说婆婆的坏话么?聪明媳妇都不会这么做。故此,她反倒说起徐贤妃的好话来。 “算了,她也一把年纪了。生就这么个脾气,连皇上都改不过来。咱们做晚辈的,也只能多忍让一些了。” 果然,闵柏听着更感动了,“难得你这么明理。若遇着个有心机,不知怎么算计她呢。” 咳咳,已经算计过好几回的美娘,略心虚,但还得提前打个预防针。 “你也别这么偏着我,尤其回头在你娘跟前。说不定她明儿就要来告状,说我哪里没招呼好什么的。” 闵柏却不糊涂,“就算你也算计她,却不会真心害她。就象我娘再不喜欢你,也不会害你和孩子性命一样。” 到底亲娘,徐贤妃的底线他也是清楚的。 她就是个没见识的小人物,糊涂昏瞶,但本质上,却不是大奸大恶的坏人。 而美娘虽有心机,却秉性淳厚,有时嘴巴上是挺喜欢欺负人,但她的心中也有底线。 所以她俩就算吵吵闹闹,但殿下觉得,不至于象别的大户人家似的,恨不得你整死我,我整死你。 于是闵柏便跟美娘交了个底,“横竖我娘是个糊涂人,往后府里这些内务,我都交给你了。你也不要有顾虑,任谁怎么说,我总是站你这边的。” 他如此信任,美娘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想开口,却是下人禀报,贞淑郡主来了。 一想便知是来请罪解释的。 殿下才说了那番话,什么也不问,入内室洗漱去了,留美娘自行料理。 美娘想想,也没见人,只让人出去传了个话。 “……少夫人说了,知道郡主是遭了无妄之灾,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明儿就安排人,送您回王府,往后您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便是。” 贞淑郡主只得应下,只心中却七上八下,颇不安定。 若美娘肯见她一面,亲自说这些话,她心里可能就真正放下了。但美娘一面都不见,那是不是还有些不悦? 可回头林府的新任大总管,常俊常公公得知美娘如此处置,却是暗暗点头,觉得少夫人长进不少。 恩威并济,方是驭下之道。 美娘不知,常公公奉殿下之命前来辅佐,可不仅仅是在教她规矩礼仪,更是教她驭下之道呢。 汉王殿下也是有自己的小私心的。 他皇朝庶长子的身份,尴尬而微妙,保不定将来会惹上什么风波。身为他的妻子,美娘自然要与他共进退。 而最好的保护一个人的办法,不是把她藏起来,而是为她穿上盔甲,配上利刃。 当美娘有了应对麻烦的本事,不管遇到什么风浪,直接遇神杀神,遇魔斩魔就好了。 所以包括亲娘在内的后宅风波,殿下全没放在心上,只等着夫妻二人枕畔私话时,才悄悄透露几份心底担忧。 “原说你有了身孕,这事不好告诉你。可我心中始终不安,老觉得京城父皇,怕是出事了……” 美娘心中一惊,等闵柏细细说起缘由,她当即断言。 “不管萧明珠是怎么当上这个才人,其背后,必定有人!” 要说别人她还不知,萧明珠她就太了解了。 就她那脑子,还有本事勾搭上皇上? 别扯了。 如今闵柏不便去打听这种宫中私密,但美娘却给了他一个建议。 “既她成了宫中贵人,那殿下照看下她娘家人,总没错吧?” 萧明珠是入了京城,可萧家父兄却仍在双河镇的隔壁,湖州金桥镇呢。 这就是娶个聪明媳妇的好处了。 闵柏一骨碌爬了起来,唤来心腹,连夜就把消息传回汉王府去了。 该怎么做,方夫子他们自然心里有数。 象这等后宫嫔妃家眷,都可适度减免税赋,或补个里长村长什么的闲散差使。而萧家得知这样天大喜讯,必然要与宫中的萧明珠联系,以谢皇恩。 以萧明珠那个张扬显摆的性子,应该就能透出些蛛丝马迹来了。 就算什么讯息也没有,那也未尝不是一种消息。 第439章 天命 安排完毕,转回头来,殿下搂着小媳妇,心情大好,未免动起坏心思。 美娘微红着脸,将他作怪的手推开。生怕人听见,轻声娇嗔,“太医都说了,如今胎像未稳,不可……论理,你都不该歇我这儿……” 殿下低笑,修长的指尖,划过她秀美圆润的下巴,“把我赶出去,你也舍得?” 自是,舍不得。 小夫妻感情正好,恨不得日日腻在一处。才逢小别,贪恋对方的,可不止殿下一人。 殿下耳语,“我知道一个法子,并不真的……也能得趣,不如试试?” 美娘心中挣扎一番,到底允了。面上滚烫,声如蚊蚋,“那你,你可别闹出动静……若回头又要传太医,我,我就不活了。拖你一起!” 知道知道。 殿下赶紧熄灯关帐,此中小心甜蜜,不足为外人道也。 大半月后,京城。 元宵过后,年节已毕。 集市上的商铺纷纷开张,又是一派繁荣盛景。 宫中上下更是齐齐松了口气,总算是又忙过一个年关。 二皇子闵杰素来是个勤勉的,这日下了学,便吩咐身边的管事太监给他准备弓箭小马。 他今年亦有七岁,教他强身健体的武师傅说,等时气再暖和些,便教他骑射。 闵杰到底小孩儿心性,盼了多时,自然高兴,话也多了几句。 “……听说大皇兄的大黑马,便是他亲手养大。孤也要一匹小马驹,打小喂起。” 照顾他的大太监,自是笑着答应。忽地徐皇后派了人来,传他过去。 闵杰兴兴头的去了,谁知才说了会子自己的学业和马驹,徐皇后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命人备了一碗羹汤,要他给燕成帝送去。 闵杰一下就不乐意,“母后想送,这宫中还有人能拦着不成?何苦非要叫儿臣去打扰父皇?我还有功课没做呢。” 徐皇后真心恼火。 这个儿子虽是她亲生的,却当真半点不肯偏向她。 她不去,自然是心里有鬼。 最可气的就是闵杰,既然明明知道,为何还要故意装傻? 可如今不试试皇上态度,她心中实在难安,不得不忍气耐心道,“你方才不是说,想学骑马么?你大皇兄的马,可是皇上当年从自己的御马房,亲自为他挑的,你不如也去求一匹小马驹来。也是尽尽孝心,探望一下你父皇。” 闵杰无法,只得去了。 只燕成帝自下元节后,似是受了场风寒一直不好,除非上朝和必要的场合,平素只在宫中静养。 闵杰过来的时候,还闻着一股子药味未散。 他心性单纯,当即就关切的问了起来。 “父皇怎么一直不见痊愈?若是宫中太医不得用,要不要孩儿去民间,寻访几个高明大夫?” 谁知燕成帝顿时冷了脸,“你如今倒是出息了,连朕的事也敢过问。简直放肆!” 闵杰一惊,吓得顿时跪下哭泣,“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关心您……” 燕成帝还想发脾气,却又忽地眉头一皱,似是强制克制着自己,放缓了语气。 “行了行了,朕知道你的孝心。李大海,你着人去给二皇子挑匹马驹。父皇这是刚收着你兄长的来信,正为国事担忧,难免心情不好,你且退下吧。” 闵杰小脸还挂着泪痕呢,闻言心里却是好过多了,“是儿臣来的莽撞,打扰父皇了。只恨儿子年幼,不能如兄长般,为父皇分忧。” 他说到这儿,本就要告退,谁知燕成帝忽地表情古怪,多问了一句,“你也觉得你兄长很能干?” 闵杰有点懵,不懂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虽说他这年纪,已经明白嫡庶之别,知道大皇兄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但仍是如实道。 “皇兄接连平定甘州庆国之乱,又为朝廷开发代州,立下汗马功劳。年前,还为父皇献上大吉之物狗头金。连宫中先生都多加赞扬,称皇兄是福泽深厚,忠心国事之人,还让儿臣向他学习……” “够了!”燕成帝冷声打断,似已无法忍耐,“你退下吧。” 闵杰莫名其妙,不懂父皇为何这样喜怒无常,低头告退。 等他一走,李大海顿时命人掩了殿门,把闲人赶下,亲拿着一瓶伤药,急急奔到燕成帝跟前。 “皇上您这伤口又崩开了吧?太医都说了,您可绝对不能动怒了。” 燕成帝闭了闭眼,露出几分痛苦神色。 “闭嘴!扶朕,朕进去换药……” 李大海已经瞧见他衣袍下渗出来的隐隐血迹了,心说您这样还怎么走啊?可他要是胆敢背起皇上,皇上肯定自尊心受不了,更要生气。 只得小心的把燕成帝整个人半扶半抱的架起来,几乎是一路拖进内室。 燕成帝放下帐幔,连他都赶了出去,自己在那里忍痛换药。 回头李大海收拾了带血的衣物,又往香炉里加了几把香料,驱散血腥味。直到一切恢复如初,燕成帝才白着脸,跟死过一场似的,半躺在那儿,闭目问道。 “李大海,你说朕,是不是真的天命如此,命不久矣?” 看正值盛年的皇上,青黑的眼窝下,却开始透着一股哀伤与凄凉,李大海心里也怪酸楚的。 这事要他怎么说呢? 简直比戏台上的故事,还感觉荒唐! 可偏偏就发生他眼皮子底下,就发生在一国之君的身上。 而这件事,又是绝对不能泄露给第三个人知道的。就连汉王殿下,也绝对不行。 所以李大海只能徒劳的安慰着,“皇上洪福齐天,既能继承大统,自有上天庇佑……” 呵呵。 燕成帝冷笑起来,“是啊,朕有上天庇佑。可他,不也一样有么?这是不是朕从傅家丫头嘴里,窥得一点天机,才有所行动,老天就生怕朕不死,才降下灾祸,好让朕给他腾位子?” 听这话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李大海无论如何,也不敢接了。 他自然知道,皇上说的“他”是谁。 傅惜华嘴里,接替帝位之人,不正是汉王殿下么? 可如今,这个燕成帝最心爱的大皇子,却偏偏在全然不知情时,犯了最大的忌讳。 第440章 哑谜 这不怪傅惜华,只怪那个女人。 她要死便死,为何死前还要说出那样的话,刺激皇上? 令得皇上如今对汉王殿下生出芥蒂,简直冤枉! 好在李大海不敢接话,燕成帝也不追问了。 之前傅惜华说在梦中看到,他只剩三年寿命,燕成帝原是不信的。 他不仅召过多位太医,还乔装到京城几处有声望的医馆,皆去把过平安脉,皆言他身子康健,无病无灾。 可谁料得到,谁料得到下元节夜,那个贱人,那个贱人竟敢持刀伤他! 还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就算他明知不关闵柏的事。可皇上,他也实在很难如从前那般,心平气和的与长子相处了。 瞧今日徐皇后心虚的打发闵杰来请安的样子,此事只怕离不开她的首尾,大概跟徐太师也有牵连。 只是偏偏他就算身为帝王,也万不能揭开这桩丑事。否则,他立刻就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燕成帝心头憋屈,便只觉得刚换好药的伤处,又有些濡湿。 他闭目吞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着怒意,勉强发话,“那个贱人,也该发丧了。她的尸骨,处置好了么?” 李大海悄声道,“处置好了。按皇上说的,锉骨扬灰。包管她生生世世,入不得轮回,投不得胎,只好做个孤魂野鬼,死不瞑目。” 燕成帝怒气稍减。 可李大海不得不提起一件,让皇上很不高兴的事。 “皇上,您又有些日子没进后宫了。今儿您瞧,是翻谁的牌子?” 燕成帝心中刺痛,冷声道,“那还有谁?继续翻朕的新宠萧才人呗。” 李大海为难了半晌,略劝了句,“要不您……您去淑妃娘娘那儿坐坐吧,她亦是个明白人……” 到底女人细心,说不定能帮着开解皇上。 可燕成帝顿时又恼了,“狗奴才!朕的事,也是你能作主的?” 于是时候不长,阖宫皆知,今晚皇上又翻了萧才人的绿头牌。 徐皇后跟前的女官,都生出疑心,“这萧才人也不见十分才情美貌,怎么皇上近日就是偏宠她?年前召幸几次,皆是她也就罢了。这年后头一回翻牌子,却又是她。莫非这蹄子有何房中秘术?可也不至于时隔这么久,才召幸一次吧?” 徐皇后不便接话,只道,“许是她有别的好处,能讨皇上欢心?行了,皇上爱宠幸谁就宠幸谁,一个小小才人,本宫也没什么容不下的。” 她正皱眉烦恼,忽地徐夫人进宫来请安了。 忙把女官打发下去,“可是父亲有话,要带给女儿?” 徐夫人不悦,“你们父女俩究竟打什么哑谜?竟连我也瞒着,偏又要我来当中传话。你这一句,也正是你父亲让我来问你的。” 徐皇后没心思哄她娘,只低头想了一会儿,道,“那你回去告诉父亲,女儿无事……” 她话音才落,忽地被守在门外的心腹宫女打断了,“娘娘,刚刚后宫来报,那金选侍,就是庆国送来的皇叔之妻,病殁了。” 徐皇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追问,“殁了?怎么好好的殁了?” 宫女还莫名其妙呢,“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若是娘娘要问,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回来!”徐皇后眼神闪烁,把人叫住,“本宫只想着她,她到底是庆国送来的人……算了算了,若皇上没有旁的吩咐,就照着宫中规矩走吧。” 打发走了宫女,徐皇后又原地出神了好一时,直等徐夫人问她,才脸色难看的道,“您回去告诉父亲,金选侍没了,皇上如今初一十五都不来了。他赏了杰儿一匹马驹,却是跟汉王一样,皆是御马房的。” 徐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你这到底是要说什么呀?再说皇上为何初一十五都不来了?这可是这宫中规矩,你是皇后!” “行了!”徐皇后把母亲喝住,“皇上初一十五也没去别的地方,他近日身子不好,难道……对了,您记得,再告诉父亲,皇上近来身子不大安稳,父亲自然知道怎么做。” 徐夫人还想再问问,可徐皇后半点心情都没有了。径直吩咐人送了母亲出宫,焦急就象热锅上的蚂蚁。 而徐太师在听到这四句话时,便成了另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同样不耐烦的挥手命徐夫人出去,他琢磨了许久,命人把他家的长孙媳唤来了。 傅惜华来时,正心中忐忑。 只因她,她刚把丈夫一个通房丫鬟,给弄死了。 与上辈子花心,自收了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前夫不同。她这辈子的丈夫,徐家长孙徐逊,乃是个一等一的老实人。 因打小要做子弟榜样,凡事循规蹈矩。虽婚前也收过一个通房丫鬟,但那是长辈所赐,正经算是过了明路的。 且人家也一直规规矩矩的喝着避子汤药,并没有闹出庶长子庶长女之事。 但就是这一个老实本分的通房丫鬟,傅惜华也容不下。 也不是人家犯了什么错,只因她生得珠圆玉润了些。那日有碎嘴婆子开玩笑,说她是个好生养的宜男相,偏被瘦得皮包骨头的傅惜华听到,心里顿时就膈应了。 大雪天的寻了个借口,逼这丫鬟去刺骨的冰水里,给自己洗衣裳,生生冻病了。 傅惜华顿时以恐过了病气为由,把人挪了出去。也不使人照顾,也不给请正经大夫。 徐逊做小伏低,几番求情,傅惜华也只是胡乱命人在街上寻个游医,抓了副药,随便煎煮一下给人灌下就算完事。 结果今儿中午,下人来报,这丫鬟死了。 也不知是几时没的。 只是中午去例行送饭,发现早上的都没动过,上前一看,才知人已没了。 徐逊倒是没发脾气,只是这老实人看着傅惜华,那悲愤而又冰冷的眼神,让她胆寒。 这会子一见徐太师,傅惜华自己心中有鬼,先就扑通跪下了。 “……实不知那丫鬟原是祖父所赐,我也不是故意难为她。只那衣裳金贵,想着她素日是个妥当人,才让她去洗的……谁知,谁知就病了。这大过年的,总不好让家中长辈瞧见病人不吉利,才挪出去的……后头,后头孙媳也给她请了大夫,只恨那大夫不争气,开的药皆不中用,人才没了的……真,真不是孙媳有意啊!” 原还不知如何张口的徐太师,这下子有主意了。 第441章 亲生 徐太师面沉如水,拿出为官多年的作派。 “总是一条无辜人命,我徐家何曾出过这等事?你好歹也是伯爵府的姑娘,原想着你家虽败落了,到底与你无关,怎么却行出这等事来?” 傅惜华越发害怕求饶。 自祖母过世,傅家是一日不如一日。尤其她爹,如今就是满京城的笑柄。 若从前傅惜华还仗着自己有皇上御赐的嫁妆,想抖一抖威风,但如今的世态炎凉,早已经彻底教会她认清了真相。 没有娘家撑腰的女子,就如先天短了一条腿的瘸子。再好的嫁妆,也差了几分底气。 且她又未给公婆守过孝,又没生下一男半女,若徐太师真要因此休了她,她可当真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不不, 她还有倚仗! 傅惜华搬出自己原本挺瞧不上的四姐,“……孙媳,孙媳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往后我一定多学学嫁进平国公府的四姐姐,好生打理家计,督促丈夫上进……” 别看傅惜菊这些年一直不在京城服侍公婆,名声却越发好了。 她在舅舅家生儿育女,敦促丈夫学业,干的也是正经事。 那梁肇虽还未中科举,但这些年因妻家舅舅提携,自己也还算努力,也攒下了小小名声。只等高中,便又是一个权贵子弟家的好榜样了。 徐太师顺嘴接话,“也罢,念你尚有悔过之心,便原谅你这一遭。” 他又假模假样的勉励几句,终于问到了正题。 “当年,你是如何求得皇上,放傅家一马?” 这事不止徐太师,京城许多权贵都好奇。 但徐太师比他们想得更深一层,因为皇上是见过傅惜华之后,才下旨让汉王去巡察的。 那么二者之间,可有关联? 谁知,还当真给他蒙对了。 “你说,你曾梦见青州一带将有大灾?” 傅惜华连连点头,讨好的道,“原本,原本孙媳还想为家里囤些粮食来的……可既然报给皇上,自然不敢再做。不过皇上派殿下巡察,就算没发现什么,如今发现了狗头金,不也是一桩好事?” 她还想表表功,可老奸巨猾的徐太师,却是瞬间想到其中的关联了。 怎么会这么巧,殿下一巡察,就遇到百年一遇的狗头金? “那你还梦到什么?” “再没有了!” 傅惜华坚定摇头。 关于皇上命不久矣的事,打死她也不敢乱说。 徐太师眯着老眼,捋捋胡子,令她下去了。 等到次日,徐太师便托人上了道奏折。 表示近来在家反省,深感国家连年征战,国库必定空虚。所以决意捐出一半家产,以充国库。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就算是徐太师的政敌,都不得不佩服他这份胆气和魄力。 这老狐狸! 整整一半家产哪,就算之前徐家子弟在庆国大战中犯下过错,也能赎过了。 于是朝堂之上,剩下的徐家党羽,顿时给他唱起赞歌。 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便看着皇后娘娘和二皇子的面子,是否也可往开一面呢? 龙椅上的燕成帝凤眸微眯,也不知如何作想,竟是当朝爽快同意了。 不仅同意,还让徐太师官复原职了。 等到次日,把徐太师召进御书房,皇上也不隐瞒,直接把汉王殿下写的巡察奏折,给他看了。 燕成帝道,“青州定州两地巡察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朕已命钦天监察看天象,说今年很可能会偏旱少雨,界时恐有灾祸发生,爱卿可有何高见?” 徐太师不管心下怎么想的,面上只管慨然盛赞,“殿下计策极好!用狗头金吸引那些大户人家出人出力,这是为国为民,算不得阴私手段。只殿下难免年轻,素性宽厚,须得派一老成官吏前去辅佐,方可防患于未然。” “那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老臣有一人想要举荐,却担心皇上不喜。” “但说无妨。” “前任江州知府,虞亮!” 芜城。 时入二月,春江水暖,柳绿莺啼。 林家后园中的菜地,已冒出大片嫩绿的新芽。畦垄四周点缀的迎春花,更是开得灿若碎金。 稍远些的地方,还有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小鸭,探头探脑,四下觅食,生机勃勃,见之心喜。 可汉王殿下却是无心欣赏,心头烦躁,愁眉不展。 皇上的圣旨前儿已经下来了,他之前奏上去的关于改进水利设施的条陈,基本都同意了。 为了配合他献狗头金作的这场秀,皇上已经派了工部的相关官员,过来进行地质勘探事务。 但让闵柏怎么都想不到的是,父皇居然把虞亮又给派回来了! 还委任他为定州青州两地巡检,说是配合闵柏当差。但他既奉了皇命,就算是汉王殿下,又岂能不礼让三分? 殿下真是想破了脑壳都想不通。 这虞亮之前在江州跟他闹得那样不愉快,可以说,算是他一手把虞亮给撸下去的。如今父皇偏又把他派来,岂不是膈应自己么? 还有那徐太师,居然又把他提拔起来了,听说这老小子最近还挺得宠。 虞亮就是他举荐他的。 说什么虞亮“虽犯了些小小过失,但为人精明干练,不失为一个能吏。如今又正值用人之际,可破格录用,如若不行,再两罪并罚。” 啊呸! 殿下听着这话就火大。 因为皇上是把担子全压在他身上的,说好了这三年,要是青州定州产量下滑,就得唯他是问。 那虞亮前头有他这个顶缸的,还不得为所欲为啊? 便有了过错,头一个倒霉的,还得是汉王殿下。 圣旨上还说,万一这三年遇着天灾,朝廷也不负责救济,全由汉王殿下自行承担。无非是允他用自己湖州封地的粮食,来养三地的人。 可别说养两州了,半个定州他都养不起。 真要是遇着天公不作美,风不调雨不顺的,他上哪儿变粮食去? 自怀疑自己不是徐贤妃亲生的之后,殿下生平头一遭开始怀疑,自己竟也不是燕成帝亲生的了。 否则哪有这么坑亲生儿子的? 再说上回徐贤妃被美娘收拾一通之后,倒是老实下来。如今只在王府折腾给她孙子准备衣裳首饰,殿下倒是清静不少。 可父皇这头,怎么又来添乱了? 第442章 惯你 连上官令听说,都诧异许久。 这竟似早预料了将有大灾一般,硬是先把摊子给弟子压上。 就算天将降大任,也没有这般磨砺人的吧? 上官先生觉得事有蹊跷,这两日便收拾去了白龙观。 那里有闵柏建的白龙塔,他要去清清静静的观观星相看看风云。 看闵柏愁得嘴里都打起了燎泡,美娘自不会撩拔嬉笑,只心疼的让人准备了清火的莲心茶,劝闵柏喝一碗。 “不管皇上怎么说,日子总是要过的。你就是愁出白头发来,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保重身子,再来想法子。” 可殿下正烦乱着,也听不进去这些话,闻着莲心茶的苦味便不悦道,“我心里已经够苦的了,你还拿这个给我,索性苦死我算了!” 他话一出口,便知失言。急忙赔罪,“我不是怪你,实在是……” 话音未落,却只见美娘抬手,咣啷一声,竟是将茶杯掷在地上,狠狠砸了个粉碎! 闵柏吓了一跳。 美娘就是发脾气,素日也不会这么失态,难道是真的火了? 谁知媳妇转手将另一茶杯递他手上,抓着他的手,又是咣啷一声,砸了个粉碎。 素来讲究仪态端方的殿下,有点懵。 美娘回手,又将茶壶也递他手上了,还眨了眨巴眼,“砸吧,反正不贵。” 殿下忽地明白几分。 再看看手上的茶壶,确实不太贵,便举过头顶,跟砸那讨厌的虞亮似的,恶狠狠砸了下去。 然后小夫妻一个递,一个砸,时候不长,把一屋子瓷器砸完。见殿下还想去搬那屋角的大花瓶,美娘果断叫停。 “行了,出口气就得了。那花瓶还是值几两银子的。” 哦,那就不砸了。 回过身来,殿下长出一口气,只觉额上微有汗意,但胸中那股忿懑之气,着实消散不少。 “孤今日也失态了,回头自罚抄经一卷吧。” “别呀!”美娘给他重新递了杯清茶,温言笑道,“又不是要修行做出家人,总得有些七情六欲,偶然犯些小错,发散发散也好。横竖这点小钱,你媳妇出得起!” 咳咳。 其实她早想换换家中的瓷器了。 刚搬来这边府上时,殿下就送了整整一车的精美瓷器。 就是摆宴年节时才许拿出来用,平常家里老人家舍不得,生怕糟蹋了好东西,俱都只用自家买的便宜货。 如今好容易寻个借口,砸了这一屋子,明儿正好就能换新货了。 于是心情大好的美娘,等殿下喝了口茶,才拉着他去后园踏青,让下人打扫收拾。 小夫妻手牵手走在菜地边的田垄上,美娘还跟他说,“家是什么地方?家就是当你不如意时,可以回来撒气撒娇的地方。你肯在我面前发脾气,才是拿我当媳妇呢。若成天端着装着,又有什么意思?” 殿下心中受用,面上有些讪讪,“只太糟蹋东西了。” 美娘嗔道,“什么叫糟蹋?这瓷器拿来装吃的用的,算是正经用途。但能让人消除郁气,不也是正经用途?否则你若为此憋出病来,吃的那些药钱,身上遭的罪,岂不比这几个杯盘值钱多了? 且这些用具本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一套用上七八年,那些匠人们喝西北风么?只当替他们多找些活干了了。再说又不是无缘无故砸了取乐,偶一为之,不算什么。” 殿下得她这番劝解,当真大开眼界。 打小人人教他要规矩懂事,唯有美娘生怕他憋着,宁可让他砸东西消气。 这破坏的感觉,还当真是好极了! 再看她那自打开春后,就跟吹皮球般鼓出来的小腹,殿下忽地想起一事,唇角微勾。 结果偏给美娘瞧见,又偏给她猜中心事。 “怕我将来惯孩子?纵得他们无法无天?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要惯呀,也就只惯你一个!” 哎哟哟,这热辣直白的情话,直听得殿下一张俊脸,都红成了天边的晚霞。 嘴上嫌弃着,“大白天的,庄重些,省得旁人听见。” 心头却美得跟灌了蜂蜜似的,甜得了不得! 然后不生气的殿下,开始跟美娘商量正事了。 “那虞亮要来便来吧,总之孤也不怕他。只如今贞淑郡主哭着求着要上京去给她母亲召魂,这事倒有些难办。” 庆国风俗,人死之后,必须有亲人在坟边,为其每日召魂。满上七七四十九天,人才能消除今生的一世罪孽纠葛,安然投胎。 就算她爹庆国皇叔是战败而死,但身为贵族,最后贞淑郡主和母亲,还是为其作足了法的。 如今乍然听闻母亲过世,贞淑郡主身为唯一女儿,自然就想去京城,为金选侍召魂。 闵柏倒不是不肯放她走,如今她还能跟着京城来的传旨太监一并回去,也不用单独派人送。但问题在于,汉王殿下觉得金选侍死得有蹊跷。 虽然传旨的太监说,金选侍是病死的,可闵柏不信。 就算燕成帝从来没召幸过金选侍,但妃嫔过世,哪怕是庆国小皇帝硬送来的,但碍于面子,死后也应追封一下,再行下葬,多少得些体面。 但金选侍入宫时是八品,死后仍是八品,这就很不寻常了。 想想萧明珠,她都是七品的才人。 据说如今这位萧娘娘还颇为受宠,皇上十次去后宫,有九次都是去她那儿,就更让闵柏心生疑惑了。 他父皇能看上萧明珠什么? 而这萧明珠被压制多年,乍然翻身,却是没有半点音信送回家乡炫耀一把,那她在宫中得的又是什么宠? 以上疑点太多,殿下跟庆国皇叔,又颇有几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不忍让他唯一的血脉,也断送在宫廷,才没有立即答应。 听他说起这事,美娘才告诉他,“这事你不说,我也要说。昨晚我收着贞淑郡主送来的血书一封,正想跟你说呢。” “她还写了血书?” 小夫妻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彼此眼中的决定。 更不能让她去了。 这样的心态,只怕入了宫廷,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顿时就要闹出事来。 第443章 磨刀 若说闵柏不愿意贞淑郡主去京城白填炮灰,还顾念了几分与她父亲的旧情。 美娘就是理直气壮,偏袒自家男人了。 她没那么圣母,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去施舍泛滥。 贞淑郡主要尽孝要干嘛,都与她无关,但她绝不会让人平白带累汉王殿下。 既然明知金选侍死得有问题,若贞淑郡主还执意前往京城,她死不要紧,万一给人利用,拖汉王府下水怎么办? “这个恶人我来做,你只管做好你的正事就行。” 殿下不肯。 好男儿怎肯让媳妇替他冲锋陷阵? 可美娘忽地瞧着蹓蹓跶跶蹭过来卖萌讨食的元宝,笑得顽皮。 “这恶人我也不白做。你去给元宝打扫屋子,收拾鸡笼,清理猪圈,也给小玄子小金子整理一下狗窝,替我的小红马刷个澡,就当付我工钱了。汉王殿下,没做过这种事吧?敢不敢去?” 素性爱洁的殿下,为难的看着那只越发圆胖贪嘴的胖熊猫,忽地心念一动,豁然开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孤去!” 他脱了外袍,挽起衣袖,说走就走。 再转头,还想问问要不要夫妻双双把活干。却见小媳妇甚不体面的吹了声响亮唿哨,顿时把林府后宅的一帮鸡鸭猫狗都给召唤来了。 分果果,发骨头。 主人真是太好啦! 哎, 这是哪来的小奶猫? 一只黄狸花,一只黑白花,还有只雪白雪白的三只小猫,圆滚滚的跟在两只大狗的屁股后头,奶凶奶凶的冲过来抢食了。 惊得小鸡小鸭慌作一团,四下逃散。 打理菜园的婆子赶紧丢出几条小鱼干,笑着回话,“这几只小猫不知被哪个野猫遗弃,便给小玄子小金子叼回来养着了。小归小,能干着呢!不咬咱们自家的鸡鸭,瞅着有老鼠,还知道喵喵叫,两条大狗就一下给拍死了。只如今养得它们有点不知道自己是猫是狗,可喜欢看家护院呢。” 甚好甚好。 美娘一脸欣赏,又打赏了几条小鱼干。 狗拿耗子猫护院,她们家的小动物,就是这么多才多艺。 就跟她们家的汉王殿下似的,上可领兵打仗,下可清理粪便,也能干着呢! “殿下,加油啊!” 美娘享受着小动物们众星捧月的集体卖萌,还给殿下比了个从谭迎春那儿学来的小心心。 殿下不为所动,冷着脸看她玩的欢快,一脸傲娇的扭过头去。 说好的同甘共苦呢? 一点臭气都忍不了,还妄图用颗小心心就收买他,他是那么好收买的人吗? 哼, 太医说了,五个月了,胎像稳固……起码也要酱酱酿酿才可以! 不识趣的下人来问,“那殿下,您也别去了吧?” 跟少夫人一起,喂喂小鱼干啥的,不就得了? 才不! 一言九鼎的殿下,已经盘算着要如何讨回便宜的殿下,大踏步的去了。 要说这些东西再臭能有虞亮臭? 他要是连鸡笼猪圈都扫过,不信还忍不了区区一个虞亮。 于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还没到任的虞亮虞大人,已经被当成鸡屎猪粪,给汉王殿下打扫了一遍又一遍。 但让人意料的是,熊猫粑粑居然没那么臭! 不过当天晚上,从头到脚,反复洗了三遍,才被美娘允许进屋的汉王殿下,还挺感慨。 “怪不得大姑她们一向偏疼元宝,居然不怎么臭。” 美娘悄悄闻着殿下身上,已经洗得香喷喷了,才给他添了碗汤,“这话你可别当着它们的面说,那元宝贼精贼精的,可会讨好人呢。现在园子里的猫猫狗狗,都不爱跟它玩。连小八出门瞧见它,也总是呵呵。” 殿下更感慨了,“看来不管走到哪儿,都有讨人喜欢,也有讨人厌的家伙。” 他忽地觉得,父皇把虞亮弄来,也不算什么了。 人不能总跟自己喜欢的人打交道,总也得跟讨厌的人打交道。 只当他是块磨刀石,不就完了? 想通了的殿下一抬眼,就见小媳妇瞅着他偷乐,活跟偷了鸡的小狐狸似的。 “你笑什么?” 有吗? 美娘赶紧收了笑容,摆出一副纯良嘴脸。才不承认自己正想着,以后还要找机会拐带殿下挖个地,锄个草,干些没干过的农活。 想想日后家里种的菜,养的鸡都有美美的殿下留下的汗水,莫名觉得吃得都开心了呢。 “那不是在想,要怎么当恶人么?与你无关,无关的。来来来,这百合绿豆糖水,是专门给你煮了清火的。特意多放了糖呢,喝吧。” 被算计的殿下似有所查,甚觉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过没关系,先吃饱喝足,晚上再逼供算帐去! 这一夜,小夫妻闺房夜话,要如何算帐,到底谁赚谁亏,不必细论。只是回头美娘这恶人,到底没做成。 贞淑郡主主动来见了她一面,红肿着眼睛,表示要收回之前的话。 “……我若有心,在府中替她超度也是一样。何必一定要去京城,多生事端?” 看瑞姑在她身后轻轻颔首,美娘便知,是她在背地里劝过贞淑郡主了。 瑞姑劝得很直接,也很犀利。 贞淑郡主,你已经不是当初庆国得势皇叔的千金娇女了,凭什么想尽孝道就尽孝道? 就说你们庆国的宫女太监,从前你身边的奴才,难道爹娘死了,人人都来告假,还要主子出钱出力,千里奔丧去尽孝心么? 贞淑郡主身形剧震,直到此时,才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处境。 从前她虽落难,但从未被人刁难,所以心底,还是一直以贵族自居。直到瑞姑把她点醒,她才真切意识到,她如今不过一个囚徒,一个奴婢。 旁人面上客气,尊称她一声郡主,但她若还当自己是当初那个金枝玉叶的庆国郡主,就是不知分寸了。 痛哭了一夜的贞淑郡主,不,从此她只当自己是白贞淑。真正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到底宫廷中长大的女子,冷静下来,就明白了瑞姑未尽的言下之意。 母亲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她躲在湖州府尚能保住小命。真去了京城,估计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了。 第444章 春雨 于是,白贞淑过来便跟美娘告了个罪,“之前在殿下面前哭求,还跟少夫人寄那血书,实在是贞淑大错特错,还请少夫人责罚。” 看小姑娘经连番打击,瘦得小脸都脱形了,还含着眼泪,唇色苍白的跟自己赔罪,美娘到底心软,便没说重话。只劝她不要多思多想,照顾好自己身体才最要紧。 “我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颇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凡父母之于子女,总是希望他们平安顺遂,喜乐康泰的。这比什么虚礼都要紧。” 贞淑郡主谢了她好言相劝,回了王府之后,果然打起精神,专心打理那些扶贫借贷之事。 而且比从前更见用心,且更愿意去体察这么做的深意。 只是心里,到底埋下了一根刺。 若不是庆国战败,自己怎会有今日的处境? 她不恨美娘,不恨逼死父王的闵柏,只恨燕成帝。 当初大燕第一次派兵参战之时,父王就对燕成帝十分不满。 好端端的,你干涉别人家事做什么? 又不是他当了皇帝就要造大燕的反了,庆国国小民弱,一向都只有做属国的份,你管他们叔侄谁坐龙椅? 不过,也是在大燕出兵的时候,白翰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失败。 堂堂上国帝王,既然出了手,就不可能输。 这个脸面,丢不起。 只那时的白翰,仍乐观的跟妻女预计,就算败了,他也有可能争取到划地而治。 谁知最后闵柏来了,他输了,还输得那样一败涂地。 但白翰输得心服口服,临终前也说,就算是为了安抚人心,他那皇侄想来也不会难为她们母女。 可谁知世事难料,她那好堂弟才平定乱局,便把她们母女送来了大燕。 如今父王尸骨未寒,母亲又跟着去了。自己想要尽孝,都无能为力…… 不, 她还是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白贞淑想了许久,唤来自己的忠仆。 他原是白翰的旧部,只因早年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还废了一只手,无人当他是个威胁,故此才能追随她们母女,一路来了大燕。 “我明日就去求告,让你随同那些太监去到京城。替我给母妃坟前上柱香,再收拾些她的旧物。你若得空,也悄悄打听一下,母妃究竟是怎么死的。若打听不到也无妨,只管找寻机会,命人把我这只珠花送回庆国,给洪大人。告诉他,我在这里。” 忠仆领命而去。 他自然知道,白贞淑说的洪大人,正是辅佐她那堂弟,庆国小皇帝上位的第一功臣,洪明修。 也是庆国第一才子,家世显赫,聪明机辨。 当初要不是他一封书信,才华横溢,情真意切,打动了燕成帝,也不至于有后头那些祸事。 按说,白贞淑理应是恨他的。 不过如今,她却在想,坐上了龙椅的凉薄堂弟,还会跟从前似的,对这位有半师之谊的洪大人言听计从吗? 如若不能,洪大人看到她的珠花,又得知母妃的死讯,他该作何感想呢? 不得不说,白贞淑这一步,赌对了。 当远在庆国的洪明修听说金选侍病故的消息时,难过了许久。还建议庆国小皇帝上书求情,接回金选侍的骸骨,归葬故里。 男人间的争斗,何苦牵连到女人? 都是有妻儿老小的,他也不希望自己哪天败了,妻女就落得如此下场。 可庆国小皇帝,一脸冷漠的拒绝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一个罪臣之妇?且死了都没得个封赏,这样无用之人,接回来也是辱没祖宗!” 他自觉已坐稳江山,越发不把洪明修放在眼里了。凡事一意孤行不说,还总跟洪明修唱反调,闹得他十分没脸。 洪明修含恨离去,偏数月后,便收到白贞淑的珠花。 得知她在汉王府,虽是被皇上赐下的姬妾,却并没有被闵柏充入后宅。 洪明修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思前想后,终于提笔,给白贞淑写了封请安的书信。 却不料因此又生出一场天大波澜,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芜城。 三月里,春雨绵绵,润物无声。 虽说春雨贵如油,田里的农夫瞧着高兴。但城里的主妇,却恼火得很。 这雨淅淅沥沥,时停时下,总不来个痛快,却又十来天见不到日头。家里晾的衣裳总不见干,被子更是一攥一把水似的,阴湿潮冷。 靠近城北军营的一处胡同里,初为人妇的江婉婉,正跟当值回来的郑飞扬抱怨。 “……这样天气,生炉子烤吧,太糟蹋钱。不生个炉子,屋里竟是潮得没法呆。” 郑飞扬新官上任,要熟悉各种军营人情,本就累得慌。回家听她絮叨这半天,已是极限,忍不住道,“照你这么说,左邻右舍都不必活了。横竖银钱都在你手上,你若不乐意,爱搬哪去我都没意见。只求你别絮叨,让我清清静静看会子书吧。” 江婉婉剩下的盘算,只好统统又憋了回去。 成亲几月,她真不能说郑飞扬不好。 附近他这样的小军官多了去了,没一个跟郑飞扬这样清静省事的。 所有的俸禄全上交,连同以前攒的八十两银子,操办完婚事之后也俱给她收着。郑飞扬就随身搁几两银子零花,再不瞒她。 平素又不在外头喝花酒,又不赌钱消遣。除了在军营里当值,回家只看书写字。 对了,还帮她挑水干活来着。 上无公婆侍奉,下不必照顾叔姑。 郑飞扬带她回去成亲时,就跟郑寡妇母女说好了。 若她们老老实实不来添乱,他就照应她们母女一日。若她们定要找麻烦,便是给人欺负死,他也不会吭一声! 郑飞雪也渐渐大了,正是要倚仗兄长面子说亲的时候,哪里敢不答应? 于是,江婉婉的日子,越发好过的。 左右邻居妇人瞧着,谁不羡慕? 都夸江婉婉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嫁了这么个好男人。 不过江婉婉觉得,她的要求也不高。 可郑飞扬怎么就不能去找美娘张个口,换个好点的小院来住? 第445章 香椿 就在这附近,就有这样的好屋子,郑婉婉都去看过了。 虽也只有一进,五六间屋,但从进门起盖房的地方,便垒起了三五级台阶。底下垫得高,房梁自然也比别家高出一截,整套屋子的采光和通光,就显得清爽多了。 前院还围了个小天井,后头有个小院子,不管洗衣晾晒,种花种草都是宽敞便利。屋里还带着整套的榆木家具,皆有七八成新。 只这样的好屋子,价钱也不便宜,足足二百两银子。 要说在芜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真不算贵了。那中间人还说,若诚心想买,一百八也行。可江婉婉家底统共就八十两,如何买得起? 回来跟郑飞扬一说,他就摇头,“有多少钱办多少事,那屋子再好,咱们住不起也是白搭。且也别说我了,就我们军中几个多年的老百户,不也跟咱们似的?人家还一大家子挤一处呢。” 于是江婉婉想要叫他去借钱的话,就万万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们如今租的这屋子,确实也不差。 正经三间青砖房,也是宽敞明亮。小两口住一个单门独院,多少邻居羡慕? 但人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江婉婉好歹是官家小姐出身,跟着美娘也一直住着好屋子。所以这跟左右比起来,算是不错的房子,她是真心看不上眼。 可成亲之前,郑飞扬便跟她约法三章。 以后无甚要事,不许麻烦美娘,秋大姑她们也不行。 除非年节,得他同意,否则平时最好都不要上门走动。自关起门,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是。 江婉婉当初还暗自高兴来着。 她如今已消了奴籍,少跟美娘她们走动,不也能让人淡忘她曾为奴为婢的不光彩过去? 可过起日子,她方知自己太天真了。 怨不得人家说,宁做富家妾,不做贫家妻。 她们还不算真正穷人,可跟美娘那边一比,就差到天边去了。 别说住的屋子,平日里喝的茶叶,烧的柴炭,吃的米面,甚至买的红糖,处处不如美娘多矣! 江婉婉直到如今,才真正明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艰难。 还有那黄脸婆,到底是怎么炼成的。 从前在府里,烧的俱是上等的无烟炭,也没感觉。可如今市面上,哪有这等好货?便有也买不起。 一顿饭做下来,头发鼻孔里全是灰。就这么烟熏火燎的,她就是个仙女儿,也迟早熏成灶妈子。 至于原林的护肤品? 出嫁时美娘倒是送了够用大半年的一整套,可恨那时不知珍惜。回双河镇成亲时,被郑寡妇母女合伙说番好话,她就手一松,送了小一半出去。 如今再想买,却怎么也舍不得了。 于是她是极想回去林府,低个头服个软,讨些便宜的。可郑飞扬始终不松口,她能怎么办? 心中正自烦恼,忽地邻居小子来叫。 他家有几片瓦破了,屋子漏雨漏得厉害,偏他爹这几日当差不在家,他娘便叫他来,央郑飞扬去修补一下。 都是同僚,又是邻居,郑飞扬二话不说,挽了袖子就跟人去了。 当年他跟着美娘邻居,叶成叶大叔学了几手泥瓦匠的活计,时常帮人砌个墙修个瓦什么的,可是结了不少好人缘呢。 可江婉婉却不大高兴。 回头滚一身泥土,衣裳还得她洗。到时干不了,又得生炉子烤,不又是一身灰? 谁知次日一早,这隔壁婶子却又提着一小篮极新鲜的嫩香椿,前来道谢了。 各家都不富裕,昨儿也没招呼,这是她叫儿子一大早去山里摘的,择得干干净净,给他们尝尝鲜。 好歹这忙没白帮,江婉婉心中郁气消散,脸上也有了笑意。 客客气气把人送走,正想说晚上炒个鸡蛋加个菜,谁知郑飞扬却道,“美娘妹妹也爱这一口,且她正怀着孩子呢,只怕嘴馋,要不你给她送去吧。” 江婉婉本有些不高兴,可转念一想,美娘素来行事大方,真若投了她的喜好,说不定也能说说借钱的事了。于是换了衣裳,兴兴头的去了。 等到了林府,门上人一看到她提的香椿,却是笑了。 “前几日少夫人就念叨着想吃这个,常公公便派人摸黑下乡,收了一大筐子。结果炒好了少夫人又闻不得这味儿,全给咱们加菜了,偏你又送这个来。” 江婉婉犹如兜头一盆冷水,顿时心都凉了。 可门子却和气道,“好歹也是你的一份心意,进去见见少夫人她们,请个安也好。” 江婉婉只好进去了。 美娘正跟秋大姑她们说清明节的事儿。 虽长辈不要求她的规矩,可她却是自律甚严。一早一晚,必来几位长辈这里请安问好,说会子话的。 那不是顺心小哥坚持打理莲花山已有多年了么?在山中也颇修了几座草庐,种了些花草。美娘每年春秋都会挑个好天气,陪老人家出去郊游走走。 今年她虽有孕,兴致却好,算着月份不大,也是要陪她们去赏玩春景的。 江婉婉听着心里更酸。 是了,美娘这儿,每年春秋二季都会组织全家郊游。 有要回乡祭祖的,还给予补助呢。 今年她已嫁人,和郑飞扬便算开门立户。到时夫妻两个回双河镇祭拜,又得添一笔开销。 听说她也送来的香椿,美娘笑道,“亏你们惦着我了。我虽没这口福,但大姑她们也是爱的,便替我消受了吧。你们这成亲也有些时日,过得可好?” 江婉婉便说都好,但也隐晦的提了句,“只近日阴雨天多,家里潮得厉害,总也干不了。” 没想到葛大娘顿时接话,“从前我们乡下,潮得更厉害,柜子地上都全是水珠呢。我且教你个法子,你这样天气,竟不必开窗。门户关得严实些,早起便生个小茶炉,提到屋里烘着衣裳被褥,也能舒坦些。” 秋大姑也连连点头,“那茶炉的火也别闲着,不妨炖些去湿的汤水来喝。你们虽年轻,家中没有老人,也要知道顾惜身体。尤其小飞,在边关几年都没人照看。别看外表高高大大,内里还是虚。上回受伤来家,我好容易才盯着养些肉起来。如今你既接了手,可别把人又养瘦了。” 江婉婉赔笑呵呵,借钱的话,再说不出口了。 第446章 虚礼 等她走时,丫鬟将原本的香椿收走,回了一提篮的点心。 “少夫人说你们夫妻皆不是外人,很不必讲那些虚礼。这些点心你也知道,皆是咱府里自做的。拿回去分给左邻右舍尝尝,也是你的一番心意。” 要说这些点心俱是好东西,可江婉婉更想她讲讲虚礼啊! 到底没奈何,只得拎着这篮子点心走了。 只到大门口时,却撞见两个高大面生的汉子,风尘仆仆,说是来找少夫人回事。 门上问是哪来的,说是泉城来的。 门上还纳闷家中哪有泉城的人?江婉婉倒是想起来了。 “可是少夫人之前去泉城时,捐的那批东西,事情了结了?” 那两个汉子正是当初两个死士,后被殿下强制收编的林甲林乙,闻言大喜。 “正是正是!我们按少夫人说的,把东西都分发了,有些想转卖的,也代她们做了。一应来往,俱记在账簿里了。如今还有桩好买卖,要与少夫人说哩!” 他们以为江婉婉是府里的管事娘子,还想与她细说,可门子却打断了。 “郑娘子已经外嫁,你们去旁屋坐着,且喝口水,我着人进去通报。” 林甲林乙一听,顿时闭嘴不言。 他们当死士多年,不大通人情世故。于是面上还显出几分嗔怪,怪江婉婉为何不早说,害他们差点泄露机密。 江婉婉闹了个没脸,悻悻走了。 心中越发不平。 她就不信,美娘如此聪慧,为何却看不出她遇到为难之事?却偏偏不肯开口。 成日里赚那么多钱,这不又有好事找上门,何必如此小气? 要说不仅美娘,连葛大娘都看出她的心事了。 回头几人还议论呢,得亏郑飞扬当初坚持,成亲时没收厚礼。她们不过送了几件首饰布匹完事,真要是给的太厚,只怕江婉婉更不知珍惜。 秋大姑道,“……连我这样不过日子的人都知,这成家有如针挑土,败家好比浪推沙的道理。象她们如今,已经比美娘你最初好太多了。就算只置上几亩田地,养些鸡鸭,小两口如何不好过?何必想着上门求人。那香椿大概是小飞叫送来的,但她想张口,定是瞒着小飞。” 美娘此时方道,“所以我方才,特意让人给她装了一篮子点心,这些俱是她会的手艺。真想赚几个小钱,何不就从点心做起?咱们又不会跟她争,只盼她能明白才好。” 说到这儿,秋大姑忽地想起,多问了一句,“那她去瞧杨公公没?” 得知没去,秋大姑便不高兴了,“好歹杨公公教她一场,出嫁时还特意给她打了对龙凤镯子。既来了,总该去看看他的。便顾忌着不好与咱们走动,怎可忘了人家恩情?太不懂事了。” 若她自己施恩都无所谓回报,但看着旁人,却最爱打抱不平。 葛大娘劝,“算了,年轻人一时想不周到,也是难免的。只看小飞面上,二回提点她两句便是。” 可她们不知,江婉婉回家,就得了郑飞扬好一通埋怨。 都去了那边府上,怎不知去探望杨公公?从前郑飞扬年少,跟在那边住时,因长身体容易肚子饿,可没少麻烦杨公公给他留小灶。 可如今既已失礼,只能回头补上了。 江婉婉自己也心生悔意,暗自懊恼。于是那些糕饼倒晓得规矩,一家家分给左右邻居尝尝。 有家嫂子便好心提点,“你既也会做这些,何不做些试卖?我兄弟就在城中酒楼当伙计,你若做得好,我让他帮你卖。” 江婉婉当真心动,自去思量不提。 这头美娘她们正说着,门上来回,林甲林乙来了。 美娘要去见人,可秋大姑她们一听,也来了兴趣。 活这么一把年纪,还没见过死士长什么模样呢? 还是活哒,她们也要见。 老人家嘛,高兴就好。 当下常公公便着人搬来纱屏,布置好了厅房,才请美娘她们出来见客。 那林甲林乙原见着美娘这儿不过略奢华些的民宅,还没太当回事。直等一路走来,见府中规矩竟不比旧主汝阳长公主府上逊色,更加内里更加严谨,不过面上和气罢了。方才收了轻慢之心,规规矩矩进了后宅,专门收拾了给美娘管家理事的一处偏花厅。 略略抬眼,只见一副织着春夏秋冬四时盛景的八扇纱屏,横在当中。后头摆着桌椅,架着火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但二人俱是识货的,瞟一眼便知这纱屏是宫中才有的手艺,且公主府也才只有一副六扇的,还没美娘这个精致。当下更不敢将美娘当成汉王殿下的寻常外室,越发恭谨起来。 站了有一会子,待下人们安置好熏香茶水,这才瞧着屏风后头,微有妇人首饰的金珠玉华,衣料窸窸窣窣,轻微的摩擦之声。 林甲林乙以为是正主来了,再不敢乱瞟,垂首侍立,谁知却又不是。 先过来的是从前在泉城见过的丫鬟小蝉,亲自相看过二人,验明无误,才命他们将手上账簿,交给同来的一个小太监。 这小太监年纪不大,个子只到他们肩膀,但板着面的模样,却显得十分老成。 且做事认真,逐项核查验看,有不明之处,还要问上几句。 这美娘还没来,林甲林乙就被问得鼻尖冒汗了。 等账本核查完毕,冷脸小太监已经整理出了一份简单明了的账务纪要。彼此确认无误,三人一同签字画押,此时小蝉才去请美娘过来。 看这林甲林乙十分不惯,擦着额上汗珠,小太监想想,挤出几分生硬笑意。 “你们莫怕,府中规矩便是如此。要说泉城这账,算是最简单的,故此少夫人说,给我练练手。象原林那边的账务,可是好几个大小管事。每回核起账来,算盘珠子都得打成一溜。” 原来这还是个新手? 新手都这般厉害了,要是换个老手,那还不挑出一堆毛病啊。 林甲知道宫中规矩,这些太监一般都是近身伺候主子的,怎么还管起账来了? “还未请教公公如何称呼?何处当差?” 小太监道,“忘了介绍,我叫小古子,平常也服侍少夫人。但少夫人说,府上人人都得一专多能,见我能写会算,才兼学了账房……” 他话音未落,屋后有人清咳一声,小古子立即噤声,整整衣襟,进去回话了。 这回方是美娘来了,简单扫一眼账务纪要,她便挑出一处毛病。 第447章 花田 “我记得当日在泉城之时,有个小姑娘宁肯早早成亲,也要转让她的嫁妆礼盒,但这上头却并无记载。那她是否将礼盒拆分转让,你们没查?” 呃…… 这一句,把林甲林乙刚擦下去的汗,又给逼出来了。 他们还当真忘了! 好在美娘也不计较,“罢了,只当给那些平民女子挣几个嫁妆钱吧。好歹这事已经了结,便这样吧。只是往后你们可得记着,办事查账绝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林甲林乙,连同小古子都应了声,美娘把账本丢开,问起正事,“听说,你们还有桩好买卖要说?” 林甲这回再不敢托大,学着小古子他们的称呼,认真回话。 “之前少夫人带话,要我们在泉城附近买处玫瑰花田,谁知竟一直没有。 少夫人不知,自您那日收了殿下的玫瑰,这泉城一带成亲婚娶,便开始盛行要送几盆玫瑰花来布置装点,有钱人家甚至要堆成玫瑰假山,花的价格自然也是节节攀升。 兼他们一带本就流行用玫瑰做糕点,或是酿玫瑰酒,如今凡有玫瑰花田的人家,绝对舍不得出售。便租与旁人耕种,亦有厚利,再不肯转卖。 后我们打听来打听去,月前才在附近乡下寻到一处林地。那家人丁不旺,实在没力气打理,山林已白撂荒多年,只拾些枯柴来使。如今他家急需用钱,才情愿低价出手。我们问过那片山林,也是极适宜种玫瑰的,才忙付了订金,赶回来报了。” 美娘听着微有笑意,“如此说来,我倒成了轰抬物价的罪魁祸首了?” 听她并不见恼,林甲也松了口气,说起闲趣,“那倒没有。如今玫瑰花儿越发赚钱,当地种花的百姓极多,倒时常感谢殿下与少夫人带来的福气。还有当年殿下住过的民宿,他家坛子肉可算是出大名了。成天供不应求,还要预约。 还有百年老店祥云楼,少夫人您住过的那间房,也给重新装点一新,只给未婚女子来住。祈愿如您一般,嫁个好郎君。来前听那儿的伙计说,都约到半年后去了。” 美娘不过一哂,还是专心起正事。 因早听谭迎春说过,象玫瑰、茉莉花儿若能提取出天然香料,可是极值钱的,且在美容产品上应用极广。 于是当初在泉城收下殿下那盆玫瑰时,美娘感动之余,也惦记上那边的玫瑰花田了。 只她手上,一直没有这样的人才。 要说宫中民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工匠。但那都是别人祖传吃饭的手艺,美娘也不好去挖人家墙角,故此一直没提。 直到上回从定州带回那位大娘的香粉秘方,交给白龙观的道长们。有位搞研发的道长灵机一动,触类旁通,把香油给提取出来了! 美娘顿时命人带信,让林甲他们去收购花田了。 如今买的虽是个林地,但无非前期费些工夫打理,等到日后有了产出,便算不得什么了。 只此时问起交易详情,林甲他们自豪的表示,因原主着急用钱,他们又答应给付现银,杀了个低价,美娘听着,却觉十分不妥。 这户卖地的展姓人家,前朝也曾出过数位官员和有名望的大儒,算书香门第。 只是在大燕立国时,没站对位置,一味的忠心前朝君主去了,后来随前朝大败,家业凋零。 后头历经几朝,子孙运又甚不昌盛,竟是人丁廖落,而今只剩一位老夫人,带着一双孙儿孙女过活。 她那孙儿倒是个读书种子,不到二十便得中秀才,人人皆说早晚是要进士及第的。 偏偏打小身子不好,又一心光宗耀祖,读书未免过分刻苦了些,前两年便倒霉的添了个咯血之症。 弄得举业也荒废了,家里的值钱物件也陆续填进这个无底坑里来了。如今实在是迫于无奈,才卖起祖产。 美娘听完始末,正色道,“这展家最早既开的是六百两的价,足足的给她就是,一文都不要还。回头小古子去寻府上太医,斟酌着她孙子的症候,再送些人参药材过去。只说我敬重他家先祖为人,结个善缘。” 林甲林乙不明白,那展家都答应四百两成交了,为何还要主动加价? 忽听右边屏风那里,有个老太太忍不住插嘴了,正是葛大娘。 “瞧你们也不算太年轻,怎如此不知办事?这展家既是当地乡老,必有威望。你们此时卖个人情,回头种花平地,招人都好招些。否则日后人家就随手掐朵花,放个牛什么的,你是管还是不管?” 那林乙顿时爽直道,“这肯定要赔啊!” 葛大娘笑了,旁边秋大姑不屑道,“怎么赔?人家就说没钱,你还能揍他一顿不成?这乡里乡亲的,难道成天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跟人起争执么?你们还想不想在当地混下去了?真是不动脑子!” 林乙还晕乎着,倒是林甲悟了。 这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看起来他们是吃点亏,多给了银子,但买到以后太平安生,也当是提前交的保护费了。 这么想就对了。 既已有人指出缺点,美娘就勉励了几句,“你们初次当差,能做成这样,已算不错。只回头还得在人情世故上多下功夫,这泉城离得远,若有什么状况,家里不能随时顾及。就得靠你们随机应变,凡事想得更周全些才是。” 等二人应下,她又给一甜枣,“回头等那边正事料理清楚,我瞧着府中伶俐丫鬟,也给你们各配个妻室。到时泉城那片种花营生,就算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了。便不为我,也得为你们妻儿老小,好生用心。” 林甲林乙听得心热,再次谢过,便给领下去用饭歇息了。 这里二位大娘才问,真把泉城差使给他们?瞧着都不靠谱。 原来死士也没啥了不起嘛,同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办起事来,还憨瓜得很呢! 美娘也信不过。 只常公公手上人还没调教好,苦于无用人之际啊! 否则为何要给他们配老婆?王府里的光棍们也还排着队呢。 只这二人,美娘觉得,算是汉王殿下打脸京城权贵的标杆,所以先得做个样本出来。 等择到合适人选,自是还要派个管事过去的,如今且让他俩先支应一阵子吧。 第448章 心术 于是这边,林甲林乙在府中休息了三日,接受了常公公的紧急培训,便背着药材银子,揣着礼单,返回泉城了。 路上林乙还憧憬着呢,“哥,你说少夫人会配哪个丫头给我们?我瞧着小蝉就不错。” 林甲骂道,“少做白日梦了!那是伺候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将来多半是要留在府中做管事娘子的,岂会随意外嫁?不过少夫人既亲自开口,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往后是要帮着咱们打理生意的,定是个能写会算,做事老成的。我只盼着,年纪别太大就好。” “大一点也没事,只要会疼人,我不介意年纪大的。只没想到咱哥俩,还有娶妻生子这一日。若早知道,我就多攒点钱了。如今可是穷得很,想给媳妇买枝银簪都买不起。” 想起从前那朝不保夕的死士生涯,二人未免感慨一番。又下定决心,要彼此督促,好好存钱,攒老婆本! 他们这一路回去泉城,却不知早有一人,悄悄去到展家,找到了展老夫人。 “什么?要我反悔?不卖这林地?” “对,只要那人来时,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就说他们家仗势欺人,强买强卖好了。咬死了不认账,这一千两银子,就是你的。” 展老夫人虽衣着朴素,到底是个本分人,一听这话就连连摆手,“我们展家数代清名,可不敢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可来人道,“你若办了,我就帮你孙子请到泉城名医,邹老先生前来医治,还包他将来所有的药材。” 展老夫人嘴唇抖了抖,“你,你说的是那位曾经做过宫中太医,致仕还乡的邹老先生?” 来人点头,“正是他。你孙子病了这几年,花了多少银钱出去,你心里最是清楚不过。若还给这些乡下庸医治着,别说你卖了林地,便是祖屋都卖了,也填不起这坑。界时折了你家这唯一的读书种子,别说光耀门庭了,你连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展老夫人两手绞着,心思纠结。 来人这番话,可是字字句句,说到她心坎上了。 孙儿本有大才,偏偏被病拖累了。 这几年她急,孙儿自己心里更急,偏偏越急越好不了。 若是能请到邹老太医,来这乡间替孙儿看病,说不定真的就能好起来呢? 来人既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定是个有本事的。 可这事,这事却是太缺德了。 人家好端端的也没干什么,她怎能这么诬陷人家? 犹豫间,展老夫人忽地瞟见堂上先祖写的一副对联。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 犹如当头棒喝,她猛地警醒,坚定拒绝了。 “不行!孙儿如何,是他的命,亦是我们展家命数如此。这等昧良心的事,我们展家人不能做!” 可来人冷笑连连,露出狰狞嘴脸,“你若不答应,便是你孙儿治好了,从此在科举上,也绝不可能寸进!是不是一定要亲眼瞧着他,还有你展家这些祖产,即刻灰飞烟飞,毁在你的眼前?” 什么? 展老夫人白了脸,“你,你说什么?你还有没有王法!” 来人轻哼,“王法?我就是王法!不信,你看这是什么?” 他亮出一块玉佩,上面雕龙刻凤,显然是宫中御用之物! 展老夫人惊得不轻,“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收起玉佩,“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识相点,银票收下,把事情好好办了。回头你孙子不仅能得邹老先生前来医治,中个二甲进士亦不是难事。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 他将银票放在桌上,径自走了。 展老夫人转头,再望着祖宗亲手写下的对联,老泪纵横。 “不孝子孙,愧对先祖。这要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哪……” 数日后,等到林甲林乙到来时,发现情况不对了。 “老夫人,你明明说好,要六百两银子。如今我们少夫人都不还你的价了,足足的带了现银给你,还送你这么好药材,你怎么就反悔了?” 展老夫人越发羞愧,眼神闪躲,“二位,真是不好意思。这是你们原先付的五十两订金,拿回去吧。多的五十两银子,算是展家赔你们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林乙性子急,当即嗓子都大了几分,“明明说好的买卖,我们都回去跟家主禀报了。来前连花苗都订下了,请的花匠都约定日子了。你这时突然反悔,让我们怎么办?” 展老夫人窘得无颜以对,“二位我都说了,算我老婆子老糊涂,我错了行么?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家吧。” 那些栽赃陷害的话,这个本分的老人家,实在说不出口。 可今日围观的人群里,显然有被那人安排下的眼线,顿时吵嚷起来。 “怎么着?这是要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么?” “人家都说了,不卖你们了,还主动赔银子了,你们还想怎样?这不是欺负老人家吗?” 林甲据理力争,“我们哪是欺负人?我们这不是在讲道理么?老人家你到底有什么顾虑,咱们坐下来再谈谈好不好?” 展老夫人有苦难言,只能听凭那人叫嚣。 “我看你们就是来闹事的!这么大的块头,跑来欺负老人家,看你将来生儿子,就是个没**的!” 这话太歹毒了。 且林乙最近正惦记着娶媳妇生儿子呢,当即就炸了,揪着那人的衣襟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的就是你!生儿子没**,生女儿都活该进窑子!” 林乙无论如何忍不了了,一拳头就打了下去。 林甲想劝,“不要打,不要打!” 可随即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一砖头就拍上他的脑袋。 他习武之人,听着风声不对,本能的反应,就是回手推挡。 谁知眼角一花,竟是头发花白的展老夫人被人推到身后。被他收手不及,一掌推个正着! 咚! 他自觉已经收了七成力道,甚至改推为抓。可展老夫人却不知为何,依旧仰面栽倒,后脑磕上一块青砖。 有殷红的鲜血,缓缓渗出。 第449章 暴击 那大片刺目的红,映着老人苍老的面容与瘦小的身材,越发凄凉。 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中,更是透着深深的震惊、苍凉与无奈。 林甲只觉头皮发麻。 也不知是谁,竟是把展家那个病秧子秀才给扶了出来。 瞧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展老夫人,面带病容的清瘦青年,急得大喊一声,“祖母——” 便口吐鲜血,晕倒过去。 周遭已经有人高声叫嚷,“杀人啦,杀人啦!快报官,报官呀!” ……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既混乱又模糊。 林甲扑通跪倒在地,只会喃喃的说,“不是我,不是我!” 林乙倒是醒过神来,拼命大喊,“是我,是我!” 林甲蓦地惊醒,揪着他的衣襟,“跟你没关系,是我,是我!” …… 直到衙役过来,将冰冷的枷锁,套上了二人的脖子。 “既然你们二个都说不清楚,自然要一同拿回去审问!” 浑浑噩噩之中,林甲忽地只到一声低低冷笑。 “玄六,玄十一,难道你们忘了,叛主者,死!” 林甲浑身一个激灵,抬眼去看,却只看到一个快速消失的背影。 他蓦地瞪大双眼,心中瞬间明了。 这是阴谋,是圈套! 而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个面容苍白的清秀女孩,拧着朴素的衣带,呆呆睁着一双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被带走的方向,眼神古怪。 先前威胁过展老夫人的那人,悄悄来到她的身边,“你做的很好。接下来,只要依计行事。你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 女孩清秀的脸上,泛起奇怪的红晕,慢慢垂下了头…… 芜城。 四月清明已过,时气渐热,路上行人纷纷换了轻薄春衫,越发忙碌。 美娘摇着一把极精致的竹编小团扇,仍觉得热,“我现在都恨不得能有口冰西瓜吃,偏偏谁都不搭理我。” 谭迎春抚着肚子笑道,“孕妇是这样的,都怕热。我头胎快生那会子,直想睡到冰窖里了。” 嗯,到底谭夫人威力巨大。上回匆匆一见后,直接写信威胁女儿,再不生二胎,就派她大姐前来监管。 谭迎春招架不住,只得在新年期间努力一把,喜怀二胎。 今儿来林府,一是探望美娘,二是趁着她尚有精神,商讨一件大事。 她们在进军美容界之后,终于决定把赚钱,咳咳,美容的手伸向孩子,开发婴幼儿用品啦! 这回想做的新产品一共有三样,一样是宝宝洗浴皂,一样是宝宝爽身粉,一样是宝宝润肤霜。 因为这些,都是美娘特别急需的呀。 要谭迎春说,这时候的产品已经很良心了,尤其她们原林系列。 绝对无污染无添加。 她家小鱼儿那吹弹可破的小嫩脸,可全是用的原林呢。 但如今为了骗钱,不不,是为了更好的服务小盆友们,还得包装一个概念出来。 如今她和美娘的分歧在于,她觉得婴幼儿用品,最好纯用无香型的,更加安全。 可美娘觉得,一个香嘟嘟的小宝宝,才更招人喜欢呢。 再说这不是马上要有玫瑰花田了么?能不能弄一套玫瑰香型的? 就连秋大姑听说,都兴冲冲的表示,想为小宝宝专门配一款香料,希望她们能用到宝宝用品里。 谭迎春费了好大唇舌,才说服美娘,小宝宝用的东西,最好是最简单的。有香料的那些,再天然也最好少加。 美娘听了半天,仍是没懂。 跨越了几个时空的代沟,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不过她很会抓关键,“若是一款既有香味,又安全的产品,才是宝宝能用的,对不对?” 对。 但是这个时代又没有检测设施,要怎么定量呢? 美娘轻松一笑,“这就不需你我操心,交给太医就是。” 谭迎春没明白,“那太医也不能一件件去检测吧?” 美娘笑道,“姐姐怎么钻进牛角尖了?咱们做上两套,一套有香,一套无香。只要太医都说无毒,检测安全,无香的给那些一岁或三岁以下的小宝宝用,有香的给大宝宝用不就得了?或是一旬用上九天无香的,剩下一天我高兴给他用个香的,总不至于中毒吧?” 谭迎春一拍脑门,失笑自嘲,“我这真是一孕傻三年!哎,不对呀,妹妹你都快生了,为何脑子还如此清楚?” 美娘吹吹茶水,淡定表示,“你这是二胎,用你的话说,叫双重暴击,我还头胎呢,自然能聪明点。” 一屋子人听得无不掩嘴而笑。 连向来严肃的常公公,都目露柔和。 要说少夫人成婚之后,可是活泼多了。讲笑话的功力,与日俱增。撩起殿下,更是不在话下。 这也是真正婚姻幸福的人,才有的状态。 因为只有真正被宠爱的人,才有心力去宠爱别人,制造欢乐。 否则温暖自己都来不及了,哪有心情说笑? 正事议毕,忽地人报,俞宪来了。 谭迎春还诧异着,“哎哟,这是怎么弄的?他不是在外头当差么?竟还来接我不成?” 还真不是。 俞宪是来找美娘的,“殿下托我带个口信,说怕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探望您了。但少夫人生产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赶回来的。” 美娘当即就知道事情不妙,“可是他任上遇到麻烦事了?直说就是。” 俞宪苦笑,“殿下也说了,若少夫人定要追问,让我如实说。只是让常公公去把太医唤来,别让你动了怒气。” 常公公赶紧传来二位太医,还备上了应急药材,给美娘换上一壶宁神静气的茶水,俞宪这才张嘴。 皇上不是命那虞亮前来协助汉王殿下,巡察青定两州么? 这虞亮倒是雷厉风行,一到青州河畔,就用雷霆手段,把之前因狗头金之事,跑来淘金发财的青壮全部扣下了。 总共竟有上万之多! 要说那些大户人家是活该,但其中也有不少是附近的穷苦百姓。因无知轻信,想趁着春耕前来撞撞大运,一并被扣下了。 等到春耕伊始,想回家竟是回不了,那叫一个心急如焚。 汉王殿下原想着,那些大户人家,不愁青壮的,扣下也就罢了,这些穷苦百姓,便放回去得了。 可虞亮却不! 还指责殿下厚此薄彼,不能一视同仁。 这下子,百姓自然就闹起来了。 第450章 恶名 因虞亮这番“铁腕”,有那狡猾的大户人家,更加煽风点火,挑动穷苦百姓闹事。 与此同时,也不知是谁,暗地里把汉王殿下做那狗头金假象的传闻,也给散播开来。 弄得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以为是殿下要利用免费人工,骗他们来开垦荒地,如今还要把人扣在当地,百姓们更是群情激愤,怨声载道。 闵柏如今是焦头烂额,甚至连原定好的兴修水利,也干不下去了。 俞宪苦笑,“原先听说我们要去兴修水利,各村百姓无不杀猪备酒,招待殷勤。如今只要看着我们这些官差,老乡们就跟躲瘟疫似的,避之不及。也不知哪个丧天良的传闲话,说我们建了那些水利设施,就是为了日后从各村抽壮丁。这会子帮了我们,将来都是要骨肉分离的!我们就跟过街老鼠似的,更不招待见了。” 俞宪怕吓着两个孕妇,没敢跟她们说。如今乡下还有些憨直汉子,见了他们就打。 俞宪几个同僚,都被打得头破血流了,他算是占了个子高大的便宜。如今深入基层几年,晒得又黑,手上又早磨出老茧。曾经的白胖书生,活跟个老农似的。老乡都以为他是官府工匠,倒不怎么打他。 所以这次殿下派他回来,也是找顾瓒借兵来的。 一为了保护这些官员,二也得派些兵哥,好帮忙干活呀。 今年开春,青州定州已经初露旱情,春雨明显较旁年偏少。汉王殿下心急如焚,偏偏不能跟这帮子不懂事的百姓直说。 再添上个瞎捣乱的虞亮,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成日里气成河豚。 俞宪虽隐瞒了不少内情,但光听他说的,美娘就能猜到大半了。 “嗯,我不生气,这有什么气好生的?生气又不能解决问题。” 美娘端起那杯宁神静气茶,一口喝下,却把空茶杯狠狠——气头上不忘看一眼,这是新换的好货,没舍得摔,只撂在一旁。 “简直岂有此理!” 也不知是她在骂皇上,还是骂虞亮,也可能都有骂。 总之众人都没敢接话。 居移气,养移体。 美娘如今得常公公悉心教导,越发有威仪了。说笑时人都不敢失态,更何况这发起脾气呢? 还是美娘自己又拿着小团扇,呼呼扇了几下风,渐渐缓过气来。 “如今殿下身子可好?嘴里可又上火起疮?饭还能吃得下么?” 俞宪连忙道,“这些都不必少夫人担心,殿下说了,他出门在外,知道照顾自己。且平安公公成日盯着呢,虽外头吃喝简陋,略瘦了点,倒没什么旁事。” 美娘这才略略安心,“也不止是他了,凡你们在外头的,都得先把自己顾好了,才有力气做正事不是?常公公,你让人去收拾些新鲜瓜菜,再让杨公公带着厨房,做些好放的点心吃食,弄几车给殿下送去。白太医赵太医,也烦请你们开些清火的药茶方子,配了茶包,想想那头要用什么药材,预备了给人一并送去。到时让殿下分给众人,也算是给大家鼓鼓劲了。” 这个极好。 常公公和二位太医应了离开,美娘便叫俞宪两口子也回去休息。 “知你身上定有正事,还这样风尘仆仆的赶来送信,着实辛苦了。赶紧家去瞧瞧孩子,走前再到我这儿来一趟就行。” 俞宪听得心中暖,跟谭迎春告辞时,还夸赞美娘,“越发有大妇风范了。” 谭迎春直翻白眼,“人家本来就是正妻。你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琢磨琢磨,能怎么帮上忙才好。” 俞宪直叫屈,“你以为我不想?从青州一路想到如今,脑壳都快想破了,就是想不出来怎么办?要不你来想呀。” 谭迎春也想不出来。 这事儿太大,不是光凭她天空行马的想象力就能解决的。 这时代的百姓们最重乡土,特别怕离乡背井。跟他们说什么均衡人口分布,减少水土流失都是天方夜谭,他们就只知认死理了,能怎么办? 想想汉王殿下真是可怜,就算是为了做好事,只怕也是要背上一场恶名了。 这些事,他们都能想到,美娘自然也想得到。 可道理人人都懂,但事情落在头上,谁又能当真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摸摸肚里那个翻滚踢打的小东西,美娘从未如此深切的感受到夫妻一体,共荣共辱的心。 那有什么法子,能帮到殿下? 美娘正凝眉苦思,小太监急急来报。还跌跌撞撞,结结巴巴。 “少夫人,外,外头来了一伙人,簇拥着一个穿白带孝的姑娘……挑着那么高的旗竿子,写着什么’高抬贵手、饶人性命’……竟是,竟是在咱家府门外,跪下来了!” 这青天白日的,可是顿时招来数百人的围观。 这回,就算是常公公赶来拦着,美娘也坚决要求出去看个究竟了。 只把事情瞒着秋葛二位老人家,省得吓着她们。 美娘抚着肚子,神情冷肃,“人既都杀上门来了,若不应战,明儿该传出多少闲话?常公公你别跟着,只小蝉小萤,扶我出去便是。” 殿下那边不顺,她这边又跟着出事,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觉得,没这么简单。 常俊微微一愣,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们这些太监要是出去,很容易让人扯到汉王殿下头上。美娘一个大肚婆,只带两个小丫鬟,反而是最不招摇,最易博取同情的。 可这,这也太危险了吧? 万一他们要做些什么,冲撞了美娘怎么办? 美娘轻笑一声,“我看常公公也是急糊涂了,你们明着不便出来,不能暗中保护我么?” 她可没急昏了头,要亲去冒险。 这还怀着孩子呢,能不把自己当回事么? 常公公一拍脑门,立即找来焦侍卫,从后门放出数个便衣侍卫和家丁。 连焦侍卫自己都跟了去,他刚打扫了猪圈,正好一身臭气。戴个斗笠蹲墙角,跟个老农有什么两样? 美娘抽空还换了身衣裳,等安排停当,这才坐着软轿,到了二门下来。这才扶着两个丫鬟,命人开了正门,慢慢走了出去。 第451章 公道 林府门外,原本挺清幽的一块地方,平日都少有人烟的,如今却聚集了数百人群。 正正对着林府大门,跪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女。瞧着身形娇小,也不过十五六岁,一双大大的黑眼仁里,清冷悲戚。 在她的身后,有人挑着两根三丈来高的白布旗杆,上头浓墨重书,写着斗大黑字。 右边是“高抬贵手,饶人性命”,左边是“天理昭昭,公道何在”! 笔意锋利,酣畅淋漓,端的是一笔好字。 在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底下,越发鲜明夺目。 就算不明就里,光只看着这十六个字,就只觉一股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因林府邻近白龙学宫,此时又正值学子们放学的时候。许多身穿儒袍,头戴方巾的学子们,似是给人引来围观,站在那里议论纷纷,人人面有不忿之气。 美娘站在自家大门前,四下扫了一眼,心底有了几分数。这才稳稳的扶着丫鬟,缓步走了出来。 众人的视线,即刻聚焦过来。 出来的年轻女子,穿了一件湖蓝对襟长春衫,绣着大朵的雪白昙花,配粉白色工字绉纱双层褶裙。 行走间,微露出墨绿绣鞋边,是雪白得不染尘埃的帮底。还有细小珍珠缀成的花,在裙下微微闪着点点光泽。 虽然精致,却不见奢华。而女子身上,也没有过多的首饰。 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插着只镶珠凤钗,耳畔亦挂着配套的珍珠耳环。 只那钗头凤嘴中衔着的明珠,足有龙眼大小。耳畔的珍珠稍小,也足有指肚大了。就只这两三样,便极显气质。 却依旧没有半分炫耀的意思。 只如细心体贴的主人,认真待客的尊重。 甚至全身上下,未用半点大红大绿这些浓艳之色。毕竟门外跪着的,可是披麻带孝呢。 于是女子这身衣饰打扮,虽瞧着就不是凡品,但秀丽雅致,斯文有礼,先就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尤其再看那湖蓝长衣下,极合身的勾勒出她明显隆起的高高肚腹,许多人心中不觉更软。 不论如何,挺着这么大的肚子都肯出来支应,这个态度就很端正了。 而有那认识的,或是常去白龙观的,一眼便知,这便是此间主人,龙女林美娘了。 “少夫人既行动不便,还是回去吧。” 一个儒服少年趁着气氛稍稍缓合,先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目光跑过来说小话了。他声音忽地极低,“这些人,可是来者不善!” 美娘定睛一瞧,正是韩彻家的长子,韩英娘的哥哥,韩藻。 韩彻已调来芜城为官,他也在白龙学宫里念书呢。 今儿下学,瞧见这事,就赶紧跑来报信了。 好小子,讲义气。 美娘挺想拍拍人家肩膀,不妨这孩子长太快,有些够不着了,便只好假意掸掸他衣襟上的灰。 “既下了学,就赶紧家去吧。仔细你爹,考问你的功课。” 韩藻一愣,怎么忽地说起他爹? 少年聪慧,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叫他去搬救兵啊。 美娘乌眸俏皮微眨,正是此意。 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今日之事,背后必有人煽动,否则组织不了这么齐全。若单凭一已之力抗衡,就实在太过迂腐,有送上门的帮手,为何不用? 那韩藻不啰嗦了,往美娘手里塞了张传单,调头就跑。 但他没跑多远,就有两个看似闲汉的高壮之人,拦了上来。 躲在暗中的焦侍卫一瞅,心中有数了,这是专程上门来找茬的啊。一个眼色,便衣侍卫便撞了上去。 “哎哟喂,大哥,对不住,没瞧见您!” 他们这边暗暗过着招,韩藻跑掉了。 而美娘也不着急上前说话,先一目十行,看过那份传单,心中明白了大半。 她也不去搭理跪在自家门前,披麻带孝的女孩,倒是轻声吩咐身边丫鬟一声。 围观人群就见林家下人很快搬了张椅子出来,还细心的铺了一个薄薄的织金锦垫。 等她们料理妥当,美娘她,她竟当着大家面,坐下了。 坐下了?! 别说那跪着女孩一脸茫然,几乎疑心自己找错了人。就跟在她身后的一位秀才,也愣了愣。 再次确认这里确实是林家,面前坐下的也确实是林美娘时,他按捺不住,走上前来。 “嗳!林美娘,你什么意思?人家苦主都找上门来了,你倒坐下了?” 这是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文士,长相还算端正,气质还算斯文。只那一双眼睛,显出几分与年纪不符的天真。 一看就是个书读呆了的愣头青。 美娘抚着肚腹,故作为难,“可我,我这都有七个月了,实在是站不住啊。还请诸位,见谅则个。” 她慢慢起身,朝四周众人微福了一圈,“想必你们今日上门,都有许多话要说。这一说起来,话就长了。我若是站着,只怕听不了一会儿,就得进去歇着。只好坐下,洗耳恭听了。这位先生,是您先讲么?” 她这不软不硬,不急不徐的一番话,让原本满腔怒火的人群,象是碰了个软钉子。 大家再看看她那肚子,也实在是没法见怪。 怀孕的妇人,还能指望她跟常人似的,生龙活虎么? 话重些,都觉得象是欺负人似的。 如今她要坐着,可不就只能让她坐着? 所以美娘重又坐下,还一脸无辜的问,“可以开始了么?” 跟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也只能如此了。 那青年文士也不好计较,只得调动起满身正义,慨然道,“既如此,那你就坐着听好了!各位乡亲,各位父老,在下不才,乃是封州秀才舒岱。今日实在出于义愤,方才前来,为跪在这里的女子,亦是我封州桑树村展家,讨还一个公道!” 啪啪啪。 带头鼓掌的,竟然是美娘自己。 人群一愣,那些埋伏着想要鼓掌喝彩叫好的,都没法出声了。 舒岱转头怒视美娘,美娘一脸无辜,“舒秀才如此高义,自然值得小妇人鼓掌。怎么,我鼓错了?” 第452章 无道 被意外打断的舒岱,胸口一股没来由的憋屈,再也酝酿不出那股子悲愤情绪,可又不能承认美娘鼓错了,只得拂袖恼道。 “你少在这里作怪!便是如此,我也是要说的。” “那你说呀,我又没拦着你。”美娘说完这话,却是先发制人了。 “这里我也要跟大家说一声,想必这传单上的内容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啰嗦了。 没错,我是叫家里下人去购买花田。前些天,我家下人也报回来,说是跟展家老夫人说好,以四百两银子的价钱,买下她家一片山林种花。” 舒岱急着打断,“可你分明是强买强卖!” 美娘也不理他,只道,“后面我听说展家原是书香门第,便主动加到展老夫人最早出的六百两,并赠送了一批药材,此事我家还有礼单为证。来人呀,念!” 美娘闭口不言,门内常公公,推出来一个家中嗓门最大的太监,已换了家丁衣裳,拿着礼单,念得声若洪钟,气吞山河。 “送!上等宫制全须全尾人参一根,中等宫制人参两根,下等配药参须半斤,宫制阿胶半斤……” 这些太监在宫中,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别知道抑扬顿挫,抓重点。 比如宫制,人参,上等这些,就得喊得格外热烈,让人一听就是好东西。 且都是正经太医,按宫中法子炮制出来的药材,本就属于拿着钱都没地方买的好东西。 美娘原说是送些药材,但实际送出去的,还有配好的各种药丸子。 什么宫制固本保肺丸,宫制九转回血丹,加在一起差不多足有十几二十样,一听名字都是好物。 人群中听着,怨气又散去一些。 别提美娘还主动加价,就算没加,可主动送了这么多的好药材,也值上百两了吧? 再说她强买强卖,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最后这太监还道,“我家少夫人最是好心,平日时怜贫济弱,也不知做过多少好事。我们真要强买强卖,当时就办了。何苦还要回来禀报一声,又特意送这些好药材去?你们远的不看,就看这芜城后头的荷花山上,我们少夫人,带着顺心小哥捐助的亭子花木还少了吗?” 这话听得本地人纷纷点头。 龙女这些年可是名声在外,做了许多好事的。 尤其清明才过,今年因美娘有了身孕,殿下为了给她们母子平安生产祈福,他人虽没回来,却下令汉王府又捐助了一批树苗条石,给荷花山修路种树。 这样的人家,又哪会突然欺负人起来? 正值大家议论纷纷,那一直跪在地上的展家女孩,忽地开口了。 目光复杂的快速瞟一眼美娘精美素雅的衣饰,沙哑道,“也许少夫人是在你们本地做了许多好事,可你手下的人,确因买地不成,打死我的祖母,那也是事实啊!” 围观众人再度噤声。 舒岱连连点头,“对!展老夫人可是乡亲们亲眼看着,被林家手下打死的。还有展家公子,被刺激得口吐鲜血,至今昏迷不醒。林美娘,人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也是云大家的高徒,上官先生的弟子,瞧你说话行事,亦算是淑女,怎么就能这么财迷心窍呢? 听说你原先出身不高,做些小生意,赚几个钱糊口,倒也没什么。只你那劳什子原林,做的那些抹脸之物,可是日进斗金。如今又嫁了汉王殿下,怎还这么一心钻进钱眼子里? 你强买展家花田,听说也是为了种玫瑰,好做生意。可你这样为了赚钱,就罔顾人命,不觉得羞耻吗?听说你家堂上,还挂着皇上的御赐匾额,东山堂。如此淡泊明志的意境,你也好意思?” 他终于说出准备已久的话,心中只觉痛快之极。 而旁边埋伏的人也终于能够附合了,“说得对,看你就是仗势欺人,不就是仗着背后有靠山么?本地人你不敢惹,欺负外地的老弱孤女,你倒是厉害得很呢!” …… 任凭这些人怎么骂,美娘不理不睬,却是又命人端了杯茶来,慢悠悠喝着,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而吵架骂人,从来都得以激怒对方为已任。可美娘半点不动气,不解释,这些人吵着还有什么意思? 舒岱额上青筋爆起,他倒是急了,“林美娘,你听到没有?” 他这一吼,倒是把众人打断了。 美娘这才瞥他一眼,“听到了。” 舒岱果然上套,“那你就没话可说?” 美娘把茶杯往旁边一递,无辜道,“说什么?你们都认定了我是仗势欺人,我只好老老实实在这儿等你们欺负回来,否则,你们怎么消气?还是你以为,我这样背后有靠山的人,会命家丁侍卫拿大棒子把你们捶一顿么?” 舒岱被堵得面红耳赤。 他就是再单纯,也听出这话里的嘲讽之意了。 美娘真若是仗势欺人的那种人,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呀,直接开打就是了。 她堂堂汉王殿下的女人,哪怕是个外室,打了他们又如何? 又是那展家女孩,心思急转,“那,那也是你怕不能服众,才,才故意如此,惺惺作态!” 美娘冷笑出声,“展姑娘,我怜你祖母过世,你一个小姑娘涉世未深,只怕被人利用,才一直对你各种包容。如今你倒好,瞧着我好性儿,竟踩到我头上来了么?” 她这一发威,声音不大,却惊得众人俱都闭了嘴。 美娘方才望着舒秀才,逐条反驳。 “你说我淑女爱财,取之无道。这个我是不同意的。展老夫人之死,我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家下人不是已经被你们报官,拿进大牢去了么? 我一没有包庇,二没有潜逃,三没有贿赂,四没有推脱,颠倒黑白。直到如今,都是坐在这儿,认认真真跟你们讲事实,讲道理。我是哪里无道了?” 舒岱顿时书生意气道,“那商贾之事乃是下九流的事情,你又不缺钱,干嘛要做?你若不做,就不会有这场风波。这就是你的无道之处。” 第453章 问答 美娘微笑点头,“说得好。那我能问一声,舒秀才你家做何营生?” 舒岱很自豪的道,“耕读世家,种地而已。” 美娘轻笑,“那我想请问,你家种的粮食,不卖钱么?穿的衣裳,全是自己织的布么?你腰上戴的玉佩,莫非也是自己从山上挖了石头,自己雕琢而成?平日用的笔墨纸砚,难道也是你自己亲手制成?冒昧再问一句,你家地里的粮食,可是你自己种了,自己打的?” 舒岱噎住了。 耕读世家,说白了,他家也是富甲一方的地主来着。 否则哪来的钱支持他读书游学,四处打抱不平? 可粮食若不交给商人换钱,又由商人带来各种商品,他哪里享受得到这些物资便利? 人群中,有个学宫夫子模样的人,出来说话了,“农是国之根本,但商通天下之利。舒秀才方才的话,虽有失偏颇,但少夫人也不可如此曲解。以你今时今日身份地位,确实没必要汲汲营营,把生意还做到封州去吧?” 美娘谦逊道,“先生指教得极是。小妇人是不缺钱,但小妇人手底下养活着多少伙计人家,先生可知?小妇人不怕骄傲的说一句,如今封州泉城一带的玫瑰花儿价格上涨,就是小妇人推动的。这样每一盆花儿,多出三五文。先生知道能让多少人家的姑娘,能扯起身新衣裳,又有多少人家的餐桌上,能多块肉呢? 小妇人不缺这口吃的,不缺几件首饰,可小妇人在乎那些平民百姓!除非先生有法子,能让天下的百姓都吃得起肉,穿得起新衣,否则小妇人就算被天下人骂,依旧要把这下九流的商贾生意做下去!” “说得对!”人群中,有个大娘站了出来,“少夫人肯定不认识我,也不必认识我。只我家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如今都靠着顺心人力行介绍,才能出去有活干。 若象从前,我们只能自己接些零散的活计,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饿得前胸贴后背,那日子是人过的么? 别人都说我有三个儿子,是大福气。可你们知道三个儿子,大的都快奔三十了,却娶不起媳妇,又是什么滋味? 多亏了少夫人,我家日子才渐渐好了,也先后接了两个媳妇。我也不怕丑,我前头两个媳妇,大媳妇是个带孩子的寡妇,二媳妇是被前夫打得过不下去的。可就这样,从前也看不上我家。 也不怪人家,自己都养不活,人家嫁你图什么? 只如今日子有了奔头,接了两个媳妇,我两个儿子才算有了家。 如今我三儿机灵,做事时学了些手艺,眼看他还能说门黄花闺女,这可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听说咱顺心的生意,如今还要往外头做。我三儿只怕还能当个管事,带着哥哥们多挣些钱。少夫人,您可千万别被他们吓着。 您那生意,可千万千万还得做啊。否则我三个儿子还想着盖房子呢,这可哪来的钱哪!” 这话说得百姓们纷纷点头。 有人就说了,家里妇人还在给白龙观做牙刷,一月也能挣几个钱贴补家用。 有人说,家里老人在给白龙观的道士们打下手,打扫他们观外的草坪,捡拾垃圾。要不是与美娘合作了原林,观里的道士们哪来的钱雇人? 学宫夫子,这下也哑口无言了。 那舒秀才更是凝眉苦思。 也不止是他了,许多在场的士子,都开始深思起来。 为何一个人的生意,却牵扯到这么多穷苦百姓? 他们这些读书人,从前只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尤其做商贾,更是下九流,辱没家门。 但如今看来,却也是造福民生的好事啊! 否则象那位大娘,难道人家儿子就不该娶媳妇,不该盖房子么? 就算他们能帮得了一家,又如何帮得了千千万万这样的穷苦人家?不都得靠美娘这样的生意人,才能解决? 这个问题,太冲击三观。只怕要穷其一生,去钻研其中的规律不可。 美娘不知,就因她今日一番问答,白龙学宫日后却当真发展出一门学科,就是专门研究商贾经济,于国计民生之道。 后来还成了白龙学宫的特色,并发扬光大,成为日后历朝历代的执政者,一个极其重要的辅助者。 而今日这番关于商贾的问答,日后还会被整理成文,镌刻在白龙学宫的影壁上,成为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但美娘知道,自己在芜城润养多年,行善积德,是有回报的。 不管幕后主使之人是谁,挑在芜城跟她斗,那是挑错了战场! 看大半百姓都倒向自己,美娘此时,才将目光投向那展家女孩,却难掩唇角讥诮之色。 “展姑娘,你家中兄长吐血昏迷,你却扔下不管。官府还没有前来问罪,你便急着来找我喊冤,倒也算是个奇女子了啊。” 展家女孩一窘,“我,我兄长自有邻里照料。可你……官府畏惧你家权势,岂有敢上门的道理?” 美娘笑容渐冷,“那你呢?你就不畏惧我家权势,你如何就敢上门?是谁给你撑的腰?还是谁告诉你,到我这儿来,就一定能讨回公道?” 展家女孩张口结舌,眼神飘忽。 美娘步步逼进,“怎么,是不是有人教你,踩着我的名声,好给自己树一个孝女烈女的名声,回头好立一座大大牌坊?” 展家女孩到底年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了,“我,我才没有……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美娘淡笑,“人在做,天在看。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念在你祖母刚刚过世,我不与你计较。不过舒秀才,还有今日前来的父老乡亲们,我想请问大家一句。” 美娘慢慢扫过众人,“我家家丁杀了人,这事是不是真的,有谁亲眼目睹了么?官府都没有定案的事情,大伙儿就先定了我的罪,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 再说那边官府如何定案,你们也没有亲眼看到,就一定要说那边官府在偏袒于我,甚至草菅人命,是不是对那边官府,也太过分了?” 这话说得许多人不禁点头。 尤其是那些白龙学宫的学子们,读书人讲究的是有理有据。 无凭无据,只听人口头这么一说,就定美娘和官府的罪,跟那些人云亦云的愚民又有什么两样? 第454章 报仇 展家女孩见情势不对,挣扎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可,可我祖母死了是事实!难道我会骗人么?大家不要相信她,不要信她!” 这回人群中都有人说了,“姑娘,就算你家负有冤屈,可官府又没有替林家开脱,那判决还没下来呢,你闹的什么?” “就是啊。若觉得官府判得不公,你再去上告就是。若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找我们也行。可如今判都没判,你找人家是不是也太早了些?” 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展家女孩越听越慌。 然后再看美娘一派淡然悠闲,精致秀美,一抹妒恨不由得爬上心头。暗想着那人说过的话,她眸光微垂,捏着自己粗糙寡淡的衣带,忽地厉声道。 “不管怎么说,你都欠我家一条人命。祖母,孙女给您报仇了!” 她忽地一个弓步畜力,然后低头,对着美娘的肚子猛冲而去。 这要是一头撞上,她固然会受些小伤,但美娘母子,极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少夫人小心!” 美娘左右,早埋伏下的四五个家丁,胆汁都快吓出来,急急冲了出来。 但谁也没想到,头一个伸展双臂,护在美娘身前的,却是那位书呆子舒秀才。 被展家女孩一头撞在肚子上,好玄没吐。 他还捂着肚子,强忍疼痛道,“展姑娘,你,你怎能如此冲动?稚子何辜?便是林美娘有错,也罪不及她的孩子呀。” 众人哗然,纷纷指责。 “这心地也太坏了吧?人家还大着肚子呢。你一个小姑娘,怎能做出这等歹毒事来?” 那展家女孩还想再来一回,却是早被侍卫们摁住了。 “都住手!快住手!” 一顶八抬官轿,匆匆而来。 正是江州知府,何大人。 扶着他轿子,跑得气喘吁吁的,却是谭迎春的二哥,谭仲宣。 他也一直在白龙学宫读书呢。 看到那些传单时,顿觉事情不妙。他比韩藻年纪大多了,遇事也更沉稳。半点没有停留,揣了几张传单,就跑去请何知府了。 这边何知府刚到,那边韩彻也接到儿子消息,骑着马满头大汗的赶来了。 “大人,何大人,我这边刚收到封州官府传来的公文,正是关于那展家一案的。” 来得正好。 何知府下了轿子,先瞧见美娘无事,方才有心情将那公文打开。 废话! 要是美娘出了事,就算她只是汉王殿下的外室,伤的也是龙子龙孙。 说句不怕那啥的话,别说死了一个展老夫人,就是展家全都死上十回八回,都不够赔的! 还不知得牵连多少他们这些地方官员,谁身后又不是一大家子无辜之人?孰轻孰重,那还用问吗? 所以何知府一接到消息,立马就赶来了。 这会子再打开公文一看,他心里越发有底了。 干脆就当着百姓的面,命韩彻念了出来。 “……经杵作勘验,展老夫人正面并没有任何伤痕,唯一致命伤是在后脑处。人犯林家家丁林甲辩称,并没有亲手打到展老夫人,而展老夫人磕伤致死的青砖,也并非人犯林甲林乙带到现场。所以只能说,展老夫人是在混乱中失足跌倒,意外摔死,并不能证明林甲林乙故意杀人。至于林展两家事涉山林交易一事,还需林家派人,前往封州官府应答回话。” 人群哗然,原来竟是如此? 如果不是故意杀人,林家又没有包庇凶手,那闹这么大的动静,是岂不是把他人当傻子,就为了博取同情? 美娘肃容道,“小妇人身怀六甲,实在无法远行。这就安排家中管事,随官差前往封州。该我们林家承担的责任,我们绝不推辞。但栽赃到我们林家的黑锅,我们也绝不会背!” 展家女孩见势不妙,跺脚急道,“胡说,胡说!明明有乡亲看到我祖母是被林家人打死的,再说了,就算他们之前并非故意,可当时大伙儿都亲眼看着他们与我祖母争执,才有后来的祸事!” 韩彻上下打量她一眼,有话要说了,“小姑娘,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有件事,本官原顾惜你们展家名声,还没说呢。这桩交易确是你祖母同意,也签了文书,收了订金的。回头又是你祖母反悔,人家问起缘由,才发生争执。这一点,没错吧?” 展家女孩道,“那又如何?原是我祖母年老糊涂,给人哄骗,卖便宜了!” 韩彻道,“那也是你家背信弃义在先啊,再说林家不是主动加了价吗?还格外多送了厚礼当作补偿,按你家林地的价钱,真不算是贱卖了。再说了,这买卖不成,总得有个缘由,人家问一声怎么了?这上头口供写明,也是有人不断辱骂林府家丁,他们才跟人打起来的。虽他们动手,肯定有责任,但你们家真也不是全然无辜。如今是非黑白,还有待验证。” 他再度看着展家女孩,严肃起来,“展姑娘,倒是有乡亲作证,说当日亲眼见着,是你把你兄长从病床上硬扶起来,拖到现场的。你们本地知县还请本官协助,将你请回去协查案件。本官想问一句,你当时是怎么就知道一定会出事,还一定要把兄长扶出来?” 展家女孩脸都白了,大大的黑眼仁紧缩成团,“那,那是他们吵得那么凶,我,我害怕……” 韩彻审案多年,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有问题了。 但他跟美娘认识一场,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永远不要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去看待一个人。 于是摆了摆手,“这些话你不用跟本官解释,留到公堂之上,跟县官解释吧。如今你也是重要人证,请跟本官回衙,暂住两日。” 展家女孩顿时有些慌,眼神四下找寻,偏偏就是找不到。 反倒是美娘,提起一事,“何大人,韩大人,既是如此,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望着白龙学宫一众士子,朗声道,“此案涉及我家名声,但小妇人偏偏不便出门,想恳请哪位公子襄助,走一趟封州,与这位舒秀才一起,见证此案。省得有人说小妇人又仗着哪里的靠山,欺压孤女。也不需你们为我家说何好话,只瞧着案件究竟,回来说句公道话便是。一应路费,自然由我家承担。” 第455章 不背 那舒秀才惊讶道,“你还愿意做这个事?” 美娘傲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说真的,小妇人身家几何,芜城乡亲大约都是知道一二。如今何知府也在这儿,每年我交的税钱,都不知能买几片山林了吧。展家那点生意于我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又不是离了他张屠户,就只能吃带毛猪。所以这个仗势欺人的污名,我可坚决不背!” 她不背, 她家男人,汉王殿下更不能背。 何知府听得连连点头,“少夫人做事,一向大气。就好比如今人人家里都在用的牙刷,她要是想赚钱,只要一支加上一文,那一年便是多少?可少夫人一直卖的都是成本价,就为了让百姓人人都用得起,且不知给多少穷人家找了门生计。而这门生计,也并不只惠及咱们芜城一地。做人可不能一面受着人家的好处,一面又疑心人家的好意。” 当下便有两个白龙学宫的士子站了出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愿意前往封州,见证此案。为免人家说我们有失偏颇,路费也不需林府掏了,我们自己出了就是。” 好! 当下又有一位白龙学宫的先生站了出来,“你们皆是精研我法家的弟子,正可以此案当个范例。这路费就由老夫向学宫申请,算是学宫派你们去的。你们可要好生研习,如实纪录。也让世人知道,我们白龙学宫,心是偏向哪儿的。” 他这么一说,顿时又有好几个学生想要报名前去观摩了。 轮不上公费不要紧,他们也可以自费哒。 连谭二哥都暗搓搓凑到一旁,跟着举了手。 他早点掌握一手消息,也好通个小风报个小信啊。 何知府见此,干脆悄悄跟韩彻交待,“你把手上事情安排一下,亲去查明了回来。” 重点, 别让人牵扯到汉王殿下! 韩彻在双河镇锤打了几年,人也沉稳多了,顿时会意,“下官领命。” 这边事情既然告一段落,那些扛的大旗,早被人扔下,扯去烧了。 至于跟着闹事的人,跑了几个,焦侍卫也带着人,悄悄抓了几个,已经秘密押回府里审着了。 人群散去,只当看了一场热闹大戏。 美娘见已无事,自要回去歇着。 那展家女孩却是不忿,紧走几步,追上她道,“林,林美娘,你,你站住!” 美娘乌眸回转,蛾眉轻挑,却半字不接。 到底展家女孩,自己沉不住气道,“你,你带我进府,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否则……” 嘁。 美娘鄙夷轻笑,扭头就走。 丫鬟小萤落后一步,轻声道,“姑娘,您那些要紧的事,还是留着给官爷们说吧。我们少夫人,不听也罢。” 这个时候还想威胁人,谈条件么? 你倒也得有这个资格啊。 她都想要害死美娘和腹中孩子了,谁还敢给她机会? 展家女孩呆呆看着美娘的背影,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半刻停留。 这怎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甚至,从始至终,她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过。 难道她就这么无足轻重,就这么无关紧要吗? 就好象从小到大,祖母的眼里,始终只有兄长一样。 总说,只有兄长出息了,她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原本,她也是信的。 可后来呢? 兄长中个秀才便病倒了。 成日里花钱如流水,吃一天的药钱,比她一身衣裳还贵。 可给兄长请大夫买钱,半点不吝啬的祖母,连朵漂亮的珠花都舍不得给她买。 还总说什么,待日后,待日后! 可她为何要虚度青春,去待那些日后? 她也想穿漂亮衣裳,她也想戴漂亮首饰。 她,她也想嫁给俊美多情的汉王殿下! 林美娘她有什么了不起? 据说,她就一双眼睛生得好。 可她自小到大,最引以为傲的,也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如果自己能有机会打扮起来,说不定也一样的漂亮,一样的讨汉王殿下喜欢。 他都能不嫌弃林美娘了,肯定更加不会嫌弃自己。 怎么说,她还算是名门之后呢,出身比林美娘可好太多了。 那人说,只要她肯听话,就能把她送到汉王殿下身边。 一个可怜的孤女,被林美娘迫害的小孤女,这世上哪有男人不怜惜,不来英雄救美的? 所以那天,在看着他人把祖母推进人群之中摔倒时,她没有说话。 她扶着吐血昏迷的兄长,其实还垂下头,偷偷笑了。 那讨厌的祖母,总是管着她,不许她这样,不许她那样的死老太婆,终于死了。 而病了这么久,花了那么多钱的兄长,也终于快要死了。 等他们都死了,她就自由了。 展家的家业,就全是她的,还有那一千两银子,也是她的。 她有了钱,就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到汉王殿下的面前,他一定会喜欢她的。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林美娘面前哭泣哀求,让世人都知道她的坏。 然后,殿下一定会讨厌她的。 那时,他就会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柔弱、可怜与美好。 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卡在了这一步? 她明明把该做的都做了,可林美娘为什么不跟她吵,不跟她闹? 她就这么云淡风清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让别人都觉得,她还是好的,自己才是坏的,不懂事的。 方才那官员看着她的眼神,都开始怀疑了。 不, 她还有件事可以做。 展家女孩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刀,这也是那人给她的。 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假装抹脖子寻死。他在她身边布置了人,一定会及时阻止。 只要林美娘落下逼死人命的名声,就再也无法洗清了。 而一个柔弱的,可怜的,无助的,受伤的她,就一定能见到汉王殿下,就一定能去诉说自己的冤屈了吧? “林美娘!” 在美娘即将走进家门时,展家女孩忽地大喊一声,然后举刀狠狠抹向自己的脖子,“我要见汉王殿——” 她话音未落,便说不下去了。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异,整个人突然都变得轻飘飘的,好似浮到了云端。 脖子那里凉凉的,好象风都能穿透整个身体。 我这是怎么了? 展家女孩不解的低头,想看个究竟,却一头栽倒在地,睁着那双大大的,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的漂亮眼睛,气绝身亡。 她临死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上当受骗了。 那说好的,会拉着她的人呢? 人呢! 第456章 小产 展家女孩不知道,当她倒下这一刻,美娘终于为她停步转身了。 但眼前,却立即被常公公挡住。 “少夫人,不要看,快进屋!” 按习俗,怀孕的妇人,不可以看这些血光之灾,会冲撞到孩子的。 林府大门紧闭,却没有任何人来责怪了。 因为这女孩是自己寻的短见,与任何人都无关。 但是, 她在林府门前寻了短见,到底影响到了美娘的名声。 这究竟是谁,竟如此恶毒的唆使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女,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来? 美娘是真的怒了。 何知府更是勃然大怒! 身为一地长官,让别州一桩命案的当事人,在自己的眼皮底子寻了短见,这是对他为官生涯的重大挑衅! 他若是处置不好,这辈子别说加官进爵,将是官场上永远的笑柄。 原本只打算把这件事交给韩彻的他,顿时决定要亲自审理此案。 他甚至紧急从军营里调了大队士兵过来,在没有查明真相之前,现场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许离开! 这一番审问,还当真问出点事来。 来围观的大半人,都是被人散发的传单,还有刻意散播的流言叫来的。 而如今剩下的舒秀才,居然成了个领头的! 他自己都懵了。 要说这个舒岱,在封州颇有才名,却也是个出了名的愣头青。 热血冲动,又因家境不俗,凡事最爱打抱不平,助贫怜弱,也常让人当成冤大头。 他会知道展家的事,是听家乡一个闲汉说的。也是那闲汉介绍,认识了这回同来的一个汉子。他一直以为那汉子才是领头的,谁知人家却是见势不妙,就早早溜之大吉。 而焦侍卫抓的几个人,却都是收了钱,才来摇旗呐喊的小卒子。 他们还指认幕后主使,正是舒秀才呢。 舒秀才只觉天大的冤枉。 他跟美娘无冤无仇,何苦害她? 若真因此惹上官非,他辛苦考来的秀才功名,只怕都难保了。 何知府怒道,“这就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打抱不平的代价。吃一堑,长一智,只能当你交学费了。带走!” 而那边,韩彻在带领杵作检查了展家女孩的尸身后,有了两个重要东西。 如今,大家倒都知道她的大名了,展娉婷。 一个十分美好的名字,偏偏却有一个十分不美好的结局。 能怪谁呢? 一件东西,是小姑娘在贴身肚兜里,缝了一个暗兜,里面藏了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千两银票。 假的。 但是上面的油墨十分高明,分明是宫中才有的东西。 第二件,是展娉婷自杀用的柳叶小刀,锋利无比,也是宫中侍卫们的兵器。 这下子,何知府只觉头皮发麻,鬼火直冒。 这要是牵连到宫里,事情就大了。 可同样得到回禀的美娘,却更见镇定,“不过是搅乱心神的障眼法而已,不足为凭。” 就算有宫中权贵有些关系,但一定就能说他们是主使人么? 美娘觉得未必。 但如今事关重大,常公公便问,“是否应该报与殿下?” 美娘摇头,“他那里已经一团乱了,别再让他为家里的事分心。倒是把我之前说的那些东西,给他送去。然后你亲自去封州走一趟,问问林甲林乙,到底什么情况。等弄清楚明白了,再报与殿下,否则也是干着急。” 常公公想想,的确如此。但要他离开,实在放不下心,毕竟美娘肚子都这么大了。 “那要不要,把上官先生请回来?” 多少家里有个人坐镇。 美娘摆了摆手,“先生要静心闭关,那是大事,别打扰他。如今不过几个跳梁小丑,我尚且应付得来。只你去到泉城,倒是多请几个大夫,给那展家公子瞧瞧才是。” 常公公点头,“那展娉婷那里,要不要送副棺木,给些祭品?” 美娘道,“死都死了,做的无非是给活人看的罢了。给的无论好歹,要挑理的人,永远有得挑。我倒宁肯,在活人身上用心。” 常公公应下,自去安排,只那赵太医听说,专程写了封书信给他,。 “那泉城有位邹老太医,原是太医局的前辈,从前跟我也有些交情。他如今年事已高,致仕还乡。若能请动他,或是他家后人去看看,只怕能多些把握。” 这倒是意外之喜。 常公公收拾利落,次日打发人送了给汉王殿下的东西,自己也跟韩彻一道,赴封州而去。 美娘这里开始琢磨,究竟是谁,设下这样的连环毒计? 她心中有些怀疑起一个人来,便叫来焦侍卫,吩咐他去查一查。 这边因在说正事,外头守门的小蝉,便把来报信的下人拦下了。 “出了何事?” 是江婉婉,央了邻居来告,她小产了。 偏偏郑飞扬前儿就奉命出了公差,她在家中无人照顾,想回府里养着。 问起她是怎么小产的,却是鬼迷心窍想发财,跑到山里挖兰草累着了。起初还以为是月事来了,后来是邻居婶子看着不对劲,给请了大夫,才知是小产。 美娘这里本就一脑门官司,哪里经得起她来添乱? 且小产的妇人,跑到别人家里做月子,也亏得她说得出口。美娘这还怀着呢,万一倒霉冲撞了怎么办? 小蝉赶紧找了小萤,一番商量之后,把这事报到秋大姑那儿去了。 秋大姑忙道,“这事你们做得对,就不该报给美娘。她都快生了,哪里好听这种不吉利的事情?” 她自开箱拿了十两银子,想想又换了个二两的,让她自去请人照顾。只看在小飞的份上,又让她们去请白太医,跟过去瞧瞧,若是要抓药材补品,倒不妨从府里拿些。 江婉婉毫无察觉,就丢了第一个孩子,心里自是难过之极。 没想到白太医过来,又教训了她一顿。 “你一个成了亲的妇人,家里就小两口清清静静两个人,竟都不知算着自己的月事,你说你过得什么糊涂日子?如今府里忙得不可开交,这银子是秋大姑给的,足够你请人照顾了。回头我再给你配些药来,你记着吃。” 近日府上事多,他说完赶紧走了,江婉婉好生失落。 她原以为一说,美娘怎么都会派人接她回去,谁知竟是没有。 一时间,她也没去打听美娘究竟遇到什么。本就心里难过,身子不适的她,只觉人情冷漠,人走茶凉,诸般哀怨,涌上心头。 第457章 泡影 青州。 四月,邻近青州河的一处普通小乡村,仙女村。 时气已近端午,初露暑气。 有性急的村民已经忙着采粽叶,做香包,有手巧的女孩子更是开始打起辟毒的五彩络子,预备雄黄酒。 而村民们最热议的话题,便是即将到来的,一年一度的龙舟赛。 这是他们相邻几村的老风俗了,每年端午都得来赛上一场。 既是展示各村的好儿郎,更是决定接下来一年打水的先后次序。 毕竟流经他们几村的,只有一条青州河的小支流。 等入了夏,暑热天气,又值庄稼吃水最重的时节,村村都想争先引水,却哪里够分? 要说最早也没有这样,听爷爷辈说,他们小时的水还是够的。只是从父辈开始,这河水就一年比一年少。 哪年不为争水,打得头破血流? 后来本地一位老县令,见实在闹得不象话,便约了各村的长辈坐在一处,商议了许久,才约定这个法子。 如此一来,打架流血的少了,可赛龙舟就成了一年一度,各村村长的心头大事。 说句不怕那啥的话,一帮土哈哈,大字不识半个的乡下汉子,竟连兵法里的三十六计都快整出来了。各种斗智斗勇,花样百出。 今天你放个假消息,明天我弄个奇兵。 赢了的,固然兴高采烈,输了的可不止垂头丧气,那是要被全村人整整责怪上一整年的! 除非明年雪耻。 上回有个村,连续两年垫底,结果赛完龙舟,第二天村民就集体罢免了那个村长,弄得这些年全家人都抬不起头来。 而这种情况,今年似乎轮到仙女村了。 可这能怪村长吗? 这两年,他们村里的青壮本就较别的村少。去年村长亲自上阵,拼得眼珠子都红了,结果仍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垫了底。 而今年仙女村的青壮情况,还不如去年。 之前青州河出了块狗头金的消息,引着村里不少不安分的人,跑去淘金,想发大财。 如今都知是假的,是那啥汉王殿下编的谎话,骗人去开荒的。 可人家是皇帝老子的儿子,这天下都是人家的。就是骗了老百姓,又能上哪儿说理去? 仙女村的范村长,苦大仇深的盯着流经本村的小溪,一面憋着坏主意,如何在今年的龙舟大赛中出奇制胜,一面生气。 既怨那位骗子殿下,也气他家那蠢儿子。 死小子不听话,也偷偷跟着那些淘金的人跑了。如今一样被扣在了青州河畔,真是愁人。 要说这帮不安分的混球,被扣下干活也是活该。让他们长点教训,日后才知安份度日。 只让人忧心的是,划龙舟时全村可少了好些个壮劳力,这可如何是好? 范村长正烦躁的抓头,忽地,他发现一件不对劲的事了。 今年的河面,怎么比去年低了好些? 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仔细再看,还是这么浅! 明明去年他记得这时候的水,都能深到大腿根的,怎么此时才到膝盖那位置?才想脱了鞋下去比比,忽地肩膀给人大力一拍,范村长好玄没给拍进小溪里。 “爹!” 转头一看,可不是他家那个蠢儿子么?还咧着嘴傻笑呢,个憨瓜娃子! “死小子!吓老子一跳!” 正好脱下鞋子的范村长,就势抽打了儿子两记。出了口气,当爹的又开始忧心,“你怎么回来了?别是逃回来的吧?要是被抓住,可是要连累全家的!” 他声音又压得极低,左顾右盼,做贼心虚,“没人瞧见你吧?赶紧藏着,我家去拿点钱给你,你暂且去你姐家躲几天风头。哎呀,也不好连累你姐夫一家子,还是让他给你寻个地方藏着吧。” 他还忧心忡忡呢,儿子却急得高声嚷嚷。 “我好好的藏什么藏呀?爹你放心,我不是逃回来的。我活干完啦,殿下就放了我们。” 啥意思? 范村长一脸懵。 意思很简单。 虞亮不是要一视同仁,贫富均等么? 汉王殿下愁了几日,忽地灵机一动,他想起美娘那顺心小哥,按照路程远近,收取不同送货费的事情来了。 于是,他也按照被扣下青壮们的离家距离,制定了轻重不同的惩罚。 那当然是近得轻,远得重啊。 这下子,轮到虞亮憋屈了。 因为真正敢来青州河淘金的平民,大半都是附近的。 只有那些贪心的大户人家,才会组织家中青壮,从四里八方赶来。 穷人一没有路引,二没有路费,怎可能跑这么远? 换言之,能从远地方跑来的,才是真大户! 所以思路打通的殿下,变得比虞亮还“铁面无私”。 虞亮只是扣了人干活,殿下还要给人记案底呢! 想要消除黑历史,就得以劳力抵过。 具体落实下来,就是配合官府的水利工程。 于是象小范这些平民,走前还人人在官府衙门那里按了手印,记了劳役了。 不多,十五天。 但要是那些离得远的,可就苦逼了。 听说有人都被罚了好几月,如果不想来回奔波,回老家去服刑,也可以选择就地干活。只是这前后的罚期加上来,估计这一年都别想回去了。 等到一年之后,田地开垦出来,你若不要,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前来耕种。 种地的老把式都知道,这种祖祖辈辈从没种植过的田地,都是极肥的,长的庄稼都比旁处健壮。 再说既然已经辛辛苦苦的开垦出来,谁舍得不要? 只怕赶都赶不走了。 且殿下为了肥地,还专门修了许多茅厕,积了许多肥料。那样的田地,又经过那样的深耕翻种,想想都知必有好收成。 于是这么一来,虞亮想要把这池水搅混,给殿下捣乱的大计,彻底成了泡影。 不仅成了泡影,殿下还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了。 虞亮不是要铁面无私么? 那殿下索性就派他去当这个恶人。 全面监管处罚之事,还必须重重的罚。 甭管谁的面子,就算皇亲国戚来了,也千万别留情。 一视同仁嘛! 虞亮没想到,自己把自己给整到了火山口上了。 这份差事要是干下来,他别的不好说,首先就得把这几地的大户豪绅,以及背后的官员们集体得罪光! 第458章 机智 官员的争斗,百姓不知。 小范只是说起自己开垦的那片荒田,着实眼红。 “……那么好的田地,殿下说了,要是肯过去落户,三年之内,都免赋税呢。官府还帮着盖房子,给粮种,三年之后,娶媳妇的钱就能挣上了……” “傻小子!” 范村长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皇上儿子还这么有闲心,管百姓盖房娶媳妇的事?别被人骗了!” “爹你怎么这样呢?亏你还是村长呢,一点那啥……远见都没有!” 小范很是鄙夷,他走前已经经受过一波强大的洗脑,重点是见过殿下的颜,如今就开始来洗脑他爹了。 “咱不说皇上儿子啥的,只说咱们自己村吧。这些年是不是地不够种,粮不够吃?否则我们何必去淘金,不就是穷闹的嘛! 老话说得好,树挪死,人挪活。既然家里不好过,为何不去找个好出路?否则没饭吃,就一家子亲生骨肉,不也得为了吃饭打架? 再说了,这又不是去到十万八千里,横竖也在一州,就七八天的路程,不至于走了就一辈子回不来了吧? 要不你当年,干嘛把我姐嫁到外头镇上去?不就是图姐夫镇上比咱们日子好过吗?那边往来一趟还得十来天呢。莫非我姐是捡来的不成?” “你说什么混话呢!” 范村长顿时恼了,抬手又要打,“我把你姐嫁那么远,也不是图着将来万一家里遇着点事,或遭了灾,你们几个小的,也好有个投奔的去处么?” 小范两只大手一摊,“这不就得了么?你都舍得我姐远嫁,怎就不舍得让我去开个荒?我好歹还是个男子汉呢,都一样的种地,怕啥?再说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呢,也都有十几岁了,很能帮上忙了。你和娘又不是很老,家里那点地,你们也收拾得过来。 殿下也说了,他还要在各乡兴修水利呢。这可不是让大家骨肉分离,而是让留下来人能更省力的种地,让走了的不也能安心? 爹您不想别的,就想想每年赛龙舟抢水吧。要不是人多水少,大家至于急红了眼么?要说咱们几村本就结亲的多,可哪年端午,好好的亲戚,谁家不是闹得跟斗鸡眼似的?就你跟我姑父,过年还为这事大吵一架,有意思么?” 这番话,村长真算是听进心里去了。 虽说人丁兴旺是好事,但要是人口再多,必然得种更多的地,浇更多的田。如今还能用争龙舟的法子解决,到时又要怎么分? 他这里左思右想,就想找去年倒数第二的那位蔡村长先商议一番。 他们两村都弱,今年也很难翻身。那要不要配合官府,先别管骨肉分离之事,把水利兴修起来,解决眼下人口吃水问题? 谁知才动这个心思,却见那位蔡村长已经找上门来了。 “范村长,哟,你家小子也回来啦?那你定然听说殿下要兴修水利的事吧?你看咱们两村,这几年总是落后,争不赢他们。既如此,倒不如配合着把水利修好。” 范村长点头,“我正也琢磨这事呢。还有那迁丁去青州河开荒,照我说,真要是允许咱们几村迁去的人住在一处,倒也不怕人欺负,又不甚远,去些也无妨。” 蔡村长一拍大腿,“咱俩可真真想到一块儿去了!要是当真三年免税,别的不说,这村长我不干都可以,我带头迁!” 这是个好主意啊。 范村长忙道,“吴老哥,你要是真敢迁,那大伙儿也不怕没个领头的了。我这就去找村里长辈说说,看有谁愿意去的,咱村先做个表率。” “我……” 小范在一旁弱弱举手,怕挨打,还特意退后几步,“爹呀,你可别怪我……我,我其实走前,已经在殿下那儿立了契,领了十亩地了。这次回来,是想来迁户籍的……爹呀,你就赶紧给我办了吧,我还得赶过去种一季庄稼,秋天还能赶得上一季收成。” “你你你,你个死小子!” 范村长气得不轻,又将鞋子脱下,砸了过去,“混球,你既然都签了契,为何不把地种了再回来?误了农时可得少收多少粮食,你个憨货!老子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儿子?” …… 这一番鸡飞狗跳,却是听得小范心花怒放,“爹,你这是答应了吧?” 蔡村长哈哈笑,“傻小子,你爹是答应了。” 哎哟! 小范乐不可支,甚至冒着被打的风险,把他爹的鞋子捡起来,狗腿的送了回去。 范村长趿拉上鞋子,还是狠拍了儿子两下,却微红了眼圈,“臭小子,这样大事都不回来商量,家里也没个准备,怎好让你空着手出门?” 小范脑袋一昂,颇骄傲道,“好男不吃分家饭!且殿下说了,前几年官府都会照应着。那边水土丰美,说不定爹你回头还有投奔我的一日呢!” 你做梦吧。 范村长懒得骂他,只是忧心一事,连那蔡村长都在打听。 “这位汉王殿下,真的信得过?” “放心吧!殿下可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平日里也常到地里走动来着。他还长得特别好看,你们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长得好看,跟靠得住有什么关系? 范村长又想骂人,儿子却举起一个重要佐证。 “我听殿下身边的人说,他娶的媳妇,就是个咱们这样,寻常人家的姑娘呢。” “啊,还有这等事?” “是啊!这个故事还挺出名的,在一个叫做泉城的地方……” 听完故事的范村长有几分感动,毕竟连他们这儿的土财主,都看不上寻常人家的姑娘。一个堂堂殿下,皇上亲儿子,竟然能娶这样的姑娘,实在太接地气了。 而范村长也下定决心,他宁肯今年不赛龙舟,也要去趟青州河,找那汉王殿下问个究竟。 要真有儿子说的这么好,干脆,分一半村人过去。 提前抢个好地盘,再建一个小仙女村! 要说这么多年的龙舟,可不是白赛的。 范村长,他也机智着呢! 第459章 慰问 在仙女村已经打消顾虑,盘算着要去青州河畔垦荒抢地盘时,离得更远的桐花庄,不知真相的村民们,却在围攻新来的水利工程小分队。 “滚滚滚!我们庄不要修水利,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骗人的!” “先骗了那么人去开荒,如今又想骗我们修啥子水利,最后肯定是要征壮丁,我们才不上当!” “对,就算是殿下又怎样?就是皇上来了,也没有这么不讲理的!” 县丞廖文忠又焦急又无奈,“乡亲们听我说!你们先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修水利是为了预防灾情……” 可百姓们半点不领情,为首的还凶神恶煞道。 “我们才不要听,大家一起上啊!反正官府不能把我们抓去一起杀了,打跑他们!” “打!” 瞬间,无数石头土块,如雨点般被扔了过来。 操着扁担,棍子的村民们象是打豺狼一般,狠狠揍着小分队的官吏们。 要说官吏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还有佩刀的衙役们护送,可乡人也有乡人的狡猾。 他们把青壮藏在后头,却让举着拐棍的老爷爷,扔石子的小孩子和妇人冲到最前面,这让大家如何还手? 哎哟! 廖文忠在退让中,不小心摔了个屁墩,却不料有那坏心眼的青壮,顿时挥舞着扫帚,就打向他的头。 “廖大人小心!” 廖文忠百忙中一个避让,倒是躲过了要害,却依旧被那扫帚上的枝蔓挂到眼角,顿时扫出长长几道血痕,血流满面。 “啊!大人的眼睛!” 几个衙役惊呼起来。 乡民们看着似乎出了事,集体就想跑了。 谁知就在此时,半空中一声响亮的鞭响。 “谁敢跑?” 一小队骑兵,轰隆隆跟群下山的猛虎似的冲了过来。挽弓放箭,提枪挥刀,把这一庄子想要逃跑的上百乡亲,圈在了一处空地上。 “蹲下,全都抱头蹲下!” 寻常百姓跟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还是有极大差距的。 吓得面如土色,如鹌鹑般扔下武器,集体蹲下了。 “刚才是谁打的人?站出来!” 被个士兵厉声一吼,百姓们静默了,瑟瑟发抖。 不料,受伤的廖文忠却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宽厚道,“算了,乱拳无眼,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大人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小子我看到了,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一个衙役不忿的想站出来指认,另一个年轻的衙役,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都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又不是来收税征丁的。明明好心想来修水利,为何成天给人当成过街老鼠似的打来打去?老子……我不干了!” 他蹲地大哭起来,委屈之极。 廖文忠听得心里难受,无言以对。 他读过书,当然理解汉王殿下想兴修水利的一片好心。 但这样的好心,不仅不被这些受益的百姓领情不说,还各种打骂猜疑。 这些天,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真的,太难了。 这想做点好事,怎么就这么难? 廖文忠一介文官都无言以对,只擅长武力服人的士兵们,就更不擅长安慰人了。 尤其哭的还是个大男人,这要怎么办? 一时之间,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干瞪着眼睛,懵在那里,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从跟过来的马车上,下来两个干净利落的大娘,一个拿着伤药,去给廖文忠包扎。 一个走到那大哭的衙役跟前,递上了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 “小伙子,哭吧,哭完心里就痛快了。不过,活还是要干的。只因你们干的,可是行善积德,功在百年的大好事哩。如今他们不理解,多少年后,有的是人念你们的好。到那时,人人说起你来,可都得竖大拇指。也不止是你了,连你的子孙后辈,都会得人高看一眼呢!” 年轻衙役给说得不好意思了,抹了眼泪抽泣着问道,“谢谢大娘啊,把你帕子弄脏了。” “没事儿,送你了。” 他这给安慰好了,那边也给包扎好的廖文忠,谢过另一位大娘。 “敢问大娘,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瞧着士兵是正规军,可后面跟来的马车和大娘下人们,又象是普通家丁。 那大娘笑着拿出一块令牌,“我们是汉王殿下的少夫人派来的,她得知你们奉了殿下之命,兴修水利受了委屈,可是心疼得不行,这就派我们来探望大家啦!” 哟, 廖文忠赶紧起身行礼,他倒是听说过的,汉王殿下娶了个平民媳妇,至今还没得皇上承认呢。 怪不得派出这样两拔人,倒是可以理解了。 而这位大娘,也不是奉命来白看大家的。 现场就让家丁从车上抬下炉灶锅碗,以及自备的瓜果食材,她们就地开始做饭了! 一罐老鸡汤,一锅油豆腐萝卜炖肉,还有流着黄油的咸鸭蛋,现蒸的豆沙龙舟粽,及新鲜的绿豆糕。 东西不算多,却把那年轻的衙役,又给吃哭了。 “呜呜,比我娘过节做的还好……” “傻小子,这话大娘虽爱听,可不许拿回家去说,招你娘打呢!喜欢就多吃点。” …… 可别说这衙役了,就连廖文忠,也偷偷红了眼圈。 菜都不复杂,但烧得家常美味,但更为难得的,是这份用心。 出门在外多少天了,哪天不是随便瞎凑合? 遇到一些不合作的村民,甚至连口水都讨不到,只能饿着肚子忍着。 却不想连汉王殿下的少夫人都惦记着他们,专程派人来给他们做顿饭。就冲着这个,廖文忠都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殿下交待的水利兴修好! 他们在这边香气扑鼻的吃着,那边被圈着的村民,还依旧蹲地上呢。 一个个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咕咕叫,只觉浑身都难受极了。 偏偏这些军爷也不审问,也不打骂,就圈着他们,困着他们。直到本地村长,庄头终于经受不住这份心理折磨,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军爷,你们这究竟……是要把俺村人,咋样啊?” 第460章 同乐 啪! 回答桐花村村长的,先是一鞭子。 乡下布衫本就料子粗糙,顿时抽出一道血淋淋的印子,这还是手下留了情的。 当兵的最瞧不起这种挑着百姓闹事,自己躲在后面的头人了。就为这个,打他都半点不冤! 为首的队长冷哼道,“少夫人让我们带句话来,你们可以不同意修水利,但绝不能随便打人!她自家的男人,她自家护着。你们若不跟她男人派来的人讲理,她就不跟你们讲理!” 这话听得,那些官吏们集体想哭了。 他们都是最基层的官吏们,可除了自家爹娘媳妇,谁这么惦记他们,护着他们? 队长对那村长又道,“这一鞭子就是让你记着,你们村的人,往后要是再敢动这些官吏一指头,我们少夫人就要你们十倍偿还!” 他转头对廖文忠,故意高声道,“我们少夫人还说,要是有些村的人,实在不想修水利,那就先去修旁个愿意修的村子。若将来有了灾情,他们村因没修水利遭了灾,那也活该饿死!不长长教训,还真以为谁都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吃苦受累的替他们操心呀?嘁!” 这番话,他明显已经说过许多次,各种神情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那些村民们一听,果然都慌了。 连挨打的村长都顾不上,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官府总不会无缘无故要替他们做好事吧?那是不是真要遭灾啊! 听说那汉王殿下是小白龙投胎,龙王家的亲戚,他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才派这些官吏来修水利? 可当村里老人赔着小心,前来打听时,士兵们个个趾高气昂,鼻孔朝天。 不知道! 不了解! 不清楚! 你们爱修不修,正好,他们还带着马车呢。饭也吃好了,正好把廖文忠他们带上,去下一个村庄。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 廖文忠和手下衙役,目瞪口呆的看着,之前还拿石头扁担打他们的乡亲,只是一顿饭的工夫,就齐齐跪在地上,开始苦求了。 “大人哪,我们村要修水利,你快点修吧!” “可别走啊,之前是我们错了,随你们打骂,可万万不能走啊!” “是啊,大人,求求你们了,给我们修水利吧!” …… 最后,廖文忠他们只好“勉为其难”的留下啦。 还一人收了个端午大礼包。 礼单上写着,有糯米红糖红豆绿豆布匹等等,琳琅满目,很是丰盛。重点—— 还有美娘独家特供,原林美容皂及护肤霜套装一份。 在那专门订制的精致小盒子里,还有一张小花笺。 “感谢您及您的全家,为大燕兴修水利所做的贡献。” 特别简洁和直白,没那些文绉绉的客套。 但每一张,都是美娘的亲笔书写,赶着让人送来的。 大娘体贴笑道,“你们要是出门在外不方便,我们也能送到各家去。给个地址,还能给你们带份家书呢。要吗?” 要! 这份节礼可送得太暖心了。 廖文忠立即提笔写了封家书,还郑重交待妻子,一定要把美娘写的这张花笺好生收藏。 应该说,这位年轻不轻的小县丞,还是很有眼光的。 因为若干年后,当美娘名满天下时,她亲笔手书的所有东西,全都洛阳纸贵,千金难求! 而当廖县丞他们的端午节礼送回自家,自然又是一番足可夸耀乡里的热闹了。 也不知有多少人的爹娘兄弟媳妇儿女,骄傲的哭了。 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爹爹,可是在为大燕兴修水利呢! 无数人就算不识字,也反复摩挲着美娘写的那张花笺,无比骄傲。 而在外头干活的无数个廖县丞,和基层官员们,更是深深的把美娘记到了心里。 有这样理解、信任、支持他们的少夫人,他们要是还不能完成好殿下交下的任务,简直都愧对自己吃下的饭,得到的这份荣光。 当然,学到美娘手段无数个廖县丞们,再也不用为兴修水利发愁了。 哦,不修啊,那我们走啦,老乡再会! 不过回头你们这里遭灾,不要到官府来求助哦。 …… 当美娘派出的慰问小分队,一路以破竹之势,向汉王殿下所在的青州河畔挺进时,仙女村的范村长,终于赶在端午节前,怀揣着他建立新村的雄心大志,和儿子还有公推出的蔡村长等人,来到了青州河畔。 当寻到汉王殿下办公的衙门时,范村长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堂堂殿下就住这儿?不可能吧?” 但当真就是这儿了。 一排黄土泥坯搭成的简易民房,围成一个衙门该有的模样。 只有顶顶里面,才盖了唯一的一进三间砖房,是殿下所居。 就这,还是官员们跪地请求了多次,殿下才肯住进去的。 否则,他就打算与所有的官员小吏们一起,住进这种乡下人才住的泥坯房了。 因为殿下说了呀,如今来垦荒的百姓们,住的也是这种房子。 咱们当官的要体察民情,自然要吃的一样,住的一样,才能真正懂百姓所需,百姓所求,也好与民同乐嘛。 同乐个屁! 这些官员们知道,是殿下在整他们呢。 自从殿下开了思路,琢磨出按路程远近,处罚淘金青壮的点子,这些官员们便开始了集体的消极怠工。 能跟在殿下身边的,自然不是廖县丞那样干活的基层小官,而多半是青定两州有一定实权的中高层官员。 一个个出身名门,家大业大的。 他们当中可有不少人,都跟本地大户联合,或暗中支持自己家族前来淘金。 如今得知竟是殿下把所有人都坑了,他们自然不愿经受这个损失,买下这个巨额罚单。 然后,自己把自己送上火山口,掌管刑罚的虞亮,绝地求生的暗示众官员。 任汉王殿下智计千条,但若是所有的中高层官员都不配合,再好的法令也难以推行下去啊。 这就是众怒难犯。 你一个人再有本事,能把所有的活都干了? 又或者你这么铁腕,敢把所有的官员都罢官免职吗? 哈, 他要真敢这么做,虞亮倒高兴了,也不用担心自己得罪人了。 但谁也没想到,殿下居然如此思路清奇,一通百通。 他不罢官,也不免职,只命人火速在青州河畔,盖起这个简易衙门。然后身先士卒,带着所有的中高层官员们,一起住进来啦! 第461章 一伙 殿下很大方的给每位随行的高层官员,皆配了一个单间,还有木床木桌木椅,以及全新的干净被褥。 但是, 再干净再新的房子,那也是个土坯房啊! 哪有各家的高床软枕住得舒服? 至于红袖添香,解语佳人,想都不要想。 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周边几里地都没有一家酒楼饭庄,秦楼楚馆。每天只有一模一样的大锅饭,和无数的蚊虫等着大家。 几百年没开过荒的地方,乍然来了群新鲜活肉,这些没眼色的蚊虫,可不管是官老爷还是穷光蛋,可是欢欣鼓舞,一通扑上去,吸个痛快! 没两日,一个二个的脸上身上,全都红红肿肿,快被叮成了猪头。 而殿下一指头没动他们,也不说任何重话,但所有的中高层官员们,就跟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似的,忙到飞起! 谁若敢犯拖延症,那是要被集体群殴的节奏。 因为殿下说了,一日活干不完,大家都别想回家,就在这临时衙门里,继续与民同乐吧。 还乐啊,大家都快哭了好不好? 如今还只有蚊虫滋扰,要是不快点把活干完,等到秋冬雨雪下来,这种泥坯房,是要冻死人的! 难道要他们拖着两管长鼻涕,去百姓跟前抖威风吗? 还有,究竟是谁给殿下出的馊主意,怎么就这么缺德啊? 硬是把垦荒面积和落户人口,按官员级别大小,分配到了每个人的头上。 若拉不到足够的人头,完成不了垦荒面积,他们就回不去啊! 而唯二不背任务的,就是汉王殿下和虞亮了。 汉王殿下好说。 因为他爹燕成帝,可是把两州的任务全压他身上了。要是完不成,皇上头一个得找他的麻烦。所以大家的任务,就是他的任务。 但凭什么虞亮也不背? 当有官员提出质疑时,殿下一本正经解释,“因为虞大人,是父皇派来协助孤的呀!” 哦哦哦, 原来你们,你们才是一伙的! 这回不论虞亮怎么解释,官员们都恨毒了他。 因为就是虞亮,带他们搬起石头集体砸了自己的脚。 说不定他跟汉王殿下早就串通好了,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最恨这种两面三刀的内奸了! 虞亮就算是千方百计的避免,依旧把青定两州的中高层官员,狠狠得罪了个彻底。 甚至不少人暗中怀疑,这个土坯房的缺德主意,就是虞亮想的! 否则,为何他们都被咬得一头包,唯独他和殿下身边的人没事? 虞亮百口莫辩。 难道他能说,这是因为殿下每天都派人给他发驱蚊香包吗?他就算知道殿下不是好意,可也不能扔了呀! 这里的蚊子真的是太毒了。 一咬就是一个龙眼大的包,又痛又痒,百医无效。他被咬了一次之后,就老老实实天天都佩着香包了。 而有了这帮深切愿意为开荒努力的中高层官员们,青州河畔的工程进度,可是一日千里,变化极大。 到底能混到高位的,都不是傻瓜,起码很识时务。 在意识到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时候,这些中高层官员瞬间放下官老爷的架子,开始热情拉拢百姓了。 于是这会子,一看到范村长,这么一大群面生的乡亲,扛着行李铺盖过来。数位官员都不顾体统,亲自出门相迎。 在场的都是竞争对手,不努力不行啊! 大家都堆出最亲切和蔼的笑容,热情招呼。 “老乡是从哪儿来呀?准备认领几亩荒地?来来来,到本官这儿来,我们这还有农具免费借用呢。” “老乡,到本官这里来,我们这儿还有牛马!” …… 这,这还是官员吗? 怎么比那些青楼窑姐儿招呼客人,还要来劲儿? 恶性竞争的结果,是把范村长一行都给吓着了。 天呐, 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热情似火,笑得跟朵花似的官老爷,他他他们,是不是有病啊? “我,我我们是来找汉……汉王殿下的……有,有重要的事说……” 别呀! 殿下又不背任务,别找他,找我们就好! 官员们还不死心,想争夺人头,可官衙门口,负责巡查的王府侍卫不干了。 “行啦行啦,都说了是来找我们殿下的,都别围着啦,散开散开!老乡,过来过来,说说,怎么回事?” 看这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倒是甚有官威,范村长一下踏实了。 对嘛,这才象个当官的。 他正想开口,忽地后边有人抢了先。 “老张!殿下在吗?” 王府侍卫统领老张,娄得月的丈夫,一看来的这支车队,顿时惊喜了。 “哟,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快来人,进去回禀殿下,少夫人的车队到了!” 有侍卫顿时跟阵风儿似的,跑进去报信,范村长正好暂且退到一旁,观察起他们要见的殿下。 然后只见衙门里头,有些官员听到动静,很高兴的跑出来打招呼。 但有些官员,就好比刚才拉拢他的那几个,却退缩到一边,面露妒忌。 等那领头的侍卫下马,老张捶着人肩膀笑道。 “你们人没到,名声便早传过来了。如今人人都知少夫人在沿途派送节礼,我们可早就盼着呢!” 来人跟他也熟,笑着打趣,“怕是更盼着你媳妇捎的东西吧?这个可不白给,得打赏才行。” “你个混球,赶紧拿来,否则老子揍你!” “且等一会儿,待殿下来了再说。” “那是自然。这点子规矩,我老张还是有的。家里都好吧?少夫人可还安康?” 正问候说笑着,从衙门里头,众星捧月,快步走出一个比常人高出许多的年轻男子。 穿一身褚色滚龙袍,戴着金丝编的小冠,那一张小脸俊得哟,就别提了。 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此时大概也是着急得到媳妇的书信,殿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象是闪着无数的星星。 就更好看了。 范村长只看一眼,就确认了,这定然就是传说中的汉王殿下! 只看着这张脸,他就觉得满心担忧,化为乌有。 这是神仙下凡哪! 既是神仙,又怎会骗人? 他瞬间下定决心,来开荒,来建村! 第462章 我来 可神仙这会子着急看媳妇送来的东西,没工夫理他这些凡人。 范村长也不见怪,还跟着大伙儿齐齐跪下行礼。 殿下急急免了。 按捺下询问家中如何的私房小话,先矜持骄傲的问了一句。 “少夫人送什么来了?” 哟—— 那些本就酸溜溜的中高层官员们,心里更酸了。 这不就是故意要当着他们的面,显摆一番么? 美娘送的是什么,连他们都早听说了,就不信殿下不知道! 果然,押运东西的来人清清嗓子,开始高声介绍了。 还故作谦逊的姿态,“……也无甚好物。只是少夫人惦记着大家出门在外,饮食不易,便送了几车瓜果酒菜,与大家过节。” “不就是端午大礼包么?” 终于有个高层官员,仗着年岁最大,忍不住酸溜溜的刺了一句。 反正又没他们的份,他们也不稀罕! 哼! 我们少夫人行事,岂是你们这帮老朽猜得到的? 来人骄傲的昂起头,“给旁人的自是端午大礼包,但给殿下的,却不一样呢!” 殿下一双凤眸更亮,“说!” 腰杆不觉直了几分,头也同样昂得高了。 “少夫人说,殿下这边百废待兴,她也没什么好支持的。就给所有来垦荒的人员家眷,提供一份贴补家计的活计罢了。” 什么? 这下子,一帮子中高层官员都震惊了。 殿下摊派下来的壮丁人头可有上万之数,那要带来家眷,可又是上万人哪! 她要真能解决这么多的生计问题,可是,可是连他们都不敢想象,更不敢保证的大事! “你们少夫人,不会是信口开河,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吧?” 衙门里面,虞亮终于按捺不住,问出声来。 可来人,头昂得更高! “我们少夫人已经命人带了银票,过来开店了。邹大娘,你来说!” 当年的城北流民,靠给军营煮饭,重新挣起一份家业的邹大娘,衣着富贵素雅,气质从容稳重。 “少夫人说,会在青州河畔,建一个最大的牙刷厂。所以特命老身,前来打理。” 哗! 官员哗然,如今美娘的牙刷业,或许还有许多外地的百姓不知。但他们这些高官,极少有人不知。 甚至人手一两把牙刷,还都是原林精装版。 谁要是早上不刷两下再出门,同僚都得笑话你太不讲究。 而做牙刷,确实不需要太多的技术,只需要大量的人手和工夫即可,正适合青州河畔的新移民们。 殿下没说话。 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应该说,是非常之好! 可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人,要跳出来捣乱,虞亮便质疑道。 “听闻如今江州湖州两地,也有不少百姓也是靠加工牙刷,贴补家计。原以为少夫人有多高明的计策,原来也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而已。” 殿下忽地冷声道,“就这拆份东墙补西墙的本事,敢问虞大人,你有吗?” 当他的面,怼他的媳妇,简直找骂! 虞亮,他没有。 所以被怼得,简直贴上了墙壁! 邹大娘微微一笑,“好叫殿下安心,少夫人说了,这边牙刷做起来,也不必担心那边百姓生计。至于具体是什么,暂且不说也罢,省得总有人说三道四。或是又来捣乱,不得不防。” 虞亮再次被堵上墙壁。 而一众官员们看他的目光,更加异样。 呵呵,肯定又是算计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给殿下那位民间媳妇立威呢。 但此时,美娘派来的管事,却又主动走到这些官员面前,请求一份统计名单。 “我们少夫人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是帮着殿下做事,都有一份端午礼品。各位大人如不嫌弃,拿去打赏下人吧。” 这…… 这让一众高官们,倒是不好意思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美娘送他们的东西,很见用心。 依旧也有五谷杂粮,却是一份份配好的养生粥原料。 都是根据太医的方子抓的,去湿消肿,夏季里吃,最适宜不过。 原本的美容套装也换成牙刷牙粉套装,精致实用。 但最让人惊喜的,是美娘居然给他们送了端午香包,还是驱虫辟邪的! 挂上蚊子顿时近不了身,这,这实在是太适合了。 要说这些东西并不贵重,没有讨好巴结之嫌,却件件精致合用。也在无形中显出档次,拉开与普通大礼包的区别。 让这些好面子的高官们,心里十分受用。 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不得不私下赞一句,殿下这个外室,娶的还是很有眼光的。 光凭这份拿捏人心,送礼送到恰到好处的水平,将来怎么也能在汉王府,有一席之地了。 但让他们大跌眼镜的还在后面。 眼看这边,正事似乎说完了,殿下都想转身回屋,拆媳妇给他的独家大礼包了。 范村长抓住时机,站了出来。 “殿下,汉王殿下!我,草民是仙女村的村长,草民想……” 你想干什么? 众人齐唰唰回头,盯着他看。 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范村长搓搓手心里的汗,咽了咽唾沫,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高声喊出他的雄心大志。 “草民想,想迁村!在这青州河畔,建一个小仙女村!” 蔡村长大惊失色。 龙舟大战这么多年,他也不傻! 瞬间明白范村长的用意,不甘示弱道,“还有我们村!我们附近好几个村子,都有多的人,想一起迁过来,可以建个大村!” 有官员激动了,“那你们几村,一共能迁多少人?” 蔡村长想了想,“少说,也得有三四百吧?” “不!”范村长振臂道,“必定过千!既然殿下的少夫人,还能给家眷们找活干,那妇人和孩子就能跟过来。好比我儿子,原打算就他一个,如今叫他娘和妹子也来。家里的地,我和他弟弟种就是!” 小范惊讶道,“爹,娘和妹妹来了,你们吃什么?你们做的饭,那也是人吃的?” 范村长不意被揭了个短,又羞又恼。 “你这混小子知道什么?你娘过来了,我难道不会去你二叔家吃饭么?真是的,活人岂能被尿憋死?滚滚滚!” 他跟赶苍蝇似的,把儿子赶开,还往汉王殿下面前走了两步,却又不敢太近,“神仙,不不,神仙殿下,我们若来这么多人,能给我,是草民,咳咳,挂一个村长吗?回头万一我也要来,总得有个名分不是?” 蔡村长不干了,“好你这个老范!不说好了我来当村长吗?你凭什么跟我抢?” 范村长当机立断,“儿子你家去,叫你娘和妹子过来,我留下了!你做饭好吃,还不必麻烦你二叔家了。” 小范不禁生出一个深深的疑惑,“爹,你真是我亲爹么?” …… 对此,曾经感同身受的殿下,表示深切理解与同情。 第463章 和光 听范村长夸下海口,说可以拉来一千人。一众在场高官们,惊落了下巴。 一千人, 这还叫小村庄吗? 这完全就是一个十足的大村! 有些荒僻之地,一个乡的人口,估计连一千都凑不上。 这么多的人头,只要分给在场的数个官员,他们都可以完成任务回家了啊。 再不用睡这泥坯房,也不用被蚊叮虫咬了,还有娇滴滴香喷喷的小美人们…… 就算把那些农具牛马,白送给他们又如何? 想当村长算什么? 我们保举你当里长,乡长也行! 一群高官欲哭无泪,难舍难分的看着范村长,带着乡亲们,就这么绝情的,欢天喜地的投奔汉王殿下而去…… 可殿下又不用拉人头! 想抢又不敢抢的官员们,苦逼的眼里简直都要泛起小泪花。 而不用拉人头的殿下,眼看就要毫不客气的把这一千人划拉到自己名下,忽地留意到有位高官已经挂上了美娘送的小香包。 他凤眸微眯,忽地开口了。 “一千人的大村,乃是大事,要如何安置,各处都需想得更周全些。” 要说这些高官,理解力就是比一般人强。 殿下只不过是略略起了个头,他们马上大喜过望,明白过来。殿下这是发了善心,要主动分人头给他们呀。 “臣愿意帮忙安置!臣那儿还有农具呢。” “老臣有牛马!来来来,老乡啊,殿下忙着呢,你们这是几个村子想移到一处对不对?各村来个代表,都过来,坐下谈。” “对对对,坐下谈,上茶上茶!” “老乡别怕,我们俱是殿下手下的官儿,不会坑你们的。” …… 可范村长还是一脸的信不过,直到神仙殿下亲自发话。 “大家不必担心。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只管跟他们说。若他们解决不来,范村长,你再来找孤。” 哟哟哟! 神仙都亲口中叫他范村长啦,这就是承认他的“官身”了呀! 范村长顿时趾高气昂,昂首挺胸,跟那些也不知是几品的高官们去谈判了。 还平起平坐呢。 这些俱是神仙手下当差的,在范村长心里,自动降了一等。嗯,也就勉强与自己平级吧。 找到自信的范村长,可没有半点含糊,张口跟这些高官们要东要西。 蔡村长不甘示弱,马上跑去请教了邹大娘,做牙刷需要的工具,也去补充完善了。 就算大村长被范村长抢走了,他不得抢个二当家做做? 安置好了这些老乡,汉王殿下这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命人抬上美娘带给他的东西,往回走。 一路目不斜视。 尤其是路过虞亮时,更加没有多分半点余光! 只那浑身的气势,都恨不得在脑门上写上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我、骄、傲! 有这么个能干优秀的小媳妇,殿下觉得,特别特别的骄傲。 此时此刻,他身后要有条尾巴,肯定就要高高翘到天上去啦! 可不论殿下如何骄傲,得了实惠的官员们,也是很乐意捧这个臭脚的。 这果然是枕头风犀利,少夫人送礼送的好。 看, 殿下心情马上就好了,也肯照应他们了。 于是殿下所到之处,一路尽是阿谀奉承之声。那马屁拍得花样百出,还绝对保质保量不重样。 殿下也就全部笑纳啦。 只是他的这份好心情只维持到他进屋,拆开家书。 并没有只报喜不报忧。 跟愿意与她分享快乐与烦恼的殿下一样,美娘在家书里,报了平安,也提到了展娉婷的那桩麻烦事。 只是轻描淡写的说,她自己能搞定,让闵柏不要过分忧心云云。 可殿下看到,当即就炸了毛。 趁他不在家,欺负他怀着身孕的小媳妇,还搞出祖孙两条人命,让他怎么忍? 殿下一张神仙般的脸,顿时冻得象万年冰山,寒声问,“是何人在背后主使,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 据林甲说,有人喊出他们在汝阳长公主的代号,还说了叛主者死的话。 再结合展娉婷死时的银票,和自杀用的柳叶刀,这事儿还真不能说跟汝阳长公主没关系。 美娘之前在最早怀疑到京城权贵时,故意说让大家不要中了障眼法,其实只是想宽大家的心。如今有了证据,她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少夫人让属下带话来说,如今殿下手头最要紧的事,是做好青定两州的农事。至于旁的,只要没有真正伤到她,都可以暂且搁置。所以这件事,少夫人说,想请殿下先别插手,让她去处置。要是她处置不来,自然会来找您。” 闵柏一下就明白美娘的意思了。 可越是明白,他就越心疼。 要说不管是汝阳长公主,还是她背后的人,为何会挑中美娘下手?不就是看她没有名分,并不被父皇承认么? 如今她又没出事,就是闹到燕成帝那儿,又岂会真正为她撑腰? 说不定还嫌她事多。 所以美娘才会劝他先把农事做好,因为只有积攒更多的功绩,才有谈判的余地。 想必这也是她费心准备端午礼品,给这些青州定州高官,是一个意思。 闵柏在青州的种种不顺,她应该也有耳闻,所以也是在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提醒闵柏。 与其曲高和寡,不如和光同尘。 就算闵柏出奇计,强迫这些高官来推动垦荒了,可他们难道就真正心服口服了? 只怕都是面服心不服,还要记恨他的。 记恨得多了,回头就不定在哪儿使绊子了,防得过来吗? 小时候,上官令给他们上课,曾经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但有时候,走正道并不一定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就好象谁都知道勤劳才能有收获,但更多的人,还是期待天上掉馅饼。 上官令这辈子就吃过太正直的大亏,所以那时便告诫弟子们,过刚易折。要学会团结大多数,达成目标。 道理虽然都明白,可实际落到头上,殿下也犯了小脾气。 故意整治这些高官,让他们挨蚊叮虫咬,吃不好睡不香,也是惩治他们的贪心太过。 不过美娘这一送礼,倒是提醒了他。 第464章 同尘 打一棒子还须给点甜枣。 整治过后,也要给点好处。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正直清白之人?就算换一批官员,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殿下才会那么大方的将范村长一行人头,交给他们去分了。 其实这些差使,本来也是要交给他们的。只不过换个方式,还能换来这些官员们的感激涕零。此等举手之劳,又何乐而不为? 重新心平气和下来的殿下,越发能够明白媳妇待他的好处了。 这就是家有贤妻夫祸少。 但要是让殿下什么都不做,那也不行。 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他也总得出口气吧? 于是这天傍晚,一个消息象长了翅膀般,传遍整个青州临时官衙。 殿下特意从少夫人给他送的节礼中,挑了十只咸鸭蛋,送给虞亮。 嗯,因为长途运输不易,在沿途送了那些基层官员之后,送到殿下这儿来的,也就一坛子咸鸭蛋了。数量太少,不够分。 殿下就只给了父皇派来的虞亮虞大人,毕竟,他们才是一边呢。 都在一个衙门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打饭的时候,就一个厨房,就一个大锅饭,虞亮自收到这十只烫手的咸鸭蛋,不知被多少同僚官员明夸暗讽。 还是虞大人有面子呀,还有殿下亲自送的咸鸭蛋,我们都没有呢。 对呀,谁叫虞大人是皇上派给殿下的人哪,咱们哪里比得了? 虞亮想把这几只咸鸭蛋送出去,可没人领情。 若是退回去,就十只咸鸭蛋,你好意思退?是嫌弃殿下送的不是金蛋吗? 打赏下人,就更不可行了。 这可是殿下都舍不得敞开来吃,这么多同僚都没有的咸鸭蛋,你敢拿去打赏下人? 所以虞亮不仅得捏着鼻子,收下这十只咸鸭蛋,还得捏着鼻子,把这十只咸鸭蛋全都吃下去。 想要少惹闲话,那就只能快点让它彻底消失。 一顿一个得吃几顿啊,一顿十个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可一顿十个的结果,就是被咸得一晚上根本睡不着。 不停喝水,又不停上茅房的虞亮,简直是要被整疯了! 他当然知道汉王殿下是在故意整他,可那展家之事,他又没有露出马脚,为何还是会找到他? 再说,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在背后捣鬼。大主意虽然是他出的,但派去落实的人,却是徐太师。 听说,还用到了汝阳长公主的人。 真要查起来,也应该是先找到他们吧?怎会找上自己? 虞亮百思不得其解。 却不知,殿下和美娘早不是他从前认识的少年了。 对付正人君子,自然是要有理有据。但对付这种阴险小人,还需要证据吗? 就象美娘在出事之后,首先就怀疑上了虞亮,殿下也是一样。 因为展家的事情闹得很明显,背后主使之人,不仅跟殿下有仇,还跟美娘有仇,那可以选择的人就不多了。 再联想到他刚被调任回青州,美娘这里就出了事,不怀疑他怀疑谁? 错了也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欺负坏人,难道还要理由吗? 所以美娘在信中别的没提,倒是不忘吹了点枕头风,有空就先整治下这个姓虞的。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汉王殿下跟自家媳妇绝对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而虞亮确实背地里坏事做太多。 展家这事他想不通,他又想起了宫中之事了。 当日他挑唆着徐太师,对皇上下手,徐太师和徐皇后听进去了。 一个成年女婿和丈夫,比起年幼的外孙和亲生儿子,哪个更加亲近,更好摆弄,自然一览无余。 且燕成帝还有闵柏这个能干的长子在,所以徐皇后思前想后,就命人暗中说动了庆国皇叔的遗孀,那位金选侍,在下元节的夜里,宫中赐宴结束之后,伺机行刺了燕成帝。 具体情形,虞亮不在现场,他没看到。 但行刺的结果,大家都已知道,失败了。 不过虞亮安排的另一步暗棋,萧明珠倒是成功上位了。 虞亮没那么傻,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 他投注了徐家,却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若徐家事成,他有从龙之功。若徐家事败,这不还有个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萧贵人么? 只是萧明珠虽成功上位,听说还颇为受宠,但这事里却似乎透着点古怪。 虞亮离京之前,想尽办法都没能打听出她的半分消息。 而且虞亮也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的就重用徐太师和自己。 还特意把他塞到汉王殿下手底下,不是给他机会公报私仇么? 所以对于燕成帝的用意,虞亮也是猜疑颇多。 那如今汉王殿下这么整治他,是否也是在对皇上表示间接抗议? 那这件事,是否可以写道奏折,交给徐太师,去皇上那儿,参汉王殿下一本? 徐太师看到,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被十只咸鸭蛋整得一夜无眠的虞亮,又在酝酿着打击报复了。 可还没等他琢磨出来呢,腹泻了。 一次吃太多盐,又喝那么多水,身体调节不过来,自然要出状况啊。 殿下倒是带了随行太医,第二天就派人去给他治了。可这药吃着吧,也不能说没效果,但效果就是不明显。 老话说得好,好汉架不住三泡稀。 “铁面无私”的虞亮虞大人他,因“公务繁忙”,“积劳成疾”,就此病倒了。 反正短期内,别想好起来。 想自个儿看大夫?你倒是能先走出这片地块再说。 殿下越发觉得小媳妇能干了。 瞧, 送他一坛咸鸭蛋,就成功放倒一个眼中钉。 少了这么个讨厌的人,他的各项事务,推进得更快了呢! 毕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有几位高官,因成功收拢到范村长带来的人头,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热泪盈眶的回各自任上去了。 剩下的不想呆太久,更要加倍努力啊! 眼看这边一片欣欣向荣,干劲十足,汉王殿下便能分出一点心神,赶在虞亮想参他之前,提笔写了一封家书,回京告了一状。 学会和光同尘的殿下,也开始学习撒泼打滚了。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呢。 殿下可不愿自家媳妇受了委屈,回头还要给人泼脏水。 管他有没有证据,先告了再说。 第465章 后悔 燕成帝收到儿子来信,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闵柏信中,大意如下。 父皇啊,儿子辛辛苦苦在青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顶着高官的骂,住着土坯房,忍受蚊叮虫咬,安排农事。却有愚昧乡女,不知被何人唆使,跑去欺负我小媳妇。 您的大孙子或是孙女儿,可是快要出生啦! 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这后头也不知何人,这么欺负我媳妇孩子,这让儿子怎么忍? 儿子本是要气得回京打官司的,可小媳妇乖巧,劝我还是得先把父皇交待的差使干好。 但儿子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如今也不求别的,只求查明真相后,能给我小媳妇一个公道。 否则,儿子还是会回来闹的。 以上。 虽然信中发了一大通委屈,但并没有任何怨怼之言,甚至没有替美娘开口,求一个妃位。 因为闵柏已经求过好几次了,皇上都不批啊。 所以这回,他也学乖了,干脆不提了。 反倒让皇上觉得,到底是成了家,要当爹的人了,这个儿子总算是长进了。 不过这也确实欺人太甚了。 就算美娘是儿子外室,可她怀的,却是皇家骨血。谁这么不长眼跑去闹事? 于是,燕成帝便问起封州展家之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大海早预备着呢。 就算皇上之前因为受伤,对殿下有了些心结,但毕竟是疼爱多年的长子,所以关于闵柏的一切,李大总管还是早早的都命人收集好了消息,时刻预备着。 这件事明面上能查出来的,都已经查出来了。 查不出来的,就只能意会了。 “……那展家祖孙两个如今是死无对证,唯有展家之孙,一直病着。不过那林氏倒是聪慧,命人请了泉城告老的邹太医前去医治。如今也不知醒了没有,能不能有些线索。” 燕成帝想了想,“贤妃回湖州时,朕好象没给过赏赐吧?去挑些今年新贡的好药材,赏下去。” 李大海顿时懂了。 回头拟的礼单上,除了燕窝雪莲等妇人爱吃的补品,又格外加了不少给妇人定惊生产用的名贵药材。 皇上看后,十分满意,忽尔冷笑,“朕记得,皇后那儿有副前朝名家的观音绣像,不如一起赏去。” 李大海把口谕传到时,徐皇后懵了。 “皇上是不是记错了?本宫这儿哪来的什么观音绣像?” 李大海心思一转,便猜出皇上心意了,垂眸浅笑,“那奴婢就不知了,要不皇后娘娘再好生想想?皇上都说了,还叫明儿就出发呢,皇后娘娘可得抓紧着些。不行就是现买,也得送一副过来。奴婢告退。” 反正皇上说了要,就是变,你也得变一个出来! 等他一走,徐皇后顿时问向左右,“皇上到底什么意思?京城可有什么名家的观音绣像?”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一个在宫中多年的老嬷嬷,想了起来。 “要说这观音绣像,从前宫中还当真有一副,只是早就被先帝赏出去了。” “赏给谁了?” “老奴要是没记错,应是被汝阳长公主要走的。” 徐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心又开始慌了。 自从去年她暗中唆使金选侍,行刺之后,皇上就变得令人捉摸不透起来。 起初是暴躁易怒了一阵子,如今却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很喜欢干这些犹如猫捉老鼠般的事。 他也不直言,但总是旁敲侧击,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似乎是在警告徐皇后,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就是不挑破。 就这般吊着她,敲打着她,时不时的为难着她。 让人心惊肉跳,寝食难安。 徐皇后这几个月,人都瘦了十几斤。 前儿早上梳头,竟然还看到明晃晃的白头发! 她才多大啊,三十都不到呢。如今憔悴得跟宫中那些年轻太妃们,瞧起来都差不多了。 有时候,徐皇后都宁肯皇上直接撕破脸,干脆来个痛快的。 可皇上偏偏不肯。 就象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让徐皇后去得罪汝阳长公主,可徐皇后能不去么? 如今她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听她爹徐太师的。 弄得夫妻离心,反目成仇。真要顺顺当当过下去,她的儿子可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至于这么着急么? 而既然徐太师都决心弑君了,又为什么不干脆狠下心肠,安排周全,帮金选侍把事情办瓷实呢? 如今弄得不上不下,却还得假假的端着那张面皮,虚与委蛇,实在是太累了。 当然,也许在徐太师看来,他能官复原职,近来还颇得重用,也无所谓皇上是真心还是假意,抓到权力就行。 但徐皇后不行啊。 她爹下了朝,还能回家喘口气,她却是每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皇上生活在同一座皇宫里。就得时时刻刻紧绷着脑子里的那根弦,半刻不敢松懈。 这样下去,她迟早要未老先衰! 按着又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徐皇后也只得命人去了汝阳长公主府。 汝阳长公主自旧年被闵柏气得大病一场,如今虽是渐渐养好了,到底身子差了许多。 好容易这些天时气暖和,她也有了几分精神,难得有心情,还盛装打扮了一番,打算去逛逛花园,徐皇后就派人来讨要绣像了。 汝阳长公主顿时不干了,“那观音绣像是父皇赏赐,保我平安的。凭什么要?我不给!” 那太监道,“这也不是皇后娘娘要,是皇上要的。至于为什么,想必郡主娘娘心里有数。” 他特意咬重了郡主二字,就象是狠狠打在汝阳长公主脸上的一记耳光。 也在提醒她,就算她的公主封号是先帝给的,可如今皇上想降不还是降了? 真要是这么犟下去,难道想和德阳长公主一般,贬为庶民? 正在此时,驸马谢圭匆匆而来。 一来就劈头盖脸的问,“你究竟又做了什么好事?” 汝阳长公主正心情不好,顿时恼羞成怒,看也不看,抓起手边的一柄玉如意,掷向驸马。 “旁人欺负我,你也来欺负我吗?” 谢圭一时不察,给砸中额头,顿时鲜血淋漓。 要说他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公子,何曾遭过这种罪? 就算幼年最顽皮之时,家中长辈也舍不得这样重手打他。 汝阳长公主也知手重,却是悔之晚矣。 “好好好,既如此,我也不管了,就请郡主娘娘自行料理吧!” 谢圭抬手,怒气冲冲的掷下一封信,拂袖而去。 第466章 撤诉 汝阳长公主展开一看,终于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美娘说过,她会自己想办法。就不会坐在那里,平白等人欺负。 她拦着闵柏,不让他找燕成帝告状,却是把此事写了封信,命人送到离京修行的谢常平那儿去了。 信中言词恳切,表示知道谢常平是个好姑娘。但可能从前得罪了她母亲,才令得汝阳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麻烦。 但是美娘不愿把事情闹大,所以想恳请谢常平居中调停。否则事情闹大,谁脸上好看呢? 谢常平躲出皇宫,就是想远离这些争斗,没想到她娘那个不长记性的,竟然捅到人家老窝去了! 还居然算计起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她也不怕损了阴德! 所以谢常平当即提笔给她爹写了封信,不论她娘干了什么,赶紧劝她收手吧。 真要害死美娘母子,惹毛了汉王殿下,他就是冲上京城,一刀砍死汝阳长公主,难道皇上还会替汝阳长公主申冤么? 谢圭真不知道这个公主老婆居然背着他,干了这样大事。当下就找了来,其实他已经打点好了礼品,还有各种赔罪的路子,要替汝阳长公主弥补。 谁知话还没出口,就被当头砸了一如意,那他还管个毛啊? 他生得贱么! 爱死死去,谢圭撒手不管了。 汝阳长公主的冤屈,就更加无处可诉了。 是, 她是深恨汉王殿下和美娘,收了她的两名死士,弄得她颜面无光。 她也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来着。 但她想的,只是弄死那两个死士,并不是要弄死美娘和她腹中的胎儿呀。 再说,她压根都不知道她怀孕了好吗? 说实话,到底是谁在幕后设局害的美娘,她都完全不知道呀。 她都不知跟多少人诉过苦,怪过汉王殿下不仗义,骂过那两个叛主的死士了。谁若打着她的旗号出手,冤死她都百口莫辩。 可她自己,是当真没出手。 但这些话,说出去有人信么? 连她自己都不信! 但无论如何,打了驸马确实太不应该了,正着急追去看看谢圭,那太监却拦着不让。 “娘娘,您既明白了,还是把那绣像取出,让奴婢也好回去交差吧。否则……” “拿去拿去!” 汝阳长公主着急要走,只得恼火的应允下来,却不想才起身,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竟是踩着自己裙子,一跤从台阶上跌了下去。 比展老夫人命大,没摔死。 但也摔晕了。 等太医赶来,把人救醒,汝阳长公主的半边身子连同半边脸,都麻木了。 口水直流,活动艰难。 她这一急之下,竟是一次小中风。 别说去跟谢圭讲和,话都说不利索了。 后面谢圭虽知她摔了,但也只有二字奉上—— 活该! 他是当真对这个妻子心灰意冷了。 先帝在时,仗着受宠,各种刁蛮任性。 先帝不在了,不知收敛,反而横冲直撞,四处得罪人。他都不知劝她多少回了,没一回听的进去。 他要是再替她收拾烂摊子,将来还不知闯下多大祸来。 所以谢圭反倒觉得,她中风倒也是件好事。这么个惹祸精,不如老实躺在家里,可能还少些麻烦上身。 于是便以安心养病为由,命公主府大门紧闭,一应外客全都不见。 只是被得罪的汉王殿下那里,谢圭还是看在女儿面上,让人送礼去赔礼道歉了。 京城的纷争还没传来,远在封州桑树村,展家那个唯一的幸存者,展秀才经过邹老太医数日精心医治,总算清醒了过来。 有了精神之后的第一件事,他便亲自修书一封,向美娘表示了深切歉意。 然后身为苦主,他主动撤销了对祖母之死的所有追究。 只说是意外,怪不得任何人。 至于自己的妹妹,展娉婷跑去美娘府门前胡闹,以死相逼,更是她年少无知,与人无尤。反倒是美娘,以德报怨,不计前嫌,还请来邹老太医替他医治,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所以他家那些林地,他不要了,情愿白送给美娘,当作补偿。 被派来处置此事的常俊公公,自然不肯白要他家的林地。 且他祖母和妹子,都算是被人间接害死的,他真的不追究了吗? “……展公子不要有所顾虑,此事汉王殿下已经得知,还专程让人带信来,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你展家一个公道。” 展秀才,和妹妹展娉婷一样,他也有个很美的名字,展玉琅。 玉京嫏嬛,天帝藏书之所,寄托着长辈希望他能做个博学多识之人的美好祝愿。 苦笑致谢。 “并非学生不识好歹,我虽居于乡野之间,但汉王殿下平定地震流寇,爱惜士兵性命,甘冒奇险与庆国皇叔赌约定胜负之事,都是听说过的。 且他就在我们封州泉城,娶了一位民间心仪女子。此等至情至性,至勇至谋之人,学生对于殿下为人,只有衷心仰慕,赞叹钦佩的,再无不信。 只是山林交易一事,确实是我家失信在先。就算后来招来祸事,亦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且学生听说,如今殿下在青州定州治理农事,公务繁忙,且关系万千百姓生计。实在没必要为了我家这等小事,徒耗光阴,此事就此作罢吧。” 看他坚持,常公公也不好勉强。 即刻通知官府,处理后续。 要说千百年来,皆是民不举,官不究。 展玉琅身为最大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那官府还有何话可说? 迅速结案了事。 只展家那片山林,因常公公执意不肯白收,展玉琅便以展老夫人早前答应的四百两银子成交。 至于美娘非要出到六百两,他便将那多出来的二百两,以美娘的名义捐到乡里学堂,以资孩童的助学之用。 这让白龙学宫前来观摩的学子们,很是动容。 一场官司,两条人命,最后双方却都能冷静克制,以德报怨,实在很不容易。 但也有那较真的学子,忍不住来问展玉琅。 为何不一查到底?都有汉王殿下撑腰了,难道还怕讨不回公道? 展玉琅不愿多做解释,只推说大病初愈,还要给祖母妹妹打理后事为由,婉拒了这些学子们。 第467章 心声 展玉琅如此息事宁人,倒惹了些人不喜。隐隐指责他懦弱无能,不敢担当。 倒是自费跟来的谭仲宣,帮忙说了句公道话。 “针不是扎在自己身上,你们怎知人家心中悲痛?再说他大病初愈,又经新丧,能强撑起精神打理家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若你我落到这般境地,说不定还不如他呢。君子当以厚德载物,何苦吹毛求疵?” 如此,才没人说怪话了。 起码,明面上是没人说了。 只是给展玉琅治病的邹老太医,也忍不住私下问了一次。 他跟这个年轻人接触也有几个月了,日日针灸苦药不断,可展玉琅从未皱过半下眉头。这等心性,实不似个懦弱之人。 而展玉琅对这位救了自己性命的老大夫,不再敷衍,悄悄吐露心声。 “……纵然追查下去,难道我祖母和妹妹就能死而复生? 汉王殿下虽是个好的,但那些人既然都敢利用我家两条人命,欺上殿下内眷。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追究的吧? 就算我肯拼死,求一个玉石俱焚,只怕都找不着正主,不过塞个替死鬼罢了。 既如此,我为何不爱惜性命,好歹给我展家留个后,再图将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至于如今听些闲言碎语,又能奈我何?” 能从宫中混到全身而退,邹老太医的见识眼界,自然比寻常人高明许多。 对这年轻人的隐忍冷静,很是赞赏,忽地生出一念。 “老夫有个侄孙女,今年已经十七了。她自幼在学医上颇有天分,也温柔敦厚。只女子一旦嫁人,终归会被公婆夫婿约束,不好再抛头露面。故此她的亲事,迟迟未成。你若有意娶妻,可愿娶我这侄孙女? 自然,你如今重孝在身,此事本不该与你来谈。可你家半个作主的长辈也无,里外就你一人。老夫就倚老卖老,开了这个口。也不求你家多少彩礼,日后只待她宽和些,允她继续行医便是了。” 展玉琅一听,顿时跪下。 “若得此贤妻,造福乡里,是老先生抬举,更是小生的福气。小姐有一份医者父母心,若能嫁到展家,必是我展家重树门风的良妇佳媳。如不嫌弃我展家败落,小生求之不得!” 他如此知情上道,让邹老太医越发觉得没看错人。 为表诚意,展玉琅还特去取来一只祖传玉镯,送给邹老太医当作表记。 只待一年为祖母的守孝期满,就正式上门提亲。 回头邹老太医带信回家,送来一只侄孙女小时戴过的长命锁,就算把亲事订下来了。 只瞧着侄孙女婿家业凋零,实在不象个样子,且等他调养好了身体,定是要用功科举的,可家务内外却无人操持,正琢磨着要怎么帮衬他过这一两年的难关,谁知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 舒岱。 当初帮着展娉婷去林府,他自以为是主持公道,结果小姑娘冲动自尽,他也被连累得下了大狱。 原本是要定罪的,谁知展玉琅如此大度,竟然不告了! 官司了结,舒岱也就能脱罪了。 连原本的秀才功名,都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但重归家里之后,这番身陷囹圄的际遇,却给了他极大的教训。 又见家中父母妻儿,为他这番获罪担惊受怕。爹娘头发都不知白了多少,媳妇的眼睛都快哭瞎了,拉着他的手泣道。 “……从前那样劝你,你都不听,往后你那爱管闲事的毛病,可能改一改么?你若当真出了什么事,让我们可怎么活?” 舒岱心中万分内疚,立誓定要改过自新。 故此在安顿好家里之后,他就收拾了一车礼物,特意来感谢展玉琅了。 眼看他孤零零一个人,邹老太医还担心走了他没人照顾,舒岱一拍脑袋,热血上头的提了个建议。 “要不我和展兄弟结拜,我暂且搬过来住上一年吧。等到弟妹进门,我再回去就是。横竖咱们两家离得不远,也就两三日的路程。咱俩住在一起,还能彼此用功,一起读书哪。至于我家里,还有三位兄长照顾爹娘。我原是家中幼子,这些年只管读书,确实也不管多少家事。” 展玉琅觉得太麻烦人了,可邹老太医觉得正好。 舒岱此人是有些冲动,但本性善良。 且最重要的,两个都是读书人,确实可以相互促进。 他肯把侄孙女嫁给展玉琅,虽说是看中他的品性,但更是看中他的潜质。 若能帮衬着这个侄孙婿,科举有成,那才是整个家族的幸事。 所以邹老太医,代展玉琅作主答应了。 回头舒家爹娘听说,舒岱愿留在展家读书,照顾恩人,也十分高兴。只要他不出去惹事生非,干什么都行。 于是,他们还从家中派了能干的管家仆妇,照顾他们饮食起居。 不过也跟舒岱说好,每月得抽空回去几天,好让家里安心。 至此,邹老太医才算放下心来,留下展玉琅要吃的药,归家去了。 而展玉琅这边忙忙碌碌,打理完祖母和妹妹的后事,安葬进了祖坟,这日正收拾着屋子,却不意捡到一只旧香囊,正是展娉婷小时做给他的。 上面绣了只小蝉,寓意着一鸣惊人,祈愿他能中秀才。 那时,他们兄妹的感情多好呀。 可等到自己生了病,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展娉婷大概永远也不知道,她自以为掩饰得极好,但事实上祖母和兄长,早看出她的埋怨和不甘。 她一直以为展老夫人卖掉祖传山林,是为了给展玉琅治病。但这更是为她的婚事,准备的嫁妆。 展老夫人这些年,小气无比,固然是为了孙儿治病,但也是为了守住她的嫁妆。 她不知道,家里有几间空房,里面锁着的,全是祖母这些年给她慢慢积攒下的东西。 她总以为,祖母心中只有自己。但事实上,一共就两个孩子,祖母把她也是牢牢放在心上的。 记得那时,展玉琅还私下跟祖母求情,“妹妹也渐渐大了,就给她打几件首饰,做几件漂亮衣裳吧。” 可展老夫人,是这么回的…… 第468章 送戏 “女孩儿在家里,穿得再寒酸,我们也不会看轻她。但去到夫家,就要在人前做脸了。真疼她,就要为她思虑长远。她在娘家才几年?去到夫家可是要过下半辈子的。只有现在苦一点,给她攒一份丰厚嫁妆,她才能一辈子硬气……” 有件事,展玉琅谁都没说。 在家中出事之后,他刚刚吐血昏迷时,只是眼睛睁不开,但耳朵里,却听到了妹妹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对话里的内容,太过诛心,他已经不愿再去回想了。 等到清醒过来,躺在病床上前后一回想,便知道妹妹在其中,扮演了怎样不光彩的角色。 所以展玉琅才不愿追究此事。 他实在是不愿让妹妹死后,还背一个出卖亲人,丧尽天良的恶名。 而那天,他见到祖母的最后一面时,死不瞑目的展老夫人,一双眼中有震惊,有失望,有痛苦,但唯独没有的,是怨恨。 就算这个孙女间接害死了自己,可展老夫人仍是不恨她的。 展玉琅也是一样。 对这个妹妹虽然也很伤心失望,但也不愿意去憎恨她,还想给她一份死后的清静。 但是那天,那个跟妹妹说话的陌生男人的声音,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就算是要花上十年,二十年,他都会去追寻着这个人,找出展家真正的仇人。替无辜冤死的祖母,和被人利用的傻妹妹,报仇雪恨。 “义弟,义弟你快过来,你看谁来了!” 展玉琅收起思绪和香囊,快步迎了出去。 来人正是林甲林乙。 他俩和舒岱因为这桩案子,还当了好些天的狱友。 自出狱后,舒岱自回了家,他俩是决意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山林交易既然成功,那他们就继续来种花! 别看耽误了几个月的工夫,但只要有心,总能做出些事来的。 就象今天,他们便把平整山林后的杂树给送过来了。 都已经砍了枝蔓,捆扎整齐。回头堆在后院,今年一年的柴禾都够了。 其中还有十几棵老榆树,虽然展家疏于打理,但也长到有成年男子合抱那么粗了。这样的好树材,打大件家具,盖房子上梁都是能用的,还挺值钱。 但那些不算贵重的柴禾,展玉琅可以收下,这些榆树他就坚决不要了。 “说好了那片山林卖了,自然这些树材都是你们的。怎可归我?拿走拿走。” 可林甲林乙相视一笑,“这树也不白送,我们少夫人还托展公子办件事呢。” 何事? “我家少夫人说,展公子既替她在本地捐了一份好名声,往后我们那片玫瑰花田,当中的一成出产就想劳您拿去修桥铺路做善事,只当我们少夫人和本地结一份善缘了。” 展玉琅愣了,这样好事,交给林甲林乙都行,何必非要找他一个外人? 林甲道,“那自然是展公子您读了书,比我们这些粗人会打理。我们少夫人那儿,人可缺得很。您就不要推辞,让我们为难了。” 舒岱听得极是高兴,他本是个热心快肠之人,最爱这等好事。 “义弟,你就答应了吧。到底你是本地人,确实比他们便利些。且那邹家弟妹,不是最爱行医么?日后让她拿着,赠医施药也好啊。” 林甲林乙笑道,“我们少夫人听说公子与邹家结亲,正有此意。只怕太累着邹小姐,故此没说。倒是跟我们说了一声,若邹小姐有需要,把那片林地划出一块来种药材,也是可以的。” 展玉琅心中感动,脸上微有些发红,“药田,我倒是已留好了……” 媳妇既然爱行医,他自然得想着这事。 倒是没人笑话他,只舒岱忽地眼前一亮,击掌道,“你们既都有意行善,何不拿这些榆木,就在你家旁边,再盖一所药庐出来?也不必求医之人成日出入你家,带来诸多不便了。” 这主意好啊! 林甲林乙顿时表示赞同,他们经一场牢狱之灾,人都沉稳多了。 并不贸然行事,还建议展玉琅修书一封,先问问邹小姐的意思。这药庐得怎么盖,才省得好心办坏事。 展玉琅虽然赧颜,但还是修书一封,托人送了去。 谁知回头却把未婚妻,给招来了。 邹小姐生怕他们把药庐盖的不合心意,央了爹娘陪同,亲自来踩地盘了。 也是这一家三口都没见过准女婿,就算邹老太医说得如何如何好,还是想找借口亲看相看。 原想着这姑娘都十七了还没说亲,只怕相貌并不出彩。谁知却生得甚为甜美秀丽,虽比不上美娘,却也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且明理大方,宽厚仁和,人人见了都夸展玉琅好福气。 早年他因生病拖累,一直没能说上好亲事,谁知却有这么个好的,在后头等着他呢! 要不怎么说,好饭不怕迟呢? 展玉琅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心里早笑开了花,只面上还得使劲憋着。 忽地,肩膀被人大力一拍,“怎样?我这女儿,还不错吗?” 是展玉琅的老丈人,终于亲眼见着女婿了,他也是十分满意。只觉大伯的眼光顶呱呱,终于给宝贝女儿找着了良配。 虽说大病初愈,瘦弱了些。却长得眉清目秀,知书识礼。知道上进,还懂得疼人。女儿还没嫁来,就想着给她盖药庐,种药田了。所以此刻甚有心情,还调侃起准女婿来。 “想笑就笑,别憋着。情绪不发散,对身子不好。” 可怜的展玉琅,被岳父大人调侃得面红耳赤,掩面而逃。 不想又被慈眉善目的丈母娘,逮了个正着。 “方才我让丫头去厨房炖了个药膳,还留了几张方子,往后记得常吃。有什么事也要时常来信,你一个人,各种不容易,可不要见外,知道吗?” 展玉琅本来想笑的,可一下子,又差点给丈母娘说下泪来。 他打小没娘,全仗着祖母带大,突然有个如此亲切的丈母娘关怀着,只觉找着亲娘一般,心中实在是又酸又软,百感交集。 但从这一刻起,他也终于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又有家,又有家人了。 所以,他无比的感谢美娘。 要不是少夫人如此善心的请来邹老太医,如何有他的一段良缘? 于是,本就打算要亲去芜城,向美娘赔罪及道谢的他,便决意按本地规矩,再去泉城请了个戏班子。 他要给美娘,送一出大戏! 第469章 神话 消息传开,听说有人要给在高祖圣碑前,拜堂成亲的龙宫公主送戏,封州的各路名伶闻风而动,不请自来。 各种毛遂自荐,宁肯自降身价,或是不拿钱,都愿意前去表演一番。 这,就是名人效应! 美娘如今在泉城留下的传说,简直都快成神话了。 有人信誓旦旦,说旧年七夕那日,一大早去湖里摘荷花时,曾见一颗星星跌进一朵荷花里。再后来,美娘手执那支荷花,走到马老泉前接受祝福时,她的荷花是闪着星光的。 又有人说,她和汉王殿下拜堂那会子,天上的云彩都变得不一样了,白白的云朵变成晚霞一样的红,还幻化出龙凤呈祥的图案。 还有人说,自从她住过那间百年老店祥云楼后,晚上房间里总有一股神奇的幽香,经久不散,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反正不管外地人信不信,泉城百姓是言之凿凿,深信不疑的。 因为美娘给泉城带来的好日子,是能切身体会的呀。 不仅是玫瑰花涨价了,来泉城旅游的人越来越多。 但凡跟美娘有关,哪怕无关的东西,只要能想法跟她沾个边,都能卖个好价钱。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说美娘好话? 百姓富了,官府税收更多,自然对这些善意的弄虚作假,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咳咳,官府也善意的引导了一下。 最初,大家也想传传汉王殿下来着。毕竟长得这么好看,印象太深刻了! 但泉城知县,就是那位夫人也姓徐,主动跟殿下认了干亲,主持二人拜堂的计县令。 他没罢官,也没撤职。 而是被皇上有意无意忽视了。 然后计县令觉得,既然皇上假装看不见他,那他就继续假装当殿下的干姨丈吧。 汉王殿下可是认真给他送了份礼,认他当干姨丈,认他夫人当干姨妈的。 所以他派出衙役们,在城中四处散播流言。 说汉王殿下到底是皇家中人,不好瞎编他的事,否则要抓去下大牢的。所以,你们懂的? 哦哦, 百姓们懂了。 各种牵强附会扯在美娘身上没事,但不好扯上殿下。 故此,就连当初殿下住的那间民宿,老板都被官府告诫封了口,不可透露实情。 只说那坛子肉是美娘爱吃就得了,反正也没人会来追查这个。 那民宿老板本就是个不思进取,自甘清贫的。如今正愁名气太大,生意太好,忙得他连招猫逗狗,钓鱼下棋的时间都没有了,乐得装聋作哑,绝口不提。 于是,各种奇闻怪谈一箩筐的往美娘身上加,自芜城龙女之后,她又披上一层泉城仙子的外衣呢! 所以这会子,听说展玉琅想请个戏班子,去给这位泉城仙子演出,封州名伶们自然心动。 要说他们混的这个戏子行当,本就是越出名越好。能跟名人扯上关系,那也是提升名气的有效途径哇! 再说芜城也是大燕有名的繁华大城,要是能在那里一战成名,演得让当地百姓们拍手叫好,对于拓展他们的演艺生涯,也有极大的帮助啊! 所以前来报名的人竟是越来越多,连泉城百姓都忍不住参与进来凑热闹了。 这个说武生张三好,那个说青衣李四好,争得不可开交。 有些特别热情的忠粉,还主动帮着说情,都有求到邹家去的。 最后,连计知县都被惊动了。 既然是要给他的干外甥媳妇送戏,那他也有发言权啊。 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代表他们泉城的水平,最后在计知县的主持下,就跟选拔龙宫公主似的,反正他们组织这个最熟不过,搞了个简单的选拔。 让各路名伶上来亮一手绝活,大家投票,最厉害的才能去呢。 等好不容易确定人选,计知县还帮着编排了一下剧目流程。既然要演,就得演出他们泉城人的水平,给封州人长脸! 于是乎,原本只请个戏班子就过来唱一出大戏的展玉琅,硬是被耽误了不少工夫,来得就比预期的晚了些。 可当真晚了么? 六月底,芜城。 美娘一大清早,就被家里的两条大狗监督着,挺着个大肚子,爬起来逛园子了。 她已经快生了,在两名太医的照料下,胎像极稳。只是为了顺利生产,还得在产前多加活动。 偏偏孕妇到了后期,都极不爱动弹。如今夏日炎炎,暑气又盛,美娘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更别提走动了。 于是秋大姑就想了这么个招。 既怕她偷懒,也是怕自己不够狠心,特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家中两条爱犬。 命极通人性的小玄子小金子,于每天早晚,太阳还没出来和落山之际,到美娘院子门口来叫人。 也不乱吠,叫两声,示意美娘该出来了。 但要美娘不出来,它们就隔一阵子,再叫两声,反正一定得把人喊出来才罢。 谭迎春有回瞧见,说简直比闹钟还可怕,且拒绝关停! 虽说早晚清凉,适宜活动,但这一天两圈的走下来,对于孕妇来说,真心是个苦差事。 美娘其实也很想关停,但想着到底是为自己好,还是咬咬牙,走了。 于是林府早晚,便有这么一桩奇景。丫鬟扶着美娘居中走着,后面大狗跟着,前方还有三只小猫在巡逻开道。 看到路上有鸡鸭熊猫,或是人来接近,三只小猫就会蹿过去,不客气的把这些碍眼的人和动物一爪子拍开,好让美娘通行。直到她走完大半个园子,才算完事。 特别忠实勤恳。 故此美娘虽说天天被虐,都忍不住让厨房给它们餐餐加鱼加肉骨头了。 实在是太能干了。 好家丁啊! 等汉王殿下安排好青州事务赶了回来,见此顿时命人给这些猫猫狗狗,各打了一面铜钱大小的,王府侍卫金牌。 给它们一一挂上,从此每月还能从殿下小金库里领一份侍卫俸禄呢。 专门给它们买鱼买肉骨头。 只恐元宝小八看得妒忌,秋大姑还格外找殿下又要了两面小金牌,给熊猫和她的爱鸟也挂上了。反正俸禄发不发它们不懂,但牌子都得有一块。 美娘被此举,逗得捧腹不已。 没法子,如今肚子太大,要笑真得捧着肚子了。 却更关心正事。 第470章 喜信 美娘还担心闵柏走了,虞亮捣乱,“你那青州之事,丢开没事?” 殿下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事情永远是做不完的,也不急在这几天了,你生孩子才是大事。我能早些回来,你心里不也安稳些?” 这倒也是。 美娘自然愿意他早些回来,有个人撒撒娇,发发小脾气也好啊。 不然就看着殿下这张脸,也是很赏心悦目,让人心情愉快的。 只是说好了六月底就要生,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却始终没动静,小夫妻可都有点着急了。 倒是两位太医气定神闲,一直观察着美娘的肚子。那日说已入盆,要生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所以也不用着急,该吃吃,该喝喝,放轻松就好。 可这是美娘头胎,从秋大姑到看门的家丁,谁能轻松得起来? 殿下背后都嘀咕起小话,“不信他们自家生头胎时,也能这么轻松。” 就是。 如今就连躲在后院养猪的焦侍卫他们,每天早起第一件事,都是下注,看少夫人今天,到底会不会生。 连府中大总管,平日最是严厉制止赌博这些歪风邪气的常俊常公公,都天天跑去下一小注。 “生!少夫人今儿也该生了吧?” 这是他每天重复最多的话。 等到六月二十九,美娘这里还没动静,倒是双河镇传来好消息。 叶蓉于二十七那日,生了个整八斤的大胖小子! 她在彭家这几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也亏得当年美娘劝她那一番话,才安下心来,跟彭永嘉好好过起日子。 哦,人家今年春天已然中了秀才,叶蓉也成了正儿八经的秀才娘子,可是让人羡慕。 跟着赵福来报喜的叶小宝,他如今也有正经大名了,叫叶长青,笑得开怀。 “姐姐平安生产后,娘高兴得直哭,说全是美娘姐你带来的福气。如今先叫我来报个喜讯,送几个红鸡蛋,回头等我姐姐出了月子,她是必要亲来道谢的。” 美娘嗔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大热的天,让她别跑了。等到入秋凉快了,再来看我便是。家里都还好么?” “都好。” 当年双河镇的老邻居们,被美娘带着致富后,有人守住了,有人却是不行。 象叶家,自那回被美娘骂醒,如今谨守本份,稳扎稳打,不似从前那般讲排场讲面子。虽也得罪了一些人,招了些骂名,但日子确实好过多了。 耿直的王大哥一家,经历过一次分家风波,也懂得惜福,捏成一团了。 田奶奶家,却是喜忧参半。 自田大叔纳妾后,成日里鸡飞狗跳,当初挣的几个钱早给折腾干净。如今那小妾便觉吃亏,想要改嫁。为了银钱谈不拢,又是日日吵闹。 亏得田三儿见势不对,早早分出来单过。 还接了田奶奶搁自己小家养老,如今镇上人人夸他有良心,知道孝敬老人,有活计都肯关照他,倒是过得滋润。 只叶长青也大了,懂得报喜不报忧。 只拣些好的说给美娘听了高兴,又替霍红儿将平安符交给美娘。 她们也知美娘生产在即,只怕过来添麻烦,就不来了。只专程求了平安符,让美娘挂在屋子里,也是她们的一份心。 等美娘生产完毕,托人带个信,她们再将该外祖家准备的红鸡蛋等物,一并送来。 虽说东西并不太值钱,但确实是诚心诚意的。 两家邻居,叶长青也看在眼里。 “光给美娘炖汤的老母鸡,都是林大婶亲自照看,足足喂了一年的,过年都没舍得杀一只。鸡蛋也是新鲜收的,都攒了好几百只了。” 美娘点了点头,当即就叫人把那平安符挂上了。 至于同来的赵福,他都肯跟叶长青一起来探望美娘,从前跟叶蓉那点子结亲不成的小小不快,自然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也快要成亲了。 说定的还是邻镇一户殷实人家的小女儿,姑娘伶俐乖巧不说,家境也很过得去,算是镇上数得着的富户。 美娘就好奇了,如何结到这么一门好亲? 赵福笑得赧颜,还是叶长青替他说的。 原来赵福打理的顺心针线铺,这些年生意越发好了,也做到了邻镇上去。那家姑娘心灵手巧,人也有几分傲气,看顺心月月有针线评比,她也私下顶着别人的名头参加了。 谁知连着几月都不入围,这姑娘不服,跑来找赵福理论。 一来二去,两人就此结识。 赵福虽口不能言,但做事勤勉,认真上进,打动了这姑娘。且两个人都喜欢琢磨针线花样,很有共同语言,最后还是女方家里主动表示,愿意结这门亲事。 他家就这么一个小闺女,娇养得不得了。 若低嫁,舍不得,高嫁又怕受气,倒是赵家不高不低,门当户对刚刚好。 赵福虽有缺陷,但心地善良,肯体谅人。赵盛周娟这对公婆又明事理,故此这门亲事,结得他们十分放心。 赵盛大喜过望。 当即表示他们正值盛年,也不需要儿媳妇服侍,便在镇上另买了一处宅子,让他们小两口单住,只管专门打理好顺心针线铺的生意就是。 如此诚意,女方更满意了。 上月两家便过了小定,约好年前成婚。 美娘十分高兴,命人把她从前在京城打的金银首饰捧出来。 挑了一个牡丹八件套,让赵福带去送给新娘子,还问,“要不要原林的套装?除了新娘套装,你还得送送丈母娘吧?只我家没有现货,让人带你去原林挑吧。” 赵福脸有些红,叶长青替他道,“出门前,阿娟姐给他带足了银票,专门说了这事的。说要问问美娘姐,你要是方便,就多买几套。新娘子家里人丁兴旺,除了丈母娘,最好能给嫂子姐姐们也带几件。如今咱们那儿送礼,要是能有几样原林的东西,可是长脸呢!” 美娘越发高兴了。 新娘套装便算她送了,余下想买多少买多少。 不意叶长青略羞涩道,“那我也能托福买几件么?美娘姐你别骂,你那原林东西虽好,只我娘和姐姐节俭惯了,除了最便宜的蛤蜊霜和你送的,其余竟一件都没舍得买过,成日只羡慕别人家来着。我这里攒了些零花钱,便想给她们一人送一件,也算是贺姐姐生了外甥之喜了。” 第471章 发动 听说叶氏和叶蓉都舍不得花钱买原林的护肤品,美娘忍不住翻了个小白眼。 “要说你爹这些年赚的也不少了,怎么就不能到我这儿来花点钱?去买!我还得格外多卖你一套,我们原林下半年才上市的福娃套装,买去给你外甥。你的孝心是你的,但这钱得算你娘的,让她出!” 可这话音一落,赵福顿时拿石笔写了个条,眼巴巴瞅着美娘。 他也想要,给周娟生的弟弟妹妹。 尤其妹妹,可是赵福的心头宝,啥时候也忘不了。 美娘一并笑着答应,命人送他们去了。 等殿下回来,瞧着送的大红鸡蛋,立即剥了两个,跟美娘分食。 “咱们也要沾沾人家的喜气,搞不好你就生了呢?” 谁知一语成谶。 当晚,美娘睡到半夜,突然被肚子疼醒,发动了。 六月三十。 展玉琅临出门前,还特意翻过老黄历,确认是个黄道吉日,这才换上新衣裳,带着一帮子封州名伶,洗漱一新,精精神神的奔林府而来! 他们前儿就到了,但一直悄没声息的住在芜城一处客栈里,休息调整。 直到今天,养精蓄锐,感觉状态正好。才这么雄纠纠,气昂昂,往林府而来啦! 走上大街时,咣咣咣敲响了铜锣。 这打锣的,都是从好几个戏班子里竞争上岗的,天生一把好嗓子,又喜庆又嘹亮。 “各位芜城的父老乡亲,大家好!我们是封州展家请来,给你们芜城有名的龙女,闵少夫人送戏来的。感谢她宅心仁厚,救了展秀才的性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封州人也是讲义气的……” 这套台词,是泉城县令计大人,亲自推敲设计。 当年汉王殿下在泉城求娶时,用的是真名。那么说美娘是闵少夫人,自然不能算出错。 原本,展玉琅宁肯自污名声,也要解释妹妹在林府门前自尽之事,实在与美娘无关。 但计大人却阻止了他。 人的记性其实都是很坏的,过了几个月,只怕人家忘都忘了,何苦又要重提旧事? 对展家不好,对美娘也无甚益处。 倒不如直接用一场新热闹冲散旧热闹,反正展玉琅的目的,是让世人知道美娘的好,那么宣扬她的善举就完了。 至于其他,不提也罢。 要说计大人到底老成,这番见解甚是高明,连舒岱都劝他听取老人言,还拿自己做反面教材。 “我从前就是年轻任性,吃了多大的亏啊。你可不要学我,那样书生意气。” 展玉琅知道这也是大家对他和展家名声一番爱护,十分感激。 但从实际效果来说,确实也没错啊。 芜城是没有送戏的风俗,却听人说过。 这开天辟地头一遭,居然有人真的来送戏了。只要是不忙的,能抽得出空的,都跟着队伍,来瞧热闹了。 人群越聚越多,走到林府门前时,足有上千之多。可是比上回闹事,更见壮观。 毕竟看戏可是要花钱的,尤其这么大的戏班子,瞧他们光车都十几辆,拖着那么多东西,一看就不是草台班子,正经是个角儿。 这样的大戏,不看白不看! 等到了林府门前,按惯例,同来的舒岱,就特别积极的挑起一根长竿,劈里啪啦放起鞭炮。 为了壮声势,买的还是最响的那一款! 轰隆隆隆。 喜庆热闹的气氛,顿时引来了更多围观百姓。而林府的侧门边,却突然冲出一队家丁,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这个秀才,怎么又来捣乱了?” 舒岱还挺乐呵的,“你们别误会啊,我不是来闹事的……” 话音未落,唰地飞出一条身影。 手起刀落,把他那挂炸得劈里啪啦的鞭炮,先给截断了,然后一刀横在舒岱脖子上,气得不轻。 “你这秀才,不要命了么?竟敢到我家门前放鞭炮,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我,我知道啊……” 不是六月三十,黄道吉日么? 侍卫眼中寒光大盛,“既然知道,那你就是成心的!” 等等等等! 展云琅赶紧上前解释,“你们别误会,别误会啊!我是封州展秀才,我是来送戏的!” 送什么戏? 封州展家,不是刚闹了一条人命么? 侍卫疑心更甚,“我家少夫人正生孩子呢,你们跑来敲锣打鼓,安的是什么心?” 啊? 这下子,轮到二位秀才瞠目结舌了。 好不容易挑的黄道吉日,却赶上人家生孩子? 这,这戏还怎么送下去? 后宅。 汉王殿下从昨晚美娘发动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了。 水米不进! 跟头拉磨的大毛驴似的,在产房门外,转来转去,转来转去。 他就是干着急,却半点使不上劲啊! 一早得知消息赶过来的秋大姑她们,还嫌他转得人眼晕。 “殿下你别老堵着门口,倒是让做事的人进去啊。” 她俩倒是一人搬了把椅子,守在院子檐下。 殿下自然也有一把,可他如何坐得住? 屁股勉强挨着凳子,就立即跳了起来,嘴里翻来覆去的就那么两句话。 “怎么还不生?” “为什么还不生?” …… 葛大娘都受不了了,“这妇人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总得疼一阵子,才生得出来。太医稳婆们都进去照看着了,美娘身子又素来康泰,料来无事。” 可好脾气的殿下,如今早已方寸大乱,听着这话就急眼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呀?妇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你们怎么就能这么放心呢?” 葛大娘无语了。 这时候不说好话,难道还非要自己吓自己,盼着鲜血淋漓,出点事么? 不过她倒能体谅,殿下也是关心则乱,所以就不多说了。 反倒是常公公看下去,说了殿下几句。 “大娘也是好意,想让殿下宽心。这会子谁都替不得少夫人,疼上这么一遭。咱们又不是大夫,能做的,就是不添乱了。” 就是。 葛大娘道,“殿下要心中实在不安,不如去神前上柱香吧,念念经文,也是你的一片心。” 哎, 这主意好。 殿下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了,顿时命人准备香炉,他就在这院里祷告神灵。 反正这会子,就是八匹马,也拉不走他。 他就得蹲在这儿,再被嫌弃也得蹲守在这儿! 第472章 点戏 殿下还想着给葛大娘赔个不是呢,猛然就听到鞭炮炸得欢快。 虽说离得还很有些距离,但对于此刻的殿下来说,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不亚于晴天霹雳。 是以稍稍冷静一点的殿下,又炸了。 “谁在外面吵吵嚷嚷?赶走,全部赶走!” 谁知,产房里却是冲出一个宫女,惊喜道,“要生了!方才少夫人给那鞭炮一惊,却是看到孩子头了!” 哎哟! 秋大姑和葛大娘相扶着站了起来,激动万分,“这定是个爱凑热闹的好孩子,快别吓着人家,好生送人家离开!” 此时,侍卫弄清楚状况,跑了一个进来回禀。 “殿下殿下,外头放鞭炮的是那封州展家秀才。他大病初愈,又因此订了亲事,故此特意按封州风俗,请了本地名伶,来给少夫人送大戏,感谢少夫人救命之恩的!如今外头都已引来上千的百姓,大概不好驱散吧?” 这是好事啊! 秋大姑她们年纪大的人,是听说过送戏风俗的。 顿时要常公公安排打赏,还要准备红布,搭上戏台,与百姓同乐。 “人家好心好意送戏上门,这是福气,可不能往外赶。尤其咱家这孩子,似乎是个爱凑热闹的,万万不可受了惊吓。” 葛大娘说着这些忌讳,又生怕底下人年轻,不懂办事,她决意亲自去张罗了。 还拉着秋大姑说,“你是美娘师傅,也算是此间主人,又是长辈。总得出去跟人家招呼一声,敬一杯酒的。” 那就多谢多谢了! 反正殿下管不来这等事,他就负责在媳妇门口守着,至于外面要怎么张罗,全由长辈说了算。 于是葛大娘就毛遂自荐,带着部分下人,风风火火的忙活开了。 产房里,美娘早听到外头的动静了。 “是,是展家来送戏?” 小萤忙给她擦了擦汗,又喂了口水,“是呢,说是要谢谢少夫人的救命之恩。看来也是个明白人,一路都没提他妹妹那些破事。如今外头那些瞧热闹的百姓,只顾说少夫人好话,哪记得从前那笔烂账?” 美娘闭了闭眼,算是点头。 当初展玉琅一醒来就撤诉,她就知道,这是个明事情知进退的人了。 争一时长短,不如争一世长短。何苦在能力不足时,以卵击石,白搭上自己性命? 不过别人家的事,想想也就罢了。随即而来的阵痛,又勾去美娘全部注意力。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这生孩子,真是太疼了! 等小东西出来,非打几下屁股不成,太折腾人了。 这还是两个太医,一堆的稳婆姑姑们在帮衬着。按她们的话来,就是皇后娘娘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 她都生得如此艰难,那些普通妇人到底是怎么生娃娃的? 太了不起了。 美娘只觉生无可恋,全凭一口气撑着。 所以展玉琅来送戏,闹腾一番,不仅是她肚子里的臭孩子,连她自己都觉得好过了许多。 总算有件事能分分神了。 谁知眼角一瞟,却见汉王殿下在门外探头探脑,显然趁着长辈走开,想要进来看看她。 美娘忽地生起一股子怒气,乌眸怒睁。 “滚滚滚!你这臭男人,跑进来干什么?要不是你,我至于受这种罪么?滚出去!哎哟——” 肚子又开始疼了。 她如此狼狈,说真的,半点不想叫这个臭男人看到。 尤其他还那么好看。 美娘也是有小心眼的。 真要是这男人过来,恐怕她都得狠狠咬下他一口肉来,让他也知道知道疼! 殿下还真不怕疼。 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歪打正着,当真举着胳膊跑进来。 “你疼的难受是不是?要不就咬我一口吧,千万别忍着!咱以后不生了,都不生了!” “殿下!” 美娘疼得没力气骂人,二位太医冲过来,把他拖出去了。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的,义愤填膺。 “您怎能随意跑进来呢?让产妇受了风怎么办?且连衣裳都没换,鞋底不知带着多少脏东西,没见我们都穿着药袍和新鞋么?” “长春道长新出的小册子上都说了,凡有伤病及产妇之处,最忌讳的就是你这样的盲目探视,和不注意卫生带来的感染!” “出去出去!没我们的吩咐,谁也不能乱闯!” 此时殿下这张脸再好看也没用了,一样给骂得灰头土脸,悻悻然给轰了出去,继续拉磨转圈圈。 而府门外,已经大开中门,葛大娘还特意拉着秋大姑都换了身喜庆新衣,插金戴银的盛装出来招呼乡邻。 大红漆盘里托着美酒,秋大姑亲自敬了展云琅和一众来表演的名伶们。 随后常公公指挥鱼贯而出的家丁侍卫,反正都是生孩子帮不上忙,闲着一把力气没处使的青壮。迅速在府门外,搭起了三尺高的戏台,挂上了红布帐幔。扎着红花,热闹喜庆。 又央人去白龙学宫借了大量的桌椅板凳,邀请乡邻们坐下看戏。 不过葛大娘也说了,这些居中的好位置,都得留给老人孩子。至于各家的青壮们,就烦请各位,回去搬个小板凳吧。 她们林府不说别的,茶水点心管够。 于是,等到徐贤妃赶来的时候,就见林府门外人山人海,围着个新布置起来的戏台,跟过节一般热闹。 乡亲们围坐得满满当当,磕着瓜子,剥着花生,说说笑笑。 老人孩子们,还能分一把王府精制的点心糖果。有那好显摆的顽童,还四处炫耀。 而王府家丁们,提着十几只铜壶,川流不息,给人加茶送水。 粗略一看,足有两三千之多! 徐贤妃吓着了,“这这这,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孩子已经生了,都大摆宴席了?” 同来的平安,也不知道啊。 赶紧上前打听,谁知葛大娘听说徐贤妃来了,眼珠一转,立即捅一把秋大姑,递个眼色,把徐贤妃请到最前头了。 “贤妃娘娘来得正好!就由您来点头一出戏吧。” 徐贤妃是个爱看戏的,于是稀里糊涂,点了一出,才问,“这是孩子生了么?这般庆贺?” 这是生了个哪咤三太子还是啥,竟如此盛大。 葛大娘笑笑,也不说破,只提高了嗓门问,“贤妃娘娘也是担心着美娘生产,特意前来的么?” 那还,真不是。 第473章 生了 徐贤妃昨儿刚收到燕成帝,迟来已久的赏赐,今儿一早就兴冲冲给送过来了。 虽说她仍不待见美娘,到底孙子是她自家的。 且皇上摆明要借她的手赏美娘,她也不敢截留,也截留不了。 闵柏没回王府,却把平安派回去了。 见宫中赏来一批药材,且不少都给妇人生产滋补用的,平安定要亲自送来。 徐贤妃见此,便要抢着做好人,连同自己准备的小衣裳小首饰,一并送来了。 所以她才不是担心美娘生产呢。 重点,是显摆。 但葛大娘故意当着众人一问,徐贤妃也不好直说啊。 哪怕不是十分情愿,也只得敷衍的点点头。 谁知围观百姓,顿时自觉会意。心想到底亲孙子,哪怕嘴上不承认,瞧瞧,这不还是关心着么? 仗着人多,大伙儿就七嘴八舌道。 “要说龙女真是好姑娘,就算出身低些。只要人好,也没必要瞧不起人吧。” “对呀对呀,如今孩子都要生了,哪有不给亲娘一个名分的?” “听说贤妃娘娘出身也不高,肯定感同身受,有空还是得劝劝皇上。” …… “出身不高”,“感同身受”的徐贤妃,犹如架在火上,给众人说得不知如何接话,讪讪不已,却又不能反驳。 葛大娘目的达到,跟秋大姑相视一笑,命人将她送进府里了。 徐贤妃一路来到后院,才渐渐回过味来。 这是给人推坑里了! 才想跟那在院中团团转的儿子告个状,不妨猛地听见一声嘹亮的婴啼,声震屋瓦。 竟是生了! 刚出生的小宝宝,皱着红通通的小脸,哭得声嘶力竭,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产房内,小家伙一生下来,美娘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如释重负。 只觉那哭声哪怕再吵,都比天籁之音更加动听。 就算那团小肉球哭得丑得跟个小红猴子似的,眉眼啥也看不出来,她也爱到骨子里。 当稳婆把孩子洗洗干净,包在襁褓里抱过来时,露出温柔笑意。 “哭得这样响亮,日后必是个脾气大的。” 至于打屁股什么的,她有说过这话么? 小蝉喜滋滋过来凑趣,“咱们大小姐,确实是个脾气大的。这一直不肯生下来,原来竟是在等皇上的赏赐呢。眼见贤妃娘娘带了这么些好东西来,她就肯出来了。” 嗯,美娘头胎,生的是个胖闺女,足足七斤六两,健康活泼。 美娘微笑看着哭声嘹亮的胖闺女,只觉心满意足。 管他皇上给不给赏赐,贤妃待不待见,皆不放在她心里了。 有女万事足的她,喝了太医送的汤药,欣赏够了她家长女嚎啕大哭的英姿。倦意上头,这才施恩般让人把女儿抱出去,给翘首以盼的殿下及众人围观。 “我要睡一会儿,别吵我。” 美娘才合上眼,便已秒睡。 那股子亢奋劲儿过去,才知早已累极。 而在隔间里,终于抱到女儿的汉王殿下,激动得——哭鸟。 就跟美娘觉得,自家女儿不管多丑,都俊俏极了。 殿下连小孩子眉眼都没看清,便只觉得他家女儿美若天仙,天下第一漂亮! 徐贤妃顿时酸了,“得了吧,还天下第一漂亮。小心牛皮吹破了天,反折了福寿。” 可殿下理直气壮,“我的女儿,在我眼里就是天下第一漂亮!跟她娘一样。” 啧啧啧,徐贤妃心里更酸。 人家都不在跟前,睡觉去了,用得着在这儿表忠心拍马屁么? 可殿下不管。 好男人就该做到,老婆在与不在一个样。 更何况媳妇刚给他生了这天下第一漂亮的女儿,他就要使劲夸! 抱着挤眉皱脸,满脸不耐烦的女儿,殿下只觉,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怎么就那么招人疼呢? 徐贤妃其实也眼馋。 瞅着那团红通通的小肉球,极力克制着想扑上去抱抱的冲动。 那可是那不讨她喜欢的丫头生出来的,且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稀罕的? 不过好歹这话,徐贤妃就是在脑子里过了一回,没敢说出来。 她好歹还有三分理智。 这话一说出来,别说美娘要记恨她一辈子,只怕儿子都顿时要跟她母子离心了。 且怎么说,这也是自家孙女。 徐贤妃当然更爱孙子,可孙女她也不是不喜欢的呀。 “行了行了,你也别老抱着傻看了,交给奶娘,叫喂奶去。可怜见的,这打出生到现在,竟是一口奶还没吃过呢。” 对对对,这是大事。 不过殿下还不舍得把女儿交给别人,竟是要亲自抱去交给奶娘,还想要亲眼盯着人家喂他女儿。 万一,他女儿呛着怎么办? 万一,他女儿不喜欢这个奶娘的口味怎么办? 他得守着帮忙啊! 这下,连太医都想翻白眼了。 这么小的孩子,压根还尝不出酸甜苦辣。请好的奶娘都经太医检验,绝对身体健康,无任何不良毛病。 且为了哺乳,还按着宫中规矩,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住进林府,调理身体,如今奶水充沛,不知多合适哺乳。 您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去操心正事。 连徐贤妃这等从不管正事的人,都忍不住说了几句。 “这等哺乳之事,你一个大男人,去盯着干什么?丫头的乳名起了吗?底下人打赏了吗?还有外头那帮唱戏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啊! 汉王殿下总算是恢复几分理智,肯将女儿交给奶娘抱去哺乳了。 徐贤妃终于找着机会亲近,顿时心花怒放,火速跟去。 反正她又不管正事,正好逗娃。 初生的娃娃,吃不了几口奶,就安静下来,昏昏欲睡了。 徐贤妃可算能接手,抱抱孙女了。 要说刚出生的小娃娃,就是粉嫩娇弱的招人爱。 只这孩子眉眼舒展开来,怎么瞧着瞧着,竟是半点不象她儿子,也不象美娘? 但毫无疑问,绝对是她们家的种。 谁敢说不是她们家的,徐贤妃活撕了他! 可她长得,她长得—— 再想着儿子说孙女是天下第一漂亮,徐贤妃心情略复杂。 不过在眨了眨眼,又使劲眨了眨眼,看清孩子相貌之后,她实在不敢再抱。 还千叮咛万嘱咐奶娘,“你们可千万别说我抱过孩子,省得回头她娘又找我唧歪!” 奶娘和一屋子下人,想笑不敢笑,齐声应下。 回头再看睡得香甜的小奶娃,又觉有趣,又是苦恼。 这大小姐生得像谁不好,怎么偏偏就似了,就似了…… 真是太不会挑了! 第474章 庆贺 而根本就没能看清女儿相貌的汉王殿下,走出去就兴冲冲的宣布。 之前因美娘落崖受惊,被罚了月钱的府中上下人们,集体补上月钱不说,还多发一倍! 作为美娘平安生产的奖励。 至于两位太医,和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丫鬟姑姑们,再加一倍。 就连成天监督美娘早晚散步的猫狗侍卫们,也要多拿一份呢! 府中上下,顿时一片欢欣鼓舞。 之前还担心少夫人生了个女儿,殿下可能没那么欢喜。如今看来,她们大小姐金贵着呢。 然后,殿下命人取来三百两银子。亲自出府,去答谢展玉琅和一帮来演出的戏子们了。 这送戏送得好啊。 鞭炮一响,锣鼓一敲,爱热闹的女儿就平安降生了。 展玉琅刚订了亲是不是? 豪爽的殿下即刻表示,待他明年成亲之时,再送一份礼。 厚道的展玉琅,也不忘提及泉城知县,计大人的功劳。 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他这回就听了计大人的话,一路并不提及与美娘的旧怨,只说起美娘的好处。百姓们只啧啧感叹美娘的仁义,和封州展家的知恩图报,还有几人记得从前的恶事? 就算有,那又如何? 两家都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难道还要去挑唆人家,斗个你死我活么? 那才是招人骂呢。 方才,展玉琅去请邻近的白龙学宫的先生学子们前来看戏,有个专研律例的夫子,还夸奖他心胸广阔,能不念旧恶,心存仁善,处事有法。而不是一味的逞匹夫之勇,追求表面的水落石出,才是真正懂得律法精髓的人。 展玉琅很受鼓舞。 这世上明白人不多,但到底是有的。 殿下深以为然。 他这生了长女,回头也要展玉琅带些礼物回去,给那位干姨父,计知县报喜。 然后殿下还亲自到葛大娘这边,为美娘生产时,自己的口无遮拦,特意赔了个罪。 他当时心里着急,说话没个轻重,老人家却不念旧恶,依旧忙前忙后的替他张罗。 这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葛大娘心里挺感动的。 殿下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说穿了,不过是仗着一点交情,跟着秋大姑蹭吃蹭喝的一个乡下老太太罢了。得美娘照拂也就罢了,如今还得殿下这样看重,略说重了几句话,都还记着特意道歉,实在是让她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殿下快别如此,老婆子我还怕折了福。你能这么关心美娘,大娘高兴还来不及,有什么好见怪的?” 人生就是如此,一些小事,虽不起眼,但把话说开,只会让双方感情更融洽。 所以殿下可以继续去料理正事,葛大娘也越发卖力的帮着招呼。 连秋大姑拉她进去看孩子,她也不去了。 反正孩子就在那儿,又跑不了。让她好生睡觉,回头再去瞧她就是。 而这边,心情愉悦的殿下,听说展玉琅包的送戏原本是一天,他爽快表示,包下他们连演三天的费用,只当庆贺他长女的平安出生了。 也不止是看戏,从今儿起,他还要摆上三天流水席。 让全城百姓都来吃吃喝喝,免费看大戏! 好哇! 叫好声,巴掌声,简直都要冲破天际。 说来汉王殿下虽以相貌闻名于世,但实际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今儿来看戏的百姓们只觉大饱眼福,就算是没有戏看,能看一眼殿下,那都值了! 那些封州名伶们,更觉不虚此行。一个个拿出生平绝技,务必要演出圆满成功。 而常俊常公公,常公公简直快要忙死了! 流水席啊,还整整三天。 芜城可不是什么小地方,光一座军营就上万人。 全城百姓少说五六万,更别提那些来做生意的商人小贩了。 哪怕日日只来一小半,也是数万人哪,还要供应流水席。这,这是多大的事啊! 要说,还是葛大娘这样的老人家有经验。 “你傻呀,真摆全城的流水席,一天就能给你**光!且全靠府上这些人,累死也做不来。象咱们乡下,摆流水席也不过是按八席,十八席,这样的定数来的。有位子就吃,没位子就得等着。你赶紧去找城中的酒楼,一家分几桌,连桌椅带盘碗做饭一并包给他们。算一算总价,心里就有数了。” 常公公如梦初醒,干脆带着葛大娘一起去谈酒楼点菜了。 葛大娘这些年也算养出了眼界,那些又贵又不实用的菜式,一概不要。 只挑比百姓家常略精致些,又热闹实惠的菜,点了十道。然后当晚就在林府门前,摆了七十六桌流水席。 这个数目也是葛大娘定的,就按丫头的重量来,太过隆重,一是摆不下,二也怕孩子压不住。 如此算来,一桌一天大概也就十几两银子的花费,三天再加上酒水点心,大概一共三四千两,就好承受得多了。 可即便如此,徐贤妃也被儿子的大手笔,震惊到了。 丫头才生,不算包戏那些,光摆流水席就花了三千两银子。 这,这哪里是生了个千金,是生了个几千金! 虽说孩子长得比较那啥,她也不好说别的。但如此花费,是不是太过了些? 等晚上美娘醒来,也吓了一跳。 尤其听说殿下原先还嫌不够气派,想请全城的百姓来赴宴时,美娘都来不及去看看女儿,先把殿下狠骂了一顿。 “……我倒不是心疼那些银子,只你哪来这么多粮食?别忘了皇上叫你去青州定州是干什么的?万一回头真的打饥荒,你还得指着在这边借粮呢。这一次吃得热闹,将来怎么办? 我听家里买菜的人说,就因你要办这流水席,如今城中的米价菜价都开始上涨。卖东西的固然高兴,可买东西的都觉费钱。有些家境一般的,就盘算着要带全家来吃席。 今天听说就几千人,倒也好办。明天若是来上几万人,可你只有七十六桌,坐不下的怎么办?等太久肯定会吵架闹事,这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第475章 象谁 到底还是枕头风犀利。 也是为母则强。 美娘自产女后,可是当娘脾气长。人家闹产后抑郁什么的,她半点没有。倒是有女万事足了,底气大盛,连殿下都不怎么看在眼里,该说就说。 于是乎,殿下被生女的巨大喜悦,冲昏的头脑,如今才算彻底冷静下来。 他是大事干惯的,这些细枝末节,还真不如美娘精细。 于是,于是他就机智的把怀抱中的女儿,塞到美娘跟前当挡箭牌啦。 “你看咱们丫头,竟然长得象谁?” 美娘已经听说了,再瞅一眼,不想发表评论。 特么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个女儿竟然长得不象自己,也就罢了,居然也好意思不象她爹! 倒是跟她祖母,徐贤妃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就算闭着眼睛,酣然甜睡,瞧那小鼻子小嘴,半点不走形。 好的不学,挑着全家最丑的那个去学,这当真是她的女儿吗? 这智商,感人滴哟! 不过到底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管她美丑,都是她的心肝儿宝贝。所以美娘小心的把挡箭牌女儿接过,塞到自己身后,让她继续安稳去睡,依旧不肯放过殿下。 “少拿女儿说事!这事你办得确实有欠考量,要不是葛大娘帮忙撑着,非出大乱子不可。去把常公公和杨公公叫来,我来安排!” 殿下等的就是夫人出手。 于是甚是乖巧的去当传话小厮了。 很快常公公杨公公过来,美娘主意已定。 说好七十六桌,就是七十六桌。 但想要入席,必须排队。 等不得的,自然就走了。 但在林府门前,还得支两个摊子,一边蒸馒头,一边熬粥。 馒头蒸小一点,但要掺点糖,或做出花色,让人吃出精细来。 粥也是一样。 不能光煮白粥,又不是赈灾施舍,大热的天,得搁些红枣绿豆莲子,才显得好看。 到时有些肚子饿的,没时间等那流水席,过去领个小馒头,喝一碗清甜去火的甜粥,人家就能少些火气,走时也不算没吃过东西。 她这一说,杨公公就明白了。 “粥和馒头的事情,少夫人就交给我了,包管办得体面妥当。” 那排队入席之事,就交给常公公了。 都是精明人,一点就透。 等到次日,芜城百姓们再来相约看戏吃大餐,就发现现场有些细微的改动。 戏台是不变的。 但那七十六桌流水席,却是安排在了稍远些的地方。听得到,却看不到戏台的表演。 于是想要吃酒席和好生看戏,就只能选一样。 而不论看戏,还是吃酒席的入口,皆用长长的绳索隔成了回形通道。还有提着刀枪的王府侍卫,在那里维持秩序。 想加塞,想插队,全都没门。 且入酒席一次,最长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而唱戏也分了上午下午及晚上三场,各演出一个时辰。休息时间不允许占位,得回去重新排队。 这就避免了有些不自觉的人,霸着不走,也能让更多的人来看戏吃酒。 反正要演出的剧目,都会提前公布,贴在外头,也能让百姓们按自己喜好,过来听戏。 若是有人看了戏,嫌酒席难等,便可去旁边领一碗甜粥和小馒头。 粥是必须立即喝完,将碗还给人家,馒头可以揣回家去。 而且分时段不同,林府供应的馒头和粥还常换常新。 这一锅是绿豆甜粥,下一锅可能是莲子粥,再下一锅就是红豆粥了,有年纪大的和怀抱幼儿的,还可领一小碗红枣藕粉羹。香香甜甜,十分好喝。 至于发放的小馒头也是。 第一天早上来的人,领的是红豆沙馅的,下午来的就是花瓣红枣的,晚上却换了葱油小花卷了。 有人就为了这个小馒头,分时段过来排队,那也随你。 反正一个个只有小孩巴掌大,肯定吃不饱,但胜在精细啊。 带回家给老人孩子,都当个稀罕物,宝贝得都不舍得吃。 自然有那贪心的,嫌弃不够大,顿时被百姓群嘲。 “这可是宫中厨子做的,你当是街边摆摊做生意呢。人家又不收你半文钱,白给你吃还嫌弃。你嫌小,倒是给我呀!” 于是这点子小小龌龊,很快湮灭在人海里。 百姓们还纷纷赞扬,觉得林府组织得当。 虽然一开始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但看着那样人山人海的来人,反而觉得这样最好。 真心来看戏的,就不要想着吃了。真心来吃喝的,就不要想着看戏了。 尤其所有的队伍,都分了两条。 一条是普通人,一条专给老弱妇孺。 但要是一家老小齐齐来的,也可以带一两个青壮男人跟妇孺一起排队。 至于那些仗着年轻力壮,想来白讨便宜的闲汉们,顶多允许他们吃一次酒席,看一回戏。二回再想来抢前排,绝对会被火眼金睛的侍卫们赶出队伍。 想闹事,百姓都瞧不起。 “这么大个汉子,正经事不做,光知道来讨便宜,羞也不羞?人家这是为孩子攒福气,你还当是赈灾呢?白吃白看的,你有送礼么?” 是了。 因林府组织得好,除了头一天百姓不知,是空着手来的。从第二天正经摆酒看戏开始,许多百姓都是拎了东西来的。 可能就自家地里一把菜心,也可能是家鸡生的几只鸡蛋,或者媳妇绣的鞋垫,都不算值钱,但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 殿下见此,命平安带着几个面目和善的下人,专管在那里接受礼品。 不管人家送的是什么,哪怕是土里刨出来的几个野山芋,或是湖里捞的几条小杂鱼,草编的小蚱蜢呢,都要客客气气跟人家道声谢,并回赠一把两文钱的牙刷。 但要是有人送了精心缝制的小虎头鞋,或是攒的一大篮子鸡蛋。那就得多给几把了,有的还给一小盒子牙粉呢! 于是,百姓们就更高兴了。 如今在芜城,牙刷可是家家户户的生活必须品。送这个,最实在不过。 徐贤妃觉得不值。 要是值钱东西也就罢了,可许多并不值钱的礼物,还给什么牙刷?不要钱的呀? 就算美娘是老板,徐贤妃也觉她混得特么不体面。她自家拿牙刷,也得照价给钱,还半点折扣都没有! 但美娘却觉得,殿下这事办得好极了。 第476章 王道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行善若无善报,谁还愿意行善? 所以殿下作主,给所有来送礼的百姓送支小牙刷,美娘是十分支持的。 在接连看他几日不顺之后——生产之痛也就罢了,尤其看着女儿长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种模样肯定是美娘生不出的,那能怪谁?必须怪殿下啊。把他娘的长相隔代传给了女儿,这当爹的太不负责了——终于夸奖了他一回。 就算这些百姓,付出的微不足道,但毕竟是一番心意,更值得他们用心对待。 就象她们原林,自推出免费试用和免费绞面后,有些人永远只来店里试用,却从来不肯花上半文钱,还各种挑剔她们东西不好。 后面美娘就宁肯顶着骂名,也换了新规矩。 消费需达到多少钱以上,或者累计消费多少钱以上,才有免费绞面,或享受一次全套的保养试用服务。 如此一来,真正消费的客人愈加大方。 自觉与那些不花钱的,拉开了档次。 而美娘从今年起,又干脆订制了一批小盒子,装些极少量的试用装,送给这些老顾客。其中大半,又会在下次回头时,加购新品。 这做生意和做人是一个道理,会感恩的,给一口水都知道会感恩。不知感恩的,你对他再好都白费。 与其在那些给他十分,也没有半分回报的人身上下力气,不如善待这些给他十分,起码还上一二分的人。 美娘的生意经,可是给了殿下好大启发。 而他从女儿流水席上学到的,还远不止于此。 他这几天没出去抛头露面,却在府门口,将这些世情百态尽收眼底。 他开始琢磨一些更深层次的,关于人心向背,关于得失衡量的东西。 他还不太能说得清楚,但却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从前先生跟他说过的,关于“王道”的边缘。 当一件事情,一开始就树立起很好的秩序,所有的百姓都会变得面目和善,通情达理。 也许,有些人最初也没有这么好,他们也想着占便宜,走捷径。 但当他们发现难度很大,也没几人能做到时,大家反而不会这么死皮赖脸了。 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环境所迫,都会变得更守规矩。 只当举家免费出来吃喝玩乐一番,也是十分高兴的。能多拿一两个小馒头,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这治一件事情如此,那治一地,治一国呢? 圣人说,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小鲜易烹,大国要怎么治? 他忍不住又来请教,可美娘这回却睬都不睬他。 命题太大,太操心了。 她只管自家这锅小鲜,才不管其他呢。 否则,她就去当汉王殿下了,还要你这男人干嘛? 虽说两口子要同心同德,但有时再好的夫妻,所侧重的事情都会有所不同。 美娘不会要求闵柏做一个十全十美的丈夫,也不会要求自己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妻子。 正因为二人有所不同,才能更好的互补。 她如今,只管好自己和女儿就成。 唉, 要是小闺女能跟自己互补一下,多学学她的长相,就更好了。 美娘看着她这小模样就发愁。 她不怕丑,却怕女儿给人叫做丑丫头。 她如今可算是理解了那些当爹娘的,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月亮都捧给孩子的心。 若是可以,她都宁肯跟她女儿换张脸了。 可这小笨丫头,怎么就随了徐贤妃呢? 明明她怀孕时,都没见几面的。 这千古奇冤,美娘算是想不明白了。 转眼便是洗三。 一大早,来林府送礼的队伍,就排成了长龙。 这些都是江州湖州的官员,以及美娘的知交好友们。还有那些想巴结的商人,都排成了长龙。 林府的流水席摆得如此轰轰烈烈,几乎全城都知道汉王殿下添了位千金长女。 就算暂且没名没份,但这份喜庆热闹是实打实的。连徐贤妃这些天都住了进来,照看媳妇孙女了,那能不正经送份礼吗? 那些关系好的,比如何知府,谭迎春梅姨这些,便送些贵重些的金银首饰,给小姑娘往洗三盆里扔扔也无妨。 但那些商人的礼,基本没收。 要收只收一些合作多年客商的礼,还只收取其中不那么贵重的东西。太过贵重的,全都退回去了。 这是常公公作的主。 美娘如今就算没有王妃名分,但他也按王妃身份来行事。 虽说许多贪财的王公亲贵,对于主动投靠的商人,都是来者不拒,但美娘完全没这个必要啊。 她本身就已经很会赚钱了,所以对于这些商人,可以适当交好。但没必要自降身份,跟他们牵扯太深。 收礼才是给你面子,不收,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 于是如此一来,外界对美娘更加高看一眼。 能送礼的固然欢喜,送不到的,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些闲事,如今俱不必美娘亲自操心。她只管在内室,接待交好的妇人们。 梅姨和谭迎春来得都早,看过小姑娘的长相,都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美娘自己说了,“其实她眼睛长得还有点象我,只这会子睡着,看不出来。” 其实小姑娘给奶得小脸圆胖,便是睁开眼睛,也被肉肉挤着,瞧不大清楚。 但谭迎春深知做娘的心,连忙劝道,“女大十八变,以后肯定会越长越好。瞧她这白嫩嫩的,一白抵三丑。” 梅姨也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回头给咱们小丫头,换身我带来的漂亮衣裳,一下就好看啦!” 她还当真给小姑娘带了春夏秋冬八套小衣裳,都是能出门做客的,十分精致好看,并不比故园里的成人衣裳逊色。 如今瞧小姑娘的长相,还豪气表示,往后每年都给她送八套。 美娘给宽慰得心中妥帖,不由打趣,“你送她还不如送我。一个奶娃娃,哪值得穿这么精细?” 梅姨很不认同,“你能赚钱,她又不会。再说奶娃娃怎不知美丑了?就因为还小,才得从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知道什么是好看呢。” 左右瞧着没外人,她悄悄说了句小话,“省得跟你婆婆似的。每回瞧着她,我都想把她身上衣裳扒下来,也真是太不会打扮了!” 第477章 惊鸿 美娘忍俊不禁。 其实这话秋大姑也私下说过,可事关殿下亲娘,算了,如今更得看在女儿面上,她就不作评论了。 谭迎春顺口按过话来,她这几年跟梅姨渐熟,也不知她的过去,无心说笑。 “那梅姨若有个孩子,可不得了。给你这么打扮,肯定从小就极爱漂亮。” 梅姨笑容一僵,谭迎春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忙忙赔罪。 梅姨却很快回神,笑笑表示并不介意,虽仍看着摇篮里甜甜好睡的小姑娘,眼神却幽幽飘向远处。 “我其实,还当真有个儿子。他两岁之前,所有的衣裳俱是我亲手做的。那时我还给人做丫鬟呢,可没如今这么多好东西。偏那小子极是挑剔,稍有些不如意,便怎么都不肯上身,可是难伺候得很。算来如今,他也有十八了,只不知这毛病改了没?否则,他那媳妇,也不知娶了没,该要头大了。” 这还是梅姨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连美娘都好奇了。 “那你有想着,再见见他么?” 梅姨摇了摇头,“人家过得好好的,我去打扰他干嘛?其实我的事,也就那么回事,说给你们听听无妨。我出身跟美娘你差不多,都是平民小户。只我爹爹会一手好木匠活,十里八乡总有人找。故此家中虽不富贵,倒比一般人家好过不少。 只我十岁那年,老家流行疫病。我爹爹连同祖母叔伯,竟是一下子病倒了五六个。卖了房子卖了地,都不够治的。最后实在无法,只得卖了我,去大户人家做丫鬟。 我爹娘还是有良心,只肯卖我十年,说好期满就回家。后来是我自己不争气,跟来府上寄居的表少爷好上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只表少爷终归还得回去娶门当户对的小姐,我这丫鬟,就显得多余了。但他也不是那等无情,要来身契放了我,还给了他身上所有的银子。其实他家里人都不错,否则早容不下我们母子了。儿子不论跟着他长大,或是养在他舅舅家,我都是放心的。” 她如今说来轻松,可想必也曾心头滴血的痛过。 只这样未婚先孕的庶长子和亲娘,确实身份尴尬。 人家虽是留子去母,到底给了梅姨一条生路,已算仁厚了。 所以梅姨也不怪人家,反觉对不起那位后过门的小姐,“让她一进门就当娘,也着实是受委屈了。” 可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谭迎春就觉得,就算梅姨有错,但在如今这时代,那位表少爷,责任显然更大些。 至于后过门的小姐,只要不是骗婚。一早说清楚,便也是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可说的。 美娘忽地明白,为何当年秋大姑第一次见梅姨时,说出那几句贴心话,会把梅姨感动成那样。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肯将铺子起名为故园,又自号梅姨。以这么个倔强好强的性子,当年恐怕不是个情愿做小的。 梅姨当年,只怕当真以为等赎了身,就能嫁给那位表少爷。 谁知最后却是幻梦一场,她才会在伤心之下,远走他乡,在芜城做起生意。 如今,甫为人母的美娘,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若有朝一日,闵柏最后也不得不放弃她,另娶他人。她大概也会选择个地方,努力赚钱。 只求将来有朝一日,当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能给孩子一点补偿,自己也不用太给她丢脸,依旧保持一份体面和尊严。 这事说来,到底是梅姨的伤心事。听过也就罢了,谁都不会追问。 正想着换个轻松话题,忽地人报,上官令结束闭关,从白龙观回来了! 这可让美娘惊喜非常。 而上官令回了府,洗过手脸就直奔她这儿来了,抱起小姑娘不撒手,连声称赞好相貌,也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还问,“丫头起名字了没?” 说来这事,美娘便又想骂殿下了。 平素也不见有多拖延,偏只要扯到他女儿头上,便磨唧得不行。 也不知翻烂了多少典籍,不是嫌这个字俗,就是嫌那个念起来不好听。 美娘说要不先随便起个乳名叫着,大不了以后想到好的再换,人家还不干。 原话是这么说的,“孤的长女,怎可随便?这小事一随便,将来岂不处处将就?再说哪怕是个小名,也是要跟随一世的。若是起得不好,将来惹人笑话怎办?” 巴拉巴拉一大堆,听得人就头疼。 只是今儿客人多,美娘多少还是给殿下留了几分颜面,故此只道, “……孩子名字想了许多,写了足有十几张纸上百个,偏偏越挑越挑不出来,不如请先生起一个吧。” 秋大姑忍不住旧事重提,“我说叫琴姐儿就挺好,也合咱们家的家风。” 她一生以琴为业,自然想与琴有关。 可上官令眯眼一笑,“这孩子怕是与琴无缘,大姑这名字且留着,留待日后。我看这娃娃小脸通红,不如就叫鸿姐儿吧。取其鸿运当头,鸿鹄万里之意。” 要说这字倒是极好,可美娘轻轻皱眉,“我嫂子就叫霍红儿,红花绿叶的红。到底同音呢,是不是有些不妥?” 上官令问她,“那你嫂子命好吗?” 呃…… 这么说起来,确实不错。 虽说霍红儿早年父母双亡,卖去做丫鬟还遭遇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但自嫁了林家,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日子越过越好了。 如今儿女双全,乖巧听话。丈夫公婆更是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跟美娘关系也不错,四里八乡谁不说她好命? 因知洗三必有贵客临门,霍红儿索性按着全家,都不许来。只让人带话说,等到九朝时,再带林方氏及儿女亲戚,并双河镇一帮老街坊来瞧她。 美娘反觉得她做事周全,还想着到时回礼,也可略厚些。 于是上官令道,“所以你听我的,咱大丫头就叫鸿姐儿了。且这个字的辈分跟他们皇家也合,下一辈都该是从水的。我再送她一个大名,就叫惊鸿。保管将来遇难呈祥,大福大贵。” 第478章 青鸟 惊鸿?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可是形容美人儿的。 就算美娘再偏心,也觉得自家闺女长得似乎,有点,大概配不上这个名字吧? 谁知小丫头突然噗地一声,放了个极响亮的屁。 把美娘和众人都吓了一跳。 再看小丫头,自己也被自己从酣睡中吓醒。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不哭,只懵然瞪着眼睛,握着小肉拳头,在上官令怀里嗷地叫了极响亮的一嗓子,似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 众人皆笑。 再想想这个名字,美娘忽觉无比妥贴,不觉也笑了起来。 鸿,大雁也。 若说刚才有只雁在屋里,这一声也足以惊吓到了。 于是美娘爽快拍板,“好,就叫惊鸿!” 等在外头招呼客人的殿下进来,他闺女的大小名都已被确定了。 殿下大憾! 又听美娘津津乐道,说起命名时,闺女那声响亮到惊吓众人的屁。 殿下更是悔得跺足捶胸。 他长女的第一声响亮臭屁,这么重要的历史事件,他怎么就能没有听到呢? 然后殿下又追着先生,碎碎念的打听一件闹心事。 惊鸿大小姐一不小心,生在了六月三十。 这个日子可不是年年都有的,比二月二十九的四年一次,更难遇到。 那他女儿将来怎么过生日呀,这个八字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上官令老神在在,笑得高深莫测。 “既来之,则安之。以后若不是遇到这个日子,就不要给鸿姐儿庆生了。” 殿下心想,那他女儿岂不吃好大的亏? 可上官令又道,“象她今年甫一出生,便得人送戏,还有流水席这样的大手笔,便是上天注定的运气,也是常人求不来的。只要不贪心,老天爷自会照应着她,一生平安顺遂。” 美娘深以为然。 女儿这次流水席,摆的实在太大了。她早想着,除了洗三小小热闹一下,后头满月百日就都不办了。省得这么点小孩子家家的,折了福气。 殿下只好,也勉强同意啦。 没法子,有了女儿,他的家庭地位可是直线下降。不同意也不行。 要说若不是女儿出生,他也不至于发下那般宏愿要摆流水席,后面也不至于看到世俗民心,触碰到王道。 所以他这长女,就是颗妥妥的小福星啊。 要不还是藏着掖着,少让上天惦记着吧。 只是等到洗三宴后,送走宾客,上官先生当着两个弟子的面,没有半分隐瞒的说起这次闭关的成果。 “为师夜观天象,又卜卦数次,只觉青州一带,今年只怕就要有灾情初现了。所以不仅殿下要快些赶回去,为师这回还要跟你一起去。甚至连你们师兄,都不能闲着。包括美娘,给你一个月,把月子做好。接下来,我们师徒将要面临一场大仗!” 什么? 小两口听得寒毛直竖,面面相觑,真有如此严重? 有些话上官令不能对他们多说,他闭关数日,不仅推演出了青州一带的灾情,还察觉到燕成帝的帝星,开始异动。 渐有黯淡消沉之势。 主帝崩! 而帝星旁边,云遮雾缭,乱星闪现,极有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发生大乱。 上官令也不知京城的皇上那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却明白无误的知道,这对于闵柏来说,是一次极大的机遇,也是最困难的挑战。 如果他这次灾情处理得好,极有可能收拢民望。在帝星殒落时,能更进一步,甚至取而代之。 但若是处理不好,就会被万民攻讦。到时别说争那椅子,若燕成帝真有个万一,让二皇子上了位。以他那般稚龄,朝政必是被徐太师徐皇后把持。而以徐家为人,又岂会容忍一个精明强干大的庶长子殿下的存在? 只怕到时定要借题发挥,弄得生灵涂炭,流血千里了。 所以上官令当机立断,便不为了他们自己,就为了这么点点大的小惊鸿。他们师徒是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 千里之外,福禄岛。 七月仍是台风季,一场泼天盖地的暴风雨之后,海面放晴,一轮金日磅礴而出,光耀万里。 照着一地的断枝残叶,又回到未开垦前的蛮荒时代。 “快快快,动作都麻利着些,别跟那老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一个绿眸玉面的青年将领,跟士兵们一样,都赤着上身,只着一条粗布长裤,还高高挽着裤腿,正着急的指挥士兵,将那些被台风刮倒的矮棚扶正,让那些被压倒的青菜瓜果,重见天日。 就这几块小菜地,可金贵得很。 他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渐渐养出规律。 要说这海岛上鱼虾随便捞,养鸡养猪也不难。唯独这青菜,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但人不吃又不行。 初来时,还有士兵乐呵呢。总算是过上顿顿吃肉,不用吃草的神仙日子了。 可不到十天,个个拉屎都跟石头似的,哪个神仙受得了? 着急的时候,都恨不得把草拔起来啃两口了。 想要外购? 离最近的村庄驾船往返一次,至少都得半个月,那样运回来的青菜还能吃么? 喂猪都不吃。 也就是从那时起,全岛官兵同心协力,不研究打仗,不研究行船,更没心情研究近在咫尺的庆国国情,大家共同专注研究一件大事—— 种菜。 也亏得他们的守备大人,是名满天下的上官先生的高徒。要说就是半仙传人,脑子好使,办法也多。 带着他们挖沟渠,搭矮棚,奇招百出,最终硬是克服了台风暴雨,冬日严寒,夏日暴晒,淡水不足等种种困难,在这福禄岛上,种出了新鲜的瓜果青菜。 阿弥陀佛。 总算是通畅了。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抓紧时间,抢救青菜。 “薛守备,薛大人!” 傍晚时分,稍稍平静些的海面上,一个少女戴着斗笠,独自架着条小舟,驶向海岛。 在万顷碧波中,如履平地。 岛上士兵看着她,欢欣鼓舞,纷纷招手致意。 “青鸟姑娘,你回来啦!” “又辛苦你啦!” “不辛苦!” 第479章 头疼 驾船少女,也是当初七星村唯一逃脱,进京告御状的刘三金,仰着笑脸,正想说话,却不意眼角余光,瞥见海面下一道半人长的黑影,快速掠过。 她反应极是灵敏。 迅速收桨,甩下斗笠,整个人如同青鸟一般,轻巧的从船头高高跃起,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就这一手工夫,就漂亮得不可思议。 士兵们纷纷鼓掌叫好。 薛慎怒道,“叫什么叫?当看把戏吗?还不赶紧过去几个人帮忙?” 几个士兵赶紧划着小船赶去了,刚到那儿,就见少女已浮出水面。 吃力的整个人抱着一条半人长的大鱼,还在拼命挣扎。 “好大的石斑鱼!足有七八十斤了吧?” “刘姑娘你这水下工夫,可真是这个!” 几个士兵一面惊喜着,一面竖着大拇指夸赞,又七手八脚拿网拿绳子,帮忙把鱼捞回船舱里。 “这石斑不如养几日,回头送到岸上,能值不少钱呢!” 刘三金吐出咸涩海水,抹一把脸笑道,“才回来,谁有工夫又跑去?不过几个银子罢了,我要了也没用。让厨子把鱼蒸了,今晚加餐!” 好哇好哇! 就算成天吃海鲜,但石斑也是难得的美味,极难尝到。 一众士兵欢呼雀跃,声震小岛。 薛慎这回不再骂了,只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等到刘三金回到她在岛上的单独营房,换好衣裳时,薛慎捧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来了,跟老婆婆似的碎碎念。 “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女孩子家要爱惜身子,别有事没事往海里跳。这帮子当兵的,个个嘴馋,你就天天打石斑,都不够他们吃的!” 刘三金接了滚烫的红糖姜汤,吹开水面,略喝了一小口,就甜得眯起了眼。 “多谢多谢!我是海边长大的姑娘,可没那么娇弱。再说薛守备你要早些把我收进军中,我一准就不乱来了。” 薛慎无奈了。 这位刘三金刘姑娘,成亲当日,未婚夫惨遭凌虐而死。全家皆被灭口,抛进大海,尸骨无存。 独她死里逃生,被一只海龟驮着,为上官令所救。后由薛慎巧计安排,送她去京城告御状,终于讨回公道。 当年奴役七星村渔民的永定伯爵府,如大厦倾倒,家产尽没。那些个行凶作恶者,皆午市斩首,杀人偿命。 连当初被傅家收买包庇的当地官府,也是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七星村那些个被欺压数年的百姓,都重获自由,还得到了一定的钱财补偿。 但即使如此,七星村也成了刘三金的伤心地。 家破人亡,亲人不在。 她一个小姑娘,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哭么? 于是,在亲眼看到傅家被抄,恶人伏法之后,无处可去的刘三金便找到了福禄岛,赖下不走了。 薛慎其实挺理解她的心情,也很同情这个小姑娘, 原本,薛慎想送她去芜城,交给美娘照顾。 可刘三金表示,远离大海的任何地方,都是她这样渔家姑娘呆不惯的。 她情愿跟着薛慎,哪怕在岛上打个杂洗个碗呢,也不想去别的地方。 起初薛慎还以为,这姑娘是不是知恩图报,对自己有点那啥想法。 可接触下来才发现,纯属自作多情,人家真没这个心思。 她就是单纯的爱大海,爱呆在海边。 可自从庆国把福禄岛割让给大燕之后,便把岛上为数不多的原住民,迁去了别处。如今满岛的军营汉子,大老爷们,留一个姑娘,多不方便? 于是薛慎无奈之下,便给刘三金另起了一处住处,委任她一个特别差使。 信差。 相当于驿丞吧。 因她熟知水性,海事又通,便给她配了条小船,专管给岛上士兵采购油盐酱醋,寄信送物。 又因青鸟是传说里送信的神鸟,于是士兵们都亲切的称这娇小可爱的刘三金做青鸟姑娘。 刘三金很喜欢这个称呼。 所以一直想方设法,要求转正。 可女孩子除了宫中女官,哪有能拿上俸禄的? 尤其这福禄岛虽然地处偏远,却也是军事重地。刘三金想在这里转正,就得先入军籍。 别说薛慎自己都还是一个没转正的守备,就算他转正了,哪怕他混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也没资格收一个女兵吧。 可刘三金不管。 于是趁着话头,再度旧事重提。 “……那说书里还有女将军,女皇上呢!我特意去城里茶楼花钱打听过的,都是真人真事,凭啥我就不能当兵?你手下那一帮子士兵,真上了船,就没几个打得过我的。” 她还特意含蓄的看了薛慎一眼。 你也是不行的。 薛慎顿时回了记白眼。 他当然知道刘三金的本事,才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士兵打过她的主意。 甚至有几个仗着水性好,还要主动跟她比试。 输了就要脱裤子那种。 可刘三金硬是以一敌众,把那几人拖到海里,扒个精光,灌了一肚子海水之后,士兵们再没有不服她的。 甚至那几个被惩治的士兵,还认了刘三金当大姐头。跟她学凫水,学驾船,恭敬得不行。 从薛慎私心来说,他也愿意招收刘三金。 英雄不问出处,为何要问男女? 真正有本事的女孩,比如他师妹,不就在芜城干得风生水起,不知养活了不知多少人呢。 可刘三金这事,却涉及到军营了。 这个口子,他实在没法开。 可刘三金这回上岸,不知听了什么闲书,竟是又开一窍。 “这福禄岛不是皇上赏给汉王殿下的封地么?那你给殿下去个信,问他能不能收我,不就得了?我又不是要做很大的官儿,就在这岛上当个小兵就行。到时我还帮你训练水兵,教他们凫水,在海上跟人打架,保证个顶个的厉害!” 呃…… 薛慎抚着下巴沉吟,这倒是个主意。 正规当兵恐怕有点难,但若是做个小小的福禄岛水军教头,倒不是不可以。 朝廷从前为了练兵,也有从民间请些武术高手,担当教习的惯例,也没有说限定男女啊。 不如干脆他先把人收了吧,回头让那位殿下头疼去! 第480章 谋杀 拿定主意的薛慎,清咳两声,就跟刘三金说了。 可以先试用。 但转不转正,他说了不算。一得看刘三金练兵的成绩,二得…… 不用二了。 只要他肯松口,让她也过一把女兵瘾,怎样都成! 刘三金欢呼雀跃着,即刻就要飞奔着前去招募手下。 可薛慎把她拉住,又跟老妈子似的碎碎念,“一个女孩子,怎不知爱惜自己?我送你那些霜,你抹了吗?” 刘三金赶紧掏了个瓶子,比小猫洗脸还敷衍的抹上两把,就当完成任务了。 还说,“我们这种糙皮黑脸的,抹不抹也就这样了,倒是薛守备,您这一身细皮嫩肉,才要好好保养呢。” 薛慎低头看看自己那身,怎么都晒不黑的白皙皮肤,心中大恨! 从前在江边练兵晒不黑也就罢了,如今到了海边,还是晒不黑。 皮倒是脱过几层,却越脱越白。 枉他一心想走魁梧英俊的武将路线,可这身皮子实在是太不给力。 如今胳膊腿上的腱子肉是练出来了,但只要穿上衣裳,还是被人当成养尊处优的小白脸,真是太不威严了! “对了!” 刘三金抹完脸,终于想起正事。从行李箱里翻出汉王府的来信,塞到薛慎手上。 “你让我打听庆国朝政之事,我不大懂。倒是听说庆国小皇帝下旨选妃,还允许民间上报美人。好些百姓都着急嫁女儿,生怕被选走,再也见不着。” 她急匆匆的说完,也不等薛慎追问,慌慌张张跑出去,拉队伍收手下了。 薛慎摇头,拿着信回了房,才拆开细细察看。 信是上官令亲自写来的,交给他的任务就一个。 抓紧时间打渔捞虾,最好再多采些海带裙菜,晒干了他会派人来买。 如果可以,等到秋凉以后,在庆国或是更北的草原,能买些牛羊也行。最好制成肉干,有多少收多少。 至于钱财那些小事,他老人家是不管的,让他直接回信给师妹商议。 薛慎皱眉。 难道青州那边真的出现灾情? 否则先生怎会这么急迫的要他囤粮? 要说鱼虾,倒是容易。便他这里没有,去七星村采买就是。牛羊粮食,倒要费点事了。 但也不是全无机会。 庆国虽然靠北,国土面积又小,但难得的土地肥沃,便是一年只种一季粮食,也收获颇丰。 即便之前因叔侄争位,内战了一年多,但如今时局一平定,感觉又缓过来了。 也是一场内战死了许多人,吃饭的人口少了,倒显得田地富余。 也怪不得那庆国小皇帝想着选美人了。 不过他才十几啊,这才刚长毛的年纪吧,不是早就立了重臣洪氏之女为后么?这么快就公然选妃,岂不是红果果的打洪家脸面? 薛慎一面琢磨着,一面提笔给美娘回信了。 请师妹务必报告先生,他会坚决完成任务。 还有先生是不是年纪大了,只顾着说正事,怎么没写师妹到底生男生女? 算算日子,先生寄信时,师妹就该生了吧? 他到底是多了个小师侄,还是个小师侄女呀? 真希望是个跟师妹一样可爱的小师侄女,但要是个跟师妹一样可爱的小子,他也是欢喜的。 反正不管象谁,只要不象那个师弟就好。 长那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就实在是太让人操心了。 还有啊,师妹的原林,能不能研究一下如何让人变黑? 他这老也晒不黑,实在是很苦恼啊。 还有刘三金的事,师妹你必须支持师兄。 要是殿下不同意,就是不尊重女子,也就是不尊重你! 挑拨离间完了,薛师兄才在信的最后,将把他在福禄岛辛苦种菜的一些节水措施和装备,都当成连环画一般,画给师妹瞧着玩了。 要说薛师兄当年名震京城,他的绘画水平可比一般人强上的不止一点半点。 画出来的水利措施,旁边还有花鸟鱼虫来点缀。 甚至还会勾出远景,把今日刘三金跳海捞鱼的矫健身姿,都画得活灵活现。 嗯, 薛师兄看后,自己也甚是满意。 他才不是要帮那个讨厌的师弟,更不管他的农事是不是缺水,他就是画给师妹和她的宝宝赏玩的。 仅此而已! 庆国京城,洪府。 微服出宫,回了娘家的洪皇后,伏地痛哭。 “……叔叔,我有听你的劝,不跟皇上一般计较。横竖他还小,大些就好了……可,可他实在太过份了……采选民女不说,他,他竟然弄了娼妓进宫淫乐……还,还要我跟人学习那,那些腌臜的房中术……叔叔呀!我便不是洪家女儿,就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也受不了这个呀……让我这么过下去,我宁肯去死!” 一手扶植小皇帝上位的洪明修,早已气得面如金纸,浑身直抖,“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这是,真当我洪家无人么?” 刚踹翻了矮桌,忽地门外有人轻轻咳嗽,心腹管家悄悄打开半扇移门,躬身送进一只锦囊。 “老爷,这是门上刚刚收到的。” 洪明修接过锦囊,打开一看,便见着一朵珠花和一截半尺长,用五色丝线缠绕的小辫子。 他当即脸色大变。 拈起珠花细细一瞧,分明是当年贞淑郡主十岁生辰的时候,他代表洪家亲自送的贺礼。 那这小辫子,又是谁的? 他心头隐隐有个猜测,追问,“来人有说什么?” 管家回道,“带话来的商人说,珠花的主人如今在湖州殿下的汉王府,仍保持清白。她曾经派了忠仆去大燕皇宫,收拾她母亲的遗物。却不想发现,她母亲藏在枕头里的这只锦囊,和里面的青丝。” 洪明修心头咯噔一下,顿时明白了。 庆国一向爱学中原风俗,凡是结发夫妻,都会在新婚之夜时,截取一段长发,编成辫子,用代表五行的五彩丝线缠绕,交由妻子保管。 除非夫妻离心,有人再嫁,才会将其烧掉。否则多半是等到夫妻中晚离世的那个,最后带进墓中合葬。 庆国人相信,只有这样,才会让夫妻在地下相逢。等待来生,再结良缘。 贞淑郡主的母亲,金选侍不可能不懂这个风俗,否则她也不会一直把这只小辫子一直带在身边。 但她就算是病故,也绝对不会遗漏下这只锦囊,忘了带上。 那只能说明一点,金氏根本不是病故,她是死于意外。 或者说,谋杀! 第481章 下手 洪明修紧紧攥着这团青丝,脸色越发难看得可怕。 很少有人知道,身为庆国的第一才子,他曾经也仰慕过当年的庆国第一美人,金氏。 准确的说,她是他的初恋。 只可惜那时,洪家早已为他订亲。而庆国皇叔白瀚,又早早前去求亲,所以洪明修只能把这份感情深藏在心里。 虽然后来因为皇位之争,彼此选择了对立。但洪明修始终因那份难以割舍的初恋情结,以及罪不及妻女的书生意气,对金氏和贞淑郡主都多了一份怜惜。 这也是后来,他得知小皇帝不经过他,就把她们母女送往大燕后宫时,才如此生气。 如今,金氏化为一缕冤魂,死得不明不白。 而她唯一的女儿流落在外,他怎可坐视不理? 旁边,洪皇后膝行上前,拉着他的衣摆,眼神凌厉,“叔叔,若是要我继续忍让那个混帐小子。我,我宁可立个女王,去做太后!” 洪明修瞪大眼睛,“你——” 洪皇后说出这句话,反倒冷静下来。一向温柔贤静的面庞上,燃烧着熊熊斗志。 “这在咱们庆国,也不是没有先例。若无王子,就由身份最尊的公主暂摄王位,待生下王子,再行册立。皇叔白瀚夫妻皆亡,贞淑她就是除了皇上以外,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何况她还是完璧之身。” 她突然看向洪明修,目光兴奋,“叔叔,既如此,为何你不娶了她?横竖婶婶已经走了好些年,你的后院也没有女主人。如果我们洪家能将她迎回册立,到时有我有宫中,叔叔在朝中,我们洪家哪里还需要看那些小人嘴脸,受那些娼妇的气?” 洪明修跌坐在地,被这个大胆的假设惊呆了。 “可我,我到底受了先皇恩典……临终前,又是先皇亲手托孤……为人臣子,岂可如此叛主背信?那,那是会留下万世骂名的呀!” “叔叔!”洪皇后急了,“我记得小时你也教过我,尽信书不如无书、尤其史书,总是由成功的人书写!叔叔你为了先皇的托付,跟皇叔苦战数年,扶持了小皇帝上位,已经对得起先皇了。但如今,你更要为了庆国的万千百姓着想。要是把庆国交给那个混帐小子,只怕不出十年,庆国就要亡了!到时,你又对得起谁?” 洪明修一时方寸大乱,“你,你先回宫。让我想想,好生想想……” 洪皇后无法。 她出宫时间不可太长,也确实是要回去了。 只是从后门出来之时,却见巷口有人,似乎有人在盯梢。 洪府管家悄声道,“皇后不必介意,是宫中几条小杂鱼。这些时他们一直在洪府门外有人,但咱们也在宫中有人,没事。” 可洪皇后眸光一亮,“那方才来报信的商人,是否也会被他们盯上?” 那是自然。 管家问,“皇后是要我们去保护他么?” “不。”洪皇后眉梢轻挑,“就让皇上把人拿去,问出些蛛丝马迹才好。” 管家一时糊涂了。 洪皇后低声叹息,“叔叔这人,虽然聪明才智都是一流,奈何比我这女子还要心软。他拉不下脸做这恶人,就由我来做吧。这事,就不要告诉他了。毕竟,只有洪家好了,咱们才会好,懂么?” 管家懂了,“那皇后回去,万事小心。” 洪皇后走了。 心中却已有了一番计较。 她是洪家精心教养大的女儿,可不是那些只知依靠丈夫过活的无知蠢妇。 既然小皇帝当初为了洪家恩情与权势,册立了她为皇后。想在时局平稳之后,就卸磨杀驴,给她受这些窝囊气? 简直孰可忍,孰不可忍! 反正最坏不过一个死,那何不先让他去死? 那头,当庆国小皇帝抓了传话的商人,得知他的堂妹,贞淑郡主给洪明修带了信,果然暴跳如雷。 “这个贱人,逆臣!相互勾结,定是在谋害朕!不行,朕要先下手为强!” …… 于是,贞淑郡主不过送了只珠花,却成功挑起庆国宫廷一场大乱,即将爆发。 又或者,她其实早有预料。 因为当初,她要被送来湖州时,她的母亲,金选侍想着今生可能再难相见,悄悄向女儿吐露了这个秘密。 真心的爱恋,是瞒不过人的。 洪明修曾经单恋过她,金氏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一直装着不知道而已。 但日后若女儿有求于他,倒可利用这个,多一条生机。 然后贞淑郡主,果然就用上了。 此时,她倒不知该不该感谢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了。 虽然失去至亲的人,却也能会让洪明修对她,多几分怜惜。 这世间福兮祸兮,又如何预料? 时入八月,芜城。 暑热渐散,早晚多了丝清凉的意味。 总算出了月子的美娘,可是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披散着一头如乌云般的长长秀发,正瞧着薛师兄的来信。 前头那些,俱是小事。 唯有最后几张图纸,可是重逾千金。 美娘看后,就立即另装了信封,命人快马加鞭,给闵柏送了去。 还特意交待一句,“这些图纸誊抄完水利图后,原画是要还来的,我还要给女儿攒着看。” 美娘不知,她这无心的一句话,可是引得某殿下醋海生波。 那个师兄就是不安好心! 从前跟他抢媳妇,如今还来画画抢他女儿了。 他,他也要苦练画画。把媳妇女儿的心,都抢回来。 平安瞧着他的黑眼圈,忍不住呵呵,“殿下你连睡觉的时辰都不够了,还有时间画画?上官先生,看到会骂的。” 醒醒啊,殿下。 这时候的正事不是弹琴画画,是抗灾救灾啊! 殿下托着下巴,想想上官先生的雷霆老辣,最重要是怕他去媳妇那儿告状,后院起火。于是惹不起的殿下,妥协了。 “那便从日常中磨砺!孤以前就觉得写那些奏折太费时间了,以后能画就尽量画画吧。” 他还当真开始练习了! 能画小人,绝不多写半个字。 以至于日后,大燕出了一位画小人极有名的帝王。 连奏折上都时常出现各种嘻笑怒骂,嘲讽表情的小人。只是朝臣们看到,深以为耻,皆昧下不提。直到千年之后,才被考古人从故纸堆里翻出来,集结成册,竟是萌翻了一票千年后的人! 纷纷探究这位帝王是否古早漫画粉,谁知却是为了与师兄争夺女儿的奶爸,干的蠢事呢? 第482章 江南 至于薛慎提到,要招收刘三金为女兵之事,殿下半点不含糊的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他还按照王府编制,正经给了刘三金一个王府教头的职位。 这可是正经八品官,有官袍和官印的。 只是这件事,还需要从王府办理一些手续,殿下就坏心眼的不告诉薛师兄了。等他命人将官袍和官印送去,看薛师兄还有何话说。 想去媳妇面前告他黑状?想都别想!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美娘处理完正事,也给薛师兄回了书信报喜。也对长女生得甚似她的祖母,表示了隐忧,求师兄安慰。 小蝉送来满月礼单,给美娘过目。 因惊鸿大小姐的出生礼,实在是太过隆重。 后面她的满月、百日一家子经商量过后,决定都低调的过。只在自家摆几桌酒,意思意思就完了,再不请外人。 但有些交好的人家,还是记着日子,送了满月礼。 美娘看后,忽地轻笑了一声,想起谭迎春从前讲的一个冷笑话。 那些送了礼的,并一定记得住。但要是不送礼的,却肯定忘不了。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命人把礼单好生收起,留待日后回礼便是。 倒是小蝉,打抱不平的说起。 “江婉婉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大小姐出生到现在,半个面都不露,连只鸡蛋都不送。就算咱们没请她,可全城都知道少夫人生了大小姐,她这么装聋作哑的,象话么?” 美娘如今格局不同,不会再为这些鸡毛蒜皮上心,淡然道,“我看你就是太闲了,封州的玫瑰花儿要到明年才能收,你不如再接手一桩差事吧。” 多接一份差事,就能多拿一份钱,小蝉很是乐意,立即喜滋滋道。 “少夫人尽管吩咐!” 美娘一笑,“你去收拾行装,准备跟我下江南吧。” 啊? 下,下江南? 小蝉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美娘分明不是说笑。 可这,这惊鸿小姐才满月几天呀?舍得吗? 舍不得。 但也实在没法子了。 美娘目露轻愁,青州已经两个月滴雨未下。虽利于秋收,但旱情渐露。 要不是闵柏早早带人修了那些水利设施,又软硬兼施,哄了上万移民过来,只怕许多地方,今年为了秋收前的灌溉,就要争斗不休了。 今年的这一季庄稼,好歹是保住了。 可明年呢? 上官令给她的任务是,快点做完月子,就赶紧赚钱囤粮吧。 如今的顺心小哥们在苏栋的带领下,足迹已经渐渐走出江湖两州,让他们帮忙在附近运粮收粮,最合适不过。 可美娘想做的,还不止于此。 若说这天下粮仓,莫过江南。 有些盘据江南的世家大族,一家的收成不说供应一国,但供应一州是绝对足够的。 这可不是吹牛。 前朝征战时,就出过这样的真人真事。 被大军围城后,江南某地就是靠着这些世家的存粮,整整坚持了三年。 要不是最后实在军心涣散,四面楚歌,这仗他们还能打下去。 等到大军破城,竟是惊讶的发现,人家的粮食,还能坚持小半年呢! 江南世家的粮仓丰足,就此天下闻名。 所以美娘觉得,与其零零碎碎的四下收粮,倒不如干脆找上江南世家,采买一票大的。 若是能与他们谈成供粮协议,青州一带就算灾情再重,相信也不至于弄得天下大乱了。 只是江南世家,积累多年,骄傲成性,连王公亲贵都未必放在眼里。 远的不说,只看虞亮虞妙嫦父女就知道了。 任何事,他们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别人。 要是他们也没有风度,做了坏事,那肯定都是被坏人逼的。 所以美娘这么一个小小民女找上门去,想要收粮,谈何容易? 可不战而退,实在不是美娘的脾气。 横竖努力过,实在不行,那再想别的办法。 看着宫中送来的观音绣像下,睡得香甜宁馨的女儿,美娘狠了狠心,下定决心离开。 一想到青州将来,会有无数女儿这样的孩子吃不上饭,甚至被易子而食,她就不寒而栗。 她没有观音那般普渡众生的本事,但能救一个是一个。哪怕说不动江南全部的世家,能有一两家帮忙也好啊。好歹此时尽了心力,日后才不会后悔。 一场秋雨一场凉。 中秋节后的一场豪雨,彻底浇灭了夏日余温。有些年老体弱者,早晚都得套上薄袄,才能抵挡秋的萧瑟。 要说衣裳拣几件旧的也就完了,但吃食却非得现买不可。 贴秋膘贴秋膘,可不是说说而已。天气一冷,人的胃口就好。 尤其是那些半大的小子丫头,个顶个的能吃。这一放开肚皮,可就愁坏了当家的主母,每日光米钱都不知要费多少。 不过这是穷人家的烦恼,有钱人家是不在乎的。 有些在家吃腻了,还能花钱出来换换胃口。顺便听听小曲看看戏,欣赏下秋风秋雨黄叶地,也是惬意。 “慢着,你看那下头妇人是谁?” 城北一处酒楼上,涂着鲜红蔻丹的纤手,捏着只小酒盅,从雅间窗户里头伸出来,指向楼下一个年轻妇人。 一身布衣荆钗,提着个篮子,刚收了黄油伞,正好露出面容。 丫鬟凑过去一看,“哟,这不是林家丫头,江婉婉么?听说她嫁了个小武官,她这是——哦,是来卖糕点的。” 是么? 虞妙嫦眼角一斜,正好瞧见江婉婉将一篮子糕点交给酒楼伙计,伙计便把上回卖糕点的钱,数来结算给她,显然不是头次了。 虞妙嫦酒醉酡红的俏脸,顿时咯咯娇笑起来,“林美娘的丫头,竟缺钱缺到这般地步?” 她一把将小酒盅掷了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打中江婉婉的头。 江婉婉愕然抬头,就见虞妙嫦在楼上懒懒笑道,“上来,你这篮子糕点,我全买了!” 江婉婉一下脸胀得通红。 她自春日里挖兰草想发横财,却不意累得小产之后,只好委委屈屈做起糕点生意,贴补家用。 却万没想到竟被熟人撞见,还是个从前跟美娘不睦,让她都看过笑话的熟人。 不想今日风水轮流转,轮到别人看她笑话。 再不甘愿,那花钱的也是大爷。江婉婉只得含羞忍辱,提着篮子上楼去了。 第483章 乐子 上了楼,虞妙嫦分明诚心嘲讽,还惺惺作态的问,“可是嫁了人太无聊,才做糕点打发时间?否则就凭你家那样会赚钱的主子,不说给你陪嫁个小金山,起码得是个小银库吧?” 江婉婉越发羞惭,脸上热辣辣的,“也不是……并没有什么小银库,二夫人说笑了……我们这样寒门小户,还是要做些家事,贴补家计的……” 她低着头,死盯着自己一路行来,鞋上裙上摆上,无处不在的泥点子。只觉出了大丑,局促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鼻尖都快窘出汗了。 又是咯咯一阵娇笑,虞妙嫦看够了笑话,才叫丫鬟把一套刚做好的新秋袄,硬塞给她了。 江婉婉这点分寸还有,自是不肯要。 但虞妙嫦却硬要塞给她,还说不收就是瞧不起她。 江婉婉没奈何,只得把衣裳收下。留下糕点,也不好意思收钱,便告辞欲走。 虞妙嫦却说她做事辛苦,硬是让丫鬟塞了她二两银子才罢。 待她下楼,丫鬟不解,“要说这丫头从前也无甚好处到夫人跟前,您干嘛对她这么好?” 虞妙嫦眉毛高高一挑,“看乐子啊!这江婉婉从前可是心高气傲得很,如今却沦落到当街卖糕点的地步。想那林美娘,待她也不过如此。咱们往后倒不妨走动走动,只怕还能多看些乐子呢!” 丫鬟心想,这可真是有闲得有病。 江婉婉过得好不好,跟林美娘又有什么关系? 为难不上人家主子,为难一个丫头,算什么本事? 再说林美娘,不过生个女儿,可摆的流水席,唱的大戏却是全城头一份,无人能及。 不知多少人私下羡慕她和女儿的好福气,有个那么好的男人,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 反观虞妙嫦,嫁给唐庄都几年了? 屁动静没有,如今府里说话算数的,还是那个病歪歪的大夫人。 要说这女人要在夫家站住脚,没孩子怎么成? 光有家世美貌有什么用啊,丈夫的心也笼络不住,又不愿打理家务。混到如今也只能掏点私房,出来上个酒楼看个戏了。真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连丫鬟都瞧不起。 还好意思看人家乐子? 人家不看你的,就算好了。 “你还好意思看人家乐子?瞧瞧你都混成什么样子了!” 忽地有人似是会读心术般,说出丫鬟心思。 丫鬟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却是又惊又喜。 “大少爷!” 一别经年,虞君诚也是成了家的人了,还蓄起两撇小胡子,显得越发稳重。 此时阴沉着脸,叫丫鬟下去,关了门才开始教训妹妹。 “你也是嫁了人的妇人了,成天喝得醉醺醺的,有点为人媳妇的样子吗?难道你要人家笑话我们虞家没有家教?” 虞妙嫦初见时的惊喜,瞬间消散,不悦的翻起白眼,“几年不见,哥哥一来就是来教训我的吗?那还是省省吧。我就是这么个冥顽不灵的性子,再说那唐家,也没人在乎我好不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虞君诚还要追问,虞妙嫦却自悔失言,“算了算了,不提也罢。哥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虞君诚道,“是爹让我来的。” 虞妙嫦神色大变,虞君诚还奇怪呢,“你这什么表情?” 虞妙嫦心虚道,“没,没什么,他……父亲有什么吩咐,你就说吧。” 虞君诚压下心头那份古怪,“爹要你回一趟江南老家,听说那林美娘去江南了。爹算计着,她是不是想去采买粮食。总之,你让她干不成这事就是。” 虞妙嫦紧绷的心弦,瞬间松下,甚至大喜过望,“真的?那我愿意去!可唐庄,他不一定肯吧?” 虞君诚道,“你忘了今年是咱家老祖宗,九十大寿了么?我和爹爹都是没法赶回去祝寿的,爹说让你代我们这一房回去。事爹已经写了信,回头我去跟唐庄说,料无不允。” 他说的老祖宗,是虞家辈分最高的虞太夫人。 先夫乃是先帝之师,为人端正严肃,连先帝都要尊称一声师母。一众骄横的长公主见了,也要客客气气尊称一声老夫人的。 亦是虞亮的祖母,虞君诚兄妹的曾祖母。 只,不是亲的。 这位虞太夫人原也有两个亲生儿子,只可惜二子皆有些短命。嫁娶生子后,先后中年过世了。后头唯一的嫡亲小孙子也没留住,虽有几个孙女,可嫁出门后,她这一脉,便算在虞家血缘断绝。 但虞太夫人难得的心胸开阔,反劝着伤心不已的虞老太师,早早扶植兄弟庶子,掌管门户。 虞亮的爹,就是那时冒头的。 后面虞亮亦算争气,压制住了一干同辈兄弟,渐成气候。 而虞太夫人心知自己到底不是亲的,故此自虞老太师过世之后,借口年事已高,再不过问家中之事。 虞妙嫦打小都没见过这位曾祖母几面,只觉是个异常严肃的老太太,很是不喜亲近。但如今能打着老太太的旗号回一趟老家,难为美娘,她却是求之不得! 看她兴冲冲的就要回家收拾行李,虞君诚忍不住念叨起一事。 “我和你嫂子才成亲多久啊,她都怀上身孕了,你这些年怎么就没个动静?若是有什么毛病,我让你嫂子给你寻个大夫,悄悄来治,如何?” 虞妙嫦一下又变了脸色。只念着他到底一片好意,没有翻脸,“我的事,不用哥哥操心!咱们快办正事要紧。” 虞君诚给她催着走了,却不知虞妙嫦转身之际,暗自垂泪。 她又如何不想生儿育女,有个自己的孩儿? 可是…… 只能说大错铸成,悔之晚矣! 窄巷,矮檐。 江婉婉拎着衣裳回了家,脸上的那份热辣才渐渐消退下去。 要说她也不喜欢虞妙嫦,但漂亮的新衣裳,却没有人会不喜欢。 尤其还有二两银子呢! 尝到柴米油盐艰难的江婉婉,如今可没办法视钱财如粪土。欢欢喜喜把银子收进小钱匣里,她把那件新袄子拿出来试了试。 衣裳料子不错,样式也好看。 秋香色小袄,绣着茜红的垂丝海棠,张扬明丽,正是虞妙嫦的风格。只可惜这颜色略浅了些,实在不经脏,只好穿着出门做客了。 可转头一想,若不去美娘那里,她哪还有这么正经高档的场合,需要穿这样的衣裳? 江婉婉一面暗道可惜,一面想着是不是把这件小袄拿去卖了,换几个钱用。 家门忽被推开,出差数日的郑飞扬回来了。 第484章 远行 见她穿着新衣裳,郑飞扬也是一愣,“你新买的?” 他原是随口一问,江婉婉到底心虚。且小夫妻感情不错,郑飞扬从不欺瞒她什么,她便吞吞吐吐,将是虞妙嫦送的实情,都给说了。 郑飞扬倒也没有责怪她,“收便收了吧,你若喜欢,留着穿就是,只不好白欠个人情。回头把这份钱记下,等到过年,给唐家回个差不多的礼就是了。” 还得还给人家啊? 人家那么有钱,哪还在乎这个? 江婉婉原本喜悦的心情,顿时掉了三分。 谁知郑飞扬又提起一件,让她更不高兴的事,“对了,美娘妹妹生了女儿,你送的什么礼?” 江婉婉支吾着想去厨房,“你刚回来,肯定饿了,我先去做饭。” “不急,我不饿。” 郑飞扬一面自己打水洗漱,一面追问,“我进城时就听说了,美娘妹妹是六月三十生的,摆了好大的流水席,还唱了三天大戏,你去瞧了么?” 江婉婉捏着衣角,不答想溜,郑飞扬顿觉不对劲了,“你没去?你不会什么都没送吧?” 听他口气渐重,江婉婉也负气道,“我去什么?人家压根就没请我!再说我小产的时候,她也没来看我。才给了二两银子,今儿我见那唐二夫人,都给了二两呢!” 见她说得还委屈起来,红着眼圈抹起眼泪,郑飞扬气得一把将布巾砸进水盆里。 “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人家不过给你二两银子,你就当她是个好人了。可你怎不想想,这些年你吃用了美娘妹妹多少银子?” 江婉婉高声道,“那我也为奴为婢,伺候她了!” 郑飞扬火了,“那不是你该干的么?难道人家买了你,还得拿你当小姐伺候?你谁呀你!想想当年,若不是美娘妹妹拉你出火坑,你如今在哪儿呢?这可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救你性命的人你不感激,反感激起二两银子?简直白眼狼!” 江婉婉直接给骂哭了。 郑飞扬却是越说越生气,“你小产是谁造成的?还不是你自己。难道我给的家用不够,让你吃糠咽菜了?你自己贪财,弄掉了孩子,好意思埋怨旁人么? 且那时美娘妹妹家门口有人闹事,她顾得过来么?且她还怀着身孕呢,怎么来看你?我们乡下都没这规矩。再说白太医不是来过的吗?给的那些药材补品,竟是喂了狗么? 再说我和美娘妹妹什么关系?你好意思管人家要请柬?若论起身份,你也配!” 江婉婉给骂得又羞又恼,呜咽着扯歪理。 “我哪敢高攀人家呀?她如今是汉王殿下的少夫人,我是罪臣之女,还是卖给她做过丫鬟的,我自然不配她来请……那不是你说,做人要有骨气,不要成日求上门,给人看轻么?我都听你的,压根不上门,不去讨人嫌了,我怎么就错了我?” 郑飞扬气得不轻,“你,你这是简直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门檐窄小,他们小夫妻一吵架,邻居婶子便听到了,好心过来相劝。 “这是怎么了?郑大兄弟你怎么一回来,就跟媳妇吵起来了?可是为她做新衣裳不高兴?要说她也不错了,你不在家这些天,一直有做点心贴补家计,很知道过日子了。” 江婉婉听得更委屈了。 郑飞扬进门半日,都不问她一句辛苦。就知道美娘妹妹长,美娘妹妹短,哪有把她放在心上? 郑飞扬看邻居婶子误会,也不好解释。只说出去一趟,便急急去了林府。 他这一来,秋大姑和葛大娘就团团把他围住,七嘴八舌说起江婉婉的不懂事。 任怎么着,她小产那会子,她们还是管了的。 可江婉婉倒好,美娘生长女这么大的事,一个城里住着,竟是面都不露,象话吗? 郑飞扬赔了半天的不是,就要去给美娘解释。 秋大姑眼睛一番,没好气道,“别去了,不在!” 那美娘妹妹去哪儿了? 葛大娘告诉他,“去江南了,办正事呢。” 啊? 秋大姑抱怨道,“什么正事这么要紧?也真是狠得下心,丢下才满月的鸿姐儿就走了,只怕要过年才能回来。到时女儿不要她,看她怎么哭!” 江上,船舱中。 日头偏西,映得满江波光粼粼,壮美秀丽。 可美娘却无心欣赏这湖光山色,只顾就着窗外所剩不多的明亮,赶制手中的针线。 是给女儿做的小棉鞋。 格外挑了最漂亮的缎子,缝制得漂漂亮亮的。 鞋面和鞋底,全絮着柔软厚实的棉花,生怕硌着她娇嫩的小脚丫。鞋口的抽绳上,还格外用雪白的狐毛,做了两只大绒球,圆嘟嘟的,可爱得不得了。 小蝉忍不住道,“这也太费工夫了!就算赶着年下回去,咱们鸿姐儿也还不到学走路的时候。少夫人才出月子,也爱惜着眼睛些,别太伤神了。要不给奴婢做一会儿吧?” 可美娘不给,还十分自责,“她才多大一点点啊,我就扔下她出门了,这也实在太对不起她了。如今能给她做点东西,好歹也让我心里能好受些,否则更是要想得哭了。” 小蝉叹气。 少夫人原本是个最不爱做针线的,给殿下也不过是打几只络子应付了事。 如今为了女儿,却是怎样繁琐的活计都不觉辛苦,她哪里狠心了?分明就割舍不下,可又为何非得跑出来呢? 门帘忽地掀开,是小萤送来茶水,“少夫人才不是狠心,是对天下百姓仁慈。此时您离开了鸿姐儿,正是为了让千千万万个鸿姐儿不必与爹娘分离,能高高兴兴的平安长大。” 她俏皮一笑,“这话可是少夫人劝殿下离开时说的,我就现学现卖了。” 美娘给她逗得忍俊不禁,却也叹了口气,“只盼着鸿姐儿长大了,别怪我就好。” “不会的。她还那么小,除了吃就是睡,实在记不得多少事。横竖咱们没几月就回去了,又不是一去多少年,回头好好陪她就是。” “家里那么多太医姑姑们照看着,想必咱们大小姐养得极好,肯定白白胖胖。” 有两个丫鬟劝着,美娘方好过了些。 她也是想着,趁女儿还小,赶紧出门把正事办了。否则回头等闺女大了,认真记事了……那她出门带上她就是! 总之,再不要尝这分离之苦,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到时一定好好陪着女儿,再不错过她的成长。 美娘还没到达,便盼着此行顺利,能早些回家,却不知有人已开始设陷了。 第485章 平城 江南。平城。 自古便是烟花繁盛,富庶丰饶之地。 九月,在芜城已是秋意萧瑟,黄叶满地,平城却依旧花满枝头,绿树常青。 如此得上天厚爱的富庶之地,自然少不了人杰辈出。 平城数得上数的大小家族就有二十多个,这还不算那些暴发户。 至少得有个二三百年家史,出上三五个象样人物,才够格称一声“平城某氏”。 这其中,能入前十,称得上平城十大家的,无一不是当地实力雄厚的名门望族。 而近二三十年来,平城十大家里,又隐隐以石氏为首。 原因无他,人家虽然没有朝上高官,但闻名江南,乃至整个大燕的灵山书院,就是石家捐助所建,且一直担任院长。 而石家因此也培育出了数位醉心教书育人的名士大儒,他们是没有下到科举场,但他们的学生却是创出过赫赫有名的一榜九进士,百年三状元等等名留青史的佳绩。 所以石家人在江南一带,尤其平城,是很受尊敬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石家的豪富。 如果说江南垄断了天下丝绸的半壁江山,那么石家就垄断了江南丝绸的半壁江山。 连宫中的贡品丝绸,有一半以上,都是从石家作坊出来。 尤其是给皇上绣的龙袍,整个江南只有石家的绣娘,才有这份手艺。 至于石家又投资了其他诸如胭脂花粉,果林田地,酒楼钱庄等等生意,跟这个一比,都算不得什么了。 秋阳温煦,照得石府后宅花园里,一片暖暖金黄。 此时菊花正是应景,石府名品,又是江南第一。 天孙锦,雪莲台,杨妃晚妆,金膏水碧,这些连名字都美轮美奂的菊花,自然都是极美的。 但最夺人眼球,亦是最为难得的,却是当中的一盆绿牡丹。 优雅清丽,碧绿如玉。 但比绿菊更加夺人眼球的,却是一身月白衣袍的青年男子。 他坐在椅上,望着这盆绿牡丹,如望着心爱的女子般,难舍难离。 秋日的丽阳,照在他的脸上,白得透明,直如上等美玉,温润细腻。尤其那一双长长的眼睫毛,实在是惹人遐思。 一旁丫鬟,就算服侍多年,也不觉悄悄红了脸。 良久,男子才伤感的轻轻叹了口气,“把这盆菊花包起来,送到虞家去吧。” 丫鬟听命,抱着花盆离开。却被一个赶来的女子,制止了。 “不许送!这是九弟你辛辛苦苦养了三年的绿牡丹,凭什么便宜虞家?要是从前虞太师在世也就罢了,如今虞家有什么?眼看下一代,更是后继无人。要是将来虞君诚接了家主之位,更是一蟹不如一蟹了!” 这女子着一身淡紫秋衫,年约二十二三,风华正茂,俊眉修眼,气度不凡。 只那一股子骄傲到势利的气势,让人不喜。 石中棠,石家嫡出九少爷,无奈转身。 他身下的椅子,原是一张轮椅。 如此玉人,竟有腿疾,真是让人看一回就难过一回。 “不过一盆花儿罢了,四姐哪来这些计较?你都说了,虞太师还是值得人敬重的。如今他家老夫人过寿,还是九十高寿,也配得起这盆绿牡丹了。” 石四小姐,石传芳跺足嗔道,“你就是心太软!成日里也不知被人诓了多少好东西去。” 她还想说,石中棠忽地淡淡道,“四姐姐到底孀居之人,一身淡紫衣裳便罢了,如何好挂上大红络子?就是要模仿那龙女装束,好歹也要守过这一年,才算居丧期满。” 石传芳俏脸微红,赶紧摘下络子,心虚的眼神乱瞟,“我,我哪有模仿什么龙女?她什么身份,我又什么身份?不过是丫鬟拿错罢了,我看她们都该打!” 她先前嫁了个丈夫,不幸三年亡故。婆家也不拦着她再嫁,还允她回娘家居丧。 石家虽门风清正,却也不干那强令妇人守贞,立牌坊之事。只要她依制守孝三年,便会为其另择夫婿,今年恰是最后一年。 这石传芳的心思,人尽皆知,只怕要是痴心妄想了。 石中棠轻轻摇头,此时有下人过来送信。他便闭嘴,不再多说。 “是虞家嫁去芜城那位姑奶奶,给四小姐的信。” “虞妙嫦?她给我写的什么信?” 石传芳展开看过,顿时冷笑,“这林美娘竟然还敢来江南?也好,我就让她见识见识,我们江南可不是净出虞妙嫦那种怂包!” 石中棠眉头微皱,才想说话,石传芳却眼珠一转,“九弟你不是要给虞家送花么?我亲自走一趟就是!” 待她兴冲冲走远,石中棠才唤过丫鬟。 “去查查,到底怎么一回事。” 转头,修长的手指扶起一朵多余的花苞,却是咯嚓一刀,干脆利落的剪下。 丫鬟心中一凛。 九少爷虽面上温雅,但心性却是族中年轻子弟中最为坚定之人。是以年纪轻轻,便能执掌家计。 四小姐想要兴风作浪,只怕不那么容易。 数日后,平江码头。 一艘不起眼的双层小船,又快又稳的顺江而下,如轻巧的燕子般,进港停泊。 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只有懂行的船老大,才一眼看出这船的不寻常。 就算是一样的顺江而下,可人家个头分明小了许多,但速度就是快,还行驶得异常平稳。 这样好船,哪里造的? 只等小船停下,才看清船身上写着的偌大湖字。 船老大诧异寻思,难道这就是如今挺出名的湖州船? 听说汉王殿下在那边修造船只,已有好几年了。但更多的是供应军队,百姓很难见到。 但从去年开始,有人陆续从湖州订购到一些小渔船,听说十分轻巧好用,价格也公道。 看来传闻竟是真的,也不知这样双层小船有没有卖。 若是能卖,倒可以考虑考虑。正好他家船太旧,正想要换新呢。 于是美娘还没下船,便又听到好几拔人,过来打听船只。 美娘笑了,“我这正事还没开张,倒替你们船厂拉来不少生意。回头跟你大伯说说,也给我分个红呗。” 第486章 上岸 被打趣的憨厚青年,顿时脸红成了一块大红布,结结巴巴的抓耳挠腮,认真解释。 “造船,好,好花钱的……还有造那些工具,都,都贵……大,大伯说,少夫人是,是招财仙,仙女下凡……他,我们还想管您借,借钱……” 行了行了,看他这费劲的样子,美娘都不好意思欺负老实人了。 事实上,她很怀疑自己要求借船出行时,如今的湖州知府雷大人,是故意调了这个结巴侄子,替她掌舵的。 遇到这样一位,谁好意思算计? 不过要说这雷家人,确实有本事。据说是墨家传人,手艺高超,尤其造船有一套。 只是爱钻研技术的人,当官大半都不怎么样。 要不是汉王殿下致力于发展造船业,请求皇上把原在工部任职的雷大人要来,雷大人也不能这么如鱼得水,假公济私的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为此,他还把族中有天分的子侄,贡献出来了好几个。 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雷长庚。 连汉王殿下都在美娘跟前赞过,别看他说话结巴,实在是个天才。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通过科举得官,但等他造出好船,殿下就保举他直入工部,给个七品都不过分。 跟殿下一样爱惜人才的美娘,不再捉弄雷长庚,看起平城。 要说平城能发展成大燕数一数二的繁华市镇,除了人杰地灵,水陆交通便利,也是功不可没。 且与湖州那才发展出的渡口村不同,这座据说已有千年历史的平江码头,更加繁荣兴盛,气象万千。 但规矩,也更多。 最重要的一条,是所有进城的大船,到此必须停泊。换了莲蓬小船,才许载人通行。 这倒不是水面不够宽阔,载不动大船。而是此处也是江南著名的运粮码头,尤其中秋过后,正是贩粮高峰期。更多的水路,自然要留给粮食通行。 只有一种例外,那就是官员和本地的几个世家。 官员自不必提,是对人家的尊重。 世家因每年在疏通河道时,皆是出钱出力,平日也多有造福百姓,自然也能通过。 上岸打听消息的侍卫,很快回来,“少夫人,要不要把王府的招牌挂出去?城中码头,就极靠近繁华处。若是咱们的船,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否则就得换小船了,这个需要大半日工夫。得在船上或上岸住一晚,明早才能出发。要么就上岸雇马车,也是天黑就能到的。” 美娘不想扰民,又想快点办完事回家,便选择了雇车。 于是,侍卫头子,依旧是上回陪她出门的小李,便去准备马车了。 这回倒不是焦侍卫又锻炼新人,是美娘安排的。 如今她宝贝女儿在家,美娘实在是不放心,所以让焦侍卫留下,保护女儿,继续带着小李侍卫出门了。 就算年轻人犯点错又怎么了?又不会一直不长进。 小李上回挨了四十大板,整个人可稳重多了,做事也极有章法。 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老车行,雇了几辆马车,所有的车夫和骡马,他都逐一检查,再安排一个侍卫跟车看管。 至于美娘坐的,还是自家带到船上的马车,比外头的干净安全,马也更好些。 至于停在码头上的船,自然也得留人把守,省得有人捣乱。 雷长庚自告奋勇留下了。 他对逛街没兴奋,倒是挺愿意留在码头,研究一下江南的船只。只托美娘打发人去城里书铺逛逛,若有造船方面的书籍,给他带来就是。 这个容易。 美娘当即派给了头回跟出门的小古子,还给他发了二十两银子。嘱咐他有工程农学方面的书,也一并买下,钱不够再回来拿。 “你们想买书吗?我可以带你们去啊,只要给几个赏钱就行。” 一个衣衫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听到他们说话,殷勤跑了过来。 谁知那些刚雇来的车夫,顿时把人赶开。 “行了行了,你就别在这里坑人了。进城时,哪儿有书铺,我们会说的。哪里需要多花钱呢?” 那中年人讪讪的被赶开,又去找下一拔生意了。竟是比当初在码头揽活的娘娘腔项大羽,还不招人待见。 车夫道,“少夫人可别以为我们坏心眼,这个葛秀才,读书读得脑子坏掉了。成天惦记着什么出海,什么仙山寻宝来着,从年轻时一直说到现在。起先也不是没有人资助过他,可回回不到一个月,就把钱财用尽,灰溜溜的回来了。后头再也无人肯信,可就是不死心。他老娘成天在城中央告,叫大伙别给钱他。这一把年纪的,连个媳妇都没娶上,还惦记着瞎折腾呢。” 既如此,那就罢了。 一行人进了城,因有那些车夫指路,倒是找到一处颇安静的客栈,但地方却有些偏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们进城时天色已晚,城中热闹繁华的大客栈俱已客满。 听车夫说,一般人都是等到次日一早,一些客商走了,再去这些大客栈排队入住。 美娘倒不太讲究这个,见车夫带的客栈很是干净,店里掌柜伙计也甚是麻利热情,便决意就在此住下。 可那车夫好心提点道,“我瞧少夫人象是来办事的,若是见些体面人家,还是换个客栈的好。本地繁华,许多人便有些嫌贫爱富。若知道少夫人住在这里,便是十分好印象,也要减上几分了。” 美娘淡笑,“我这人出身不高,却生来一副倔脾气,最不爱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去我家下人那儿留个名姓,回头若有生意,我还关照你。” 她一个眼色,丫鬟便打赏了一个厚厚红包。 那车夫倒奇怪了。 这位少夫人既这么个大方人,又不缺钱,何苦不住得体面些? 可他却不知,美娘回头,就把那整个客栈都包下来了。 叫掌柜的不要往外说,现有的几个客人也依旧叫他们住着,只不再收人就是。 侍卫小李都称赞少夫人聪明,这样的花费,虽比住大客栈更贵,却多了一份清幽与宁静。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侍卫巡查的任务就轻多了,她们的安全也更有保障。 要是有心跟美娘深交的,稍一打听,不也能明白美娘的底细? 比挤在那些熙熙攘攘的大客栈里,还更显一份独特。 第487章 拜寿 当晚洗漱歇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美娘便命人四下打听平城底细,又把那掌柜请来说话了。 这样的女豪客,掌柜自然不敢有所怠慢。只是美娘要打听的事,却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本地的种粮大户?” 还以为这位美貌豪气的少夫人,要做什么大生意,竟是粮食? 可这,这也不是不赚钱,只怕有些难呢。 掌柜的还挺好心的建议,“少夫人不考虑下别的?我们平城的丝绸脂粉,可都是极有名的……” 美娘笑意盈盈,“我知道,可我就想打听打听你们种粮贩粮的事情。以前常听说人江南熟,天下足。有些地方的粮食,甚至能一年两熟,可都是谁家的田地呢?” 看她是真有兴趣,掌柜才一五一十道。 一年两熟,其实有些说大话了。 便有,也只是靠南边的少数地区。其余大半田地,还是只能种一季粮食的。 因为江南多种稻谷,吃水极重。且刚种过的田地,要一年内再种一次,土地不能休息生养,肥力就不够了。 便强行种了,花一样工夫,出产也不高,还伤田地,所以大半不这么种的。 倒是等到稻谷收割以后,许多人家会趁时气尚且暖和,多种一季大豆来肥地。要么就种菜种萝卜,等到经了霜,十分鲜甜。 这样说一年两季,倒算恰当。 不过有些大户人家,握有良田,倒是可以两年三种。 就是在稻谷收割之后,再种一季小麦。等到来年四五月麦子成熟,再来种稻,算三年两熟。 哦! 美娘恍然。 掌柜的又告诉她,“因江南田地肥沃,大半握在世家手中。百姓们有的,不过是祖上传下的几块零碎散田,仅供糊口而已。少夫人若是想做粮食生意,只能去找世家采买了。只他们各家,都有自己的粮行,多少年的生意做下来,早有定数。只怕少夫人这初来乍到的,不好插足。小人不过提醒几句,还请少夫人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 美娘还特意拿了两份牙刷牙粉套装送他,原还怕掌柜的不知,谁知他一见就十分欢喜。 “这可真是太破费了。我拿一套就已经是受之有愧了,实在不敢贪心。” 美娘倒好奇了,“你们这儿也有这些卖吗?” 当然有啊! 就是贵。 平价版的没见过,见了也没人好意思用。毕竟都知道才几文钱,自家也能做的东西,谁好意思买?若给街坊邻居瞧见,怕是都要笑话的。 所以市面上能见到的,最便宜的就是美娘这种套装版,也要不少钱呢。 这平城的消费力,实在是很强啊! 说不定她们将来,还能往这一块琢磨琢磨。 美娘若有所思,越发大方的把这两份套装都送给掌柜的了。 掌柜的自然感激不尽,服侍得越发用心。 回头等美娘派出去的下人陆续回来,打听到的情况,跟掌柜的所说差不多。 也不仅是平地一地,而是整个江南的良田,大半都集中在少数世家大族手中。 而这些世家,大半就在平城。 好比虞亮他老家,也算是平城十大家之一。 “等等!” 美娘赶紧追问,“那平城或是江南以哪家为首?总不会还是虞家吧?” 真要那样,她都不用谈了,直接打道回府得了。 这倒不是。 “听说领头的,是开办灵山书院的石家!” 石家? “可惜石家的长辈们除了被各地书院,请去教书育人,便只爱游历山水,写游记什么的。听说如今石家当家的,是一个年轻的晚辈,号称什么“神仙见了也动心的石九郎”。 据说是个神童,七岁便中了童生。正要考秀才,不想跌断了腿,落下残疾。城中人人都说,他是生得太好,才遭了天妒。” “这话你们也信?” 美娘是绝对不信的。 要说这世间生得最好的,莫过于汉王殿下父子了。也没见他们遭了天妒啊? 人家还运气爆棚,靠刷脸就坐上龙椅呢。 不过看来谈粮食,就必须想办法接触到石家了。可无缘无故的找上门去,多不合适? 美娘想想便问,“那最近城中大户,可有喜事?比如谁家成亲,谁家生孩子,哪怕吊丧也行啊。” 只要有这种事,石家肯定是派人过去的。只要有人去了,能混个面熟,美娘就好厚着脸皮上门了。 负责打听消息的侍卫小李,面露难色,“这……这倒还真有一桩盛事。后日,便是虞家太夫人的九十大寿。正,正是那位虞亮虞大人的祖母。” 哈! 美娘乐了,这倒是来得正巧。 乌眸微闪,她有主意了。 九月十二,重阳刚过。 城中仍带着节日里的喜庆,平城虞家大摆宴席,庆贺虞太夫人九十大寿。 虽说虞家近年声势不佳,但许多人仍瞧在过世的虞老太师面上,前来道贺。 当在府门前迎宾的虞家人,见到本地官职最高的文武官员,皆亲自到贺,总算是松了口气。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要是今儿这几位平城的头头脑脑,皆不到来,那虞家可就丢脸丢大发了,回头还不知给人怎么轻贱呢。 眼瞧着时近正午,客人们来得差不多,也该开宴了。府门口迎客的虞家几位老少爷们,便打算回屋继续招呼客人。 偏此时,来了一趟轻油小车。 马车瞧着并不起眼,但拉车的马,实在神骏之极。 虞家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下等人家,一眼看出,这马若在行市上,绝对要值上千金之数的。能用得起这样的好马拉车,想必不是普通人。 且赶车的马夫气宇轩昂,也不象寻常下人,倒有几分军伍之气。 所以虞家一位小爷,即刻赔笑上前,“不知哪位贵客到访,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马车停下,放下小梯,车门推开,先出来一对丫鬟,却是相貌寻常,平平无奇。 这虞家小爷正心中诧异,暗想用得起如此好马的人家,怎么用的竟是这样平凡丫鬟? 却猛地只觉眼前一亮,那两个丫鬟下车之后,竟扶着个极美貌的女子,走了出来。 第488章 好感 女子身上一件烟灰紫的素缎宽袍,没有任何绣纹,素雅之极,却也风雅之极。 如一汪秋水,在阳光下,浅浅流动。隐隐折射着五色霞光,艳而不露。 江南人看丝绸,眼光都刁。 一眼便知这可是最顶极的绸缎,任何刺绣反而会毁坏料子的珍贵。 女子纤腰上,只随意绾着根大红丝绦,缀着同心如意结。 松松垮垮的系着,却让人越发觉得定是纤腰一握,不盈一束。却哪知这是为了掩盖生产不久的丰腴,才故弄的玄虚? 走动间,裙摆下微露出一双大红绣鞋的鞋头,各绣着一朵金菊。 既贴合时气,又因这一点点亮丽的点缀,显得喜庆。前来拜寿,最适宜不过。 女子衣裳素雅,首饰也极尽简约。 乌黑的发间,不过插着根木簪,耳上手上,也只佩着白玉耳环和手镯便是。 可定睛细看,那木簪是比黄金更贵重的乌木制成。白玉也如羊脂凝润,竟件件都是顶极之物。 此时她立在那里,风姿绰约,别有一番洒脱爽朗的妩媚风流。 不同于江南闺秀的娇柔清丽,直令得那虞家小爷都看得呆了。一时忘了问话,却是旁边几位一同迎客的虞家大爷,齐齐迎了上来。 恭谨客气道,“敢问贵客,是哪个世家的名门闺秀?” 在他们看来,非顶尖的世家名门,王公亲贵,蕴养不出这等气质出众的女子。且一身装扮行头,随随便便一件便价值千金,实在不敢小觑。 还琢磨着是不是过世的虞老太师,当年与别的世家交好,因此人家听说太夫人九十大寿,才特意派了女子前来道贺。 可为何是个女子呢? 且这样的名门世家,为何不提前招呼一声,让他们好派人恭迎? 此时,女子轻露贝齿,掩袖而笑,“小女子不请自来,还请贵府勿怪。” “哪里哪里?”一帮虞家老少爷们赶紧谦虚,“贵客登门,是蓬荜生辉,给虞家脸面,快请快请!” 嗯。 那女子就不客气了,昂首挺胸,一面往里走,一面朗声道,“烦请通报虞太夫人,就说芜城林美娘,前来拜寿!” 谁? 她说她是谁? 有人觉得略有些耳熟,还在琢磨芜城什么时候出了个名门林氏? 倒是那最先迎出来的虞家小爷,猛地眼睛一亮,失声道,“你你你,你可是那芜城龙女,汉王殿下的——” 他没好意思说出外室二字,因为第一印象实在太好,这两个字太辱没她了。 却见女子冲他微微颔首,友善一笑,“正是。” 这,这下子,虞家一帮老少爷们面面相觑,彻底懵了。 原来是她啊! 那岂不是害得虞亮丢官罢职,险些问罪的仇人么? 她怎么还好意思上门? 她,她怎么还好意思往里走! 可人都进来了,难道还能把她赶出去吗? 这林美娘再如何,背后还站着汉王殿下呢。 这简直是豆腐掉进灰堆里,让人打不得拍不得! 在虞家一帮老少爷们停下脚步,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美娘还迳直往里走着,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还是那位虞家小爷,跟了上去。 总不可能大家都不管吧? 剩下有人问,“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通报太夫人!” 消息很快也被传到了宾客那儿,众皆哗然。 也不是没有不请自来的客人,那起码得是别人交好的人家吧?这都是在官场上结了仇的,也好意思跑来凑热闹? 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哼,到底小家子出来的,就是没规矩!走,我们且去会会她!” 领头说话的,正是石家孀居的四小姐,石传芳。 原本她未出孝期,是不该来的。 但前几日,不是替九弟石中棠送了盆绿牡丹来么? 虞太夫人十分感谢,知道石中棠不便于行,不好出门,便特意发话,叫石传芳这日也来坐坐。 老太太是一片好心,看她孝期将满,给她个机会出来露个脸。将来再提婚事,也能容易些。 但石传芳顿时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她在家守孝两年,憋得浑身都快长虱子了。好容易得个机会出来,特意做了身浅粉白的新衣,弄得无比隆重,大出风头。 拜了寿也不走,反混在一堆未出阁的千金小姐里头,说说笑笑,处处争先。 旁人怜她年少新寡,也不忍苛责。她却越发来劲了,还隐隐要当大姐头。如今听说美娘来了,更是一心一意,要去找她麻烦。 这事说来,依旧是汉王殿下的锅。 因他美名传天下,江南的仕女闺秀们自也是仰慕多年。 而他在泉城七夕,当众向美娘求婚拜堂一事,更是惹得无数少女情愫暗生。 那时石传芳丈夫刚死,乍然听得天下间居然有这么一位多情男子,顿时柔情万种,只恨不得能取美娘而代之。 而美娘的原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偏偏不巧的是,这位石家四小姐出嫁之时,家族也给她陪嫁了一间脂粉铺子。 在原林的冲击下,生意大不如前。她能到手的私房钱少了,不想着如何改善经营,却是更恨美娘了。 此时情敌在前,抢生意的恶人在后,石传芳顿时拉着一群闺秀们,去找麻烦了。 而这些闺秀,虽没有她这么深重的怨气,可能也有些是出于对美娘的妒忌,有些出于好奇,又或是抹不开脸子的随大流,倒是齐齐整整重又去到后院,虞太夫人的居所。 这边过来拜寿的美娘,已经得到虞太夫人的回话。 “既是故人之女,请!” 虞太夫人口中的故人,不是别人,正是秋大姑。 当年秋大姑在宫中当了多年琴师,曾和帝王正经师母,虞太夫人有过数面之缘。但并不熟识,甚至话都没说过半句。但虞太夫人这么说,却是最得体的。 两个相识的妇人,其中一个的弟子前来拜访。既不必扯到朝政,又不必扯到汉王殿下。于已方便,于人方便。 所以美娘一听到这句话,心中立刻就对这位太夫人有了好感。 起码,是个明白事理的老太太。 不借机打压为难,也不故作清高拒绝,只是这样宽和睿智的老人家,怎么偏养出虞亮那样精于算计,咄咄逼人的儿孙? 第489章 寿礼 虞家在江南繁衍数代,人丁兴旺,老宅自然占地不小。 原招待女客,应该派一乘小轿送到后院才算礼貌。但美娘来得突然,虞家毫无防备,要通传应对,便只得装傻,让那位虞家小爷,虞明诚陪她一路走了进去。 好在美娘并不娇弱,且她正需产后恢复身材,也愿意欣赏一下江南园林的不同。便走了一柱香的工夫,仍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半分疲态。 虞明诚对她的印象,就更好了。 要是自家那些姐妹,早娇滴滴的各种抱怨起来了。 偏美娘半点没有,还对宅院的布局讲究颇有兴致。这等无关紧要的话题,虞明诚自然也聊得很是轻松愉快。 只不知美娘因此,已对虞家上下,有了初步的探究。 好比这虞明诚,大概就属于在家中干活不少,却不大得志的。 等终于到了虞太夫人养老的院落,美娘对这位老太太在家中的地位,先有个预估。 要说太夫人住的院子很不错,屋舍应该是刚刚翻修过,漆俱是新上的。 院中花木葱笼,一路都用高低花架摆着菊花盆景,错落别致,喜庆风雅。 只是,离主院,或者说,离所有人都略远。 正如这满院子的菊花,开在百花渐渐凋零的季节,透着一股子凄清。 她家可不是这样,秋大姑和葛大娘二人住的,才是府中心。 美娘要次一等,但离秋大姑的院落极近。 上官先生虽另起一院,关门可落锁,以防男女之嫌,但也不远。 这就让一家人,可以很容易的走动交流,到哪里都是抬脚就到。 就算成婚后殿下住了进来,也从来没提,要另修个大院子去住。 倒是徐贤妃来时,唧歪了几句。 嫌弃林府房子小,宁可空那么大地盘去种菜养熊猫,也不多盖几间大屋,给她和她孙女住。 当时殿下就给驳了回去。 要那么大屋干吗? 想大屋回汉王府去呀!爱住几间住几间,一个王府都给你。 他还夸美娘会布局,房子不大,一家人住得紧凑,才显亲热。反正他是爱住的,也不觉得他女儿住不下。 所以美娘是极不喜欢虞家这格局的。 表面上看,是给太夫人修了一个清清静静,颐养天年之所。可没人来时,不也是个孤单寂寞冷冷清清的养老所? 瞧这一路上的石涌路,扫得干干净净,半点杂草都看不见,却并没有磨得特别圆润光滑。哪象林府,这才住了几年工夫呀,几条相连路上的小石子,都磨得油光放亮。 每逢雨雪,美娘还得格外交待人勤快打扫,不要让老人滑倒。 一路迎进厅堂,美娘抬眼,就见着几案上最显眼处,摆的那盆绿牡丹了,十分精神好看。 而罗汉榻上,端坐着一个老妇人,穿着件枣红色百寿团花衣裳,已是满头鬓发如雪。 但因肤色较白,皱纹倒是没想象那么多。且老夫人虽瞧着略严厉些,但一双眼睛并不昏花,反透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清静明朗,让人心生好感。 而她身后纱帘处,插金戴玉,隐隐绰绰挤了满屋子的女子,香风各异。 美娘恍若未闻,只含笑快步上前,端端正正给老夫人福一大礼,恭贺她的九十大寿,然后就开始夸老太太有福气。 “……从前总听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如今瞧着太夫人,才知道作何道理。也只有太夫人这样的精神气度,方配得起这样绿牡丹。显得卓而群芳,岁寒而知松柏劲。” 美娘出身市井,打小学的就是要看人眼色,讨人喜欢。后头读了书,更是功力大增。 且她有个天底下,十分傲娇,又有些小心眼的师父秋大姑。所以这样风雅别致,又能讨好卖乖的话,她可是准备了一套一套,专拿来哄大姑高兴。 如今只不过拿出三成功力,便哄得端庄严肃的虞太夫人也忍俊不禁。 “你这丫头好会说话。只我多大岁数了?还美人呢,这哄得也太没边了。要不是这盆绿牡丹,是石家小子养了三年才得。我非剪一朵下来给你插上,好堵上你这巧嘴不可。” 石九郎? 肯将精心养了三年的花,送给一个在家中备受冷落的孀居老太太,足见孝顺仁厚。 美娘心中对此人有了几分好感,面上却只抚着胸口说笑,“亏得如此。否则我若顶着这朵绿牡丹出去,可是要笑死人了。” 虞太夫人自然好奇,“为何?” 美娘拈起腰间细细红丝绦,未语先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虞太夫人一怔,随即指着美娘,捧腹大笑。 这首《如梦令》写的是雨打海棠,恰美娘今日只有丝绦和鞋尖露出一点红意,跟碗大的绿菊相比,自然是绿肥红瘦。 她这是自比为被雨打蔫的海棠,博人一笑而已。 自丈夫过世,虞太夫人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忍不住接嘴,说起俏皮话。 “那照这么说,我就是白毛浮绿水,一只老白鹅了?” 美娘指着她的枣红衣裳,抿嘴笑道,“您是千里莺啼绿映红。” 虞太夫人笑意更甚,眼中却多了几分深意。 这诗全文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写的正是江南春景。 而用在此时此地,恰恰合了虞太夫人的处境。 表面上看,千里莺啼,儿孙满堂,如绿映红的煊煊赫赫。 而水村山郭,却指她隐居一角,淡然避世。 后两句更是含蓄点出自虞老太师过世后,她亦是盛景难再,只剩追思了。 但通篇没有嘲笑,没有同情,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说,反倒是最让人好接受的。 所以虞太夫人是真心觉得,光凭这几句诗词透出来的功底,美娘就不比任何世家小姐逊色了。 如此蕙质兰心,连她这样人人不喜亲近的寡老婆子,都觉得初次见面,便如沐春风。 不愧是上官令的关门三弟子之一,也难怪汉王殿下会倾情于她。 可帘后有人却不以为然,轻嗤出声,“当是击鼓行令么,卖弄什么?正经连份寿礼也没拿出来呢,难道就这么空着手背几句诗词,便当作拜寿了?” 正是石传芳。 第490章 外室 虞太夫人眉头轻皱,却不好多说。 毕竟亲疏有别,石传芳是世交之女,美娘却是初来乍到,还结了怨的呢。 她都不说,虞明诚更不好帮腔了。 美娘一笑,也不见怪,命人送上寿礼。 因来前没有准备,美娘随身带的礼物中,并没有特别合适的东西。 她便临时去城中金银铺子,买了尊半尺高的金寿星。 这玩意儿虽俗,却是一等一的硬通货。随时都能换钱花,算是诚意十足。 可这份寿礼刚一捧出来,便听到纱屏后,那女子又在嗤笑了。 “果然是商贾出身,贵气逼人!” 美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多谢谬赞。” 她毫不客气的领了情,还一副挺荣耀的模样,又亲自捧出一只锦匣。 “太夫人别嫌我送的礼物粗俗,就为这个,我可花了不少银子呢。这儿还让工匠特意打制了九十颗金寿桃,日后您看哪个儿孙顺眼,就赏他一颗买糖吃。” 哟! 若说金寿星普通,这一匣子寿桃就很有些意思了。 虞太夫人拿出一颗金寿桃,托在掌心。只觉小小巧巧,圆润可爱。 一颗也不过半两左右,大概能值上五六两银子。 这九十颗就是五百两,加上这尊金寿星,大概一千两银子左右。 这样一份礼,就算再俗,也不容小觑了。 且这金寿桃的心思,确实想得巧妙。 老人家拿着打赏人,或是当钱花都是极便利的,又比直接给银子体面好看。 虞太夫人人老成精,自然知道老人家身上有钱,才最讨儿孙后辈欢喜。 所谓大俗即大雅。 这份礼,当真送得极合她心意。 而这一招,是美娘新跟汉王殿下学的。 因喜得贵女,汉王殿下不是答应给府中上下发赏钱了么? 殿下没给金,没给银,特意命人从王府扛来一筐筐崭新的铜钱,发放众人。 要说殿下,也是很有点小鸡贼的。 看到美娘那熬粥做小馒头的心思,他便觉得,与其发那么一两银子一锭的赏钱,怎比得上一千枚亮光光的铜钱,显得富足气派? 反正他每年的俸禄里,皇上送来的铜钱都不少。他这些年又连年征战,当差在外,极少回王府,基本都没有花用过,不如拿出来打赏了吧。 要说这主意真心不错。 下人们瞬间一个个腰缠若干贯,喜气洋洋。 就连秋大姑这平素最挑剔清高老人家,都看了眼馋。拿了私房银子,要跟殿下换铜钱,也过一把富婆瘾。 换什么换呀? 殿下索性将剩下的几大筐铜钱,全送了秋葛二人,随她们取用。 秋葛二人喜滋滋的收了,竟是比美娘平日孝敬她们贵重东西,还要高兴。 美娘微露酸意。 殿下转头却也送了她一筐。 美娘才自气平,殿下又殷勤捧来丝线。 “……从前过年宫中赏赐的金钱,我就给鸿姐儿留着了啊。小孩子嘛,听个响儿,也有些意思。你帮她打个络子,给挂摇篮上呗。” 美娘,美娘她就更酸啦。 果然,这是有了女儿就忘了娘! 给她的是铜钱,女儿就是金钱。也不想想,没她能有女儿么? 不过再酸,她还是精心打了个五蝠络子,把殿下和她的爱心金钱风铃,给宝贝女儿挂上了。 如今美娘因买不到合适的寿礼,单送一尊金佛又显得太过俗气,便灵机一动,把殿下的主意给照抄过来。 送什么能比送钱更实在? 尤其是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再贵重的礼品,也不过是个样子货,还不如给些能花用的实在。 果然,极合心意的虞太夫人,把玩一时,就笑将掌心这颗金寿桃扔给了虞明诚。 “先赏你这猴子一个,竟给曾祖母带了个财主来。不过这财主呀,带得极好,我是极喜欢的!行了,你退下吧。” 虞明诚眼看自己喜欢的龙女美人投了太夫人的缘,且自己得了头一份打赏,甚觉面上有光,躬身告退。 此时,虞太夫人才唤帘后的女子们出来。 “都出来见见吧,这可是名满天下的云大家的弟子呢。赶紧跟她打好交道,回头说不定你们过生日时,也能讨几个金寿桃了。” 她都亲自说笑起来,谁还好意思嫌弃美娘的礼物俗气呢? 再说了,整整九十颗金寿桃,美娘说送就送,还是给“仇人”家。光这份豪爽与大气,在场有几个女子能做到的? 等到走出纱帘,看清美娘竟是这么一位姿色出众,衣饰华美的女子,许多人的心里忍不住冒出同样的三个字。 怪不得! 怪不得汉王殿下会看上她。 这样的女子,光凭容貌,就能秒杀掉在场大半佳丽。她能得汉王青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且又有钱,还是云大家的嫡传弟子,又同在上官令门下。能做汉王的外室,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只大家虽这么想,却不会说出来。 只有石传芳,当众说了出来。 “林氏,要说你长得也不差,做生意也赚了点钱,怎么就不能好好找个人嫁了,非要给汉王殿下做外室呢?” 石传芳强忍着心口酸妒,故意当众说得清清楚楚,还掩嘴而笑,“你可别怪我心直口快,只我心里实在好奇,你能给我解个惑么?” 佳丽们的脸色微变。 要说上流贵族圈子里,打究的是打人不打脸。 不管心里如何,起码面上这层皮还是要维系住了。石传芳这样直言不讳的说出外室二字,说真的,有些跌份了。 虞太夫人更是沉下了脸。 石传芳张口就呼美娘为林氏,显然是没有把她当成可以和她们平起平坐的一类人,那置将她迎进门来为客的虞太夫人,又为何物? 才想发话,美娘开口了,“传道授业解惑,乃是为师者的责任。这位夫人,莫非是想向我拜师学艺?那可对不住得很。” 她骄傲的昂起头,“汉王殿下,我的夫君,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男儿。如何嫁给他,这样秘密我才不会随意告诉旁人。尤其,是你这般心直口快之人。万一说出去了,岂不人人都要来学我?” 石传芳反应过来之后,简直被羞辱得无地自容! 美娘这番话,摆明就是指责她居心不良,企图勾引汉王殿下。还是个长舌妇,大嘴巴。 所以人家就摆明说啦,才不教你呢! 第491章 比试 “你,你血口喷人!我,我哪有……都是你,你污蔑我!太夫人,你可要替我作主呀!” 石传芳想羞辱美娘,却不想自取其辱。只好恶人先告状,扑到虞太夫人面前,呜呜咽咽开始挤眼泪了。 就算明知道她是装的,虞太夫人也不得不替她打了个圆场。 “算了算了,小姑娘家家,怎么三句不合就拌上嘴了?方才你们说什么,我老人家耳背,竟是没听清呢。你们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场中佳丽们,顿时会意接话,“都是我们这些晚辈不懂事,不过是拌了几句嘴,有什么正经话可说?也值当太夫人一问。” “石家姐姐,快起来吧,今儿可是太夫人的好日子,你在这掉金豆子,可是要给人笑话呢!” …… 这一句不懂事,指责的可是两个人。 然后一帮佳丽纷纷前去安慰石传芳,好象她当真受了什么委屈一样,反倒是美娘这个真受委屈的,没人肯说一句公道话。 虞太夫人,略含歉意的看了美娘一眼。 不管怎么说,石传芳都是平城人。 她们才是世交姻亲,美娘再好也是个外来户,怎可能帮理不帮亲?再说美娘这份礼物送得虽好,却是虞家的正经“仇人”。 虞太夫人就算明知错不在她,也不得不偏帮自家人一些。 美娘乌眸微垂,心中暗暗发沉。 她倒不觉得有多委屈,只瞧着这些平城世家面上还算团结。如此一来,她想要谈采买粮食之事,恐怕阻力就大了。 尤其让美娘没想到的是,这个主动对自己发难的女子,竟然姓石! 看她如此骄横,在家应该还算得宠。若那石九郎也是这般护短,恐怕就麻烦了。 心中正暗自发愁,寿宴开始了。 虞太夫人推说年事已高,精神不济,招呼不得,让众人自去赴宴。 大概是为表歉意,只特特单叫了自家一个性子柔顺的曾孙女,陪着美娘赴席。 对九十高寿的老人,美娘肯定不会为难,自然和那虞家小姐说说笑笑,便去了女客赴宴的花厅。 只是酒席才吃到一半,石传芳又来发难了。 她自觉被美娘怼得出了大丑,一定要找回场子。所以特意端了杯酒,过来敬美娘。 “方才是我心直口快,说了些大实话,让你听着不喜。这杯酒,算我敬你的。” 她一口干了,然后挑衅的望着美娘,“都说云大家琴艺天下无双,不如就请林氏你来给大家弹奏一曲,也算是给太夫人寿宴助兴了。至于琴,你也不必担心没有。虞府就收着好琴,不行上我家拿也行呀。你是弹惯了伏羲式,蕉叶式?还是仲尼式?” 要说这个要求,真不能算过分。 给老人家贺寿,弹弹琴又怎么了?就算老人家不在,也是你的心意。 可她这样的态度,美娘要是公然下场,岂不成了随人取乐的戏子? 眼看周遭,已经有不少人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嘴脸,美娘心中冷笑,并不慌张。 横竖从头到尾,跟石传芳也没正经认识,她这么你啊林氏的叫着,她也就不客气了。 “听这位夫人对古琴样式如数家珍,想必是个懂行的。” 那是当然,石传芳高高昂起了头。 “我们江南,人杰地灵。若是当年云大家来了江南,只怕还一定收你呢?” 这话说得许多人轻轻颔首。 都只觉得美娘是捡了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才入了云大家的眼。 否则,她们才不信一个民间丫头,有什么不得了的天分,能拜得这样名师。 美娘不动声色,面上笑得老实,“既然如此,若夫人肯下场与我合奏一曲,或是歌舞助兴,我自然愿意献丑。若是一人清弹,那得于林间溪畔,约三五知己,静静聆听才是。最次,也得在房中点一炉香,方算雅事。若在此间清弹,我怕既辜负了好琴,更辜负了场中一众人杰地灵的知音。” 呃…… 这下子,场中那些瞧不起美娘的女子,都有些讪讪。 可美娘说得半点不错。 弹琴最讲究的,便是风雅。 哪怕没有人听,对着清风明月,高山流水来弹,都是人间雅事。 除非特殊场合,是少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献技的。 她们要是还强逼着美娘当众弹琴,凑热闹,岂不就变相承认,自己是个不风雅不懂琴的俗人? 故此,那陪着美娘的虞家小姐便道,“想听琴,日后机会有得是,何必急于一时?” 她也有些烦石传芳了。 走出虞府,随你怎么跟美娘斗,可这还在她家呢?闹出笑话,虞家脸上好看么? 忽地,有位丹凤眼,茜红衫子的佳丽,也不知是与石传芳交恶,还是如何,唯恐天下不乱的勾唇一笑。 “既不弹琴,石四小姐,你不常说原林的东西比不上你家的好么?如今原林的正经老板就在此了,你不如拿出你家的东西,与人比试一番,也就只当看个小节目助兴了。” 石传芳不知为何,对那佳丽颇为顾忌,瞪了她一眼,却还是气势凌人的看向美娘。 “你敢比吗?” 美娘脸现为难之色,“我这次出门,带的东西,可不甚多。” 石传芳越发胆气壮了,“那就把你有的拿出来,我们比一样的就是!” 在场的都是平城人,她不信大家会不选她,选美娘。 哦。 美娘似乎没想到这个问题,同意了。不过,她也补了一句。 “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让大家玩得尽兴,不如由你我各择取十个裁判,前来判决。这十个裁判里,不能有咱们两家带来的人,如何?” 这就更好了。 石传芳心想,就算除开自家的丫鬟下人,整个虞府都是平城人,谁会帮你啊? 所以她直接指着身边一溜千金,就选她们了。 甚至,还专门择了那个提议比试的佳丽,看她敢不敢当众支持外人。 见那位佳丽暗自撇嘴,美娘垂眸一笑,点了十个丫鬟婆子出来。 有些是虞府的,有些是这些小姐带来的,她绝不可能收买其中任何一人。 石传芳自觉稳操胜券,催促赶紧开始。 美娘却乌眸一闪,又提出一个要求。 第492章 完胜 石传芳有些烦了,“你还有什么要求?有话快说!” 美娘一笑,“既要与我公平比试,相信你们平城人,也不会仗着人多,欺负我一外来客人。所以我提议,拿二十条布条,将她们眼睛全部蒙起来,再来试用我们两家的产品。为防通传消息,还请大家保持安静一会子。” 这…… 这下子,石传芳心里没底了。 原林的东西,她自己也用过。 真心,还是很好用的。 虽然为了自家名声,得昧着良心硬说不如自家的。可私底下,原林的美容养颜霜,她自己都有偷偷在用! 尤其是新出的洗颜皂,牙刷牙粉套装,竟是一日也离不得。 噗哧。 又是之前挑事的那位丹凤眼,笑了,“怎么,不敢比呀?” 这回美娘确信了。 这丫头不是跟自己有仇,而是跟石传芳有仇。 “比就比!” 二十根布条很快寻来,蒙上了二十人的眼睛。 美娘从荷包里,取出一盒自己随身带的美容霜,交给了丫鬟小萤。 小萤稳稳的接了,走到人前。 也不说话,只抬手示意石传芳先请。 于是石传芳,也只好取出她们的镇店招牌霜,让丫鬟拿上前试用了。 双方各选一只手,替人涂抹。涂完用红绿两色丝带,绑在手腕上。到时觉得哪个好,举起就是。 可石家丫鬟,又不象受过专业教训的小萤,别看都会侍候人,但要怎么把霜抹得匀净舒适,香粉扑得白皙自然,可是大有讲究。 所以即便眼睛看不到,但在试用过程中,许多人在小萤上前时,明显流露出更加舒适的神色。 石传芳越看心里越发虚,突然觉得,答应这场比试的自己,就象是个傻瓜。 她只想着自己会赢,可从没想过,万一输了怎么办,自己岂不成了全城的笑柄? 但要是公然在这多人面前耍赖,那还是全城的笑柄。到时说不定石家长辈也要责备于她,怎么办? 石传芳四下观望,想要求助。却不想见到美娘倒是悠闲自在,仍在那里喝酒吃菜。 这江南菜做得挺好的。 尤其重阳刚过,正是鱼蟹最为肥美好之时。虞太夫人九十寿宴,款待宾客的菜式就更好了。不仅有虞家的家传名菜,还有从江南各大酒楼,专程请来大厨做的拿手菜,其中许多美娘都是没吃过的。 一千两银子都花出去了,她肯定要好好尝一尝啊。 心下还惦记着,回头要打听几个方子,好带回去做给家里人吃。 民以食为天。 谁还不是个吃货呢? 从前小时候,被无良爹娘哄骗克薄,说什么女孩儿要瘦才好看,美娘从没好生吃过一顿。 自打被邻居叶婶子点醒,她可再也不在吃上委屈自己了。 没钱时尚算计着,如何让一家老小吃好喝好。自打有了钱,就更舍得在家中饮食上花钱了。 今儿这道鱼丸做得就极好,白嫩如玉,鲜美无骨,吃起来还很是软嫩弹牙,实在很适合家里的老人家。 那虞家小姐看她一直瞧着鱼丸,忍不住就问了。听美娘想做给家中老人,她倒赞了起来。 “少夫人真是孝顺,这鱼丸原是我家一个老厨子的拿手菜。我让人去问问,给你写一张方子就是。” 美娘连忙道谢,“那我也不白要他这道菜,我家有道烧肉,是从宫中做法改进而来,尝过的都说不错。这便也让人去跟他说一声,省得白拿人手艺。” 她们这边津津有味说着吃喝,那边石传芳越发不忿。 美娘她怎么还能有心思吃呢? 难道她就这么笃定,一定会贏? 吃吃吃,难道赶着吃了去投胎…… 哎! 石传芳忽地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她假假的走过来,“怎么?你们芜城竟是连鱼丸都没有?那有吃过螃蟹么?别连壳都不会剥吧?” 说着话,她就拿起旁边丫鬟剥好一只蟹黄,似是要递,却是在往美娘身上抹去。 要是给她抹个正着,那美娘还如何在场中呆下去? 只能灰溜溜的回家了。 可石传芳自以为得计,美娘却早就防备着她的一举一动了。看她稍有异动,顿时往后轻轻一闪。 而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小蝉,可不是寻常丫鬟,人家是有工夫的。 几回跟美娘出门都没派上大用,这回可算是能显一回身手了! 当即快如闪电的探手,一下就捏住石传芳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这位夫人,多谢您的好意。只我们少夫人近日身子不爽利,只怕吃不得螃蟹。” 可这石传芳存心搅局,竟用剩下的另一只手,作势要扇人耳光,将半桌子菜都掀了起来,往美娘和虞家小姐身上泼去。 嘴上还嚷,“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心给你家主子剥螃蟹,你这丫头竟敢动手?放手!” 咣啷一声重响,一桌子碗碟跌个粉碎。但虞家小姐已被美娘拉得起身,退开两步。 就算裙上溅了些油点子,到底没出丑。 这一下,美娘还没动怒,虞家小姐气得非同小可。 要是当着宾客的面,被人泼一身菜在身上,可是奇耻大辱! 石传芳为了自己的颜面,竟毫不顾主人家的颜面,如此嚣张跋扈,她也太不给自己,给虞家脸面了! 就算她石家是平城第一世家,但虞家也不是这么给人欺负的。 横竖自己是个女孩儿,闯祸也有限。 于是原还打算偏帮着石传芳的虞家小姐,反倒笑了。 “没事没事,落地开花,收拾干净就好了。哎,这比试也进行完了吧,结果如何?” 她这边话音一落,那跟石传芳不对付的丹凤眼,顿时带头,高高举起一手,“这个好用。” 再看场上,二十个人,无论年纪身份,竟是齐刷刷,全部举起挂着红色丝线的那只手。 这是代表美娘的原林产品。 至于代表石传芳的绿色丝线,竟无一人。 二十比零,完胜! 石传芳的脸,彻底黑了。 而已经摘下眼罩的丹凤眼娇笑出声,“哟,看来石家姐姐,你那铺子,也该用心经营经营了。” 说完话,她也不理石传芳似要喷火的眼睛,径直起身。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戏也看过,这时辰也不早了。很该去向太夫人告辞,谁跟我一道?” 顿时有跟她交好的女孩站了起来,“走吧,我们一道。” 众人三三两两,要不看戏,要不闲话,可越是这种不再落井下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却让石传芳越发如坐针毡。 她太了解这些人了,因为她也是当中的一员。 越是表面没什么,指不定心中怎么笑话! 第493章 山来 最后,在场中呆不下去的石传芳,只能望着美娘,甩句狠话。 “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将百倍讨还!” 斗不过,她只好走了。 可刚转身,就听美娘在她身后,一脸无辜,跟众人诉苦。 “这可真是生意不好怪柜台,我冤不冤的?你家东西又不是我做的,关我何事?且我一介商贾,想要与我相争?仔细跌了身份!” 石传芳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着。 铁青着脸,扭头就走。 美娘大获全胜,冷笑着对着石传芳的背影,大方甩一记白眼。 反正人已经得罪了,不如求个痛快。 若不能好好相处,拉仇恨也是让人牢记的一种办法。 若是石九郎回头因此找上门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如今,美娘倒对那个跟石传芳有仇的佳丽好奇起来。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她坦然跟虞家小姐打听起来。 只虞家小姐虽然不忿石传芳为人,却也顾忌着同城之谊,不肯多说。 美娘便不追问了。 略坐一时,告辞离开。 等出了虞府,小蝉才道,“早知少夫人就不该帮那虞家小姐,都是些没良心的,亏您还送了那么一份厚礼!” 美娘却心情不错,“也不算没有收获呀,起码还收了张菜单呢。回头把这鱼丸方子说给杨公公,也给家里人做了尝尝。” 只让美娘意外的是,石传芳吃这么大亏,那石九郎竟然按捺得住脾气。只当没这回事似的,没有半点动静。 美娘一连等了三天,毫无波澜。 她开始意识到,对方大概也是只很沉得住气的小狐狸。不能这么被动的等下去了,她还着急回家抱闺女呢!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吧。 于是第四天,美娘就借口秋游赏景,亲自去了城郊,石家掌管的灵山书院。然后,兴致高昂的留下了一副对联。 准确的说,是一副上联。 “烟锁池塘柳。” 恰好书院门前,有一方小池塘,旁边种着柳树垂绦。如今虽是秋高气爽,想来春日江南烟雨濛濛时,十分应景。 且美娘跟着师兄弟练了这么些年的字,写在墙上已经很能见人了。 好字好对联,自然引得书院师生们纷纷出来围观。 可便是众人想破头,也没有一个能对得出下联的。 这这这,这是给个女子生生打了脸啊! 这对联看似普通,暗蕴五行金木水火土,又意境悠远。想要对出合适下联,还真是不容易。 灵山书院上下愁了三天。 没奈何,第四日时,书院院长,也是石家这辈的长辈石善任,亲自下山回家了。 急匆匆赶到花房,就见石传芳正在那儿又哭又闹。 “……那林美娘不过一介民女,皇家都没承认她的身份,我们石家为何要怕她?九弟你要再不出手,四姐可要成为全城的笑话了。想你小时候,四姐多疼你呀。你摔了腿,我还背过你……” 咳咳。 石善任听着不象话,重重咳嗽两声,打断了石传芳。 “你在虞家寿宴上惹的事,分明是你自取其辱,也好意思来闹你九弟?他若是为了你这点子小事出头,那我们石家整个都要闹笑话了,回房自省去!” 石传芳虽然骄横,但石家执掌书院多年,自然极重规矩。她再如何不忿,也不敢不顾尊卑长幼,公然顶撞长辈。 只能含着眼泪,委委屈屈的走了。 石善任再看着伺弄花草的石中棠,换了副嘴脸。 “老九啊,你这回可不能再躲了。那姓林的小妇人实在是太奸诈了,应是弄了副上官先生不知几时写的绝对,写到了灵山书院门前。咱们要是对不出来,岂不被人耻笑?人家摆明是冲石家来的,你还是去见见吧。” 石中棠放下手中刀剪,温言道,“五伯伯,不是侄儿不去见她。只你也说了,这女子狡诈如狐。她都能厚着脸皮到虞家拜寿,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我只怕我一去就是羊入虎口,被她赖上石家。” “这倒不至于。她怎么说,也是上官令的弟子。有些文人间的规矩,应该是懂的。你只管去,把你那些题也给她出一道。只要她解不出来,自然就得乖乖把那副对联给抹了。” “可她要解出来了呢?上官先生的学问,天下无双,我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那要是不甚要紧的事,你答应她也无妨。” 可这话说得石善任自己都不信,石中棠更是懒得拆穿。 或人家所求不大,何苦千里迢迢从芜城赶到江南来? 可她求的是什么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如今的局势是敌在暗,我在明,要如何防住美娘的诡计,可是太难了。 忽地,石传芳去而复返,一扫之前的颓态,眼神闪亮,“我知道那林美娘,她求的是什么了!” 石善任脸色一沉,才想喝斥,从石传芳身后闪出一人,摘下兜帽,却正是追随美娘脚步,赶回平城老家的虞妙嫦。 不怪她来得慢,实在是美娘的船好,跑得太快了些。虞妙嫦路上又有事耽搁了下,却也是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她一身风尘尚未洗去,竟是一进城就找到石家,给出准确信息。 “粮食!她求的是,咱们江南世家的粮食!” 午后碎金的阳光,从黄绿相间的枝叶中散落下来,却已没有多少暖意。 再怎么温暖,江南也即将入冬。 美娘手上缝制着一件小红花布的棉袄,十分喜庆。 这是她那天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姑娘穿着的,那小鼻子小眼竟跟女儿有几分相似。美娘顿时便着了魔,走遍全城也非要买到这种花布,给她女儿也缝一件小棉袄。 小蝉倒了杯热茶,叫她歇歇,可美娘嘴上应着,却直到这茶换了三次,始终没有喝过一口。 这是想女儿想的呀! 要说下人们心里也着急,可光急有什么用? 饵已经撒下,可人家硬是不上门,她们又能怎么办? 正发着愁,忽地侍卫小李面带喜色,匆匆来报,“少夫人,石家送帖子来了!” 第494章 黄绢 来得好! 听说石家终于下帖子来了,美娘乌眸一亮。不妨一针戳在指头上,扎出一滴血珠。 赶紧吮了,又检查衣裳,还好还好,没有沾上半分。 接了帖子来看,除了那些客套话,上面留了见面地址,是石家名下的一所酒楼。可邀请美娘前去作客,却没有留下时间。 只在最后,留下了一道数学题。 这个容易啊! 因为俞宪如今跟着殿下做工程,经常要做算数,于是谭迎春就不时给他科普几下。美娘身为闺蜜团,也跟着学了几手。很快解出这道题,掰指头一算,她就知道时间了。 “你去告诉来人,就说我明日此时,必去赴会!” 前后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下人回去回话时,石中棠正轻轻将一株花枝扶正。看似平淡的眼中,却露出几分喜意。 果然才思敏捷,这样的对手,才更加值得他重视。 次日,幸喜也是个晴天。 碧云天,黄叶地。枫叶似火,竹林青翠。 美娘来时,只觉自家原林虽算精美,可比起石家这所酒楼,还是略逊一筹。人家也不见得如何显摆,可里面一石一木,都透出一份雅致脱俗。若薛师兄来此,必定大加称赞。 美娘一路欣赏,一路默记。 有些好的搭配,她还惦记着回去原林实施一番。至于自家,那就算了。 她家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观赏的。要是拔了菜苗种这些,只怕那只越发圆胖的熊猫元宝,是第一个要闹的。 今儿大概为了招呼她,酒楼停业一天,谁也没有接待。 等美娘去到后院,就见在曲径通幽的小径尽头,有一座八角凉亭。 四面开阔,无遮无拦,便不怕惹人闲话。 亭中左侧,独坐着一个白衣青年,正垂眸看着桌上书册,似还在写着什么。虽只微微露出半张侧脸,却也美好得让人舍不得眨眼。 想来就是那石九郎了。 美娘微沉了口气,提步上前。 既能在石家主事,便是再年轻,也不容小觑。所以接下来的这一场交锋,必定是硬仗。 走到亭前,青年似是察觉,抬眼看着美娘,温和浅笑。 离得近了,才见那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圈淡淡阴影。并没有半分娘气,反觉得格外好看。 就是长期看惯了汉王殿下、薛慎这种美男子的美娘,都不由得心口一撞,眼前一亮。 怪道人说,神仙见了也动心。 比起薛慎带着异域风情的绿眸玉面,汉王殿下犹如神仙下凡般的神采飞扬,眼前的男子,真正象极了千年古卷中蕴养出来的如玉君子,温润清雅。 仿佛天生就带着江南的细雨濛濛,灵秀烟气。 见美娘看他看得目不转睛,石中棠笑得含蓄。 “少夫人见惯了汉王殿下的美姿仪,怎还如此目光咄咄?请恕在下腿脚不便,无法起身相迎。请坐。” 美娘毫不客气的坐下,爽朗承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春兰秋菊,各有所长。我虽钟情于殿下,却又不瞎。看到好看之人,自然想要多看几眼。再说公子若不是一直目光咄咄瞧着我,又怎知我一直目光咄咄?其实,我也挺好看的,对吧?” 她俏皮一笑,石中棠这回的笑意,却到达了眼底,“少夫人真性情中人也。怪不得当年敢在泉城,当众向殿下表白心迹。真是好福气。” “我也这么觉得呢。” 反正不管夸她还是夸殿下,美娘都全盘笑纳了。 石中棠越发随和客气,“虽然夫人必已打听过了,但在下还是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石家九郎,名中棠。今日冒昧请夫人来此,想必夫人知道我的来意吧?” 当着明人便不必说暗话,美娘也很谦逊坦率,“公子客气了。分明是我使了些小手段,把你逼出来的。先说好,那烟锁池塘柳的上联,是我家上官先生不知从哪里听说,但无人对得出的好下联,我亦不知该怎么对的。回头我就命人把那对联涂了,墙也再刷一遍。” 看她如此,石中棠反道,“既如此,便留在那儿吧。也算是激励灵山书院,让大家知道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美娘真心对他挺有好感的,先不急着提起正事,倒说起另一件事。 “难得公子如此豁达,那我也不惺惺作态了。我曾命人打听过石家之事,知道石九公子原是江南第一人,聪敏俊秀,远超常人,七岁便中了童生。 只因你后来学骑马时,为了避让无辜路人,才摔断双腿,造成这些年行动不便。恰好我听说过一个方子,九公子可愿一听?” 石中棠苦笑,“多谢少夫人关心,只你可知我断腿接过几次?整整三次。只伤的位置不好,总也长不正。最后一位给我接骨的老大夫,见还是接歪了,心中内疚,竟自折一臂,当作赔罪。小可实在不敢再抱奢望,亦也不敢再连累无辜。” 美娘说不出话来了。 当年苏栋还在芜城当乞丐的时候,也曾摔断过腿,却哪有接骨的钱?只得眼看着它长歪,成了瘸子。后得美娘资助,才找了接骨大夫,生生打断重接,如今才与常人无异。 只是那份痛苦,苏栋事后都说,简直不是人能忍的。可石中棠这样一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竟在年幼时便尝过整整三次。 其心志坚定,可见一斑。 石家既富且贵,肯定不缺名医诊治,既然那些名医都没办法,美娘又怎能保证自己的法子,一定见效? 所以美娘只好说起正事了,“此次我来江南,求见石家,其实也不是为了别的……” 不等她话音落地,石中棠却轻轻打断,“除了借粮,其余好说。” 美娘一下愣在那里。 这怎么竟似早有准备? 石中棠从桌上,展开一张瞧着就有些年头的黄绢,推到美娘跟前。 等美娘看完,整个人,整个人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般,彻底凉掉了! 她不敢置信。 上上下下,一连看了两遍,可最后确信无疑,这是真的。 这竟然是真的?! 第495章 羡慕 石中棠也实在不知,美娘借粮会牵扯出这么一出陈年旧案,收起黄绢,他也深表同情。 “我知,皇上派汉王殿下前去青州一带整治水利,恐怕那边将有粮忧,是以少夫人才亲来江南吧?只是这前债未清,后债难续。少夫人,这可真不是我石家从中作梗。这粮,只怕借不得了。” 美娘垂眸,定了定神,“我管不了前债,却能保证,凡我经手,皆是钱货两清,如此可行?” 石中棠轻轻摇头,“若少夫人买的粮食,不出江南,自是可行。但若是要出江南,恐怕很难说服众人。就算勉强说服,这个价钱,只怕低不了。” 美娘急了,“一码归一码。若青州当真遇到天灾,迟早也是会影响到江南的呀!大家都没钱,你们的日子又怎会不受半点影响?总有些特产是你们需要的吧?” 话虽如此,但又不是影响到他们活不下去。 石中棠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明白无误的告诉她。 江南世家这么多年,心里可是憋着一口气的。这口气泄不出来,大家怎肯出力? “少夫人,实在抱歉了。” 美娘无奈,却实在理亏,只得起身告辞。不过走出去几步,却又折返回来。 “关于九公子的腿,我还是想多说几句。我有个友人曾告诉过我,如今世人接骨,多半用树枝木板固定,稍不留神,便会接歪。但若是花得起钱的人家,却是可以用石膏替代。 将石膏碾成粉末,加水调匀,厚涂于伤处,固定住整个肢体,至少要一寸。起初会有些发热,等到褪凉以后,石膏坚硬如铁,再难活动。直至三个月后,伤处长好,再敲开石膏,便能复原如初。” 美娘眼中认真,态度诚恳,“九公子你如此聪敏俊秀,又这般年轻,何不一试?虽说事不过三,但万一第四次,就成功了呢?” 石中棠很是讶异,“那粮食之事……为何少夫人还肯教我?” 美娘笑得愁苦,“我买粮食,是为了救人。告诉你这方子,也是为了救人。总不能说,我为了那头救人,就不救你这眼前人了吧?再说粮食买不成,错也不在于你。你帮不上忙,我还能另想办法,但若是九公子的腿不好,岂不误你一生?哎,只当我为美色所迷了。” 她自嘲的叹着气,转身离开。 这一回,却轮到坐在轮椅上的石中棠,看着她失落的背影,久久无语了。 如此豁达明朗,不计旧怨,别说世间女子,便是男子,也极少有的。 这一刻,石中棠生平头一次羡慕起汉王殿下来。 能娶到这样一位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那——真的帮不了她了吗? 大概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美娘出来便寻了城中一家出名酒楼,点了顿好的,想吃好了再好好琢磨一番,不想遇到两个十分碍眼之人。 石传芳和虞妙嫦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望着坐在大厅一角的美娘,那眼角眉梢的讥诮,简直就跟双胞胎似的。 “哟,这不是名满天下的龙女么?原林的大老板,怎么连上二楼雅间都舍不得花,就坐在大厅里了?” “听说你住的客栈也偏远着呢,怎么就不来这里订一间?瞧你穿得还算体面,莫非全部的行头,就在这几身衣裳上了?” “瞧人家这脸色黑的,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粮食买不着对吧?以为你有几个钱,就能在江南也为所欲为?碰壁了吧?” “要不,你求求我呀。我当初出嫁,可是陪嫁了不少田地呢,都是上等良田,每年光粮食都收好几船,可是多得愁人呢!” …… 听二人跟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合。美娘可算是拿着,泄密的小贼了。 怪不得石中棠一见着她,就猜到她的来意,还早早准备了那样东西。 原来竟是虞妙嫦! 不过她应该没这个脑子,大概是虞亮,打听到她从芜城离开,来了江南,便猜到她的动机了。 要说此人聪明是真有一点,但全然不放在正路上。 简直是,太讨厌了! 美娘已经琢磨着要如何报这一箭之仇,旁边丫鬟看石虞二人跟母鸡似的,咯咯笑得尖锐,气得便要上前说理。 可美娘回过神来,一个眼神制止。只垂眸端起酒杯,浅浅尝了一口。 果然伙计推荐得不错,甜美中微微带点酒香,很适宜妇人饮用。 看她不理不睬,石传芳和虞妙嫦越发不依不饶,大咧咧的在她旁边桌子国坐下。 “怎么,哑巴了?放心,我们坐下也不要你请客,我们请你就是。只管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省得有了这顿没下顿!” 哈哈! 她俩笑得越发猖狂,还高声呼喝,“伙计,过来点菜!” 伙计早想过来了,只几位都是贵人,他得罪不起。此时总算有了机会说话,赶紧跑过来道,“二位夫人,不好意思,大厅这半边靠窗的位置,都给这位夫人包下了。刚走一拔伙计去扛屏风,不想你们不知,误闯了进来。还是请,请换个位置吧。” 石虞二人,一下子变了脸。 再看美娘,连个眼角都不给她们。悠然自得,自斟自饮。 二人越发生气。 “她出多少钱,我们翻倍就是。我们今天,还就坐这儿了!” 伙计连连拱手,“真是不好意思,咱们做生意的,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这位少夫人是先来的,已经答应了她,您二位要坐,去旁边好么?” “不好!”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不过一个外来的暴发户,敢跟我们抢么?” 石传芳甚至当即命人掏银子了,“三倍的价钱,我非坐这儿不可!” 那伙计简直都要给人跪下磕头了,忽地被美娘手下拉着。 美娘刚好吃下最后一口菜,搁下筷子,慢条斯理拭了拭嘴角,“如此,让给她们就是,收钱。” 收了钱,才好开始战斗。 伙计再次想要跪下磕头,却是感恩戴德,依旧被美娘手下拉住了。 第496章 作死 闻讯赶来的掌柜,早已经备好银两,对美娘深深一躬,“多谢夫人体谅,小小心意,只当是小店奉送。” 石传芳还抢着道,“对对对,快些拿着,还能多吃一顿!” 美娘一笑,果然示意丫鬟接了。 这顿饭吃得一文钱没花,还赚了几个,为何不拿? 她还特意拿起一锭银子,当着众人的面,塞给那伙计。 “大叔,有些人可以跪,但有些人只知仗着祖宗,横行霸道,你跪她作甚?横竖你堂堂正正做事赚钱,自有福报。”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说得那中年伙计,抹起了眼泪。万般委屈,都尽数释然。 哽咽点头,“少夫人说得对,我都听你的。” 美娘这才转头,望着石虞二人,悠悠叹息,“不过两个嫁得不如意的怨妇罢了,也怪可怜的。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她嘲讽一笑,扬长而去。 可是把石传芳和虞妙嫦,二人的肺都要气炸了。 想冲上去理论,侍卫小李早带着人护在最后。 想打架? 来呀! 只可惜,在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侍卫面前,两家从主子到下人,没一个敢上前的,还退缩了几步。 想回身找店家麻烦,可连那伙计,腰杆都挺直了起来,皮笑肉不笑。 “二位夫人,你们方才给的钱,好似不大够呢。刚走的那位少夫人,点的俱是我们店里最贵的招牌菜。要三倍的话,你们那银票,还得再来一张!” 他故意说得极大声,已经让不少客人侧目发笑。 想要耍赖不给,那恐怕是要出大丑的。 可她二人就算不穷,还真没富到美娘那地步。 重点美娘是靠自己赚钱,年年有来路。她们可是吃祖产的,多花一点便少一点。 于是石传芳便道,“方才那银票是我给的,现在轮到你了。” 可虞妙嫦不干,“不是你说好,请我吃饭的么?再说我大老远的回来,总归是客人吧。” 石传芳怒道,“又不是我请你回来的。再说,你好歹还是唐家二夫人,好意思跟我一个寡妇失业的人争么?我都肯一人一半了,你还想怎样?” …… 围观众人窃笑不已,原来这还当真是两个婚姻不如意的! 一个寡妇,一个二夫人,想也知道日子不好过了。 反观之前那位少夫人,却是神气饱满柔和,显然婚姻幸福,家庭美满,怪不得她二人妒忌呢。 有那促狭的,便出言讥讽,“既然没钱,方才还装什么阔气?到底是哪家夫人,也说来听听,让我们长长眼呀!” 掌柜出来做好人,“算了,既然你们也包不起,就回去吧。” 可他一副自认倒霉的表情,到底是讥讽呢,还是讥讽呢? 石传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拿出自己刚买的一只金钗,直接给他了,“这总够了吧?走!” 确实够了,且还有得赚呢。 掌柜高高兴兴白赚了只金钗,还吩咐伙计,“要是再遇到之前那位少夫人,一定要再请进来吃顿好的。” 必须啊! 伙计忿然道,“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象那位少夫人心善仁厚,自然得丈夫家人疼爱。象后二位那般刁钻刻薄,只怕投个再好的胎,也守不住福气!” 得啦,少说几句吧。 掌柜的叫他去干活了,心里却想,这话原也不错。要不是为做生意怕得罪人,他都想再骂上几句呢。 谁知叫他们一言说中。 虞妙嫦一肚子不快回了家,就发现下身又开始淅淅沥沥,滴下血来。 她唬了一跳,忙让人去请大夫。 她在回娘家的路上,不上三日,就发现身下出血,腹痛难忍。只当是痛经,请大夫来瞧,竟然意外诊出,她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当下心腹丫鬟婆子,都力劝她回去。 无孝有三,无后为大。 虞妙嫦嫁唐家几年,这还是头一回怀上,且大夫说她怀相不好,想要保胎,必得安心静养。 可虞妙嫦却舍不得错过这样一个,亲手打脸美娘的机会。便一面吃着药,一面命人快马加鞭,先给石传芳送了封信去。 她们倒也不是关系多好,只石传芳从前曾来信,说自己守寡如何不幸,还隐晦打听汉王殿下之事,虞妙嫦估摸出了几分,才故意写信给她,通风报信。 只可惜石传芳太不争气,没能打倒美娘,反倒自己出了个大丑。 不过虞妙嫦赶到平城的时间,却是刚刚好,正好说出粮食之事,害得美娘算盘落空。 想着总算完成虞亮交下的任务,心情难免得意。谁知才一照面,又被美娘堵了一回,且与石传芳交恶。 如今好容易保住的胎,又出问题。虞妙嫦这份心焦,可想而知。 可大夫来了,一把脉,便连连摇头,说她这胎保不住了。 “夫人之前应该是保过胎的,那大夫开的药也对症。只你吃了,又没休息,还这么长途赶路,情绪乍喜乍怒的,如今我是没法子的,府上要不另请高明吧。” 他连诊金都不要,告辞走了。 回头虞家一连请了三个大夫,皆是城中有名的妇科圣手。齐齐摇头,表示只能开药,让这胎快些下来。想要保住,除非神仙再世。 可虞妙嫦死都不肯打胎,灌了数碗苦药,可仍是生生痛了一夜。到了次日清晨,孩子掉了。 据说,还是个男胎。 虞妙嫦欲哭无泪,跟死人似的蜡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万念俱灰。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早被弄出一身毛病。后又与唐庄离心,夫妻并不亲近。好容易得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做母亲的机会,却偏偏被她自己作死了。 如今她伤心,更担心回家之后,怎么跟唐庄交待? 有孕的妇人,照顾不好腹中婴孩,损了夫家子嗣。就这一条,唐庄休她都是够格的! 虞妙嫦百般无奈,只能命丫鬟去求虞太夫人。让她帮忙写封信,好歹自己回家时也好有个交待。 谁知丫鬟连虞太夫人的院门,都没能进去。 “太夫人自寿宴劳累,略有不适。怕是操不得心,管不得事了。” 第497章 巨坑 丫鬟不信,她亲眼瞧见,那位招呼过美娘的虞明诚,可是刚被放进了虞太夫人的小院。 看门婆子挑眉冷笑,“那是小爷孝顺,专程前来侍疾的。你们姑奶奶大老远的回来,说是拜寿,拜了么?这成日忙得满城飞,如今有事倒想起她老人家来了。合着太夫人都九十高寿了,还得听个曾孙女的指派?” 丫鬟给堵得无地自容,只得去回虞妙嫦。 虞妙嫦又让她去求家中其他长辈,却无一人肯伸出援手。 这种摆明了得罪人的事,哪家长辈愿意出呢?反正又不是我们叫你回来的,谁叫你回来,你找谁去啊! 虞亮这些年官升脾气长,压制着族中子弟。大家明里不好说,暗地里见他这一房出事,还乐得看笑话呢。 虞妙嫦这里伤心难过,不必多提。 那边虞太夫人在里屋,望着美娘送的那尊金寿星,同样愁眉不展。 要说行走官场,得罪几个人并没什么。 可虞亮为何偏偏得罪的是皇长子,汉王殿下呢? 且他得罪汉王殿下之后,又能这么快复起,还是徐太师力荐。 随丈夫在宫中呆过数年的虞太夫人,顿时猜到,定是虞亮答应站到徐家那边,扶持二皇子了。 可这样的队,是好站的吗? 赢了固然是从龙之功,可万一输了,可就得连累整个家族! 再观美娘,聪明机智,洒脱大度,能屈能伸,善体人意。 尤其,她极孝顺。 送了自己一盒金寿桃,还打听了鱼丸的做法回去,实在很合老人家的心意。 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还肯为了丈夫千里奔波,那汉王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已经不用再问了。 反观虞亮,既选择了二皇子,却又把嫁出去的女儿,千里迢迢派回来捣乱。 若是虞妙嫦先回自家,跟长辈商议过后再行其事,也算可以接受,偏偏她先找上的是石家。 这可彻底冷了虞太夫人的心。 合着她的九十大寿,在虞亮一家子眼里,就是个可以利用的幌子是吧? 他们只想借助虞家在江南的力量,达成私心,回头好到新主子跟前邀功请赏。至于他们这些家里人,不过是块垫脚石而已。 得了好处,没他们半分,若有了黑锅,倒是要她们齐齐来背。 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所以虞太夫人才狠下心肠,对虞妙嫦不理不睬。 而且,她真不觉得虞亮站的队,就是对的。 二皇子到底输在年纪上。 一个小孩子,能寄望多少? 就算有徐家帮衬,可皇上还正值壮年,这么早就摆明阵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虽说如今的虞家,已经没有了虞太夫人的亲生骨血,但她也绝不容忍,有人在她还没闭眼之前,就把虞家推进火坑! 再看着那尊金寿星,虞太夫人主意已定。 虞明诚忐忑而来,不知一向严厉的曾祖母找他何事。 “说说你对那位林氏的看法。” 虞明诚想了又想,咬牙开口,“林……殿下的这位少夫人,实在不错。后头的事,曾孙也都听说了。她能应对得这么得体,曾孙自忖,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所以曾孙今儿不怕冒昧说一句,虞家与她交恶,只怕有欠思量。” 虞太夫人轻轻点头,目露欣慰。 好在丈夫留下的儿孙,也不全是蠢的,总有几个懂事之人。 “那你去找她,跟她说,老婆子不能白收她一份厚礼。这儿有份东西,就当是回礼了。” 虞明诚一怔,眼皮倏地撑到最大。 这! 虞太夫人眯眼轻笑。 虞亮自以为算无遗漏,但他却不知一些陈年往事。 毕竟因事涉皇家,这些江南世家也就几个老骨头才知道。且不到闭眼,谁家都不会拿出来乱说。 若虞亮肯早些来问她,她也不会隐瞒。但如今他问也不问,便把事情办成这样,那也别怪她,要拿他当一回垫脚石了。 客栈里。 美娘自然不知,虞妙嫦为给自己作梗,竟掉了个孩子。她也没空惦记她们那点子,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她在发愁, 特别愁! 怪不得上官先生明知江南粮仓天下第一,却半字不提让人来江南买粮之事。肯定是早知道这事,所以没说。 但美娘不知啊! 她今年才几岁,哪能知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自作聪明的跑了来,如今碰一鼻子灰,真是丢脸极了。 要怪就只能怪殿下! 要不是嫁了他,美娘至于来受这个气么? 简直巨坑! 而被埋怨的汉王殿下,在青州打了个大大喷嚏。 哎哟,这是他媳妇,还是他女儿想他了? 无论是谁,闵柏都挺发愁,“先生啊,美娘去到江南,肯定会被人旧事重提的。您怎么不让我派人去拦着她呢?” 上官令眯着老眼,惬意的享受一天里难得的休闲时光。 泡脚。 而站在一旁,挽着袖子替他加热水的,正是自己关门小弟子,汉王殿下。 服侍长辈泡脚,是美娘小时做惯的。 那时她还没挣到这么多钱,师徒几人都还借住在白龙观里,也没几个下人。 只刚入冬,听长春道长偶然说起,晚上泡脚睡得香,对老人家身体也好。 于是小美娘便记下了。 除了早上会亲自去厨房,烧一锅滚烫的红糖姜汤蛋,给长辈们驱寒。到了晚间,她也会熬几桶从长春道长那里分门别类讨来的药汤,让全家都能舒舒服服的泡个脚。 那时,闵柏和薛慎只要来上课。也能有此待遇,泡脚解乏。 只他们那时功课多,美娘没让他们插手。但两人日日瞧着,都记到了心里。 上次薛师兄临时回京一趟,晚上依样画葫芦,给爹娘打水泡了回脚。 可把二老感动得不行,尤其是薛母,都哭成个泪人儿。 她是伤心。 美娘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就做不了她儿媳妇?都怪儿子太不争气! 如今闵柏见先生跟着自己来青州吃苦,心中过意不去。只要有空,就亲自过来给上官令打一桶热水,服侍先生泡脚。 只上官令十分嫌弃他的捏脚手艺,所以此时坐着小板凳,替上官令按摩捏脚的,是平安公公。 于是平安十分有幸,一同听到了上官先生的高见。 第498章 旧债 “若是你我前去,自然是没指望的。可你媳妇比你运气好呀,说不定就能遇着转机呢?就算没有,看她一个妇人,千里迢迢,诚心诚意的跑去,人家总不好太为难不是?” 这,这岂不是恃弱行凶? 平安不敢插嘴,殿下苦着脸道,“可是先帝欠了江南那么多的粮食,怎么还得起啊?便是不要利息,也不够啊。若美娘这会子知道,肯定在发愁呢。” 上官令哼了一声,“这就是给你个教训!别以为身为皇家之人就能赖账,便是皇帝也不行。欠下的债,迟早有还的一天。加热水!” 殿下加了点热水,忍不住替自己小小辩解两句,“那时还没我呢……” 关他什么事? 谁知上官令顿时嗓门高了八度,“那现在有你了呀!你如今既受着汉王殿下这份尊荣,自然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殿下,越发可怜、无助,又弱小。 先帝,就是那个无子送终,过继了他爹的燕昭帝在位时,也曾闹过饥荒。 但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 他越是没儿子,越怕死。越怕死,就越要给自己修一座盛大的陵墓来壮胆。 可自家私库的钱又舍不得花,怎么办? 只能借了。 向谁借? 江南世家。 因为修陵需要大量的民夫,而这么多的民夫集中过来,消耗最大的,就是粮食了。 故此三十年前,燕昭帝便给以石家为首的江南世家们,打了张欠条,借了八十万担粮食。 约定分十年归还。 可直到他修完陵墓,都驾崩埋进去了,连一粒粮食也没还过。 这就成了一笔烂账。 当年为照顾皇上面子,对外只说调拔,没说是借的。 知道实情的人也极少,就几个老家主。连石中棠也才知道,虞亮就更不知了。 等到先帝一驾崩,当年借出粮食的江南世家们,心知这债算彻底凉凉了。 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但等到美娘来借粮时,情况瞬间逆转。 石中棠拿给她看的那张黄绢,正是燕昭帝当年打的借条。上头端端正正,还盖着玉玺呢! 如果十年内,皇上归还了这八十万担粮食,江南世家们是答应了不收利息的。 但要是逾期不还,皇上答应按逾期的时间和利息,三倍赔偿。 三倍! 还是复利! 八十万担哪,整整三十年! 当时,石中棠在桌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按三十年计算的复利,应该是多少。 最初几年还好,到了后面,只能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所以美娘才会呆在那里,说不出半个字来。 而后头,当石传芳又说要以三倍价钱包下她那位置时,她才故意设陷,让人掉坑。 美娘真是太痛恨这些有钱人了。 动不动就两倍三倍,好象显得自己特别有钱。 可当时有算过这三倍到底是多少吗? 简直可恶! 而且先帝还在圣旨的最后,特别牛气轰轰的注明。要是自己还不了这钱,永不会在江南征收赋税之外的任何一粒粮食! 特么的你倒是说到做到了,可你挖了个巨坑,埋了你的后世儿孙,天下百姓,你知道吗? 这会子要是在京城,美娘都想冲到先帝陵前去大骂一顿了。 别人家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你倒好,是前人挖坑,后人来填。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呢,就这么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活该! 还有,殿下也是个不老实的,成亲前怎么就不告诉她,自家还背负的巨额债务了? 要早知道,美娘自觉,肯定是要多考虑一下的。 搞半天嫁了这么个天下第一负翁,她傻不傻的? 大概是美娘的怨念太强,此时,殿下又打了第二个喷嚏。 上官令嫌弃得不得了,“走开走开,别把毛病传过来了。行了,你媳妇那里不必担心,倒是你师兄画的那些图纸,很值得一用。” 殿下委委屈屈,揉揉鼻子,只好站得远些。 “我已经命人去砍毛竹,架设管道了。只是师兄这法子,近的还行,离水源太远,就成本太高了。那些地方我也命人按师兄说的,就地挖坑,收集雨水,只是试用不大好。可能他那海岛,水土到底足些。这边就算能收集一点雨水,可不上两天,就渗进土里,再寻不见。” 上官令摇头叹息,“也是这些年种植过度,土质疏松了啊。不过你与师兄虽两地情况不同,但他都能因地制宜,想出这么些法子,种成瓜菜,你怎么就不能再多想些办法呢?” 殿下一张俊脸,憋到扭曲。 薛慎那点弹丸之地,都整了快一年,才整明白。他这两州多大面积,各县各村的情况又不尽相同,有这么比的么? 再说了,先生您还号称半仙呢。您都没办法,逼我一介凡人做甚? 可这些话,打死殿下也不敢说,更不愿承认自己不如薛师兄! “那,那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成功的把小弟子虐走的上官先生,眯眼乐了。 跷着老脚丫,跟平安私下叨咕,“所以说,这玉不琢不成器,不打都是成不了材的。你看,如今你们殿下知道上进了,少夫人也知道去讨粮食了,他们师兄还学会自作主张,招收女兵了,多好呀!” 平安默默,垂眼掬了一把同情的泪。 好在他没这样的先生。 他,他还是专心捏脚吧。 江南,平城。 一夜秋雨,气温骤降。 买粮陷入僵局的美娘,瞧着这满地泥泞,心情就更不好了。 心情不好怎么办? 花钱! 财大气粗的林老板不仅自己花,还带着手下一起花。 每人发个红包,统统逛街去。 江南富庶,好东西确实不少,买些节礼带回家去,也算是来过江南一趟了。 嗯, 美娘已经打算收拾包袱回家了。 谈不下去的僵局,耗着干嘛? 死皮赖脸,哭泣求饶,不是美娘的风格。 先帝错就是错了,就算不关汉王殿下,更不关她的事。但身为一国帝王,赖账就是不对。 尤其美娘从商,更注重信誉。 谈买卖之前,各种心机手段都使得。但一旦答应下来,就是赔钱也得照章办事。 所以美娘觉得,不管是作为先帝的后世子孙,还是他不被承认的孙子媳妇,都得认账。 苦思一夜,实在找不到任何借口之后的美娘,果断放弃,带着大家放飞购物去了。 第499章 仙女 等到傍晚,雨势停歇,天青气朗,晚霞如流云映红天边。美娘这才带着众人,酒足饭饱,提着大包小包,高高兴兴回客栈了。 果然花钱是很能治愈人的。 买了美美的绸缎,好看的首饰,吃了美味的饭菜,再糟糕的心情,也会烟消云散不少。 只是当她们回到客栈时,却发现有位不速之客,已经等待许久了。 “你倒是好兴致,居然逛街逛到现在?知不知道,我都等半日了!” 说话的这位,正是之前在虞家寿宴上,难为石传芳的那位佳丽。 因为借粮不成,美娘也懒得打听她是谁了。 不过听说人家等了这么久,就算是无心之失,美娘也态度诚恳的上前赔了罪。又问她有没有吃饭,要做东请客。 这佳丽忽地一笑,“是用石传芳和虞妙嫦给的钱么?” 美娘一愣。 这事居然传得这么快,连她也知道了? 就见这佳丽又是一笑,却明媚开朗,全无方才的促狭之色。 “平城就这么大,有心人总能多打听出一些事来。你这样的心性为人,也只有那些不长眼蠢货,才以为你是个软弱可欺的。还笑话你住不起那些贵的客栈,哼,就你包下这间客栈的钱,只怕她们都是舍不得的!” 她对美娘重施一礼,自我介绍,“妾乃平城岳氏之女,闺名唤作溶溶。” 美娘顿时赞赏起来,“梨花院落溶溶月,好名字!平城岳氏不愧是状元门第,女孩家的名字都如此诗意。” 这事她还是打听过的,平城十大家,岳氏也是名列前矛,仅在石家之后。 如果说,石家垄断了江南丝绸的半壁江山,这岳家便垄断了江南盐业的半壁江山。 岳家祖父,便是中过状元的那位岳老大人,曾是先帝钦点的江南巡盐使。 盘踞本地多年,极得盛宠。家中豪富,不在石家之下。 只因岳家子弟包括岳家祖父,多在灵山书院读书。为示尊师重道,才甘心排名石家之后。 真论起实力,两家应该就在伯仲之间。 也怪不得岳溶溶敢当众不给石传芳面子,她也是有倚仗的。 岳溶溶看美娘如此知情识趣,心情更好,忍不住说出实情。 “我看不上石传芳,原是一段私事,说与你也无妨。她的丈夫,原是我家表哥,自幼待我极好。当年可是石传芳先看上我表哥,颇费了些手段,才嫁过去的。可我表哥刚过世,她生怕落下一只拖油瓶,竟是在我表哥前脚刚刚下葬,后脚便寻了借口,抛下不足一岁的女儿,回了娘家,从此再也不闻不问。试问天底下,有这么做娘的吗?” 美娘顿时摇头。 她抛下女儿出门一趟,都万般愧疚,这石传芳如何舍得? 就算是要再嫁,带着女儿又怎么了?找个不嫌弃的不就完了吗? 要是找不到,美娘是宁肯不嫁,也绝不会委屈自家女儿的。 岳溶溶忿忿道,“所以我不见她倒也罢了,见她一次我就得怼她一次,这辈子她都别想好过!” 美娘愿举双手支持。 这样的人,她下回见了也得怼。 还得狠狠的怼! 二人说得投机,岳溶溶便不弄玄虚,爽快提起正事。 “你们原林的东西不错,我一直有用。这回你在虞府寿宴上,又狠狠显露一回,打了石传芳的脸。所以我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合作?” 合作? 岳溶溶笑得狡黠,“听说你们原林在京城和云州不都有商人行销么?只江南还不好挤进来吧?不如把你们原林在江南的代理权给我,我保证让原林的东西,遍布江南每一处州县的脂粉铺子!凡有盐卖的地方,就有你们原林的东西,如何?” 这,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白捡钱哪! 美娘毫不怀疑,岳家有这样的实力,推广原林的产品。 事实上,这两年美娘早在惦记这个事了。 她这回下江南,一是为了粮食,二也是想考察一下市场来的。 如今,原林的产品,在江北,包括京城都特别好卖。 但江南,确实销量要差一些。 不是原林东西不好,而是江南脂粉早就冠绝天下。在原林没出来之前,最好的脂粉霜膏,都是江南货。外地货想要进入,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是原林定位准确,没有动江南脂粉的大蛋糕。而是打了个擦边球,专注开发少人关注的霜膏这一块,没跟强大的江南脂粉业形成有力竞争。所以才如雨后春笋般,势不可挡。 如今虽然有不少江南商人意识到原林的价值,从原林拿了不少货来卖。 但对比江南的巨大消费力,还远远不足。 美娘今天逛街就发现了,平城的富庶程度,比芜城都强,甚至某些方面,胜过京城。 且并不是一个城如此,而是数城联动,皆是如此,这是很惊人的。 所以她也感受到,岳溶溶说的都是实情。 如今原林在江南,只能说是些小打小闹,知道的只是少数。但要是岳家肯出手,扶植原林在江南的发展,那样的销量,恐怕会到一个高得惊人的地步! 美娘端起茶杯,喝口水冷静了一下。 突然想到,这天上掉馅饼,会不会有陷阱? “那你们,有何条件?” 看她仍能保持警惕,岳溶溶神秘一笑,清咳了一声,方道,“不过,我这几年是没钱给你的。不如,咱们拿粮食结算?” 美娘,美娘张着嘴,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这,这竟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这位岳小姐,简直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她的仙女儿啊! 她提出的结算方式是什么? 是粮食! 是美娘最急需的粮食啊! 这比给她真金白银都要可贵! 所以就算前方有陷阱,美娘仍是二话不说,拍板答应了。 自然,她心里清楚,岳家这份人情是卖给汉王殿下。 不管为了什么,她都替殿下领了。 为表诚意,她还请岳溶溶提些要求。比如搞些专供产品啊,特殊供应,也是可以的。 岳溶溶还真有要求,“做一套最贵的。比你如今市面上卖的,贵三倍以上的产品!我不管你做什么,反正就是要显出不一样来。包装也要最好的,你们现在烧的官窑瓷器,也算不错了。只不够档次,能不能弄些玉石盒子来装?” 美娘真是太恨,不不,是太爱这些有钱人了! 原林现在最贵的,已经很贵了。还要贵上三倍,还要玉石盒子? 她这是卖抹脸的,还是卖金子啊? 不过,她好想卖了试试看! 第500章 老底 当送走了岳溶溶,美娘捏着刚签下的供货合同,捂着心口,还不大相信这是真的,叫小萤过来再看一遍。 小萤掩嘴笑道,“放心吧,少夫人。您洪福齐天,这事呀,是真的!” 哦嗬嗬嗬! 美娘突然很想放声大笑怎么办? 她怎么这么厉害,这么走运! 原本都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居然还办成了? 只要岳家肯鼎力支持,就算解救不了全部,但小半个州,应该是可以的吧? 而有了这个好的开头,美娘突然对接下来的任务,充满信心。 不就是青定两州么? 再努努力,说不定柳暗花明,还能有机会? 才这么想着,第二个机会就来了。 客栈掌柜特意过来,“少夫人,你们今儿一早出门后,其实还有人来过。留下了一张帖子,请您明儿一早,务必等他一会子。” 美娘展开一看,却是虞明诚。 这事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明知道她和虞亮有仇,虞明诚一个不算太得志的少爷,为何会主动来找她? 以他的年纪,大概还不敢在长辈眼皮子底下,擅自行事。 那么,是奉了谁的主使呢? 她唯一算是认识的,可就只有虞老夫人了。 不过不管是谁,信心百倍的美娘手指轻敲,都已决意在虞家后院点把火了。 虞亮还想在江南给她使绊子,若回头知道自己抄了他的老巢,只怕是要暴跳如雷,气得吐血吧? 美娘当即让人去查虞家底细了。 哪怕天黑,只要能找着知情人,或是虞家亲戚,不管砸多少钱,只要能打听出虞家这几代底细,都给她摸清楚! 只要寻着漏洞,不信撬不开虞家的门。 掌柜的隐约听到几句,悄悄先来告密了。 按理说,他一个本地人,不该帮着外地人,说本地人的坏话。 但美娘实在太招人喜欢了。 并非因她花大价钱包了客栈,也不仅是她脾气随和,礼貌亲切。 而是她这样的有钱人,却实实在在拿他们这些伺候人的掌柜伙计,俱当人看。连她带来的下人都一样,没一个敢势利眼。 就象今儿美娘带人出门,那侍卫小李想着一天没做他们生意,便自己花钱打包了些点心酒菜,送他们宵夜。 人心都是肉长的。 故此这客栈老板伙计,从上到下,都挺喜欢美娘,也是真心想帮她。 所以这掌柜犹豫一时,还是来跟美娘说了。 “少夫人要是想知道虞家之事,有个人怕是知道一些,且正缺钱呢。” 哦?那是谁? “他原是虞家一个小厮,听说是家生子,从前还混到内院,伺候过虞家主子的。后不知何故,给赏了个丫鬟,放了出来。只他那老婆,虽然标致,却是个短命的,给他生了对孪生女儿,就一病死了。 那对孪生女儿打小体弱,似有病根。如今也有十来岁了,却瞧着跟七八岁孩子差不多。这小厮一人做几份活,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两个女儿,极是不易。有时也来我们店里帮忙,年纪不大,头发都白了一半。 只他嘴紧,这些年从未说过主子是非。只有一回喝多了,哭着说怕孩子的病,是遭他连累的报应。可他那样一个老实人,又如何干得出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有什么昧良心的事,怕也不是自愿的。” 美娘懂了。 转身想想,叫来侍卫小李,低声安排了一番。 二更天,夜深风重,秋寒侵骨。 平城一处窄巷内,一个男人弓腰缩背,捂着怀里半块糖烧饼,急急往家赶。 两个孩子久未尝过糖味了。 可怜她们小小年纪,吃的药竟比饭还多。 今日帮工的那家酒楼清理剩菜时,有张客人只吃了两口的糖烧饼,本是要扔的。可厨子瞧他眼珠子不错的一直盯着,便切了客人咬过的牙印,悄悄塞他了。 虞有德,哦不,他如今离了虞府,不能再冠主子的姓,便随老婆改姓了张,叫张有德。身上虽冷,但心头是火热的。 有了这块糖烧饼,两个孩子明早瞧见,该高兴坏了吧? 兴冲冲回了家,两个女儿果然都已睡下。 虽然自己肚子也很饿,但张有德还是咽着口水,把烧饼仔仔细细一切为二,整齐摆放在两个女儿的床头。只舍得拈了些切下的碎屑糖渣,甜了甜嘴。 然后替她们掖好被子,想象着孩子们明早高兴的样子,他连回房睡觉时,嘴角都是翘着的。 累了一天,所以今儿跟往日一样,所以张有德也是倒下,几乎就睡着了。 只是今儿在睡前,怎么似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 说脂粉不象脂粉,说佛香也不象佛香,这到底什么味儿呢? 张有德还没想明白,人就昏昏沉沉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直到有双冰凉的手,一直在拍他的面颊,叫他起来。 “孩子她爹,醒醒,快醒醒!” 张有德困得不行,实在睁不开眼。还想转身继续睡,却忽地有阵阴风,吹着他的眼皮子。 阴,阴风? 嗖地一下! 张有德头发一阵发麻,醒过来了。 睁开眼,就见满屋子雾气茫茫,他又闻到那种古怪的香味。而在白茫茫的雾气一角,隐隐绰绰,有个妇人在隐隐哭泣。 “孩子她爹,你别怕,是我,我回来了……” 张有德吓得差点尿了裤子,“你你你,你是孩子他娘?” 那妇人面目看不清,但一头秀发依旧乌油油的,分明还是十年前死时那般年轻。 而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哪个妇人,会来自家这破屋子? “正是我呢。我在阴曹地府,看你和女儿过得艰难,才苦苦求了阴差,放我回来见你一面。孩子她爹,你可不要乱嚷,当心吓着孩子们。” 忽地,屋内闪出一个高大身影,森冷的提出锁链,哗啦啦刺耳作响, “你要乱嚷,我就即刻将你们一家三口全都拘到地底下,让你们一家团圆!” “不不不!别拘我们,我女儿还小,要拘拘我……不不不,若离了我,她们也活不得了……大人你行行好,我我我,我不嚷……” 张有德捂着嘴巴,整个人彻底入戏了。 没留意阴差悄悄与女子换个眼色,可以开始正题了。 第501章 阴私 然后,张有德就听那女子说,“孩子她爹,我到了地底下,才知道你当年干的那些事,原来阎王老爷都记在账上呢。怪不得我生一对女儿,怪不得咱们女儿有病,皆是被此事连累。想要救她们,就只能早些写份供词给阴差,好为苦主申冤。否则你不到死,咱们孩儿是好不了的!” 张有德一拍大腿,跌坐在地。挺大个男人,却是号啕大哭。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 嘘! 阴差急了,“你小声点,是想把你女儿都吵起来么?” 张有德连连点头,抹一把眼泪,控制了下情绪,就地跪下,给阴差磕头。 “这事在我心里憋了许多年,我早想说了。阴差大人,您赶紧记下吧。大爷他,他实在是太缺德了。我就知道,他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你说的大爷,姓甚名谁?” “就,就是虞,虞亮!” 阴差一惊,“那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他从前……我,我那时年纪还轻,才十来岁,在虞府后院门上当差。除了早晚打扫,还管着给主子们跑腿打杂……” 那一天的事情,他记得真真切切。 是个夏日的午后,忽地虞亮叫住他,去街上找个药铺,抓副退烧药回来。 张有德就糊涂了。 要是主子们生病,府上都有相熟的大夫,为何不请呢?还有,这是怎么烧起来的呀,若是大夫问起,他要怎么说呢? 可虞亮顿时大怒,“让你办事你就去,乱打听什么?小心割了你的舌头,还不快去!” 张有德只好去了。 稀里糊涂抓了药回来,交给虞亮就继续去当他的差了。 大概是那副药还算有些效果,后面虞亮一连叫他抓了三天,还给了他一吊钱,叫他不要乱说。 张有德心想,大概是虞亮喜欢的哪个丫鬟姐姐生病了,又不想把她挪出去,才偷偷叫他抓药的吧?所以也没有打听。 大概过了小半年,还正月里呢,正是各家亲戚走动最繁忙的时候,虞亮突然又找到他,黑着脸让他再去抓一副药。 堕胎药。 这一回,他直接给了张有德十两银子,说,“要一副最猛的药!” 看着他不答应就要吃人的脸色,张有德硬着头皮接了银子,出去抓了药。 可在把药送去书房的时候,虞亮妻子来了,质问他们在干什么。 张有德不会说谎,顿时就吓得腿软,扑通跪下。 虞亮一把将妻子扯进里屋,二人低声吵架。 张有德隐约听到夫人哭着说,“……你上回也说改了,可这回又是这样!从前是你的庶妹,这回论起辈分,还是你的表侄女儿……你到底是不是人呀?这些小姑娘才几岁,你竟下得了手!” “都是她们勾引我!就是这些小姑娘才会装,都指着这事,管我要衣裳管首饰呢……且又不算什么大事,回头给副好陪嫁,远远嫁了便是……她们都不介意,你闹什么?” “你,你说的是人话么?这种事,她们这辈子还能过得好吗?怪不得你把庶妹嫁个商人做填房,在夫家都受尽欺凌。怎么着,你还想让这孩子,也走那条老路?” “要不你说怎么办?闹出去,我固然丢脸,可你这正房夫人又有什么光彩?你纵是不看我面上,好歹也看两个孩子面上吧?” “你还有脸提孩子?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莫非你将来,还要对女儿下手?” 啪! 重重一个耳光,夫人捂着脸跑出里屋。 这才看到,还跪在地上,傻傻不知道跑的张有德。 眼看虞亮追出来,目露凶光,虞夫人一跺脚,“还不快滚!” 她捂着脸,却是挡住了虞亮。 张有德如梦方醒,跑了。 然后次日一早,张有德就从虞府内院被赶了出去。 是夫人下的令。说他服侍的不好,笨头笨脑的,也别服侍人了。大过年的,干脆赏几两银子放他出府,只当积德了。 张有德知道夫人是在救他,心里感动,所以半字不提虞亮之事。 倒是没几日,虞亮派人送了一个俊俏丫鬟和一句话来。 “管好自己的嘴巴,跟媳妇好好过日子。否则,你就走到天涯海角,老爷想捏死你,也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张有德就更不敢说了。 其实他当时年轻,并不太明白那番话的意思。也是这些年在外奔波,才渐渐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嗜好古怪。 偏好男女幼童,甚至—— 血亲。 可越是明白,张有德越是不敢吐露半字,但这件事却沉甸甸的压在心口许多年。 尤其事后,当他偷偷打听虞家内眷。得知那位表小姐,在订亲不久,就“不小心”落水而亡。而嫁给商人的庶小姐,也吞金自尽后,张有德的心里,越发愧疚了。 总觉得自己的手上也沾染了鲜血,所以对于媳妇的离世,孪生女儿的病弱,皆觉得是自己的罪孽。 他哭得泪流满面,头磕得咣咣作响。 “……只要能让我把女儿养大,好生嫁人,阴差大人,你就带走我吧。来生把我变成畜生,去给那二位小姐做牛做马,做什么我都愿意……” 阴差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桩惊天丑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是那妇人冷静,道,“阴差大人,你看我这丈夫是诚心认错,且也不关他的事啊,你就放了他吧。” 阴差借故收手,张有德还特别认真的竖着大拇指问他,“我手印盖在哪儿?” 阴差只得随他心意,盖了个手印,又嘱咐他道,“那你从今往后,可得做个好人,多行善事,多积福报。你的女儿们,才能平安长大。” 张有德点头如捣蒜。 妇人又道,“孩子她爹,我这些年在地府干活,也攒了些银子。都给你,拿去给孩子们治病吧。我走了,你们不要挂念……” 又是一阵异香扑鼻,张有德两眼一闭,人事不省。 等到次日早上,却是在床上,被两个女儿摇醒的。 “爹爹爹爹,咱家怎么多出这样好东西?” 第502章 真经 张有德回神,定睛再看,就见屋中烟雾尽散,香气也闻不到了,阳光照了进来。 两个女儿手中各拿着的一只金元宝上,金光灿灿,竟值百两之多! 这样她们别说治病,办嫁妆都够了。 张有德这回算是彻底信了,肯定是媳妇从地府里捎回来的钱啊。 否则哪来这么大的金元宝? “好孩子,这是你们娘给的。咱们攒着,往后好好治病,给你们办嫁妆。” “也给爹养老!再给爹娶个新媳妇,生个小弟弟吧。” 两个女儿懂事的把元宝都给了张有德,还拿了糖烧饼,非要给他先吃。 “爹累了,成天挣钱给我们治病吃药,你才是家里最辛苦的。” 张有德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好孩子,爹不娶媳妇,也不要弟弟。爹这辈子有你们两个,就心满意足了。” 抚着两个女儿的头,他只觉昨晚说出那件压在心头之事,松快不少。 也更加不能理解,虞亮这样的禽兽。 哪怕他是主子,张有德也觉得,他就是个禽兽! 这样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尤其还是有血亲的,哪个男人这么丧心病狂,做得出那样毁人一生之事? 所以张有德倒是盼着,地府阴差大人赶紧拿了他的口供,去惩治恶人吧。 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当美娘听说原委,气得浑身直抖,整整一夜没睡。 她也是有女儿的人,要是有人敢碰她女儿一根头发,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咬死那个变态! 不过光凭一份手印,想要弄死虞亮,是不可能的。 且那张有德不过小老百姓一个,人家也要生存,很没必要拖他下水。否则美娘不会用这种方法,让人既能吐露实情,又不至于留下心结。 所以美娘反而嘱咐,昨晚奉命跑去装神弄鬼的小李小萤,“这事绝不可泄露半字,知道么?” 二人知道轻重。 虞亮还在朝为官,且已知涉案的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凭空泼污水,既不能替死者申冤,反而会给她们死后蒙羞。 世人就是这么苛责女子。 所以美娘当即就烧了那张印着手印的供词,没留半点证据。 她要将虞亮千刀万剐,也不会连累死者和无辜之人。 只是想想虞妙嫦,初来芜城前后的巨大改变,当真没有她爹的缘故?还有当初,唐庄新婚时那样反常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 美娘不敢深思,也不愿深思。 太恶心! 也太令人发指! 所以她只是在用了个早饭之后,便严肃的等待着虞明诚的到来。 这回她要做的,可不止是在虞家后院点把火,她要把整个虞家后院翻过来! 虞明诚原本对美娘的第一印象,是优雅可亲的。 可今日前来,却恍惚有了几分见虞太夫人的感觉。 美娘张嘴就问,“想不想真正做一番事业?” 虞明诚不自觉就挺直了腰杆,“想。”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老实捧出一只匣子,“这是曾祖母,让我交给你的。是她掌管的虞家田产,虽然不算多,但总能解些燃眉之急。然后,我还说服了我爹,也答应把我家能动用的粮食,都平价给你。不用给银子,拿物资换就行。听说湖船很不错,我们这湖多水多,用得着。” 美娘坦然收下。 这是虞家留的退路,证明他们跟虞亮并非全是一条心的诚意。 然后告诉虞明诚,“若有年幼懂事的妹妹,挑一个去陪着太夫人吧。你也要时常去请安问好,投其所好。这其中的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虞明诚跟好学生似的,用力点头。 这既是尽他的孝心,也是刷自己的美名。且跟着老人家,会学到更多。就象这回,他都没想到,虞太夫人居然还留着这么一手。 所以说,姜是老的辣。 然后,美娘给的第二条建议是,好好努力,考个功名。 要是没这个本事,就赶紧出来做实事。跟俞宪一样,早博前程。 终究较量起来,靠实力才能碾压对手,这比任何阴谋诡计都有用,且来得长久。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虞明诚也不怕开诚布公的告诉美娘。 他读书是不太行的,但要做事,又找不到方向。 美娘不禁翻了个小白眼,怪不得虞家就虞亮能出头,那人是坏,却也真是个人精。 “太夫人都点明了,说用粮食换船只,想必是让你在粮食转运使上下工夫吧?你去捐个功名,先找个小官职磨练着便好。想要湖船,便去码头,找我从湖州带来的雷长庚雷船长,把船订下。” 虞明诚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正要走,美娘教他第三招,助益家族。 虞亮在虞家不得人心,最重要的是在他得势之后,只想一力掌权,压制众人。所以你该怎么做? 当然是反其道而行之。 团结所有能团结的族人,有正事一起干,给大家上升的空间。到时潜移默化,不就渐渐站在他这边了? 虞明诚深礼一礼,赶紧跑了。 美娘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吐出一口恶气。 她今天种下一颗种子,来日必将看到虞亮众叛亲离,被族人厌弃的那日! 而虞明诚回家给虞太夫人回话时,便带了一只雪白雪白,圆滚滚跟球似的可爱小奶狗。 抱着小奶狗,虞太夫人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调侃,“看来,这是取到真经了。” 虞明诚略讪讪,跟虞太夫人如实说了美娘教的一二三。 虞太夫人甚是感慨,“果然是上官先生的弟子,做事就是大气。没有半点阴私,全是堂堂正正的光明大道。你好好去做吧,将来无论如何,总能受益匪浅。” 等他走了,虞太夫人才喃喃自语,“也不知这平城有多少聪明人,会搭上这条船。” 她眼光老辣,已看出美娘绝非池中之物了。 既然如此,汉王殿下也未必就输给徐皇后的二皇子吧? 不是她狠心,不愿去提醒这些多年世交的平城世家,而是涉及到选择站队的时候,每家都只能承担自家的风险。 不到牌局结束,谁知道是赢是输? 只是眼光老辣的虞太夫人,却实在半点不知虞亮在她眼皮底下,干的那些龌龊事。否则老太太只怕豁出性命,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第503章 梦想 因为岳虞两家的事,美娘又在平城多呆了两天。 这两天里,平城十大家中,又有两家来找了她。 一家觉得牙刷牙粉这个东西很好,他家愿意在江南设厂,只需要美娘象征性的投一笔钱,分成就给她粮食。 另一家想做南北杂货,比如代州的煤,双河镇的石笔,还有云州巴夫人那里出的各种特产。要是美娘能做个中间商,帮他们弄到货来,他们愿意分利给美娘,依旧是粮食。 美娘一一跟人谈定,回头会派人跟进。 最后启程那日,小蝉扳着指头,略遗憾。 “六比四,可惜还差一家,尤其石家没来,要不咱们总算能打个平手了。” 美娘一笑,有两个字,没说出口。 收拾行装,低调去到码头时,不意竟遇到了石传芳。 她因近日得罪美娘,又公然出了几回大丑,族中长辈生气了。罚她回夫家守孝,探视女儿,并完成出孝的种种礼仪,才许她回来。 石传芳自然满心不愿,这会子撞见美娘,更不高兴了。 可她还没去招惹美娘,美娘却是先来怼她了。 “听说你有个女儿,却被你扔下不管?你的心是蛇蝎做的么?怎能如此狠心?” 石传芳脸上无光,忿然辩解,“她又不跟我姓,日后也不会替我养老送终,我为何要操这闲心?” 美娘只觉齿冷,“果然是个没心肝的!照你这么说,你娘生下你来,就活该掐死。反正你也不跟她姓,又不给她养老送终,养你作甚?” 石传芳被噎得面红耳赤,无话可说,快步上船走了。 美娘转过头,正没好气,却又遇到那个四处拉投资的葛秀才。 他还跟上次一样,又想凑到美娘跟前说说。 侍卫不高兴的拦着,“上回都说了你的,怎么又来?” 葛秀才讪讪陪笑,显出眼角的深深皱纹,“这不是想着贵人多忘事么?万一你家主子,这回愿意了呢?” 他心想着这回定没指望,说完就想离开,不料却被人叫住。 美娘指着他,告诉雷长庚,“找几个船夫,随他出海。费用和船都由我来出,走到哪儿由他说了算。以一年为限,就算什么宝贝都没寻着也无妨,人平安归来就好。” 葛秀才整个人都呆了,“你,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你这妇人可不要诳我!” 美娘只是突然想起,自觉山穷水尽时,却遇到岳溶溶来访那样柳暗花明的心情。 反正她也不缺这几个钱,突然也想给别人一份这样的心情。 “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能把梦想坚持这么多年,也值得帮上一把了。只是走前把你家里安顿好,尤其是你娘,别让她操心。真若寻到宝物,我皆要一半!” 谁知一向结巴的雷长庚,却认真看着她,“少夫人,让我去吧!” 美娘微一诧异,雷长庚又红着脸开始结巴,“我,我也想知道……大海那边,到底有,有什么……” 美娘爽快笑了,“行啊,只要你家不反对,你就跟他去吧。” 正好这回虽没收到造船的书,却收到几张海图,也不知真假,小古子赶紧翻出来交给他,多少能当个参考了。 美娘说完就走,剩下自有人安排。 只那葛秀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都放出光来。跟疯了一般,在码头上大吼大叫。 这下子,弄得美娘再想低调都不行了。 众人目光齐唰唰看过来,原来是那几家决意合作的平城世家,早派了族中子弟,捧着礼物前来相送。 就算美娘没有声张,但只要是有心人,总能打听到消息。 美娘一一谢过拜别,登船之时,不知谁在高楼之上,吹彻玉笛。 “竟是石九郎的笛声?” 前来送行的子弟,惊疑不已。 而此时,美娘才总算心中大石落地,微露笑意。 “取我的琴来。”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如今美娘无论走到哪里,每天一定会练的,定然写字和琴技。 琴声悠扬明净,与笛声应和,随着小船驶离码头,在江边留下余韵袅袅,绕梁不去。 在场的世家子弟,真心觉得来值了。 “不愧是云大家的高徒,这琴声当真有如天籁!” “也亏得是石九郎,否则谁托得起这份琴音?” “我听了这琴笛合奏,感觉一个月都吃不出肉味来了。” “哎!说话算数。这个我们来监督你。说好了一个月啊,吃肉的是小狗。” …… 世家子弟们笑闹着,结伴远去。 而在他们其中之一的虞明诚,突然越发懂得美娘的建议。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包括但也不应局限于家族里的人。只要是站在一个阵营的,都会是他的友人和助力。 高楼之上,目送着小船远去,琴声消退,石中棠收了玉笛,淡淡吩咐,“打吧!” 家人有些不忍,“少爷,要不您再想想。” “你不动手,是逼我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么?” 青年一本正经的说笑着,阳光透过他修长的睫毛,在眼中镀上一层金色的旺盛斗志。 一介女流,都可置之绝境而重生。 他堂堂男儿,为何不敢再试一次? 左不过是做一辈子的废人,万一,这回好了呢? …… 而在码头的角落,一艘破旧的船舱里,忽地钻出一个青年妇人。 要是美娘在此,定然会十分惊讶。 因为她,赫然是当年趁着地龙翻身,在甘州作乱的通天大王,俞子通逃脱的独生女儿,俞秀秀! 当年,可是美娘不畏艰险,亲自去送信,才以原林的美容护肤品为饵,哄得俞秀秀放松警惕,最后和汉王殿下一起,捣了俞子通的老巢。 而俞子通伏法后,俞秀秀一直不见踪影。 却没想到,她竟是逃到江南,藏身于这样的烟花繁盛之地。 且浓妆艳抹,跟船妓一般。 “竟然是她,是她来了!” 独眼的石胜,还跟在她的身边,“小姐,不可冲动啊!你没看着她身边的侍卫么?光是那船,就是我们追不上的。” 俞秀秀咬牙切齿,面容扭曲,“可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石叔,我让你联系的人呢?” 第504章 表功 石胜劝道,“小姐,要不算了吧。老寨主死前,可是叮嘱过,让你好好嫁人,不要报仇的。” 可俞秀秀不听,“杀父之仇都不报,我还算个人吗?你只告诉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石胜只得道,“联系是联系上了,但只怕他们,也是白捡便宜不肯出力的。” 这几年为了报仇,他亲眼看着原本骄傲的俞秀秀,跟个娼妓一般,去服侍那些所谓的江湖好汉,山贼土匪,到头来,却统统都是一场空。 想要找军威深重的汉王殿下报仇,谈何容易? 可俞秀秀仍不死心,“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 尤其今天,她亲眼看到了美娘。 数年不见,她竟活得如此骄傲,如此美貌。 随随便便张张嘴,就能替人实现梦想。连平城最骄傲的世家们,都奉她为上宾。 而凭什么,自己却活得象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似的?成天东躲西藏,生怕被官兵发现。 还要舍了身子,给人糟蹋。 要是她停下,那之前的付出,岂不全成了笑话? 不不! 她绝不甘心。 所以,就算杀不了汉王殿下,她起码也要杀了美娘,报她当日欺哄之仇! 青州,十月。 还是那个泥巴衙门,还是那拔官员。 不过比起之前被汉王殿下强行扣在这里,蚊叮虫咬不同的是,今天来的诸位,俱是面带喜色,谈笑风声。 亏得殿下力主修了水利,今年他们两州虽然雨水较往年偏少,但到底都没有闹出灾情,算得上是个丰收年。 百姓有粮,当官的心中就不慌。 因为这意味着税赋可以足额征收,今年最大的政绩就算保住了。年下考核,大概都是能得中上的。 有门路熬够资历的,怕是还能往上升一升。就算没有,有个好的考评,也算是为仕途攒一份功绩。 再说,官声好听,谁不乐意呢? 故此,当汉王殿下通知大家来开会,大家都挺高兴的来了。 唯独只有虞亮,捏着袖中刚刚收到的急信,神不归舍,脸色铁青。 但如今官场上,可没人愿意搭理他。 都觉得他是故意扮黑脸,帮殿下使绊子的。所以连都没人问一声,只悄悄在私底下打趣。 眼看年关将近,不知少夫人是不是又有好东西相送,他们可等着呢! 少夫人确实有好东西送来。 但不是给他们,是单给殿下一人的。 就在刚刚,闵柏收到美娘加急命人送来的书信,就跟当初美娘看到岳溶溶拿来的合作协议时,同样的呆滞了。 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他会不会是理解错了,想太多? 倒是上官令,乐呵呵的摸着越发光亮,所剩无几的白毛脑袋,感慨。 “我就说了,我这女弟子是个福星。看看,听我的没错吗?都不用咱们出手,人家自己都送上门来了。有这五家的支持,关键是石岳两家的支持,这三年就算困难些,咱们也能挺过去了。” 闵柏咽了咽唾沫,才艰难的问,“先生,这,这上面写的俱是真的?江南世家,能有一半站在咱们这边?” 上官令鄙视的看这关门傻弟子一眼,“岂止一半啊,算数都不会了?有石岳两家,就抵得上一半了。行啦,别傻看了,你媳妇把最难的事给咱们办了。现在,可轮到你了。去吧!” 闵柏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脸,平复下激动的情绪。龙行虎步,沉稳庄重的出去了。 上官令倒有些好笑起来。 这个小弟子,还是很有几分赤子之心的。 只不过这份赤子之心,只有在他小媳妇面前,才会展露出来。 这样其实很好。 为上位者,就得有这份人前装人,鬼前装鬼的本事。将来他的路,才会走得更远,更长。 来到厅堂上时,汉王殿下依旧恢复了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神仙仪态。 群臣顿时安静下来,齐齐躬身施礼。 等殿下居中上座,发话免礼,群臣方敢重新坐下。 “孤今日请大家来,一是为着这一年的辛苦,大家都劳累了,孤打算上本奏折,向父皇表一表众人的功绩。” 他微一示意,纪筠站了出来。 就是从前那个凭一已之力,在乡下招摇撞骗,发展出顺心乡村业务的纪柱子啦。 在汉王府被方夫子关着苦读几年之后,如今被授予王府小吏的资格,随殿下在青州当差历练了。 因纪柱这个名字实在不雅,方夫子取其谐音,本想给他改名纪诸,望他能融会诸子百家,成就栋梁之材。 可纪柱嫌纪诸念起来没差别,且象纪猪,索性自己翻翻字典,改成纪筠了。 筠,竹也。 竹子不就长得跟柱子一样?念起来还好听。 方夫子觉得也好。 也算是提醒他,不要长得空心竹子那般,得多填点料,才是正道。 于是他这大名就这么订下了。 而纪筠生平最大好处,就是永不怯场。 哪怕瞅着这些高官,手心也有些冒汗,但他还是中气十足,抑扬顿挫的把各位官员治下的秋收情况,皆给报了一遍。 听得诸位官员,喜笑颜开,面上有光。 殿下说,“要是诸位没有疑议,那孤就照这份统计,报上京城了?” 大家齐齐点头,表示同意。 都是实打实的功绩,干嘛不报? 此时殿下示意纪筠,取出第二份统计。 这跟官员上报的略微不同,殿下不仅统计了当年总数,还统计了与去年对比的增减数,以及与过去五年平均值对比的变化数。 最后形成了一张大的表格,命人钉在一张桌面大的板子上,白纸黑字的挂了出来。 这么一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原本觉得自己完成得很好的官员,突然发现,今年与去年对比,基本没什么变化。 甚至有一半的州县,还略有减产。 但要是和过去五年的平均值一比,基本全军覆没。 没有一处增产,全部减产。 此时纪筠打开了最后一行数据,是各地户籍统计的人口变化数。 与粮食减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各地人口的大幅增长。 两相对比,不用多说,官员们集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第505章 逼人 粮食产量一直在减少,人口却在不断增长,这肯定不够吃呀。 但对于官府来说,这问题又不算太严重。 因为现行律法,不管百姓种多少粮食,反正开一亩地,除了头三年算荒地,给予优惠。随后熟地,都得交一半粮食。 家里多一口人,也得多一份丁户税呢。 所以当即就有官员指出,这样统计并不科学。 因为百姓家里人口多了,做其他杂事的也多了呀。 比如上山打柴,下河摸鱼,种菜喂鸡,这些俱是不必交税的。还有些女子能够纺纱织布,还能卖钱。若会绣工,就更赚了。 只要各地安定,就能说明百姓是安居乐业,官员治理有方的。 对! 最后这句是重点。 …… 汉王殿下没吭声,一直等到群臣各抒己见,发表完看法之后,方淡淡道,“孤做这份统计,并不是要问责于谁,只是让大家心里有个数。皇上的旨意,是这三年间,无论青州定州有何灾情,皆要自己想办法。今年秋后,已是少有雨水,若明年当真发生旱情,大家能支应几时?” 这下子,把所有官员都问住了。 若等到没粮吃的时候,谁还有力气打柴绣花? 那时这么多的人口,就不再是福气,而是灾难了。 有官员弱弱提出,“殿下不是才移了上万百姓,到青州河畔么?” 说得好。 如今接话的是纪筠,“诸位大人,为鼓励百姓垦荒,可是你们跟殿下说,对他们免除三年赋税。如今难道要出尔反尔?” 有官员还当真是这么想的,“那不是事急从权么?” 殿下神色一冷。 他才被先帝爷的背信弃义坑了一回,这些人还敢来! 纪筠已经全然不惧的怼了回去,“若真有这个事急从权,到时新移来的百姓能同意吗?再说了,若别处都歉收,就这里收成好,各家的亲戚朋友不会来投奔么?还不如做个守信之人,让他们帮着照应些亲戚,只怕还更合适吧?” 那官员被堵得没话说,而其他同僚也纷纷倒戈,大半站在了纪筠这边。 “真若是遇着天灾,官府又说话不算话,这不是现成的给人官逼民反的借口么?此计欠妥。依我看,倒不如再迁人。” “那也迁不了这许多吧?也就一条青州河,除非你还能找着水源。” “多打井呢?挖深些。” “这话不通。那位修水利的小俞大人,上回老夫倒是跟他聊过。这些年青州定州水位皆有下降,证明地下水就那么多。你多打了,别人能不跟着打?最后一样没水喝。” 那怎么办?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有些人越发动起心思,想回头就去找门道调离。 此时,殿下方亮出了他的目的,也是他今天召集所有人的用意。 “孤知道,每年秋收时,皆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比如踢斗淋尖,比如以陈充新,甚至双层仓。但孤不想追究这些陈年老账,只想告诉大家。 今年秋收各地交上来的粮食,孤是务必要颗粒归仓的。谁敢短一粒,孤就到他的碗里,去抄上一锅。谁敢短上一锅,那可不好意思,孤会带兵到府上,去抄上一窝!横竖之前在京城,这样的事,孤也不是没有干过!” 他这番话落地,可是惊得群臣不敢言语。 所谓淋尖踢斗,是官府收粮食赋税时,惯用的一种伎俩。 淋尖就是在粮斗装满后,还要故意加粮,直到上面堆出个尖儿来。 踢斗是在百姓交的粮食,已经将官制粮斗装满时,派那些力气大的差役,大脚去踢。这样冒尖的粮食,必然会撒出来,却不许百姓扫回去。 这些冒尖多余,被踢出来的粮食,最后就被官差分了。 而以陈充新,是找不法商人,拿陈米换了入库的新米,赚取差价。 至于双层仓,就更恶毒了。 是官府在收粮之后,只将粮仓的表面注满。剩下的,就被官员拿去卖了私分。回头报个逐年损耗,也能蒙混过去。 就算遇着上官检查,拿着长杆去捅,似乎也是有的,只底下全是空心。真遇着灾年,那是半粒粮食都拿不出来的。 因为各地征收的粮食,除了部分送往京城,其余大部分都是放置在各个县衙的粮仓里。 所以这回叫他们来,汉王殿下便命人准备了数份契约,此时一人一份,摆在面前。 上面内容很简单,就是他们身为某地长官,确认今年应收粮赋多少,实收粮赋多少,签名确认。 如果到了灾情发生的时候,必须各地拿出粮食时,谁要是拿不出这些规定的数目。那不好意思,哪怕已经不在本地任职,任你调到天涯海角,汉王殿下都是要来讨债的。 在座官员,不少已经微微色变,眼神发虚。 他们当中有些人,已经收到底下今年孝敬上来的银钱了。 就算没收,可也不能保证自己底下没人贪哪?到时追究起来,不也是他们的责任? 毕竟这白纸黑字,一旦签下,那是要负责的! 当下就有官员支支吾吾,不想立这个契。 有人还佯装怒色,“吾等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岂可当成贼来防?” 就是就是。 一帮子官员齐齐附合。 殿下冷笑,“你们都若不想签,那也行啊。孤已经替你们另拟好了一份奏折,你们填上你们的道理,签上大名,孤派人三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顺便也请父皇,另请高明吧。孤是这治不了这两州了,不管有什么责罚,孤都自己领着!” 他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把所有官员都架在火上了。 签,等于给自己弄一个烫手山芋。 不签,即刻就得在皇上跟前,种一根大刺。 我儿子又没追旧账,又没干嘛,你们为何不敢签,是心里有鬼,还是有鬼? 保不齐皇上顿时就要派人下来,查两州的粮仓库存情况了。而许多地方,还真经不起查! 官员们齐齐哑巴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着有人能出头说句话,挡了这事。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谁敢出头?出头又说什么呢? “殿下,此举似乎有些逼人太甚了吧?” 终于有人开口了,却是极不得众人待见的虞亮。 第506章 同心 “从前您在京城,找到那些权贵门上,还算事出有因。可如今大家是通敌了,还是叛国了?再说……” 虞亮眉头一挑,才想冷笑着说出一个真相,打闵柏的脸,谁知青州知府和定州知府对视一眼,竟是一同提笔。 “既然如此,大家还是签了吧。” 然后唰唰唰,笔走龙蛇,赶紧签上大名。 两个带头大佬都签了,剩下一帮官员如梦方醒,“对对对,赶紧签!” 谁知道这个唱黑脸的虞亮,是不是故意又在做坏人?万一等到大家附和时,他给京城皇上去信,告谁的黑状怎么办? 再说县官不如现管。 殿下发话,怎么还隔着一层。这二位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若想给他们小鞋穿,可不要太容易哦。 所以官员们不仅签了,还纷纷表示,殿下这个法子其实挺好的,正好也监督大家认真当差。 两州知府尤其说了,“既然签下,回头都好好把任上梳理梳理。谁的任上若是出了纰漏,别说殿下,我们都第一个不饶!” 官员们连连点头称是,痛下决心,从前可以继往不咎。但从今年开始,这粮食情况,必须弄个一清二楚。 谁胆子肥了,敢把爪子伸那么长,他们就先去剁了! 不就是三年么?要是连这也忍不了,趁早辞官回家吃自己的。 真闹出灾情,谁都讨不到好。 此时,那些人心浮动,原本想调任的官员还担心起来。责任状是他们签的,万一调走了,接任的来了,差事没办好,连累他们怎么办? 此时打了一记闷棍的殿下,冷眼瞧着,又抛出一记甜枣。 “要是众位大人不介意,孤此次还想向父皇上奏一本,就说各位大人忠心任事,愿意留下与两地百姓共渡难关。若有些到期考核的,愿留待三年后一并赏罚。” 哎! 这个提议不错啊。 表面上看,在这里蹲三年是要吃些苦头。可若是他们真能众志成城,扛过这次天灾了呢? 那时说起来,可是极大的功绩,且还能在官场上流传一段佳话! 虽说千里做官只为财,但名声也是很要紧的。 若是能被万民称颂,留下些美名,又有何不好呢? 想想之前美娘送给那些基层小官的端午节礼,可是博得多少基层小官和家属们的感动热泪啊。 若有一天,百姓回头说起来,哪年哪月的天灾时,本地的某某大人,是个好父母官。主动留下带着大伙顶过了天灾,到时说与儿孙后世,都是荣光呀! 然后,大家都很有志同心的沉默了,齐唰唰看向两州知府。 两位老大人再次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起身正一正衣冠,恭恭敬敬给汉王殿下行一大礼。 “臣等愿意留下,辅佐汉王殿下,共抗天灾!” 群臣起立,齐齐附议,“臣等愿意留下,辅佐汉王殿下,共抗天灾!” 虞亮一张脸,强忍着扭曲,可那紧紧抓着扶手的手背上,已显出深深的青筋。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他马上就能说出真相,就差那么一句,他们怎么都不肯听? 而此时汉王殿下,也站起身来,望着众臣,庄重回了一礼。 “多谢诸位大人,愿意与国分忧,为民请命。孤尚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他讥讽的瞥了虞亮一眼,说出他想说的那件事。 “内子已经说动以江南石氏、岳氏为首的五大世家,在接下来的三年里,愿意以物换粮,助我们共渡天灾。” 啊? 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官员们大喜过望! 同一件事,换了个时间点,换了个人来说,顿时就有截然相反的效果。 官员们并不觉得被坑,反而觉得这事,这事来得太是时候了! 只是大家按捺着狂喜,还想要确认一下,“可是那执掌灵山书院的石氏,和前朝状元,掌管盐务的岳老爷子家?” 正是。 殿下十分矜持的勾起一抹小小得意,“不过这些世家说好,愿意平价与内子交换货品,但内子的货品,还是要两州照价付钱的。” 这是太应该了! 官员们纷纷表示,“这钱得给,必须给!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妇人吃亏不是?” 有人还顿时提出,“少夫人立下这样大功,必须上报朝廷,让皇上嘉奖。殿下要是不方便,我们来提!” 殿下可没什么不方便的。 他早想好了,回头就写信给父皇。必须把媳妇好好夸奖一顿,夸出花来! 毕竟先帝可是在江南欠下巨额债务的,便皇上亲自下道圣旨,江南世家都未必听他的。 但美娘却还能继续换出粮食来,这样的本事,你换一个人来试试? 必须夸,狠狠夸! 不等汉王殿下的夸妻信送到京城,皇上已经接到江南密报了。 作为大燕最富庶的地方,也是天下半个粮仓所在,哪一任帝王能不紧密关注着江南的动态? 美娘才出发去江南,皇上就得到了一次回报。 那时的燕成帝,可没觉得这丫头能办成这样大事。只觉得她别被人打脸太惨,哭着回来找儿子就算好的,可谁曾想,她竟然办成了! 能说动石岳为首的五大世家,那江南大概就有七成的粮食,可以拿出来救济两州了。 燕成帝,也着实是松了口气的。 这个儿媳妇虽然出身太差,他还有点不太想承认,但皇上也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能办事,能分忧的好丫头。 可要因此就承认她吗? 皇上还是有点不太乐意,觉得自家儿子太委屈了。 且她头胎,生的还是女儿呢。 皇上虽然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庶长子,但心里也是有些微微失望的。 要是个儿子,朕再给她名份是不是也更合适? 所以找到借口的皇上,感觉这事也是天意。还不到时候,便不再多想了。 只是他倒料着,儿子肯定会来报喜的,到时该怎么赏赐呢? 装瞎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这几日,燕成帝正又高兴又发愁的纠结着,汉王殿下的信到了。 果然通篇大论,捧他的媳妇臭脚,看得皇上直撇嘴。才想丢到一旁,忽地发现在信件最后,夹着一张图。 图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是徐贤妃,另一个,却是个面貌与她极为肖似的小小女婴。 互相皱眉瞧着,似乎都有些不大乐意。 第507章 亚仙 殿下在小人图的底下,用大白话,写了一段话。 父皇,儿臣新得长女,本是天大喜事。奈何长女相貌既不似她娘,又不似儿臣,反倒跟母妃,象了个十成。 当日孩儿一生下,母妃瞧了第一眼,就吓得连抱都不敢抱了,还嘱咐下人,不许往外说。生怕孩子生得似她,会被人怪罪。 儿臣听后,既是想笑,却又心酸。 母妃样貌虽不出众,却也是十月怀胎,辛苦生下儿臣的亲娘。 民间常听人言,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 就算儿臣的长女象她,那也是女儿的福份。 父皇,您说,是么? 哦,对了,上官先生帮儿臣长女起了个名字,叫惊鸿,小名鸿姐儿。 听她娘说,她本觉得不好,可命名那日,鸿姐儿突然放了个屁,特别响,惊动众人,她才答应的。 这事父皇您知道就好,可万万不可外传。否则鸿姐儿长大,必要给人笑话。 儿臣再三拜上。 燕成帝看完,先是沉了脸。 竟然象徐贤妃?那丫头也实在是太不会生了! 可后又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悄然飘起的细细雪花,眼神复杂。 惊鸿, 她叫惊鸿。 皇上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却似橄榄般,在舌尖泛出千般滋味来。 少有人知,徐贤妃的闺名,唤作亚仙。 徐家寒门小户,徐父也没啥学问。有一回偶然听说戏楼里,有个出名的戏子,叫什么亚仙,自以为好听,就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 谁知徐贤妃越长越平凡,打小因这名字,没少被小伙伴们笑话。 “亚仙亚仙,看你就是一个压扁了的丑仙女儿!” 燕成帝少时,第一次认识徐贤妃,就见她被人欺负得直哭。 小鼻子小眼,在那时却显得少女分外惹人怜爱。 燕成帝少年心性,自然冲出去打抱不平。 小孩子说话没轻重,就乱起哄说,“你要帮她,可是要娶她?” 少年燕成帝自然又道,“便娶了又何妨?” “哦哦哦!徐亚仙要给人做媳妇喽!做媳妇喽!” 当年的一句戏言,大人们没当真,但少年人却记在了心里。 那时的徐贤妃也不象后来那样不懂事,知道燕成帝的好,还悄悄做了针线送他。 就算并不精致细腻,却也是燕成帝生平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示好。 纯真的情愫,在他们还似懂非懂的时候,让两个孩子渐渐有了异样的感觉。 后来燕成帝父母早亡,这一支只剩他一个,心想自己也就比徐家好那么一丢丢,便娶了这丫头也没啥。 于是就自己作主,请了媒人,正经八百成了亲。 可谁知成亲没几年,后头竟有那样奇遇呢? 如今的燕成帝是早嫌了徐贤妃。 可他对自己青葱记忆里,那个最初的少女徐亚仙,还是有好感的。 在美娘看到惊鸿二字时,想到的是“翩若惊鸿”,自觉女儿不配。可燕成帝想到的,却是“伤心桥下春波碧,曾是惊鸿照影来。” 原本,徐亚仙也是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好娘亲的。 只是有些人,大概生来就只能同苦,却共不了富贵吧?她的眼界格局,就那么针眼般大,实在是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但如今,突然又有了一个跟徐贤妃,不,在燕成帝心目中,是跟从前的徐亚仙一样干干净净,纯真无邪的小姑娘。 皇上在最初的嫌弃过后,只剩下满满的怜惜与担心。 这孩子在宫外能不能长好? 她会不会学到徐贤妃的坏脾气? 又或者跟美娘似的,学一身的商贾气? 就算美娘气质不错,到底是买卖人家。万一孩子不学好,学市侩了怎么办? 要早知道,就不把儿子放那么远了。如今也不能天天伴在身边,孩子身边没个好榜样,她若长歪了可如何是好? “传朕旨意,不,李大海,你去宫中挑几个稳重得体,又有经验的教养嬷嬷,但也不能太严厉了。总得慈和着些,还要长得好看些的,给汉王府送去!” 哎! 李大海一听就明白了,刚应了要走,皇上又把他叫住了。 “还要挑几个年轻,针线女工好,或读过书,在宫中做女史的,也一并送去。” 哦。 李大海懂。 这不仅是要教导小小姐规矩礼仪,还要学针线,学读书,全面培养。 他又要走,可皇上再三把他叫住。 “要不,再给她正经挑个先生吧?琴棋书画里,琴是不必了,有云大家。字也还行……不行,自古慈母多败儿!当娘的肯定狠不下这个心,还是得挑个会琴棋书画,又严格的先生。还得脾气好,有耐心教小女孩儿的……” 皇上开始发愁了,一圈一圈,跟拉磨的驴似的,在大殿里转悠。 要是秋大姑她们瞧见,肯定得说,难怪汉王殿下也有这毛病,原来爷俩一脉相承! 李大海等了半天,皇上说了数个人名,却又一一推翻,总觉得这个不合适,那个长得不够英俊亲切。 明明都是有名的饱学大儒,人家还不一定乐意教个小奶娃呢,他还各种嫌弃上了。 嗯,殿下的起名困难症,也找到根源了。 最后李大海无法,只得道,“皇上,要不奴婢先去把教养嬷嬷挑出来,您再仔细想想?横竖孩子还小呢,也不急于一时。” 话都不会说,挑什么学生呀! 燕成帝总算挥手,放他去了,自己继续琢磨起来。 还挺认真的罗列了一张计划表,日后要怎么给鸿姐儿上课。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工针线……哎,对了,还有烹调! 这也是女儿家很重要的技能。 能做几道点心小菜,也是很招人喜欢的。 于是,在李大海出去挑人时,有小太监苦着脸赶来了。 “皇上吩咐,还得挑个会做小菜,和精致点心的厨子送去。皇上还格外吩咐,一定不要太胖,得瘦些。” 徐贤妃就是不知道保养,早早吃出一个水桶腰,小惊鸿可不能这样。得让孩子吃好吃饱,但也要吃得身形窈窕。 然后工夫不长,第二个小太监又苦着脸跑来了。 “皇上吩咐,还得挑匹小马和教习师傅送去。” …… 得, 都挑着吧。 只小太监们不解,悄悄打听,“大总管大总管,皇上从前也不怎么待见徐贤妃,怎么这生个跟她一样的小闺女,皇上就这么稀罕呢?” 第508章 病了 “你们懂什么?” 李大海懒得解释,却是暗暗佩服起汉王殿下的英明来。 当年,要不是他小小年纪就觉悟过来,早早离京,如今能让燕成帝对徐贤妃,还保留了这最后的一点的结发之情? 如今对徐贤妃,皇上是早就厌弃了。 但突然有了一个跟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孙女,却是让皇上在接受之后,就瞬间移情了。 把当年在徐贤妃身上的遗憾,一股脑的投放到小孙女的身上。 所以上官令才是真半仙,给惊鸿起的好名字啊。尤其皇上如今这样子…… 只怕将来,鸿姐儿的恩宠,还有的是呢! 皇上浩浩荡荡赏了一堆教养嬷嬷,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各种针线玩具去汉王府的事,是瞒不住人的。 别人什么心思,御花园的花匠,老乔二不管。 但他却是在得知此事之后,偷偷躲在屋里,喝了二两小酒。心里那个美滋滋啊…… 嗯,得去跟他的老伙伴唠唠。 于是,在冬夜柔和月光下,乔二跟他的老伙伴,一株百年老白茶,悄悄说了半日的话。 “……那花儿呀,我都养出好几盆了。如今大公主的是有了,赶紧再来个小皇子吧。最好公主皇子都多来几个,嘿嘿,咱们的花儿呀,有的是!对不?看,你这叶子一动,我就当你点头了啊……” 芜城。 当美娘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十一月底了。 本就是逆流而上,且一路往北,遇着好几场风雪,耽搁了数日。要不是船好,只怕就要拖进腊月了。 码头上,家里早打发人在这儿迎候了,见着美娘可是高兴得不得了。 问起家中安好,却又欲言又止。 美娘当即心中一沉,“可是谁又有事?赶紧说!” 家人才道,“本不是什么大事,是小小姐,生病了。” 美娘一听,顿时归心似箭。连行李马车都顾不上,牵了匹马骑上去,一口气直冲进家中。 进门时因太心急,还给门槛绊得摔了一跤,却不顾膝盖疼痛,直冲回后院。 远远的,就听到鸿姐儿那声震屋瓦的哭声了。 美娘脚步更急,才进门,就见赵太医忍着被小姑娘揪胡子的疼,催促白太医。 “快扎针!” “住手!” 美娘卷着寒风就冲了进来,一把抢过哭成泪人儿般的女儿,似极了发怒的母狮。 “你们干什么?她才多大,干嘛给她扎针?” 还那么长,看起来都痛! 二位太医苦着脸,还没答话,葛大娘先说了,“他们也是一番好意,鸿姐儿着了风寒都七八日了,一直不好。也不是没给她灌过药,小丫头脾气大着呢,不管怎么喂,尝到一点苦头,就全得吐出来才罢。如今夜夜咳得厉害,还总是烧。奶都吃不了多少,不扎针怎么办?” “是呢是呢。”闻迅赶来的秋大姑道,“让大夫治吧,他们这些时,也遭老罪了。” 她见过几次给鸿姐儿治病的场面,孩子哭得太揪心了。 秋大姑一听,就跟着哭。 还是葛大娘这样养过孩子的理智一些,所以今儿扎针,还能过来搭把手。至于秋大姑,被勒令躲在屋里,不准出来了。 还有一个躲回屋的,是徐贤妃。 美娘出门倒没瞒着她,还主动打发人去问了一声,要不要过来住几日,看着孩子。 徐贤妃自然乐意啊。 顿时包袱款款的来了,可她来了吧,看着孩子就好。可她不,非得指手划脚,教别人怎么带孩子。 之前虽有些小小不快,到底无关紧要,也就没什么。 只这回鸿姐儿生病,大半得赖她。 因七八日前,芜城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五个月的小孩子好奇,就爱看个新鲜,嗷嗷叫着想出去。 可按太医和王府姑姑们所说,今年时气不好,城中多有人感染风寒。 离得不远的白龙观,成天看病讨药的排成长龙。那几只水桶大的铜药罐子,可是从早到晚都不熄火。 故此不许小惊鸿出院子,只在屋檐下看看便罢。 可徐贤妃非说什么小孩子不能太娇惯,就得摔摔打打,才身体壮实。所以硬是抱着小惊鸿,到院里玩了半天的雪。 小姑娘是开心了。 可当时徐贤妃也没留意,让鸿姐儿抓了好几回雪,袖子都湿了半边。 回去姑姑们发现,顿觉不好,可就算及时补救,还是为时已晚。 当天晚上小惊鸿就睡不安宁,有些流鼻水,后面越发严重,又一直不肯吃药,拖到如今。 这会子徐贤妃知道闯祸,躲得更远。 就算知道美娘回来,又哪敢上前相见? 可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待美娘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儿安抚下来,才问,“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从古到今,大夫给人看病,想不针灸,就得吃药。 良药苦口,才利于病啊。 要是不想皮肉遭罪,就必须把药吃下去。 二位太医正色道,“如今虽一直让奶娘吃着药,奶水能起些作用。可毕竟姐儿也大了,效果有限。她如今咳的全是黄痰,再这么拖延下去,只怕要伤到心肺了。” “可姐儿如今看到药汁,闻到一丝苦味,就大哭大闹,甚至呕吐不止。我们已经改了几回药方,尽量减轻苦味,可她若半口不喝,实在没辙。” 美娘抱着病殃殃的女儿,心疼得不得了。 她离家之时,惊鸿才满月不久,如今却是五个月的孩子,大了好多。 原还准备了无数礼物,想着要讨女儿欢心。却不想这一回来,却要面对她生平的第一场病,还这么的来势汹汹。 但太医说得对,药是必须吃的。 那怎么喂呢? 美娘把女儿放在摇篮里,疲惫的道,“你们让我想想法子,去把给她吃的药再煎一碗来,我先尝尝。” 太医去了。 徐贤妃此时,才畏畏缩缩蹭了过来。 “那个,惊鸿她娘……要不,还是让太医扎针吧……喂药,你是没见着她又哭又吐的模样,实在太遭罪了……” 美娘长途而归,偏又遇着这种事,心情糟糕之极,话也不那么客气了。 “要不是您非带她去玩雪,能遭这些罪?” 徐贤妃碰一鼻子灰,给堵得没滋没味的,只得又掉头走了。 等回了房,她也委屈的哭啦。 她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看孩子想玩雪,才成全她的么? 可如今生了病,人人都来怪她。 竟没人想过,她也是孩子亲亲祖母,难道能有坏心? 第509章 亲娘 美娘心烦意乱的怼走了徐贤妃,自回房洗漱,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才冷静了些。 知道话说重了,命人把行李里给徐贤妃带的礼物先送过去,此时太医给鸿姐儿的药也煎好送来了。 美娘尝了尝,确实不大苦。还加了甘草,颇有些回甘。 但要说一点不苦,那是不可能的。 该怎么办呢? 咳咳,咳咳。 摇篮里,小姑娘又睡得咳了起来,整张小脸都难受得皱了起来。摸着额头发热,显然,又开始烧了。 美娘蹙眉想了好一时,把药搁炉上温着,命人把门窗全都关了,等室内的光线昏暗下来,这才将女儿抱起,哼着歌儿轻轻拍哄。 “鸿姐儿,鸿姐儿,你看这是谁回来啦?” 柔和的腔调,温软的声音,让小惊鸿在半点没有受到惊吓的情况下,慢慢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着女子的面庞,虽然有短暂的陌生,可与生俱来的血缘本能,还有十月怀胎时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气味,让小姑娘认出来了。 这是她娘,亲生哒! 鸿姐儿安下心来,还主动跟美娘亲热。 软嫩的小手抚上面庞的那一刻,美娘感动得直想哭。 真好, 孩子还认识她,真好。 然后美娘更加坚定了,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拿出一只从江南带回来的蜜桔,循循善诱,“香不香?” 这在芜城算是个稀罕物,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趣。抱着比自己两个小拳头还大的蜜桔,小动物般使劲嗅嗅,确认是个好东西。 抱到嘴边啃一口,皮太滑,她,她还木有牙! 完全啃不动呀。 小惊鸿顿时又把蜜桔递还给美娘,啊啊的叫着,示意她来剥。 想吃。 美娘微笑着,用指甲掀起一点点桔子皮,“哎呀,好累呀,我要喝口糖水。” 她转头,把那碗药作势舔了舔,“哎呀,真好喝。” 又舀了一勺,喂到女儿唇边,“鸿姐儿要不要也喝一口?” 小姑娘顿时警觉的瞪大双眼,可屋里光线实在太暗了,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再说美娘手上还沾染着浓烈的桔子香气,硬是盖住了那股子药味。 所以小姑娘没太认出来,乖乖上当了。 任美娘喂了一口。 然后尝到苦味,才要皱着小脸哭着吐出来,谁知美娘又将桔子皮撕开了一点点。 “呀,这里藏着什么好吃的?” 小姑娘的注意力,再次被成功转移。 然后,就在不知不觉间,把这勺药,给吞了进去。 然后,美娘就这么反反复复,耐下性子,哄了足足快一个多时辰,总算是把这一碗汤药,给女儿喂进去了。 她才自松了口气,忽地门帘一动,瞬间带进光明万丈! 美娘还没来得及藏好药碗,当下吃了一惊。生怕被女儿发现真相,又开始哭闹。 不过好在此时,鸿姐儿的注意力,却是集中在那只惦记了好久的蜜桔上。 啊地叫了一声,两只小手齐齐一抓,正好把整个快剥出来的桔肉,抱了起来。 才进门的汉王殿下,愣在那里,“这,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听说鸿姐儿病了,这是吃药……” “呀!鸿姐儿这么厉害呀,都会剥桔子啦!” 美娘立即将他打断,不动声色藏起药碗。 “看看这是谁回来了?是爹呀!鸿姐儿剥出来的大桔子,给爹一瓣尝尝好不好?” 好在小夫妻心有灵犀,殿下虽不明所以,却也顿时夸张的配合着媳妇,演起了戏。 “对呀对呀,爹爹才回来,可是辛苦了呢。水都没喝一口,鸿姐儿给瓣桔子呗。就一片,行么?” 二人一唱一合,硬是把小闺女弄得稀里糊涂,云里雾里。 她辛辛苦苦吃了一大碗药,才剥出来的一只桔子,被她爹娘,二位太医,秋大姑葛大娘,还有照顾她的姑姑宫女们,分着吃了。 才感冒的小姑娘,哪里敢给她吃凉凉的水果? 可怜的鸿姐儿,最后只从她娘手上,得了几丝剥了膜的桔子肉,尝个鲜儿罢了。 即便如此,小姑娘还是满足得不得了。 所以说,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犟起来是真犟,乖起来也是招人疼到心里去了。 殿下都差点没忍住眼泪。 他的女儿,怎么就只能吃几丝桔子肉呢? 还满足得不得了,也太可怜了! 不过小惊鸿终于吃下药,全家上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就为她这病,可是闹得人仰马翻,家宅不宁。 看来这还是亲娘好啊。 亲娘一回来,就能吃得下药了。 而吃得下药,小姑娘当天就没那么难受了。奶娘都高兴的说,奶都多吃了几口。 徐贤妃听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找到儿子哭诉自己的委屈,表示要回汉王府去。 闵柏从青州赶回来的路上,已经接到父皇赏赐的消息了。 所以等徐贤妃哭诉完,他也不劝,只把这件事,源源本本告诉她了。 徐贤妃一下就愣了。 她原先还以为,小惊鸿生得象自己,恐怕只有美娘和儿子,才不嫌弃。 谁知皇上,皇上居然也不嫌弃? 还对孩子这么好,虽然依旧没给正式名份,但都肯从宫中送了教养嬷嬷来,还惦记给她请先生的事,证明皇上心里,是看重这个孙女的。 闵柏是一听说女儿生病,就丢下正事,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此时也是倦极累极。 没叫母妃,直接唤了声娘。 “娘,您也是做过娘的,自然该懂得做娘的心情。记得小时候,舅舅手上没轻重,抱我没抱好,摔了一跤。我只擦破一点油皮,您都足足说了舅舅小半年。这会子媳妇刚回来,就见鸿姐儿病成那样,她能说出什么好话?但要说她有坏心,您也不是头一天认识她了,能信么?您若一定要回去,儿子留不住。只我却是盼着一家能好好团圆几日的,您随意吧。” 他转身回屋歇着,留下徐贤妃,左右为难。 最后陈姑姑来劝,“您就留下吧。那牙齿还有磕着舌头的时候,难道就为了这个,拔了牙齿不成?殿下和少夫人都是仁厚孝顺之人,您瞧,少夫人刚刚整理出来行李,就给您送来江南的好绸缎。知道您爱鲜亮,挑的全是亮眼的料子。” 在儿子相劝时,徐贤妃心中怨气,已消了大半。不过只为面子下不来而已,如今听说美娘给她带了好东西,正好就着台阶下来了。 半推半就,“都快过年了,那我就留下吧。再说,我总得看着鸿姐儿全好了,才能放心。” 再瞧着那些鲜亮绸缎,她又舍不得穿了。“都做祖母的人了,哪好穿这样鲜亮颜色?给鸿姐儿留着吧。” 这就对了。 一家人,计较什么? 第510章 桔香 殿下回去,自然也跟美娘把皇上赏赐说了。 他都挺感慨的,“没想到父皇也这么疼鸿姐儿,怪不得先生说,咱们鸿姐儿是个有福气的。这也算是失之东篱,收之桑榆?” 前面倒还罢了,最后一句美娘可不爱听。 “你什么意思?东篱桑榆的,是嫌女儿丑么?我们鸿姐儿,长得好看着呢!” 殿下自知说错话,忙忙赔罪,“对对对,以后我一定注意,咱们鸿姐儿长得最好看了,是不是?” “你别逗她,才睡下的。” 美娘将他一把拍开,小夫妻自歇下不提。 都是长途而归,早就倦极,又为了女儿的病,悬心了许久。这一躺下,话都没说上一句,二人都睡着了。这一觉,可是香甜得不得了。 等到次日清晨,美娘还自好睡呢,却被某殿下骚扰醒了。 小夫妻数月不见,殿下身边又没半个人,自然是想得狠了些。 于是美娘才恢复的一点精神,又全被耗尽。 朦朦胧胧间,殿下替她收拾干净,又喂她喝了碗热粥,还叫她放心。 “孩子这儿,有我呢。” 于是原本还强撑着眼皮的美娘,再度睡去。 等醒来时,已经快到午时了。 屋里飘着淡淡的桔皮香气,还有小孩子咿咿呀呀,模糊的咕哝声。 孩子! 美娘倏地惊醒。 赶紧起身,就见闺女一个小小人儿,手脚并用的在床边摇篮里,抱着一只大桔子,啃得满是口水,开心得不得了。 小孩子是最不会装的。 瞧她这会子,比昨儿更精神了些,可见是好多了。 “哟,娘俩都醒了?” 殿下正好回来,唤人进来,服侍美娘洗漱。自己也就着热水洗了个手,才抱起女儿逗趣。 美娘一面洗漱,一面还得操心,“她早上的药吃了?” 殿下得意道,“吃了,我亲自喂的。就学你昨天那法子,哄她吃了。要说鸿姐儿是真喜欢桔子,抱着就不撒手了,后面哄睡了,还要抱着呢。哎,这桔子冷的不能吃,煮热了能给她吃吗?瞧把咱闺女馋的,太可怜了。” 瞧闺女口水滴答的模样,美娘也觉不忍。 不过这事他们说了不算,得问太医。 当班的白太医听说,倒是若有所思。 “这桔皮炮制过后,也是一味中药,正有镇咳之用,莫非桔香里也有?” 好比小动物,生病了就本能的知道去找草药,莫非小孩子也一样?知道桔皮有用,所以特别喜欢? 殿下急了,“孤问的是,我女儿能不能吃煮熟的桔子,你扯那些干什么?” 白太医呵呵一笑,“恕罪恕罪,臣一下想得远了。若是少量桔肉,应该无妨。若是不好,不吃就是。” 这不废话么? 他们正说着话,殿下一时没留意,鸿姐儿手里玩的大桔子,忽地滚了下来,正好落在炭盆上。 炭盆上皆罩了网,倒不至于烧起来,只是桔香更浓冽了些。 殿下刚要去捡,可美娘见女儿一脸陶醉,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忙制止了。 还灵机一动,“既然桔子可以煮了吃,烤热应该也行吧?” “能行。” 说这话的,正是和秋大姑相扶而来,探视小姑娘的葛大娘。 “从前我们乡下就有这样治病的,还没你这好桔子呢。无非是上药铺抓一把陈皮,烤热了泡水喝,也能治咳嗽的。” 白太医忍不住道,“可那是陈皮,这是桔肉,只怕没这效果。” 那无所谓。 只要能给小闺女多吃两瓣桔子就行。 烤过的桔子肉,热热的,微微有点苦,但那甜美的滋味,还是瞬间征服没牙的小姑娘。 一口气足足吃了两瓣桔肉,还嗷嗷的张嘴想要。可初次尝试,实在是不敢给她喂了。 于是美娘只能再做一回坏人,把桔肉分给大家,迅速吃掉了。 没有了。 看着女儿的小肉脸上,满是失落,殿下恨声发狠,“等咱们好了,一次吃它一大个!” 至于美娘这回从江南带回来的几大筐桔子,是一个也舍不得送人了。全部搬进后院,给他女儿存着。 要不是入了腊月,天寒地冻,道路难行,殿下都想再派人去江南买一船桔子回来了。 桔肉是没人抢的,至于那个桔子皮,白太医在去找赵太医探讨了一回之后,想要全部收集起来。 反正白龙观里,已经掌握了花卉精油的提取方法,那能不能把桔子皮的香油也提取出来?说不定也能用在治病上呢? 就好象点的熏香,不也有宁神静气的功效?那桔香应该也行吧? 于是小惊鸿这生一回病,倒是让白太医误打误撞,经数年潜心研究,研发出了两味新药! 用桔香佐以药物,专治小儿风寒咳嗽。 因为小孩怕苦怕药,还特特把药提炼成加了蜂蜜的药膏。 入口是甜的,哄得孩子们都很爱吃。 最后这味药,被命名为白氏小儿桔香止咳膏,畅销不衰。 而白太医因此也名垂青史,被万家爱戴。却是此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回头当美娘去探视谭迎春时,得知鸿姐儿大病了一场,谭迎春连声埋怨。 “怎不早来问我?你记着,要是往后再遇着孩子发热,一定要拿烈酒给她擦膝盖窝和手肘窝,及腋下等处。这么点的小孩子,可经不起高烧,易极出事。” 美娘点头记下,心有余悸,“那不是我不在么?且家里乱成一团,谁还想得到你?若我在家,定是要来问的。如今看你精神这么好,你家二小子生得还算轻松吧?” 才入腊月,谭迎春生下二胎,还是个儿子,于是十分羡慕美娘这样有闺女的。 “亏我准备了那么多小姑娘的衣裳东西,竟是一样用不上。儿子有什么好呀?一个个都是给媳妇养的。” “别胡说,儿子才是你在夫家的底气呢!” 因今年俞宪差事沉重,所以谭家大姐谭迎娇,又奉命前来照顾妹妹了。 谭仲宣的媳妇也有了怀孕,实在分身乏术。 可说完这话,再看美娘,谭大姐顿时自悔失言,忙忙改口,“当然,女儿是娘贴心的小棉袄,也是极好的。横竖你们都年轻,往后再生就是,总会儿女双全。” 美娘垂眸一笑,并不在意。 第511章 豪气 谭迎春接了大姐手上汤药喝过,谭迎娇自悔失言,不好意思的告辞出去。 谭迎春才悄声跟美娘说,“你别听我大姐的,她跟我娘一个德性,就知道催人生娃。你也别生得这么密,总得隔上一两年,养养元气才好。” 岂止一两年啊? 美娘早私下跟闵柏吹过枕头风了。 在青州抗灾的三年期限未满之前,她都不打算再生第二个了。 实在是精力牵扯不过来。 多少正事等着她干呢,如今一个鸿姐儿都得不时丢给家里长辈照看。再来一个,更得太分神了。 美娘不想对孩子们有所亏欠,所以想把间隔的时间拉长一些。 好在殿下十分理解,且深有同感。 美娘好歹还能在家,早晚和鸿姐儿相见,可他这三年,只怕是大半时间都得泡在青州了。到时孩子长牙学走路,他是一样都不能陪着,遗憾着哪。 所以殿下还主动找二位太医,私下求教了一番。 他担心美娘喝避子汤多了,会受了寒气,便问有没有男人喝的。反正他一个男人身子壮实,是不怕的。 二位太医,傻眼了。 从来这种事,都是女人承担,哪有男人肯操这个心? 殿下就批评了他们的不上进。 “从前没有,难道以后也不许有?那你们还想提炼那桔香做什么呢?” 好吧,二位太医只得勉为其难,接了这个奇特的任务,前去研究了。 但他们也不白干活。 他们在汉王府卖力,家里的亲人可是如期又收到来自芜城的年礼。 可不是送给青州基层官员们那般,一份一份的礼包。美娘给殿下这些家臣送礼,可是论车来计! 粮食米面,柴炭布匹,风羊风鸡,火腿腊鱼,点心干菜,琳琅满目。 当然还有原林的特供礼盒,仅从内部员工及这些关系户享用。 无论是留着自用,还是送亲戚走礼,都特别体面豪气。 白太医家的老祖母还健在呢,身子还健旺得很。一辆一辆数着车,发现不对劲了。 问那侍卫,“哥儿,这别是弄错了吧?怎么比往年多了一车?你赶紧数数,别把别人家的,错给我们了,那回头就麻烦了。” 侍卫乐呵呵道,“没错!今年咱们府上,不是新添了位小姐么?少夫人便说了,给各家多添一车精细东西,给各家老人孩子用的。您瞧这红糯米,可是专程从江南捎回来的。您老人家搁自己屋里熬粥去,可是能补养身子呢!” 白老太太是个懂行的,嫁到太医世家多少年,张嘴就道,“红糯可是补养气血,养肝益气的好东西,你们少夫人也真是舍得。这么多家,得花多少钱啊?” “没事儿,我们少夫人高兴。还有这虾仁干贝,是殿下特意让人添进来的海产好货。别看如今缩得这么小小一只,您拿水发开,炖粥熬汤的搁上几粒,就鲜得很哪!还有这海鱼,拿水泡泡,然后搁油一煎,洒些葱花,就是极好的下酒菜了。过年时整上几盘,亲戚们来了,也尝个新鲜不是?” 白老太太越发念佛,“真好真好。那你回去带话给我孙子,让他在王府好好干,别惦记家里。我们都好着呢,让他只管把殿下和少夫人,还有小小姐都照顾好了便罢。” “好咧!这还有您孙子带回来的赏钱呢,俱是崭新的大铜钱,也是生小姐时得的。专程说了孝敬您老人家,节下给孩子们发红包,我给您搬进屋啊。” 白老太太越发笑眯了眼,等这侍卫小哥出来,老太太拉着人家,开始问上了。 “小伙子多大了?爹娘呢?兄弟姐妹几个?说亲没有啊?要不老婆子帮你说个人家吧?” 汉王府待遇这样好,老太太已经盘算起相熟人家的女孩,哪个适合嫁进去了。 …… 相似的一幕,四处上演。 当然,今年的京城也不例外。 方夫子的老爹,如今人家已经是方族长了。瞧着汉王府又送来的东西,可是趾高气昂,八面威风。 故意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指着方夫子的妻子道,“旁的就由爹来作主分了,只把那车精细之物拉回你自己屋去。别给那些不长眼的要走了,好好留着,给你们娘儿几个补补。回头再送些给你爹娘,也尝尝他们女婿送来的心意。” 方夫人戴着美娘送的那枝金步摇,假假推辞几句,麻利收走了。 只悄悄叫才学说话的小儿子,奶声奶气的去跟婆婆咬耳朵。 “我娘说啦,回头咱们一起分,这也是爹爹,孝敬祖父祖母的心意。” 嗯,当初方夫子在京城一番“努力”,又多了一个小儿子撑腰的方夫人,可是越发有大家主妇的底气呢。 公婆待她厚道,她也要替丈夫,更加孝敬。 …… 以上俱是要烧钱的,所以赚钱也很重要。 美娘今儿不仅是来探望谭迎春,更是商量正事的。 江南岳溶溶已经说了,想要一批特别高档的原林系列,区分市面上已有的产品,谭迎春一面啧舌,感慨有钱人真多,一面想到,“那咱们何不连名字,也再起一个?” 美娘也正有此意,只是一时还没决定。 谭迎春却是笑道,“你若不介意,现成就有一个极好的。”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惊鸿!” 美娘是不介意,把这份生意往后给她女儿的。 所以用女儿的名字来命名,又有什么呢? 只是原林发展到现在,光凭白龙观的道长们,已经不足以满足生产了。 招人建厂,势在必行。 且这些道长们更醉心于谈经论道,行善积德。已经跟美娘说了多次,想把手上事情分出去。 所以美娘便想着,再建一个生产作坊。让道长们将各色产品的原料配好,交由他们生产就是。这样既好控制核心工艺,又能加快生产。 只是要招人,除了信得过,还要细心谨慎。否则品质下降,那也砸招牌。 谭迎春道,“不如咱们招人时,也弄一个苏栋那样的连坐制度。一个新人必得有数人相互担保,生产也分成小组,哪组出的问题,就扣他们工钱,想必能够好些。” 美娘点头,却又叹气,“就算人能招来,包装也是难弄。那岳小姐还嫌弃我们如今的不上档次,说要么就用玉石。可我去工匠那儿打听,若用玉石来雕刻,只怕产量就太有限了。” 谭迎春一时也犯了难。 第512章 琉璃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美娘想了数日都没想出好主意,也没指望谭迎春就能一下子想出办法,只让她心中记着这事便罢。 这边看她告辞要走,谭迎娇倒是连忙回屋捧了小巧玲珑的金匣子出来。 “之前你生孩子,我也不在这边,这礼算是补送你家鸿姐儿的。别看外头金灿灿的,其实份量没多少。只那师傅好手艺,把这六面金箔打成十二花神模样。里面分了十二格,也是金箔做的十二朵小金花,给小女孩玩,最合适不过……” 她这刚打开盒子展示,却见格子里的金花,有一半都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是几个五彩小琉璃的玩偶及瓶子。 谭迎娇这一惊,非同小可。 顿时又羞又恼,脸都胀得通红。 “这这这,这定是家里的小孽障私拿去玩了!竟把他爹做的这些小玩意儿,给换进来了,瞧我回去怎么揍他们!” 可美娘拿起一只小琉璃瓶,却是和谭迎春对视一眼,眼神闪亮。 二人再次异口同声—— “琉璃!” 谭迎春笑道,“我倒忘了,姐夫平时闲着,最爱烧些琉璃来玩。旁的不知,这个手艺实在极熟,我就举贤不避亲了。” 美娘收了盒子,笑得满面春风,“大姐这份礼,送得好极了!回头也别怪孩子,大姐夫可有想过出来做点事情?” 这个,还真有一点。 原本,谭大姐夫丁子固,是准备用“体弱多病”的人设,混吃到底,做一辈子二世祖的。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低娶的媳妇娘家,这几年却渐渐起来了。 如今谭大人的官儿可比丁父官大,谭迎春又开始挣大钱。连俞宪都入了汉王府麾下,正经有了官身。 谭仲宣虽还没当官,但人家如今在白龙学宫,也混到一个类似助教的差事,帮着先生们管教后辈师弟。且他学问极好,中举是早晚的事。 于是这样一番对比之下,原先处于上风的丁家,开始倍感压力了。 就算丁子固是数个姐姐之后的独苗苗,丁父丁母也开始念叨,你是不是也该长进长进,找点事做? 否则往后谭家越走越高,就丁家原地不动,岂不给人小瞧? 或是上门打抽丰,又如何拉得下脸? 便是各家孩子在一起,都觉得矮人一等,多没意思? 于是丁家动了这个心思,这回谭夫人只是来信那么一说,抱怨谭迎春怀孕了,偏赶上俞宪那么忙,不巧大媳妇也有了身孕,她路途遥远也没法回来照看,实在是于心难安。 本没想着叫谭迎娇去的,可丁家父母一商量,还是叫儿子媳妇赶在年前过来了。 也不仅是照顾谭迎春,回头也照顾下谭仲宣的媳妇。 一来是在亲家这边结个善缘,二也是瞧瞧有什么事情能做的。 到底官宦人家,丁家想得明白。 虽说就一个独生子,但要是为了正经仕途,老人家也不是舍不得分离。 只如今见美娘有意邀丁子固去作坊烧琉璃瓶,谭迎娇有些犹豫。 要是官办的还好,这私人作坊便是请丁子固去当个掌柜的,又有何意义? 公婆那儿,可如何交差? 美娘知她顾虑,笑道,“我可不敢请大姐夫来正经做事,不过跟白龙观的道长们一样,指导一下罢了。若这里做得好,回头说不定殿下也会心动,正经办个琉璃工坊呢?” 谭迎春忍不住又苏了一把,“对对对,这琉璃烧得好,应用可极广。首先是这窗户纸,要是能换成琉璃的,岂不更加透亮结实?” 镜子的工艺比较难,先解决窗户吧。 哎! 这个还真可以有,美娘猛地想起,在虞太夫人的屋里,就有两扇彩色的琉璃窗户。 据说是当年虞老太师告老归家时,先帝特别赏赐的。原是御用之物,只有宫中才有。后头虞老太师过世,太夫人移居偏院,可这两扇琉璃窗户却是无人敢用。于是又拆了下来,给太夫人重新装在厅堂了。 美娘在宫中呆的时日短,没见过,倒是汉王殿下,有一次无意提起。 想等女儿大些,要读书识字的时候,去找父皇要些琉璃,给女儿来做书房的窗户。 光线好,不伤眼睛。 不过这会子美娘也不知能不能烧得成,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是谭大姐,只看着有门道,便把浑身的干劲都激发出来了。 丁子固这一把年纪,也不可能再去读书科举了。只能找一样能做的事情,说不定往后还能进工部呢。 所以,都不用问过丈夫意见,她就拍板决定了。 “美娘妹妹,你就只管把你姐夫当成伙计用吧。他若是个做事的材料,你自然不会亏待他。他要不是这块材料,咱们也早些回老家去,省得到殿下跟前丢人现眼。” 这就对了。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都从基层做起,慢慢来吧。 回头谭迎娇要如何河东狮吼,督促丈夫上进,这是后话。 这边美娘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心情大好的回家。 路上突然临时起兴,想去三元楼买几只招牌烧鸡回家庆祝一下,也去看看梅姨和玉兰的馄饨摊子。 谁知才拐过街口,却见一个跛着脚的乞丐,被人追打出来。 “还好意思说是汉王殿下手下的兵,连一个包子都要偷,简直是给殿下抹黑!滚滚滚,以后再敢来,看见一次,打你一次!” 美娘隔着车窗瞧见,正自纳闷,却见自家侍卫跑了一个上去,将钱给了那包子铺老板。 “行了行了,几文钱的事情,算了吧。” 又丢了几文钱给那乞丐,什么也不说,又回来了。 那乞丐瞧一眼美娘的马车,便脸色大变。捏着那几文钱,逃也似的,顺着墙根跑没影了。 美娘觉着奇怪,要喊那侍卫来问,丫鬟小萤拦着道。 “少夫人别问了,听着也是堵心。那人看身手,确实是当过兵的。大概拿了抚恤钱回家,不上几年就全挥霍了。如今沦落乞讨,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每年这样的事情可多得很,真要管,是管不过来的。” 可美娘想了想,还是命人去把那乞丐找回来。 “若看不见,我就不管了,可看见了,总得问上一回的。万一人家真是遇着难处了呢?” 曾经跟着汉王殿下出生入死的人,就这么撒手,她于心不忍。 第513章 老兵 于是,到玉兰的馄饨铺子,要了个后院的小单间。美娘等了一时,侍卫把那乞丐拎回来了。 听说是汉王殿下的少夫人找,乞丐原是死都不肯来的。便来了,也拿袖捂着脸,不肯给人看见。 美娘倒有些好笑,先命人给他上了一大碗馄饨,“你既不肯见我,便先吃饭,吃完了我就放你走。” 那乞丐一听,忙端着馄饨,也不顾烫,直往肚里倒。 三两下吃完,他嘴一抹就想走,可美娘幽幽道。 “我这小女子,又出尔反尔了。横竖我也不是大丈夫,用不着一言九鼎吧?” 那乞丐一慌,“那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美娘轻笑,“不干什么,就想问你几个问题。先说第一个吧,你是跟着殿下平甘州之乱的兵,还是庆国之乱的兵?” 那乞丐一路盯着脚,头也不抬,“都不是。其实,我撒谎了,我原是跟着严大将军去庆国的。只是后来败了,被人打散,等殿下去到庆国,才把我们寻回来。 说来惭愧,连我这脚,都不是战场上打瘸的。而是受了冻伤,不得不切了一半,才瘸了的。 所以少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好心。我退伍时,殿下已经给足了银子,是我自己不争气,烂泥糊不上墙,才落得这般田地。” 美娘挑眉,眼中敛去笑意,“你还知道烂泥糊不上墙?听你谈吐清楚,应该不是普通小兵吧?说说看,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只当是回报殿下恩情,让我听了解闷吧。” 解,解闷? 乞丐有些懵逼。 可美娘还催促他道,“怎么,不好意思说?是去吃喝嫖赌了,还是装大爷挥霍掉的?你可知殿下讨那些银子是多不容易?为此也不知得罪了京城多少权贵,如今还给皇上发配去青州修水利了,大过年的都不能回家。你就说说,你们都是怎么挥霍他的好心。回头再有这事,我一定拦着殿下,再不许他再干这蠢事了。” “不!不是这样的!”那乞丐被她一激,都快哭了,“我们才没有挥霍殿下的好心,实在是……” 是乡情狠毒,人情难说。 这些退伍的伤残士兵,拿着赔偿银子回了老家,原本也是想置几亩田地,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的。 奈何一知他们手上有了钱,亲戚全都找上门来。 都穷,都难,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这个要娶媳妇借几个,那个要修房子借几个,就算明知道有借无还,能不借么? 且自己都残了,往后在老家,总得靠亲戚们照应着。 否则人人都说你有了钱就忘了本,谁当得起? 于是,本来想好的田地,没了。想好的媳妇,更不见踪影。 身无分文,又身有残疾的他们,在吃了一段时间的白饭后,开始被各种嫌弃了。 再想说钱的事,如何开口? 甚至当初力主借钱的爹娘长辈都开口责怪,怎么心里没个成算? 还以为你拿出来的只是小头,竟连老婆本都借出去了,傻不傻的? 于是,这些伤残老兵在老家呆不下去,便如这乞丐,还算有些门道,便找回到芜城,想寻昔日同袍帮帮忙,好歹找个事做,能糊口就行。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芜城军营大败,严大将军自刎,新军营给皇上调来了天南海北的兵。原先的旧同袍早不知去了何处,想在城中谋生,竟是无比艰难。 也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人,谁要呢? 除了乞讨,还能做什么? 这退伍老兵说到最后,坐地大哭。 心中虽有悔恨,可能怪谁? 就算这情形再来一遍,他们又能如何抉择?若不回老家,叫他们上哪儿谋生? 之前叫美娘别管的小萤,都哭红了眼圈。 她也是出身乡下,很是明白那淳朴却又难缠的人情世故。 “少夫人,咱们能不能给他找个事做?” 美娘轻轻摇头,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他解决了,剩下千千万个,该怎么办?” 小萤委屈巴巴道,“那您之前不是说,能救一个是一个么?” 美娘笑着叹气,“你这丫头,说是嘴硬,其实最是心软。” 她再看向那大哭的退伍老兵,“你知道跟你一样情形的老兵,还有多少?把他们都联络起来,报个名单给我。先说好,那些个有恶习的,我可是一个不要。我要帮,也只帮还能救的人。” 老兵愣了,还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呢,就看向了美娘。 “你,你当真要帮我们?” 美娘乌眸诚恳,却带着三分严厉,“那也要看你们值不值得帮了。我正好呢,要再建个工坊,缺一批信得过的伙计。我不嫌弃你们做得慢,也不嫌弃你们没力气,我那里的活,并没有那么重。只怕你们做不精细……” 她话音未落,老兵顿时站起身来,声音都在发抖。 “我们能做!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慢,我们一定能做好!钱我们也不要跟外头伙计一样多,有口饭吃就行。只是,只是有些年纪挺大的,你,你还愿意管吗?” 美娘道,“若你们不嫌弃他们拖累进度,我就更不嫌弃了。反正发钱是按整组来算,要不就按你们军营规矩,编成行伍来算。每十人一队,设一队长负责。平日里我只管饭及住宿,按月结钱。每队人还要相互作保,若有一个不老实,集体连坐,整队统统赶出去!” “好!” 这老兵扑通跪下了,咣咣咣给美娘磕了三个响头,脑门都渗出血丝了。 “少夫人这番高义,要是我等还不知报答,与禽兽无异!在下佟靖忠,曾在芜城军营任队长一职,往后我和兄弟们这条命,就归少夫人了!” 美娘只当是当兵的都爱这么表白,心中暗想着,她好好的,要人家性命干嘛? 可日后当她遇到险情,却是佟靖忠带着这帮残疾的退伍老兵,用生命践行了今日的誓言。 这里给了佟靖忠一锭银子,可他硬是不要,只拿了吊钱,就去拉队伍了。 第514章 仁义 玉兰见此,直夸美娘仁义。 连她那个寡言少语的丈夫,都难得过来,多说了几句。 “从前乡下,这样退伍军汉,大半没个终局。命好的,还有亲戚儿女送个终。命不好,不是掉河里淹死,就是在山里迷了路。其实大伙儿都懂的,我有个曾当过兵的远房叔伯,就是摔下山崖死的,他也是个瘸子。” 一个瘸子,如何会想到爬山呢? 无非是活不下去,想自我了结罢了。 美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大,但还是那句话,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本着良心做人就是。 要说怎么是两口子呢,这里美娘善心大发,筹谋起如何安置退伍残疾老兵,那边殿下也想要帮一个人。 “此事不妥。” 上官令看过来信,十分不赞成弟子的决定。 庆国宫廷内乱,终于爆发了。 洪皇后拼着被砍掉一只胳膊,终于弄死了她的丈夫,庆国那短命的小皇帝。 对外,只说是“宫人作乱,暴毙身亡。” 而那么点大的毛孩子,自然没来得及留下任何血脉。 贵族中血统最为尊贵,最能让庆国臣民心服的,就只有庆国皇叔留下的贞淑郡主了。 故此,洪皇后一面以庆国的名义,上报大燕朝廷。请求迎归贞淑郡主,招夫生子,再继王位。 而私底下,她也给汉王殿下写了封信。言词恳切,请他成全。 汉王殿下很乐意做个好人。 但上官令觉得,燕成帝必然不会同意此事。 金选侍死得蹊跷,且显然是招了皇上厌恶的,如今他对贞淑郡主不闻不问,就算格外开恩了。若想把她送回去,只怕皇上不能乐意。 至于庆国要群龙无首,关大燕什么事? 乱才好呢,更好控制。 最后上官令告诉殿下,想要燕成帝同意贞淑郡主回国,只有一种可能。 “你收用了她,她有了你的孩子。” 如果最后要继承庆国皇位的,是大燕闵氏血脉,估计皇上就不计较了。 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甚至为了避免这样尴尬的情况发生,所以殿下生平头一次,决定先斩后奏,做个好人。 腊月初七,天晴无风。 汉王府。 白贞淑对着铜镜,一丝不苟的换回庆国装束。再次转头,看了一眼庇护自己几年的小院,心中感慨万千。 瑞姑端出一碗香甜扑鼻的腊八粥,眼中微有湿意。 “明儿就过节了,请郡主提前喝碗粥,祝您一路平安。” 白贞淑接了粥,深施一礼,“姑姑,这几年多谢您的关照。这里是我督办的那些借贷百姓的账本,有些要点,我皆做了提示,回头一看便知。” 她犹豫一下,又问了一遍,“姑姑,您当真不愿随我去庆国么?贞淑一定以上宾之礼相待,报答您的恩情。” 瑞姑忍着眼泪还礼,“郡主客气了,本是奴婢分内之事,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奴婢虽只孑然一身,却到底是燕国人。如今年纪又大,还是想叶落归根,守着故土,就不麻烦郡主了。只愿郡主好生保重,日后富贵康宁,一生无忧。” 白贞淑不再勉强,喝了粥,走出这间小院。 昂头望着如水洗后的明净蓝天,深吸了一口气。 “走!” 马车辘辘,踏上归途。 只是比起来时的忐忑彷徨,如今的她,越发沉稳从容。 这几年在汉王府,她自觉看到学到的已经够多。 等回到庆国,也能依样画葫芦,由皇室向百姓推行借贷种子家畜,促进生产,休养生息。相信不上几年,庆国也能恢复往日的富庶。 到那时,她才能有与洪家争夺权力的砝码。 是的,洪家。 白贞淑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就算是洪家把她要回去的。可不也是他们帮着小皇帝,才害死她爹,又间接害死她娘的么? 这个仇,白贞淑可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小皇帝是死了,可洪家人却还身居高位。若不报此仇,堪为人子! 所以她不仅要血债血偿,还要拿回本就该属于她父王,属于她家的一切。 毕竟,她有一个最好的盟友。 柔白的手指轻轻打开车厢内的锦匣,是一匣小金锭,整整三千两。 还有一车行李,皆是沿途要用之物。 这是得知要送她回去,美娘派人准备的。 这两口子倒都是实在人,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能如此迅速的踏上归程。 也罢, 将来顶多她找大燕报复的时候,放过他们两口子就是了。 是的,大燕。 也是被白贞淑记恨着的。 若不是燕成帝多管闲事,跑来开战,她的父王怎么会死? 还有母妃金选侍,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她又怎可忘怀? 只是向大燕开战的蠢事,她自知没这个实力,也不会去做。 但她不介意在有机会的时候,小小的报复上一把,以偿心中旧怨。 青州。 在汉王殿下刚下令送走贞淑郡主之后,便接到皇上的密令了,果然和上官令预测的一模一样。 燕成帝知道这个儿子心软,所以令传旨太监,秘密带了一瓶毒药前来。 要么让白贞淑“暴毙”,要么怀上闵柏的孩子,否则再不许她踏出大燕半步。 皇上倒不是能未卜先知,知道白贞淑会记恨大燕,他只是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但汉王殿下却不赞成。 就算贞淑郡主会怀恨在心,她也得有这个实力来报仇吧? 要是大燕连这么个弹丸小国都降伏不了,又有什么颜面配称天朝上国? 还有薛慎, 当年闵柏特特管庆国要了福禄岛,把薛师兄打发过去,真是捕鱼捞虾,种菜养膘吗? 这是他早就在庆国埋下的一颗钉子,只要庆国敢有异动,瞬间就能化身利剑,直插咽喉! 所以汉王殿下,实在不想再在府里养着这么个人,给美娘添堵了。 就算明知道她跟自己没什么,可毕竟是个大活人,名义上还是皇上赐下来的姬妾。 等日后鸿姐儿长大了,这是很快的事情,到了明年,孩子就会说话了,问他,“这个姨姨是谁?” 让他如何作答? 说是祖父给你的预备后娘吗? 汉王殿下如今,越发有身为人父的责任感了。不愿给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半点阴霾。 所以他的府里没旁人,就老娘媳妇孩子,才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所以殿下直接将那传旨的太监,打发回去了。 不是儿子抗旨不遵,实在是人已送走,遵不了了。 他这一番无赖行径,自然惹皇燕成帝勃然大怒。 第515章 早教 因为汉王殿下私下送走贞淑郡主,惹得燕成帝动了大气,于是他也给儿子添堵来了。 大过年的,徐贤妃本来还得意于象自己的鸿姐儿,收到了皇上的厚赏。却又忽地听说,皇上册了二皇子闵杰为勤王。 这是本朝第二个封王的皇子,也是最小年纪封王的皇子。 闵柏当年被封皇子,还有一点补偿他这原本的嫡长子,变成庶长子,且要去封地的意思。那么二皇子这个封王,就显得含金量似乎更高一些。 因为燕成帝的圣旨里,嘉奖的是他的“敏而好学,勤勉不怠。” 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是很高的评语了。 一时间,朝中上下,莫不在夸赞二皇子。 什么出身高贵,天资不凡。且又有人旧事重提,说二皇子生在中秋,乃是祥瑞之兆云云。 当年提起这话时,可是令得根基未稳的燕成帝十分忌惮。但对如今已掌控朝堂的皇上来说,不过一哂而已。 这下子,朝廷的风向越发变了。 徐皇后和徐太师府上,这个新年可谓是门庭若市,迎来送往,好不得意。 相形之下,远在湖州的汉王殿下,就显得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除了一些老相好,比如何知府,顾瓒这样交好多年的官员,谁上他这冷庙来烧香呢? 便有些想来的,人家也心存顾忌,不敢太过亲近。 “没人来好呀!咱们正好清清静静过个年,是不是呀,鸿姐儿?” 殿下抱着女儿举高高,逗得已经半岁的鸿姐儿,咧着小嘴,露着刚长出的一颗半米粒牙,咯咯笑个不停。 小孩子清脆干净的笑声,把人心里的烦闷,都赶到九霄云外了。 就算是最小鸡肚肠的徐贤妃,也被成功歪楼了。 “我看丫头那半颗牙,怎么老长不出来?” 殿下一回家,便重点关注过闺女的小米粒牙了,“太医说没事,回头给她多吃点鱼虾就好。” 徐贤妃又想吐槽,“这丫头,也不知随了谁,就是见不得半点鱼腥味,只爱吃肉。上回她娘从江南学来的鱼丸子,那样鲜嫩,她硬是吃一口就吐了。” 倒便宜了徐贤妃,吃了好大一碗呢,爱得不行。 闵柏突然想到一事,“好象父皇也不怎么爱吃鱼吧?” 徐贤妃愣了好一会子,才想起这事来,“好象还真是。” 京城靠北,本就少见鱼虾,百姓们吃得少也没什么。可当了皇帝以后的燕成帝,确实对鱼虾还是一般般的。便吃,也只爱吃口炸的。 “那回头咱也炸点鱼虾试试?炸嫩一点,省得她咬不动。” 行啊。 于是当晚,生平第一次接触到油炸食物的鸿姐儿,大爱。 说是炸的,其实只在滚油里略过了一下。可她那两颗小牙虽还是咬不动,却仍是抱着一只大虾仁,吮得极香。 终于找到正确投喂方式的杨公公,茅塞顿开。 赶紧又上了一盘软熘鱼片,用去了刺的雪白鱼肉,切成薄片,过了油锅略烩一烩就好,入口即化,这下小丫头爱极了。 整个小人儿,都恨不得扑到那盘子鱼片上,看得全家捧腹不已。 什么门庭冷落,谁在乎呢? 承平十四年的新年,林府就在门前冷落,门内热闹的喜庆中,平静度过了。 陪女儿过完生平第一个元宵节,赏完花灯,舞龙舞狮,放完焰火的殿下,就要赶回青州去了。 天灾,果然如期而至。 今年冬天,整个青州都没下两场雪。毗邻的定州好一点,但大雪也比往年小得多。 姑姑林俊娥派人送年礼时,都带了信说,只怕明年她们那儿的枣子核桃什么的,是没得卖了。孟老爷子成日在家忧心不已,还想打发儿子来请白龙观的道长们,去看看是不是真要闹天灾。 可孟静丰把他爹拦住了。 真要是看出有灾,难道就不过了?再说越是如此,越容易人心惶惶。 好在去年汉王殿下虽未亲自到他们那片地方,却有派人来修过水利,想来今年春播应该还能支撑吧? 这信美娘自收了,就一直不敢给姑姑回信。 她能怎么说? 叫姑姑去囤粮吗? 就算姑姑家能囤,老家燕子庄的乡亲们呢,还有青州定州那么多百姓呢? 所以殿下过完十五就走,她是半句不留。 只是上官先生年纪大了,回来过年的路上,还染了风寒,小病了一场。所以美娘坚定把他留下了,只等开春天气暖和些,再打发人送去。 所以十六一早,殿下早早起来,抱着女儿,怎么也亲不够。 这一走,回头就是春耕,若还不下雨,只怕大半年都回不来了。 小惊鸿不知人间烦忧,见爹爹跟她玩,很是开心。咿咿呀呀,叫得欢快。 殿下越发忧愁了。 女儿马上要学说话了,可他又偏偏不在身边,真想听她喊一声爹呀。 “女儿,要不叫一声爹爹试试?” 小惊鸿瞪大眼睛看着他,啪的一只肉肉小巴掌打在他脸上,然后又咯咯笑了起来。 殿下不死心。 不停的爹啊爹的,跟鹦鹉饶舌似的在女儿耳边念叨。 美娘看不下去,“你傻不傻的?她才多点大,怎可能会说话?至少要八个月过后呢。况且要教也不早教,这临阵磨枪的,也太临时抱佛脚了吧?” 被鄙视的殿下,索性抱着女儿到外屋,去继续念叨了。 然后一大家子,就只能齐齐看着他犯傻。 可惜直到殿下出门,他闺女似乎都闹不明白他到底在干嘛。 于是,当殿下口干舌燥教了一早上,走到府门口告别时,不得不遗憾的承认,临时教学失败。 “行了,就到这儿吧。” 天寒地冻,殿下可舍不得一家子老老小小挨冻,将女儿交给美娘,他也只许她们送到这儿了。 翻身上马,殿下回头招招手,“鸿姐儿,爹爹要出门了,你在家要乖乖的,知不知道?” 鸿姐儿,不知道。 她只是呆呆望着爹爹骑上大黑马,不明白为何玩得好好的爹爹,突然要离开了。 离别总是断人肠。 殿下不想平白拉长这份伤感,驱马离开。 鸿姐儿似是忽地意识到什么,着急的伸出小手,非常努力,又语焉不清的叫了声—— “贴?” 第516章 祭神 美娘一下激动了,“殿下!” 不等她叫,已经骑马走出十几步的殿下,已经尖着耳朵,跟似风似的跑了回来。 伏身从马上一把抱起小姑娘,惊喜交加,“女儿你叫什么,你再叫一遍!” 小姑娘突然一下变得好高,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是她显然误会了什么,以为叫爹爹就能让他留下跟她玩,所以又好高兴的大叫了一声,“贴!” “不是贴,是爹!爹!” 小惊鸿皱眉瞪着他,试了半天,才终于叫出一个比较准确的声音,“爹!” 我的天哪! 我的女儿是个天才! 她居然这么快就学会叫爹了! 殿下彻底兴奋了。 甚至抱着女儿,拿斗篷裹着她,骑马在门前来回跑了几圈,才冷静下来。 美娘酸得不行,“行了行了,趁天儿好,赶紧上路吧。” 早知道女儿这么快就会叫爹,她应该早些教她叫娘的。让当爹的抢了先,她不服! 明明女儿跟她更亲,处得也更久。 殿下抱着女儿下马的时候,兴奋之情依旧难以言表。他忽地就在家门口,亲了美娘一口。 “多谢你,替我生了这么好的女儿。” 这,这还这么多人呢! 就算都是自家人,大家还齐齐转过视线,看天看地看风景,都只当没看到。 啊, 今天天气真好,天真蓝啊。 可, 可这不还是看到了吗? 就连最为严肃的总管,常俊常公公,老脸都泛起几分笑意。 美娘羞得满面通红,一把抢过女儿娇嗔,“快走快走!” 至于心里那点醋意,早忘光了。 而终于听到女儿亲口叫爹的汉王殿下,象被充足了电,心满意足,干劲十足的走了。 回头府中上下,立即热火朝天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导游戏。 叫娘。 叫姑祖。 叫师公,爷爷也行。 叫皇上万岁! 最后一个,是徐贤妃偷偷教的。 可不知是不是字太多,语音太复杂,要说别人教,鸿姐儿还有兴趣附合一下。徐贤妃这里,她只奇怪的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就自顾自的玩儿去了。 不过接下来,被殿下点亮说话技能的小姑娘,只用了三天就学会了叫娘,第七天学会了叫姑,第十天就会叫爷爷。 半个月后,她甚至都会指着秋大姑那只黑八哥,叫“八八”了! 可见,鸿姐儿的长相虽然遗传了徐贤妃,脑子显然还是随了她爹娘。 真是让全家上下喜大普奔,狠松了口气。 而聪明的小姑娘,一旦学会,再纠正几次,就能正确发音,并把每个人或鸟对上号了。每天见到人,小嘴叭叭叫得个不停,甜得不得了。 更招人疼了。 徐贤妃眼馋得不行。 再也不教皇上万岁,而是一心一意教起祖母。 但不知是不是她之前教的太过深入人心,鸿姐儿一直没把她和祖母对上号,总觉得她一出现,就该叫皇上万岁。 每回见面不听她说几遍,还怪不舒服的。 徐贤妃看着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嫩脸,盯着自己,非等自己说几句吉祥话才高兴的咧开小嘴,拍拍小巴掌,表示赞赏。突然觉得,这孩子真不是生来专克自己的吗? 可皇上派来的教养嬷嬷们,皆夸鸿姐儿是个孝顺孩子,日日都要听到人问候皇上才安心呢。 徐贤妃其实很想撇嘴。 真要问候皇上,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来说? 可这样的话,她到底还是不敢问的。只能越发卖力的教孙女喊祖母了。 若说家里添了个孩子,确实平添了许多欢乐。但去扛旱的殿下,却越发苦逼了。 青州。 春已三月,惊蛰早过。可期待已久的春雨,只零零星星飘了几回。还来不及打湿地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旱情,初露端倪。 汉王殿下,忧心忡忡。 偏偏此时,虞亮还利用无知百姓,想逼他去求雨。 呵呵,真当他是白龙王,想求雨就求得来雨? 殿下才不上这个当。 顿时就把求雨的准备工作,交给虞亮了。 “虞大人可得准备得精细些,要是孤留不来雨,那就是你准备的器具不洁。到时孤可是要头一个绑着你,一起向上苍谢罪的。” 从此虞亮,再无下文。 虽然把他摁了回去,可殿下还是十分不爽。 这人其实挺有脑子,可怎么就不能做点正事?成天捣乱。就算把自己斗倒了,可青州灾情泛滥,莫非他就有功了? 正好媳妇来信,说又给他送了批物资,和上官先生一起到来。 于是殿下干脆也不在临时衙门里呆着,看虞亮那副小人嘴脸。自领了一票人,下乡巡查,并迎接先生东西去了。 白把虞亮闲下来? 想得美! 如今青州定州两地官员,不是齐心协力,留在任上共抗天灾了么? 此事经殿下上报,已经在朝堂上传为一段佳话。 若真能平稳渡过这最艰苦的三年,想来人人升迁有望。 故此两州知府都很重视,学着殿下一般,直接将任务层层下压了。 这回是逼着所有人要真当父母官了,哪个任上出了事。不用皇上山高水长来问罪,他们是首先要给小鞋穿的。 但两州这么大,总有些照管不到或是存有争议的地界。所以殿下就挑挑拣拣,择了一个最穷山恶水,盗匪出没的地界,摊派给虞亮了。 要说困难,确实有点。 但你不是徐太师亲自举荐的么?所以这点小事,想来难不倒虞大人。 殿下送出一顶高帽,扣在虞亮头上。看着他那青青绿绿的脸,抖擞精神,心情大好的出门巡察去了。 桐花村。 因地势较高,今年旱情显得特别严重。 虽然开春时,百姓们已经在当地官员的指导下,依着农时开了地,播种下了粮食。可这天公不作美,迟迟不下雨可怎么办? 桐花村的新村长,于树魁正带着村里青壮,在村边犄角旮旯的荒地上,补种高粱。 都是种了十多年地的老把式了,这样的天时,一看秋收就难有指望。可一家老小七八张嘴,总得找着吃喝,不得种点别的么? 他们一辈子只有种地的手艺,能想出来的,就是补种高粱这样的笨法子了。 第517章 祭神 好容易一拔活干完,大伙儿坐下歇歇。桐花村的青壮们纷纷感慨,亏了去年汉王殿下派来的官员,坚持修了水利。 原先老村长还在背地里使坏,挑拔村民们阻挠此事,打伤了前来的廖县丞。最终是被殿下少夫人派来的侍卫家将,一鞭子抽老实了,连村长之职都给撸了。换了更加年轻,更踏实本份的于树魁。 如今瞧那高高架起的水车,能把远处的水源引到离田地较近的地方。否则他们就是有力气开荒,也没力气天天挑水。 高粱不吃水,耐旱。 只要种起来,哪怕只肯长一半呢,总能剁了喂牲口,省些粮食。 只是村里空地少,种这点高粱只怕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大家很快又七嘴八舌议论着,还能再种些什么。 但有人忽地提出一事,“眼看今年地里的庄稼,长势比往年慢上许多,水也更少,到时想全保住是不可能的。那是不是集中水源,先保住部分田地?” 青壮们一下静默了。 他们当然知道,这话说得在理。 但如此一来,必然涉及到部分村民利益受损。到时保谁家,不保谁家,肯定又要打破头的。 就算全都同意了,可收下的粮食如何分配,到时又是一个大难题。 于是便有村民说,让村长拿主意。 可这样得罪人的事,于树魁也难办。 他今年刚四十出头,平素为人稳重大方,在村里挺得人缘,这回才选了新村长。 可到底厚道有余,经验不足。 正皱眉想主意,几个村里的孩子跑来了。各找各爹,但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村里几个大爷,商量着说要祭神,要各家凑份子准备三牲祭品,还要请大仙来跳神。” 于树魁一听,那眉心几乎拧成疙瘩。 旁边已有人不乐意了,“怎么又要祭神?都这样的光景了,谁家还拿得出闲钱来?” “便有,自家吃不好吗?非得扔进河里,白糟蹋东西!” “你有这本事,你去跟村里的老人们说呀!恐怕你爹第一个,就得跳起来拿拐棍打你。” 众人皆笑。 可笑过之后,皆是深深的无奈。 之前廖县丞带着水利官员住在村里时,曾跟大家科普过一番,人多争水的关系。 年轻人大半是能听进去的,可村里的老人们却只觉得瞎胡扯。 从来多子多孙是福气,从没听说娃儿多了,水会不够吃。若是风不调雨不顺,那就是干了坏事,老天不照应。 跟这些老人家,道理是讲不通的。 最后能怎么办? 还不是得一样出钱,看着他们把各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往水里白扔? 不过有人不死心,便跟新村长磨,“树魁哥,你想想办法,劝劝村里老人呗。咱们不是不肯花这个钱,只是明摆着花了没用,何必瞎糟蹋东西?” “还不如给各家老人娃娃吃一口呢,这我绝对没意见。” “对呀!咱们都多久没吃肉了,白扔河里喂鱼,真是看不下去。” …… 既是众望所归,于树魁只得咬牙答应下来,“行!我回去就说。” 谁知等到他回了村,才一张口,却是被村里的老人们围起来骂。 “就知道你这小子心思不对,成天只知道拍那些当官的马屁,哪顾我们死活?” “官府暗地里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样坑害自家乡亲?” “我看哪,就是他们这帮修水利的,坏了祖宗风水,才弄成老天爷不下雨!” “对!最坏的就是那劳什子水车,成天转啊转的,把霉运都转来了。咱们去拆了它,拆了它!” …… 村口,一行车马正缓缓驶来。 本地县丞廖文忠,就是当初挨了打,被美娘派人救了的小县丞,正自豪的跟汉王殿下介绍。 “要说这桐花村,从前是挺不开化的。可自从换了新村长,情况大不一样了。如今跟赵家沟一样,都是本县的典型呢!” 哦,怎么个不一样? 汉王殿下还饶有兴趣,等着听下文呢,就被村口水车那里的喧嚣,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出了何事?” 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竟是举着拐棍锄头,在打一帮护着水车的青壮。 后头的妇人孩子拉的拉,哭的哭,乱成一锅粥。 定晴细看,为首的那个,竟是廖文忠正夸奖的新村长,于树魁! 这下廖文忠也顾不得啪啪打脸了,赶紧跑到前头去救人。 “住手,快住手!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呀!” “廖大人,是廖大人来了!” “官差都来了,还不快住手?想去吃牢饭么!” 还是殿下带的侍卫,充满威慑又响亮的一嗓子,才总算是让情绪激动的老人家们,暂且收了手。 可有那倔强的,仗着年纪大,不依不饶。 “吃牢饭好呀,眼瞅着老天不给人吃饭,还不如去吃牢饭,最好管到我闭眼!” 这样气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让场中矛盾更加激化。 刚消停下来的老人家,又纷纷应和。 廖文忠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听到噗哧一声,有人跟偷到油的老鼠似的,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这一笑,可是把老人们气坏了。 抬眼去看,就见一个长得娃娃脸,十分喜庆的年轻人,满面春风的走上前来。 “哎哟喂,我看爷爷生得红光满面,少说也能活到一百一。就算只活一百岁,您要去吃牢饭,可不是得把他那穷官儿——” 他抬手一指廖文忠,“给吃穷了么?” 这样俏皮无赖的年轻人,总是更讨人喜欢的。 尤其他还帮着老人家取笑官员,就更招人喜欢了。 那大爷实在不好发火,便只赌气道,“今儿任你怎么说,总之这水车,我们拆定了!” “对,坏风水的玩意儿,拆定了!” 好哇! 廖文忠就见那叫纪筠的娃娃脸,竟是面不变色,还鼓掌支持,“老人家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多,你们都说不好,肯定有道理。” 在老人们听得大为满意时,他忽地话锋一转,“只不过呀,这水车也不是官府白给你们修的,是借钱给你们修的。既是借,就得还的。” 什么? 有老人顿时道,“那又不是我们愿意的。” 可纪筠两手一摊,“那你们也没反对啊?否则怎么建得起来?” 这下子,老人们齐齐傻眼了。 乡下人到底老实,脑子怎么转得过打小就坑蒙拐骗的前天师纪柱子? 第518章 移风 纪筠还一本正经,继续扯谎唬人。 “这水车既建好了,若用不上二十年就拆,是要赔钱的。这钱官府肯定不会出,到时就得摊到你们各家头上。既想好了要拆,廖大人,你就来算算账吧。” 好在曾经被美娘送的手下“培训”过一回,廖文忠心中恍然,过来装模作样,扳着指头开始搭戏。 “要说修这水车的木料钱,工匠钱,运送过来的车马钱,我算算都该是多少两银子……” 还没等他胡掰扯完,老人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打断道,“那,只要用上二十年,就不用给钱了?” 廖文忠也学了个乖,一本正经胡扯,“暂时是这么说的。具体还不知道,到时等通知吧。” 有老人开始嘀咕,“要不,就别拆了吧。这样大件玩意儿,可不便宜呢。摊到各家,也不是个小数目。” “就是就是,要不先放放,咱们还是祭神要紧。” “对对对!” 然后老人们表示,愿意退让一步,不拆水车了。但要祭祀,要求雨! 有老人十分不悦,“不过出些三牲果品,这些人都不乐意,还说我们糟蹋东西。这供奉神灵,能说是糟蹋吗?” 必须不能啊! 纪筠顿时又表示,十分支持老人们的决定。 不仅支持,他还表示愿意替他们写一首祭神赋,念给神灵听呢。 “不过呢,咱们祭拜神灵,讲究的是心诚则灵。把好好的东西倒进河里,万一神仙不在家,出去串门子了,这些好东西给那些鱼虾鳖精叼了去呢?等神仙回来一看,肉都没了,净剩一堆骨头,岂不惹他老人家生气?” 哎—— 这个问题把老人们问住了。 此时,那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新村长,于树魁也回过味来,道,“我不是拦着,不让长辈们祭祀。只我想的也是这一层。象过年各家祭祀祖宗,不都是拿供品先在祖宗跟前祭拜过,才分给全家享用的么?难道祖宗就不保佑我们了?” 这…… 肯定不能哪! 廖文忠也跟着劝,“所以咱们也可以适当改改这风俗,祭祀了神仙之后,要不就把东西分了,让大家都沾点福气。给神仙多磕几个头,多敬些香火,才不怕被小贼偷去。”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 村里的青壮跟前附合,“这样祭祀好!咱们一样心诚,神仙看到,必然知道的。” “对呀,神仙都是心善的,不善也做不了神仙。只要咱们心诚,神仙哪里会计较这个?” 有那伶俐些的妇人,赶紧推着自家孩子,去扯自家的长辈。撒着娇表示,愿意这样祭祀。 有个四五岁的小小子,仗着得宠,撅着小嘴拉着他家祖父直哼哼。 “阿爷难道拿肉喂鱼,都不喂孙孙的么?那我往后也不跟你好了,哼!” 小儿子,大孙子,都是老爷子的命根子。 这小孙孙一跺脚一挤出泪包包,老爷子没辙了。 “行行行,都依你。往后要不,就改改吧。” 眼看双方各退一步,一场争端化解开来。忽地人群中,有个大娘阴阳怪气冷笑道。 “听说别村,还有用童男童女祭祀的呢。不过几个牲口果品都舍不得出,神灵肯保佑才怪!” 这下子,马车里的殿下顿时凤眸微眯。 而于树魁顶着那张猪头脸,冷笑出声,“婶儿,是老村长在背后出主意,让您来挑拨大家的吧?” 他是老实,却又不傻。 事情闹成这样,又特别针对他,还要拆水车。 想来想去,也只有被罢免的老村长,才会这么使坏了。 他平素为人一向心胸狭隘,又好争权夺利。当村长这么些年,没少在大家身上盘剥。 如今少了这份权力,自然不服。 可老村长家的老婆,被戳穿了也不认,“我只是有一说一。莫非你个大男子汉,还要跟我个老婆子计较?” 于树魁还真没法说了。 要是他家男人出来,现场非得打一架不可。偏偏派了个老婆子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去,把人拿下,问问清楚。” 汉王殿下,在马车里淡淡吩咐一声,平安就知道怎么做了。 象老鹰拎小鸡似的,拎着老村长的老婆到廖文忠面前,“若有百姓造谣生事,企图破坏衙门设置公物,该当何罪?” 廖文忠张嘴就答,“该掌嘴十下。念其初犯,又是妇人,可斟情减半。” 很好。 平安公公掌刑多年,如今身边也跟着两个训练有素的小太监,专门负责背律例,打板子。 当下从包袱里拿出掌嘴用的牛皮木板,面无表情走到老村长老婆面前。 啪啪就是两板子,打得她顿时嘴角开花,眼前直冒金花。 老村长老婆,顿时跟杀猪似的叫唤起来,“别打,别打,我招,我招!是我家那死鬼叫我来的,话也是他教我说的。他说要拆了水车,让于树魁这村长干不下去!” 平安追问,“既要拆水车,为何又要说起祭神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老村长老婆生怕挨打,只得说出实情,“他,他还说,村里人反正也不选他当村长,不如一起破破财好了。那请的大仙答应了,谈成这笔生意,分他一半。” 什么,竟是如此? 这下村民们炸锅了! 都不用再审,就有人气势汹汹冲到老村长家,把他给揪了出来对质。 “说!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 老村长还想推卸责任,“那,那我也是一时气话,谁知这老婆子就当真了呢?” 廖文忠气不过,“都到这步田地,你居然还往个妇人身上推。看来上回那一鞭子还没让你长着教训,不如跟我回衙门,吃几天牢饭吧。” 老村长顿时慌了,“我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他还想啰嗦,平安问起正事,“你方才说的,那祭祀童男童女的,是哪个村庄?” “赵家沟!” 廖文忠大张着嘴,简直快要塞进鸭蛋。 他夸一回桐花村,桐花村就差点砸了水车。 夸一回赵家沟,赵家沟竟然弄出生祭童男童女的事? 这这这,这到底是自己瞎了眼,还是他们太不经夸? 第519章 易俗 阳春三月的午后,廖文忠竟是生生急出如盛夏般的一脑门汗。 怎么在自己跟前,都好端端的。这汉王殿下一来,却都出了事呢? 如果说桐花村的事,还情有可原。 毕竟捣乱的是老村长,且于树魁带着年轻人把水车护住了。 那老村长这回可是狠挨了教训,替他老婆挨了剩下的三个耳光不说,还又加了十耳光。 这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否则就要当真被衙役押去吃牢饭了。 老头牙都打松了几颗,且在全村人面前赌咒发誓,再有二回,全家都没脸在村里再住下去。村里人才肯给他求情,把他留了下来。 可赵家沟生祭童男童女,可得怎么说呢? 心里正火焦火辣的,汉王殿下站出来了。 乡下人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蓬荜生辉。但桐花村的乡亲们,在看到汉王殿下的那一刻,本能的知道,这样的人物,不是人间经常有的。 所以,在短暂的呆滞过后,也不知谁带的头,竟是齐唰唰的跪下了。 一个大爷直挺挺的喊,“这,这是神仙显灵了吧?活神仙啊!” 好吧。 这样的场景对于平安这些随行人员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 汉王殿下也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直接发话。 “头前带路,去赵家沟!” 他带着廖文忠,还有部分人匆匆走了。 倒是纪筠很自觉,主动留了一步,拉着鼻青脸肿的于树魁,多问了几句本地情况。 得知他有带着村民补种高粱,纪筠顿时夸奖一番,表示他思路很正确。 既然打算喂牲口,不如回头就多喂些鸡羊什么的,吃水不多,回头养大了也是一口肉。 至于羊羔鸡仔不必担心,殿下的少夫人刚采购了一大批,正往青州定州送过来呢。 至于分配,不必担心。可以由每村村长做担保,先打借条给他们。等到鸡羊养大换了钱,或是渡过这三年天灾,再加少许利息,还给官府就是。 若怕没钱还,村里有啥好出产,到时拿货物还债,也是可以的。 要是他们村有些特别想养的,也可以先登记,采购了种子牲口,给他们送来就是。 殿下一路巡查的好多村庄,都是这么办的。 有些离得近的村庄,都已经收到货了。 如此一来,于树魁可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且想起一事。 他们村子地势高,比较干燥,不出别的,倒是出的好山杏。 只可惜交通不便,运不出去,所以大半都是村里孩子打着吃了,顶多攒些送亲戚。 若是价钱合适,他们倒宁肯不种高粱养山杏,是不是就能多卖几个钱? 这个想法很好啊。 纪筠再次狠狠夸奖了他,却道,“那杏子不熟不会甜,甜的一摘下来,还不等运出去就烂了。倒不如晒成杏干,岂不好卖?弄得干净些,把杏仁和杏脯分开,又能多卖一回了。” 于树魁一想对呀! 看纪筠年纪虽轻,但说话行事很是机灵,也顾不得自己年纪大,人家年纪小,忙忙又向他请教如何分配粮食保庄稼的事情。 纪筠就笑了,“于村长啊,你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你都敢为全村老小担保,借贷那些种子牲口了,怎么就不知如何分配粮食了?桐花村的情况你肯定比我熟,该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吧。总之这三年,只要不饿死人,怎么管这个村子,统统你说了算。想想从前,你们村有什么大事,难道你们老村长,还叫你们来拿主意?” 于树魁给他这半激半捧的,顿时把好胜心和上进心都挑起来了。 等纪筠一走,他想了想,便找了村中几个交好,又得力的青壮,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先得到大家的支持,然后也不问所有村民意见了,直接定出章程来。 想要找他帮忙担保借贷,就必须摁手印,统一接受村里的粮食调配。 当有水时,自然各家顾各家。等到没水的时节,就必须听他的,放弃家中田地,保存最有希望长好的那些田地。 当然后面的粮食分配,也会人人有份。 但要是不肯参加,那对不起,不管是怎样辈分的长辈,或是亲戚交情,一律吃自己的去,他是再不管的。 他态度这样强硬,自然骂的不少。 但到了最后,于树魁惊奇的发现,居然所有村民都参加了。 因为大家都害怕万一天灾来了,那不是一家一户能扛得住的。好歹加入村里,不也能求个保底? 再说汉王殿下那是什么人?是活神仙啊。 神仙给指的路,敢不走的? 这是个什么道理,于树魁咂摸不出来。 但读过书的纪筠,就很明白的啦! 这就是羊群效应啦。 当头羊决定往哪儿走,剩下的羊都会跟着走。 去哪儿? 不知道。 反正别的羊走了,就跟着走呗。 比起走错路,更糟糕的是被剩下。这才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尤其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是最可怕的。 其实于树魁做的,也不是首创。 在汉王殿下走的许多村庄,其实都在采用类似的法子,聚拢村民,集合力量,共抗天灾。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一村人集合起来,总会做成不一样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不直说,而要于树魁自己拿主意。 看他如今在村里越发有威信,也更得人信服,就知道了。 这里纪筠快快把正事解决,去追赶殿下一行了。 而廖文忠已经领着人,到了赵家沟。 这地方在所处的位置,正好是一处狭长的山沟地带,而村里人多姓赵而得名。 村长赵秀才,却并非真的秀才,而是读过两年书,能识百来个字,因能写会算,村里人叫的浑名。 比起于树魁,他算是个机灵人,怎么干出这等糊涂事? 廖文忠越是离得近,越是心急。 刚到村口,就见沟底一条深达十几丈的沟壑,还残留着多年前,遇到山洪的痕迹。但如今只有浅浅一道水面,平缓流过。 如今他们在高处,将底下看得真切。 正见全村人敲锣打鼓,放下一条小竹筏。而竹筏上,正坐着一对身着鲜艳彩衣的童男童女。 旁边鲜花环绕,还摆着三牲果品。 他们竟是赶上生祭现场了! 第520章 送花 廖文忠只看一眼,便觉头皮发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住手,快住手!” 他撩着官袍,顾不得山路陡峭,就往下冲。可一个不察,脚底踩着松软浮土地,整个人竟是从狭长的山道上,跟车辘轱似的,滚了下去。 “有人滚下来了!” “大人!廖大人!” 底下百姓惊呼,上头侍卫也急出一身汗来。 追在后头,拼命扯廖文忠的衣裳。但因为地势太陡,竟是拉不住。只能尽量任其滚得圆润一点,不要偏离道路,滚落山崖。 廖文忠滚了几圈,索性将脑袋抱住,横着滚了下来。 等落地停稳,他都来不及拍拍衣裳,就一把揪住过来扶他的赵秀才,勃然大怒。 “好你个赵秀才!从前在我面前是怎么装的?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赵秀才使劲挤眉弄眼,“大人,大人您消消气,咱们回头再谈。这,这不是为了祈雨么?” 可廖文忠还只当他想要求情,看见了也不理。 “什么祈雨也不能害人性命!尤其还是孩子,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岂可如此行事?快快把那竹筏拉回来!” 他想上前阻止,却被愚昧的村民拦住了。 “已经献给龙王的礼物,怎可收回?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孤的父皇是真龙天子!孤也算是龙子龙孙,既是献给龙王的礼物,孤代他收回,倒要看看会不会被天打雷劈!” 汉王殿下,有些不耐烦了。 跟这些百姓磨唧什么?没看孩子都飘得越来越远了么? “这,这是神仙来了么?” “神仙来了!神仙保佑啊!” 再次恃脸行凶的殿下,就这么一照面,百姓们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效果挺好。 没人阻止,侍卫们很快抛出勾索,将竹筏拉了回来,抱下两个孩子。 只是抱人的时候,侍卫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被献祭的童男童女不哭不闹,被解救之后,还一脸失望。下到岸边,就齐齐围着赵秀才。 童男在左,瞪圆眼睛,一脸懵逼,“爹,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接下去怎么演?” 童女在右,咽着口水,“舅舅,你答应给我的烧鸡烧猪呢?” 这,这哪里小姑娘,分明是个小子假扮! 赵秀才一把将俩孩子夹到背后,“闭嘴,都先别说话!” 然后趁着没什么百姓听到,悄悄跟廖文忠咬起耳朵。 “大人,这真不是献祭,这我亲儿子亲外甥!我能害他们么?我都安排好了,待漂到下游,我姐夫早驾船等着了。俩小子水性都好,就作场戏给大伙看,省得他们成天唧歪,要祭神什么的。这回我都舍了亲生儿子,下回谁再闹,谁家就出亲生儿女,看还有谁舍得?” 啊? 原来竟是如此? 廖文忠张着大嘴,说不出话来。 而汉王殿下在那头,已经发话了。 “即刻在两州传孤号令!百姓若想祭祀求神,可扎纸人,糊纸供品代替。再有奢侈靡费,拿活物祭祀者,一经发现,税赋加倍。若是谁敢拿活人祭祀,孤就先拿他祭祀上天!” 闵柏是真生气了。 他也是当爹的人,能眼睁睁的看人这么祸害小孩子么? 这种活人生祭的歪风邪气,除了战争时期,和十恶不赦的死囚徒,连皇上驾崩,都不再要求后宫殉葬。 好比当年徐太师之子徐赟,实在是害死多个无辜女孩,且手段残忍,毫无悔意。最后才会被上官令借故祭天,杀了偿命。 那是替天行道,但这些百姓在干什么? 把别人家好好的孩子扔到河里,这已经不是愚昧,是残忍! 信仰神明是自由,但为了自己的信仰,伤害无辜之人,那就是作恶了。 对于恶人,还客气什么? 殿下这样的严令一出,立即传遍两州。 当然有人不理解,那些跳大神的,直接利益受损,更是怨声载道。 但许多明事理的百姓听着,却是十分拥护。 毕竟祭祀的花销一般都得全村平摊,一只烧鸡和一只纸糊烧鸡的价钱能一样么? 若是烧猪,差距就更大了。 至于拿孩子祭祀,除非是丧了天良,糊涂猪油蒙了心的爹娘,否则谁家舍得自家骨肉? 故此能刹一刹这样的歪风邪气,百姓们就算面上不敢说,但私底下却是拍手称快的。 而殿下转头,也嘉奖了廖文忠。 “你做得很好,孤记着你了。” 能识人善任,勤于任事,这样的小官,亦是国之栋梁。 要力挽狂澜的,不仅是中流砥柱,也得要廖文忠这样默默无闻的基层磐石。 而略显木讷的于树魁,机灵善变的赵秀才,也都是很好的村长。 也许他们也有各自的缺点和局限,但都有用心替村民打算,愿一起共度难关。 所以殿下心中,原本略显焦急的心态,渐渐平稳沉着。 天灾就算要来,扛着就是! 与其患得患失,还不如在天灾没到来时,尽最大的努力。 巡察后的殿下,又斗志昂扬的投入到抗旱事务中去了。 而被他嘉奖了的廖文忠等一干小吏,还有于树魁等一批村长里长,在收到殿下家的少夫人送来的物资后,更加勤勉努力了。 至于被殿下派去穷山恶水治理的虞亮,却是一个大意,被一伙山贼给当成肥羊绑了。 “当官的?当官的好啊,值钱!” 瞧着这群衣衫破旧,身形瘦削,显然混得不太好的山贼,虞亮咬着牙道。 “钱不是问题,你们出个价码,要多少都行。但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他心中清楚,要是自己被一伙小毛贼绑架的事情传出去,官声定然会大受影响。 到时人们嘴上同情,心里不知会怎样讥笑。 为首的山贼伸出一个巴掌,正想开个五百两银子的“天价”,忽地有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 抬起一只染着鲜红蔻丹的纤手,搭上匪首的肩膀,眼波柔媚。 正是俞秀秀。 “大当家的,这官儿既如此怕事情泄密,何不长长久久的留着他,当一只肥羊?” 那山贼顿时心动,“这些官员都狡猾得很,要如何留得住?” 俞秀秀附耳低语几句,山贼大喜,不顾人多,当众粗鲁的掐了俞秀秀屁股一把。 “宝贝儿,你可真不愧是个鬼灵精儿!” 虞亮眸光一缩,“你们想要干什么?” 山贼摸着下巴,笑得古怪,“不干什么,送你朵花儿。” 什么花儿? 菊花儿。 第521章 给买 虞亮心中一急,不知这伙山贼到底要干什么。 “你们若肯放了本官,我可以和你结拜兄弟。只要有我一日,必有你们的好日子过!” 不必不必。那山贼头子连连摆手,“咱们一群苦哈哈的小山贼,哪里敢跟大人结拜?回头你弄死我们,难道我们还能上阎罗老爷跟前打官司去?” 被说中心事的虞亮一时无语,而那山贼头子已经命人将他押进一间小屋子里。 给扒掉衣服,面朝下的被绑在长凳上。俞秀秀托着只盘子,端着针和墨汁,扭腰进来冷笑。 “大人别怕,也不是很疼。” 虞亮突然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了。 纹身! 而一旦被纹上,可是终生洗不掉的麻烦。 见房中并无他人,他立即压低了声音,“你帮我一回,我能助你达成任何心愿。我看得出,那山贼对你并不好,你也并不甘心。” 俞秀秀挑眉,“任何心愿?包括弄死汉王殿下和他的女人么?” 虞亮诧异道,“林美娘?你也跟她有仇?” 俞秀秀问,“你也有仇?” 虞亮毫不犹豫,“仇深似海!迟早有一天,我要弄死他们。” 俞秀秀想了想,依旧提针在虞亮的屁股上扎了下去。 “你们这些当官的,总是特别会撒谎。不过大人若能助我达成心愿,我回头就能帮你洗掉这个纹身。” 她声音极轻,“我信你一回,你也得信我一回。反正你回头肯定是会弄死这帮山贼的,何不留着我,替大人收拾善后?再说这样纹身,难道大人还想让第三人看见不成?” 虞亮眸光微缩,“好,那就一言为定!” 待虞亮回去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小妾。 石胜见实在劝不动,告辞离去,“小姐,看在大当家份上,容石叔再最后劝你一回。你这此去,不是老虎嘴里讨肉吃么?回头当心给人当肉吃了。这又岂是死去的大当家,愿意看到的?” 可俞秀秀态度坚决,“石叔不必劝我,就算我死,能拖上他们夫妻,也心满意足了。” 石胜实在无法,只得黯然离去。 芜城。 端午节前,美娘收到姑姑林俊娥的来信和节礼,对殿下禁绝祭祀之风,大加赞赏。 林俊娥如今虽是住在镇上,但祭祀之风,比乡下更重。 又因孟家有钱,凡事得带头,故此光这一年大大小小的祭神,孟家都不知随出多少份子钱。 细细一算,竟快赶上这小半年的收入了。 若依林俊娥的脾气,早就翻脸了。 可老人家总是顾虑更多。 也是盼着花点钱能消消灾,但眼看这都快小半年过去了,还是不见雨滴。今年的旱灾,显然无法避免。 亏得汉王殿下禁绝了铺张浪费,过分祭祀,如今家家负担更轻,无不夸赞。 只是林俊娥特特写信,也是想请美娘帮忙通知老客商,今年秋天,她们定州的枣子核桃,那些点心小食的供应只怕都要停了。 这样天时,庄稼都保不住,谁有心情弄那些? 倒不如多存些粮食物资。 不过孟家这边,孟老太爷虽看到天灾,却不许家里囤太多粮食。 老人家心善,不愿赚这种黑心钱。 且真若遇到灾年,家里存着太多粮食,只怕是要招祸的。 所以孟家如今只将现有的田地梳理一下,除了惯常种的粮食,再只种些经放的南瓜,或是耐旱的高粱大豆等物。 到时就不往外卖了,自家存着便是。 至于美娘之前去信说,让家里多养些鸡鸭,鸡是没问题,已经养了许多。但因水少,种地浇菜都不够,就不好养鸭了。 信中最后,林俊娥还乐观的说,等到明年光景好了,她肯定是要来芜城瞧鸿姐儿的。若到时美娘再添个小的,她最欢喜不过…… 美娘看后,不觉叹了口气。 明年,明年只怕也是好不了的。 忽地,一双小手扒上她的腿,“吃,娘吃!” 快满一岁的鸿姐儿,高高踮着小脚丫,费力的举着一块核桃酥,往美娘嘴里塞。 美娘一下就笑了。 把才学走路没多久,站得不太稳当的女儿,抱到膝上坐着,“鸿姐儿乖,你自己吃。” 太医说,小孩吃太多甜食容易烂牙,且对身体没太大好处,所以鸿姐儿每天的零食都是被严格控制的。 象这种巴掌大的小核桃酥,她一天只有两块的量。小姑娘一直很珍惜的吃,连半点渣子都舍不得掉。 肯让她大方分享的,也就是亲娘了。 徐贤妃一直没捞着这待遇,眼馋着呢。 可鸿姐儿看出娘心情不好了,再次把桃酥塞过来,“吃,甜!” 这点她象美娘。 学走路时跌一跤,哪怕痛得眼泪汪汪,但吃颗糖,立即就不哭了。 美娘心中又暖又酸,小小抿了一口,假装吃过了,鸿姐儿才高高兴兴啃起桃酥。 只是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美娘忍不住念叨。 “你还没吃过老家的核桃大枣呢,这两年只怕大伙儿都没得吃了。” 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只“没得吃”这句是知道,于是啃着桃酥,头也不抬的豪气道。 “拿钱,给买!” 鸿姐儿除了对小零食略有些护食,但平素为人可大方着呢。 她父王从她才出生起,就给她攒了几大箱子的零花钱。后面还有几个长辈以各种理由,往她那小金库里添钱。所以小姑娘虽不愿与人分享吃食,但给人发钱是最阔绰的。 这一点,最有体会的就是徐贤妃了。 她每回讨吃的讨不到,小姑娘最后都会拿几个钱给她了事。 让徐贤妃又是喜,又是愁。 喜的是孙女对她好大方,给的全是金钱。 忧的是这孩子这么大手大脚,也太败家了! 然后,然后她就把钱俱都收着,给鸿姐儿又攒起来了。 平时也从不给她零花钱,生怕这孩子乱花,将来穷了可怎么办? 这些小事,美娘基本不理。 只听女儿这么豪气一说,她却是忽地心中一动。 因青州定州有灾,故此她老想着,能帮那里的人做点什么。 但众人拾柴火焰高,为什么不能让江州湖州的百姓们,也帮那里的人多做些什么? 要是大家都能按灾时标准,多种粮食多养鸡鸭,回头平价卖到青定两州,岂不也能解决好大问题? 只是,要怎么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呢? 第522章 治愈 美娘才自苦思,白龙观的道长,打发人送来一个好消息。 由佟靖忠为首的残疾退伍老兵们,组成的原林新工坊,正式投产的第一批产品出炉了。 质量很好,比道长们做的半分不差。 且这些残疾老兵感激美娘关照,特别爱惜工坊原料。虽然动作慢些,但同样的材料,竟比道长们来做,还能富余出几瓶。 以原林如今的市价,可是又小赚一笔呢。 所以道长们,原本想提建议,要给那些改进步骤,节俭材料的老兵一些嘉奖。 但老兵们纷纷表示不要,倒是希望能象从前在军队中那般,立个功劳簿子。 有功记上,有过也记上。 若明儿做错了什么事,瞧着今儿立了功,也能给他们一个功过相抵的机会。不至于连累同伴,给赶出工坊就好。 美娘一听,顿时就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她还顺势定了个标准。 譬如这样多出来的产品,不仅能记功,还能按价值的一定比例,给老兵们发放赏钱。 不会多,但也是个激励。 来传话的小道士乐呵呵道,“怪道师父师叔们总说,少夫人是个最心善大方的人。既如此,小道可不可以代师父师叔们,求问一件事?请少夫人再多招些人?皆是师父师叔在各处乡下看到的苦人儿,我们白龙观愿意做担保的。” 美娘笑了。 她素来聪慧,自然猜到必是相熟的老道长们不好意思说,才打发小徒弟来求情。 不过这马屁拍得,她不答应都不好了。 而白龙观的道长们人品俱信得过,他们肯担保的,也是极有分寸。 虽都是可怜人,却也得挑那些人品老实,勤快肯干的。 于是渐渐的,原林新工坊因集中了大量的鳏寡孤独,孤儿寡妇,倒是做出了一份慈善美名。 回头最直接的表现,是原林的产品更好卖了。 且许多大客商都不再讨价还价,直言就当他们行善积德,也帮些人了。 待送走小道长,美娘忽地想到一个解决之道,便提笔给殿下写信了。 谁知鸿姐儿啃完桃酥,听说要给她爹写信,也要凑热闹。 美娘便让丫鬟给她准备了小桌笔墨,哄着女儿去玩了。 等她这里一封信写完,却见鸿姐儿也煞有其事的涂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黑坨坨,还煞有其事的非要让人装起来,给她爹送去。 看着女儿小手小脚上全是墨迹,跟小花猫似的,美娘忍俊不禁,在信的最后,把这一段也给写上去了。 回头命人送信,自然是连女儿的一起,她便抱着鸿姐儿一起去洗白白了。 果然孩子是最治愈的。 不仅是美娘洗个澡之后,心情更好。 殿下便是收到那一堆黑坨坨,也傻笑了好半天。 至于媳妇提的这事,殿下觉得很好,却有些不同看法。于是给江州的何知府,湖州的雷知府各写了封信。 半月后,收到信的他们,联袂前来拜会美娘了。 “少夫人所提之事甚好,何不由我们官府协助,由少夫人来做?” 我来做? 美娘愣了。 当时因老兵们想记功劳簿,她忽地想到,无论灾年丰年,寻常百姓人家,总有一时银钱不凑手的时候。 譬如生一场急病,就得借钱请大夫。许多人为此,背上高利贷,短则三五年,重则卖儿卖女都不稀奇。 而遇到婚丧嫁娶,更是花钱的大头,少有不为此借债的。若亲戚朋友能借到还好,若借不到,岂不愁人? 所以美娘就想着,在并未遭灾的江州湖州,推行平价借贷。 比如这两年青州定州遇到困难,但江州湖州条件尚可,便可鼓励百姓,加大生产。 若百姓肯将多出来的粮食家畜,平价卖与官府。再由官府出面,借贷给青州定州。待青定二州缓过气来,便可分期将物资归还。 而对于平价出售的百姓来说,也不能让他们利益受损。 便可发出一张由官府统一开出的公文收据,凭此收据,待到他家遇到困难,急需用钱的时候,可以找官府平价借钱借粮。 具体金额,就按他先前售卖货物的价值,来定个比例。 只美娘觉得,这样的事情恐怕得由官府出面,才得百姓信服。于是特意写信告知了汉王殿下,让他去推行。 谁知闵柏竟是原封不动,转告了两地知府。 而两位知府一商议,却觉得这事由美娘来操持,才最为合适。 “少夫人不必妄自菲薄,你这些年在芜城经营,名声极好,谁不知龙女的鼎鼎大名?再说,你还有那么多顺心乡村小站。就让那些小站把消息放出去,代收代购,这样经手的人少,反更妥帖。” 何知府说完,雷知府立即点头附合。 “要是让当地衙役们插手,只怕又有些不自觉的人,是要剥一层皮的。且你们到底行商便利,随行就市,价钱比咱们也清楚许多。若担心百姓不信,我们官府倒可出个行文,辅助说明一二,也就是了。” 何知府又道,“再说若要官府来做,给百姓的钱和粮食从哪里来?我们一是支应不来,二是层层手续,还得上报朝廷,不知几时能成。倒不如少夫人直接做了,还更爽利。 雷知府道,“之前殿下不是从云州买了一批矮脚马,在湖州各村之间,游走讲解堆肥卫生之术,也兼带着帮各村捎货卖货的?回头让你那些顺心小哥,跟着一起去说说就行。这样的小额交易,我们也不收税了。只少夫人却要把账目核清,备着日后查验才好。” 眼看他二人一唱一合,便把事情推了来。 美娘感谢他们的信任之余,却也产生深深疑惑,“可如此一来,我这生意岂不……” 做得太大,且有邀买人心之嫌?官府就半点不疑心? 看出她的顾虑,何知府和雷知府却是哈哈大笑,笑得美娘一头雾水。 最后何知府送她一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 只催着美娘快点开工,便和雷知府相携告辞了。 美娘无法,只得赶紧命人去找顺心负责人,苏栋来了。 第523章 咬了 苏栋如今也是忙得满天飞。 自从顺心小哥改行做劳务供应后,因为管理得当,自由灵活。自生意做开之后,虽不象从前那样送日日送快递,与百姓们接触较多,却比从前业务更广,且更受欢迎了。 现在的顺心业务早做出了江州湖州,还有不断往外扩展的趋势。 苏栋一年能在芜城歇着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 只听说美娘找,他便放下手中事务,立即赶回来了。 原以为有啥要事,一听说是要推广平价借贷,鼓励产出,美娘还想跟他解释下意义,苏栋便撇嘴道。 “这种事,有甚可说?官府都出面给行文了,就算没有,咱们拿着现钱呢,如何收不来东西?且又不多赚他们的钱,他们求之不得,如何不肯? 只是老板呀,您虽好心想做好事,只咱们的人手,总不好老出白工,不如把这交易的次数和时间集中一下如何? 我看也不要多,今年秋天八九十,收三个月的货,人家年下好走情送礼办喜事。明年春上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集中放两个月的钱。余下零零散散,就托各处乡村小站办了得了。若没有,新设一个就是。只若人家不要钱,要粮食布匹和盐巴针线,老板你能弄到货吗?” 那可更容易了。 如今美娘跟江南织造、盐业的“半壁江山”都有交情呢,买这些还有何难? 那就得了。 苏栋接下任务,就忙着回家看媳妇孩子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他也得抓紧时间团圆哪。 见他如此笃定,原本心中还七上八下不安稳的美娘,也信心渐增。转头就听到她女儿的咯咯笑声,传遍后院。 赶紧去看,就见小姑娘竟是坐在葛大娘怀里,被两只大狗拉着,满院子跑呢。 三只猫在屁股后头追着,半点猫形都没有了。 美娘吓了一跳,秋大姑却把她拦着吐槽。 “瞧你葛大娘笑得,啧啧啧,成朵老菊花了。一把年纪还这么疯,简直没个正形!” 可您这一脸羡慕妒忌是怎么回事? 美娘急问,“这车哪来的?跑这么快,没事吧?” 秋大姑嗐地一声,颇瞧不起徒弟的瞥她一眼。 “没事!我刚让元宝也拉着我,蹓跶了一圈。那车稳当着呢,只鸿姐儿嫌元宝太慢,不得劲儿,才换了大狗。要说小苏到底是跑生意的,这车子做的就是好,比你那王府的车都稳当。” 这话美娘没往心里去,倒是常俊常公公给记下来了。 眼不错的盯着小主子足足跑了三圈,小玄子和小金子都累得伸长舌头直喘粗气了,鸿姐儿才依依不舍的停下。 兴奋的拍着两条大狗头,“明天,还来!给肉,好多肉肉!” 好好好,都听姐儿的。 常俊点头,等主母把小主子老主子都带走了,拿起那车细细端详一回,招手命人细细画了张图纸。 好管家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样好的车子,拉小人行,拉大人拉货物呢? 居然比王府的车子还好,那些王府造办处的工匠们就该挨抽了。 专业的比不上业余的,你们好意思么? 还不迎头赶上,主母要拉货,正等着用呢! 六月底。 汉王殿下终于百忙之中抽空回来,替女儿过一岁生辰,办抓周礼。 刚进院子,就见鸿姐儿踩着一辆小车子,欢快在几尊琉璃塑像的大狗熊猫,八哥鸟之间,穿来穿去。 小车后的拖斗上,还拖着两只大肥猫。第三只不是拖不动,而是实在挤不下去了。 殿下顿时惊喜了,“是父皇的赏赐下来了?” 这么漂亮的琉璃,宫中也不多见啊。 车也轻巧,就算鸿姐儿那小胳膊小腿,蹬得也毫不费力。 只这些好物件,都不是宫中赏的。 美娘笑道,“琉璃是谭大姐夫给我做琉璃瓶子,顺便烧的,殿下若是用得着,不妨拿去。只这小车的图纸,殿下得找俞宪俞大人要去。是谭家姐姐给她家小子做的,顺便给咱们鸿姐儿也做了一辆。” 琉璃虽好,只可惜殿下如今穷,烧不起。 尤其要用到琉璃石矿,他的封地湖州没有,还是留给媳妇烧瓶子赚钱吧。 不过这个人才,闵柏先订下了,“让他先磨练几年,待到天灾过去,孤有钱了,就办一个琉璃作坊,多烧些玻璃,把咱家窗户都给换了。” 美娘故意道,“那您要订人,不得给订金啊?” 殿下笑了,“让他送份身家履历给方夫子,看有何王府属官,给他安排一个。” 这才象话。 要说鸿姐儿踩的小车,才更有价值,可看完,殿下再次叹息。 因为这种人力小车构架虽然精巧,但为了减震,是烧了猪皮牛皮那些凝胶,裹在车轮上的,造价太高,也只能是富贵人家做给孩子玩玩了。 但美娘说未必,“听谭姐姐说,极南之地,终年酷热,有一种树,割开就有胶,比这种还好呢。等殿下的船回来,说不定就有了呢?” 她说的是资助那葛秀才出海的船,跟他去的,是小结巴雷长庚。 因为他也想在大海中检验一下自家的船,还特地挑了最好的带去。不觉二人出海,已经半年有余,这回只怕是真走得远了。 殿下笑了,“那是你的船,不是我的。来来来,闺女快给爹爹抱抱,都快想死爹爹了。” “好臭,臭臭!” 被抱起来举高高的鸿姐儿,闻着殿下的酸臭汗味儿,捏着鼻子就嫌弃的笑了,还不忘跟美娘说,“娘,他,有点,好看!” 殿下满头黑线,他只是有点儿好看? 美娘捧腹大笑,“你女儿如今可是天下第一好看,你能有点好看,就知足吧。行了,她又不认识你,肯给你面子抱抱,已经不错了。赶紧去洗洗,一身酸臭!” 别说女儿,她也嫌弃着呢。 居然敢嫌弃亲夫? 闺女的小屁屁,殿下舍不得打,放下女儿,他把美娘扛进屋,谈心去了。 至于这个心,谈得时间略长,就不再细叙。 只鸿姐儿回头吃饭时,指着美娘领口里头,一不小心露出的红痕,万分同情的说,“虫虫咬了。” 美娘…… 殿下…… 第524章 如意 童言无忌的鸿姐儿,一脸天真的看着爹娘。 不明白她娘为何突然双颊爆红,而她那个“有点好看”的爹,又一脸囧囧有神的望着她。 好在此时,万能的常俊常总管迅速上线,拿出让王府工匠改进后的新车。 “原是苏栋苏小哥,方便伙计拉货特别设计的。后来送了我们一辆,姐儿也爱坐着让狗拉车。听说山羊也是行的,尤其在乡村小道,比马车牛车更加便捷易得。”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打岔,便是好的。 何况,是这么好的话题呢? 殿下迅速歪楼,鸿姐儿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只美娘暗地里磨牙,回头要如何“报复”,就是小两口私底下的事了。 抓周这日,皇上的赏赐虽然姗姗来迟,但到底还是来了。 这回没赏徐贤妃,是直接赏给汉王殿下的。 按公主身份,赏了一份周岁礼。 徐贤妃瞧了都嘀咕,“既如此,何不就直接赏个名份呢?” 册个公主多好啊。 跟小姑娘相处一年,就算不时小虐她一把,到底是处出感情来了。且自家的亲孙女,徐贤妃还是偏心眼的。 汉王殿下没吭声,他不着急。 有些事,总得一步一步来。 回头鸿姐儿抓周时,也没人教她,她却是抓了一柄皇上赏赐的小金玉如意。 这个兆头好。 金玉满堂,吉祥如意。 也愿她一生如这兆头一般,富贵吉祥,安然如意。 林府今日小女周岁,虽未大办,但门上也是张灯结彩,进进出出,颇显喜气。 一辆马车经过,车上主人忽地问了一句,“今天可是六月三十?” 丫鬟道,“正是,二夫人有事?” 虞妙嫦木然,又自顾自出神去了。 要是美娘出来,只怕都要认不得她了。经年未见,她已瘦得形销骨立,如行尸走肉般,没有半点生机。 自去年九月,为给美娘捣乱,她奉虞亮之命,跑回平城老家拜寿,却是意外流产。在老家足足养了两个月,才渐渐止住身下的血。 大夫说她,极难再有身孕。 而她怕被唐庄怪罪,顶着刺骨寒风,赶在年前回了家,但迎接她的,却没有半句责备。 一句淡淡的“回来了”,掩盖的是彻底的失望。 若说从前唐庄看她做得不对,还愿意说上几句。如今却是半句不提,只当是个陌生人,客气而疏远。 虞妙嫦拉不下脸去认错,夫妻俩从此形同陌路,再无交集。 然后今天,她才突然听说,唐夫人身边一个丫鬟有孕了,是唐庄的孩子。 已经四个多月,胎象稳固,大夫说是男胎。 唐夫人高兴得不得了,自家摆了桌酒,算是给这丫鬟正式开脸。 虞妙嫦却只觉钻心刺痛。 能怪唐家吗? 不能。 人家当年肯娶二房,已经明说就是为着家中香火。如今她延续不了,再纳妾,且只是个丫鬟,何错之有? 且四个多月,那就是她回来,过年后的事了。 唐家算是仁至义尽,若她当初没有逞强下江南,这会子只怕早挺着肚子,让全家人正围着她转吧? 抬手抚上平平小腹,如今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虞妙嫦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逛到白龙观附近,林府门外了。 她也才突然想起来,美娘的女儿,应该一岁了。 毕竟去年鸿姐儿出生时,那整整三天的流水席,至今都为芜城人津津乐道。 虽说今日林府低调得很,并未大摆宴席,但看那川流不息前来送礼的人,里面想必是极其热闹的。 才要令车夫离开,别在这里受刺激,忽地眼角一瞥,虞妙嫦又看到江婉婉了。 她也瘦了许多,穿着件杏黄衣裳,松松垮垮的,刚从林府出来。 “想一起坐坐么?” 江婉婉看着虞妙嫦,也吓了一跳,随即捏着衣角,不自在的低了头。 但虞妙嫦显然早就忘了,自己曾送给江婉婉的这件衣裳了,只苦涩的道,“我的孩子没有了,别人的孩子却在庆生。你只当是可怜可怜我,陪我坐坐吧。” 江婉婉咬了咬唇,到底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没有走多远,就在白龙观外的杏花林边停下了。 如今花早开过,绿叶成荫。结着一串串绿色杏子,煞是喜人。 可对于她们二人来说,更加触景伤情了。 望着滔滔江水,两人皆沉默许久,各想各的心事。 还是虞妙嫦先问,“你呢?你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怎么还没有孩子?” 江婉婉犹豫许久,方道,“没保住。已经是,第三个了……大夫说我下个再保不住,就难了……” 她去挖兰草,累得第一个孩子流产之后,又赶着怀了第二胎,想缓和夫妻关系。 谁知过年下雪不小心,跌了一跤,又流产了。 郑飞扬让她好好保养一年再要孩子,可她偏不死心。今年三月时怀上第三个,可端午才过,就因为底子薄,到底没保住。 这到六月,知道鸿姐儿周岁,就算郑飞扬不在家,但江婉婉再不敢怠慢,特特亲手做了针线,备了贺礼,送上门去。 府里人要留她吃面,她怕被人问起孩子的事情,也不敢留,借故走了。 这会子虞妙嫦突然问,“你说我们女人,活一辈子到底为的是什么?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想必跟我从前想的差不多。嫁个好丈夫,生几个孩子,夫荣妻贵,是这样么?” 那要不还能怎样? 江婉婉一脸茫然。 可虞妙嫦忽地冷笑起来,也不知是跟她,还是在跟自己说话。 “可谁也没有告诉我们,若是嫁不了好丈夫,生不了孩子,应该怎么办。男人今天喜欢你,明天就会另结新欢,反正能给他生孩子的,又不止你一个。就算元配再好,若是不能生,还不是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娶小?都是些没良心的。既如此,为何我们不能跟男人一般,只为了自己活?” 眼看她越说越激动,江婉婉不知如何接话。只表示家中有事,就要走了。 虞妙嫦说,“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恨!要是林美娘当初,肯多看护你一些,你至于三个孩子全都保不住么?如今她的府里,可是有宫里太医在呢。不过回头,你那第四个孩子想要保住,最好快去求她,做她脚下的一条狗,说不定人家还能赏你些肉渣肉骨头!” 江婉婉听得刺心,也担心这里离白龙观和林府都近,给熟人看见不好。再不多留,调头就走。 第525章 转变 可虞妙嫦还追在后头,大声道,“明明她出身卑贱,远不如你我。凭什么,她就有这般好运,过得比你我都好千倍百倍?我是不服的,你服气吗?你这个懦夫,没用的东西……” 江婉婉又羞又恼,快步离开。 可当晚,她却失眠了。 虞妙嫦有几句话,还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凭什么美娘就有这般好运,过得比她们都好千倍百倍? 她不过想顺顺当当生一个孩子,为何如此艰难?而美娘从山崖上掉下去,却毫发无伤。 老天不公,真的太不公了! 可次日一早,白太医忽地上门了。 见面就埋怨,“瞧你如今,瘦得都没个人形了,怎不知来府里看看?难道谁还赶你不成?昨儿门上瞧见,回禀进去,少夫人一听,就命我来瞧你。还不赶紧伸手把脉?” 江婉婉一时羞惭满面,为自己的小心眼。 其实她送的也无非是些寻常东西,但只要做了,美娘就惦着她了。 自己跟随她多年,早该知道她是个最知恩图报的,怎么一时就迷障了呢? 赶紧请人坐下,又烧水泡茶。 白太医静下心来,给她细细诊治一回。说至少得调理半年,方可怀孕。药就上府里来配,比外头的好。 又说了许多注意事项,江婉婉皆用心记下。 回头白太医要走,她还专门让邻居帮忙打了两坛好酒。一坛送白太医,一坛托白太医给杨公公送去。 这就对了。 白太医很乐意,帮忙拎着酒走了。 过得几日,郑飞扬回来,就见江婉婉又在蒸点心,拿出去卖。 “我如今算是想通了,咱们挣些辛苦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且白太医说了,我这半年都不宜有孕,不如多攒些钱。若明年要孩子,手头也宽裕些。” 看她终于肯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踏实过日子,郑飞扬也松了口气。 如今既要调养身子,郑飞扬还劝她别做糕点了,省得太累。 对于孩子,穷有穷养,富有富养,一味攀比,也没意思。 但江婉婉还是坚持想做点事,郑飞扬见此,就主动去找邻家婶子打招呼,托人家小子送去卖,每回给几个跑腿钱就好。 看夫妻俩久未如此贴心说话,转过弯来的江婉婉,终于想通了。 她跟美娘攀比,是没有意义的。各人有各人运道,也有各人的苦楚。 她没有经历过美娘经历的一切,凭什么要求老天给一样待遇? 再要这么别扭下去,回头落得虞妙嫦那样,真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这些琐事暂且不提,在女儿的抓周宴后,殿下就要回青州去忙了。美娘抓紧时间,总算问出自己心中疑惑。 为何江州湖州两地知府,会说她当局者迷,也不怕她野心太大,非要把借贷之事交给她做呢? 于是得到殿下一脸,我媳妇怎么这么傻,但是也好可爱的解答。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孤是皇子,孤的亲爹是皇上,你又是我妻子。这天下本就是咱们家的,你去邀买人心,那不是天经地义么?” 竟是如此? 难得看到小媳妇目瞪口呆的傻模样,殿下心情极好,悄悄跟媳妇说私房小话。 “故此你一写信来说起这事,先生都说可以交给你来办。若是做得好,我信你肯定能做好,可是极树名声的好事。到时说不得,我都得沾你的光!” 这话就有些吹捧得过了。 不过有了殿下的信任,美娘可是信心大增。 迅速就让顺心小哥们,把消息传开了。 江州。 一处偏僻的小山村,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 妇人翻箱倒柜,从层层包裹中,取出出嫁时,她娘给的一枝银簪子,郑重交给丈夫。 “拿去当了,买只小羊。若有多的,再抓几只鸡鸭。我打听过的,这些东西,他们都收!” 男人有些犹豫,“孩儿他娘,真要当啊?万一抓回来的鸡羊养不好怎么办?或者到时他们又不收了,不给钱了怎么办?” “呸呸呸,你少来乌鸦嘴!顺心小哥,几时骗过我们?且你没见官府都张贴公文了么?怎可能有假?” “就是官府贴了,我才怕。万一来个新官儿不认账,咱找谁说理去?”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这事儿关官府什么事?明明是汉王殿下的媳妇担保收货。人家若要骗你,用什么由头不好?偏要哄你做这个?又能赚几个钱!” 男人想想也是,“要说这事确实不错。顺心虽收的价钱不高,但省了咱们跑腿,倒也便利。若万一咱们遇到难处,能平价买粮借钱,倒是挺好。” 妇人道,“可不是么?想想从前,为了咱爹治病,借的高利货,全家多久才还上这笔债?那些苦楚你忘了么?好在咱们还是还上了,要是还不上,卖儿卖女的人家还少了么?” 男人听着不作声了。 乡下人的日子,看似悠闲,自给自足,但当真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若有机会,相当于买一份保险,他自然是愿意的。 “可这到底,是你娘给的嫁妆呢。” “没事儿,我算过了。咱们只要辛苦半年,把小羊羔子养大,卖的钱就足够把簪子赎回来,还有赚的。” “我也能帮着娘打草喂羊!” 十来岁的大女儿忍不住插话了,“爹,咱试一试吧。村里好多人都打算试试,回头家里得了钱,我也不要多,就给我两文钱,买朵绢花行不?就跟小翠去年过年时买的那样。” 男人听得眼窝发酸,咬牙接了银簪,“行!咱试试。到时妮子你可不要赶着羊去山沟沟里,仔细遇着狼,爹去。” 妇人笑意渐深,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得特别温柔好看。 “这些事真不用你,有我们娘儿几个就行。你好好种地,空了去山中套两只山鸡兔子,那个更值钱。” 大女儿说,“要不后院空的那块菜地,咱也种上瓜菜吧?羊和鸡鸭都能吃。只可惜我春天和弟弟采的那些蘑菇春笋,都咱自家吃了。要是晒干,留到如今也能换钱粮食的。” …… 一家子坐下来,开始仔细盘算,能再多干点什么,多养些什么。 从前他们是一把力气没处使,就知道种那几亩地。如今既有这样的门道,为何不卖力气多干点活呢? 而这样的场景,在江州湖州四处上演。 第526章 信任 美娘是真没想到,百姓们的积极性,竟然这么迅速就被点燃了。 其实想想也是,因为普通人家大半不会有太多的田地,太多的产出,所以也不会有商贩特意去收。 但如今,有人却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足不出户,就能卖掉地里多的一把干菜,家里养的几只鸡鸭。那百姓们自然愿意从田间地头,多找些产出。 只要能有奔头,这些最穷苦的人,也是最勤劳的人。 而给他们带来便捷与希望的美娘,简直成了大家眼中的活菩萨! 以至于到了中秋,霍红儿带着孩子们来看姑姑的时候,都说笑起来。 “……听说你搞那个平价借粮,娘都去多抓了二十只小鸡。爹便叨咕,说家里全是鸡屎味儿。娘就怼他,说回头她买便宜粮食酿的酒,叫他别喝,爹就不敢出声了。” 小侄女阿桃忙道,“姑姑姑姑,我们是不嫌弃鸡屎味的。家里养的鸡多了,鸡蛋也多。祖母都攒着,要给我们买纸买墨的。” 长得更象美娘的大侄子,如今有了正经大名的林平实。平是他的辈分,霍红儿给他起名为实,是希望儿子平和稳重,踏实本分,不要象他爹林鹏从前那般好高骛远,青涩乖巧的说。 “学堂里的先生都说了,姑姑是在做大好事呢,大家都该尽一份力。” 美娘挺欣慰的。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林方氏。 她终于长进了一回,肯把孙女也送进学堂了。 不指望她考状元,但能多读点书,学着美娘一根手指头,她都该笑了。 打发两个孩子去跟鸿姐儿玩了,美娘跟嫂子提起一桩正经事。 “我若在双河镇,也设一顺心小站。就由嫂子负责,管着这一镇的借贷之事,嫂子敢接手么?” 霍红儿一下愣了。 她是知道美娘和家中旧怨的。 这也实在怪不得美娘,林家早年太对不起美娘了。所以这些年美娘虽不能说是袖手旁观,但也从不许林家人插手半点她的事。 如今却肯把这样一件树名声的好事,交给娘家来做,实在是莫大的信任。 “小姑你若信得过我,嫂子就敢接!我也不敢说做得多好,但起码,我绝不敢亏心,贪一文钱。” 好! 美娘要的就是这句话。 直接命人带她去找章希光了。 如今顺心的生意是苏栋一家在打理,既然要做,就算是老板的亲爹家,都得照着规矩来。 然后,等到霍红儿再回双河镇的时候,除了节礼。最轰动的,莫过于带回了一块顺心小站的招牌。 林方氏把那黑漆金字招牌,摸了又摸,不敢相信,“这真是美娘叫带回来的?真是给咱们家的?” “那可不?”小孙女昂着一对羊角辫,骄傲之极,“姑姑亲口说了,叫娘好好干。还叫我们监督着呢,别让人给这招牌抹黑!” 她说着这话,还看了林俊仁一眼。 把林俊仁气得哟! “你看我干嘛?我连摸都没摸,就你祖母摸了。要是抹黑,那也是她!” 林方氏大怒,“我是,是在擦灰!你那脏手,不许碰!” “我手怎么脏了?” 二人还待吵闹,林鹏倒是跟霍红儿商议起正事。 “这招牌总不好挂咱家门口吧,要不人来人往,怎么弄啊?若租房子,又是一笔开销。我倒不是说这生意不赚钱,只刚开头,总得垫几月的租金吧?” 霍红儿白他一眼,才想把领的开业基金拿出来。本地保甲扶着田奶奶,笑容满面的来了。 “恭喜恭喜,府上这是开张大吉啊!” 林俊仁夫妇停下争吵,赶紧上前招呼。 保甲笑说,“听说你家领回了这块牌子,我就寻思着,咱们桂花巷子出了美娘这般人物,可是不能干看着。原想着在巷子空处再盖几间房,好给你家开铺。谁知田奶奶一听,非要把她家的院子让出来不可。” 田奶奶道,“我家如今也没那么多人,白占那么多房子做什么?倒不如借给你家做生意,咱们也好找搭着美娘的福气,旺一旺名声。” 她儿子田大叔,之前赚点小钱,就花式作死,还纳妾什么的。后头钱财折腾光了,小妾也守不住,另嫁他人。 田家经此一番折腾,田大叔自觉无脸见人,躲回乡下老家。田大婶为了表示自己贤良淑德,也跟回去了。 如今这边的大宅,是田三儿带着媳妇孩子和田奶奶搬了回来,倒落得清静。 霍红儿忙道,“这怎么行?实不相瞒,我是领了开业银钱回来的。这房子就算借给我们,也得给租金。否则账对不上,可不是给美娘脸上抹黑么?” 田奶奶一拍大腿,“那行,租就租。不过租金得我说了算,你再不许争。美娘有话说,叫她来找我!” 保甲笑道,“那修围墙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别呀!” 叶氏的大嗓门,顿时响了起来,“这不是不把我家看在眼里吗?有现成的泥瓦匠,保甲你那老胳膊老腿,就算了吧!” 围上门的邻居们皆笑了起来,“好歹也让咱们都出点力吧,大家一起做个好事,让咱们桂花巷子,香飘万里!” “这话说得好,香飘万里!” 然后众人齐心合力,没两日,就在桂花巷子的巷口,将田家大宅隔出一块,修了个齐齐整整的门面,挂上了顺心小站双河镇分站的招牌。 然后为了应景,大伙儿还自发的在门前种了一排桂花树,待到来年八月,必定丹桂飘香。 而在顺心小站落成的这一天,方家大舅舅,方朴亲自来道贺了。 还跟林方氏说,“爹说了,几年不见,叫你中秋带孩子们回去吃个饭。” 林方氏一听,顿时泪如雨下。 自她那年卖了美娘,方老爹再不肯见她半面。 有一回林方氏远远的看过爹娘一眼,都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她的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 原以为爹娘到死,再不肯原谅她的,没想到还能有活着见面的一天。 所以这个顺心小站,林方氏是从打心眼里发誓,绝对要守护好它的名声。 所以林方氏慎重告诫全家,尤其是林俊仁。 “你若敢乱伸手,我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林俊仁气恼不已,“我就不挨你们的边,有事可别来找我!” 可据林平实给美娘的书信汇报,祖父白天有人时,确实没沾边。 可他夜里假装出恭,可是偷偷跑去瞧了好几回,还把招牌小心翼翼的扶了扶正。 端详许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美娘看过,把信搁在了一边。 尚有几分羞耻心,知道好歹就好。 她不是在给家里人最后一次机会,而是给自己一次去相信家人的机会。 希望他们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但辜负了,也没什么。 因为美娘如今已经强大到,不会被他们轻易伤害了。 到时他们能伤害的,只有自己。 第527章 闯祸 八月。 明明是收获的季节,青州定州却不出意料,大面积减产。 但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起码,预料中的颗粒无收,并没有出现。 最让人担心的蝗虫,因为水土治理得当,虽然有出现,但规模并不大,并未成灾。 两地百姓在汉王殿下,和本地官员的领导下,拼死拼活,想尽办法,总算勉强保住了一半的庄稼。 有些地方情况好的,甚至保住六到七成。 再加上美娘春天送来的羊羔鸡崽,百姓们通过饲养家禽,采摘山货,也能贴补些家计。 尤为喜悦的是,去年被强制移民的青州河畔,因离水源最近,土地肥沃,喜获丰收! 再加上美娘从江南换来的粮食,平稳渡过这一年,不成问题。 当粮食入仓的时候,青州定州上上下下,俱都松了一口气。 这样严重的旱灾,整整一年都没下过几场雨,还能有收成,这已经算是个奇迹了,何况还保住这么多呢? 正在两州官员想弹冠相庆的时候,一场噩耗传来。 燕成帝下旨,要广征民夫修陵。 嗯,他要的也不多,就是把美娘从江南换来的粮食,全都要了去。 汉王殿下当即就要疯了。 他媳妇辛辛苦苦讨这么点粮食容易么?虽说今年的灾情可以扛过去,可这批粮食是他打算用来对抗明年更严重的天灾! 是的, 今年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了,虽然还有五成产出,但几乎已经榨干了两州大地最后的养份。 明年要是再这般天气,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恐怕大家就是拼出性命,也是种不出半颗粮食的。 故此江南的这批粮食,几乎可以说是两州明年的保命粮了。 可燕成帝为何非要要去? 再说父皇好端端的,这么年轻力壮,修什么陵啊? 汉王殿下决定亲自上京,去问一个究竟。 可奇怪的是,上官先生却拦着他,似有难言之隐。 帝星越发摇摇欲坠,莫非是皇上感应到了什么,所以才有此一举? 那闵柏上京,不是找骂么? 可这话他又不能直说,毕竟闵柏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就算上官令是闵柏的恩师,也不能当着人家儿子说人家老子要死吧?这不是诅咒帝王么? 万一闵柏知道了,不论他怎么做,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过度解读。 是不是盼着老爹早死,有啥想法? 正当上官令犯愁的时候,美娘带着女儿来探亲了。 中秋将至,估计殿下忙着秋收,是没时间回家的,美娘跟家里长辈一商议,便来陪他过节吧。顺便把上官先生接回去歇着,等殿下年底回来团圆就是。 至于女儿,美娘是再舍不得分开的。 且鸿姐儿自小身子壮实,除了那年冬天着了风寒,再没病过,她也愿意带小姑娘出来开开眼界。 可这怎么一来,殿下竟是要走? 上官令看着鸿姐儿,那越发酷似徐贤妃的小脸,灵机一动,忽地抱过孩子,塞到殿下怀里。 “你要去京城,就好好的把她带去,再好好的把她带回来!” 殿下再看一眼美娘,“那我带女儿上一趟京城,过年前赶回来!” 然后打马扬鞭,走了。 美娘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他就这么把女儿带走了? 什么都没准备,能让男人这么带孩子的么?! 上官令老神在在,拦着她劝,“你既带了女儿出门,行李必是齐全的,命人送去就是了。” 可也没有这样的吧? 当上官令说出皇上借粮之事后,美娘也说不出话来了。 关于燕成帝的事,上官令不好跟闵柏直说,却可以跟美娘这不被承认的儿媳妇,稍稍透露一点。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接下来,咱们可能要面临最艰难的几年。”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皇上这粮是要定了?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她可是刚在江湖两州放下话,鼓励百姓们加大生产了! 回头要是给不出粮食,那她岂不就成了和先帝一样,背信弃义的小人? 上官先生一脸慈祥,勉励女弟子,“再想想,办法总比困难多。” 可美娘才不是好糊弄的师兄师弟,顿时揪着先生的衣袖,一脸柔弱,理直气壮。 “我想不出来,先生教我!” 摆明了一副先生你要不教,我就在你跟前哭,回头还抱着鸿姐儿一起哭的架势。 上官先生没辙了,“好好好,我也来,咱们一起来想想办法。” 哎,这还差不多。 然后美娘眼角一扫,瞥见躲在人群之后,偷偷窥探的虞亮了。 自从在江南探听到虞亮阴私,这种人,她现在看一眼都觉得辣眼睛。 乌眸一转,美娘扶着上官先生,悄悄耳语,“如今殿下不在,咱们是不是能闯点小祸?” 你又想干嘛? 顺着她的目光往虞亮那儿一瞟,上官令面露难色。到底是朝廷命官,不好太过分吧? 美娘说,“我知道分寸,只是有件得罪人的差事,原本打算让殿下来做。但如今殿下不在,先生您帮着把把关,要是可行,就叫这姓虞的来做呗。” 说来听听。 然后八月底,等粮食入仓,青州定州传出一条新政令。 因粮食减产,严禁民间酿酒囤粮。 两州百姓可按户籍簿子,每月到各地米铺,按人口老幼,购买不同标准的平价粮食。 不可能让人敞开肚皮吃到饱,但基本温饱的量,是够了的。 要是粮铺不肯卖,百姓可以向官府举报。 若查实粮铺有粮,却囤积不卖者,一律重罚。 要说这条政令一经推出,百姓们可是拍手叫好。 因为今年粮食减产,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除非自家有地有存粮,其余百姓,尤其是城镇百姓可都是悬着心,担心粮价上涨的。 可要大家拿出钱来,买够一年的粮食,既不现实,也存不住。 冬天还好,夏天容易长虫,还招老鼠。 如今官府给百姓吃了定心丸,大家就不怕了。 但那些大户商家就不乐意了。 越是灾年,越是好发财。要是不给卖高价粮了,他们上哪儿发大财去? 哦, 若有意见,可以找“铁面无私”的虞亮虞大人谈谈。 两地官府乐得把这黑锅,推到他头上。还一脸无奈,跟找来的商家解释。 “不是我们不体谅你们的艰难,而是这位虞大人吧,他是京里派下来的,懂?” 第528章 不留 京官了不起啊?我家也有亲戚在京城做官! 当下,就有人写了信,去京城亲戚家告状了。 就算不能告到皇上跟前,也得记下虞亮这个仇。挡人财路,太特么讨厌了。 百姓们交口称赞的是汉王殿下和官府,虞亮却平白被大户商家们记了仇,他上哪儿说理去? 美娘冷眼旁观着虞亮的百口莫辩,焦头烂额,挥一挥衣袖,带着上官令回家过年了。 这样的人,一刀捅死太便宜他的。 就得让他一点点丧失权力名誉地位,才是对他最大的折磨。 等回去,俞秀秀冷笑道,“我早跟你说过,林美娘,她是最会骗人的。跟这种人还讲什么道理?不如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弄死他们痛快!” 虞亮没吭声,心中却有些意动。 自那回被绑架,这些时他花了不少钱,再加上俞秀秀帮忙,已经基本收伏了那伙山贼。 收伏不了的,全给弄死了。 但要是动起手来,一旦暴露,凭汉王身份,顿时就是“犯上作乱”的罪名,徐太师也保不住他。 所以虞亮还有些犹豫。 若能用官场上的手段,杀人不见血的弄死他们,才是上策。 不如暂且观望,就算要动手,也得找着机会。 九月。 重阳刚过,汉王殿下回到京城。 原本是走不了这么快的,但汉王殿下没想到,他女儿竟然那么爱骑马,还是骑快马! 慢了小姑娘还一脸不高兴,不停催促。 殿下只好让追上来的宫女嬷嬷们,做了一个软兜,可以把女儿兜在胸前。 小姑娘挑剔着哪。 才不肯坐人背后,一定要坐在前面,好享受风驰电掣的感觉。可殿下担心那坚硬的马鞍,会碦着她的小嫩屁股,只好如袋鼠般兜着宝贝女儿,一路小跑着,来了京城。 到底是天子脚下,繁华更胜芜城。 鸿姐儿可算是开了眼了,不许她爹跑了,她要买买买! 于是,皇上中午就听说儿子回京了,可直到天黑,才见着人。 还不是去梳洗打扮,整理仪容了,而是被女儿拖着买东西,耗到现在。 燕成帝就有点不高兴了。 这样没规矩,果然是美娘那小家子气教出来的。买什么东西,能比拜见长辈更为要紧? 还没开口责备,就见儿子的袍角一晃,一张酷似徐贤妃的稚嫩小脸,露了出来。 虽然有点陌生,但小姑娘尽量端庄着步子,依旧带着小孩儿的稚气,摇摇摆摆走到燕成帝跟前。 口齿清晰的说了句,“皇上,万岁!” 这句话徐贤妃教太多,她算是记住了。 然后踮着小脚丫,把两只小手抓的东西,琳琅满目的搁在御书案上,“送你。” 小姑娘扒着御书案,用唯一象美娘的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盯着跟她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皇上。一脸你快问我,快来问我的小表情。 皇上被这酷似元配,又自来熟的小孩,弄得有点发懵,不觉就问了。 “这,都是什么……” 有石头,小珠子,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鬼? 小姑娘顿时兴奋了,兴高采烈扑到他跟前,软软的小身子还硬要挤到皇上怀里。 “石头,好看!” “珠子,玩!” “风车!” “糖!” …… 每一样,都不怎么值钱,却是小姑娘眼里无上的宝贝。 带着奶香味的小姑娘,扬着小脸,骄傲的表示,“皇上,给鸿姐儿,礼物。鸿姐儿,给皇上,礼物!” 看, 她跟她娘一样,都是这么大方。 闵柏只觉骄傲极了,自家女儿就是这么乖巧懂事。 “这一路知道要上京来看父皇,鸿姐儿看着什么好,就非要给您带一件。一早进了京,也是如此。她一样都没给自己买,全是给父皇买的。外头还有一大车呢,只怕入不得父皇的眼,没好意思带进来。” 燕成帝,深深的动容了。 他给徐贤妃赏赐了那么多的礼物,徐贤妃可从来没想着给他送件礼物。 但眼前这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却不一样。 她记着自己对她的好,也在尽力回报。 这一刻,皇上心中只觉妥帖极了,也安慰极了。 果然,他没有疼错人。这孩子,哪怕跟徐贤妃长得再象,但性子完全不一样。 面对皇上,也半点不怯场,没有那等小家子气,畏首畏尾的模样,也大方肯疼人。 嗯,这必须是他的种好,也是他派的教养嬷嬷好! 心态一变,看人的眼光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既是送朕的礼物,自然要送到朕这里来。李大海,带惊鸿小姐下去梳洗。汉王的寝宫久未居住,一时恐不周到,让她暂且歇在朕的偏殿里。再问问她爱吃什么,让御膳房给她做些软烂饭食。” 皇上的居所,自然是条件最好的。 汉王殿下还想假假客气一下,燕成帝却说,“你就不要想了,脏成这样,朕也没有心情跟你说话。去洗洗干净,明儿再说。” 话音才落,便听到咯咯娇笑声,鸿姐儿半点不留面子的嘲笑她爹。 “臭爹爹,脏成这样。鸿姐儿,也没有心情,跟你说话!” 小丫头正是模仿人说话的时候,此刻学起燕成帝的语气,那可学了个十成十。 这一番鹦鹉学舌,把汉王殿下囧在那里,不知做何表情。 燕成帝却是放声大笑。 老子嘲笑被孙女讥笑的儿子,那还要留面子吗? 必须不留啊! 眼看她爹黑了脸,小丫头很识趣的拉着李大海就跑。她还是很识时务哒,小心被抓到打屁屁! 燕成帝瞧着就更可乐了。 甚至连身上的病痛,都忘了大半。 是的,在之前被金选侍刺杀后,皇上面上虽然好了,却留下了不少隐疾。 闵柏晚上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可等到次日休息好了,再来拜见父皇时,就看出燕成帝的不对劲了。 “父皇是不是近日身子不适?怎么脸色差了许多?” 谁知昨儿还好好的父皇,倾刻之间,勃然大怒。 “朕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吗?你这不经传召就私上京城,朕还没有拿你问罪呢!” 闵柏一下就懵了。 他说错什么了?他只是在关心父皇啊。 可在接到李大海悄悄递过来的眼神时,他识趣的闭嘴了,伏地请罪。 第529章 招惹 燕成帝余怒难消,大概是想起了闵柏把贞淑郡主放回庆国的旧怨。他指着儿子,罚他去京郊给自己修皇陵了。 他当然知道儿子上京,是想谈皇陵征粮的事,可皇上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就叫他去干活了。 闵柏能怎么办? 看他爹正在气头上,只能暂时退让,领旨走了。 至于女儿,汉王殿下挺放心的。 父皇再怎样也是闺女的亲亲祖父,且看这般赏赐恩宠,还特意留在自己偏殿照顾的架式,怎么都不会为难她。 且他家丫头,用徐贤妃的话来说,“那是十个大人,都赶不上这个小人精儿!” 亏得美娘只把丫头的相貌生得象徐贤妃,脑子却随了爹娘。 殿下走前去跟女儿打了个招呼,略交待几句,小姑娘半点不认生。横竖照顾她长大的宫女嬷嬷们都在,她才不怕呢。 还催她爹快走,别耽误她去御兽坊看老虎大象。 这些珍禽异兽,天底下除了山林之间,只有宫中的御兽坊最是齐全。 小姑娘没见过,听宫里人一说,顿时稀罕得不得了。 看闺女这般如鱼得水,汉王殿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的走了。 父皇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要修皇陵,他得出了宫,才好打听。 于是宫中只剩下鸿姐儿的消息,顿时引得人六宫不少人,蠢蠢欲动了。 跟汉王殿下不明白燕成帝为何突然要修皇陵一样,徐皇后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皇上找闵柏讨要粮食的消息,却让徐皇后甚是幸灾乐祸。 只皇上为何又要把闵柏的女儿,留在偏殿呢? 此般恩宠,宫中可没有一个孩子享受过。 她想了一想,把女儿清和公主叫来了。 “你去瞧瞧,那是个怎样的孩子。” 清和公主是徐皇后的长女,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尊贵傲气。 她一听就不乐意了,“一个没名没份的野丫头,我去看她做什么?我劝母后也别理她,省得折辱了自己身份。等到见面,难道还等着人家上前攀亲戚么?” 看女儿还重重嘁了一声,表示不屑,徐皇后也真是犯愁。 她这一双儿女,儿子不用说了。 被皇上请的先生教得无比端方,小小年纪就甚有君子之风。时常老气横秋,教训她这母后。这不宽容,那不大度。 至于这女儿嘛,皇上倒是没怎么管。但她天生尊贵,宫中谁敢怠慢? 于是养得清和公主目中无人,天底下除了父皇母后,就数她最大。 从前徐皇后也不愿委屈女儿,心想先帝那么娇惯几位公主,还不是嫡出。她就一个亲生女儿,娇惯些又何妨? 可如今女儿渐大,她才察觉出不妥来。 女孩子可以娇惯,但不能没有脑子。 显然,清和原本应该是有脑子的,却被徐皇后养废了。 这姑娘如今只觉得天下间,除了父皇母后和少数权贵,别人都应该匍匐在她脚下,谁也看不上眼。 所以要她去瞧小惊鸿,清和公主都自觉失了身份。 却不想想,小惊鸿可是一来就被皇上召进寝宫,岂可小看? 就这脑子,她将来嫁人可怎么办? 徐皇后只能摒退旁人,苦口婆心劝了半天。 最后勉强说动清和公主的,不是旁的,而是另一件徐皇后也不知真假的事。 “你不是一直想拜李大学士为师么?可我听说,皇上有意,让李大学士去湖州,给那小丫头当启蒙老师。” 什么? 这下清和公主不淡定了。 徐皇后说的李大学士出身名门,书画双绝。唯一缺点就是身体不大好,素有弱疾,所以此人只好养在翰林院,当个清客之流的人物了。 譬如皇上要开宴会什么的,就把他叫来写写诗,作作画,活跃一下气氛。 之前御赐给美娘府邸的东山堂,这块牌匾不是燕成帝亲笔,他字也一般,便是这位李大学士奉诏代笔。 但也因他体弱多病,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闲话,所以极受京城贵族女子追捧。 都愿意请他来指点一下书画,提高一下水平,也好给自己贴金。 清和公主挺欣赏李大学士的书画,早想正经拜师。可提了一回,李大学士却以身体状况为由,委婉的拒绝了。 但也说要是公主有空,偶尔请教一下,他是知无不言的。 于是清和公主便想,反正他没收徒,那自己也不算丢脸。但如果父皇要把他送到汉王府给鸿姐儿当老师,清和公主就不乐意了。 凭什么呀? 她都请不动的先生,凭什么给一个野丫头? 难道她堂堂一国公主,还比不上一个没名没份的小丫头么? 这是清和公主绝对接受不了的。 所以她答应要去看看,那是个怎样的野丫头了。 皇宫的御兽坊,关着的可不止是老虎大象。 还有犀牛,还有孔雀,还有跟她家元宝一模一样的熊猫,以及许许多多鸿姐儿听都没听过的奇珍异兽。 此刻的她,正骑在一个高大太监的脖子上,看里头的驯兽太监,拿铁棍抽打着老虎,卖力表演着跳火圈。 演得好,赏口肉。演不好的,就赏棍子。 “姐儿,好看吗?” 可小姑娘莫名难过起来,“不看,回去。”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看得好好么?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小姑娘说不清楚,就是闹着要走。 好吧好吧,那就走吧。 太监驮着她,身边姑姑嬷嬷们紧紧跟着,正要走时,清和公主来了。 太监赶紧把她放了下来,因为小惊鸿没有名份,就算皇上恩宠,但见到有品级的贵人,还是要行礼的。 她身边的嬷嬷是宫中出身,自然知道规矩,赶紧抱起鸿姐儿,跪下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清和公主原以为鸿姐儿能得宠,只怕是个生得极漂亮伶俐的小姑娘。 却没想到,居然生着一张和徐贤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当下那蔑视的神情,更重了三分。 瞟一眼被人抱在怀里的小丫头,忽地想起那些年徐贤妃给她们母子吃的苦头,不由冷笑。 “她怎么不行礼?” 被抱着的小姑娘,当然是没有跪的。 嬷嬷忙道,“请公主恕罪,我们姐儿还小呢,没学过规矩。之前见皇上,也没有跪过。” 可清和公主一听,更妒忌了。 第530章 坏人 “父皇宽和,没追究她的罪责。你们就能任由她,跟个野人似的,在宫中乱晃?” 清河公主这话,说得就有些难听了。 什么叫野人? 正正经经有爹有娘的孩子,怎么就成野人了? 嬷嬷心中暗气,才想怼她几句,小姑娘却在她怀里拉拉她的衣袖,不解的问。 “她,为什么要跪?她也是,长辈么?” 在小姑娘的记忆里,她是跪过的。 象秋大姑葛大娘她们的生辰,美娘都会叫她跪下磕个头,并帮她准备一份小小的寿礼送上,养成孩子孝顺的好习惯。 但此时小姑娘这么一问,却让自重身份的清和公主,差点暴跳如雷。 “你休要胡说!我才不是你的长辈,正经连个名册都没上过的丫头,倒想得美呢。” 小孩子都是最敏感的,被她这一吼,鸿姐儿顿时知道人家不喜欢自己了。 委屈巴巴,拽着嬷嬷,“回去,不在这里。” 清和公主还不肯放过,“谁让你走了?也别说我以大欺小,喏,你就在这儿站着看着。” 她指着笼子里,那只一脸无辜的大老虎,“打这畜生三十鞭子,也学学规矩!”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不是杀鸡儆猴么? 嬷嬷气极,“公主殿下,我们姐儿确实没学过规矩,才一岁多的小娃娃。您就高抬贵手,饶过这一回吧。” 清和公主冷笑,“我有打她吗?还是说了什么重话,不过打个畜生而已,让她看看也不行?这哪家的孩子,养得这般娇贵?给我打!” 笼中太监无法,只得举起鞭子,高高抽下。 可还没打着老虎呢,哇地一声,鸿姐儿放声大哭,声震屋瓦! 惊得那太监鞭子都掉地上了,笼中的大老虎也吃了一惊,意识到不对,赶紧躲到笼角缩起来了。 鸿姐儿哭得更伤心了,小脸通红,从嬷嬷怀里挣扎着爬下来,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就往清和面前扔去。 “坏人!坏人!” 她一个一岁多点的小孩子,自然手脚无力,扔一把土,连清和的裙角都没碰着,可清和公主却只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极大的挑衅! 她出生至今,还没人敢对她动手呢。 “把这野丫头给我抓住,让她看着打,打呀!” 那驯兽太监无法,刚把钢鞭捡起来,却又给扔下,人也跟着跪下了。 “你这奴才,是想造反不成?” 清和公主更怒。 却听身后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再转身,果然就见到天底下少数比她更尊贵的人来了。 燕成帝大步流星,来得甚急,显然是听到鸿姐儿的哭声了。 这下子,清和公主也只得跪下了。 小惊鸿却摇摇摆摆,跌跌撞撞扑到燕成帝跟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全糊在皇上龙袍上也不管,抽抽答答告状。 “她,她打老虎……坏,坏人!” “父皇,才不是这么回事。女儿只是想让她学学规矩,她倒是会恶人先告状了!” 清和公主只觉自己满心委屈,但燕成帝显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 弯腰一把将小姑娘抱起,皇上铁青着脸,“教她规矩?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教她规矩!” 清和公主瞬间白了小脸,不可置信看着父皇,也眼泪汪汪了,“父皇,儿臣,儿臣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她算什么……” 啪! 重重一耳光,抽在了清和公主的脸上。 燕成帝寒声道,“她算什么,与你无关。总之你记住,她是你招惹不起的人!滚!” 清和公主被打得整个人都木了,还是身边宫女反应过来,赶紧拉着她走了。 燕成帝这才安慰起小惊鸿,“乖乖,不哭不哭。坏人走了,小惊鸿不哭了。” 可小姑娘还是软软趴在皇上肩头,把他肩膀都哭湿了。 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已经哭得累得睡着了。 让嬷嬷把她抱下去睡着,等鸿姐儿小睡了一觉醒来,终于有心情跟皇上说话了。 “我家狗狗,不用跳圈圈,也有肉吃。给我拉车车,就有好多好多肉吃。别打老虎,老虎也会痛痛。元宝懒,走得慢,也不打。” 小姑娘的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但意思表达清楚了。 燕成帝搂着她,心里又酸又软。 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看着动物挨打都会难过,都要替它们鸣不平。 这才是皇上心目中,原本的初恋应该有的样子。 善良纯真,又勇敢正义。 “好,朕这就下令,以后叫他们只给老虎肉吃,不让跳圈圈了,也不打了。” 小姑娘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还主动变通了一下,“要,要是它们高兴,也能跳跳。” 真是个好孩子。 皇上摸摸她头顶的软毛,让人带她下去吃饭了。 不过小姑娘表示,她还想去再看看那只老虎,别被吓到了。 燕成帝不觉失笑,也一并允了。 然后就听人说,小姑娘不仅去了,还给老虎喂了肉,然后跟御兽坊的每一只动物,都特特交待了一遍。 “皇上说啦,以后不打你们啦,放心吧。爹爹说,皇上是天下最大的官,他说话算数的。” 这小东西,是生怕他反悔,先给他把高帽子戴上么? 燕成帝只觉这小孙女越发有趣可爱。 可被打了一巴掌的清和公主,都快哭死了。 “……不服!母后,我不服!就算她是皇兄之女,可,可也算是我的晚辈吧?我教训她一下怎么了?为何父皇要说,她是我招惹不起的人?凭什么呀……” 徐皇后给她哭得头大。 不过徐皇后更在意的,却是皇上的态度。 看来,汉王殿下虽被打发去修皇陵了,却也没怎么招皇上厌弃。否则皇上怎会那般维护他的女儿,还说出这样重话? 只怕此后,宫中再无人敢招惹那小丫头片子了。 可皇上为何放着那么多伶俐可爱的皇子皇女们不喜欢,偏疼一个长得象徐贤妃的小丫头呢? 再说徐贤妃,也早就不得宠了好吧?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徐皇后猜不出来。 而去修皇陵的汉王殿下,暗搓搓的打听了一圈,猜出几分他父皇的心思。 可猜出之后,他却生出更多疑惑。 第531章 说情 闵柏打听了半天,他爹燕成帝虽脸色不大好,但并没有听说得什么大病,上朝还是很勤勉的。 事实上,自燕成帝登基之后,除了金选侍暴毙,纳萧明珠为贵人的时候,因过节小休过两日,基本没耽误过早朝。 但萧明珠如今在宫中也是不温不火,活得跟个隐形人一般。 而皇上似乎专心国事,对后宫女眷都不怎么上心了。除了不时还去看看张淑妃,其余人等,哪怕是貌若天仙,也勾不起皇上半分兴趣。 其实真要想查,去太医院查是最简单的。可真要是如此,肯定会惊动皇上。到时父子之情,就难保了。 所以汉王殿下想想,到底没干这事,而是去关注父皇要他修的皇陵了。 如果说先帝修陵花了八十万担粮食,燕成帝要修的皇陵,撑死了只需要二十万担粮食。 这是燕成帝自己要求的。 以帝王之尊,也不能再省了。 所以闵柏越发奇怪。 他爹显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也根本没这个意思。那为什么突然要从江南征粮,给自己修陵? 父皇又不是上官令,难道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死,才赶着给自己修一座朴素的皇陵? 完全说不通嘛! 所以闵柏思来想去,只找到一种解释。 大概是父皇做了个奇怪的恶梦,预示自己要死,所以才想修个陵墓来冲一冲吧? 但能不能,别把担子全压给他? 以如今青定两州这天灾,真是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了。 汉王殿下,正想找个人给他说说情,然后,那人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徐贤妃的兄长,闵柏的亲舅舅徐通,这日正在家中闲坐,忽地想起一事,要人准备笔墨,打算提笔给闵柏写封信。 徐舅母稀奇了,“你能有什么大事,还值当特特给外甥写信?” 徐通道,“那不是青州定州遭了灾吗?听说今年粮食打得不多,我想去信说一声,叫他媳妇别给咱们送年礼了。亲戚那边我去说,怎好让孩子为这事费心?” 徐舅母听得有理,“也别光嘴上说了,要不今年的年礼,就由咱们来准备吧。就算比不上外甥媳妇,好歹是个意思。” 徐通更乐意了,道了声夫人辛苦,二人就一面算盘着家计,一面写信。 谁知才写一半,方夫子之父方老爹,和薛慎他爹薛父一起来了。 薛家跟徐家本就住得极近,算是邻居。 当年又因殿下和美娘的善举而结识,这几年便渐渐走动起来,很是亲近。 徐通高兴了,“这什么风儿把你们吹来了?快请坐,上茶!” “谁还有心情喝茶呀?”方老爹急道,“你没听说么?殿下回京了,一回京就被皇上打发去修皇陵了!” 啊? 徐通大吃一惊,薛父道,“这事儿是真的。我那在兵部的外甥都听说了,还怕听岔了,又让我家薛良去找礼部的王大人,就是从前做过双河镇县令的那位,又打听了一番,却是真的。” 这下徐通坐不住了,“二位少陪,那我得赶紧去看看。” 方薛二人来报信,就是这意思。 毕竟汉王殿下身份尊贵,他们跑去不大好,但徐通就最合适不过了。 亲舅舅看外甥,又没个正经官职,搁哪儿都天经地义。 于是,徐通匆匆骑了马,带上两个家丁,赶在日头落山之前,赶到京郊皇陵这儿来了。 闵柏眼前一亮,“舅舅来得正好,我还正想打发人去请您呢!” 汉王殿下琢磨了一番,让别人去求情都不合适。唯有他这舅舅,无官无职,老实本份,八百年都不招摇生事。只怕让他去父皇跟前说说,还能给上几分情面。 要说这还是徐通头一回,听外甥求自己办正经事,顿时就答应了。 “你也知道舅舅,笨嘴笨舌,你若不嫌我说不好,我就替你去皇上跟前说一说。” 闵柏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舅舅也别勉强,看着父皇不乐意,您就别说了。您倒是去瞧瞧我家鸿姐儿,生得跟母妃一个模子似的,极象舅舅家人。” 哟! 鸿姐儿也来啦? 这可太惊喜太意外了,徐通埋怨他不早报个信儿,好让他给甥孙女儿准备礼物。 闵柏隐忍炫女的小得意,“准备什么呀?一个晚辈,舅舅去瞧瞧她就是了。别看丫头年纪小,口齿倒是伶俐,早会叫人了,爱说得很。” 徐通听得乐了,“那她这点象你姥姥。你姥姥就是会说,又热心爱管事的。只她老人家总念叨,说我和你娘,却没一个象她。” 殿下听得两眼放光,“怪道呢。之前我岳母来看鸿姐儿,也说她象个爱管事的性子,只不知随了谁,原来竟是有出处的。” 横竖天都黑了,徐通也赶不回京城。殿下索性命人准备酒菜,和舅舅两个说些家常,讲了半宿,方才歇下。 次日一早,徐通心里有事,早早起来用个早饭,便跟闵柏道别,赶回京城去了。 家丁还说,“昨晚老爷好兴致,跟殿下聊了这许久。” 徐通笑眯眯的没接话,心中却想,到底外甥是成了家的人了,稳重多了。 从前便是见着他们这些长辈,虽也礼貌恭敬,却不知说些什么,如今却随和多了。 很耐烦的陪他聊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事儿不大,但感情却更觉亲近。 徐通说起送礼的事,闵柏也没坚持,还谢了舅舅的体谅。不过他也说了,让媳妇送些原林的护肤品来,到时一起给亲戚们,也体面好看些。 这样有商有量的,让徐通自觉再不是那个没用的舅舅,能帮得上外甥的忙,心里也是极惬意的。 当然,他更知道,外甥能有这样的改变,是媳妇娶的好。 听闵柏话里话外,三句不离美娘,就知小两口感情极好。且美娘又是个懂事孝顺的,如今肯陪着徐贤妃住在一块,就知她的好了。 徐贤妃什么性子,徐通岂有不知的? 说实话,有时连他都觉得这个妹妹太不懂事了。偏美娘还肯跟她一起住,真心是个好媳妇了。 所以徐通也抖擞精神,赶紧赶忙的让家里备了给鸿姐儿的礼,这边他就递牌子,求进宫谒见了。 第532章 逗人 听说徐通想来看看鸿姐儿,燕成帝自然无不应允。 还提前跟鸿姐儿打了个招呼,说是舅爷爷要来了。 谁知小丫头顿时严肃起来,“哎哟,该是小的,拜见大的。这是,是失礼了。” 看这么个小人儿,还一本正经的说失礼,可把燕成帝逗得肚皮都快笑破了。 偏忍着问,“那失礼怎么办呀?” 鸿姐儿乌碌碌的眼珠子望着他,忐忑的问,“皇上,您,您能借点礼,给鸿姐儿吗?要,要送好多好多礼!” 燕成帝忍俊不禁,清咳两声,当真让李大海带着小姑娘去他的库房挑礼物了。 他也想看看,小姑娘到底要挑什么。 可小姑娘瞧着那些金银珠宝,顿时摇头,还掰着小指头跟李大海说。 “娘说,自家人,不能吃,不能喝的,少送。要送好吃的,衣裳,还有……我,我舅爷爷,喜欢什么呀?嗯,家里,家里几口人?都,都多大了?” 这小丫头还真挺会来事的。 李大海忍笑,带小姑娘去重新挑了。 所以后头,当燕成帝看到鸿姐儿挑了一堆布匹绸缎,还让御膳房拎了烤鸭烧鸡,糕点糖果,琳琅满目的要送人时,皇上都有点小妒忌了。 哦,小姑娘最后还是从他的宝库里,挑了一盆五颜六色的宝石盆景,说要给舅爷爷。 但让燕成帝意外的,是小姑娘认真跟他说。 “皇上,记账。我娘,给钱!” 美娘虽然疼爱女儿,却把她教养得很好。 除了自己家的东西,谁的东西都不能白要。 皇上虽然是爹爹的父皇,但也不能白要他的东西,从前给下来的赏赐,美娘都教女儿,要知道感恩。 不能把别人给的好,当成理所当然。更不能因为别人的好,就贪得无厌,拼命索取。 燕成帝听了小姑娘的道理,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当然不能说美娘教错了。 可这样把他也当成外人,亲祖孙明算账的,实在也让人开心不起来。 可小姑娘还安慰他呢,“娘说,皇上,要管,好多好多人,吃饭。鸿姐儿还小,就,就不添乱。爹爹,爹爹力气大一点,就要给皇上,帮忙。” 皇上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恰徐通一来,他是个老实人,见过皇上,就提出闵柏的艰难。 能不能通融一下,别把这么重的担子全压给他? 偏皇上心里正不自在呢,顿时讥诮,“他不是懂事孝顺,要替朕分忧的么?如今又叫的什么苦呀?” 徐通也不知是哪里招惹了皇上的怒火,只得跪下请罪。 “皇上知道,臣一向笨嘴笨舌,不会说话。不过汉王殿下那儿,能允许臣将自家粮食借他些么?蒙皇上恩典,赐了臣田地俸禄,我们一家子吃用不了。想省些给汉王,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他家能有多少粮食?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皇上没好气道,“随你吧。” 可徐通又小心翼翼的问,“若臣,臣还能找些亲戚朋友,一同借粮,可以么?到时咱们的粮食,就送去修皇陵。也省得江南大老远的运来,行么?” 这是他去见过闵柏之后,又找方老爹和薛父商议一番,共同做的决定。 既然大家都是同乘在汉王这条船上,当然谁也不希望他沉了。 遇着难处,他们就算力量少,能帮一点不也能减轻点负担么? 随便。 皇上懒得管了。 可徐通却狠狠松了口气,喜出望外,“多谢皇上!那臣,臣就去看鸿姐儿了。” 去吧去吧。 一想到鸿姐儿还给他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皇上更加妒忌了。 谁知徐通去见了鸿姐儿没一会儿,鸿姐儿就主动牵着舅爷爷,跑来跟他告辞了。 小姑娘想去舅爷爷家住几天。 然后,她还要跟着舅爷爷,去京城走亲戚! 燕成帝才不承认,心里的醋坛子醋缸,都快被打翻了! “鸿姐儿在宫里住得不好么?怎么要走?” 小惊鸿拍拍自己的小肚皮,很认真的告诉他,“鸿姐儿,小。大老远来,要,要去拜见长辈,不能,失礼。” 竟然,好有道理! 连皇上无法反驳,只得妥协了。 但拜见长辈可以,搬出宫绝对不可以。 他会让人准备礼物,随鸿姐儿去见亲戚。 可小姑娘皱着眉头,一脸纠结。 看皇上更不高兴,李大海赶紧说,“鸿姐儿快谢恩,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可小姑娘仰着小脸,发愁的问,“宫里,贵。外头,便宜。” 小姑娘精明的很,早就知道宫里宫外两个价啦。 然后,她似忽地想起什么,两眼放光,扑向燕成帝,“皇上,鸿姐儿要,要的多。打折!” 买得多,折扣就多。 她娘教的,没错啦。 噗! 原本憋着一肚子酸水的燕成帝,哈哈大笑起来。 一把举起小惊鸿,亲着她的小脸蛋,“你这丫头,怎么这么逗人呢?” 小姑娘也咯咯笑了,却更关心,“几,几折?” 打折打折,统统给她打个一折! 看皇上这么开心,李大海自然笑着应下,假模假式的给小姑娘的账本,又记一笔。 转过身,却悄悄擦了擦眼角。 若皇上不是皇上,不是坐着这张龙椅,也不会经受这么多的磨难,早该享受到这份天伦之乐。 如今好好的骨肉,却弄得天各一方。 只愿汉王殿下将来,能明白皇上今日的苦心。 听说女儿在父皇那里“借债”,去走亲戚了,汉王殿下,可是半点不觉得意外呢。 女儿自从学会走路,就特别喜欢四处蹓跶。 葛大娘每天瞧着她来,就开玩笑的问她,鸿姐儿是不是来走亲戚呀? 小姑娘算是把这词儿给记下了。 看熊猫是走亲戚,去厨房也是走亲戚。 如今上京城,在汉王殿下的描述里,也是走了一回比较远的亲戚。 现在听说京城有不少亲友,她自然是要走一走的。 徐通把小姑娘夸得跟朵花儿似的,“再没见过这么懂事大方的好孩子,见过的,都说象你姥姥。去薛家的时候,还叫人别担心她薛师叔。把那薛夫人感动得,抱着她就舍不得撒手,直恨不得留在家里养着了。” 那是。 汉王殿下十分骄傲,他的女儿,当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徐通又掏出个小本本告诉他,“这上头记的,全是愿意帮你凑粮食的亲戚朋友。我算了算,好歹也有五万担,能帮上些忙了。” 什么? 闵柏顿时惊了。 第533章 做客 汉王殿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五百,不是五千,是五万担? 看他不敢信,徐通也犹豫起来。 “会不会是我算错了?要不你再找人算一遍。” 不用了,殿下亲自算了一遍,当真是五万担。 帮忙凑粮食的,都不是什么大户。 全是徐家亲戚,方家亲戚,薛家亲戚,或王府属臣家属,以及王瑞堂王大人这般,广大零散的低层官员和亲朋好友。 当年,他们这些人都是通过曾对美娘一见钟情的曾璞曾探花,发起的咏燕高祖诗会上认识的。 后面诗会虽散,但大家有意趣相投的,便走动起若干个小圈子。 这里要夸两个人了。 一个是从前薛慎身边小厮,如今脱了奴籍的薛良薛秀才。 他学了薛慎的学问,却没学他的傲气。 处事周到圆滑,跟这些小圈子的首领,俱保持了联系。 再一个,就是系出名门的曾璞了。 这五万担粮食里,他一人就认捐了五百担,着实算是个大户。 于是有他二人一个联络一个带头,大家便五十一百的凑起来,没想到积少成多,居然凑出整整五万担! “……也是殿下人缘好,还有鸿姐儿她娘处事得当,总爱关照人,尤其鸿姐儿太讨人喜欢了,大家才肯出力。” 徐通把账本交给闵柏,笑得憨厚却认真,“我把账都记好了,将来若有机会,这人情还是得还的。” 那是当然。 连鸿姐儿拿皇上一点东西,都知道记账,殿下又岂会输给女儿? 闵柏慎重给舅舅行了一礼,“舅舅这番恩情,我就不说谢了,但定会记在心里,必有报答。” 徐通不好意思道,“报什么答啊?我又没做啥。你做的都是正经事,舅舅也没多大本事,只能说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了。天儿渐渐冷了,这是你舅母给你做的棉鞋,别嫌弃,就搁屋里换换脚吧。鸿姐儿也有,她倒肯给面子,很是爱穿。你舅母瞧着,可高兴着呢!” 这一刻,闵柏忽地犹如题糊灌顶,明白先生说的,舌头与牙齿的故事了。 牙齿坚硬,但永远会掉光。 舌头柔软,却能伴人一生。 有时,适当的示弱并不会让人看轻,反而会得到更多的帮助。 他再次深施一礼,表示受教了。 徐通越发不自在,赶紧搁下东西就走了。 今儿去得早,回城也早。 徐通进京时,一看正是饭点过了没一会儿,就让家丁带路,去城中一处酒楼。 小惊鸿这些天不是在走亲戚吗?也认识了不少小朋友。 其中就有薛大表哥八岁的儿子。 那小子也是个手中撒漫的,收了小妹妹的礼,便表示他也要回礼。 正好他要过生日了,就拿私房钱请妹妹去酒楼,吃好吃的酱肉肘子。 小惊鸿一听,顿时答应了。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正经邀请她去酒楼吃饭呢,从前都是跟她娘去蹭吃蹭喝。所以小姑娘很慎重的广而告之,特别交待大家那天都别来找她,她得去赴宴! 所以徐通才挑了今天,去见外甥殿下。 否则他也稀罕着小姑娘呢! 算算这会子估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小惊鸿也该回宫了。 徐通便在街上买了一包热气腾腾,京城有名的点心,想赶着给小惊鸿送去,带回宫当零嘴。 等他赶到那条巷子,还没到酒楼门口,先听到小姑娘震耳欲聋,标志性的哭声了。门前还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 徐通心里一紧,赶紧赶忙的挤上前去,却见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文士,比他更加气愤的先一步出来,挡在鸿姐儿身前,指着对方怒斥。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坚。人家一个小姑娘,尚知爱惜盘中餐,将吃不完的食物打包,赠予穷人。你们身为公主之尊,为何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非要放恶犬来吓唬人?” 徐通闻言吓了一跳。 再看那被指责的妇人,竟是被贬为庶人的德阳长公主! 和她同坐在马车里的,便是之前中风了一回,又渐渐恢复的汝阳长公主。 旁边还有个瘦巴巴的青年妇人,他却不大认得。 要说德阳长公主从前,就极会躲在后面,煽风点火。如今被夺了公主尊号,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当下皮笑肉不笑道,“李大学士,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放恶犬伤人了?狗又不是人,看到有人发放食物,自然嘴馋,它们要扑上前去,谁管得住?先生你要教训,只管教训恶犬便是。何苦指桑骂槐,毁我们这些妇人名声?” 这位李大学士,正是被清和公主仰慕才学的那位。 只他为人虽然有才,却不擅长口舌之争。尤其身子不好,给人一怼,顿时气得手脚冰凉,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德阳长公主颠倒了黑白,挑眉掷出几两碎银子,“罢了罢了,这钱拿去,给我家的狗也买上几道酒菜,省得它们嘴馋,抢别人吃剩的。” 而汝阳长公主,盯着小惊鸿跟徐贤妃一模一样,哭得跟小花猫的脸,艰涩又快意的挤出话来。 “穷、鬼!” 鸿姐儿被她凶神恶煞的嘴脸,吓得哭得更凶了。 徐通心中憋气,快步上前,先把小惊鸿抱了起来,“不哭不哭,舅爷爷在呢,鸿姐儿不哭。” 又给她们见礼,“不知汝阳郡主和萧夫人在此,实在失礼了。只萧夫人既不缺银钱,为何不在家中把狗喂饱酒菜再带出门来,也省得在外头丢人现眼。” 哎哟, 这么个八竿子都挤不出个声响来的老实人,居然也会怼人了。 德阳长公主,被他这一口一个萧夫人,噎得差点吐血。 她家驸马萧旦,在庆国之战时,身为主将,不仅寸功未立,还怕死投降。后面萧旦被庆国皇叔所杀,但追究起责任来,萧家也被抄没家产,贬为庶人。 这还是看在先帝的份上,没把她家赶尽杀绝。 但德阳长公主从天之骄女,陡然失势,这份憋屈,可想而知。 所以,她是恨极了打胜仗的闵柏。 要不是他这么能干,何至于显得她家驸马一无是处? 对于闵柏的女儿,一样没好感。 故此当傅惜华,就是徐通不认识的那个干巴青年妇人,跑来说鸿姐儿欺负了清和公主,德阳顿时自告奋勇,跑来找麻烦了。 横竖是个没名没份的野种,就算欺负了她,又能怎样? 要不是顾忌皇上,她就不是叫狗抢食,而是直接咬人了。 第534章 谢谢 德阳长公主当然明白,徐家主动让长孙媳,傅惜华上门示好,是为了拉拢她。 虽说她已失势,毕竟还是先皇亲女,身份就摆在那儿了。做不了别的,替徐家拉拢些宗室权贵倒是容易。 要说从前,她们这些宗室权贵势大,能够打压得住皇上和徐皇后。徐皇后当然要站在皇上一边,共同抗衡。 但如今情势逆转,宗室失势,皇上势大,连徐皇后都招架不住。自然想要联络这些失势的宗室权贵们,来对抗皇上。 所以摸清她这路数的德阳长公主,便欣然接了徐皇后递来的台阶。 尤其听说可以找闵柏女儿的麻烦,她更是求之不得。顿时把汝阳长公主约出来,假意赏枫叶散心,实则来找茬。 如今见徐通这老实人,都敢怼自己,德阳面上下不来,一下就火了,话也说得肆无忌惮。 “丢人现眼的究竟是我,还是这没名没份的野丫头,倒是真该请徐国舅来好生说一说。” 徐通人老实,一下脸涨得通红,同样说不出话来。 他是不知,闵柏这次一回京城,这些权贵们就知道消息了。 当年汉王殿下为给伤亡士兵抚恤,可是儿狠狠打劫过大家一回,肉痛记仇的人可多着呢。 等鸿姐儿出宫走亲戚,就被人在暗处虎视眈眈。 象今天这事,就是德阳算计好的。 小惊鸿在家养成了习惯,每天的饭菜都是有定数的,夹到碗里的,都必须自己吃完。 否则就是剩到下一顿,也还是自己吃。 要是出门做客,点的菜多了,干净的美娘都会叫人打包,或是带回去自己吃,或是施舍穷人。 所以小姑娘养成了珍惜食物的习惯,出门做客也是如此。 在薛家小哥哥请她吃了饭后,看剩下不少菜,就命人打包。 薛家小子也是个懂事的,见状还便表示今天是自己的生辰,那就亲手去施舍穷人吧。 带他们出来的是薛父,看孩子们这样懂事,自然无不应允。 谁知送得好好的,德阳她们跑来了。还纵容恶犬行凶,把两个孩子生生吓哭了。 奈何薛父只是平头百姓,没有半点官身,连讲道理的机会都不给他。 好在遇到李大学士,挺身而出出,后面又见徐通赶来解围,薛父总算是松了口气。 要是小惊鸿跟着他出点子事,可如何跟人家家里交待? 所以薛父这会子,也帮着怼人,“既是先帝之女,就算获罪,也是龙子凤孙,咱们招惹不起,快些走吧。这位李大学士是吧?” 薛父深施一礼,“多谢您仗义直言,若回头要是给您招祸,您可千万打发人来说一声。咱们定国公府薛氏,虽说早已败落,但祖上遗下的家风可不敢坏。但尽所能,也要偿还恩义。” 他这番话,既夸了李大学士仗义直言,不也是在指责德阳长公主她们恃强凌弱?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怪道这样蛮横,跟市井泼妇一般,竟是先帝家的女儿。从前常见她们闹市招摇,又忽地不见,原来是获罪了。” “可获罪也不见消停,还当街欺负一个小孩儿。人家好心送些剩饭剩菜,她们倒好,还要花钱买给狗吃。” “这可真是人不如狗!” “怪不得这种人会获罪,就这般品格,活该!” …… 百姓们侧目以视,议论纷纷,说得汝阳德阳,犹如芒刺在背。 “你们都闭嘴,闭嘴!” 百姓之中,有那有血性的,在人群中冷笑,“怎么?几位还想把全京城的老百姓,都抓去治罪么?” “路不平众人踩,不过说几句公道话而已。就算闹到天子跟前,我们也不怕!” …… 德阳长公主怒了,她就算是被贬为庶民了,可出生至今,几时受过这闲气? 当下指着众人,叫唤侍卫,“你们都死了吗?给本宫打!” 随行侍卫当真举起马鞭长刀,可还没动手,就听到有人凉凉说,“这是哪位本宫,这么大的火气?” 人群分开,是李大海,带着宫中侍卫马车,亲自来接小惊鸿了。 皇上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小姑娘还没回来,便有些担心了。所以特特打发人来接,不想撞个正着。 这下子,德阳长公主有再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 只能恶人先告状,“这些贱民,如此欺辱我们……父皇,要是父皇还在,断不能容许有人这样欺辱我们!” 她还想哭呢,李大海先冷冷打断了,“萧夫人的意思,是皇上欺负你们了?那萧家叛国投敌,皇上罚得不对?” 德阳长公主眼神闪烁,支吾起来,“我,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是,是这些贱民!” 李大海呵了一声,“夫人没这么说,但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再说您如今和这些百姓,论起身份,并无高下之别。不过偶尔起些争执,怎么就贱民贱民的叫起来,这岂不是打您自己的脸么?” 德阳长公主给噎得脸色发青,李大海才假假笑道,“我劝夫人,还是安分些吧。好生在屋里呆着,不比什么强?当然,您若是想和汝阳郡主一道,去皇陵守孝,奴婢倒是可以帮您递个信儿。正好,汉王殿下就在皇陵呢,也好招呼二位。” 这才刚欺负了人家女儿,就自动送上门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汉王那个煞星,她们惹不起躲得起行了么? 于是,自德阳长公主她们灰溜溜的走后,小惊鸿是真要回宫了。 只是李大海瞧着那个躲在后头的傅惜华,忽地疑惑的摸了摸下巴,怎么瞧着有些面熟? 只他一时没想起来,就被小惊鸿打断了,“谢谢!” 小姑娘已经不哭了,只是肿着眼睛,还四下跟人道谢。 跟李大海道谢,还要跟李大学士道谢,又跟四下里的百姓鞠躬赔罪,软软的说。 “谢谢大家,帮鸿姐儿!” 小姑娘可知道好歹,百姓们方才都是在帮她,她是明白的。 所以她还跟大家说,“我,我请大家,吃包子!” 李大海来了,小姑娘知道,她又可以借钱了。 哎哟哟, 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懂事的贵人小姐,百姓们可感动坏了。 这谁家的孩子呀? 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第535章 盘光 听着百姓们问,鸿姐儿还抽抽答答,吸溜着鼻涕呢,就高声骄傲宣布。 “我是,是汉王殿下家的孩子!” 哇! 竟是汉王殿下的女儿么? 要说当年闵柏在京城几次亮相,可是攒了大批人气。 这几年他去了湖州封地,京城百姓还遗憾着呢。 谁知今儿见着他女儿了,虽说没有汉王殿下的美貌,但这份仁义厚道,却绝对出自汉王真传! 酒楼听着,赶紧主动搬出了高高的包子笼屉,要替鸿姐儿送包子,还死活不肯收钱! 老板亲自出来见礼,并解释,“……这里有个缘故,我家有个侄儿,是我去世兄长唯一的儿子,当年就是跟着殿下出征去庆国的。原本走时,家里都快担心死了,生怕有个好歹。谁知后来殿下高义,只身与那庆国皇叔争斗赢了,又带着我侄儿好端端的返回家来。就为这个,家中老父老母天天念叨,感激殿下恩德。今儿无论如何,也让我替小姐送一回包子,尽一尽我们的心。” 这是好事呀! 百姓顿时答应了,还自发的说,“都自觉些,排个队。一人只许拿一个,送完就别再拿了。谢谢老板慷慨,咱们也沾些小姐的福气。” 当下在场的百姓,不仅特别有秩序的领了包子,还非要人人都跟鸿姐儿道个谢,说声吉祥话。 把个小姑娘逗得,很快就多云转晴,开心得不得了呢! 一本正经的一一答谢,顿时不知萌倒多少人。 李大学士见小姑娘实在可爱,忍不住留下来跟她多攀谈了两句。 问小姑娘为何会如此爱惜粮食,小姑娘认真的说。 “娘说,爹爹干活那里,受灾了。有好多好多,象鸿姐儿一样的小孩子,吃不饱,饿肚子。嗯,鸿姐儿吃不完的,干净吃的,给大家,就都不饿肚子了。” 她这一番童言稚语,听得李大学士心潮澎湃,才思泉涌。 当下借来纸笔,洋洋洒洒,他就写了篇文章。 中心主题,便是论珍惜粮食。 文章写完,他自觉十分得意,当即交给李大海,请他带回宫中,呈交御览。 并且摸着鸿姐儿头顶的软毛问,“之前皇上请我给你当先生,因路途遥远,我暂且没有答应。如今我愿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哎哟, 这可太好了。 能有李大学士这样的名师,对小姑娘来说,可是一次身份的极大提升。 鸿姐儿不等人教,便伶俐答应,“愿意!先生是好人,鸿姐儿,爱学习。” 这样质朴又纯真的话,夸得李大学士十分高兴。 当下收了徐通代小姑娘送的一份表礼,算是定下师徒名分,这才告辞离去。 等小姑娘回到宫中,燕成帝已经听说今日之事了。抱着脸上犹有泪痕的小姑娘,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好孩子,你可帮了朕大忙了。晚上想吃什么?” 小惊鸿不知道自己帮了什么忙,但她要是做了好事,晚上就想吃炸小鱼,炸大虾! 皇上一听就愣了。 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呀。 正怀疑是不是有人教过鸿姐儿拍马屁,负责照顾她的嬷嬷,连忙上前解释。 “姐儿打小不爱鱼腥味,从几个月起,便只爱吃炸过的。只这些东西爱上火,吃多了喉咙疼。平常少夫人管得紧,非得学了什么,有了进步,才偶然炸一点意思意思。” 这未免也管得太紧了! 燕成帝一面心疼,又一面高兴于小姑娘跟他爱吃的一样东西呢。 只也怕小姑娘吃了不舒服,特命太医去御膳房,指点着炸了,再配些清热的汤水,一起送来。 且不说太医院接到这圣命,实在啼笑皆非。 就连御膳房,也是哭笑不得。 他们皆是做菜做到老的人了,也不知伺候过宫中多少小主子。怎样的炸制食物,配怎样清热的汤水,早有流程。哪用皇上啰嗦? 不过皇上既然特意啰嗦了,那就必须做出新意,才显诚意。 于是御膳房便和太医院,一起认真琢磨起配汤和配菜来。 一样也不要多,起码得有个三五样,才显得出诚意呢。 且不提宫中上下听说之后,对鸿姐儿更加高看一眼。 这会子小姑娘听着有炸鱼炸虾吃,高兴的把徐通带给她的糕点也拿了出来。 还有送百姓的肉包子,和今天吃的大肘子,她也让人给皇上各带了一份。表示吃了皇上这么多天,她也要请客。 美娘养的女儿,就是这么大方贴心。 饶是燕成帝吃惯山珍海味,也给小姑娘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孩子,竟是什么都想着他! 要是他和徐贤妃能再有个女儿,应该就是鸿姐儿这样乖巧懂事的小棉袄了吧? 皇上当晚在亲自喂鸿姐儿吃过饭,又把她哄睡之后,看着小姑娘纯真甜美的睡颜,沉默良久,满脸纠结。 李大海想说点什么,却到底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总得自己想通,否则旁人说话,也只会适得其反。 次日早朝。 燕成帝命人宣读了李大学士那篇论爱惜粮食的文章,并且宣布。 要从他做起,严禁浪费食物。 从此宫中皇上每日份例,直接就砍下一半,那些中看不中用,根本吃不了的菜,以后不必再上。 至于宫中妃嫔,皇上是知道的。有不少人为了瘦一点好看,常常一桌子菜端去,一口都不吃,只靠点心度日。 既然如此,那每天还上那么多干嘛?纯属浪费! 全都依例减半。 至于大臣家,他不能强求。但要求所有的衙门,以后只要是提供公务用餐的,都必须做到例行节俭,严禁浪费。 “……广厦万间,不过夜眠三尺。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李大学士说得好啊!朕不要求你们个个去做苦行僧,但能少浪费些粮食,不也是你们自家积的福祉么?” 这样的要求,是臣子们无法拒绝的。 而且皇上都亲自带头做出表率了,大臣们就是装,也得表示,往后一定注意节俭,减少浪费。 当然,也有人不乐意的。 阴阳怪气的说酸话,“明明家里有钱,却天天吃得盘光碗净的,徒惹人笑话!” 谁知这话流传出去,有人便将燕成帝从承平十五年,开始大力推行的节俭之风,戏称为“盘光”行动。 百姓们听了,却十分赞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百姓拦不住有钱人家吃肉,但你好歹能不能吃下去,而不是倒掉浪费? 盘光怎么了? 盘光才证明珍惜食物,不浪费呢! 第536章 和亲 等到汉王殿下知道他女儿主导了这么一场盘光事件,完全不以为耻,他还格外上书,要求京兆尹衙门在京城各大酒楼巡查,劝阻浪费事件。 要是吃得盘光碗净的,可以适当予以奖励。 譬如少收个几文钱,或是送人一盘餐后水果。这个费用,殿下愿意自掏腰包承担。 不必了。 愿意吃得盘光碗净的人,大半都是明白事理之人。 且朝廷推行这事,其实对于请客吃饭的人来说,是有好处的。 他们不必再为了面子,点上一大堆吃不了的菜。花销小了,回头自己点盘水果,上壶好茶,不也是挺体面的么? 对商家而言,虽然少点了几个菜,赚得少了,但相应的清理工作也少多了呀。 而且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最大的成就,是看着客人把自己做的菜吃光,而不是剩一大堆,倒了堵心吧? 所以这件事,很顺利的在民间先推广了起来。 只那些富贵人家还一时不惯,拉不下面子。 不过明白事理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好比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就在重长孙的百日宴上,带头实行起节俭之风。 不再堆得盘满碟满的,每桌就十二个菜,精致体面。 而省下来的办酒费用,王老大人当众送给了特意下帖子请来的小嘉宾鸿姐儿,表示愿意捐给青州定州的百姓买粮食,也只当是为了重长孙的平安长大祈福了。 这样行善,不比大操大办更有意义么? 当日赴宴的大臣们纷纷叫好,许多人开始跟风。 反正年底家中喜事多,总能找出几样,操办一番去捐粮的。 这些高官一出手,可比之前的基层小官们更加迅猛。 不上一月,送给鸿姐儿的认捐数额,已经高达十万担粮食了。 燕成帝高兴极了。 成天抱着小姑娘,说是他的小福星,小吉祥。 可就是这么夸她,鸿姐儿还是一脸严肃的把粮食交给她爹了。 那是给别的小朋友买东西吃的,皇上,皇上也不许抢了。 大不了,她请他吃肉包子好啦! 可小姑娘不知道的是,她给了她爹的粮食,回头汉王殿下做好统计,连同之前那五万担,还是送到了燕成帝的手中。 闵柏如今算是明白了。 父皇把他弄去修皇陵,只怕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难处。 如今托鸿姐儿的福,既能找出十五万担粮食,燕成帝修陵的花费,基本就够了。江南那些粮食,应该可以不必上京了。 所以殿下送完粮食,便请想辞归去了。 明年的春耕还等着他呢,哪里好在京城过年的? 趁着这会子上路,还能赶回家团年。 美娘肯定想孩子了。 好吧,殿下也想媳妇了。 正等着父皇开口放人,燕成帝把他召回宫中了。 草原上目前最强盛的塔塔部族,遣来使臣,想为他们的王,求娶大燕公主。 而燕成帝和徐皇后所生的长女,之前得罪了小惊鸿的清和公主,正是宫中唯一的适龄女孩。 燕成帝颇有允意,想将这件差事派给闵柏。 “办完了就滚回湖州去!今年的天灾是扛过了,明年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果然,江南的粮食不要了。 闵柏松了口气之余,想想却忍不住多问了句,“父皇,一定要将皇妹嫁去草原吗?”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了边境安宁,但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 燕成帝顿时就怒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指责朕,将这江山安危托于女子之手?” 闵柏顿时赔罪,“儿臣不敢。只儿臣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了,若想到有朝一日,得将鸿姐儿远嫁,儿臣只怕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 想到鸿姐儿,皇上也舍不得了。 可清和公主又不是闵柏的亲妹妹,他怎么也这么舍不得?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之前你放走那庆国郡主,便是如此。这回的差事,朕还非要派给你,好好治治你的毛病。你要再敢推辞,便是抗旨,滚!” 汉王殿下无法,又被赶出大殿。 此事虽未正式下旨,但宫中俱已听到风声。 清和公主,当即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之后,是哭得死去活来! 徐皇后起初也是百般不愿,可随后徐太师派来了傅惜华,跟她讲了一番道理,却让徐皇后有几分高兴起来。 “那塔塔部落是如今草原上最大的部族,兵强马壮,且部族首领兀烈可汗,着实是个有勇有谋的好汉子。他已经吞并了大大小小十来个部族,占据了草原将近一半的力量。将来说不定能统一草原,做大可汗呢!” “若是能让清和殿下与此人联姻,与徐家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远的不说,皇后娘娘和二皇子在宫中的份量,就不一样了。” “此时汉王殿下越加阻挠,就证明此事越是关系重大。否则您想想,清和殿下刚得罪了他的女儿,他为何要如此好心,替公主说话?” 徐皇后眸光一凛,显然给说动了。 傅惜华垂眸,掩去那一抹狠辣。 自然,她是知道的,在前世里,因汉王殿下远在封地,无人阻拦的清和公主,很顺当的就远嫁了。 但出嫁不到一年,就病殁了。 不是被人害死,而是死于水土不服,及心中郁结。 那位可汗虽是个好汉子,却也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原本为了联姻,早已姬妾无数,清和公主这样小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嫁过去,怎可能适应得了? 而清和公主的死,于当时的徐皇后,已经无动于衷了。 因为她唯一的儿子,二皇子死了。 争位无望,多死个女儿又能怎样? 但这一世,显然不一样了。 原本今年就应该铺天盖地而来的蝗灾,并没有在青定两州爆发,而应该快要死的二皇子,也还好端端的活着。 已经乘上徐家这条大船的傅惜华,自然盼着能改写历史。 所以如今的她,主动做了徐太师的马前小卒,替徐家在京城贵女圈中四处奔走。 所以在她看来,清和公主必须嫁! 不仅要嫁,这辈子她还得好好的活下去,好给二皇子及徐家,留一个长远的助力。 倒是今生的汉王殿下,和前世一样多情。 上辈子因清和公主的死,闵柏下了一道圣旨,就是大燕朝往后再不送女儿赴异族远嫁。 宗室之女都不送。 为此,他虽是有名的冷面帝王,却在京城贵女间,留下不少好评。 但有什么用呢? 朝政是由男人主宰的,就算贵女们再说他好话,又能帮得了什么? 怪不得燕成帝都骂他“妇人之仁”,傅惜华都觉得,纯属活该。 这也是媳妇没娶好,讨了个小家子气的,把他也带得小家子气了。 不过嫁一个女儿,却得换得数十年边境太平,有何不可? 看, 在说清利害之后,连徐皇后这样亲娘不是都动心了么? 还亲自去说服清和公主了。 第537章 道歉 “……说一千道一万,母后无非就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尊荣,就要女儿去牺牲自己。既然如此,明说就好,何必扯这些大道理?” 清和公主听完徐皇后这番的分析利弊,流着眼泪,把她怼了回去。 当然,还有傅惜华。 “我知道,你是代徐家来的。回去告诉徐太师,想踩着我的终生往上爬,做梦!你们不是说那劳什子汗王是难得一见的英雄好汉么?既如此,必是有雄心大志的。你们若一定把我嫁去,我必挑唆着他来跟大燕开战,就说是徐太师的主意。也不知到时你们这些徐家外戚,做得还能不能这么稳当!” 这番话,也是她想对徐皇后说的。 如今借着傅惜华,骂个痛快。 把徐皇后气得脸色发青,调头走了。 傅惜华自然跟上,讪讪离宫。 但清和公主转过头来,依旧放声大哭。 她到此时,才算认清,原来自己在母后心中,也不过是个有分量些的棋子罢了。只要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 所谓的母女亲情,甚至还不如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肯替她求个情。 闵柏自然不知,因这一世的变化,他不过秉着良心,替皇妹说了几句好话。却在不知不觉间,提前刷到了清河公主,以及宫中贵女们的好感度。 甚至,超过了他英俊的相貌。 毕竟好看的皮囊千里挑一,但温柔体贴的男人更是万中无一。 正为自己的悲苦命运落泪,清河公主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哭有什么用?” 二皇子闵杰,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来已经有一时了,刚好听到徐皇后和皇姐那番话。其余不必多说,只告诉她。 “就是要哭,你也该去肯心疼你的人面前哭。” 清和公主微怔,随即明白过来。 “你是叫我去求大皇兄?可皇弟你,你竟是不盼着我嫁去草原?” 毕竟她若嫁了,对闵杰才是最有利的。 已经十岁的闵杰,颇有小大人的模样,沉稳看着她。 “就象皇姐说的,你若嫁得不痛快,心怀怨恨。于我于大燕,又能有什么好处? 再说那塔塔部族的汗王,既是个有野心的人,将来就算皇姐不去挑拨,只怕也有纷争。与这样的人结亲,不是自找麻烦么? 或许父皇还有别的考量,但我与大皇兄的想法一样。又不是两国开战,到了非和亲不可的地步,那何必牺牲皇姐的终生幸福? 只我尚年幼,在父皇跟前说话,只怕没什么份量。皇姐倒不如拼一把,去求大皇兄,方有一线生机。”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清和公主抹去泪痕,眼露愁意,“可我,我才得罪了鸿姐儿,如今却要求人……” 人家肯答应么? 闵杰正色道,“大皇兄要真的在意这事,当日就根本不会为了皇姐,顶撞父皇。不过你要得他相助,非得诚心诚意去道歉不可。但皇姐也要知道,这事最后能决定的,还是父皇。也许皇兄想了办法,也改变不了父皇的主意。若皇姐因此怨恨大皇兄,却是我的不是了。所以愿不愿意去试试,就看你自己了。” 清和公主咬了咬满口银牙,思量再三,“我去!” 母后已经是靠不住的,她总得为自己争取一下。否则,怎么甘心? 好在这回燕成帝没有把汉王殿下赶出宫去,他还是回了从前和徐贤妃的旧宫室。 在他修陵的这些天,这里已经重新打扫干净了。 不是为了汉王殿下,他如今在皇上心中忒没地位,有地位的是鸿姐儿了。 为了让鸿姐儿在宫中多一个玩耍解闷的地方,皇上才特特交待人把这里重新打扫布置的。 地毯家具俱换了新的,还包了边角,生怕磕到小姑娘。 所以汉王殿下托女儿的福,总算有间干净屋子住了。 只这日,正无意中翻出闵柏年幼时玩过的竹马,听说是爹爹小时玩过的,小姑娘很是稀奇,玩了好一时,突然丢开,跑去问闵柏。 “爹爹,咱们几时回家?” 闵柏逗她,“这竹马不好玩吗?” 小姑娘认真说,“家里,车车,大姑,狗狗,八八,娘,都想我们了。” 其实,是你想她们了吧? 不过他也挺想的。 闵柏抱着女儿,摸着她头顶的软毛,心想要是不行,干脆他带着女儿私奔吧。 就算父皇要治罪,也好躲掉这个烂摊子。 不论他答不答应当遣婚使,都是要得罪徐皇后一家子的。 他管这闲事干嘛? “坏人来了。” 小姑娘眼尖,嘴快的道。 正出神的闵柏,转身就见皇妹清和公主站在那儿,尴尬非常。 他责备的点了点女儿的小脑袋,“不许胡说。皇妹,你来有事吗?” 虽然他会顾忌着为人兄长的礼貌,但对于欺负女儿的人,他也不会太客气就是。 所以请坐,喝茶这些,都是没有的。 清和公主越发局促的站在那里,垂眸瞟一眼小惊鸿,鼓足勇气,结结巴巴道。 “我,我今儿来,是来道谢的……也,也是来道谢。谢谢皇兄在父皇面前,为我说话。这儿有几颗宝石,原是我从前生辰,父皇赏了镶首饰的,我还没舍得用。送给皇兄,给,给皇嫂吧。” 她红着脸,亲自捧着只首饰匣子,送到闵柏父女面前。 除了几颗宝石,余下全是小姑娘戴的缨络首饰。俱十分精致,诚意满满。 “鸿姐儿,对,对不起。上回是姑姑不好,吓着你了。你,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眼看清和公主都快说哭了,小惊鸿大气的摆摆小手,“我不生气了。” 再仰脸看看她爹,见闵柏轻轻颔首,小姑娘才上前接下礼物。 “咱们,讲和吧。你以后,不打老虎,就不是坏人了。” 小姑娘把礼物放下,还主动上前抱了清和公主一下。 她在家就是这样。 也不知上哪儿学的,譬如她娘管着她,惹她生气啦。或是家里的猫狗管着她,看她跑去池塘边玩,就非咬着她的衣裳,把她拽回来啦。 小姑娘回头跟人,或跟猫狗讲和,都要去抱一下人家。 这样的礼节,是宫中没有的。 自从清和公主渐大,也很少有被人抱着的体验了。这会子突然给小姑娘还带着奶香,软软的小身子一抱,清和公主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只觉眼睛一红,鼻子一酸,劈里啪啦掉下眼泪来。 第538章 使臣 蹲下紧紧抱着小惊鸿,清和公主,原也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 “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因为妒忌,就去吓唬你。鸿姐儿,原谅姑姑好么?” “可是,可是皇兄,我真的不想嫁到草原上去……那个什么汗王,早有老婆孩子的,我宁肯一辈子不嫁,也不愿嫁他!” “皇兄,你帮帮我好吗?” “我不想离家那么远,将来死都葬不回大燕。” …… 这一哭,清和公主原本想好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一句没说,说的全是“不懂事”的真心话。 但偏偏,就是这份“不懂事”,打动了她的皇兄,又动起“妇人之仁”。 美娘早说过,所谓“懂事早慧”,都是给生活逼的。 小孩子就该天真烂漫,干嘛处处替人着想,隐忍体贴? 她养儿女,绝不让她们跟自己一样,小小年纪,就活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要不是经历那场洪灾的生死大劫,又遇到上官令秋大姑一班人,说不定如今她给家里生吃了,还一心愚孝,替人数钱呢。 汉王殿下,深以为然。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他家鸿姐儿虽也乖巧伶俐,但绝不会在自己没吃饱肚子的时候,把食物分给别人。 更不会把每天定量的少许糖果糕饼,轻易分给旁人。 这不是自私,而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一个人若学不会爱护自己,又如何得到别人的疼爱? 清和公主说这番话,在旁人眼里是不懂事,但在闵柏眼中,却是再正确不过了。 国家大事,自有男人担着,为何非要她一个女孩儿牺牲? 就算父皇想稳定边疆,但一定用得着联姻吗? 若此时撒手不管,将来人家算计鸿姐儿可怎么办? 汉王殿下觉得,这个规矩十分不好,他下决心去破一破了。 不上数日,草原上派来迎亲的使者,便已入京。 鸿胪寺负责款待外宾的驿馆里,此次塔塔部族负责出使的穆里青,望着扮成下属的首领兀烈,一脸不解。 “汗王你为何一定要隐藏身份,扮成随从呢?如果知道你亲自前来求娶,大燕的帝定然更加重视,说不定还能多给我们些赏赐。” 兀烈一笑,粗豪的外表下,藏着精明与野心,“若我亲自露面,又怎能暗中观察大燕皇帝,看清他们的实力?区区赏赐,有也不可能让懦弱的小羊躲过豺狼的利牙,没有也不会让矫健的雄鹰饿死。倒不如看清我们的邻居,夺取更大的利益!” 啊! 穆里青恍然,“头领想的是,日后与大燕一战,夺取他们肥美的土地?” 兀烈眯眼,“眼下自然是不可能,但将来就未必。听说代州那里出产一种神奇的石头,叫做炭石,燃起的火堆又持久又暖和,要是能为我们草原所有,将来大家就不用大冬天的四处捡牛粪了。” 穆里青连连点头,“代州地势开阔,与咱们草原颇为类似。要是能夺取那里,首领你也可以立起一国,与大燕分庭抗争!” 兀烈笑着拍拍他肩,“别想得太好,别忘了他们还有汉王殿下。听说也是个能征善战的英雄好汉,只可惜太过儿女情长。为了个女人,听说不怎么讨大燕皇帝的喜欢。” 他摇了摇头,很是不屑,“算了,不说他了,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赶紧出去逛逛。看看大燕的京城,究竟繁华成什么模样。” …… 休整几日,燕成帝在宫中设宴,召来大臣亲贵,一同款待草原上的来宾。 原以为不过是些粗人,没想到那穆里青却也斯文有礼,谈吐风雅。 “我家首领,因仰慕汉家文化,年少时曾跟随一位汉人秀才学习诗书。小子有幸,做过我们首领的伴读。故此班门弄斧,请勿见笑。” 群臣纷纷赞赏,尤其是徐太师,老气横秋,夸他们有向学之心。 穆里青笑着谦虚,可垂下的眼眸中,却掠过一抹蔑视。 这位徐太师,倒是不客气。 他们首领还没迎娶燕国公主呢,他倒摆出一副老丈人的嘴脸了。 可就算他们首领迎娶了燕国公主,那又如何?嫁到草原上的女人,就是他们首领的人了。 若还一心向着娘家,那恐怕,是得不到半分怜爱的。 穆里青不耐烦听这些客套话,正好瞧着兀烈也在给他使眼色,便打断话题。 “听说大燕的汉王殿下是难得一见的英雄,我们草原最仰慕这样的人物。不知是哪一位,可否容小臣拜见?” 一帮拍马屁的官员,顿时有些没脸。 尤其徐太师,他话还没说完呢,就给人打断,更加不愉。 再环顾四周,忍不住假装宽厚的酸了一句,“汉王殿下公务繁忙,来得晚些,也是有的。” 这话说得燕成帝也有些不高兴了。 他早就命人通知了儿子,今日有宴会。可闵柏迟迟不来,他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莫非,他还当真打定主意要抗旨,拒绝做这个遣婚使,不肯送清河公主嫁去草原么? 那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 燕成帝动了三分气,正想命人去催,忽地大殿一亮,满堂生辉,连穆里青都忍不住心中喝彩,“好个人物!” 汉王殿下,来了。 若说前几年的汉王殿下与燕成帝,父子俩站在一起,属于星月交辉,美轮美奂。 但如今带上病容的燕成帝,精神气大不如从前。而汉王殿下正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纪。若说殿下有十分英姿,那燕成帝只剩下六七分了,还在逐渐衰退。 所以不仅是穆里青对传说中的汉王殿下,惊为天人,再看自家首领,已经忍不住解下匕首,按草原礼仪送了出去。 “啊!请殿下原谅我这侍卫的失礼。” 穆里青急急把自家为美色忘形的首领打断,“他素来仰慕殿下威名,早想与您结识,这把匕首,可早就念叨着要送您呢。” 是么? 汉王殿下凤眼微横,扫了过来,“听说互赠匕首,是草原贵族相见的礼仪,这位侍卫瞧着甚是威仪,倒不象个甘心屈居人下的。莫不是哪个首领贵族假扮的吧?” 第539章 识破 这这这,这就被人识破了? 看汉王殿下一眼认出自家汗王,穆里青惊出一身冷汗。 才要否认,谁知首领兀烈,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汉王殿下好眼光!请陛下恕罪,小王正是塔塔部族的汗王兀烈。只因仰慕汉家风俗,天家威仪,这才瞒着族人,私下上京。未尽礼仪之处,还请陛下宽恕。小王年轻鲁莽,行事不周之罪。” 他这番爽快承认,倒让人不好怪罪了。 且口口声声都在请罪,燕成帝也只能压下不悦,大度的不予计较。 兀烈就势,风度极佳的将匕首赠予汉王殿下。 “汉人有句话,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以上两者,却都可奉与殿下。殿下休要以为小王是存心戏弄,臣来大燕之前,曾听说汉家之地,人杰地灵,有集天地钟灵毓秀于一身者。原本小王是不信的,可见了殿下,小王方心悦臣服。大概也只有汉家之地,才孕育得出殿下这般人物。小王不擅言词,若有冒犯,还望恕罪。” 这家伙哪里是不擅言词,分明都快把汉王殿下夸成一朵花了! 偏偏不得罪任何人,还显得理直气壮,直爽豪迈。 徐太师的心里,酸得快要滴醋汁了。 而汉王殿下却沉稳之极,没有得意忘形,也没有故作谦虚,只淡淡的说,“孤的相貌身份,皆是父皇祖宗所赐。而立下些微功名,全赖大燕朝廷上下支持,军民用命。虽是汉家富饶,孕育了孤。但更是孤的幸运,生在了大燕。就如同兀烈汗王,生在草原,才长成你这般人物。若易地处之,我们也许都会泯然众人矣。” “说得好!” 这番话,说得殿上君臣无不觉得面上有光。 但首先站出来鼓掌的,是汝阳长公主的驸马,谢圭。 他那公主老婆,汝阳长公主虽然总是拖后腿,但这些年谢圭见事明白,跟对了风。且女儿谢常平极刷好感,所以燕成帝对谢家颇为优容。 见他本就在鸿胪寺挂职,掌管外宾接待,今儿就叫来一起来了。 “就象草原上,不止汗王一个好汉,我们汉家,亦不止汉王殿下一个钟灵毓秀之人。汗王既读过读书,当知道我们汉人还有句话,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而我大燕每三年开科取士,状元榜眼探花,谁又不是钟灵毓秀之人呢?” 这话说得大家心服。 汉王殿下虽好,但也没必要过度吹捧吧。 这不是夸奖,是捧杀了。 所以礼部尚书王瀚也说,“橘生于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枳。汗王初次前来大燕,见到殿下这般人物,惊为天人,不足为奇。但我大燕人才济济,出类拔萃者,又岂止一位汉王殿下?汗王要是多呆些时日,定能大开眼界。” 这话说得有志气。 群臣纷纷附合,在这些番邦外国面前,不就得保持这种泱泱大国的自信么? 倒显得兀烈少见多怪了。 看全面压制住草原人的傲气,挫了他们的士气,燕成帝也面带微笑,随意如家常般问起汉王殿下。 “皇儿为何来得迟了?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去敬汗王一杯吧。” 话虽有些责备,却更透着亲热。 汉王殿下领命,敬了兀烈一杯。 “儿臣之所以会来得迟了,也是因为给汗王准备一件礼物。” 哦? 那是什么? 汉王殿下清脆击掌,宫中太监顿时扛上来一卷地毯。瞧那材质,却是羊毛制成,还很有些粗糙。 当下官员们面面相觑,不懂汉王殿下这是干什么。 须知草原上最多便是牛羊,他们的特产除了牛羊肉,就是羊毛毡毯。 这回带来送给大燕陛下的礼物当中,就有不少华丽的毡毯,很是精细。 听说要数个女工耗费多年,但汉王殿下扛出的这一卷毡毯,还这得颇为粗糙,是故意打脸么? 穆里青当即就怒了,“汉王殿下这是何意?我们的汗王一见到你,就送出心爱的匕首,你却拿卷毡毯当回礼吗?” 徐太师肚内冷笑,面上故做好人,“这,只怕是汉王殿下拿错了吧?” 穆里青更怒,“堂堂大殿之上,帝王面前,这样的借口,未免也太拙劣了!汉王殿下,您若不解释清楚,小臣就算拼着一死,也要与你讨个说法!” 燕成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皇儿,你这是何意?” 汉王殿下没有解释,只道,“儿臣想请兀烈汗王和使臣上前一步,仔细观瞧。” 穆里青气急,“这再看也是个羊毛毡毯,还能看出什么?” “等等!” 兀烈的面色忽地凝重起来,走到近前,细细抚过这葡萄纹样毡毯,忽地道,“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请殿下把我的匕首借来一用。” 汉王殿下微一挑眉,递上匕首。到底是个聪明人,看出端倪了。 兀烈割开毡毯一角,面色大变,将匕首双手奉上,深施一礼,“小王多谢汉王殿下的厚礼!” 穆里青愣了,“汗王,你是不是上当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毡毯!” 兀烈叹道,“这确实是一副普通的毡毯,可你看看它是怎么织的?” 那还能怎么织? 人工织啊! 不对。 穆里青就着兀烈割开的破损,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之后,忽地面色大变。 “这这这,这不是人织的!” 这说的什么话? 不是人织的,还能是神仙织的? 群臣听了个莫名其妙,倒是燕成帝最先回过味来,双目如电看向儿子。 闵柏躲开父皇的咄咄目光,迅速挖坑,“这是宫中有人设计出的新型织机,专织羊毛的。这副葡萄纹样毡毯,就是她用了三天时间织好。” “才三天?”穆里青惊呼起来,“这么大副毡毯,就是手脚最快的老阿妈,也要织上至少一月才得。居然三天就织好了?殿下当真愿意将这织机送给我们?” 利字当头,他当即能屈能伸的单膝跪下,“请殿下原谅小臣之前的无礼。当然,光这么说显得太没诚意,小臣愿意负荆请罪,请汉王殿下责罚。” 第540章 设局 兀烈看着还粗糙的织机,却如看到绝世美女,当即两眼放光,诚恳表示。 “方才那位徐太师说过一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不要这织机,小王愿拜这位工匠为师,学习制作织机技艺。” 对对对! 穆里青恍然,要什么织机啊,拜师最要紧。 就凭这样手艺,他们汗王迟早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草原上剩下的一半部族。 在草原牧民的生活中,制作帐篷,保暖穿衣,哪里离得开羊毛? 要是妇人们能更快更好的制作羊毛毡毯,就能节省出大量的时间,从事其他劳作。相当于凭空增加许多人手,男人们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放牧打仗,开垦土地。 这样的师,必须拜! 汉王殿下那双凤眸中,快速掠过一抹狡黠。 “兀烈汗王,你当真愿意以汗王之尊拜师?” “那是自然。” 兀烈十分认真,身为一个首领,还是有着雄心壮志,想要统一草原的大头领,他当然看出了这种纺织技术的巨大潜力。 但燕成帝也看出来了。 所以,他是非常不悦的! 这个儿子,为了帮助并非亲生的妹妹,难道就要将这样的利器,白送与旁人么? 这简直比当年送贞淑郡主回庆国还要过分。 那还只是回去了一个女子,而这简直不亚于白送给草原千军万马! “汉王,你可不能小气。不过区区一个工匠,回头送与兀烈汗王又何妨?何须提到拜师?” 父皇的意思,闵柏一下明白了。 随便送个工匠,弄些质量不好的织机,敷衍一下就完了。不准他再拿这织机做任何文章! 他没有叫皇儿,而是汉王,就是一声严厉的警告。 再坚持下去,只怕父子俩就要生出裂痕了。 可闵柏苦心想了那么久,甚至为了练习织机技术,清河公主都磨得十指血泡,他们怎么能这样就轻易放弃? 而且他敢送,就不怕草原上的繁荣。 父皇只看到了织机会解放草原上的劳动力,却怎么没有想到,要是草原上的百姓能够更快更好的织出毡毯,只要大燕能大量采购,就把这些游牧民族的生活绑在羊毛织机上。 为了赚钱,为了更富足安定的生活,老百姓又有谁是喜欢打仗的呢? 就象从前的芜城,乞丐遍地,小偷横行。但等到顺心小哥们兴起,还有牙刷业的兴起,就是最愚笨的人,都可以靠劳动换一口饭吃了,那又有谁会去当乞丐,当小偷呢? 就算有,也是被人鄙视的。 所以闵柏,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父皇,这工匠怕是不能轻易送人。皇妹,你出来吧。” 汉王殿下当着满朝文武,请出了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忐忑不安,伏地参拜,“这织机原是儿臣无意中想的主意,央了大皇兄帮我做的,雕虫小技,叫父皇及汗王见笑了。” 这下子,群臣哗然,连兀烈都愣在那里。 他读过汉书,自然知道汉人最注重上下尊卑。方才,他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愿意拜这织机工匠为师。 话既出口,再难反悔。 而师徒如父子,他又如何能提出迎娶清河公主? 至于剩下的皇女,虽然也有几位小公主,奈何年纪太小,根本不到婚配年龄,就算他厚着脸皮提出来,只怕也会立即给燕成帝拒绝。 心思急转之间,兀烈已经意识到,自己掉进汉王殿下挖的坑里了。 说这织机是清河公主想的,谁信啊? 分明是汉王殿下为了替妹妹拒绝婚事,想的主意。 他显然是不打算把妹妹嫁给他的,所以才故意设了这个局。 可答应亲事的是燕成帝啊。 既然如此,他着什么急? 不如让这对父子角力去,他只坐山观虎斗便好了。 于是兀烈倒是苦笑起来,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王虽不敢自比君子,但说出的话好比泼出去的水,又如何好意思收回?” 你大胆的收回啊,要什么面子? 徐太师可急坏了。 要说清河公主这亲事不成,他比皇上还不乐意。 燕成帝不过是出于国事考虑,并非对女儿没有半分疼爱之心,故意把她远嫁。但于徐太师,只能看得到赤裸裸的利益。 他需要利用清河公主的联姻,为二皇子,为徐皇后,也是为徐家巩固利益。 所以这会子,他觍着老脸道,“公主殿下既然无意中造出草原上急需的织机,足证你与草原有缘……” 他还想说,清河公主带着织机嫁去,正好成就一段佳话。 谁知汉王殿下顿时把话截断,“孤也这么觉得。但以皇妹的年纪,若让兀烈汗王拜她为师,似有不妥。不如让皇妹认兀烈汗王为义兄,义兄向义妹讨教,倒也说得过去了。” 方才,在徐太师开口时,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清河公主,这回不等皇上说话,就亲自发声了。 “皇兄说得很是。要说这织机,古已有之,并清河独创。我区区一个小女子,不过是突发奇想,请了皇兄指点,小小改进一回罢了。要说这都有缘,那天底下所有会织机,养牛羊的人家,岂不个个跟汗王有缘?” 这番话,可是狠狠打众打了徐太师一耳光,几乎宣告了她这外孙女和外祖家的公然决裂。 既然这位外祖父不拿她当亲外孙女来疼,她又为何要给他留着面子? 索性撕破脸好了。 清河公主心中冷笑,横竖以自己的公主之尊,再落魄也不至于落到要求到徐家才有饭吃的地步。 再说就连亲弟弟,二皇子也是支持她的,她怕从何来? 徐太师被怼得颜面扫地,几乎快要在场中呆不下去。 燕成帝发话了,“清河你既然造出这样好织机,还不回去找你母后领赏?” 一句话,听得清河公主心里顿时凉半截。 她刚得罪了外祖,父皇偏偏叫她去找徐皇后领赏,那能领得到什么赏? 领罚还差不多吧? 且父皇故意搁置这件事,显然还是不肯取消她的婚事。 这会子把她打发下去,回头一纸圣旨,她不是还得嫁么? 闵柏也皱起眉头。 第541章 自荐 “父皇。” 汉王殿下硬着头皮,再度开口,想为清河公主求情,谁想燕成帝顿时冷冷看了过来。 “汉王,坐下吧。你这份大礼已经送上,汗王应该也特别感念你的心意。接下来,也该好好招呼客人了。上歌舞。” 闵柏知道老爹生气了。 帝王权威不容挑战,尤其是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只得暂且坐下,清河公主也只得忍泪告退。 他们费尽心机送上的羊毛织机,似乎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点缀,被人迅速遗忘。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今天新排的舞蹈又比较特别,当中一个戴着面纱的宫女,跳得格外认真,但舞姿却显得不那么娴熟。 但有心人却无心挑剔,只在暗暗思忖,接下去的局,应该怎么破。 兀烈面上笑着,悄悄跟穆里青耳语,“羊毛织机咱们要定了,但公主也是要娶的。你带着这样东西,去安排一番……” 他已经看出来了,只要燕成帝还愿意站在他们这边,愿意成全这桩亲事,那他需要做的,不过是给皇上赐婚,制造一个借口罢了。 穆里青悄悄退下,时候不长进来,冲着兀烈轻轻点头。 兀烈起身道,“今日领略了燕地歌舞,小王也想请陛下,欣赏下我们草原的歌舞。” 燕成帝自然答允。 而一旁的汉王殿下却警觉起来,他们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领舞的宫女也悄悄看向这边,美眸中掠过一丝狡黠。 很快,上来一群身着草原盛装的壮汉,哟嗬哟嗬的喊着号子,伴随着欢快的马头琴,热情舞蹈。 虽然粗俗,却别有一种豪迈之美,大气雄壮。 舞至高潮,当中有位戴着面具的舞者,突然张弓,对着燕成帝射出一箭。 不过那弓只是一把表演用的小弓,箭头还绑着花,在射箭之前,还提前瞟准了两次,故意提醒。显然不是有什么暗杀的企图,箭速也不快,所以燕成帝也就能有时间,从容伸手,打算接住这柄箭。 可就在燕成帝要接住这柄箭的时候,有道曼妙的倩影,是那戴着面纱跳舞的宫女,却是比他更快一步,探手一接,轻轻松松,半途将这柄花箭给接走了。 兀烈脸色一变,而穆里青已经怒斥起来,“你这宫女好生大胆,竟敢抢夺我们汗王献给陛下的箭。还不赶紧放下?” 宫女一怔。 而她身后,有个小小的姑娘钻了出来,扒着宫女裙子,指着她手上的箭头说。 “牙,有牙,大牙!” 闵柏定晴一看,竟是他家宝贝闺女。 而穆里青已经冲到宫女面前,从她手上一把抢下花箭,还差点撞到鸿姐儿,亏得那宫女护着。 穆里青勃然大怒,“贱婢!谁让你手贱?” 闵柏脸一沉。 不管这宫女如何,但她护着自家女儿,且她还是燕国人,他就得护着。 才站起身,却被兀烈抢先一步开口。 “穆里青,休得无礼,还不赶紧退下?回禀陛下,这箭上的狼牙原是我少年时,猎到的第一头狼嘴里拔下的。按我们草原风俗,小王想献与陛下,以作结亲之好。如今却被这不知规矩的宫女半途截下,还请陛下勿要罚得太重。收下此箭,以作草原与大燕结为秦晋之好的凭证。” 话说得好听,不还是要责罚宫女么? 闵柏道,“父皇,俗话说的好,不知者不罪。这宫女又不知草原风俗,不过是想保护父皇。这番忠心,不但不该罚,还很该奖赏才是。至于汗王想要结亲的好意,只怕是有缘无份,上天注定的。” 燕成帝不一定想回绝兀烈,但方才看到鸿姐儿差点被撞到,也是极其不悦的。 正想做个裁决,那宫女却主动揭开面纱,面有难色。 “听说汗王来大燕求亲,妾身原想毛遂自荐。结识一下草原英雄,未料闻名不如见面。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陛下责罚。” 众人再看,这不是离京已久的常平郡主谢常平么? 当年,她可是燕成帝为闵柏定下的准儿媳。 只因殿下一心向着美娘,还在泉城高祖圣碑前拜了天地,弄得谢常平处境尴尬。只好借着为国运祈福,避居京城,入庙修行去了。 经年不见,她出落得越发有大家风范,气质出众。 亲爹谢圭自然惊喜非常,连燕成帝都带了几分笑意。 “常平你几时回的京城,怎也不提前说一声?快赐座。” 这个名义上的外甥女,自幼在宫中长大,跟亲娘汝阳长公主并不亲近,反而十分懂事明理。 未料她今日突然回来,一张嘴,还是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 不论如何,先给燕成帝解了燃眉之急。 清河公主是一心不想嫁的,甚至都不顾辛苦,弄出织机。真要勉强,皇上也怕弄出事来。 到底是亲生女儿,又不是路边的白菜,可以随意牺牲。若是有人自愿,当然最好不过。 只这兀烈太过精明,弄得燕成帝也有点烦了,所以这亲事要不要成,皇上也想再考虑一下。 兀烈真未料这来献舞的宫女,竟然是位郡主假扮。 看她容貌气度,实在比年幼稚气的清河公主,更胜一筹。 他年纪已经不小,自家女儿比清河公主都小不了几岁,实在对哄小女孩没什么兴趣。所以若要选老婆,还是常平郡主这样的更对他胃口。 于是赶紧趁着这话题未冷,开口求亲。 “陛下,既然郡主自愿求嫁,小王也十分乐意迎娶。方才不过是小小误会,且这箭既然是郡主接的,足证姻缘自有天定,是上天要成全小王和郡主的美意才是。” 他自以为说话得体,谁知小小个子的鸿姐儿,已经凑到皇上跟前,奶声奶气的指着他道,“骗人!” 又指着穆里青手里的箭道,“他抢走啦,他做媳妇。” 小姑娘的童言无忌,让兀烈君臣傻了眼,更是让满殿文武官员忍笑不已。 闵柏故意瞪着女儿,“鸿姐儿下来,谁准你这么无礼的?” 燕成帝先不高兴了,“她才几岁,你凶她做什么?鸿姐儿到朕这里来,谁带你来的?” 小姑娘很亲热的爬到他膝上坐下,“姑姑,带我来玩。” 第542章 彩礼 燕成帝半点也不嫌弃的搂着鸿姐儿在膝头坐下,温言问她,“吃饭没有?想吃什么?” 小姑娘已经吃过了,但小孩子馋是天性。于是眼巴巴的望着皇上,伸出一根小手指,“还想吃一点点。” 又看她爹一眼,小小声说,“就一点点。” 瞧这家里管得,竟这样严。 燕成帝越发心疼,亲手把她想吃的挑出来,让李大海端着小碗,就在自己御案边照顾着她。 群臣见着这样恩宠,皆不敢言。 徐太师更是忍气吞声。 他若问了,皇上索性在群臣面前,承认鸿姐儿的身份怎么办? 他才不做这样蠢事。 倒是和兀烈的婚事,若是清和公主实在不想嫁,也不能便宜了常平郡主。 否则谢家得势,于他徐家有何好处? 所以徐太师想了想,也打断了亲事话题。 “想结秦晋之好,我们大燕亦有不少好男儿。若汗王舍得,将王室贵女嫁来,倒也是桩美事。” 要说这老狐狸,讨厌是真讨厌,但肯把心思用在正事上时,也是很能干的。 汉王殿下接话道,“太师所言极是。汗王如此有诚意,想必愿意说服族中贵女,嫁来大燕。汗王既然来了,也亲眼见到我大燕的风华物茂,怎么说也比草原略胜一筹。想来便是父母汗王,也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对啊对啊。 就算是谢常平主动提起,可谢圭也不愿意嫁女。 谢家高门厚禄,已经不太需要女儿和亲,来为家族增光了。倒不如留在身边,嫁得近些,日后一样可做家族助力。 “汗王若肯嫁出部族贵女,不论看上哪家儿郎,到时请皇上作主赐婚,也是美事一桩。至于彩礼,咱们肯定给的丰厚。” 就是就是。 兀烈给他们君臣一唱一合,弄得无法接话。 草原部族贵女,一般只留着部族之间联姻。送到大燕,无异于肉包子打狗,日后心向夫家,于草原岂能有半点好处? 他想来求娶,求的便是大燕重视和亲的公主郡主,肯陪送丰厚嫁妆。以及和亲公主郡主心向草原,肯为了他们讨要好处。 另一层意思,便是有人质在手。万一将来闹起矛盾,好让大燕妥协。 但要嫁自家贵女,他却是舍不得的。 燕成帝瞧他这意思,有点不高兴了。 暗想总是汉家往草原嫁女,为何不能由草原向汉家嫁女? 当下凤眸微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汗王舍不得?不如这样,你若愿嫁一贵女,朕便将那羊毛织机送你为彩礼如何?” 这下子,兀烈真心为难了。 羊毛织机是他想要的,可贵女他又舍不得,只得假装打个哈哈,暂且按捺不提。 一场求亲,就弄得这么悄无声息。 想再提起,就更难了。 这日归来,穆里青见驿馆里的仆役们聚在一起说笑,见他们一来就齐齐闭嘴,四散开来,顿时起了疑心。 “这些燕人也不知背地里说些什么,如今他们皇上又没有结亲的意思。汗王,不如我们讨了羊毛织机,就回去吧。” 兀烈摇头,“狼要是连羊也不敢抓了,迟早连兔子也吃不到。咱们要是退让一步,不要他们的女人,大燕皇帝就连织机也不会给我们了。至于那些小人说什么,不用在意。你倒是去打听打听那位常平郡主的底细,汉人有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嫁人,必有古怪。” 穆里青领命去了。 不几日,才回到宫中的常平郡主,就接到家人报信,汝阳长公主说身子不适,催她回去侍疾。 谢常平颇觉古怪。 她才回京便回家请安,明明见到汝阳长公主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子就不舒服了? 有心不去,可贴身大宫女凝霜劝道,“还是回去看看吧,到底是亲娘,否则一个孝字压下来,总是郡主的不是。” 谢常平笑了,抬手将她下巴一撩,“这样贤惠,是想本宫娶你过门么?” 凝霜习以为常,笑了起来,“是呀是呀。就怕郡主相好的太多,生吞了我呢。” “那不可能,本宫一向雨露均沾,你们不是相安无事么?” “那是在你面前装的,其实早装着几坛子醋呢。” …… 主仆两个逗趣几句,谢常平到底还是答应,明日回家探视了。 德阳长公主捏着袖中银票,满意的对穆里青道,“她已应承,明日让你家汗王上门拜访就是。待二人见了面,让你家汗王温柔亲切些,又有我从中周全,必能说得那妮子回心转意。” 穆里青上前一步,轻声道,“公主别嫌小人粗俗,既如此,那何不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煮熟的鸭子也会飞,只有吃到肚里的,才最妥当吧?” 德阳长公主一愣,随即挑眉冷笑,“你们汗王把本宫当成什么人了?保媒拉纤的么?” 穆里青伸出一根手指头,“若是公主肯帮忙周全,我们汗王愿再加一千两。” “那可是本宫的亲外甥女!” “两千。” “三千!” “一言为定。” 于是,当谢常平回到汝阳长公主府的时候,没见到生病的老娘,却是听到一通中气十足的说教。 “这么大个年纪,不嫁人你是想要闹哪样?” “满京城不笑话你,人家也会笑话你娘!” “本宫生个女儿,到底是残了瘸了,还是瞎了聋了,怎么就嫁不出去?” “那汉王的女儿都会满地跑了,莫非你还想着他?” “我不管,你这次既回了京城,就算是为了报你老娘的养育之恩,也得给我嫁出去!” …… 谢常平气得不轻。 有这么不讲理的亲娘么? 完全不顾自己的意愿和感受,就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便要将她草草嫁人。她到底是倒了什么霉,投了这么个胎? “母亲生育了我一场,这没什么可说的。但要说到恩情,女儿只怕欠宫中几位太妃更多!” “她们教我读书识字,照顾我日常起居。女儿生病时,不眠不休,彻夜陪伴着我的,还是她们。那时母亲,您又在哪儿呢?” “如今即便落个不孝罪名,女儿也是不肯嫁的,母亲要是再这么逼迫,我就绞了头发当姑子去!” 第543章 操心 “你敢!” 汝阳长公主逼嫁不成,反给谢常平戳中痛处,深觉为人父母的威严受到挑战,直气得火冒三丈。此时德阳长公主,假惺惺出来打圆场了。 “好好的母女俩,怎么闹成这样?常平你也是的,你母亲不过是心疼你,才会如此着急。你怎能顶撞长辈?” 谢常平冷笑,“姨母不必出来唱红脸白脸,这事说不定就是你挑拨的吧?不论你安的是什么心思,我只告诉你,做梦!” 她调头就走,却不得颈间忽地一阵刺痛,似被针扎。 再转头,就见德阳长公主收回手中长针,笑容险恶。 谢常平暗道不好,却只觉浑身发麻,连呼救都来不及,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汝阳长公主也惊到了,“妹妹,你这是要干什么?” 德阳长公主镇定自若,还轻松笑道,“姐姐不必惊慌,我怎会坑害常平?只为她的亲事,我特特请教过大夫。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女子,也不知为何,就是对男人不开窍。只要帮她们得了趣儿,知道男人的好,便肯听话乖乖嫁人了。” 她极小声的附耳道,“也不会真破了她的身子,只是让那些有经验的嬷嬷,撩撩她的火罢了。让她知道想男人,接下来就好办了。姐姐也是过来人,如何不知?” 汝阳长公主没有那么多心眼,当即就信了。 还道,“你要是真能让这丫头答应嫁人,我回头还要谢你一个大红包。” 德阳长公主笑得亲热,“自家姐妹,客气什么?只此事须得做得机密,别让人察觉。你这府上人多手杂不干净,保不齐没有驸马的人从中作梗,我就先带常平回去了。回头,保管你明年就抱外孙!” 汝阳长公主喜不自胜,“那你快去。正好我也看看,京中有哪些合适人家。” “那是得好生挑个如意的,方配得上我们常平。” 德阳长公主又假假拉了几句家常,便命心腹婆子拿毯子严严裹了谢常平,寻个借口,就明目张胆把人带走了。 宫女凝霜,见谢常平去单独叫去见汝阳长公主,迟迟不出来,反见着德阳长公主离开,有些急了。 “我们郡主呢?” 汝阳长公主没好气道,“这话也是你一个奴婢问得的?惯得你们这些奴才没大没小。来人呀,把她们通通锁起来。没我的命令,一个都不许走!” 凝霜心中叫苦,知道不好,拔下手上一只金戒指儿,趁乱扔给个看管她的丫鬟,低低道,“烦请姐姐去给驸马报个信吧。万一郡主出了事,大家都不得好儿!” 这丫鬟她认得,并不是汝阳长公主的心腹,而是谢府的家生子。 那丫鬟也没应声,也没捡她的金戒指,却在有人看过来时,一脚将戒指踢进了草丛里。 凝霜也不知她要怎么做,心急如焚,暂且不提。 只这丫鬟,在帮忙将凝霜等一众谢常平的下人锁起来之后,找了个由头,她偷偷溜了。 叫来她家小弟,假装打扫,捡出那只金戒指,跑去谢府报信了。 偏偏谢圭不在家,家中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无人愿去招惹汝阳长公主。 那小子正急得团团转,一个小姑娘冒了出来。 “请问,常平姑姑,在家吗?” 鸿姐儿骑在平安肩头,乖巧的问。 汉王殿下搅黄了兀烈的求亲,便打算回去了。故此特意把女儿放出宫玩耍,省得父皇舍不得,迁怒女儿。 小姑娘出宫溜达一圈,突然想起,谢常平走前跟她打了个招呼,说是母亲生病,要回去探望。 鸿姐儿是个爱操心的好孩子。 别人的娘病了,她不得去看看么? 再说谢姑姑家,她还没走过亲戚呢,就让平安驮着她来了。 那谢家小子好不容易遇到个主子,谁知却是个小孩儿,当下十分失望,不大想说。 可小姑娘爱管闲事的性子上来,小大人般跟人说,“说说……我,我认识皇上!” 那小子一想,也是啊。 别看人家年纪小,手眼通着天哪。就是她不行,叫她爹来也比找不到人好吧。 于是那小子就说啦。 “凝霜姐姐被我家公主扣起来啦,她叫我姐姐来找驸马报信,担心郡主会出事。” 平安也吓一跳,“出什么事?” “郡主好似是给德阳长公主,藏着带走了。” 这事凝霜不知道,是那丫鬟偷瞧见的。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看眼色,肯定比汝阳长公主这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要强。 所以她肯帮忙,也是看到德阳长公主带走谢常平的表情,实在不太对劲,担心主子出事,最后连累大家,才肯冒险帮忙。 只鸿姐儿年纪太小,听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大人事,但小孩子胜在直觉出众,直指核心。 便跟平安说,“那咱们,去把姑姑找回来吧。” 恐怕没那么容易。 平安心想,德阳长公主素来难缠,要是有心算计谢常平,光凭他们主仆,恐怕是要不出人来的。 但鸿姐儿执意要管,他就一面派人去回报自家汉王殿下,一面带着鸿姐儿找去了。 要说那丫鬟,不愧是谢氏这样大户人家调教出来了。她既决意出手,安排得便十分周全。这头派了亲弟去谢家报信,另一路就派了亲爹去跟着德阳长公主。 也是德阳长公主心里有鬼,想干龌龊事,哪里敢把谢常平带回自家府邸? 她坐着马车,带着被晕迷的谢常平,七弯八绕,送到一所她邻近京郊的清静别苑了。 之前萧家因叛国被抄,她也被间接罚没了不少钱财,但对于产业这些,燕成帝倒是手下留情。 但德阳长公主少了进项,又失了地位,只得将奴仆遣散不少,对这些庄园别苑也无心打理。 要是能转卖,她早就卖了。 可这些俱是皇家产业,谁敢接手? 于是空闲几年,整个宅院就渐渐败落下来,倒是清静得很,便于她干黑心事。 但也因路程遥远,让平安他们追赶上来。 此时宫中的汉王殿下,也得到了禀报。 第544章 煞星 也恰好有事来报,替汉王殿下解了围。 否则燕成帝非给这儿子,狠狠吃一顿排头不可。 “……什么心系政事,是你心系那个女人吧。连鸿姐儿都没闹着回去,你倒呆不住了。朕看你这柔弱多情的毛病,竟是不打算改了!” 汉王殿下十分无语。 父皇几时变得这样别扭? 就算他想媳妇,有错么?天经地义好不好。怎么就柔弱多情了? 再说鸿姐儿是乖巧,但小孩儿离家这么久,哪有不想娘的? 可这话他又不好直说,父皇怎么就假装不知道了? 恰好此时,李大海听说谢常平可能出事,好心进来回报了。 汉王殿下一听,顿时要走。 他虽不愿谢常平做媳妇,但对这个肯在自己病危时,主动求嫁的女孩,实在多一份尊重和义气。 如今听她出事,哪能不管的? 而燕成帝,正好也揭过这个让他不快的话题,叫他快走。 转过头来,燕成帝不高兴道,“那汝阳德阳怎么一回事?成天给朕找事!上回欺负了鸿姐儿,朕还没找她们麻烦呢。她们倒好,又来了!” 李大海不好接话,索性啥也不说了。 皇上心情不好,哪里是闹别扭?只是不愿跟鸿姐儿分别而已。 但私下里,皇上已经命人在悄悄准备鸿姐儿回程的行李东西了。 生怕孩子冷着冻着,各种收拾。 只这话不论谁提,皇上都会不高兴。 汉王殿下挨训,也是情有可原。 倒是德阳汝阳二位长公主不知,还各种作夭犯蠢,她们要是当真闹出事来,给了皇上出气的借口,倒是间接帮了汉王殿下替皇上消火了。 所以李大海劝什么? 他才不劝呢! 等鸿姐儿一行赶到德阳长公主的别苑门外,就见着那丫鬟的爹,谢家仆人谢五了。 见面急道,“我刚还见着几个草原上的人,鬼鬼祟祟的进去,只怕事情不好!” 这岂止是不好,是明摆着要出事的节奏好不好? 草原上的塔塔部族,兀烈汗王向大燕求亲的事,正是被汉王殿下搅黄的。 但如今人家跟德阳长公主勾结,算计谢常平,只怕没有好事。 平安已经等不及自家殿下赶来了,当即想翻墙,可鸿姐儿搂着他的脖子,指着墙外逸出来的一枝早梅。 纯净天真的乌眸中,掠过一抹酷似美娘的狡黠。 “花花,好看!” 平安秒懂。 这是小主子替他找借口呢,万一被人抓着,就说是替小主子摘花,大不了赔几个钱,又能怎样? 于是,伸了伸大拇指,把鸿姐儿交给随行嬷嬷照顾。平安带着两个侍卫,寻了处暗巷,翻墙跳了进去。 可进来一瞧,这别苑阔大,如今疏于管理,林木幽深,枝横斜逸的,要怎么找呢? 正犯着愁,忽地听到一阵吵闹之声,平安跟侍卫们对一回眼色,悄没声息的潜伏了过去。 唯一收拾出来的小院里,德阳长公主正一脸不高兴,跟兀烈在那里讨价还价。 “说好了三千两,汗王怎么说话不算数了?拿这一千两来,是打发叫花子么?” 兀烈笑得精明,“既是买卖,自当钱货两清。没见到人,谁知道是真是假?公主先收一千两订金,待本王验明正身,自然会将余下一千两奉上。” “不行!肉都吃到肚子里了,汗王要是赖账,我哪里还讨得出钱来?说好三千就是三千,要是汗王不愿,就请自便!” “公主何出此言?” …… 二人都不愿吃亏,正讨价还价,忽地门上来报。 “公主公主,汉王殿下来了!” 什么? 竟是闵柏那个煞神? 德阳长公主顿时紧张起来。 他跑上门来做什么,莫非是自己干的事情败露了? 兀烈心中鄙夷。 典型的有贼心没贼但,刚才还凶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子不就怂了? 他比她可冷静多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公主且去支应,就算他知道了什么,只要你咬死了不认账,他又能奈你何?” 好象,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德阳长公主镇定下来,命他去后头躲藏,自去支应。 而兀烈才离了这屋子,就低声吩咐穆里青,“快去抢人!抢了就走,下手不必客气。”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既然一千两还嫌少,那他索性就连一两银子都不给了。不信她还敢四处嚷嚷。 穆里青点头,迅速跟他去了。 而德阳长公主见着闵柏,还没来得及摆出姿态,捏造谎言,匆匆赶来的汉王殿下,便抱着女儿,淡定开口。 “方才本王带女儿经过府门外,瞧见几枝早梅开了。小姑娘喜欢,便想进来管主人讨要,却不知原是姑母的别苑,那倒方便多了。” 殿下办事,自比女儿更加周全。 鸿姐儿能想出借花的主意,自然不。,但若当真出事,倒不如他们在外头先闹起来,好让里面能够趁乱生事。 听说闵柏只是来讨花,德阳长公主顿时心中大定。 再瞟一眼鸿姐儿,心想上回招惹了她也没事,看来皇上就算宠爱这丫头,到底也顾虑着她身份低贱,不会为她轻易出手,当下讥笑。 “以殿下之尊,还肯喊我这失势之人一声姑母,我便是送一园子花给你,也不值什么。只若是你这女儿……呵,回头宗室亲戚们问起来,算什么呢?” 看她当面羞辱自家女儿没名没份,闵柏冷了脸。 “此刻便不是孤的女儿,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过进来讨一枝花,姑母何必说这些难听话?孤顾念着亲戚一场,才对姑母客气三分。否则,孤便进来取了花就走,萧夫人又能奈我何?” 德阳长公主给刺得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 “你竟然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本宫怎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就算我失了身份,到底是你的长辈,你说本宫不能奈何得了你。那本宫就算是把花砍了砸了,也不给你这女儿,你又能奈我何?来人呀!” 她恨恨盯着闵柏父女,狰狞下令,“去几个人,把围墙边的花,全都给本宫劈了当柴烧,也好过伸出去勾搭外头的野人!” 什么叫野人? 这样指桑骂槐的,真当他这亲爹没脾气么? 第545章 蠢妇 汉王殿下本就有心闹事,当下听德阳长公主居然敢骂他女儿是“野人”,顿时凤眸一寒,一同下令了, “既然姑母家里缺柴烧,那就去几个人,帮着砍一砍。” “你敢!” 德阳长公主自己动手是一回事,但要外人在她家动了手,那成什么了? 可闵柏抱着鸿姐儿,在她家厅里悠然自得的坐下了。 “可是姑母自己下的令,孤这做晚辈的,不过听长辈之命行事,还有错了么?动手!” “住手,你们不许去,不许去!” 德阳长公主拼命阻拦,却如何拦得住汉王手下,那些从刀山血海中滚出来的侍卫们?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这样欺负他们的小主子,还客气什么? 侍卫们气势汹汹的杀出去了。 德阳府的家仆们,象征性的抵抗两下,便四散逃窜。 不逃不行啊,他们这样养尊处优的,如何捱得住军汉那些的铁拳? 德阳长公主是真的慌了。 她的后院,还藏着谢常平和兀烈呢。 这要是被闵柏撞破,她可怎么解释? 早知道闵柏如此强横,她干嘛非跟他犟呢? 真是自讨苦吃! “不就是几枝花么?我给你就是!让你的人停下,停下!” 闵柏一言不发,等着侍卫们都冲了出去,才一脸无辜,“姑母怎不早说?孤这些手下皆是军汉出身,榆木脑袋,只知奉命行事。只怕得等清理完了,才会回来复命。” 德阳长公主气急败坏,“那你要怎样才能住手?” 当然是不住手啊。 汉王殿下抱着女儿,懒得啰嗦。 倒是鸿姐儿瞧着她爹使坏,小小声跟着出主意,“这个奶奶,家里的狗狗好凶,也要,要清理。” 德阳长公主之前要放大狗咬她,小姑娘都记着哪。 刚才还那样凶她和爹爹,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 美娘从小就教育女儿,不主动欺负别人,但别人要是欺负过来,一定得打回去。 所以小姑娘给养得奶凶奶凶的,可不是个和善人儿呢! 女儿既然发了话,汉王这当爹的自然要听。 “嗯,言之有理。恶犬伤到人,确实不好,那就一并清理了吧。” 眼看这父女俩,如出一辙的蔫坏,德阳长公主只觉快吐血了。 而此时,冲出去的侍卫,已经有来回报的。 “回禀殿下,在后院发现几个不穿衣裳的男人,不似燕人,倒似草原人。属下不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德阳长公主听得惊疑不定。 不穿衣裳的男人? 那是兀烈要霸王硬上弓么? 可为何没有提到谢常平? 她还在猜疑,汉王殿下却眉头一皱,露出一脸怎会撞见这种烂事的嫌弃表情,当下抱着女儿起身。 “既然皇姑不便招待,那孤就先行告退了。” 德阳长公主猛地反应过来,尖声道,“不是这么回事!” 难道竟是以为她在这里私通男人么? 要说她也不是没有私养面首,这也几乎是贵族间半公开的秘密了。 但你要穿破鞋,总得把它藏好。 若被人揭开裙底,露出这双破鞋,可是大大的丢脸。 尤其驸马萧旦已死,德阳长公主有儿有女的,也不方便再嫁。总得抱着先夫的牌位,假装贞洁,博取世人同情。 要是给人揭穿她私通男人,还是异族男人,如此掉价之事,回头传扬开来,不说夫家,就连宗室之间,都要瞧不起她了。 但汉王殿下显然不想听她解释,还生怕污了女儿耳朵,“皇姑有话,留给萧家和亲戚们说吧。” 他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 事已至此,相信平安他们已办妥此事,还留着干嘛? 留下德阳长公主,百口莫辩。 等她跺着脚赶到后院,就见到被扒得光溜溜的兀烈穆里青,还有自家的奴仆,也不知被谁打晕,俱赤条条的堆叠在一起,十分辣眼。 德阳长公主恨声骂道,“一群不争气的东西!” 怎么就给人算计了? 才想叫人把他们弄醒,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你竟然,竟然真的做出这种事来?” 德阳长公主一回头,却见亲生儿子满脸震惊的站在身后,把一切尽收眼底。 “你听我解释!” “那母亲能不能告诉儿子,这一千两的银票是怎么一回事?” 眼看兀烈拿来的银票,被儿子送到跟前,德阳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是百口莫辩。 难道她得说,这是她出卖谢常平的代价么? 真要是说出去了,那真是要被开除出宗族了。 可要不说,那就得被误会成是一场财色交易。 正两难间,半天等不到她解释的儿子,悲戚道,“母亲,你让儿子太失望了!” …… 面对儿子快步逃走的背影,德阳长公主只觉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总算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不成蚀把米,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可谢常平呢,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谢府后院。 谢常平在自己的小院里,已经换上干净衣裳,泪流满面。 “父亲,女儿真是母亲亲生的么?为何她小时候将我送去当作讨好先帝的玩物,如今又拿我当成货物一般,贱卖于人?要不是鸿姐儿还肯念着我,带着人及时赶到,女儿的清白已毁。此刻您见到的,就是女儿的尸体了!” 平安带人赶去的时候,刚好撞见兀烈寻来。 要不是他们及时出手,谢常平这会子真得出事了。 因怕坏了她的名声,所以平安仗着自己是净过身的公公,才敢扛了谢常平,偷运了出去。 等汉王殿下出来,便作主悄悄送回谢府了。 而终于给汉王殿下找回家的谢圭,听完始末,气得面色铁青。 “这蠢妇,这蠢妇!她这是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原本,他一直顾虑着夫妻之情,不愿下重手对付汝阳长公主。可如今看这情势,要是再不出手,只怕这蠢妇迟早要把全家都给坑死! 兀烈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真若把谢常平嫁去,无事还好,万一有事,便是大事。 尤其如今,皇上已经有意向兀烈讨要草原贵女。要是此时谢常平跟兀烈闹出什么,非得嫁去。只怕头一个要得罪的,就是皇上了。 所以谢圭,这回是当真下定决心了。 第546章 大礼 “来人,派人去请府医,随我去公主府!” 谢圭说的府医,是谢家这样的名门大户,供养了几代的大夫。 最是亲近不过,也最能替主家分忧。 谢圭安抚女儿,“你暂且再忍耐几日,回头我会禀报皇上,就说你母亲神智失守,需要安心静养。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得人了。” 谢常平一惊,到底是亲娘,她还有三分不忍。 可自幼在宫中长大所受的教养,却让她更加理智。 与其让汝阳长公主这样没脑子的亲娘受人摆布,被人利用,真不如让她“神智失常”,安心静养。 也能保着全家,也保她自己一个富贵平安。 “这样的事情,父亲就不要亲自出手了。” 谢圭一愣,若他做丈夫的不出手,常平身为子女出手,更会被人骂吧? 谢常平脸上犹带泪痕,但美眸中却掠过一抹恨意。 “德阳姨母的丑事即将揭出,母亲受不得刺激,也是有的。” 谢圭恍然。 不过也活该! 不怪女儿恨她,要打得她永无翻身之日。实在是德阳长公主的手段实在太过恶劣,这样没有下限,要是谢家还忍,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父女两个商议一番,便将事情安排妥当。 至于去跟汝阳长公主解释讲道理? 算了吧,父女俩都已没了这份心力。 于是很快,谢府传出消息,说是汝阳长公主受了刺激,神智失常。 好心有好报的是,当日帮着报信的丫鬟一家得到提拔,尤其那个机警周全的丫鬟,如今是负责汝阳长公主治病的内管事了。 至于汝阳长公主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谢府人守口如瓶,半字不说。 可越是这样,越能激起人的好奇心。 回头又有消息,说是汉王殿下好似撞破了某位贵人的丑事。 具体不知,只知那所别苑,是德阳长公主的。 接下来,在贵族之间,便流传起一则秘闻。 德阳长公主某些方面的需求,异于常人。别看年纪不小,但人老心不老,还口味独特,犹爱草原上带着牛羊臊味的异族人…… 再然后,燕成帝亲自下旨。 德阳长公主既然被夺了公主头衔,原先皇家赐给公主的产业,论理也该收回。 之前没有计较,是皇上念在先帝份上,大度不计较。 可如今德阳长公主行事不端,给宗室蒙羞,证明她毫无悔改之心,就不能再这么宽容了。 所以皇上将德阳长公主的产业悉数收回,分为三份。 其中一分,赏给常平郡主,让她拿去奉养“被气病”的汝阳长公主。 另一份,就收归宗室公中,给大家均分,也算是堵了众人的嘴。 至于第三份,皇上收归已有,又私下赏赐给了小惊鸿。 德阳长公主不是连朵花都不肯给他孙女么? 皇上索性把她最好的一处园林夺了来,赏给鸿姐儿了。 嗯,就是这么护短任性。 而失了产业的德阳长公主要怎么办? 她不是有儿有女么?就回去吃她儿女的孝敬啊。 至于儿女在得知她的丑事后,这份孝敬还剩多少,就是旁人管不了的了。 而那位机关算尽的草原英雄兀烈,在一场冷雨夹雪的糟糕天气里,灰头土脸的带着他的队伍,含恨离开了京城。 亲事,是他没脸再去提的。 至于羊毛织机,是他答应嫁出两个草原贵女,骏马百匹,牛羊千头,燕成帝才肯赏赐给他的。 只有三台。 想要复制,对于缺乏能工巧匠的草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最让人难堪的,是伴随他们离开的一则流言。 因为那天,兀烈和穆里青是被剥得赤条条,给人救醒的。这事瞒得住众人,却瞒不住汉王殿下。 于是他就在离开京城前,送了兀烈一份大礼。 京城市井之间,开始流传一个八卦。 据说塔塔部族的汗王和手下之间,很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在草原上还得顾忌形象,但来了大燕,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偏偏兀烈长得粗豪爽朗,穆里青又是个眉清目秀的,岂不是很搭? 原以为这些小事,说过一阵也就算了。谁知艳情一传三千里,等到兀烈回到草原,草原上也处处流传起他们的传说。 兀烈这些年,征战四方。确实收拢了不少势力,却也得罪了不少草原部族。 多得是人乐意捕风捉影,落井下石。 于是,连二人年少时一同求学打猎,原本很正经的事情,也被有心人拿出来添油加醋,染上一层桃色。 连兀烈的妻妾,都开始疑神疑鬼,对穆里青各种含酸带妒。 兀烈没有办法,为了避嫌,只得从此与自己最忠心的手下疏远。 而穆里青本也是草原贵族,如何受得住这样鸟气? 当下就带着自己本族人,脱离了兀烈,再不与他亲近。 世上许多事,都是这般环环相扣。 因为平白损失了这样一股强大助力,且被风言风语困扰的兀烈汗王再不象前世那般,顺顺当当聚拢人心,统一草原。 也就没有能力在燕成帝驾崩时,在边境挑起战争了。 而被傅惜华隐瞒的真相是,前世的闵柏,确实是以铁血手段上位。 但他的铁血,却不是针对皇室宗亲,而是为了迅速稳定大局,抵抗异族才不得不用上雷霆手段。 只如今汉王殿下放出流言,提前削弱了兀烈的力量,却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今世因为没有异族作乱,他哪来的借口用铁血手段重登大位? 傅惜华暗暗高兴,可祸兮福兮,谁能预料? 此时,宫中。 在得知兀烈离开时,清和公主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高高兴兴又准备了一份厚礼,来感谢大皇兄和小侄女了。 至于徐皇后,从此算是母女离心了。 这边才说上话,谁知燕成帝忽地传来口谕,要见鸿姐儿。 等小姑娘过去,却是终于得知,要回家的消息了。 是燕成帝亲自开口,告诉她的。 跟想象中的欢呼雀跃不一样,小姑娘知道后,沉默了一阵,随即难过的哭了。 抹着眼泪,哭也不出声,乖巧得让人心疼。 第547章 祖父 燕成帝抱起小姑娘,心口难受得不行。 “鸿姐儿不想回家么?” 鸿姐儿流着眼泪,诚实的摇头。 “想的,想娘,想回家……” “那为什么还要哭?” 鸿姐儿回手,用她那带着奶香,小小软软的胳膊,抱住了燕成帝,哭得越发伤心。 “可,可鸿姐儿走了,皇上,皇上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燕成帝意外之极,又震惊之极。 他几乎是瞬间,就懂了小姑娘的意思。 这皇宫虽大,却并没有他的亲人,而小姑娘把自己当成他的亲人了。 然后皇上,也哽咽了。 “朕,朕不会一个人。朕有三宫六院呢,还有许多儿女。朕,朕是不会寂寞的。” 可这话说得,连一旁的李大海都哭了。 实在忍不住跪了下来,“皇上,要不,要不就把姐儿留下吧。” 留一个真心疼皇上的人在,他就没这么孤独,就不用一个人守着冰冷的皇宫,度过无数难熬的漫漫长夜了。 但燕成帝闭了闭眼,还是狠心把鸿姐儿放到了地上。 “走吧,好好回去。等鸿姐儿长大了,再来陪朕。” 鸿姐儿,哭得更凶了。 小孩子不懂事,却有一种小动物般天生的直觉。 她象是生怕燕成帝消失不见一般,扑上前紧紧抱着他的腿,放声大哭。 娘,她是想的。 可皇上,也是真心疼她的。 小孩子最是敏感,知道好歹。别人肯对她好,她就肯付出十分真心。 “一,一起回去……” 这是小姑娘唯一能想得出来,让大家都不伤心的办法了。 可身为一国帝王,岂能说走就走? 他有天下最大的皇宫,也是天下最大的牢笼。 他有至高无上的皇权,却也背负着天下最为沉重的枷锁。 燕成帝生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后悔,狠了狠心,强忍着心里的酸楚,把身上的裘皮斗篷脱了下来,严严裹在小姑娘身上。 然后弯腰把小姑娘抱起,坚决的大步走出殿外。 汉王殿下,早已站在门前,难受得红了眼睛。 燕成帝把鸿姐儿一把塞到儿子怀里,厉声训斥比自己还高的长子。 “别总是一副婆婆妈妈的嘴脸。既然想媳妇,就抱着女儿快点滚回去!” “永远不要给别人改变心意的机会,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没人会因此感激你,更不会同情你。这点鸿姐儿都比你强,快滚!” 就算鸿姐儿再不舍,也只想把皇上带走,而不是留下。 燕成帝半点不觉得难过,反而十分欣慰。 他家才不要养出个只知牺牲小我,为他人付出的傻姑娘。 知道自己的底限,会心疼自己,才是长辈最该教给一个女孩的事情。 汉王殿下跪下,给燕成帝郑重行了个大礼,抱起嚎啕大哭的女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可等到儿子抱着孙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漫天风雪里,连鸿姐儿那样嘹亮的哭声都听不见了,燕成帝却还站在高高宫墙上,远远眺望。浑然不觉,肩头已落下厚厚一层白雪。 李大海无法,只得出声提醒。 燕成帝才不无遗憾的喃喃,“朕竟是忘了,该让鸿姐儿叫一声祖父。那丫头伶俐得很,她早就会叫的,是不是?” 李大海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的递上一张纸。 雪白的宣纸上,稚拙的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祖父。 热泪,瞬间涌出眼眶。 燕成帝的耳畔,只听得李大海断断续续的声音。 “听照顾姐儿的嬷嬷说,她私下练了好久……从进宫的第一天,就开始练习了。姐儿年纪太小,抓不住笔,也不肯让人握着手写,说那就不是自己写的,非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描画……” 想象着无数个日夜,小姑娘躲着他,一笔一划的认真练习这个不被允许的祖父,燕成帝心疼得不得自已。 在这一瞬间,他真有追上去,把小姑娘带回来的冲动。 可放眼望着漫天风雪中的天下,他到底还是克制了。 只是亲笔写了一封圣旨,又亲手把它封存了起来。 “待朕大行之日,将它公布天下。” 李大海捧着圣旨,再次伏地,哭得不能自已。 交出圣旨的燕成帝倒是淡然,甚至带上几分宁馨平和的笑意。 “别哭了,这世上没人能千秋万岁。你能替朕办好身后事,就是大忠了。” 他迈步想走,却忽地身形一晃,几乎摔倒。 李大海含泪搀扶,却被燕成帝摆手拒绝,然后孤独的走向空荡荡的宫室。 在鸿姐儿住过的偏殿里,坐在她空空如也的小床上,静默了许久。 然后的坚定的起身,走回他的大殿。 香炉里,青烟袅袅,模糊了皇上的背影。 竟是越发消瘦,如即将燃烧殆尽的烛。 翻过新年,便是承平十六年。 在汉王殿下,地方官员及百姓的百般努力下,青州一带的天灾虽然延迟了一年,但还是如期而至。 从开春起,旱情就露出它狰狞的爪牙,干裂了土地。 这已经不是人力能及的事情了。 去年还能想办法调配水源,保住部分田地,今年一开春,便是要彻底绝收的架式。 不过百姓们并没有慌乱,好比因地势较高,最早露出旱情的桐花村。 村长于树魁,正在龟裂的田地边,有条不紊的分配木牌。 这是当地县丞廖文忠,昨儿叫他去县里领的,说得很清楚。 “这木牌牌上面,记下了你家几口人,都是投奔去的谁。拿到亲戚家的村里,就得照着标准给你们发放一份口粮。谁要是敢克扣,你们就找当地村长。村长不管,就拿去县城找官吏。要是官吏还不管,你们就拿回来找我。” 乡亲们关心,“村里没了人,万一进狼怎么办?人没吃的,畜生也没有,迟早要下山。要不村长你也走吧,留个地方让我们能找到你就行。” 于树魁乐观笑道,“真要是狼来了,还能多口肉吃呢。村里总得留几个人,给大伙儿看家的。难不成在外头一辈子么?万一你们有事,回来也不至于找不到人。” 村民们听得感动,纷纷去找自家能留下有用的东西,给他们防身。 被罢免的老村长见此,想想招手,把于树魁叫到一旁,告诉他一个秘密。 第548章 有了 老村长说,“我家当年为了藏粮,在村外悄悄多挖了一个地窖。冬天躲在那儿拉个绳子,设个陷阱,就没有走空过的,准能逮到猎物,还能藏人。回头你们要没得吃,不妨去那里试试。” 于树魁痛快笑道,“怪道从前冬天,总闻到你家肉香,原来老叔还藏着一手呢!行,我领你这个情了,要是还过的下去,就不去你那儿。要是过不下去,就没法子了。” 老村长赔笑,“告诉你,就是让你去的。只是到时没水,你们可怎么过呢?” 于树魁神秘一笑,“老叔你藏着秘密,我也有呢。村里还有个地方是有水的,只是供不了这么多人,倒不如不说了。” 老村长连连点头,也不敢乱打听到底是哪里有水,领了自己的木牌牌,带着一家老小,自投奔亲戚去了。 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不存在的。 汉王殿下替百姓们考虑得可周全呢。 只要亲戚朋友们肯收留指定村庄来投奔的灾民,就能享受减免税赋。 成年抵成年,小童抵小童。 收留了几个月,就能抵两倍月份。 要是自家人口比收留的人口少,还能叠加计算。 所以但凡稍有余力的人家,无不愿意收留这些投奔来的亲戚。 横竖亲戚情份,就理当照应。 口粮又不用他们出,自有官府照管。 不过白给个住处,既能卖个人情,又为自家争得实惠,干嘛不帮个忙呢? 象有些人家,甚至要接去住的亲戚太多。还不得不拆开,一家只能安排一两个。 等把村里人,包括自家的老婆孩子都送走了,一同留下的几个青壮便问于树魁了。 “村长,我们上哪里打水去?” 于树魁哈哈大笑,“你们还真信啊?我哄老村长的。不如此,他如何对咱们留下不起疑心?” 青壮们傻眼了,“难道没水?那咱们怎么过?” 于树魁神秘一笑,从身后取出锄头,“挖呗!” 挖哪里? 自然是水井! 虽说官府三令五申,严禁民间百姓深挖水井,以免造成水土流失更加严重,但事急从权。 当彻底没水的时候,汉王殿下便私下传令,允许大家加深水井了。 横竖大半人都已迁走,用水量并不大,少量用水的话,还是可以适当满足的。 但这件事不能公开,省得百姓们听到,心存侥幸就不想走了。 于树魁也严肃告诫留下来的青壮们,“为了咱的后世子孙,待灾情过去,这井回头还得填上,可不能胡乱泄露。” 肯留下的青壮,大半都是跟他交好,也能接受新鲜事物的年轻人,自是应允。 不过他们肯留下来跟自己守村子,于树魁也不叫人白干。 “咱们留下的,我跟廖县丞说了,大家算是守土有功。回头也按招待亲戚那样,给大家减免税赋。只这事办下来,就咱自己知道就行,可别往外乱说。” 听说留下还有这样好处,青壮们越发惊喜。 对为大家争取待遇的于树魁,也更信服了。 但他们不知的是,这本就是官府给出的特别优待。 但换个说法,不就让大家开心得多? 原本老实巴交的于树魁,也在渐渐学会汉王府办事的风格。 只要是为了大家办好事,就是“狡猾”一些又何妨? 听廖县丞说,那汉王殿下的媳妇就是个最“狡猾”,咳咳,是最机智的。 他们跟着学,准错不了! 青州定州的灾民,正安稳的撤离,而“狡猾”的汉王媳妇,却遇到点麻烦事。 “白太医,你们会不会看错了?殿下明明一直有吃药,怎么会又有了呢?” 美娘很糟心。 她明明已经计划好了,起码要渡过今年这场大灾,等明年时气好转再要孩子,怎么偏偏就又有了呢? 幸好这话是她问的,要是汉王殿下,少不得要吃顿太医的呛药了。 “这世上又没有一种药,是包治万能的。且殿下让我们研制的新药,也才刚刚开始,我们也早说过,是不能保证立即见效的。” 尤其你们年轻人管不住自己,又能怪谁? 美娘,美娘就不好意思再说啦。 都怪殿下! 也是自己不争气,因他年前带着女儿赶回来。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一时高兴,未免就亲热了些,结果就这般了。 等到年后,殿下离家去了青州,美娘就一直担心会有事。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月的经期足足拖了半个月,连丫鬟小萤她们都开始嘀咕,美娘只好请来家中赵白二位太医把脉,结果一把一个准,就是有了。 算算日子,生产时正是九十月间,秋收时分,最是艰难要熬寒冬的时候。这么多的事情等着她,这孩子来得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有那么一瞬间,美娘甚至闪过放弃这孩子的念头。 可随即得知消息的秋大姑,就赶过来将她大骂一顿。 “又不是养不起,你可不许动那些歪心思!好好的把身子养好,孩子生下来。也不要你操心,我们帮你带!” 美娘苦笑。 自己的孩子,自己如何舍得不要? 也就一闪念,便打消了念头。 只是说不得,家里真要倚仗几位长辈了。 去年秋天,她从江南借来的粮食,已经送到青定两州。 但这些,都是要美娘用货物去换的。 而今年,青定两州春耕已误,颗粒无收,几成定局。她就必须生产出更多的产品,才有可能去换回更多的粮食,稳定局势。 肚里这个,没落地之前,都得天天揣着,这还好说。 但是鸿姐儿,只怕她是真没时间管了。 不过小姑娘听说即将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倒是高兴得很。立即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长姐面孔,还管教起她娘来。 “你管好自己,鸿姐儿大了,能照顾自己。还能,能照顾祖母!” 饶是美娘满腹愁肠,都差点给女儿逗得喷饭。 这小丫头真不知随了谁,浑身上下竟长着十八个心眼,尤其在上过一回京城之后,更见伶俐了。 年纪不大,用她爹汉王殿下的话来说,就已经搞清楚家里的食物链了。 最亲的是娘,其次是爹。 但最要尊敬的是上官令,秋大姑她们。 至于嫡亲的祖母徐贤妃,也不知小姑娘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她就觉得那是个不靠谱的。是需要她象照顾家里的猫狗熊猫一样,去“照顾”的人呢。 第549章 针包 好比徐贤妃从前穿衣打扮,就喜欢往金光灿灿,五颜六色里发展。 也不是没人劝过,可谁劝徐贤妃都不听。 于是大家也懒得劝了,实在觉得辣眼睛,不看或少看就是。 过年那会子,徐贤妃又打扮得珠光宝气,插着十几只簪,弄得跟个首饰铺似的,金玉交辉,还自觉美得不行,跑来问小姑娘。 谁知鸿姐儿歪着小脑袋,小手指着她的满头珠翠,认真来了一句,“好像针包!” 全家人差点集体破功,死命忍笑。 后面听说连上官先生回去,都笑得一天合不拢嘴。 然后徐贤妃,就再也不敢往头上乱插乱戴了。 顶多三两根簪,意思意思就算了。 等到春天那会子她做了新衫,又死性不改的去问小姑娘好不好看。 这回怕小姑娘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是私下里问的。 也亏得如此,让徐贤妃躲过一回大劫。 后来美娘听到八卦,她女儿这回更绝。 径直拿起用野鸡毛扎的,五颜六色的鸡毛毽子,递给穿得花枝招展的徐贤妃,表示祖母就跟这个一样。 鸡毛毽子…… 想象着徐贤妃拿着毽子时的表情,美娘是想起一回就忍不住笑一回。 用谭迎春的话来说,简直承包了她整整一年的笑点。 不过,在鸿姐儿的连番打击之下,徐贤妃如今的穿衣打扮正常多了。 虽然还是爱华贵爱炫耀,但乱七八糟的装饰少了,衣饰也偏向素雅,虽还不那么精致,但比从前那些辣眼睛的乡间暴发户嘴脸,到底强上不少。 见徐贤妃肯改进,鸿姐儿又很机灵的开始表扬人了,好话是一套接一套。 什么“祖母打扮得这样好看,鸿姐儿生得象您,都脸上有光呢。”算是普通版了。 还有进阶版的,“爹说鸿姐儿是天下第一好看,那祖母就是天上第一好看。仙女儿也没您好看!” …… 小姑娘一天天长大,话是越来越多。 可这样肉麻的话,美娘是万万说不出口,也不会教人的。偏她女儿说得得心应手,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于是,徐贤妃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被鸿姐儿“照顾”了。 起码衣食住行,时常要被小姑娘点评几句。 所以这会子听到她娘又有了身孕,管不了自己,爱操心的鸿姐儿一点也不觉得失宠难过,还主动表示,愿意住到汉王府去。 徐贤妃已经邀请过她好多回了,小姑娘都没啥兴趣。 她是爱走亲戚,可听说汉王府那边又没熊猫,又没白茶花。 小姑娘离京的时候,御花园的老太监,吉祥乔二如约送了一盆白茶花来,可漂亮呢。 鸿姐儿珍爱得很,每天都要亲自照料。 听说徐贤妃住的汉王府里,不象皇爷爷那里有御兽坊,甚至连个象样的花园子都没有,那她去了干嘛? 就为了小姑娘这话,气得徐贤妃自掏腰包,花钱装修王府花园了。 当年刚搬来时,本就该修的,却被汉王殿下挪动银子材料,先修了给江上渔民百姓指路的白龙塔。 后面一直有事,便一直耽误下来。 但如今因为没修花园,请不动孙女儿,徐贤妃是万万不能忍的。 但眼下青州一带受灾,就算用她那为数不多的脑子想想,也知道儿子不可能拿钱她修花园。 所以徐贤妃问也不问,就自掏腰包,命人修园子去了。 如今别的还没修成,但春光明媚里,园子里的花新种下的花,倒是开了好些,姹紫嫣红,很是好看。 就算没有百年老白茶这样的名品,也颇能见人,所以徐贤妃又来邀请孙女儿了。 鸿姐儿本不大想去,可祖母求了这么多回,美娘又有了二胎。要做大姐的鸿姐儿,自觉不好任性,就决定勉为其难,给她祖母一个面子,过去住段日子,也省得累着她娘。 横竖两边离得近,又不象皇爷爷那般,一走就多年不见。于是说了要走的鸿姐儿,就果断的走啦。 空下来美娘,虽觉冷清,但确实能抽出更多时间,专心正事了。 她得趁着月份还小,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妥当,等到回头生产,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得知媳妇又有了身孕,百忙之中的汉王殿下,还抽空回来看了她一眼。 真的只能看看媳妇,说一会子话。 殿下就得赶去汉王府,看女儿了。 走前殿下拉着美娘的手说,“辛苦你了。等这孩子生下来,我好好弥补你们。” “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算是对得起我们了。” 美娘瞧着闵柏那眼底的青黑,和尖下来的俊美面庞,心疼不已。 能让一向爱惜仪容的汉王殿下,都没空讲究,许多事美娘不必问,心里也是清楚的。 所以她也得更加努力,做好他的贤内助。 青州河畔,趁着闵柏离开,才敢偷偷召见那伙山贼的虞亮,十分不信。 “没有暴乱?没有闹事?这怎么可能!” 但事实就是如此啊。 有官府的安置,和裹腹的口粮,虽然都是要记账的,还要百姓去喂鸡放羊来还,但已经比从前遇到灾年,彷徨无依,各安天命,要好上太多。 就算是山贼,也得说句公道话,“那位汉王殿下,着实是个能干人,各处俱安排得十分妥当。说真的,要是从前我们能遇到这样的殿下,说不定都不会到山中落草,做起这样招人恨的买卖。” 可虞亮让他们办事,可不是为了听殿下赞歌的,当下急道,“我不是给了银子,让你们拿钱砸吗?总会有人愿意吧?” 山贼摇头,“既过得下去,谁愿意收钱干这样缺德事?官府早有明言,若能安分老实,听从号令,便有官府照应,享受诸般好处。但要是心怀不满,聚众闹事的,全家一律取消被官府照应的资格。就算是没家没口的光棍,本村的村长村民也会连坐受罚。故此各村都把人盯得极紧,就算有人贪财,愿意拿钱办事,也实在寻不到机会。” 虞亮恨得牙痒。 他才不管闵柏有多能干,更不管如今的灾情有多严重,百姓有多艰难。他要的是出事,最好是出大事,这样才有攻击闵柏的理由。 京城的徐太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第550章 巨款 汉王殿下在青州,能平稳的支撑这么久,已经在朝中博得相当高的赞誉。 所谓文治武功。 武功这块,殿下屡立战功,已经不缺。 如今要是平定灾情,再立下文治功劳,就太得人心了。 甚至有臣子,已经提出“立贤立长”,觉得徐贤妃虽然担不起皇后之职,但应该把正经婚生的汉王殿下,列为嫡子才对。 此言一出,朝中不少臣子附和,恨得徐太师直想咬死那些人。 好在燕成帝并没有允许。 但他也没有明确申斥这一说法,弄得徐太师心里七上八下,不知皇上作何打算。 于是他是万万不能允许,今年的天灾还让汉王殿下平稳撑过。便连接给虞亮寄了三封信,催逼他动手。 可虞亮这会子半点机会寻不到,真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 他那新收的小妾,原本造反作乱的山贼俞通天之女,俞秀秀给他出主意,“既然此路不通,大人何不更换一路?夫妻一体,若是能从林美娘身上寻到把柄,不也能打击到汉王?” 虞亮恍然。 是啊,他也真是急糊涂了,只盯着闵柏这边。就不信林美娘那里,寻不到半点破绽。 听说她素来和家中关系不和,当年好似还被家里卖身为奴。说不定,有机可寻呢? 双河镇。 位于桂花巷子的顺心小站,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春天,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 郊外的野菜春笋蘑菇皆长得鲜嫩,自家菜地里的青菜,也是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冒,看着就绿油油的煞是喜人。 要从大家虽然也会采了野菜尝尝鲜,种了青菜自家吃,但数量并不会太多。 因为这些菜皆价格低廉,花那些时间采了种了做什么呢?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价钱不高,却能够将这些青菜野菜送到顺心小站来,换一份青黄不接时的保障。那谁不愿意? 好比开春那会子,可是有不少百姓拿着去年卖货积攒下的凭证,来顺心小站买到了平价粮食。 能比市面上便宜好些,据说还是江南运来的粮食,口感很是不错呢。 于是今年,百姓们的干劲就更足了。 除了送菜,还有送鸡蛋鸭蛋的,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攒下来统统往顺心小站送就没错啦。 霍红儿从一早开了小站,收货记账,忙得水都没工夫喝。 临近午时,忽地听说叔叔来了。 邻居田三儿的媳妇,忙过来替她,“嫂子快去招呼吧,也趁空歇歇,这儿有我呢。” 她也在小站里帮忙,很是能干。 霍红儿便放心回了家,就见叔叔还给她带了篮春天新结的枇杷来。 霍红儿职业病犯了,一见就道,“原来叔叔也是来卖货的?那还不如直接送到小站里去。” 霍二叔忙把她拦住,“不是这么回事,这是送给你自家吃的。” 哦? 霍红儿上下打量她叔叔一眼,顿生疑心。 她与这叔叔,要说并不亲近。否则也不会在兄长过世后,就把她卖去给人当丫头。 只后来霍红儿耍了心机,嫁进林家,背靠小姑美娘这棵大树,管教公婆相公,过得蒸蒸日上。不时还能贴补叔叔家里一二,方才相安无事。 如今他却主动上门送礼,只怕有事相求。 霍红儿也不开口,只招呼叔叔喝水吃点心,问他家中安好。又叫婆婆林方氏去买点菜,预备中午留饭。 霍二叔两杯水下肚,随便敷衍几句,也是怕林家人一会儿回来吃饭,不便张口,便悄悄把事情说了。 “我有个朋友,正是做的山货生意,想送到你这里来换些粮食,好处自然……” 霍红儿不等她叔叔说完,便冷笑起来,“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劝叔叔还是少信为妙。我们顺心小站的粮食,可是我家小姑千里迢迢从江南贩来,不为赚钱,只为给百姓解难的。稍有良心的人,就说我们镇上的粮铺吧,都从不怪我们抢了生意。我要是从这生意里捞好处,那还是个人么?” 她起身回屋,拿了块给儿女做衣裳剩下的衣料子,包给霍二叔。 “叔叔今儿前来,我只当是来看我。你也是有孙子的人了,往后这些缺德事,最好少做。省得报应在孩子们身上,有什么意思呢?” 霍二叔碰一鼻子灰,给弄得老大没趣,只得拿着衣料,讪讪走了。 回头林方氏还奇怪呢,“不是说要留饭么?我还特意割了这么大块肉。” 霍红儿也懒得说了,只是笑道,“那就烧了中午大家一起吃,忙了这些时,也该补补。” 林方氏想想孙子孙女读书辛苦,确实该补,便泡了干香菇,去做他们爱吃的香菇烧肉了。 但婆媳俩不知道的是,霍二叔走了,却没走远,而是脚下一转,他去找林俊仁了。 没法子,人家出的价钱实在太高了。 只要能办成这事,整整能给一百两银子呢! 若买上十几亩好田,雇些人耕种,霍二叔也能当一回小财主,下半辈子都不用为生计,辛苦奔波了。 如今大不了,分上一半银子给林俊仁就是。 那人比他还贪财,好歹他只卖侄女,不卖亲生儿女。这位可是连亲生女儿都能拿去卖的,想必动心。 果然,正打算回家吃饭的林俊仁,一听说有这等好事,顿时心动了。 还骂霍红儿不懂事,“天上掉的馅饼都不知道捡,简直就是蠢!” 可不是么? 既然顺心小站要收山货,收谁不是一样? 粮食也总是要换出去的,给谁你管那么多干嘛? 二人说得投机,林俊仁都不回去吃饭了。找了个小酒馆,点了一桌子菜,二人吃吃喝喝,聊得热火朝天。 要说霍二叔这人,十分贪杯好酒,偏偏半点酒品也无。 三杯黄汤下肚,就把实情源源本本都倒出来了。 找上门来的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模样,跟他怎么谈的,怎么约好了交易。 林俊仁摸着下巴,一一记下。跟霍二叔约好了几时交易,从喝得醉醺醺的他身上掏出钱袋,把账结了,雇了个车,将人送回去了。 嗯。 林俊仁如今身上没钱,工钱都是直接被送到家里。他争取了好久,如今才跟孙子孙女一般,得了十文钱的零用。 用完还得回家报账,否则就不给补足。 所以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当真是十分眼馋哪! 第551章 骗人 “林家同意收这批山货了?” 虞亮还将信将疑,俞秀秀得意的拿出一张票据。 “正是林美娘的亲爹,林俊仁亲口答应的。为了试探底细,我先让人送了一小批山货过去,给了一百两银子,东西就被他和林家亲戚收下,换粮的票据也开出来了,就在这儿!” “好!” 虞亮眯眼冷笑,“既如此,咱们就大大的送一批山货过去,再给那姓林的一大笔银子,将此事抖露出来。我倒要看看,林美娘要怎么解释!” 俞秀秀十分赞同,冲他伸手,“那请大人把银子拿出来吧。想要让人印象深刻,起码也得千儿八百才够意思。当然,大人愿意出得更多,效果定然更好。” 呃…… 虞亮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他也没钱。 自美娘上回去过江南,家族都不肯象从前那般支持他了。 听说那老而不死的曾祖母,虞太夫人这两年还扶持了一批家族的年轻子弟起来。 不过他们如今还是些小虾米,在地方衙门当些小差而已。虞亮自觉,三十年内都赶不上自己,也就不去特别在意。 只是资源分流,他得到的好处就没那么多了。这一点,实在讨厌。 尤其这几年跟汉王蹲在这么个穷灾区,连官员们都被他忽悠得上下齐心,决心苦干几年,做出政绩换官途了,他要如何伸手? 本来在汉王的有心算计下,他就被树立在了本地官员们的对立面。 若敢乱动,只怕立即要被群起而攻之的。 而徐太师,只帮他谋了官职,也没给活动经费。 虞亮当了这几年穷官,为了上下打点,维持日常享受,着实贴了不少老本进去。 再说他当官多年,从来只有别人贿赂他的份。如今却是要他拿个千儿八百出来贿赂人,真跟割肉一样疼。 而且置办山货的钱,也是挂在他的账上。为了快速收购到大量土产,还特意抬高了价钱。 这些东西虽然回头也能换回粮食,但钱却要先付的,到时又得割一回肉了。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为了将美娘和汉王殿下拖下水,他还是咬咬牙,掏了一千两银票出来。 俞秀秀接了银票,瞬间笑容一变,坦率告诉他,“大人给了这些银子,我总得上下打点,给伙计们花用。也不多,就五百吧。” 这还叫不多? 简直黑吃黑! 虞亮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不愧是强盗的女儿,真是会打劫。 可如今还有用得着她的时候,就算是被打劫,也只能忍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事情办成,总有他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 所以虞亮不仅没生气,还假装无奈的说笑起来,“也罢也罢,你说多少就是多少了,只要事情能办成,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俞秀秀越发得意,扭腰走了。 她自以为拿捏到虞亮的软肋。毕竟他屁股上的菊花纹身,如今只有自己知道,他总有求着她的时候,自不敢拿她怎样。却不知虞亮看着她的背影,眼露杀机。 双河镇。 霍二叔陪着人,押着大批山货,又来了。 上回跟林俊仁谈成那笔买卖,他可是足足赚了五十两。那些亮闪闪,沉甸甸的大银子,让他的腰杆子一下硬了起来。 而这回的买卖做成,他可是足足又能赚二百两。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只要没有婚丧嫁娶,或是生病的大事,一年都花用不到十两银子。有这二百两,他养老都够够的了。 所以霍二叔是打算,做完这票就收手。毕竟钱来得太容易,他也怕了。 谁都不傻,人家为什么白拿钱给他赚? 用屁股想,也知道其中有坑。 如今是事情没闹出来,且有林俊仁在前头挡着,他才敢做。 可事不过三。 若是再来一回,他也怕出事,会牵连到自己。到底美娘是汉王媳妇,真发起火来,他也怕招架不住。倒不如见好就收,落袋为安。 霍二叔自以为精明,算计周全,谁知今儿这事,情况貌似有些不对。 原本他们这事做得就见不得光,所以上回送货,是等到天黑透了以后,悄悄把山货送到桂花巷子,林俊仁开了顺心小店的后门,将东西收进去的。 可今儿送货的那位胡老板,却不知怎地把时间算早了。一路紧赶慢赶,赶在天黑之前,黄昏时分就把那十几车的山货送到双河镇了。 如今时气渐热,这个时候正是家家户户刚吃完晚饭,蹓弯消食的时候。这个时候跑过去,万一被人问起,可是会招来大量围观的。 可胡老板表示没事。 天虽没黑,到底暗了,谁那么闲盯着这里?顺心名声又好,不会有事的。 霍二叔想想也是。 不过更重要的,是那二百两银子。已经沉甸甸的揣在兜里,实在太过富足和诱惑,他可舍不得退出来不要。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跟着来了。 林俊仁倒是比他胆大,还特意开了前门,让伙计光明正大的卸货。 “你们就大大方方,送进来就好,越是藏头露尾,越是招人疑心。” 胡老板一挑大拇指,大加赞赏,“不愧是读书人,在衙门里做过官的,就是有见识。” 霍二叔听着,自觉底气也足了三分。 等到货物卸下,房门锁好,他拿出三百两现银交给林俊仁。 原本他是想要银票的,谁知胡老板非得送银子来。 十两一个的大元宝,要说真是比银票瞧着更招人爱,却也更招人眼。 将这三百两,整整三十个大元宝交给林俊仁,才想叫他赶紧收起来,谁知那胡老板,却嚷嚷了起来。 “原以为你们顺心是多么名门正派的大店,谁知也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收东西还要加银子,原答应给我多报账,竟是骗人的!” 霍二叔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手中的银子,劈里啪啦滚了一地。 胡老板越发高声叫嚷,“众位邻居,都出来瞧瞧。这些可是真金白银,作不得假的!” 霍二叔又慌又乱,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他拉着人家衣袖,干巴巴道,“胡,胡老板,这可,可跟说好的不一样……什么报账,你之前都不是这么说的啊?” 第552章 小瞧 胡老板袖子一甩,眼看已经有不少邻居围拢过来,演的越发逼真。 “看看,这就开始装傻了不是?那二百两银子,还揣在你兜里呢,这就翻脸不认人了。不信乡亲们来看!” 他手一伸,拉扯着霍二叔的衣裳,三两下就把他藏在身上的银子给抖落一地。 这下子,霍二叔是百口莫辩,越发语无伦次了。 “可这,这是你答应给我的……” “对呀,是我答应给你的,可你也答应要给我办事的。如今事情没办,你就想白收钱,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胡老板看着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指着林俊仁和霍二叔,终于说出早背熟的话。 “都说汉王殿下的媳妇,林美娘最会赚钱,难道就是象你们这样坑蒙拐骗?一个是她嫂子家的亲叔叔,一个是她亲爹,原来都是这么行事的。哼,我今天就要揭露你们!还说这顺心小站是林美娘替百姓办好事的地方,却原来是她捞名声赚黑心钱的手段。否则为何偏叫她亲爹来管这里?分明是有私心!” 乡邻哗然。 但美娘在桂花巷子名声实在太好,就算有这些银子山货为证,大家也不信她会做这样事情。倒是林俊仁这样有前科的名声不好,当下连田奶奶都迟疑的问。 “美娘她爹,这事莫不是你背着美娘私下干的?” “定是他背着美娘!美娘再不会做这种事!” 人群后头,林方氏红着眼睛冲了出来。 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洗着的锅铲还拿在手上,直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住往下掉。 “女儿好不容易把件正经事交给家里,你竟然又给她抹黑?” 她又气又怒,举着锅铲就追打起林俊仁。 “你不想做人,我们可还要做人的!你就没给孙儿孙女们想过半分?我命怎么这么苦,嫁了你这么个男人?我,我要休夫!” 这话虽然有些好笑,但乡邻们越发确信,事情是真的了。 就算不关美娘的事,必也与林俊仁有关。他是美娘亲爹,这事说到底,还是会连累到美娘。 起码,她会落个任人唯亲,识人不明的名声。 明知她爹不是什么好鸟,为何把顺心小站交给家里? 看看如今,出事了吧? 林方氏哭着说,“大家可千万不要怪我家美娘,她可从来没管过这里的事。若有什么,都是我家的不是,不关她的事啊。” 乡邻们纷纷点头,“这点我们还是信美娘的。” 田奶奶更道,“美娘如今生意都做到江南去了,怎会为了这点银子就做下丑事?必与她无关。” 胡老板冷道,“就算这事与她无关,但她毕竟是个领头儿的,出了事不怪她怪谁?哼,怨不得皇上看不上她,生了孩子也不肯给她名份,到底是小门小户人家出来的,狗肉上不得宴席!” “闭嘴!” 众人转头,就见本地县官,接任韩彻的卫县令来了。 可那胡老板半点不怯,反而越发阴阳怪气,“怎么?这是官官相护,就不许百姓说几句大实话了?还是原本就心中有鬼,才怕人说道?” 忽地,一位女子挑开轿帘,声音清冽,如金玉相击,“我倒没什么怕人说道的,只怕胡老板你心里有鬼,怕人说道。” 美娘?! 林方氏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不安和忐忑。 可美娘摆了摆手,制止了她嚅动着嘴唇,想要上前道歉解释的话语。 径直望着那位自称胡老板的男子冷笑,“胡老板,祥云班大名鼎鼎的台柱子花蝴蝶,怎么放着好好的戏不唱,跑到我家里来装神弄鬼了?这么卖力的演一出,你背后的东家,给了多少钱?” 被一语叫破底细的花蝴蝶,脸色一变,心虚的强自镇定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 他还想诡辩,可美娘已经懒得跟他解释了,“卫县令,你来说。” 卫县令掏出一份官府多年前发布的通缉令,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念了出来。 “花蝴蝶,原名邓三槐,说来你也是湖州人氏,只因年幼家贫,才跟人学了唱戏。六年前,你在戏园子里,因和人争夺头牌输了,怀恨在心。竟趁人不备,纵火伤人。被无辜连累者,倒有十七八人。其中伤得最重的,还是你的师父。他因四处不见你,冲进火场寻你,却被烧毁容貌和一只手,再不能登台,穷困潦倒,没两年就死了。而你在事后畏罪潜逃,落草山中,做了山贼。这些年,你就没有半点良心不安?” 花蝴蝶,邓三槐瞳仁紧缩,呼吸急促,强自辩驳,“我不是有心的,我没想伤人!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那小子当晚却是不在。再说,再说我又没叫他们去救火。他们这么大个人,看着火烧起来,难道就不知道躲一躲吗?” 饶是卫县令当官多年,听惯了犯人的诡辩,也给堵得心口疼。 “所以,没伤到那人,你还挺遗憾的是不是?旁人受伤全是活该,跟你全然没有半点关系。大家见到杀人放火,就该独善其身,各扫门前雪,而不是相互帮忙,同舟共济?要照你这么说,你师父救你干嘛?简直吃饱了撑的!” 花蝴蝶一时语塞。 美娘挑眉,乌眸中闪过一道寒芒,“你既如此作想,倒省得我多费口舌了。反正东西是你送来的,且不安好心,我就一文不给,你又能如何?” 邓三槐一愣,再看向手中,经由林俊仁开出来的凭证。 他有粮食,也不算亏。 可被林方氏追打得满头包的林俊仁,此时才得有机会得瑟一番。 “不用看啦,假的!俱是我伪造的,连上回也是。哼,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林某人了,区区五十、三百两就以为能收买我吗?说句不怕丑的话,我当年卖女儿都不止这个价了,何况如今!” 林方氏呆呆看向他。 此时霍红儿才出来解释,“为了做戏做全套,欺瞒了娘,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事一早公公就悄悄告诉了我,我们商议着便报了官,又给小姑送了信,设计抓了这伙人。” 林方氏恍然。 明白过来之后,她半点不生气,反而满面笑容,“瞒得好,设计得也好。只要咱家没人做亏心事,不丢脸就行。” 可这人太可恨了,究竟是谁家这么跟她家这么过不去? 第553章 许愿 花蝴蝶眼看事情败露,惨然一笑。 “成王败寇。当初我放了那把火,就知道迟早有今日。不过爷也算享受过了,死了也不亏。此生亏欠了我师父的,到了地府还他就是。想抓爷去牢里受活罪,却是没门儿!” 他倒是个狠角色,说话的时候已经咬碎暗藏的毒蜡丸,瞬间口鼻流出鲜血,眼看是没救了。 卫县令大惊失色,“快给他灌水!” 要是此人死了,上哪儿问幕后主使去? 来不必了。 美娘心思急转,“给个名字,我会将你葬在你师父旁边,绝不食言!” 毒性攻心,七窍流血的花蝴蝶,眼前已经看不清了,但耳朵却还能听到美娘的话。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心中最后那一抹残存的良知和愧疚,让他挣扎着说出话来。 “俞,俞秀……秀……” 可惜话还没说完,便口吐鲜血,毒发身亡。 美娘没听清。 暗忖自己认识姓俞的,就俞宪一家人啊。几时来了个什么俞休还是于修?又或者,是殿下的仇人? 不怪美娘健忘,那俞秀秀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她怎么可能还成天惦记着一个女山贼? 但花蝴蝶虽没供出幕后主使,却也揭露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与美娘,及汉王殿下作对的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否则他们不会与山贼勾结,落下把柄。 这也越发证明,他们如今做的都是对的。才能让他们的敌人,感受到巨大的威胁。 所以此后,美娘更加坚定自己要做的事了。 只是在女儿和徐贤妃身边,多加了一倍护卫。 若有敌人,冲着她来不怕,但绝不能让人伤到她的女儿。 而当汉王殿下听说之后,也给美娘身边多加了一队护卫。 自家媳妇,自然要自家护着。 只那俞休于修什么的,他也不知是谁,只命人查访着了。 六月底,小惊鸿生日那天,今年又没有六月三十,只好在二十九提前过了。 吃完饭,小姑娘对着谭家姨姨,谭迎春送来的生日蛋糕许愿时,严肃的鼓着小包子脸,认真的说, “鸿姐儿希望老天爷爷,给青州那里下一场雨。大大的雨,让那里的地里能长出庄稼,小孩子都有饭吃,爹爹也不用那么发愁了。” 特意抽空赶回来,给女儿庆祝生辰的汉王殿下,可是感动坏了,抱着小姑娘亲了又亲。 回头又瞧着美娘微微隆起的肚腹,开始发愁,“要是再生一个,比鸿姐儿漂亮,更讨人喜欢怎么办?我到时会不会变心,不疼大的,去疼小的?那时鸿姐儿该多伤心啊。” 美娘—— 美娘表示不想说话! 这样傻爹,等他自己纠结去吧。 倒是抚着肚子,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暗想说不定日后还可挑拨着孩子们来争宠,演些让傻爹为难的戏码。 谁知她家长女,却是三言两语,就为她那忧心忡忡的傻爹解了惑。 “爹爹放心,你就是多疼弟弟妹妹,我也不会妒忌。毕竟我才是大姐,我还能管着他们呢。他们不乖,站墙角!” 美娘平素从不打骂孩子,但要是小姑娘犯了错,就罚她去墙角站一会儿。 看女儿说得一脸兴奋,大有摩拳擦掌的架式,汉王殿下又开始替没出生的孩子犯愁了。 遇着这么个厉害大姐,后面小的,日子会不会太难过? 美娘实在没眼看下去,自去吃女儿的寿面。 天气太热,煮熟了挑出来,凉凉的拌上一碗,多搁些香油和醋,可是开胃得不得了呢。 看她吃得香甜,徐贤妃喜不自胜,“酸儿辣女,这胎必能给鸿姐儿添个弟弟。” 可鸿姐儿不满,“妹妹祖母就不疼了么?偏心!我叫妹妹不跟你好了。” 徐贤妃如今算是彻底被这孙女降服了,顿时捏着鼻子做小伏低,好话说了一箩筐,才把小姑娘哄回来。 闵柏怕美娘有压力,给她宽心,“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一样疼。” 美娘挑眉笑问,“若我一直生不出儿子呢?你这王位,可没人继承了。” 闵柏爽朗道,“那正好能还回皇室,保几个女儿一生富贵平安了。” 他又压低了声音,“当然,前提是咱们别把女儿养得跟几位皇姑一般傻。” 美娘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汝阳长公主,德阳长公主之流。 不由嫌弃道,“我家女儿,再怎么也不可能象她们那般。” 如今汝阳长公主还好,虽然“生病静养”,被圈禁在家,但谢圭和谢常平在日常起居上,都照料得很精心。 德阳长公主就惨了。 被抄了家,又被燕成帝收回产业之后,她可是彻底穷了下来。 因为闹出和草原野男人那样重口的桃色新闻,她也彻底伤了儿女的心。 儿子没办法,出于孝道还得管她一口饭吃。但女儿为了名声,是真不敢跟她接近了。 于是德阳长公主只能困守家中,比起“静养”的汝阳长公主,更象个坐牢的。 除了仆妇丫鬟,压根没有正经女子敢跟她接近,平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过得那份苦逼,可想而知。 短暂的团聚过后,汉王殿下替鸿姐儿过完生日,便赶回青州,路上突然遇到天降大雨! 这份惊喜,可是让青州定州的百姓们喜出望外。 就算这场大雨,最后变成冰雹,大家都没啥意见。 毕竟地里压根没长多少庄稼,打几个雹子又如何?说不定还能打死几只蝗虫呢。 因为干旱,蝗虫还是出现了。 但因为这两年美娘送了许多鸡鸭,让殿下送出去,鼓励百姓养殖,可是啄死了不少潜在风险,蝗虫的规模也少了许多,基本不算大灾。 至于青州河畔,如今唯一能种庄稼的那片田地。因一开始就注重水土涵养,自形成了一方小气候,压根就没有冰雹落地,十分安逸。 汉王殿下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人就夸他长女许愿有功,才得了这么一场喜雨。 眼看田地滋润,河流恢复,他赶紧组织着百姓去抢种了。 虽说如今天时晚了,粮食不好种,但暑热未过,种些花生黄豆茄子南瓜之类的东西,总能在秋后添口吃食。 于是殿下,热火朝天的忙开了。 而久旱逢甘霖,这样的好消息,自然要赶紧送上京,让父皇高兴高兴。 京城。 燕成帝冷肃瘦削的脸上,也终于浮出浅笑。 鸿姐儿,还真是他的小福星。 于是,又一批赏赐送向湖州。 瞧着眼热的徐皇后,实在坐不住了。 第554章 收获 徐皇后深知,若是让汉王顺利扛过这次青州大灾,只怕他的威望人气会更进一步。 到时文治武功,均有建树。如今那些臣子,就已经提出要将他立为嫡子了,到时若要将他立为太子,可怎么办? 毕竟她的皇后之位,来得本就有些说头。 就算徐贤妃是个不争气的,但闵柏却实在无可挑剔。 要不是他当年执意迎娶平民出身的美娘,而是顺从皇上意思,娶了谢常平,说不好如今的太子之位,早已落到他的手中。 但看皇上如今对鸿姐儿那般宠爱,远超众皇子公主,实在让徐皇后心惊胆战。 细细思忖一阵之后,她便命人去禀告皇上。 说为了庆祝青州喜降甘霖,她会带着宫中后妃们焚香沐浴,叩拜上苍先祖。回头也会办一个小小宫宴,以兹庆祝,并邀请皇上赏脸前来。 燕成帝一听,果然心情大好,顿时答应了。 徐皇后眸光微眯,悄悄吩咐宫人去准备一物。然后带着后妃们,体体面面的去宫中皇庙做了一场祭祀法事。天色昏暗时,便在她的宫中,开起一场夜宴。 因如今灾情未过,宴会办得并不豪奢,不过是选时令的新鲜时蔬,做些清淡爽口的菜肴就是。 歌舞也不用伶人,而是择取那些年轻有才艺的小宫妃,反正她们一心争宠,都想在皇上面前表现,正好给个机会,让她们出来献艺。 燕成帝忙了一天国事,实在累得不轻。过来看徐皇后安排妥当,十分受用,还主动敬了她一杯酒。 “皇后这些年操持宫务,劳心劳力,着实受了不少委屈。朕平日虽然不说,但都记在心里了。回头待给清和挑个好夫婿,杰儿挑个好媳妇,皇后也可安心享享清福了。” 要说燕成帝这话,说得情真意切,颇为诚恳,徐皇后听着也不是不感动。可最后一句“享清福”,却让她心中咯噔一下,又翻腾开来。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她放手六宫权利,改交旁人? 那是交给谁? 就算立自己的亲儿子,闵杰当了皇帝,她可是正经的皇太后! 谁敢从她手中夺权?皇后也不行。 徐皇后心中有了三分不喜,面上仍一派恭良贤淑,“皇上说得是呢。待孩子们大了,我们不就可以享清福了?尤其汉王殿下,如此能干,真该好好赏赐才行。” 她这话里,有心存了三分试探。 谁知燕成帝听了,却顿时接道,“他已是汉王,朝中第一大皇子,还能怎么赏?再赏,难道让他搬进春华殿么?” 春华殿,在宫中东侧,历来是太子所居。 燕成帝被先帝过继后,一家三口住的就是那里。 徐皇后没想到反被皇上试探,险些失态,强自镇定下来,勉强笑了笑,“这些事,自有皇上作主,岂容臣妾置喙?前些时西域进贡了美酒,十分甘美,皇上要不要尝尝?” 她迅速换了话题,命人添酒上菜,十分殷勤。 燕成帝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凤眸,掩去几分失望。 对这个妻子,他不能说很喜欢,但确也有几分情意在的。 最初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的事,他都还记得。但显然徐皇后要的,已经不止于此了。 难道说人心,真的都是无底洞? 皇上心中感叹,未免多喝了几杯。 徐皇后自然不敢在酒里下毒,但今天的酒劲,却似乎有些大了。 入口虽然甘甜,但后劲十足。 燕成帝只喝了一小壶,便觉头重脚轻,醉意醺醺。 徐皇后见状,忙命两个年轻的小宫妃扶皇上回去休息。 燕成帝皱眉,想要推开她们,偏偏醉酒之人,没甚么力气,竟还是让人扶住了。 李大海忙上前赔笑,“皇后娘娘,还是让奴婢伺候皇上回寝宫歇着吧,省得累着各位娘娘。” 徐皇后眼神一厉,“李总管这话可是说笑了,皇上醉了,晚上怎能没人照顾?身为嫔妃,伺候皇上乃是本份,如何敢当个累字?” 李大海无法,正焦急着,只盼着燕成帝能发句话,偏偏他醉得云里雾里,委实说不出来。 此时,张淑妃站了出来,温言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只是新来的妹妹们年轻,难免没有经验,不如让臣妾来伺候皇上吧。皇上,您不嫌弃臣妾吧?” 如今徐贤妃不在,她就是徐皇后之下第一人。 若徐皇后不想亲自出手,惹怒皇上,她要伺候,当真无人敢抢。 而燕成帝虽然醉着,心里却还清楚。嘴上说不出话,但身子却往张淑妃这边倒去。 李大海见状,急忙扶着皇上,就势和张淑妃一起告退。 皇上走了,宫宴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 不提徐皇后打发了满心欢喜,却又落空的小宫妃们,只等曲终人散,她身边亲近宫女,不由忿忿。 “真可惜了那坛好酒!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安排了这样一局,却又给淑妃搅黄。下回再想请皇上赴宴,只怕没这么容易了。” “不,也不算全无收获。” 徐皇后一双美目中,流露出异样神采。 回想着方才拉扯间,皇上无意中露出的领口…… 她转头叫来几个内官,盯着他们转了好几个圈,待人走后,方才喃喃,“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么?” 宫女不知她在说什么,徐皇后也不想告诉她们。只是吩咐,明儿悄悄通知家里,把傅惜华唤来。 次日,傅惜华进宫,不意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惊得她后背渗出一身冷汗。 等把消息带回,徐太师也大吃一惊,“这是真的?” 傅惜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咽了咽唾沫,声音压得极低,“皇后娘娘说,十有八九!” 徐太师平静下来,得意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徐家飞黄腾达!你去告诉皇后娘娘,大胆行事。就在这个中秋节上,咱们就要定下此事!” 看他们父女都如此笃定,傅惜华一样心潮澎湃。想着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急于立功的她,还格外多出了个主意。 “那还有一人,不得不防。” “谁?” “常平郡主!” 第555章 魔鬼 在傅惜华记忆的前世里,正是谢常平替闵柏拉拢了宗室权贵,助他平稳登上了皇位。 今生闵柏虽未娶她,但二人一样关系密切。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灭了这颗棋子,省得多生枝节。 徐太师老眼一眯,目光狠辣。 既然得知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们一定要充分利用。 就是强迫,也得逼皇上传位于二皇子闵杰。否则这样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皇上顿时要身败名裂,再难做人! 而在此路上的一切危险因素,都得排除。 至于那谢常平,要是她娘汝阳长公主还得势,徐太师尚且要顾忌三分。可汝阳长公主都落得这般下场了,哪里还需要顾忌? 嗳, 对了,既然她们母女不和,已经闹得路人皆知,倒不如利用一番,让她们自相残杀去。 徐太师再看一眼傅惜华,忽地就笑了起来,“你素来聪慧,这件事既是你想到的,正好就交给你去办吧。” …… 傅惜华投靠徐太师,本来就打算做一颗棋子。 可她没打算,做一颗要亲自动手的棋子。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她一向自诩于更高一等的劳心者,是不屑于亲自动手去做那些肮脏事的。可如今徐太师开了口,难道她还有机会拒绝吗? 事关机密,要是她不去,只怕徐太师反手就能头一个把她灭口。 傅惜华只得应承下来,去找汝阳长公主了。 因之前跟德阳长公主结交,傅惜华颇知道不少秘密。譬如汝阳长公主,虽是千金贵体,却偏好吃一样不雅小吃——猪大肠。 贵族是不吃猪的,尤其是猪大肠这些边角料,稍讲究些的平民也不爱吃。 可汝阳长公主就好这一口,还非得是民间街头大锅里卤煮出来的,方觉有味道。 就为了她这嗜好,府里下人经常乔装前去购买,再偷偷送回府来。 于是这日,傅惜华就扮成民妇,去街头买了份猪大肠,送到汝阳长公主府里来了。 要说如今的公主府里,换了管事,看守极严,要说傅惜华是混不进来的。 但今日刚好角门上的婆子有事,换了个才当差的小厮,瞧着就没什么经验。傅惜华一番花言巧语,哄得那小厮就放她进门了。 傅惜华熟门熟路,找到后院,正好遇着汝阳长公主又在乱发脾气。 院子里的丫鬟,劝那气鼓鼓的管事婆子。 “……妈妈不必生气,且去散荡散荡再来。横竖如今是郡主管事,等她来了,再叫屈也不迟。” 那婆子想着有理,便跟丫鬟们走开了,还劝她们也别过去。 “都是爹生娘养的,何苦给她拿了撒气?都跟我去逛逛,我请大家喝茶吃果子。” 丫鬟们齐齐叫好,欢欢喜喜跟着去了。 傅惜华忍不住也想道一声,天助我也。等人一走,迅速溜了进去。 进得正房,迎面却是一只木枕扔了出来,“你们这些贱人,统统都该死!” 傅惜华躲避不及,正正被砸中额头,疼得她几要落下泪来。 这还是汝阳长公主一发脾气就爱乱砸东西,原本的瓷器玉器谢常平都叫人收了起来,否则头破血流是免不了的。 可即便换了木的,还是沉重之极,傅惜华揉着脑门,只觉一个大包正在渐渐肿起来。 但来不及生气,她忍痛上前,“公主,是我。” 汝阳长公主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旨,要放我出去?” 傅惜华想说不是,可看汝阳长公主那般急切兴奋的模样,撒了个谎,“可不正是皇后娘娘派我来的?她也知道公主您受苦了,可如今要放您出去,却非得您帮忙做成一事不可。” 汝阳长公主果然追问,“何事?” 傅惜华试探道,“那要看您,舍不舍得您的亲生女儿了。” 汝阳长公主恨得咬牙切齿,“那个死丫头,我只当没生过她!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她爹来对付我,真该天打雷劈!也不想想,要不是老娘当年送她入宫,她能有今日富贵么?早知这般,当初我就不该将她生下来,早该扔进马桶溺死!” 看她满面恶毒,不似作伪,傅惜华这才取出徐太师给的毒药。 “若公主果然舍得,就把这药给郡主服下,她必死无疑!一旦她死了,皇后娘娘就能发话,放您出来给她发丧。或是让您扶着她的灵柩归葬故乡,您不就能走脱这牢笼,重获自由?” 前世里,汝阳长公主就是在皇后谢常平暴毙后,被登上帝位的闵柏厌弃并放逐的。 傅惜华猜不出其中缘故,但谢常平的死,既然跟汝阳长公主有关,想来她多半会同意吧? 但出乎傅惜华意料的是,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弄死谢常平的汝阳长公主,断然拒绝了。 “你当本宫是魔鬼吗?虎毒不食子,本宫要一早就弄死那丫头也就罢了。如今她都多大了,我再去弄死她,若给人知道,本宫岂不成了比老虎还恶毒之人?这个杀女的恶名,本宫才不背!” 傅惜华没想到她这样没脑子的人,竟然也不上这个当。当下急了,“可若是如此,也别怪皇后娘娘袖手旁观,不肯救你。” 汝阳长公主白她一眼,“本宫说了,我是不会亲自动手的,但若是旁人弄死那丫头,我也不会过问就是。” 她这意思,竟是要自己出手? 汝阳长公主道,“中秋佳节,那丫头无论如何,都是会来请个安的。她素来不爱吃月饼,却爱吃桂花糕。你做一份,送来就是。” 傅惜华只觉头皮发紧,心中叫苦。 她原觉得,自己亲自送毒药,游说汝阳长公主就已经落了下乘,成了劳力之人。谁知竟还要她亲自动手,毒杀谢常平么? 若是如此,一旦事发,那她可是罪证确凿,半点都跑不掉了。 汝阳长公主看她迟疑,冷哼起来,“不敢啊?那就快滚!白浪费本宫唇舌,横竖那丫头再怎么该死,也得好吃好喝的供养本宫一辈子,留着也无妨!” 傅惜华被她一激,咬牙应承下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已经上了贼船,就只能跟着徐家,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第556章 风暴 京城,中秋前夕,表面一派风平浪静下,暗蕴风暴。 数百里之外的青州,虞亮也收到了徐太师的来信。 既然要做大事,当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徐太师在前方发力,也要虞亮在后方斩草除根! 终于要到兵戎相见的这一天了么? 虞亮看得口干舌燥,只觉全身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了。 他已经受够了这样钝刀子割肉的煎熬,就算花蝴蝶死都没供出他来,但做贼心虚的他,仍是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会暴露,遭到汉王殿下的报复。 再者说,对于他这样一个自诩聪明的人来说,习惯了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但在青州这几年,却是快要习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了。这样的挫败,对他来说,真是比死还要难受。 如今有机会拼个鱼死网破,能求个痛快,倒算是件好事了。 若是再等下去,他,他也快没银子了。 而没钱,就养不起山贼,到时人家反咬一口,他可怎么办? 被林家坑了那么一把,虞亮是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所以他也急切的想要挣一个从龙之功,好重新翻身。 而他私下,还暗暗打起一个主意。 从来乱世之时,都是发财良机。 他是没钱,可美娘有啊! 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东西都卖到江南去了,听说还卖得很不错。不如趁乱打劫她一回,也好发一笔横财。 暗下决心的虞亮,便去让俞秀秀给她招募人才了。 不管是江洋大盗,还是土匪山贼,只要敢来,他就能提供兵器。 等到事成,不论曾犯下怎样的杀人重罪,他都保证给人洗脱罪名,还发放一大笔钱财,足够他们寻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 这一把,显然玩得有些大了。 俞秀秀都听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不过,她喜欢! 苦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报仇雪恨了。 俞秀秀可是十分期待能重新站在美娘面前,将她打倒,逼得她下跪求饶的场面。 不过曾在美娘手中,上过大当的她,对所谓的官员保证,有了警惕之心。 “大人既这么说,可有凭证?无凭无据,哄我去办事,回头再把我们一骨碌卖了,这样傻事我可不干。” 虞亮暗想着既然已经是最后一把,便留些把柄也无妨,反正最后都是会被清理掉,便将随身一枚小印交给了俞秀秀。 “有这枚小印,跟本官亲自签字画押,在公堂上俱是一样证据。这样,你总信了吧?” 俞秀秀接了小印,确认是虞亮日常佩戴使用的那一枚,方才安心。但她又问,“大人说还有武器,来自哪里?可否安全?” 虞亮笑得狰狞,“定然安全之极。此事若成,还能再断汉王殿下一臂!你若不放心,留下听听也无妨。” 俞秀秀当然留下。 虞亮把儿子虞君诚找来了,告诉他,“你妹子不是想和离么?告诉她,我允了。让她替我办成这件事,不仅还她自由,我还给她一份丰厚嫁妆,由她自在的过日子去。” 但那要去办何事? “让她想法,弄到唐庄的军令,我自有用。” 虞君诚吓到了,“爹,这样,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身为军人,若是丢失军令,可是一等重罪。 跟延误战机,临阵脱逃也差不多了。 他爹这究竟是要干嘛? 偷盗军令,也差不多等同于造反作乱了! 可虞亮满不在乎,“叫你去你就去,问这么多干嘛?横竖你妹子是要和离的,和唐家也没了关系,管他们死活!再说此事若成,也不仅是你妹子了,也有你的大好前程。到时别说小小一个虞家家主,只怕你都看不上眼了。” 虞君诚心没这么大,尤其在娶妻生子后,虞亮虽为私利,给他结了门第亲,万幸妻子却是个贤明懂事之人,影响着他也渐渐变得踏实起来。 如今的他,早失了当初那份年少轻狂,自觉一个虞家家主的位子他都担不起,何论其他? 于是反劝起虞亮来,“爹,咱家富贵已经够了,何必求得太多?就算妹妹要与唐庄和离,也没必要置人家于死地吧?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去还是不去?”虞亮凌厉的将他打断,已经不耐烦了。 虞君诚显然还没有真正了解他爹,他有些为难,到底摇了摇头,“我不能去。我这一去,不仅会害了唐家,更会害了妹妹!” “好!”虞亮忽地走到儿子面前,笑容古怪,“看不出,你倒是兄妹情深啊。怎么?你妹妹那个小贱货,也勾搭过你了?” 虞君诚神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爹你在说什么?” 随即一阵剧痛,再低头,赫然发现一柄匕首捅进自己小腹。 虞亮收手,取出雪白丝帕,擦擦手上并不存在的血痕,只当擦去尘埃一般轻松,低低跟儿子耳语。 “你妹妹当初为了不被赶回老家,可是自己跑来勾引了亲爹呢。你呀,打小就是这样。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却知道得太多了。好在如今你也算有妻有子,死了,也没什么了。” 虞君诚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忽地如电光火石般,明白当年看到的那些异状,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怪不得虞亮会把妹妹单独挪到僻静之处,怪不得他会在深夜出现在妹妹的闺房,怪不得后来妹妹再不肯喊虞亮作爹,原来竟是如此! 但想想那时虞妙嫦才多大,就算她一时糊涂,可不也是被逼的?虞亮一个当爹的,却能做出这等事来,他还是个人么? “娘,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虞君诚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揪着虞亮的衣襟。其实他已经想通了,只不过想在临死前,求一句准话。 果然,虞亮告诉他,“跟你一样,知道得太多,又不肯听话。你们母子,到地底下团圆去吧。” “畜生!” 虞君诚恨得五内俱焚,可虞亮伸指,轻轻一推,虞君诚便轰然倒地。 但在临死前,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诅咒,“你会……不得好死……” 第557章 知新 芜城。 江婉婉抱着才出生的儿子,喜极而泣。 去年,在鸿姐儿的生辰上,终于懂事起来的她,立即得到了善待。 在白太医的悉心照料下,已经流产三回的江婉婉,终于怀上并平安生下头胎。 孩子很幸运的生在了七月二十二,跟美娘同月同日。 秋大姑她们直说这是难得的缘份,非逼着美娘立即认下这干儿子,还“敲”了她一笔厚礼。 捧着美娘给的纯金打制的小饭碗,还有百亩田地的地契,江婉婉又感动,又受之有愧。 “他才多大?如何担得起这样厚礼?快收回去吧,有个心意就好。” 这是美娘第一次来看她。 挺着身孕,丝毫不嫌弃她家窄小破旧。还把一脸不耐烦,哼哼唧唧,长手大脚的胖小子抱了过来,熟稔的拍哄着。 胖小子很舒服的被她拍哄着,很快就有了睡意,往她怀里拱了拱,闭着眼睛安静的睡了。 鸿姐儿爬到凳子上,瞪大眼睛看着,满脸好奇。 美娘看着两个孩子,笑得温馨,说话的声音,也格外轻柔。 “鸿姐儿你可以轻轻的摸一下,但不要弄醒弟弟。要说这孩子,跟小飞哥哥小时候真象。不过比他俊秀多了,这是随了你。” 她再看一眼江婉婉,“其实这些东西,我早想给你的。只那时你才成家立业,还不是那么会过日子。若早给了你,只怕养出你一身的坏毛病。如今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倒也担得起这些东西了。 我既做了这孩子干娘,总不能让他跟小飞哥哥小时候似的没饭吃。瞧他这手长脚长的,将来定是个大肚汉。给孩子吃饱吃好,长成个比他爹更威武的汉子才好呢!” 江婉婉听得越发羞惭,快要落下泪来,“当日,是我想左了。亏得你们不嫌弃,还肯帮我……” 美娘忙道,“别哭!做月子呢,当心哭伤了眼睛。也不是我们肯帮你,是你自己肯帮自己。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刚从官家小姐落到那种地步,却还愿意跟着我学生火。当时我就觉得,你这人虽然脾气嘴巴俱坏了些,却不是个不能结交之人。因为,你还知道自救。总比那些只知坐在那里,怨天尤人,抱怨老天不公的人要强。” 江婉婉羞愧难当,“可惜我后来,还是变成那样的人……” 美娘笑着打断,“可你如今,不是想明白了么?这便好了。” 江婉婉忽地想起当日之事,坦然承认,“其实,我也不是自己想明白的。那天我没脸进门,离了府上,便遇着虞妙嫦了。看她过得不如意,又满心怨毒。我实在是害怕自己也落到她那般田地,方才转过这个弯来。” 美娘想起虞亮那些令人发指的丑事,不欲多谈,只说了句,“那也是个可怜人”,便换了话题,问起小子的名字。 江婉婉原本起了好多个,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不过今儿跟美娘聊了一回,她决定了。 “叫新哥儿吧。改过自新的新,愿他将来就算一时犯了错,也能很快想明白,走上正途。” 这个字好。 秋大姑她们正齐齐赞扬着,郑飞扬端着锅猪脚汤面进来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这是双河镇的旧俗,一旦家有小儿诞生,亲友来贺,都是要分一碗猪脚汤面的。 这样的喜面,大家俱是爱吃的。 秋大姑她们一面帮着分面,一面笑道,“说给你儿子起名字呢,你媳妇说叫新哥儿,你家辈分是什么?快往中间添个字,咱新哥儿的大名就有了。” 刚当爹的郑飞扬,挠头笑道,“小门小户,哪有什么排行辈分?都是随便起的。要不您老给添一个?” 秋大姑一辈子没成亲,无儿无女,上回想管鸿姐儿叫琴姐儿,还被上官令暂时扣着了。当下很认真的,行使起这份命名权。 “你媳妇说想要孩子改过自新,难道叫郑自新?嗯,这倒使得。可回头若有弟妹,自字后头倒不好加旁的字了。” 葛大娘调笑,“你这老糊涂,能想得出什么好字?美娘,快帮你师父想想。” 美娘道,“若嫌自字不好,不如就换作知错能改的知。知错,更知自新。且知字雅致,后头不论男孩女孩,都好起名字了。” 极好极好! 江婉婉和郑飞扬十分满意,顿时将长子名字定下,就叫郑知新了。 鸿姐儿抬起小手,轻轻摸摸已经呼呼大睡的小知新,那细软的黑发,也十分满意。 “娘,我们带弟弟回家吧。” 众人怔了,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鸿姐儿很认真的表示,“他不是娘起的名字,还是娘的干儿子么?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呀!” 然后小姑娘,还一脸老成的对江婉婉郑飞扬说,“婶婶生弟弟累着了,要好生歇歇,弟弟就不麻烦你们了啊。” 然后小姑娘,她还当真想把郑知新小盆友给抱走啦! 一屋子人哭笑不得。 说了半天,才让鸿姐儿明白,就算是干儿子,也不是能随便抱走的。 小姑娘最后,只得一脸遗憾的交待江婉婉,“婶婶要是照看不过来,就把弟弟给我送来啊。” 如今一个徐贤妃,已经满足不了小姑娘的照顾欲了,她可是很盼着能当大姐头呢。 江婉婉只好应承下来,才算把小姑娘送走了。 回头小两口说起鸿姐儿的爱操心,郑飞扬却是笑道,“这也是好事,我又没个兄弟,你跟家里也早断了来往。美娘就跟我亲妹子似的,有个小姐姐肯照顾新哥儿,倒是他的福气了。” 江婉婉一想也是,不由得也笑了。 说起美娘给的百亩田契,她就想把东西给儿子攒着,待他将来娶媳妇。 郑飞扬听得好笑,“这还多少年呢?你就操心起这个来了。原本我有一事,想晚些时候跟你商议,如今倒可说了。” 之前江婉婉不是嫌弃家里房子窄小潮湿,想借钱换大房子么?郑飞扬那时没同意。不过后面看江婉婉懂事,他也暗暗记在心上。 前些时就和军中同僚一起,看中一块地皮。因房屋破败,价钱倒是不高。大家商议着凑些钱,把那块地皮买下来,再按出钱多少分大小,推倒了重盖。 可饶是如此,也得用尽他们的小家底了。 第558章 余地 郑飞扬本想着江婉婉刚刚生产,怕她为此操劳,有些犹豫要不要加入。但如今美娘送了一百亩田契,算是解决了后顾之忧,郑飞扬便想出手了。 江婉婉听得十分高兴,“自家盖的房子,自然比买现房划算。且左右邻居都是熟人,住得也安稳。到时就找叶叔的人来盖房吧,定能帮我们办得妥帖。” 郑飞扬也是这意思。 于是小夫妻开始商议着大概要买多大封皮,盖成什么样儿的屋子,还画了图纸,讨论得津津有味,却不知一团巨大的阴影正渐渐逼近。 也不止是逼近他们,那阴影正逼近美娘一家,以及整个芜城。 唐府。 唐庄这天外出应酬,天黑才回。 原打算回房休息,忽地想起有件公文还未处理,又起身去了趟书房,谁知却撞上虞妙嫦了。 他顿时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书房,因事涉军务,别说虞妙嫦了,就连妻子孩子都不让进来。 可虞妙嫦强词夺理,“我来偷东西,你要不要报官?正好把我休了,彼此清静!” 这什么态度? 唐庄气得正想吵架,唐夫人恰好赶来了,“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相公你消消气,妹妹你跟我来。” 她把虞妙嫦拽走,唐庄甩一甩袖子,自进书房,处理公文去了。 至于虞妙嫦的话,他只当是气话,并未疑心。 而唐夫人更未多想,反拿好话劝起虞妙嫦。 “我知道妹妹心里苦,是以爱跟相公抬扛。可你这么犟下去,伤的只是自己,又是何苦?” 虞妙嫦讥笑,“那象姐姐似的,明明为了这个家,弄坏了身子,还得贤良大度,给丈夫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娶小,就不苦了么?” 唐夫人被噎得心口一阵刺痛,待缓过来之后,笑得伤感,语气却越发温和。 “妹妹说得没错,我心里也是苦的。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真的能活得痛快舒心?谁不是咬着牙,劝自己往好里想,咽下那些苦楚?” 虞妙嫦大不赞同,“那也未必。总是男人不好,才会让女人过得辛苦。象那汉王殿下便是个好的,林美娘就活得痛快。” 她若拿别人举例,唐夫人还不知如此反驳,但说起美娘,她却笑了。 “殿下的少夫人自是过得好的,可这世上,有几人能有她的本事?我就是再投一回胎,也未必能做到她那样,也就不必羡慕人家的造化了。” 这回轮到虞妙嫦哑然了。 她一直妒忌美娘的运气,却忘了人家也是有真材实学的。 容貌出众,天生音律极佳,又白手起家,挣下偌大家业。 说实话,她嫁不嫁汉王殿下,都能过得极好。 跟她比,不是找虐么? 唐夫人语重心长,劝起她来,“妹妹若实在不想呆在唐家,我们也没有强留的道理。你到底还年轻,就算没有孩子,也有大把的人生要过。将来不论你再嫁谁家,或是就自个儿过了,做人总得留三分余地。否则山不转水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你将来有没有求到别人的时候?凡事都把人逼到墙角,实不是做人的道理。” 虞妙嫦低头默默,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心里去。 窗外,唐庄忽地进来。 拿出一份地契,当着唐夫人的面,交给虞妙嫦。 “你我夫妻一场,就算不能白头偕老,总有几分情意。你说的对,但凡女人过得不好,总有男人的责任。认真说,之前我就不该娶你这样的千金娇女。娶了,我又不能全心全意对你,让你受了冷落,是我的不是。 这个小庄子,就算是我对你的小小补偿。咱们也不必等着你爹发话了,就算你爹不肯,我也放你自由,让你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保重。” 虞妙嫦再看他一眼,眼神复杂的接了这份地契要走,唐庄却叫她留步。 虞妙嫦心口砰砰直跳,还以为他要说挽留自己的话,谁知唐庄却为难道。 “我今日赴宴,却是听到一个消息。你家兄长,好似突然故去了。可岳父怎么不来报丧?我也不知究竟,你自己留心吧。” 虞妙嫦心神剧震,手中地契落地也不自知。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爹明明刚派人来找她,要她偷出唐庄的军令,就同意她和离。 如今那枚军令就好好的藏在她怀里,怎么会有哥哥去世,却不告诉她的道理? 唐庄犹豫再三,实话实说,“你自己的父亲,想来你比我更加了解。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你将来,多加小心吧。” 虞亮这个人,在官场上的名声实在不大好。 精明强干,却刚愎自用。 且心思狭隘,一旦得罪了他,那可是睚眦必报,且不择手段。 虞妙嫦当然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可她如今,给兄长去世的消息,震得心神大乱,也没工夫说话,匆匆回屋了。 唐庄倒命人把那份地契,连同虞妙嫦的嫁妆整理出来,若有些花用在夫家的,也给她补足,一并送去。 转头望着妻子,眼神中是深深歉意。 “对不起,这些年,也让你受委屈了。” 唐夫人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她想象平日那般大度贤良,表示没什么。 可心头积攒的诸多委屈,却让她更想任性一回。于是痛痛快快在丈夫面前,大哭了一场。 懂事二字,说起来容易。可哪个女人,能对丈夫的娶妾纳小,无动于衷? 当然唐家也有唐家的理由,但能不能也稍微,顾及下她的感受? 就算唐庄要续娶,不能在她死后吗?非得在她活着的时候,这样来伤她的心。 她也是个人,不是个木头啊! 而冷静下来的虞妙嫦,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更没有去找虞亮派来的人,求证兄长过世的消息。 她只是擦干眼泪,听从吩咐,将唐庄那份军符,悄悄拿去做了个假的放回去,将真的送了出去。 拿到军符的虞亮心头大定。 暗想到时凭此令打开芜城军营的兵器库,交给盗匪们攻城作乱,回头查起来,掌管芜城大营的顾瓒,便难辞其咎。 他可是汉王殿下带出来的心腹,折断了他的前程,就相当于折断汉王一臂。 还有江州何知府,只要在城中杀人放火,乱上一回,他也必会受到牵连。 所以虞亮现在不怕搞事,就怕事情搞得不够大。 他几乎是拿出血本,还负债若干,让俞秀秀替他招兵买马去了。 而此时的汉王殿下,却毫无察觉,他还泡在农田里,为秋收忙碌着呢! 第559章 报喜 依旧是干旱的桐花村。 如今村里,除了老人孩子,青壮们在头一场冰雹下下来的时候,俱回来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如今眼看老天爷要开眼了,大家可不就赶紧赶忙的跑回来,抢种东西了? 水虽然还不多,但只要够浇地就行了。 糙老爷们没那么多讲究,洗漱什么的,一概都免了吧。 横竖老娘媳妇都不在,也没人念叨,脏就一起脏了。 虽说官府一直有照应,但都有手有脚的,何必求人?多挣口吃食,不也能给人减轻些负担?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勤奋自觉。 但对于不自觉的人来说,也不能偷懒啊。 因为官府的照应也不是白给的,虽是受灾免了税,但各家领的粮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听说俱是汉王殿下的少夫人,花钱从江南买回来的。 还有发下来的菜干猪油,也是江州湖州的百姓供奉出来,助他们度过灾年的。 但这些,俱是要还的。 象开春时发下的鸡崽羊羔,秋冬养到肥壮时售出,就得还回本钱,以及一部分粮钱。 若实在有困难,允许你慢慢还,但想赖账,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有人想偷懒,但也被村里人抓着一起来干活了。 因为官府考核不算个人,只按各个村来算。贯彻的是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汤的原则。 于是一个村民偷懒了,全村人就得替你补上,那谁愿意啊? 若不是断手断脚,老弱病残的做不了,都得老实一起干! 不过努力,也不是没有收获的。 看着自家地里,沉甸甸炸得劈啪响的大豆,村民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谁知头上忽地给人敲了一记,转头就见村长于树魁,黑着脸跟尊铁塔似的站他身后。 “傻站着干嘛?赶紧收豆子啊!等都炸到地里,你还一粒粒去捡不成?” 他一面骂,一面已经手上不停的帮忙收起豆子来。偷懒的村民,也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赶紧跟在后头干了起来。 心里对刚打了他的村长,没有半分怨恨,是满满的信服,还有感激。 “村长,等我家豆子榨了油,也送你一壶,可是辛苦你了。” “你个龟儿子,有多的油赶紧把债还上,少做人情。全村就你家欠债最多,回头要是拖累咱村完不成,都不用老子削你,村里有的是人来削你!” “这话说得,我家是欠得多了些。不过我婆娘也带信来说,我闺女在亲戚家里养的鸡,长得可肥壮呢。年底一并卖了,估计也差不多了。” “你个没出息的,不说给闺女挣花戴,还指望小闺女给你还债,真是够没用的!” “也就这一两年了,往后挣的,肯定能给她买花,攒嫁妆。” “那我可记着这话了。” …… 于树魁笑骂着,浑没注意到不远处,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汉王殿下来了,又走了。 殿下也不想的。 可他脸生得太好,走哪儿都容易引发大面积围观。其实殿下被大伙儿看着看着,也看习惯了,却不想在此时耽误农忙。是以没什么特殊情况,都不露面了。 只是听着村里人的议论,想想传令,“今年年底,给收购肉油的价钱,适当每斤加多一两文吧。只当是给孩子们加多一根新头绳,一颗糖吃。” 这一两文听着不多,可两州的百姓加起来,实际上要付出的金钱,就是个巨大的数字了。 廖县丞听得动容,“殿下这样仁厚,实在是万民之福。” 纪筠在一旁碎碎念,“既如此,还不如干脆别给钱了。直接给头绳给糖,只说是咱大小姐给的。省得有些爱惜钱财的爹娘,舍不得花用。” 哎,这主意不错啊。 汉王殿下还没答应,廖文忠先就叫好了,“要说也是殿下的千金,金口玉言,才说动老天降下甘霖。如今要赏,不如就在糖上打上印记,也叫百姓感念小姐的功德。” 汉王殿下面上听得文风不动,实则心里早笑眯了眼。 关于他女儿生辰许愿,才降下大雨的消息,可是殿下在“不经意间”,早说得街知巷闻的呢。 殿下不是个爱显摆的性子,但显摆自家孩子,不是天下所有父母的通病么? 所以殿下没有反对,就算是答应啦。 由着纪筠和廖文忠一唱一合,把糖的名字都定下了,就叫万金糖。 一般人家的小姐是千金,汉王殿下的女儿,自然更加贵重,得是万金。 且这名字简单好记,许多识字不多的百姓也能认得,更便于传播了。 只是让汉王殿下意想不到的是,当这年秋收,他将红头绳和万金糖发下去时,竟招来无数跟风! 从此在青州定州竟然流行起逢年过节,家有喜事都得送万金糖,系红头绳的风俗。 说是要红红火火,系住福气,家有万金,才吉祥如意。 至于最早是为了纪念他的宝贝女儿,这个理由却被人淡忘了。实在是,实在是大逆不道! 可鸿姐儿后来知道,却很淡定的对她忿忿然的老爹表示,“低调,做人低调才是王道。又不是万家生佛,观音菩萨,天天给人念叨,有什么好?” 鸿大小姐那时已经走上御姐的王霸之路,正是要人怕的时候,才不稀罕做个小善人呢。 汉王殿下巡查了两州,虽然情况不能说大为好转,但各地百姓确实已经逐渐恢复生产了,远的不说,今年这灾情是可以抗过去了。 所以殿下也就有信心,趁着中秋节前,提笔给父皇写信,报告喜讯了。 三年天灾,他算是扛过来啦! 手下蹲了三年的官员们,也该给人家适当奖励不是? 但在殿下的喜报还未送上京城之前,先有喜报送到芜城来了。 今年正是大比之年,开科取士呢。 美娘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不由得再问一遍,“你说什么?谁中了秀才?” “潘正业!就是小十三哪!” 前来报喜的项大羽激动得快语无伦次了。 谁能想到呢? 当年沦落成乞讨的小破孩儿,居然中秀才了。 这可是顺心小哥里,第一个正经考中功名之人。 就算是个秀才,可从此他也脱离了平民行列,正经可以见官不跪了。 第560章 功德 哎呀呀,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回过神来的美娘,跟项大羽一道喜不自胜。 “没得说,必须摆酒庆贺!把全顺心的小哥们都召回来,我请!” 项大羽乐呵呵道,“我出门前,希光妹子就已经打发人,去请相熟酒楼的掌柜了,这回咱们也要豪气一回,在猫眼儿胡同摆上三天流水席!” 美娘听着欢喜,故作恼道,“你们请你们的,就不许我再多请一回么?等你们请了流水席,我还要包下三元楼摆酒庆贺。此后小十三他读书科举的费用,皆由咱们顺心公账上出了!以后若有这样上进人才,也一样待遇!” 这可更豪气了。 不过随后,跟随魏老秀才,前来答谢的潘振业,却是极力推辞,十分的不好意思。 当初,薛师兄的小厮薛良,在给他们完成最初的启蒙之后,便被捉回京城备考去了。 不过走前,他对顺心小哥们的学业仍十分关心。所以特地拜托了久居芜城,启蒙多年的魏老秀才,接手了顺心小哥们的学业。 当然不要老人家受累,只要他推荐个靠谱的先生就行。 后面潘振业想要科举,也是魏老先生帮忙找人作保的。 美娘赶紧亲自起身,把已经过了八十高龄的魏老秀才搀扶坐下。 老人家的大孙子魏常,可是跟着汉王殿下,在平定甘州之乱时牺牲的。如今他另一个孙子魏平,也在汉王府效力。 美娘每逢过年都会亲自去这些人家拜年,嘘寒问暖。是以老人家跟她也熟,说话便不那么客气了。 “我知道如今振业学业有成,你们都愿意帮着他。可读书这事,好比梅花香从苦寒来,非得经那一番寒窗苦读,方能振作上进。所以你们想替他庆贺的心是好的,只需得等等,等他中了举人,再操办不迟。” 潘振业也道,“当年若不是遇着东家,还有苏大哥,我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哪里敢想着还有今日?如今区区一个秀才,实在不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反叫人笑话。” “笑话什么?”魏老秀才又不乐意了。 人过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他都八十多了,哪还用顾忌那么多? “你正正经经考中的功名,谁好意思笑话?我的意思只是不让对外头宣扬,省得说咱们炫耀,但自个儿关起门来,还是要庆祝庆祝的。你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要是你家爹娘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老人家说着,又眼泪吧嗒了。 众人劝了他,便还是定了美娘的方案。 包下三元楼,痛痛快快乐上一日。 待到潘振业中了举,魏老秀才就亲自给他敲锣打鼓! 虽说顺心小哥们极力低调,但小十三中了秀才的消息还是不迳而走。 相熟的人纷纷前来道贺送礼,好比梅姨,就大方送了给他四套新衣,让这孩子回头拜师见客都显得体面。 消息在芜城传开,人人都称赞心小哥有出息。 也不知多少家长拿着小十三当榜样,勉励,好吧,鞭策自家儿女。 “瞧瞧人家,从前不过是个乞儿,跑街送货的,如今都得中功名。瞧瞧你们,一个个有爹有娘,享着大福,怎就不知上进?” 有那伶俐的孩子就怼父母,“就是没遭过这份罪,才没有这份大出息啊!再说他们要不是遇着龙女,能有这番造化?” 这话说得倒也是。 不吃苦中苦,哪得人上人? 说来汉王媳妇真是积大德了,当年要不是她收留这些小乞丐们,办起顺心,哪里会有今儿的秀才郎呢? 就算没考中秀才,但余下那些小哥们也十分不错啊。 一个个识文断字的,又能干又机灵,还年轻力壮。 哎! 这不是挺好的女婿人选么? 美娘也没想到,因为潘振业中了秀才,竟意外带动起顺心小哥们的姻缘运了。 城中许多人家开始打听这些顺心小哥,也不嫌弃他们无父无母,无人帮持。 只要人好,能好好对他们闺女,就算没房,住到老丈人家来也行啊。不正好便于岳父岳母看护么? 这样的意外之喜,可是把秋大姑她们给乐坏了。 拿出积攒多年的私房,纷纷表示要帮这些顺心小哥们出彩礼。 美娘一想,也别让人误会,说她手下的顺心小哥全成了倒插门的。 之前听说江婉婉要盖房子,她也动了心思。 她那新建的原林作坊,因打开了江南市场,生意极好。所以美娘早想给那些招残疾兵哥改善条件,盖个新房了。不如干脆多买些地皮,给大家一起盖了吧。 只是芜城一向繁荣,想在城中买好地皮是买不到的,只得买到城郊去。 可就算如此,也让那些顺心小哥,残疾老兵们感动不已。 都是如浮萍般的人,若不是遇着美娘,饭都吃不上,如今哪里敢想还有新房讨媳妇? 得知喜信赶回来的苏栋就表示,顺心小哥的房钱就由他们自己出了。 如今他那手下,只要肯干,又稍微知道节俭的,就没有几个穷的。一下子拿出盖房钱虽不易,但分上三五年,俱可还完。 且这样一来,对那些平素大手大脚,不知上进的也是个促进。 看着一起奋斗的小伙伴们都能买房,安家立业了,你还不得努力么? 这样很好,美娘允了。 而兵哥那边起步晚,底子薄,便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当年被美娘招来的队长佟靖忠,捏一捏拳头,厉声在作坊里,先给众人来了个下马威。 “别想着东家仁厚,就净占便宜!有口饭吃就是开恩了,房子可别想自家占去!” “这事东家没说,我老佟就是这么不讲理,先把规矩立了。” “等到房子盖起来,除了照顾困难之人。剩下的,就按着平时表现分配。没得挑肥拣瘦那一说,给你住住就不错了,想啰里吧嗦的,趁早滚去睡大街!” “只要你们在作坊里好生干一日,这房就给你们住着。但也不能白住,房租还是得交的。只东家仁厚,肯定比市面上收得便宜。但回头谁要是因此不爱惜,胡乱损乱。那没得说,俱得双倍赔偿!” “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有这样好事,我们再不知珍惜,那还是个人么?活该被天打雷劈了!” 第561章 异动 作坊里的伙计们被佟靖忠震慑住,却又忍不住打听。 “这房子到底几时动工?头儿你去东家那里打听打听呗,也好给大伙儿个准话,省得我们心痒痒。” 这倒可以有。 有房才有家,人心才安稳。 佟靖忠回头就来找美娘,把作坊里的情况一说,美娘也觉得很不错。 不同情况,就得区别对待。 顺心小哥那里是鼓励多劳多得,个人发展。若人人有本事,美娘巴不得他们都跟小十三似的,挣出一份大出息。 至于原林作坊,这些残疾人离了她这里,很难谋生,所以更强调集体性和保密性,也没错。 所以两处住宅也不必建在一块儿,格局也不必相同。 顺心那边以独门独户的居家小院为主,方便他们成家立室。 但原林这边许多都是残疾人,行动不便,给他们盖房就得考虑到互帮互助,生活便捷。 美娘只将大的方向确定下来,便把细节交给特意从双河镇请来的老邻居,叶成叶大叔了。 叶成被美娘扶持起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接到美娘的差事,十分上心。 顿时做了十来种不同的模型小院,给美娘挑选。 后来苏栋带了几个顺心小哥代表,商量之后,挑了两种大小不同的户型。到时看个人能力,负担不一样的就好。 至于佟靖忠,他就光杆一个过来,跟美娘商议着,倒是定出三四种户型来。 也是他们这边的情况,确实要复杂一些。 作坊里不仅有老兵,还有白龙观的道士们作保,招来的一些鳏寡孤独。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聪明的正常人,也有不那么机灵的痴儿,所以分配房子就得考虑得多一些。 得避免闲话,也得男女搭配,老少合作,能互帮互助。 所以房子的大小倒不是最要紧的,合用就行。 叶成想想,给了个建议,“既如此,你们何不建成大院模式?从前我就听人说过,有些宗族为抵御强盗,就把全村建成个堡垒模样,当然咱们没这必要。不过也可修个围墙,把全村规划起来,到时大家干什么都方便了。” 这主意很好啊。 佟靖忠顿时赞同,他们原林作坊本就要保密,且多半俱是残疾人,生活不便。要是能统一规划,衣食住行,皆有统一规划。让大家足不出村,就能自给自足,反而更好不过。 美娘却是想到,若是如此一来,倒可以多招些人手。就算不进作坊,但若是有些亲戚朋友会裁衣,会针线,会做饭的,也能有个事做。 “好比佟大哥,回头讨个媳妇,也能在村里帮着管些杂事,这方显得象个家了。” 佟靖忠没想到美娘会提起这个,老脸都红了。 可成家立室,谁不想呢? 从前自己残疾,钱财又给极品亲戚们败光,不敢动这心思。谁知美娘还惦记着,请叶成将户型想得更周全些,就算将来大伙儿成亲生子,也不至于转不开。 消息传开,不说顺心小哥们人人振奋,干劲十足。原林作坊里,更是哭声一片。 原只想着能有个栖身之所就好,谁曾想他们这样的残缺之人,还能有个家呢? 对美娘买下的地皮,大伙儿没事,一天都能跑去看三趟! 就算还没动工,也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地面上的石头杂草,更是被大伙儿清理得干干净净。都翘首以待,等着叶成的工程队来呢。 这些事,落在虞亮耳中,俱属于秋后的蚱蜢,蹦哒不了几天。 别说顺心小哥中了秀才,就算中了举人又怎样? 哼,等到这场大变过去,什么顺心什么原林,都得成为昨日黄花,陈年往事! 还盖房,得瑟什么? 而跟他一样想的,还有京城的傅惜华。 今年秋闱过后,她上辈子抢来的前夫,今生还给四姐傅惜菊的丈夫梁肇,那个被她认定了一辈子没出息的男人,在历经多次科考不中后,终于中举了。 傅惜华听到这一消息时,是不信的。 “就算中,必也是花钱捐的!” 但喜报传来,梁肇的名次虽然不太好,却是自己实打实考来的。 傅惜菊伴他在舅舅家苦读多年,终于拨云见日,苦尽甘来了。 消息传回,平国公府上下欢腾。家道中落的梁家,已经有多少年没出过这样有出息的子弟? 就算傅惜华平素跟梁家,甚至跟她四姐都并不亲厚,可梁家依旧送上一份厚礼,以示同喜。 傅惜华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当然知道,前夫梁肇没她说得那么差劲。 年少时,他也曾经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庶子,否则老太太不会那么疼他。 可为何前世在跟自己成亲之后,他就变得不上进了呢? 傅惜华知道,梁家人其实都在背后里说,是她毁了梁肇。 但傅惜华一直不服气,今生把梁肇还给四姐,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们不是嫌弃我么? 如今物归原主,看能不能把烂泥糊上墙! 谁知,她以为的一坨烂泥,如今当真被糊上墙了。 听人那样夸她的四姐,如何贤惠懂事,伴夫苦熬,早跟今生丈夫也离了心的傅惜华,心中又酸又苦。 她只能拼命安慰自己,这些都是昙花一现。 等到八月中秋,大事定下,她要让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夸她智谋无双。羡慕她的从龙之功,富贵荣华! 京城。 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 百姓们无知无觉,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忙碌。 江南,平城。 满地红鞭,几乎快把全城的地面,都抬高了三分。 但也确实值得庆贺啊! 平城石家,那位惊才绝艳,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的九公子,石中棠,在养好腿伤的第一年,就参加了科举,然后一举中榜不说,中的还是本府头名解元! 喜报传来,石家上下涕泪交流。 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整整四次断腿之痛,谁舍得这么对待自己? 好在老天开眼,最终让九公子成功了。 否则他这一辈子,岂不就此坐在轮椅上,当个废人? 所以别说放几挂鞭炮,就算是要请全城人来赴宴,身为江南首富的石家,也有这样的底气! 但在一片喜庆热闹中,事件的主角,新出炉的解元郎,却是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去跟长辈告辞了。 第562章 危险 也对。 石家长辈十分爽快的就同意了。 心想以石中棠的本事,明年春闱不说中个头名状元,也能有个好名次,从此一朝成名天下知,早些上京城备考也好。 可石中棠露齿轻笑,长长睫毛下的眸光里,闪动的却是并不太挂心功名的明润宁静。 “这么早出门,倒不是为了上京备考,而是想去趟芜城,道一声谢。” 谢谢美娘,点燃他的信心,和再试一次的机会。 这比一个状元,对他来说,是更重要的事情。 之前一直没说,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等着可以体体面面,双腿如常的站在她的面前,亲口对她道一声谢。 然后,他也想看看,那个闻名天下的汉王殿下,是不是当真配得起这样好的女子。 如果是,也就罢了。 但如果不是…… 他垂下长长睫毛,掩去那一抹心事。 君子不夺人所好。 但物华珍宝,世间美好,当有德者居之! 反正,皇室也一直没有承认他们的亲事,不是么? 海上。 波涛阵阵,平静舒缓得犹如一匹一望无垠的蓝紫色绸缎,瑰丽迷人。 昏昏欲睡的下午,士兵们皆三三两两,靠在甲板上打盹。 嘎——嘎! 远处,有海鸟高声飞起,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不! 还是惊动了一个人。 单手支头,歪在榻上小憩的女子,猛地睁开清亮双眸,眼神清澈锐利。 不对劲! 抬脚就踹向睡得流出口水的士兵,“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喂了鲨鱼都不知道!” 士兵们忽地被惊醒,昏头胀脑,还有些辨不清情况。 但长期训练的成果初现,大家迅速拾起睡觉也不敢放下的兵器,跑向各自岗位。 瞪大眼睛,四下搜寻。 然后,有个机警的士兵,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哎!好端端,鸟怎么飞起来了?明明不是捕食的时候,那是出了什么事?” 其余士兵恍然。 对呀,他们长期在海上训练,已经掌握到了一些规律。比如海鸟的生活习性,基本是早晚捕食。 大下午的虽然偶然也会出来飞一飞,却不会叫得这么响亮。 那是必有异动了。 有士兵赶紧拿出航海图,伸出拇指测量方位,辨识位置。 “不对啊,那个地方分明是座荒岛,住不了人的。只有鸟兽栖息,之前我们过去看过,岛上铺天盖地,全是鸟屎,怎会有异动?难道是我看错了?” “你应该没看错,我也记得就是那座鸟屎岛。教头,对吧?” 被他们尊敬唤作教头的年轻女子,刘三金勾起一抹猎人见到猎物,鲨鱼嗅到血腥的兴奋笑意。 “没人住的地方忽地有了异动,你们说,那会是什么?” 士兵们愣了愣。 忽地有人一拍脑门,“有人,不不,是海盗!” 普通渔民不可能跑到这鸟拉屎的地方打渔撒网,只有要隐藏形迹的海盗,才会偶然过来靠岸。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能干架,意味着能立功啊! 天可怜见,他们在海上训练这么久,总算是遇着能够真刀真枪,干他一场的时候了! 可有人问了,“咱们可是奉命,去给汉王殿下送物资的,赶得及吗?” 话一出口,便被集体鄙视了。 “要是头儿在,包管还得冲到咱们前头。” “再说了,收拾几个小毛贼,哪里会耽误正事?正好拿了海盗,一并向殿下请功去!” 就是就是。 刘三金舔舔嘴唇,挑眉轻笑,“那孩儿们,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 士兵们一个个气吞山河,眼神雪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刘三金点点手指头,只交待一件事,“记着,抓活的!” 懂! 海盗么? 肯定都藏着劫来的不义之财,都弄死了固然也算功劳一件。但若是能捣到他们老巢去,适当发些小财,大家也不会推辞就是了。 青州。 俞秀秀正一脸得意,在虞亮面前邀功,“这回,我可是连海上巨盗都给你招来了。” 什么? 虞亮脸皮子抖了抖,有些慌。 把那样人都招了来,他如何付得起酬金? 俞秀秀拍拍他胸膛,“放心,不要你给钱。他们说了,只要允他们上岸进城,他们有多少本事,就拿多少报酬。” 那,那岂不是明目张胆的抢劫? 到时定是百姓遭殃,生灵涂炭了。 此事要是传扬开来,只怕他这官,是彻底没得做了。 不过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如此一来,芜城必定大乱,官员们定然罪责更重。 他们不是看不上他,孤立他排斥他,还一心巴望着,跟着汉王殿下升官发财么? 那就让他们尝尝美梦落空,甚至丢官免职的滋味。 虞亮森然冷笑,“好!本官答应,允他们进城劫掠三日。三日之内,我会拖延追兵,让他们逃脱。但三日之后,若是再被抓到,也休怪本官无情!” 好,一言为定。 俞秀秀传令去了。 反正她有虞亮的印信,如今做事可方便得很。 答应的事尽管写成白纸黑字,盖上虞亮的大印。哪怕给那些山贼大盗一人一张当保命符呢,也费不了多少事。 而虞亮已经在想着,回头要如何清理这些盗匪,再立一场大功了。 到时就算搜出点什么,不也能说成是自己虚与委蛇的诱敌之计? 只要京城的天变了,这世道就是他们这些新的掌权者,说了算的。 徐太师总算也下了回老本,给了他一些可以联络的官员名单。 就算是芜城军方,也不是没有愿意投靠徐家的人。 虞亮将目光投向京城,几乎已经可以看到那一片金光闪闪的美好前程。 到时,他要登上金銮殿,在天下至高皇权的面前,欢庆自己的胜利! 宫中。 只有帝王可用的龙涎香,幽静安然的从龙嘴香炉里吞出来,给这方大殿渲染上一层更加神秘莫测的薄纱。 李大海急匆匆的赶进殿来,但脚步却轻得象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声响。 站在燕成帝面前的时候,他甚至只用一个呼吸,就调整好自己的气息,准备开口了。 可燕成帝伸手,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别再劝朕了。想要坐上这个位置,不冒点险怎么成?” 李大海露出焦急神色,欲言又止。 这,这也太危险了吧?真的不提醒一下吗? 第563章 中秋 燕成帝凤眸微眯,苍白清瘦的脸上,勾起一抹轻笑,拍拍他的龙椅。 “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朕就是凭着运气,才坐上这个位置。想要接任,也非要有点大气运不可。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是上苍的意思,谁也无法改变。且看着吧!” 李大海无法,万千话语,最终都咽进了肚子里。 只能祈祷老天照应,一切顺利了。 中秋将近,月渐明。 就算是平素并不喜欢关心宫中闲事的二皇子,勤王闵杰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母后,您是不是有事瞒着儿臣?” 最近徐皇后召见家人的频率,实在太高了些。且有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也实在太诡异了些。 就象,就象即将偷吃到心爱食物的母兽一般,有种奇怪的亢奋。 徐皇后自然不会告诉儿子。 她们母子,即将登临这天下最高的位置! 这孩子,实在是给皇上养得太过善良正直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心软孩子,日后才便于拿捏。 于是徐皇后笑着说,“你今年可是整整十岁了,母后给你准备了一样生辰大礼,包你喜欢!” “儿臣不要什么大礼,只要父皇母后安康,咱们一家人和和睦睦就好。” 徐皇后扯动嘴角,笑了笑,却没有出声,反倒问起儿子的学业。 闵杰垂眸,掩去心中那抹异样,恭敬作答,并无异常。 但徐皇后不知道的是,近两年来,皇上减轻了他的课业,反而加重了他骑马射箭的功课,而且不许他透露半字。 闵杰记得,父皇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若是没个好身体,便是读尽天下书又有何用?父皇在是你的父皇之前,更是你的父亲。而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没有什么比儿女安康更重要的。当然,你也可以自己选择。读书还是骑射,都随你。” 闵杰,选了骑射。 他当然知道徐皇后给他安排了那么一大堆治国策是为的什么,可他也忍不住在想,自己真的有学的必要吗? 尤其父皇还这么年轻,他还这么小。 比起坐在课堂上,头昏脑胀的听夫子们讲那些大道理,他当然更愿意骑着马儿,跟侍卫们出去跑跑跳跳。 尤其大皇兄,大皇兄的骑射是那么的出色。 闵杰早听那些侍卫们说了,别以为大皇兄是靠跟父皇酷似的脸,才在军中赢得尊重。 能在军中赢得尊重,只有一样东西——真本事。 拳头, 智谋, 勇气, 与信念。 显然,他的大皇兄都拥有了。 多的不说,他在娶妻之前,从不近女色,是跟宫中侍卫们一起练的童子功。 而在娶妻之后,大皇兄也从未放纵。除了那位林皇嫂,身边没有任何女人。 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当差的外地,依旧跟着平安及侍卫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间断。 这在王公亲贵里,几乎是个异数。 就算他没有最强大的武力,但仅凭这份坚持和坚韧,他都能赢得侍卫们发自内心的尊重。 闵杰很羡慕,也很想做个象大皇兄一样得人敬重的人。 所以他在徐皇后不知情的时候,努力练习着骑射。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侍卫们对他总是不够严厉,弄得闵杰有时都忍不住想训斥人了。 而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太医如实告诉燕成帝。 “如果二皇子能这么坚持下去,应该可以活到成年,甚至更久一点。” 燕成帝,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半个字。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相信过傅惜华的鬼话。 自己的长子,会对他同父异母的小兄弟们,大开杀戒。 连清和公主那样狠狠得罪过鸿姐儿的妹妹,闵柏都心软的替她摆脱和亲,又何况是那些年纪更小的小弟弟们呢? 哪怕是有皇权之争,闵柏也不可能下得去这样狠手。 这个儿子,说实话,有时候燕成帝都气他,对皇权的执念太浅了。 否则,他怎么也不会娶了美娘这样一个平民女子,还丝毫没有多娶一个打算。 至于闵杰的身体,在皇上的逼问之下,太医才吞吞吐吐,悄悄跟帝王说了实话。 被徐皇后设计早产的二皇子,天生体弱,根本负担不了高强度的功课。如果照徐皇后的养法,他迟早会被活活累死。 能让他平安长大的办法,唯有一个。 适度运动,安心静养。 燕成帝或许不是个好父亲,他甚至都想牺牲清和公主的幸福去联姻,来稳定大局。 但他也绝不是个坏父亲,如果在平安长大和让他们成材之间,他一定会选择前者。 所以,他给闵杰自己选择的机会。 而这个孩子,没让他失望。 但是接下来,他们各自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就不是皇上能够预料的了。 身为父亲,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接下来,半是天意,半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中秋,到了。 芜城。 快出月子的江婉婉闲不住,这日早早起来,指点家中请的仆妇,做了几大篮子新鲜月饼。 少油少糖的,是给秋大姑她们这些老人家准备的。 咸香酥脆的,是美娘素来钟爱的。 还有格外做成小兔子小猫等可爱小动物图案的,就是为鸿姐儿准备的了。 当然月饼做好,也不仅是给美娘她们送去,江婉婉先分送了左右邻居们。 有邻居看她能下床走动,便邀她晚上一道赏月过节。 寻常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既是快出月子,看她脸色养得又好,出来坐坐也无妨。 再说郑飞扬今天,又轮到去军中值守了。 他想换过年时,跟媳妇孩子团圆。带她们放炮竹,赏花灯。所以小夫妻提前过了节,倒也不觉伤感。 所以江婉婉婉拒了邻居们的好意,倒是挺高兴的收下巧手邻居做的兔子灯,眼睛还会动的,打算让仆妇给鸿姐儿送去。 新哥儿还太小,不懂得玩这些。但小姑娘前儿就和徐贤妃一道,从汉王府回来过节了。 还特特打发人来说,等满月那天,会来看她和小新弟弟。还想把她们接到府里住几天,好好跟弟弟亲近亲近。 江婉婉想着这倒可以有,正好让仆妇过去时,一道回个准话。 可等她喜孜孜进了家门,却见那仆妇被人劈晕,倒在地上。 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年轻女人,青帕包头,满面风尘味,手里抱着睡着的新哥儿。 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抵在孩子娇嫩的脖子上。 “郑夫人,中秋安好啊。” 第564章 你丑 江婉婉手中的兔子灯顿时落地,摔个稀烂。浑身抖得厉害,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说着话,眼泪已经不可遏制的落下。 是惊恐,也是心慌。 “嘘!” 俞秀秀轻轻挑眉,笑容里却含着一丝狰狞,“去把林美娘的女儿带出来,换你的儿子。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不——” 江婉婉强自摁着喉咙,努力让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求求你,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儿子……我,我好不容易才生下他……我,我这就去……” 这就对了。 俞秀秀撇嘴一笑,“但我不会等你太久,如今已近黄昏,我顶多等到掌灯时分。” 江婉婉拼命点头,手脚冰凉的走到院中,掬起缸里的冷水胡乱洗了把脸。狠命抹掉眼泪,大口大口吸着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我总得收拾一下……” 这倒是可以。 俞秀秀还格外提示,“你最好涂些脂粉,脸色太差了。” 江婉婉似想起什么,用力点头。然后强忍着眼泪,换上过节的新衣裳,涂上厚厚脂粉。 等打扮好了,她的理智也恢复了一些,准备出门了。小心翼翼的蹭到俞秀秀跟前,讨好的说。 “我不是跟你讲条件。但我得说,就凭我一个人,就算能将鸿姐儿拐出来,她身边肯定也丫鬟婆子一大堆,旁人轻易近不得身的。你要是想干什么,还不如跟我一起到林府上去。反正我儿子在你手里,我也不敢害你。” 俞秀秀皱眉,想想确实有理。 别说一个王府千金了,就算她从前做山贼小姐的时候,身边也断离不了服侍的下人。 横竖她劫持林美娘的女儿,也是为了跟她的会面。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倒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大不了,拖着这个小奶娃子陪葬,就不信林美娘这辈子还能安乐! 于是俞秀秀抱着郑知新,跟着江婉婉一起出门了。 她的身边,也带着两个手下。 想混进林府,倒是容易。 到街上现买只烧猪当礼品,不就得两个人抬着么? 至于俞秀秀,只说是邻居家的嫂子,帮她抱孩子过来,顺便给贵人请安便罢。 看她安排周全,俞秀秀倒是笑了,“听说那林美娘对你,可是有大恩哪,你就这么回报她的?” 江婉婉没有笑,抿着唇的表情,严肃而认真。 “你大概没当过娘吧?所以你不知道一个当娘的,可以为孩子做到什么地步。连我的命都可以拿去,又何况只是撒几个谎呢?” 然后,她提着那篮子特意为美娘一家准备的月饼,带人出门了。 天虽亮着,但月亮已经隐隐绰绰露出一个白而透明的圆影,纯洁无暇。 街上行人匆匆忙忙往家赶,大半俱是提着酒水点心,急着回家团圆的。 江婉婉走在人群之中,却恍惚就象是走进一副不真实的画卷。 明明听得到,看得见,却好象隔着一层无形的膜,隐约把她和这个世界隔开。 她应该听那女人的话吗? 当然不能。 她肯定会对小惊鸿不利的。 可要是不听话, 她的新哥儿怎么办? 他还差几天才满月,都还没看过一回中秋的月亮,和过年的烟火。 老天爷啊, 请保佑他,保佑她可怜的儿子吧! 江婉婉暗暗下了决心,脚步渐渐坚定。 “哟,郑嫂子来了?怎么还这样客气,买什么烧猪呀!” 林府,到了。 门子上前嘘寒问暖,江婉婉笑容如常,却不动声色,将他和俞秀秀隔开一些。 “这不是过节么?我知道少夫人肯定看不上外头买的烧猪,这个送去给常总管和焦侍卫他们下酒吧。” 门子稍稍一怔,再上下看她一眼,随即笑了,“亏你想得周到。那快进去吧,小姐都盼了你们大半日了。” 江婉婉赔笑,招手就把俞秀秀和两个贼人带进来了。 俞秀秀警惕起来,微微露出襁褓里暗藏的匕首,示意江婉婉可不要耍花样。 江婉婉苦笑,低声道,“我都把你带进来了,已经是背主,哪里还敢使坏?你若不放心,我径直带你去见鸿姐儿吧。” 如此最好。 俞秀秀点头,“赶紧带路。” 江婉婉带着她们,一路走向主院,遇到人还不忘停下打个招呼,看起来一切如常。 只是还没进鸿姐儿的小院,小姑娘就提着裙子,小跑着迎了出来。 “婶子来啦,小新弟弟呢,快给我瞧瞧!” 江婉婉心头一紧,还来不及阻拦,鸿姐儿就带着股奇异的香风,扑到俞秀秀跟前了。扯着她的裙摆,踮着小脚尖催促。 “快给我看看弟弟,月亮都出来了,他怎么还在睡?赶紧叫他起来,我挂了满院子的花灯呢。再不起来,姐姐要打你小屁股了哟!” 俞秀秀瞧着这个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小话痨,愣了。 “她,她是林美娘的女儿?怎么生得,生得这般丑!” 瞧这小鼻子小眼的,半点也没有美娘的美貌好吗? 鸿姐儿一下子就生气了,叉着小腰怒道,“你这婶子是不是瞎呀?我爹爹都夸我天下第一好看,他和我娘都没我好看!谁丑啦?你才丑呢!” 这般威风,倒当真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会有的气势。 再看她身上衣饰华贵,环佩叮当,确实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无疑。 俞秀秀一个眼色,身后一个山贼已经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江婉婉着急上前,“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把儿子还我!” 可俞秀秀却将郑知新交给另一个山贼手中,举着匕首,迅速横到了小惊鸿的颈间。 “做梦!既然落到老娘手中,就别想着要回去了!” 横竖形迹已露,俞秀秀大声高呼。 “林府的人听着,快点去叫林美娘出来!否则,我就杀了她的女儿!” “你倒是动手试试看。” 一声不急不徐,却隐含凌厉的声音响起。 一个抚着高高隆起肚腹的年轻美妇,给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不是美娘,又是何人? 再次相见,俞秀秀眼睛都红了。 深深的妒忌,越发啃噬着她的心。 第565章 危险 上回在平城船上远远看了一眼,俞秀秀就知美娘过得极好。 如今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她更深刻的意识到,美娘生活得到底有多么好。 明明当初跟自己瞧着也差不多的一个民间姑娘,如今瞧着至少比她年轻十岁。 保养得宜,衣饰华美,气质也越发典雅高贵。 就算怀孕,也半点不见憔悴。反而益发有种母性的温柔娴静,端庄妩媚。 看着她,俞秀秀莫名的就自惭形秽起来。 可抓住她稍一垂眸的瞬间,美娘迅速一个眼色。 院子四周,忽地冒出数十侍卫,张弓搭箭,指向俞秀秀三人。 噗!噗!噗! 没有半点征兆,便已发动攻击。 劫持郑知新的山贼,哼都没哼出一声,便倒地毙命。 眼看孩子就要摔落,一个侍卫从平地上飞扑出去,抱起孩子,交到江婉婉的怀里。 江婉婉整个人跟虚脱似的,一屁股跌坐在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劫持鸿姐儿的山贼,后心也中了一箭,顿时没命。 倒是俞秀秀,反应敏捷的避过要害,抓着鸿姐儿,扑到了院墙那里,背靠着墙,暂得片刻喘息。 但她的腿上,也已中了一箭,血流如注。 如今箭头齐齐指向她,要不是顾及着鸿姐儿,只怕即刻就要让她万箭穿心。 俞秀秀总算是明白过来上当了,怒视江婉婉。 “贱妇,你个贱妇!怪不得要拉着我来林府,原来,竟是要从中作怪!” 美娘讥笑,“不然呢,还帮着你这山贼不成?原本,花蝴蝶死的时候,说了俞秀二字,我一直没想起来,到底是谁。不想,却原来是你!只是俞秀秀,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样,半点不长脑子?” 美娘瞟一眼被她擒在手上的女儿,并未露出太多焦急之色,反而不紧不慢的说下去。 “实告诉你吧,今儿婉婉一来,门子就察觉不妥了。 一个正哺乳的妇人,如何会涂脂抹粉?你肯定是没当过娘的,不知道小孩子对气味十分敏感。特别不喜欢亲娘身上有别的味道,尤其还那么重。 再者,婉婉特意送了烤乳猪来,还点名给我们府里的大总管和焦侍卫。 你可知我府上总管为人端方,从不饮酒。而那焦侍卫因爱养猪,如今已快戒了猪肉了。专程给他们送下酒菜,不是摆明了说出事了么? 且我这府上,门禁森严。她就算不凑手,叫几人去帮忙就好。好端端,带几个陌生人回来做甚? 是以你们一进府,我这里就安排下了。如今布下天罗地网,你是插翅也难逃了。快放开我的女儿,我也能给你个痛快。” 原来竟是如此! 俞秀秀再瞪江婉婉一眼,却忽地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手上不稳,差点松开鸿姐儿。恐怕是失血过多,人快不行了。 “你,你不要想着故意拖延时间!林美娘,你我的恩怨,今日也该做个了结了。你,你快在我面前磕头谢罪,拔刀自尽。我,我还能放了你的女儿!否则她,她即刻就是个死。” 美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也是,你我的恩怨,确实是该做个了结了。只是当年见你,尚算体面,怎么如今却弄得如此落魄?跟个疯妇似的。” 俞秀秀双眼血红,怒不可遏,浑没意识到又被美娘歪了楼,愤然接话。 “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你个骗子,当年我那样的信你帮你,你却跟你男人,合起伙来骗我!害死我们那么多兄弟,你们都该死,该死!” 美娘淡然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越发迷糊的眼神,继续拖延。 “究竟是我们该死,还是你们这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强盗该死?只是让我想不通的是,你究竟是上了谁的当,竟敢闹到我的跟前来?这白白替人做了刀子,大过节的,落个死不瞑目,何苦来哉?” 俞秀秀放肆大笑,“林美娘,我看你才是死到临头,还做美梦呢!这天下,马上就要变了。你的男人,说不定已经死了!” 美娘乌眸一紧,正待追问,忽地有个原林作坊的小子,气喘吁吁的跑了来。 “大东家,大东家不好了!有人似想对咱们原林不利,城郊还有人想攻城!如今佟头儿已经组织大伙儿去帮忙了,叫我来说一声,赶紧通知官府!” 这也是美娘好心,才得的善报。 她在城郊买了地皮,打算给这些残疾老兵盖房。 老兵们闲不住,总爱去转悠。 今儿过节,作坊放假,几个老兵又蹓跶去了。 还商量着这儿盖什么,那儿盖什么,谁知就看到一伙人,在城郊鬼鬼祟祟的晃荡。 他们虽是残了废了,但多年行伍,极有经验,一眼就看出那些不是寻常的歹人了。 一面不动声色的盯着梢,一面就派人火速回来报信了。 在美娘收到消息的时候,佟靖忠已经带着老兵们,跟那些人干上了。 俞秀秀笑得越发猖狂,“哈哈哈哈,听到没有?我们的人已经来了!林美娘,你最好立即放了我,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顶多,也就是让你做个被千人骑,万人跨的婊……” 她话音未落,却扑通倒地。整个人脑子是清楚的,但手脚瘫软,没有半分力气。 不对! 这不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是中了迷药! 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瞬间明白了。 怪不得林美娘敢拿亲生女儿来冒险,怪不得这小丫头身上香得古怪。 敢情那根本不是普通的香料,而是迷香! 小惊鸿机灵的从她怀里挣脱,可到底小孩儿心性,没有按之前答应好的跑回去,而是生气的踢了俞秀秀两脚。 “你个大坏蛋,坏女人。不许你骂我娘,不许你骂她!” “鸿姐儿危险,快回来!” 美娘机警,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可还是晚了一步。 俞秀秀面露凶残,拼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着鸿姐儿的小脚丫。 “死丫头,既然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她猛地从怀里,拿出一枚威力极大的旱天雷。 “林美娘,有你女儿陪葬,老娘也不算亏了!哈哈哈哈!” 第566章 去死 众人齐齐变色。 谁都没想到,俞秀秀居然还藏着这种东西。 这可是神仙也难救了! 眼看她就要引爆那枚旱天雷,美娘奋不顾身,就要冲上前去救女儿。 可有人比她更快。 江婉婉把儿子往地上一放,扑上前去,抢出鸿姐儿,往后一扔,死死抱住了俞秀秀。 人是她带来的,她不能让别人为因此牺牲。 自当了母亲,她才更加懂得珍惜生命。 不仅是自己的孩子,还有别人的孩子,都一样珍贵。 “照顾好我的新哥儿!” 轰然一声巨响。 瞬间夺去两条人命。 就算一条罪有应得,另一条却太无辜! 硝烟弥漫,一直酣睡的新哥儿终于被惊醒。似是意识到什么,哇哇大哭。 美娘一手抱着新哥儿,一手拉着女儿,让她伏在自己怀里,不去看那太过血腥的景象。 却强迫自己看着惨死的江婉婉,强忍着眼泪,冷静下来,发号施令。 “全府戒备!” “常公公,家里就交给你了。如有万一,钱财全部可以舍弃,护着人就好!” “焦侍卫派人去通知官府,一定要把消息送到何知府和顾瓒将军跟前!” “侍卫小李,你带一票人,跟我走!” 随着众人一声声听命而去,徐贤妃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你,你要去哪里?这么大个肚子,难道你连女儿都不顾了?” 就算美娘有千般不好,但有她在,徐贤妃心里还能镇定些。若她走了,家里出了事怎么办? 美娘把新哥儿和鸿姐儿俱塞到她怀里,“娘,替我看好这两个孩子。您会做到的,对吗?” 这还是美娘头一回喊徐贤妃做“娘”,徐贤妃一下就愣了。 而且她万万没想到,美娘竟会在这种时候,把两个孩子托付给她。 她,她竟是这么信任自己吗? 还等不及徐贤妃那脑子转过弯来,做出反应,美娘已经抚着肚子,厉声转头。 “走!” 多的话,她不能跟徐贤妃细说。 人家都已经杀到她家里来了,证明事态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了! 美娘不信闵柏会死。 但肯定他那里遭遇了更大的危险,否则人家怎么敢轻易对她和女儿下手? 把女儿托付给徐贤妃,倒不是美娘多信任她的勇敢机智,徐贤妃也压根儿没这玩意,美娘是希望她的贤妃头衔,能让人稍稍有所顾忌。 就算在天下易主的时候,身为帝王嫔妃,应该会让人要留三分余地的吧? 是的,聪慧的美娘已经猜到了。 这恐怕不仅是一场针对她和她女儿的斗争,而是一场针对整个天下,争夺皇权的斗争! 有人,急着上位了。 所以才会在这个中秋,悍然发难。 那么闵柏,她的丈夫,汉王殿下,此刻又面临着怎样的危急? 青州。 中秋前夕。 还打算忙完这一季秋收,就回家团圆的汉王殿下,不意接到一道圣旨。 “你说什么?父皇下旨,赐孤去死?” 传旨太监皮笑肉不笑,“汉王殿下可以验验,这道圣旨是否属实。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个假圣旨来蒙骗殿下吧?” 圣旨确实是真的。 上头的玉玺,更是真得不能再真。 就连这个传旨太监,也是货真价实。就连护送他远道而来的宫中侍卫,也确实作不得假。 燕成帝与汉王殿下,既是君臣,亦是父子。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即是不忠。 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即是不孝。 “若是汉王违逆,这么一顶不忠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不用奴婢说,殿下也知,您将背负怎样的万世骂名。痛快些,您选一样吧。” 传旨太监一扬手,取出宫中赐死的三件标配。 一副白绫,一把匕首,一瓶鹤顶红。 闵柏看着这些东西,心思急转,“可父皇为何要赐死孤?难道就为了孤迎娶一个民女?”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怎么偏偏此时,突然想起指责他,“忤逆长辈,在高祖圣碑前肆意行事,拜堂成亲,胁迫帝王”了? 那传旨太监干咳一声,眸光微闪,“圣意难测。皇上的心意,奴婢哪里知道?再说了,不论理由是什么,皇上现在的旨意,就是要赐死您。您若是抗旨不遵,说不得,奴婢就只能动强,让您死得不那么体面了。” 他眼中凶光毕露,带来的侍卫们,已经拔出刀剑。 平安他们顿时想要上前护主,可闵柏凤眸微冷,将人斥退。 “退下!难道你们想让孤,落个不忠不孝的罪名么?” 那传旨太监这才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殿下能如此明白事理,自然是最好的。” 闵柏淡然道,“就算父皇要孤去死,孤并无怨言。只是还请公公行个方便,暂且退避,让孤交待下后事,给孤一个体面。” 这—— 说的倒是合情合理。 传旨太监也不想逼得太急,反弄得狗急跳墙。便带人暂且退了出去,却命侍卫们将这间泥巴衙门团团围住,誓不能让汉王殿下逃脱。 待人退下,平安方急道,“殿下,您不能听他们的!就算圣旨是真的,也不能说明就是皇上的意思。万一,万一只是皇上一时糊涂,给小人挑拨才下的旨呢?您要这么死了,岂不冤枉?” 谁料殿下冷哼,“就算父皇再怎么糊涂,给小人挑拨,孤也不信,他会赐死我。或者说,赐死任何一个儿女。” 燕成帝就不是狠心的人。 他要是当真这么狠心,就不会对糟心的徐贤妃,都忍让了这么多年。更不会如此疼爱鸿姐儿,明明那样舍不得,都还是把她送回美娘的身边。 说到底,皇上对自家儿女,还是偏心的。 平安一愣,“既然如此,那殿下您为何,为何还要答应……” 去死? 闵柏用那好看的凤眸,翻了一记白眼,“孤若不如此,那些人岂肯退让?” 可退让了他们也没走啊。 “那殿下的意思是——” 殿下嫌弃的看了他那榆木脑袋一眼,“哭!” 啊? 平安呆了呆。 随即被懒得废话的汉王殿下,揭开香炉盖,吹了一口香灰。 被迷了眼睛的平安公公,立即红着眼睛,眼泪吧嗒了。 汉王殿下很是满意,打开了那瓶鹤顶红…… 第567章 攻城 很快,汉王殿下的死讯,传遍了青州这即将被拆的泥巴衙门。 上官令得知消息,即刻晕死过去,至今未能醒来。 “汉王他,他真的死了?” 虞亮又惊又喜,又有些不可置信。 传旨太监十足一副小人得志,天下大定的嘴脸。 “要不是咱家巧言善辨,他如何能这么快信服?只是他身边的几条狗着实讨厌,死活不让旁人触碰他的遗体。但那容貌我亲自验过,确是汉王殿下本人无疑。且七窍流血,也确实是服食过鹤顶红之后的模样。毕竟那样一张脸,想伪装都不容易。且都已经装进棺材里了,难道还怕他起死回生不成?虞大人,眼下最大的阻碍,已经清除。你这边,是否也要抓紧了?” 那必须啊! 虞亮简直想要插上翅膀,一路飞去芜城。 弄死美娘和她女儿,抢劫钱财,斩草除根。 再一举攻破汉王府,断了闵柏后路。就算他能起死回生,也回天无术了。 先行派出的俞秀秀,虞亮并不指望她能成事,甚至还巴望着她的失败,死了就更好了。 俞秀秀到死都没想明白,只要她这个唯一的知情人死了,虞亮屁股上纹的菊花,洗不洗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将来他又有了别的女人,谁又会敢往外头说呢? 芜城,中秋,夜幕降临。 当俞秀秀在林府引爆那枚旱天雷的时候,芜城大营一处兵器库,被打开了。 虽然来的并不是唐庄,但虞亮手中的军令是真的。而军中规矩,一向是验证不验人。 “搬!” 看着那满满当当,刀锋雪亮的兵器,被火把照亮脸庞的虞亮,心中涌起的是无尽的野心,与杀戮的渴望! 就在今夜,他要把自己这几年遭受的屈辱全部讨回来。 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统统付出血的代价! 所以,就算明知即将被他放出闸的,是一帮虎豹豺狼,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替他实现目的就好。 武器被迅速搬空,虞亮志得意满的,带着这帮俞秀秀替他招募来的土匪强盗,气势汹汹冲向芜城。 至于徐太师交给他的人,暂且埋伏了起来。 总得要等到城中彻底乱了,再来官兵斩杀土匪,才好里应外合,立下功劳。 虞亮算盘打得精细,可不想一开始就暴露底牌。 而芜城大营驻军并不是在城里,城里也容不下这么多士兵,所以大营其实是在城北的郊区里。 但离芜城也实在没多远,当万家灯火亮起来,正欲共赏明月的时候,虞亮已经带着土匪强盗们,冲到城门下了。 只让人没有料到的是,如今已是城门紧闭。哪怕他用官印号令,也诱骗不开了。 城门官在城墙上,瞧着底下隐隐绰绰,也不知多少人,心中害怕,却还是如实作答。 “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刚刚接到知府的命令。说是今夜不论谁来,都不得开门,否则小的即刻就是个死。您要是没有旁的事,不如等到天明……” 咻地一箭射上,那城门官一声惨叫,竟是从城楼跌下,即刻摔死。 城上官兵大惊失色,即刻高呼,“鸣锣示警!贼人来了,快鸣锣示警!” 咣咣咣! 巨锣敲响,在这八月中秋的明月夜里,声传十里,瞬间得到远处官府响应。 而城中亦有百姓察觉,齐齐把目光投向这里,开始忐忑不安。 虞亮转身怒道,“谁放的箭?谁让你们放箭的?” 他不在乎杀几个人,可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官,哪怕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官儿,也实在是太容易落下把柄了。 可也不知哪里的悍匪,一脸凶横,“既然都是要进城的,何必与他废话?” “就是,兄弟们,冲啊!只要冲进城,抢到多少金银财宝,漂亮娘们,都是咱们自己的!” “对,咱们手上可是有着兵器呢,怕他个球!” “再说了,这当官的还能保咱们一条命。现在不拼,还等什么?” “攻城!” 眼看这帮子土匪给激起凶残性子,嗷嗷怪叫着,贪婪的冲向城墙。 虞亮,开始发慌。 他从未料到,场面从一开始就会进入失控的状态。 这群豺狼,压根儿就没想着要听他指挥,而是打定了主意,要借着他的手,大大的发一笔横财。 他想拿人当刀子使,但这些人又何尝不是打着同样的主意? 到底谁利用谁,还当真很难讲! 但如今木已成舟,他已经骑上虎背了,又哪里有办法下得来? 只好狠一狠心,顺应这些人的意思,一并攻城了。 而且,他还特意提到,“此处靠北,最有钱的,可是汉王殿下的女人,原林老板林美娘的府邸东山堂!原林的大名,你们应该听说过吧?那里不知藏着多少从宫里带出来的金银珠宝,足够你们每一个人,挥霍一生!” 这番话,激得悍匪巨盗们更加心动眼热。 但也不是没有不同的声音,有个山匪就站出来说。 “那龙女林美娘虽然有钱,却是个大大的好人!总是做善事,帮着穷人的。尤其这三年天灾,要不是她下大力气帮衬着,不知要饿死多少百姓。 咱们虽是强盗,却也是盗亦有盗。她家我是不会去抢的,便不顾道义,老子还怕遭天遣呢。要抢,咱们也只去抢城南。听说芜城最有钱的销金窟,可都在城南!” 这话说得许多人,又迟疑起来。 当强盗的,虽然不讲礼义道德,但都怕报应。 所以对于真心仁善,施下大功德的人,都要忌讳三分。 一道鲜血扬起,竟是虞亮提着剑,趁人不备,捅穿了那个山匪咽喉。 鲜血溅了他一身,映着他的脸,在火光下越发恐怖。象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竟比这些土匪强盗,还要凶残三分。 “大战当前,哪里容得下妇人之仁?本官助你们攻城,可不是助你们挑挑拣拣,来当大侠的!既已决意攻城,总得冲进城里才是。到时荣华富贵,任你们抢夺!现在要做的,只是攻城!” 重被激起血性的强盗们,开始齐齐高呼。 “攻城!” “攻城!” 第568章 自救 当从军中搬来的攻城云梯,被高高架起的时候,守城的官兵们,开始慌了。 芜城虽是军事重镇,但更因它的地理位置与经济繁荣。但真正能打仗的人,都在军营里。他们这些守城官兵,可是打从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是安分守已当差的。别说打仗,许多人连架都没打过几次。 乍然面对这些如狼似虎,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强盗们,他们就算学过再多的兵法,也操练过无数次队形,但在真正面对生死大战的时候,却还是显而易见的,胆怯了。 尤其城门官已死,没有了领头人的他们,就象是一群失了头羊的懦弱羊群。 明明拿的都是一样的兵器,明明体力也不一定就输给这些强盗,但他们就是不敢打,也不敢拼了。 而决定战争最重要的,就是士气。 眼看强盗们很快挥舞着刀剑,冲上城楼,即将放下吊桥,破开城门。虞亮脸上的猖狂和得意,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只要城门攻破,只要能冲进去,大喊大叫一番,百姓们必然大乱。 到时候烧杀劫掠,还不是任他们为所欲为? 至于美娘,就算她有满府的侍卫下人,也是不可能逃脱的。 这就是乱世的力量。 想想当年的甘州之乱,多少大家庭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并不是因为他们不争气,没有反抗,而是在乱世之中,个人与宗族的力量都显得太过渺小,极难保存。 虞亮几乎已经可以看到,把美娘踩在脚下的时刻,就要到了。 她不是看不起自己,不肯嫁给自己吗? 那就让她在自己眼前,被这些强盗蹂躏至死,想必也是极其有趣的! 唇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血腥的笑意,虞亮号令那些强盗抬起攻城巨木,撞向城门了。 咣! 咣! 咣! 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而这番火光冲天,杀声阵阵,早扰得城北的许多百姓,心中恐慌起来。俱都没了过节的心情,也不知出了何事,不敢出来看。 一时间,各种猜测,各种流言,在私底下开始蔓延。 就象是一根越绷越紧的弦,只等一个契机,即将酿成大乱! 就在此时,忽地一声铮然琴响。 有人在这明月夜中,拔动了琴弦。 琴声明净悠远,就象是汩汩清泉,瞬间抚慰了人的心情,舒缓了紧张的情绪。 然后,随着琴音所到之处,就有官员衙役,带着本地保甲,满头大汗的一家一户的敲开房门,低声明示。 “现有一伙强盗攻城,城外大军恐救援不及,咱们得先自救。否则一旦城门失守,大家谁都逃不过一死!” “如今弹琴的,便是汉王殿下的少夫人林氏了。她已带着家丁伙计,上城门镇守。你家可有青壮愿意效力?” “若有,即刻可随本官前去城门把守,日后定当减免税赋,论功行赏。” “这是林少夫人给的牙刷,刷柄俱都已染成红色。你家只要出一人,便可得一柄。以作凭证,决不食言!” …… 何知府偌大年纪,头发都快全白了。如今也跟个小吏一般,偷偷摸摸挨家挨户敲门游说。 在接到美娘的报信后,老大人只觉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身为官员,他太明白一场动乱将带来的浩劫了。 而跟美娘想的一样,他首先想到的,也是赶紧去通知顾瓒。 但在人还没出发的时候,顾瓒先派人送来加急密信,上头只用朱砂写着十六个潦草小字。 “军营有变,闭城自救。尽量拖延,等待回援!” 何知府眼前一黑,简直要疯! 要是连军营里也出了事,那他们可别想活了。 还是急急赶来的美娘,更加沉得住气。 “如今事已至此,说别的俱已无用。想法子稳定大局,才最要紧。等顾将军稳定了军营局面,一定会尽快回援。但若是咱们守不住,一旦城破,他那里必定也会军心大乱,就难以收拾了!” 对对对! 何知府回过神来,深觉有理。 如今他们两处就是一条藤上的两只蚱蜢,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可道理明白,该怎么做? 城中又没有多少驻军,一旦攻城,他们怎么守得住啊? 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了。 到底是在战争中历练过的,当年在甘州逃命的经历,让美娘虽然厌恶战争,却有着远超一般人的冷静。 “唯今之计,只能大量征召民伕,让百姓来协助守城了。但也因此,要把情况跟大家说清楚。” 何知府当即摇头,“这样不行吧?万一百姓们恐慌起来怎么办?要逃出城外怎么办?” 但美娘觉得未必,“这世上胆小的人虽然更多,象我胆子也不大。但只要官府加以利诱,许以好处,说不定大家愿意留下帮忙。毕竟芜城是我们的家,若是家毁了,我们可上哪儿去?” 时间紧迫,留给何知府思索的余地已经不多。 他索性一跺脚,一咬牙,就依美娘所说行事了。 如今这一家,还是何知府来游说的第一户。说真的,他心里是半点没底的。 可身为一地知府,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了。 最后拿着红牙刷,不抱希望的又说了一句,算是给自己挽尊。 “若你们实在有困难,官府也不勉强……” “就这一把牙刷?那可有点少啊。” 啊?啊! 他听到什么? 何知府几乎以为自己老耳昏花,产生幻听了。 谁知这家的当家人,足有六十多的老汉,大力从他手中抓过那把红牙刷,坚定道。 “我去!” “别看老汉年纪大,但身子硬朗着呢,还能挑得动百来斤的挑子。年轻时跟人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来着!” 可他家中年儿子说,“爹你就别逞强了,我去。” 孙子说,“你们一把年纪都瞎折腾啥呀?让我们年轻人去吧!” “滚!” 爹,和爹的爹,同时把他摁了回去。 “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媳妇都没娶呢,去什么去?要去,也是我们爷俩去。” “那个,这位大人,能多给一把牙刷么?” 何知府如梦初醒,赶紧又掏出一把,“你们真愿意去?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能真会没命的!官府兵器有限,也不能给你们刀枪……” 第569章 不怂 没事儿! 何知府话还没说完呢,那家的中年儿子,便把他的牙刷抢过来,交给老娘收着。 “咱家有菜刀,爹你拿着,我拿扁担。” 老汉骂道,“你个憨货!扁担归我,你把后院那枣木棍子带上,打人才疼呢。菜刀斧头留在家里,给家里人防身。万一贼杀进来了,孙子吔,你奶奶你娘你弟妹,可都靠你了。” “知道了爷爷,你们放心去吧。我会在家里,看好她们的。” “老娘才不要你看!你管好自己吧。” 这家的媳妇已经利索抓起中秋的月饼和吃食,给爷俩塞怀里,“万一打起来,也不知得到几时,总得有些垫肚子的。你们爷俩可照应着些,别真弄出事来。” “知道知道。那位大人,咱们这就走吧!” 何知府还不敢置信呢。 “你们,你们真去啊?” 那不废话么? 爷俩同时鄙视了他一眼,敢情你说半天,是逗他们玩的? 家里老奶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要是真给贼人杀进来了,家都没了,谁不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挣条活路。连龙女都去了,咱还怕什么?” “是这个理。咱不信官府,能不信龙女的么?人家做了恁多好事,老天也会保佑着她的。” “就是!咱们跟着她,没错!” 何知府,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明明百姓积极响应,深明大义,他应该笑的。可是心头,却有那么几分难言的酸楚。 就龙女做了好事,他们这些官员就没做么? 他们分明也做了的呀! 为何百姓就不能跟信龙女似的,也信一回他们? 他还想解释解释,人家已经催促起来。 “哎,你这老官儿,倒是利索着些,赶紧走哇!这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等等!” 家里的小孙女忽地想起一事,拿起中秋拜神的香,对着老天拜了拜,天真又自信的说。 “汉王殿下是白龙下凡,他媳妇必也是神仙。我刚才拜了老天爷,保佑爷爷和爹爹,都平安归来的。” 还是养闺女贴心啊! 爷俩齐齐白了家里的傻小子一眼,拎着棍棒,精神抖擞的就跟着官差出去了。 何知府算是知道,他们这些官员和汉王殿下两口子的差距在哪里了。 人家是神仙,他们都是凡人。 凡人能跟神仙比么? 不能啊。 他们输得不冤! 就是,有点酸。 然后,同样精神抖擞,干劲满满的何知府,开始去敲开下一家房门了。 北门城楼上,原本占据上风,即将打开城门的强盗们,却遭遇了一次无情的突袭。 佟靖忠腿虽瘸了,手却没废! 他径直命人将他绑在高高的旗杆上,冷静的挥舞着手中的灯笼和旗帜,打出不同的暗语。 这些俱是军中号令,他带领的那些残疾老兵和王府侍卫,根本不用多说,一看即懂。 强盗们却只看得眼花缭乱,只觉得刚聚拢成一团,想要突破了,就开始被人围攻打散。 再聚拢,又是如此。 在这样反复有效的围攻中,登上城楼的残疾老兵和王府侍卫们,带领着原本军心涣散,快成一盘散沙的守城士兵们,渐渐打出了自信。 而长年的操练与配合,还是有效果的。 “出枪。” 当一个年轻的守城士兵,听从一个老兵沉稳的号令,按着平日操练,依言一枪捅出去时。 靠! 他看到了什么? 方才那个凶神恶煞,手持双斧,砍死砍伤他好几个战友的强盗,竟然被他的长枪高高挑起,眼看就要没命! “落!” 忽地,耳畔传来又一声沉稳呼喝,这守城士兵如梦方醒,赶紧如日常操练般,用力甩下长枪。 咚地一声巨响,那强盗竟是被他从城楼扔了下去,顿时没命。 “大当家的,于大当家的!” 底下强盗中间,爆发出一阵惊呼。 看来这个悍勇的强盗,还是个地位不低的头目。 “回头只要能活下去,你小子可算立功了!” 守城士兵转头,就见方才那个指挥着自己的独臂刀疤脸残疾老兵,裂开嘴,露出一抹特别丑陋,却让人安心的笑容。 “怎么样?以后不会怂了吧?” 不怂了。 守城士兵咧开嘴,露出年轻又有些羞涩的笑容。 但是很快,他猛地瞪大眼睛,高呼一声,“滚!” 老兵反应及时,已经听到脑后突然袭来的风声了。赶紧抱头,以一种极不雅致的姿势,向斜前方滚去。 而这年轻的士兵,已经再不用人指挥,就勇敢出枪,挡住那个气势汹汹的贼人。 就算明知自己可能会受伤,但他心里却不象最初那么害怕了。 因为经过几次合击的他,已经知道必有同袍,替他补位。 果然,又一个士兵冲过来,替他砍翻贼人。而滚开的刀疤脸老兵,顺势补上一刀,便彻底干掉那贼人了。 而年轻士兵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胳膊被人划了一刀,死不了,也不会落下残疾。 刀疤脸老兵翻身起来,感激道,“小兄弟,谢你救我一命!要下去包扎么?” 不必了。 年轻士兵的脸上,反因受伤,激起更强的斗志,“这些小伤不要紧,先杀敌立功!” 好。 杀敌,立功! 交情什么的,容后再叙。 当美娘登上北门城楼的时候,王府侍卫和老兵们已经带着守军,浑身浴血,打退这一波攻击了。 但也不是没有损伤。 好比一直负责指挥的佟靖忠,早成了山贼眼中的活靶子,已经身中两箭,血流了半身。 “少夫人,咱们不能这么死撑!再这么死撑下去,迟早城门会破的。必须想个办法,拖延时间!” 众人深以为然。 攻击来得太突然了,且这些强盗山贼还拿着军中装备。 在第一波攻击时,已经对城门城墙多处造成严重损伤,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修复! 而守城官兵在最初被打懵圈时,促不及防间,白白浪费了大量物资。 现在需要准备滚石擂木,热油火把,好应对更加持久而凶猛的攻击。否则。就太被动了。 而城门外,虞亮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鼓动这些山贼强盗,进行下一轮攻击。 “他们已经坚持不住了,胜利就在眼前!咱们只要加把劲,就能打开城门!到时你们想抢什么抢不到?大伙儿加把劲,往前冲!” 强盗们被鼓噪得热血沸腾,即刻又要重新集结,再次强攻。 形势万分危急! 第570章 开门 美娘看着伤兵满营,和大家衣袍上也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的鲜血,一双乌眸中,闪出奇异的神采。 “开城门!” 什么? 所有人都愣了。 美娘抱着心爱的瑶琴,美丽的脸庞上,是无比的坚定。 “开城门!” 大家忽地明白,她是要亲自以身犯险,替大家拖延时间了。 可这样,这样太危险了! “少夫人!” 但美娘却眸光雪亮,红唇紧抿的再次坚定重申。 “开城门!” 于是,当虞亮正要指挥着这群土匪强盗,再次架起云梯,北城城门,忽地打开了。 在身后一片火把的映照下,一位紫衣美妇坐在八个青衣小婢抬着的肩舆上,不带任何兵刃和护卫,就这么悠然出城了。 她们的脸上,身上,干干净净,不染半点血腥。 就象本该在自家后花园里,对月赏花的丽人,走错了地方,出现在众人面前。 又象一幅美丽娟秀的工笔画,就这么突兀的强行闯进这片刀山血海里。 “林美娘,你搞什么鬼?” 虞亮沉不住气,到底发问了。 可回答他的,是一串悠远清亮的琴声。 美娘素手撩拨着琴弦,悠然笑道,“今日正值中秋佳节,明月当空。虞大人却是这么大煞风景,带着人打打杀杀,弄得满城不安。我特来送上一首《明月曲》,消消你们的戾气。” “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吧?” 虞亮冷哼,那阴冷笑容在明净的月华底下,现出几分恶毒。 “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你的男人,汉王殿下,已经死了!他是被皇上下旨,赐死的!” 什么? 城门上下的官兵们都愣了,要是汉王殿下死了,他们还拼死拼活的为什么? “若是识相点,你们就快点投降,本官还能保你们一条性命。否则等到二皇子登基,你们就全都是造反作乱,要灭九族的下场!” 他这一番危言耸听,原以为能说得人心浮动,谁知美娘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可笑啊可笑!这简直是我平生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虞大人,你把大家都当成傻子么?皇上为何要赐死汉王殿下,你有尸首为证么?若是没有,就这么红口白牙的咒人死了,谁信啊?” “再说了,就算汉王殿下死了,可你拉着这都是些什么人呀?一群山贼强盗前来攻城,任凭谁做了皇帝,能鼓励你这样作为?” “要说湖州是汉王封地,兴许还怕有人造反作乱。可咱们芜城,却是江州的地盘,跟汉王殿下没关系!哪个帝王吃饱了撑的,要一群强盗来抢劫自己的子民?” 虞亮被她这连番问话,给问得哑口无言。 而美娘身后的官兵们,却是士气大振! 对呀, 就算是汉王殿下涉及到皇权之争,但他们守卫芜城乃是本份。 保土尽忠,有什么可说的? 又不是两军交锋,打土匪强盗还需要理由吗? 再说汉王也不一定就出事了,就算真出了事,他们守卫家园也是天经地义。 所以才不上这小人的当! 而美娘稳定了本方军心,又冷笑起来。 “小妇人不才,倒想问问你身后的诸位山大王们,虞大人究竟许了你们多少好处,才哄得你们前来卖命?” “回头这位神机妙算的虞大人,只需要在暗中埋伏一队士兵,等到咱们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再叫那队人出来,把咱们齐齐杀了灭口。如此一来,是非黑白,岂不全由虞大人一人说了算么?” “强盗攻城,守城官兵不力。是你虞大人力挽狂澜,出奇兵平定叛乱。回头虞大人定可借此,在皇上面前夸一回功劳,立一大功!” “真是好计谋啊,好计谋!” 那些山贼强盗听着齐齐变色,觉得甚有道理! 这些当官的,都是上下两张嘴。哪个不是能言善辩,特别能哄人? 万一这个姓虞的,就是利用他们,骗他们来攻城的呢? 虞亮没想到,他想动摇美娘这边的军心不成,却被美娘反过来,动摇了他这边的军心。 而且就象他看穿美娘的虚张声势,美娘也字字句句,正中他的心事! 可问题是,他能看穿美娘,却说服不了这些山贼强盗,只能焦急辩解,“你们别信她,别信她!我都跟你们站一边了,如何会帮她不帮你们?” 可美娘顿时冷笑,“那虞大人倒是解释解释,为何明知会有危险,还要派俞秀秀来我家中行刺?让她丧生在自己的旱天雷之下,这难道不是你算计好的?” 什么? 俞秀秀死了? 群盗哗然。 比起虞亮,他们肯定更信任同属一个阵营的俞秀秀啊。 怪不得一直没看到她,竟是死了么? 虞亮急了,“你少胡说!她是自己要去向你寻仇的,关我什么事?” 呵,美娘顿时机敏的抓着他话里的把柄了。 “虞大人说得对啊!” “俞秀秀是自己愿意来的,你只是明知她会死,不说而已。” “就象你身后的这帮人,肯定也是他们自己想来打劫的吧?关你什么事呢?回头就算被官兵擒拿,一网打尽,不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下子,那帮强盗和山贼更加不信了。警惕的盯着虞亮,戒备十足。 虞亮无法,只得道,“你们不要上她的当!她的目的,无非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罢了。就算我不值得信任,但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进城打劫么?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你们抢完了,尽管离开,难道我还能一个个把你们逮出来不成?我又不是没有把柄在你们手上,何苦要弄得两败俱伤?” 这番话,说得那些强盗山贼又蠢蠢欲动起来。 确实,他们千里奔波只为财。 死不死俞秀秀,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要抢一票就走,往深山老林里一钻,谁抓得住他们? 眼看这些强盗目露凶光,又想围攻了。美娘乌眸一紧,却忽地只觉腹中一痛,肚里孩子不安生了。 她当然知道,今日过得委实太过激烈,自己早该到了要休息的时候,却没能好好休息。还一直紧绷着神经,各种周旋。孩子忍到此时,才来抗议,已经是很懂事了。 但是孩子啊,你能不能再多给你母亲一点时间? 千万不要闹腾,等过了今晚再说吧。 所以美娘暗吸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双手抚上琴弦。 “既如此,那就且听我奏一曲。想来的,尽管来吧!” 第571章 书生 琴声淙淙。 在中秋明净的月夜下奏响,悠远宁静。 不含半点杀伐与急迫,象是闲庭漫步的月宫仙子,手抱月兔,在桂花香气里,看着仙娥们翩翩起舞。 望着美娘身后,那一片火光映照下,反显得黑漆漆,大开着的城门,群盗们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皆有些不敢上前。 虞亮厉声道,“她这肯定是唱的空城计!大伙儿往里冲,里面没陷阱!” 有山贼忍不住骂道,“你行你上啊!不上就别在这里瞎逼逼!” 虞亮给噎得直翻白眼。 而那帮强盗山贼就为了谁打头,谁殿后,争执起来。 没人不怕死。 而美娘又实在表现得太过镇定了。 一个妇人家家的,还这么年轻,要不是有十足的倚仗,她如何敢如此气定神闲的在这里弹琴? 弹得还怪好听的。 就算是再不懂音律的山贼们,也从她的琴音里,感受到那股子平和与宁静。 若是心里没底,她哪来的这份镇定和自信? 且城里这些士兵们,又岂敢让汉王殿下的老婆,跑出来冒险?他们不要命了么? 所以里头肯定有埋伏! 就算那埋伏不够厉害,但消灭先锋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既然如此,谁傻了才出去当炮灰呢。 可要是一直磨蹭下去,等到里头的官兵做好万全准备,他们可能就再也攻不进去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城里如今就在紧张万分的做着各项准备修补工作,压根承受不起他们的任意一击。 而美娘,美娘也快坚持不住了。 肚里的孩子难受得厉害,不住的翻腾着,急需得到母亲的爱抚。 可美娘不能停! 哪怕她的背上,早已经被冷汗浸透,她也不能停下。 她知道,自己现在每坚持的多一秒,就能让城里的人,多一分生机。让城里的无数个孩子,少受一份惊吓与苦楚。 可是,可—— 下腹,忽地一阵热流。 天啊,这孩子不会是要早产了吧? 美娘惊得手上的弦差点漏了一拍,还好这些山贼听不出来。 但是离得近的丫鬟小萤,已经看出不妥了。 “少夫人——” “别出声。”美娘低低道,“趁着天黑没人瞧见,能拖多久是多久。” “可是——这也太危险了!”小萤急出一层冷汗。 没办法,只能拼一拼了。 美娘断然道,“闭嘴,别再说话了。” 要是让这些土匪瞧出端倪,提前发动攻击,到时还不知要用多少人命,才填得上。 美娘此时只希望上苍有灵,看在她从来没做过坏事,还帮助过那么多人的份上,帮帮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吧! 可是,可是要维持琴音沉稳,真的太难了。 山贼们或许听不出来,但时间一长,虞亮一定会听出来的。 怎么办? 怎么办! 又一阵阵痛袭来,美娘这回就是拼尽全身力气,也维持不住琴音了。 虞亮耳中听得不对,才自眉头一皱,忽地一阵清亮的笛音传来,直接盖住了美娘破碎的琴音! “林少夫人月下抚琴,此等风雅之事,怎可无人附合?” 清亮温润的声音响起,美娘惊喜转头。 就见月夜之下,一位风华清朗,芝兰玉树的如玉君子,手持玉笛,翩翩而来。 正是平城石家的九公子,石中瑜。 “江南平城新晋解元,不才石中瑜,特来拜会故人!” 此言一出,虞亮顿时脸色大变,略显慌张起来。 竟然是石家的人来了?还是石中瑜? 这孩子他小时见过,虽有多年未见,但轮廓样貌还依稀记得。尤其这等气质风华,实在是寻常人家做不得假的。那石家的人来了多少,他们又有何目的? 不说虞亮脑子里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那些土匪山贼,更是炸了锅了。 别以为他们当强盗的,就孤陋寡闻。 事实上,正因为当了强盗,他们才会比寻常人更加了解这世上的豪富。 否则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绑架勒索! 江南平城石氏,那可出了名的豪富之家,他们家的公子,竟然也跑出来了? 还跑到他们这么多土匪山贼跟前,是故意把肥羊往虎口里送么? 必须不能啊! 肯定有埋伏,还是大大的埋伏! 原本有个答应好当先锋,多拿好处的人,也顿时不干了。 而彬彬有礼的石中瑜走到美娘近前后,迅速察觉到美娘的不对劲了。 暗夜中,离得远看不清。但离得近了,就能发现美娘略显苍白的脸色,额上的汗珠,以及她身下,被渐渐濡湿的肩舆。 不好! 石中瑜暗暗心惊,不动声色的挡在了美娘身前,心中隐约有些怒气。 他今日进城,有些事情已经听说了。 可那汉王殿下在哪里呢? 将自己的妻女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万一闹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他这个做丈夫的,到底有没有担起自己的责任? “少夫人,在下远道而来,倒是有些渴了,能否请您回去泡壶香茗。回头咱们再行合奏,您看如何?” 好啊! 丫鬟小萤顿时都想答应了,可美娘微露难色。 她不是不想走,可那虞亮最是阴险狡诈,若是让他看出破绽怎么办? 那不是陷石中瑜于险境么? 他好不容易才治好双腿,重新站起来,还考中了解元。这样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才,美娘是真不愿意平白折损到这帮子土匪山贼手里的。 哈哈哈哈! 又一阵朗笑声响起,从北城门里,竟是走出一大群儒袍方巾,谈笑风声,有老有少的学子们! 为首的便是谭迎春那好二哥,谭仲宣了。 “今日有幸聆听到少夫人与石兄的合奏,当真是绕梁三日,当浮一大白!我等若不吟诗纪念,实在是有负此情此景!烦请少夫人进去,为学生们准备酒菜,我等要月下联诗!” “对对对,快拿纸笔来!” 一帮子书生,无论是老夫聊发少年狂,还是人不轻狂枉少年,此刻在他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同样的坚定与信念。 那是每一个普通人,保卫家园的勇气、善良、正直、与无畏。 看看这其中,连掌管芜城治安的韩彻韩大人家的儿子,韩藻都来了。 他可是韩王氏的嫡子,也是韩彻的独子。肯定对眼前的困境,有着更清晰的认识。 可他还是跟着一帮先生师兄们,一起勇敢的站了出来,还冲着美娘略显羞涩的微笑点头。 美娘瞬间,就泪盈于睫了。 第572章 高义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些书生们,都是从城里出来,不可能不知道现在面临的困境。 但这些总是被人称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还是勇敢的在这座城池,最危急的时候站了出来。 不论身份贵贱,不论功名高低,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挡在了这些强盗山贼面前。为后方的士兵们,尽量争取着时间。 那么她,就绝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 “好!那你们且在这里联诗,我这就进去为各位烹茶筛酒。” 美娘确实快支持不住了。 逞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反而会给大家拖后腿,倒不如进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石中瑜冲她轻轻点头道别,横起玉笛,神色不变的表示要为众人吹奏一曲,以助诗兴。 书生们慨然赞好,却隐隐将他围了起来。 身为芜城人,他们感谢外来人义助的高义。却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报这份高义。 便是赴死,也该是他们在前! 中秋夜,明月昭昭。 一个奇特的景象,出现在芜城北门外。 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这将是永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强盗在外,官兵在内。 而一群儒服方巾的士子们,正在他们中间,谈笑风声,对月吟诗。 强盗们,不敢轻举妄动了。 哪怕看到美娘进去,大家心中存疑,也不敢贸然攻击。 他们应该是真的有所倚仗,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吧? 唯有虞亮,当看到美娘离去时,便十分确信。 “他们这是黔驴技穷,故布疑阵!要是此时不攻击,回头就没有机会了!” 可任凭他喊得声嘶力竭,言之凿凿,无人肯信。 说到底,虞亮自己又不能手提刀剑,冲杀在最前面,那么他要如何带动这群强盗山贼? 时间就这么平白消耗。 而城门里,无论是守城官兵,还是王府侍卫,又或者是临时征召来的民伕。 简直是拼了老命,在悄无声息的搬运大石,修补门墙。 热汗,从每个人的头上,象溪流一样淌下。 但没有人停歇,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退却。 在城门关里,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小屋里。 美娘是真的要早产了,却死死咬着白帕,没让自己喊出半声。 出行时就带在身边的白太医,同样汗流得跟下雨一样,低低哀求,“少夫人,不行,不行就放弃吧……” 眼下,他还能用不痛的方式,尽快放弃这个孩子,保全大人。 否则这样生子,真是太危险了。 可美娘乌眸凌厉,吐出咬出血的白帕,如护崽的母狮般,扔出两个字,“你、敢!” 七个多月了的孩子,放弃相当于谋杀。 “做好,你的本份……” 美娘又狠命吸了口气,压下阵痛,还操心着外头的局势。 “城中应该找不来,那么多的石头……不行,就去把林府拆了,把砖块搬来!” 横竖她们家离北城近,运送也容易。 丫鬟们听着傻眼。 要是房子拆了,她们回头住哪儿? 美娘已经看出她们疑惑,忍不住骂道,“笨!咱们,咱们还可以花钱,住客栈……可若是那些寻常百姓,他们要是拆了房了,可住哪儿呢……不过是个房子,拆了重……” 话音未落,她又被新一波的疼痛,攫取了全部注意力。 但是,深知她心意的丫鬟们,还是把她的号令传出去了。 不过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城北的百姓们,也是顾全大局的。 已经有不少百姓主动拆了自家院墙,来送砖瓦了。 许多人说,“要不是当初少夫人,找了给军营煮饭营生,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如今哪还住得起这样的大砖房?要是城破,我们俱是个死,死守着这些房子又有何用?” 于是,丫鬟们“擅作主张”,把美娘的命令给改了。 要是百姓们因此毁损了房屋的,回头可以找她家少夫人报损,由林府找人修补。 然后,项大羽也背着多年不用的小背车,带着一群自愿来帮忙的青壮妇人们赶来了。 他不好进产房,便隔着窗子跟美娘喊话,“小十三带着青壮们都去守城门了,想着你们这里危急,我们跟街上商铺老板商议着,先送了些吃食来。美娘啊,你别急,大伙儿都在呢,肯定能守住芜城。” 再然后,是白龙观的道长们也来了。 带着伤药,无声无息的穿梭在伤员之间,裹伤救治。听说缺守城之物,他们便把香炉香灰都一起背来了。 神仙保佑,用香灰迷着贼人的眼睛,香炉砸强盗的头! 神仙慈悲,那是对好人。对付作恶的坏人,也一样有雷霆手段。 美娘在里头,无声的笑出热泪。 是的,有这么多人众志成城,她就不信,光凭一个虞亮和一帮子山贼,能翻起多大浪来! 大家一定可以守住芜城,守住她们的家! 只是她们在这里拼死拼活,汉王殿下究竟上哪儿去了? 美娘不信自己的男人,这么容易就死了。 可他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还有京城,宫中。 既然选择了对芜城这样的重镇下手,还敢假传殿下的死讯,甚至假传圣旨,他们不可能不在宫中有所动作。 那么京城的天,变了吗? 京城。 汝阳长公主府。 中秋明月夜,本该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但傅惜华怀揣着一颗兴奋激动的心,带着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来了。 没法子,事关机密,连仆妇都不能用。所以这碟子桂花糕,是她自己动手,亲自蒸出来了。 毒药已经混入原材料里,制成香甜的糕饼。 不光是闻,就连尝,都吃不出半分异样。 试毒的,正是帮傅惜华准备糕点的贴身丫鬟。 徐太师为求万无一失,是不惜区区一条人命的。 傅惜华为求荣华富贵,也就顾不得多年情谊了。 想着那丫鬟吃下不久,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的模样。傅惜华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想象着谢常平服毒后的场面,多了一丝快意。 要说谢常平并没有得罪过她,但她凭什么活得这么快意,这么好呢? 从小在宫中受尽恩宠,如今也是一把年纪了,却想不嫁人就不嫁人,皇上还把德阳长公主的部分产业赐给了她,那是多大的一笔钱啊。 所以,她就该死! 第573章 太子 宫中。 明月高悬,歌舞升平。 因今年中秋恰逢二皇子,勤王闵杰的十岁生辰,是以徐皇后操持得格外隆重。 不仅请来了宫中的嫔妃及皇子皇女们,就连深居后宫的太妃,还有皇室宗亲,基本都到堂了。 大概是汉王殿下那儿刚送来好消息,青州一带的三年旱灾已解,燕成帝今晚显得格外高兴,基本是来者不拒。 宫宴才过半,他就已微有醺意。 甚至一反常态,许久未近女色的他,甚至主动召来两位才貌出众的小宫妃,让她们倚在身前,侍酒送菜。 有个伶俐的小宫妃,为了讨好徐皇后,便仗着皇上怜爱,主动提起,“今儿中秋,又是二殿下的好日子,皇上可赏些什么好呢?” 闵杰是个老实孩子,今儿过生日,便穿着一身百寿红袍,闻言红着脸庞朗声道,“孩儿不要赏赐,只要父皇母后安康,我大燕国泰民安就好!” 宗室嫔妃们纷纷鼓掌赞扬,“真是个好孩子。如此,皇上就更该赏了。” 燕成帝还未开口,徐皇后先接话道,“皇上纵是要赏,定也得思量一二。瞧皇上出了这些汗,仔细拍了风,不如臣妾侍奉皇上,先进去更衣吧?” 如此体贴贤惠,真是一个好皇后。 说不定帝后两口子,还有私房话说呢。 众人皆笑着起身,恭送皇上。 燕成帝凤眸微眯,随即搭着徐皇后的手,入内更衣了。 闵杰不知母后要讨要什么,唯恐父皇为难,还趁人不备,追上前小声道,“儿臣真的不要什么,母后您别费心了。” 徐皇后美眸一厉,燕成帝却是抬手拍拍儿子。 “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回去好好替朕款待宾客。” 闵杰只得告退。 等帝后入了内殿,关了门,燕成帝才带着酒意,含笑问起,“皇后这是想为二皇子,讨要什么?” 徐皇后眼角一斜,扫向跟进来的李大海,威严道,“退下!” 李大海一怔,他是皇上的人,徐皇后可从未敢这么跟他说过话。 燕成帝挥了挥手,再度看向徐皇后,“看来皇后,是有什么机密要事,要单独回禀了。” “那是当然。”徐皇后昂起头,略带轻蔑的看了皇上一眼,“不过皇上的事,想必李大海这个奴才应该知道。您若愿意留下他,臣妾自是没什么,只恐皇上脸上下不来,倒是难堪了。” “呵呵,皇后要这么说,那朕就把这奴才留下了。李大海,替朕更衣。也听听皇后娘娘,想说什么。” 李大海一面答应着,一面麻溜的把大殿的门关上了。 另捧来一套龙袍,替皇上更衣。 徐皇后并不在意这对主仆干什么,事实上,她觉得自己要干的事情才比较重要。 “皇上,二皇子已经十岁了,他的勤奋好学,是您看在眼里,并亲自承认的。” 燕成帝嗯了一声,“是,所以朕封了他勤王,皇后可满意?” “臣妾自然满意,且深深感激陛下。不过皇上,您若是今晚能把太子之位传给二皇子,臣妾会更加感激陛下。再说,诸皇子之中,除了二皇子,臣妾也想不出来,实在还有谁,能有这个身份,继承大统。” 徐皇后说完,便志得意满的看向燕成帝。 “这也是臣妾念着一场夫妻之情,对皇上最后的规劝了。皇上不要逼臣妾,说出不雅之事来。” 孰料燕成帝,却是用一种她意料之中的,故作惊讶之色看着她。 “皇后何出此言?确立储君,乃国之大事,为何逼朕一定要今晚作出抉择?莫非皇后,料到朕过不了今晚么?” 徐皇后装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装了,“皇上,收起您的惺惺作态,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的身体,已经不适宜继续坐在龙椅之上了!当年那金选侍,终究还是伤到了龙体,对吗?” 燕成帝,也不装了。 用他那消瘦俊美如天神般的脸庞,逼视徐皇后,“当年金选侍的行刺之事,是皇后主使的。或者说,是皇后一手推动的,对么?” 徐皇后到底心虚,给他看得目光闪躲,“如今计较这些陈年旧事,有何意义?皇上,您也不必再欺瞒臣妾了。臣妾偷偷查过太医局的医案,您这几年,一直在服食壮阳药材。但是您的胡子,喉结,甚至宠幸后宫的能力,再也不可能——” 啪! 重重的一记耳光,甩在了徐皇后的脸上,打得她半边脸顿时高高肿起,唇角见血。 燕成帝指着她,凤眸冰寒,“朕自忖这些年,并未有对不起皇后之处。为何皇后会对朕,下此毒手?” 徐皇后捂着脸,痛得没有哭,反而越发狠厉。 “皇上要是真的对臣妾好,为何不早早赐死你的元配长子,立臣妾的儿子做太子?你一面利用着臣妾和我徐家的家世,坐稳这张龙椅,一面又对你的元配长子念念不忘。试问哪个女人能忍?” 燕成帝怒极,但到底帝王多年,让他涵养功夫远超常人,反而镇定了下来。 “皇后,你是一向自诩读过书,识书达理的。那你为何就不明白,这世间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我娶徐贤妃,生汉王在前,娶你时,你又不是不知,你若不能接受,大可拒绝当这个皇后。如果说朕利用了你和你的家世,你和你的徐家,又不何尝不是在利用朕,想要天下第一等的富贵?” 徐皇后不服,“世间虽有先来后到,更有达者为先的道理!我无论家世容貌出身,比那徐贤妃,强上不止千百倍,为何还要平白忍让她们母子这么多年? 当年就算不是皇上即位,换一个人,臣妾未必不能坐上这个凤位,母仪天下。倒是皇上,揣着明白装糊涂,平白让臣妾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您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呵! 燕成帝大笑出声,只是笑声中,隐含悲凉。 “皇后啊皇后,朕算是明白了。原来在你的心里,朕这个夫君,只是个傀儡。可以是朕,也可以是任何坐在龙椅的张三李四。相比之下,徐贤妃就算百般不如你,但她有一点比你好。” 第574章 偏心 燕成帝一字一句,告诉徐皇后。 “她待朕,是用的真心!” “从来让她惴惴不安,撒泼打滚的,只是朕会变心。所以,她才会第一个教鸿姐儿,说皇上万岁。” 只是这后一句,皇上含在嘴里,喃喃自语,并未出声,但目光中,却隐含几分酸涩与温情。 听说自己不如徐贤妃,徐皇后厉声大笑起来。 “皇上啊皇上,您要找个一心一意的小媳妇,那就不该坐上这把龙椅。天家无情,难道您还指望后宫嫔妃们对您情深意重么?简直笑话!” 燕成帝转头看她,“皇后觉得是个笑话,那就是吧,不过朕并不觉得如此。算了,此事与皇后争执也无意义。说吧,皇后你都安排了什么,打算如何逼宫?” 事已至此,徐皇后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断然道。 “今日宫中,已经有我父亲带着禁卫军把守森严。只要皇上下旨,立二皇子为太子,则一切如常。等到明年,皇上只说身子不适,禅位于太子就是。” “但要是皇上不愿下旨,臣妾一会儿只好在嫔妃及宗室面前,不小心说出皇上身有残缺的真相了。古来帝王,皆不可由残缺之人担当。若让天下臣民知道,皇上您不仅有了残缺,还是和李大海李总管一样的残缺,皇上您可要如何见人呢?” “皇后娘娘!您,您这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燕成帝没生气,李大海气得浑身直抖。 旁人不了解,李大海太了解了。 皇上为了此事,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的罪啊。 为怕泄露消息,动摇朝政,他连个太医都不敢看,只能自己私下配药,可皇后娘娘倒好,居然拿此事做要挟,胁迫帝王。 她这不仅是把一个男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更是把这些年的夫妻之情,全然当成垃圾一样,踩在了脚底下! 这样,其实也好。 被斩断了最后一丝夫妻情份的燕成帝,终于也可以痛下决心了。 “皇后,只怕此事,不能如你所愿。朕还是那句话,储君乃国之大事,朕不能为一介后宫妇人要挟,就擅作决定。” 徐皇后被深深激怒了,“臣妾是普通的后宫妇人吗?臣妾是一国之母!二皇子到底有什么不好,臣妾看皇上就是偏心,就是想将皇位传给你那大儿子!既然如此,就怪不得臣妾不念夫妻之情了!” 她怒气冲冲就往外走,显然已决意彻底撕破脸,将皇上被金选侍所伤了龙根之事,昭告天下了。 而燕成帝,没有半句挽留。 只轻轻的说,“皇后,你说得对。朕,确实偏心了。这张龙椅,朕确实是打算留给汉王的。” 他居然承认了? 他竟敢承认! 徐皇后忿忿回头,怨毒的看了皇上一眼,将手搭在殿门上,忽地冷笑起来。 “皇上,你知道吗?先皇临终前,德阳长公主曾经去讨了一道空白圣旨。她怕自己哪天犯错,会被杀头,提前给自己留下了。 亏得皇上收走她所有的钱财产业,本宫才能花上万金,买下了这道圣旨。如今,这道圣旨已经被送往青州,赐死你偏心的那个大儿子!” 什么? 李大海惊得魂不附体。 要是大皇子被赐死,要是汉王已死……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可燕成帝,却只眯了眯那双好看的凤眸,甚至还轻轻笑了笑。 “皇后真以为,朕不知道那张圣旨么?就算朕不知道,可你派了心腹太监和一队禁军离宫的事,朕又不是瞎了聋了,岂能不知?” 燕成帝甚至露出几分轻松笑意,“只是朕,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是个看到圣旨,就会去寻死的蠢蛋。他要真是,那也是死不足惜了。 只是,不论朕的哪个儿子会继承大统,皇后你,都是绝对不可能当上皇太后的。 朕曾经欠过徐贤妃的,会在死后还给她。” 给那个蠢货? 徐皇后美眸一寒,“那咱们就看看,到底谁会得偿所愿!” 她猛地打开大殿的门,一只脚刚迈出去,就听到殿内,一直表现得很淡然的燕成帝,忽地在她身后厉声道。 “皇后,你怎可如此!” 他终于知道怕了,要求自己了么? 徐皇后心中掠过一抹快意,却越发不理不睬的昂着头,大步走了出去。 “皇上!” 突然,李大海叫得声音都变了,凄厉无比。 而在徐皇后的身前,无数的宫女太监侍卫齐齐瞪大了眼睛。 “皇上!” 这是怎么了? 徐皇后蓦然回头,却看到自己绝对意想不到的一幕。 她顾不得皇后威仪,竟是一跤绊在高高的门槛,跌了个狗啃屎。然后电光火石间,她忽地想明白了一切! “不!” “不!” “不!” 汝阳长公主府。 看着中秋盛妆之下,如牡丹花般美丽优雅的谢常平,傅惜华妒忌更重,也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就该死! 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她将带来的桂花糕,捧到了谢常平的面前,笑容甜美。 “……听说郡主喜欢吃桂花糕,恰好我又擅长这个,公主便特意拜托我,做了一碟,给您送来尝尝!” 谢常平笑得客气,“那怎么好意思?真是少夫人亲手做的?” “可不是么?您快尝尝,还新鲜热乎着呢。” 快吃啊,就这么一小块,足以让人毙命! 谢常平脸上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快得让傅惜华还来不及反应时,就见她拈起一小块桂花糕,说了一个字—— “好。” 然后没有征兆,她将手中刚拿起的桂花糕,径直往傅惜华嘴里塞去。 傅惜华猝不及防,已觉甜香满口。 可这却是剧毒! 她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顿时将糕点吐了出来,还呸呸吐着口水,生怕毒死自己。 谢常平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徐少夫人,你自己做的糕点,你居然吃不下去?” 傅惜华猛然色变,“你,你知道了?是你!” 她瞪向一旁的汝阳长公主。 “你出卖我!” 汝阳长公主冷笑起来,“本宫早就提醒过你,本宫又不是魔鬼,虎毒尚不食子。本宫又如何会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再说那日,你能这么顺利的见到我,不觉得奇怪吗?真以为你是神仙附体,好运爆棚?那是他们故意放你进来的!” 第574章 诬陷 当看到谢常平时,汝阳长公主这样八百年不动脑子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了。????w?w?w?.?r?an?wena 她这公主府,自从被女儿指派的人接管,可是比从前严了三倍不止,如何会让傅惜华随随便便就混进来了? 汝阳长公主不是个聪明人。 但她到底是在宫中长大的,还是识得一点时务。 她这下半辈子,眼看就是要靠谢圭,及女儿的眼色过日子了。她是有多吃饱了撑的,要去得罪她? 万一惹恼了这父女俩,将她报个“暴毙”,皇上难道还会为她撑腰吗? 所以汝阳长公主回头,就把傅惜华的事情主动告诉谢常平了。 而那时,女儿才告诉她,皇上早知徐家会有异动,已经通知了她和谢圭早做防范。只是没想到,傅惜华竟想毒死她。 谢常平今日耐下性子,陪傅惜华演这一出戏,就是想问上一句。 “你弄死我,到底能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我跟汉王殿下,走得比较近?可我跟二皇子,关系也不错啊。” 她还当真想不明白。 傅惜华冷笑,“你跟汉王殿下走得近,就已经很该死了。” 谢常平问,“今日之事,徐太师也不怕如此,会得罪谢家和皇室宗亲?” 傅惜华放声大笑,“今日过后,这个天下俱是徐家说了算的,一个谢家算得了什么?你们母子要是听我的,还有一条活路,否则迟早也是一个死!” 谢常平摇了摇头,不问了。 啪啪拍了两掌,屏风撤下,露出多名面沉似水的官员。 有刑部,大理寺,京城府尹的人。 位份不算太高,却都是掌管京城治安的官员。 三司到堂,俱已拿着纸笔,录下口供。 再想翻案,就比登天还难了。 傅惜华有点懵,“你们这是做什么?” 汝阳长公主看她这蠢样,忍不住嘁了一声,“抓你呀!意图谋害皇室宗亲,罪证确凿。就看你家徐太师,要怎么圆谎了。” “可你们怎么敢这么做?你们知不知道今日过后,这天下” 谢常平起身,冷冷将她打断,“这天下就算是要变,也还是姓闵,轮不到你们姓徐的说了算!再说了,这天下也未必能变。” 她话音才落,门外匆匆有人闯进急报,“宫中出事了!” 傅惜华顿时惊喜了,“可是二皇子要登基?” 来人瞪她一眼,恨声道,“只怕二皇子,是永远不可能登基了。” “为何?” 傅惜华声色俱厉。 难道这辈子,二皇子又这么倒霉的突然夭折了? 来人道,“因为方才的宫宴上,徐皇后拿凤簪,刺瞎了皇上!” 怎么可能? 在场的官员们震惊了。 连汝阳长公主都惊得掩了口。 谢常平更是半步也不停留,径直往宫中赶去。 等她匆匆赶进宫时,得到的消息,却是一样的。 徐皇后趁皇上更衣之时,要皇上将二皇子立为太子。皇上不从,说要与群臣商议。 但妒恨中的徐皇后,却拿凤簪刺瞎了燕成帝的左眼。 如今皇上,危在旦夕! “不是我,当真不是我!” 徐皇后哭得涕泪交流,十分可怜。 但没人信她。 所有嫔妃及宗亲们,都愤怒的将她围在当地,直恨不得当场就抠出她一双眼睛来谢罪! 徐皇后抚着脸上的巴掌印,“你们看我脸上的伤,就是皇上打的。他一定是那个时候,悄悄拔了我的簪子,然后自己刺瞎了眼睛,诬陷我的。” 哈! 这叫什么鬼话? 张淑妃顿时拔下头上金簪,塞到她的手里,“那皇后娘娘是不是也能拔下臣妾的簪子,刺瞎你自己的眼睛,来诬陷一下臣妾?” “不!” 徐皇后死命把她的手推开,将金簪扔到地上,“不要,本宫不要!” 一个太妃站出来,怒不可遏,“眼睛是多么娇贵的地方,谁会没事刺伤自己?你刺瞎了皇上,还要诬陷皇上,简直罪不可恕!” 又有嫔妃道,“当时大殿里,就只有你、皇上和李大海三人。回头皇后娘娘总不会又说,其实是李大海把皇上刺瞎的吧?” 徐皇后急道,“那是因为,我要揭露皇上身上的秘密,他” 张淑妃顿时珠泪涟涟,打断话题,“是!皇上身有隐疾,臣妾早就知道了。但皇上为何一直要瞒着皇后?我原还不明白,如今方知,是因为皇后你表面贤良,内心狠毒!” 她哭得梨花带雨,冲着太妃和一众宗亲们跪下了。 “皇上这两年少进后宫,是因为操心国事,累出隐疾。只有在臣妾这里,才能稍稍振作……原以为皇后贤明大度,且宫中又不是没有皇子皇女,也不至于如何。谁知皇后娘娘你,你竟然以此威胁皇上。你,你还配为六宫之主,一国之母吗?” 徐皇后张口结舌,还未辩解。 一个老宗亲就气道,“快把这毒妇关起来,不许她再说话。再乱说话,直接灌哑药!” 张淑妃在混乱中,偷换概念成功。 把燕成帝被金选侍行刺,伤到龙根之事隐下,换成不举的隐疾。 这相对来说,就好接受得多了。 一个男人么,压力大事情多。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能当成残疾拿出来说么? 必须不能啊。 要说先帝,虽能宠幸宫妃,可还生不出儿子呢。难道也得说他有残疾? 燕成帝早儿女满堂了,就不许人家偶然也有点状况? 这往浅里说,是不体谅人。往深里说,简直是刻薄恶毒! 徐皇后满腹冤屈,奈何大家听都不想听了。径直命人将她送回宫室,暂且幽禁。 徐皇后算是知道,被燕成帝算计了。 可他也实在太狠了吧? 居然拿自己的一只眼睛,将她这个皇后拉下马。 不, 她才不要被废! 她堂堂一国之母,凭什么被这些人拿捏? 对啊,还有她爹呢? 徐太师不是带着禁卫军,被她放入皇宫了么? 徐皇后转念一想,忽地意识到,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啊! 皇上瞎了一目,生死难料。能掌管皇宫的,除了她,还有谁? “你们放开本宫,放开本宫。如今皇上病危,本宫才是后宫之主!” 徐皇后一面挣扎,一面传令,“来人呀,传本宫的懿旨,宣徐太师进宫护驾!你们这些人,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第575章 认输 忽地,一把冰冷锋利的宝剑,径直架上了徐皇后的脖子。?????w?w?w?.?ranwena “想造反的,其实是皇后娘娘吧?” 徐皇后再转头,就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已然穿上了戎装,不是谢常平,又是谁呢? 而在她的身边,是同样换上骑装,佩上宝刀的清河公主。 徐皇后见着亲生女儿,大喜过望,“清河,你还不快帮母后,拿下这个逆贼?” 可令她意外的,是清河公主动也没动。反而红着眼睛,含着眼泪,半是难过,半是控诉的看向她。 “母后,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已经是皇后了,全天下最贵重的妇人,为何您就是不满足呢!” “你,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 徐皇后一双美眸瞪得老大,原本姣好的面容都显得有几分扭曲了,“你这是要帮着外人,忤逆不孝吗?” “女儿不敢。” “不敢你就快点杀了这个贱人!” 随着徐皇后指向谢常平,清河公主却是哭着拔出了红鸾刀,哆哆嗦嗦,指向了徐皇后。 “女儿是母后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但女儿更是大燕皇朝的公主!女儿姓闵,我不姓徐!母后你要女儿帮着徐家篡权夺位,这简直荒谬!” 被亲女背叛的徐皇后,气得肝疼,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个逆女,简直该死!要是你弟弟坐上皇位,你就是长公主。不比现在更有权势,更受尊荣?你怎么这么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忽地,一直紧闭着,正在救治燕成帝的殿门,开了。 仍穿着那身大红喜庆寿袍的二皇子,勤王闵杰走了出来,面有泪痕。 “儿臣也想不通。母后,就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就为了做皇太后,您甚至都忍心亲手杀害父皇吗?” 众人皆惊。 “皇上,皇上怎么了?” 只有徐皇后,闻言却是一喜。 “皇上驾崩了?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昭告天下,继承皇位呀!” “快快快,给本宫把传国玉玺拿过来!二皇子暂且年幼,须得由本宫垂帘听政!” “再择取徐太师,及几位重臣做辅国大臣,直至皇上成年大婚!” …… 她一条一条,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甚至忘了驾在自己脖子上的锋利宝剑。却见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她。 包括她的一双亲生儿女,更加的眼神复杂,面容沉痛。 徐皇后又急又气,“你们还傻看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闵杰忽地就泪流满面了,哽咽着说,“我,我终于知道,在母后的心里,儿臣,儿臣是什么了……不过是,不过是一个可以坐在龙椅上,由您来发号施令的傀儡吧?便是儿子死了,您还可以在这宫中任意扶植起一位皇子,做您的傀儡……” “你这傻子”徐皇后还想说什么。 可闵杰抹去脸上眼泪,深吸了口气,却是端出了他的皇子范儿。 “皇上,得上苍与祖宗庇佑,暂且无恙!” “徐太师,勾结禁军,私闯宫闱,理当重罚!” “皇后” 闵杰说不下去了。 到底是他的亲娘,他要怎么说? 大殿后面,李大海走了出来,“传皇上口谕,皇后娘娘近来神智不属,貌似有恙,需闭宫静养。着张淑妃暂代其职,掌管六宫,清和公主和常平郡主从旁协助。 二皇子,皇上近日恐怕无法理政,特命你暂且监国。待汉王殿下上京,再将朝政交还于他。皇上命奴婢来问一声,你可做得到?” 闵杰再次泪流满面,重重跪下了,“儿臣领旨。儿臣谢父皇隆恩!” 清和公主也哭着跪下了,“儿臣谢父皇隆恩!父皇仁厚,儿臣感激涕零,此生不忘!” 燕成帝此举,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淡化了徐皇后的罪责。 给她,更是给一双儿女,留足了体面。 回头只要说徐太师用药物蛊惑了徐皇后,就可替徐皇后开脱了。 就算皇后之位保不住,但起码不会太过牵连到一双儿女。 至于那张龙椅,闵杰是再不敢想了。 有一个谋害亲爹,还口口声声想垂帘听政的亲娘,别说臣子了,就是宗亲,也绝不可能让他上位! “你们,你们都被皇上骗了!” “他故意这么做的,是在收买人心!” “好绝了你们的念头,把这个天下,交给他的大儿子!” 徐皇后争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 可闵杰起身,淡淡的看她一眼,满眼失望,只是吩咐,“送母后回宫。” 徐皇后还想理论,可闵杰走到她身边,低低质问。 “就算皇上属意大皇兄,那不是很应该吗?” “大皇兄本是嫡出长子,论年纪论功劳,宫中诸皇子之中,还有谁比他更尊贵,更值得父皇看中?” “就算父皇是在收买人心,母后您又在干什么?” “您不就是一心巴望着当皇太后,好垂帘听政?就算父皇今日算计了您,您不也是咎由自取么?” “从前母后就教过我,成王败寇。如今您已经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徐皇后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儿子。 闵杰脸上犹带泪痕,却朝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 他都明白。 徐皇后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做出亲手刺瞎父皇的事。 这件事,应该是父皇陷害她的。 否则父皇不会这么仁慈大度,放过徐皇后。 但徐皇后无辜吗? 并不。 不过是两军交锋,各有目的罢了。 但这一局,显然是燕成帝大获全胜。 毁了徐皇后的名声,也就毁了闵杰的继承之路。 却是为了汉王的登基,铺好了路。 徐皇后嘶声道,“你都知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不去争一争?就算母后被废,但咱们可以把所有罪责推到你外祖头上,你未必没有一争之力。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孬种来?” 闵杰轻轻摇了摇头。 母后到底还是不了解父皇,或者说,她根本不了解男人。 一个男人,如果大费周张的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做成一件事,那就绝对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的。 就算他去争,也一定会输。 第576章 情深 如今闵杰算是彻底想明白了,父皇从几年前就开始布局。??w?w?w?.ranwena减轻他的课业,让他专心调养身子,恐怕等的也就是今日。 再想想大皇兄这些年,甘州平乱,庆国平乱,青州抗旱,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在为他积累民心,树立人望? 或许,大皇兄唯一做的一件让父皇不满的事,就是私娶了林皇嫂吧? 但这也不足以影响到父皇的决定。 他早就铁了心要把这皇位传给长子,这是无人能改变得了的。 所以闵杰想通这一点,轻轻说,“母后不要想着自尽,好洗脱儿臣。您若死了,才是铁板钉钉,把罪名坐实了。只有您活着,我和姐姐,才不会太被人诟病。自然,若母后一心求死,儿臣也无法阻拦,您自己决定吧。” 正想寻死的徐皇后,迟疑了。 她本想着,一头撞死,临死前喊一声,“徐家误我!”好替儿子洗脱,再争皇位。 可如今闵杰没有半分争位之意,那她死了有何用? 只能解脱自己。 但是她的一双儿女,就得从此背上一个“弑君皇后所出”的恶名,被世人耻笑。 可要是不死,难道憋屈的活下去吗? 可寻死,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想想燕成帝方才那血流满面的可怖模样,徐皇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心生怯意。 她,她自幼娇生惯养,还真是挺怕疼的。 闵杰不禁流露出几分苦笑。 看看, 这就是他娘, 想要天下至高的荣华富贵,却又不能彻底的豁出去。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那狠心戳瞎自己眼睛的父皇? 父皇对大皇兄,当真是父子情深。 其他子女,远不能及! 闵杰心中一阵酸涩,差点又有热泪涌了出来。 他死命忍着,故作老成,再次号令。 “送母后回宫!” 到底,舍不得死的徐皇后,被送回了中宫。 随着那道朱红大门缓缓关闭,闵杰知道,他这母后,这辈子想要翻身,是再也不可能了。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就好比徐家,这回肯定是要被父皇连根拔起。 然后,他这个勤王,曾经的皇后嫡子,才能作为没有外戚支持的失势二皇子,在皇兄的手下,平安的活下去。 大概,这就是父皇对他的仁慈了。 尽管略显残酷的剪去了他所有可能的羽翼,但给他留下的,却是无尽活路。 若是父皇不管,任他早早落在母后手上,恐怕早就被繁重的功课累死了。 就算登上帝位,必也是做个傀儡。 等到若干年后,自己忍无可忍,就得跟徐家反目,亲手铲除他野心勃勃的母后和外祖全家。 如今看来,倒是最好的结局了。 抬起头,最黑的长夜过去,天光已开始微微泛起蓝光。 此时天空中最亮的,便是那颗长庚星,亦是太白金星,启明星了。 闵杰吐出胸中浊气。 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做太阳,光芒万丈,那么退一步做颗启明星,又有何不可? 到底,他还是大燕王朝的二皇子,勤王殿下。 为何又不能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华? 芜城。 经历了半天的纠结争吵,眼看黑夜即将过去的土匪强盗们,终于也达成共识,发动他们最后一次,不分前后的集体猛攻。 虞亮其实是很不认同这种战斗方式的。 又不是打群架,这样一拥而上,看着士气逼人,但没有后援,没有配合,万一给人打散,就是一败涂地。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整合这帮子强盗,只能跟他们反复强调。 “既然都下了决心,那就都要拼死力。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总是想发财的吧?打进城里就是遍地黄金,任你们抢夺了。但要是打不进去,你们愿意无功而返吗?” 自然是不愿意的。 这番话,倒是让这帮强盗土匪听进了心里去,都各自交待手下,务必用命。 有那个别胃口大的,还盯上仍在城外,谈论诗文拖延时间的这些书生们了。 尤其石中瑜! 他家可是贼有钱。 只要绑了他,说不定回头光勒索,都能狠狠的捞一大票! “看来,他们是要动手了。” 强盗们的行径,书生们也察觉到了。 说不紧张,那是吹牛。 都是斯文人,能动口绝不动手的。之前凭着胆气出来,虽有舍身成仁的勇气,但能活大家为什么要死? “跑吧!” 有人咽了咽唾沫,已经悄悄把长袍提在了手里。 韩藻忍不住小声补充,“听说当年汉王殿下在平甘州之乱时,也用过这一招。乱箭之中,他和少夫人也是跑出来的。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一位先生顿时扭头,瞪向他,“你完全不必说最后一句。” 韩藻羞涩挠头。 年轻人,还是太单纯,把大实话都说出来了。 先生道,“按年纪为序。年轻的站前面,我们年纪大的站后面。” 韩藻顿时道,“那怎么行?应该先生们在前面,我们殿后。” 先生道,“别争了。尊师重道没听过么?你们年轻,腿脚快,我们这些老家伙要是挡在前头,反会拖累你们。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个连媳妇都没说上的人,再这么不听话,对师长是不敬,对祖先则是不孝。不许再争,听我们的!” 韩藻一帮小年轻含着眼泪不敢争了,但有个人站了出来。 “先生,学生虽不是白龙宫门下,却有些小小意见,想请先生商榷一二。” 先生一抬眼,“石解元,你有何高见?” 石中瑜笑得云淡风轻,“学生家中,颇有几个钱财。方才有几个贼人,一直目光灼灼盯着学生,想必存着勒索的意思。是以学生觉得,要不由我来殿后,再适当挑拨几句,让他们内讧。让这些年轻学生,拉着几位先生,一起跑吧。” “那怎么行?那你就太危险了。” 韩藻却眼睛一亮,“那我也留下!我爹还是城中官员,这些贼人拿了我,我爹也只好投鼠忌器了。” 谁知众人齐齐瞪他,“那你就更不能留下了!” 先生说,“要说,还是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殿后。” 石中瑜道,“我留下。” 又有几个家境好的学生说,“我们也留下,我们家里虽不敢跟石家比,却也有些钱财。” “你们都别争了!早有聪明人,想出好主意了。” 第577章 首胜 谭仲宣鬼鬼祟祟的窜了过来,假装分果子,一人手上塞几枚花炮。?ww?w?.? “这是方才少夫人让送出来的。大概炸不死人,但很能吓唬人。待会儿大伙儿不要乱,先生们站中间,年轻人站外面,成一个整体往城里跑。城楼上的官兵们,会射箭接应我们。” 机智! 这是个好主意啊。 大家纷纷赞赏,收好手中的炮仗。 但他们不知,这主意却是江婉婉拿一条人命换来的。 美娘一面阵痛,一面也操心着这些出城的书生们。 突然就想到,中秋节前,汉王殿下可是命人专程制作了一批烟花,让人给她,重点是给她的宝贝女儿送来了。 虽然没有俞秀秀的旱天雷威力巨大,但给这些书生用来跑路防身,却是最好不过。 当下大家分配妥当,隐隐聚集了起来。 谭仲宣瞧着那些强盗,正打算异动,大喊一声,“走!” 几十个书生,便按着事先约定好的,由韩藻这样的小年轻带领,仍是几个扯着一个老先生,发足狂奔! 而留着殿后指挥的谭仲宣、石中棠等年轻人,便燃起花炮往后高高抛去。 轰! 漫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华丽、壮美。 如一朵朵盛开的光明之花,将深蓝的夜空点缀得格外绚丽迷人。 可落下火星,溅到人的身上,却是滚烫灼人。 尤其中秋的衣裳,并不厚实,有些人身上都着起了火!惨叫着往地上滚去。 “闪开,快闪开!” 一拥而上的强盗山贼们,迅速乱了阵形。 就算只是烟花,可落到皮肉上也是疼痛难当的。 闻着空气中传来烫伤焦糊的味道,和着强盗们的哀嚎惨叫,殿后的书生们,只觉痛快之极! 有个狂生,竟然还拍手大笑,“此当赋诗,必当赋诗一首!” “快走吧!” 谭仲宣和石中棠,还算是难得有脑子的。一左一右拖起这个狂生,便往城门跑去。 但还是有强盗追上来了。 毕竟,人家有马,尤其那些头领,速度更快。 城楼上,万箭齐发。 但因黑夜之中看不清,他们的箭程只能护着已经跑近了的第一批人,殿后的这批,就很难护得住了。 耳听得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眼角余光,都能看到强盗挥舞大刀的反光,谭仲宣也不禁闭上眼睛,暗想吾命休矣! 不过好在媳妇头胎就生了儿子,他也不算不孝了。 就在此时,城门里爆发出震天的呼啸。 暗夜之中,也看不清有多少百姓,在王府侍卫的带领下,手执石块如洪水般,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城楼上的箭雨停了。 而百姓们手中大大小小的石块,却如更加密急的冰雹一般,迅急而凶猛的砸向那些骑在马上,挥舞着大刀的强盗! 乱石如雨,打得这些强盗们措手不及,只能抬手避让。 而等这拔急石雨过去,冲出来的百姓们,已经七手八脚拖起谭仲宣等人,竟是把他们扛得脚不沾地,如扛肥猪一般,飞也似的回了城! “关门!落闸!” 带队出击的小李侍卫焦急的问,“清点人数,有没有丢的?” “没有!” “没有!” “没有!” 一共由百姓自发组成的数十支敢死队,全部活着回来了。 再清点被拖得头晕脑胀的书生们,同样全部活着回来了! 哦! 哦! 哦! 给当成大肥猪扛回城的谭仲宣,还懵头转向,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惊恐的发现,自己又被当成球一般,被这群狂喜的百姓们,高高抛起! 他,他好象有点点恐高啊啊啊! 可别说百姓们,就连之前跑回来的书生们,都加入了这场狂喜。 这是他们凭借自己的力量,取得的第一场全胜! 没有人受伤,没有人丢下。 于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书生来说,简直就是大获全胜! 被抛起来的几人中,倒是那个狂生,十分享受这一刻,还恨不得给多扔几下呢,便被百姓们放下了。 狂生意犹未尽,啧啧惋惜,“急石雨,急石雨!此当赋诗,必当赋诗一首!” 谭仲宣强忍着头晕想吐的冲动,和同样苍白着脸,强作镇定的石中棠对视一眼,做出一样决定。 回头这狂生要是写不出好诗来,他们一起揍他! 而城楼上,负责指挥号令的老兵佟靖忠,黑着脸发话了,“各归其位,准备战斗!” 可百姓们的喜庆欢欣,到底也感染了他。所以他的唇边,也是噙着一丝浅笑。 只是很快,他便脸色大变。 倒不是强盗们开始了强攻,而是在强盗们的后方,赫然出现整齐奔跑的隆隆脚步声。 “戒备,紧急戒备!” 这是军队。 也只有正规军队,才有这样的动静! 芜城军民如临大敌,但虞亮却是精神一振。 原本看着这些一盘散沙的强盗们,连一帮子书生都留不住,眼睁睁的在眼皮子底下,就被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抢了去,虞亮几乎都萌生去意了。 谁知战场形势,风云突变,竟是又有了转机。 莫非是他之前安排的伏兵,已经占领了芜城大营,前来帮忙了? 虞亮顿时道,“这是咱们的军队,不用怕,攻城!” 强盗们听得士气大振,顿时悍不畏死的又往城墙上冲。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 佟靖忠挥舞着手中的小旗,沉着下令,“誓死守城!” 城楼上的士兵,以及有样学样的百姓,俱都用右拳捶打着左胸,立下一样决心。 “誓死守城!” 然后第一波砖石擂木,如下雨般狠狠砸下。 更有百姓掏了茅房,烧开了滚烫的粪便,拿大粪瓢子跟浇菜似的往下泼! 别看这玩意儿臭不可闻,却是防城时一等一有用的好东西。 起码比油便宜,还见效。 且这种粪水烫伤,一旦淋上,可是极难医治。但用来对付土匪强盗,还用得着客气么? 就连白龙观的道长们,都受到启发,开始往香灰里头掺石灰了。 不论什么灰,一旦迷了眼,皆会行动受阻。要是用水洗,嘿嘿,那石灰遇到水,说不得就得废了他们一双狗眼! 强盗们再怎么悍不畏死,也是血肉之躯,在这样多重,甚至包括生化武器的攻击下,很快就败退下来。 第578章 降临 有山贼拉着虞亮怒道,“你不是说那些军队是咱们的帮手吗?让他们放箭,起码也掩护一下我们!” 虞亮刚答应下来,想去找人协商。?ww?w?.? 过来的军队,大概是看到有人攻城,已经停下脚步,集结列队,张弓搭箭了。 虞亮大喜。 这是哪位聪明的将领,竟然这么快就意识到不对,开始帮忙了? 他当即高呼,“大家不要怕,再次上啊,后面的军队会放箭,为大家保驾护航的!” 被打退的强盗们咬咬牙,再次架起云梯,开始强攻了。 城楼上的佟靖忠,看着情况不妙,赶紧让盾牌手上前掩护。 强盗们看防守的士兵百姓暂退,纷纷大喜。 挥舞着刀枪,喊着“冲啊上啊”,眼看就攀到了城楼之上。 暗夜之中,传来一片低沉的嗡鸣之声。 如万千蜜蜂出巢,声势不大,却越发震动人心。 百姓们还不知厉害,但佟靖忠这些老兵却是听得头皮发麻。 有这样的重箭支持,只怕他们这城墙,再多来十倍百姓也不够填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拼死抵住! “大家赶紧散开,帮忙扶稳盾牌!” 号令传开,百姓们赶紧三五分散,帮着士兵们死死抵着那盾牌。 他们甚至都已经听到攻上城楼的强盗们,用刀枪砍上盾牌的“咄咄”之声。 有些人兵器锋利,甚至都能砍出豁口来! 噗噗噗噗噗! 箭至。 这是利箭射入皮肉的沉闷声响,随即而来的,是人死时的闷哼声,接二连三响起。 别说最胆大的百姓,都听得腿肚子发软,心口发颤。就是刚刚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守城士兵们,也心惊胆战。 佟靖忠眼睛一闭,几乎不敢看下去了。 这样的攻击力,应该是军中精锐。他们,他们 这不对啊! 佟靖忠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摸摸自己。 这样的军中精锐,为何不第一个攻击自己? 以他们的箭程,必然能射到在城楼上当指挥,也是活靶子的号兵自己啊! 再放眼四看。 天哪? 他看到了什么? 强盗们赶来的援军,竟然射杀了攻城的强盗? 他们那是准头不稳,黑灯瞎火射错了? 此时,悠远嘹亮的隆隆鼓声,在军队里敲响。这也是有着特殊含义的,老兵们一听就懂。 佟靖忠只觉热血沸腾,心跳得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他吼得嗓子都快出血了,都在所不惜! “这不是强盗的援军,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大军,回援了!” 短暂的错愕之后,城楼的军民们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却赫然见到,原本攻城的强盗们,还保持着砍杀的姿势,却是被粗重的长箭,一箭穿透整个身体。钉在了盾牌,或是城墙上。 轻轻拿长枪一戳,顿时跟土豆似的摔落下去,跌成个烂土豆了。 哦! 哦! 哦! 城楼上的军民们顿了顿,再次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的军队回来了,他们还怕个球啊? 打死这帮强盗,干翻他们! 顿时,都有那性急的士兵侍卫,想顺着强盗留下的攻城绳索,往城楼下追击了。 “不要着急,你们别慌着出去,别打乱军队的部署!” 佟靖忠急红了眼。 他站得高,看得真切。对面军队用灯笼打出的旗语,是让他们固守城门,不要开门追击。 虽然他也很想冲下去杀个痛快,可万一对面要放大招呢? 幸亏佟靖忠及时把人叫住了。 因为当第一波强盗被打懵的时候,第二波攻击又来了。 又一片重箭,这回拉低了角度,显然对付的是仍在平地的强盗们。 有几个顺着绳索,滑得太快的侍卫,见势不妙,赶紧又扯着绳子死命的往上爬。 要是杀贼死了也就罢了,要是这么死在自己人手上,岂不冤死? 可有个侍卫还是动作太慢,一支箭刚好擦着他的屁股掠过。 把他裤子挂破了不说,屁股上还拉出一条血痕。 那侍卫顾不得光腚的笑话,爆发出生平最强大的求生欲。嗖嗖嗖的带着那枝箭,三两下就飞奔着攀上了城墙。 刚落地,还惊魂未定呢。小李侍卫,没有半句安慰,就一巴掌呼上他的头,又气又急。 “谁叫你下去了?跑那么快,找死啊!” 侍卫,更傻了。 倒是旁边同僚拔下他裤子上的箭,也顾不得笑话他的光屁股,惊喜起来。 “李头儿你看,是咱们王府的箭!殿下没死,他还在呢!他就在对面!” 在看清箭上独有的“汉”字时,小李侍卫终于裂开嘴,笑了,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 这箭只他们汉王府独有,如果不是殿下带着人来了,无人会射出这样的箭。 “哈,算你没白下去,立一小功。” 然后又是一巴掌重重呼到那光腚侍卫头上,“快把箭给少夫人送去,咱们殿下来啦,他没死!” “汉王殿下来啦,没死!” “汉王来了!” “殿下来了!” 这可是比来了援军,更让人振奋的消息。 汉王殿下仍在,回头不论这天要怎么变,他们都有一争之力了。 打这帮土匪强盗,乱臣贼子,就更加理直气壮! 光着屁股的侍卫,昏头胀脑的被打发下城楼,去送信也没人嫌弃。 产房里,直到亲眼看到这枝箭,美娘才终于踏实的落下泪来。 那混蛋男人,终于赶来了么? 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 “剩下的事,找你们殿下去……我,我不管了!” 美娘此时,才敢把全部心神用在生孩子上。随即,这才觉出一阵剧痛来。 也就是此时,她才敢痛呼出声。象是发泄这一夜的担惊受怕般,放声呼叫。 两轮箭雨过后,强盗们已是溃不成军,再无一击之力。 而城墙上的小李侍卫,受少夫人熏陶多年,忽地灵机一动,高声喊话。 “虞大人,多谢你里应外合,配合我家殿下与少夫人,演了这出好戏,全歼这些山贼强盗。回头清算起来,你可是大功一件哪!” 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 强盗们目眦欲裂,只恨不得把虞亮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可四下里再看,虞亮人呢? 这家伙竟是见势不妙,提前跑了! 强盗们顿时更加人心涣散,企图逃窜。 而此时,一匹大黑马踏破夜色,宛如天神降临。 第579章 立志 “逃逸者,杀无赦!” “投降者,暂收押!” 天边越发明亮的蓝色曙光,映着大黑马上,汉王殿下俊美的容颜,有种难以描述的震慑力。w?ww.ranwena 剩下的一帮强盗们,竟是傻站在那儿,都不知抵抗了。 此时,咭咕一声少女轻笑,划破曙光。 “看来,我们是来得晚了,没赶上英雄救美。不过,总能赶个落井下石吧?喂!你们当中有混海上的吧?姑娘我不小心捣了几个老巢,有人认领没有?” 什么? 强盗中当即有人色变,“你们,你们捣了哪处海岛?” 刘三金笑得轻松,“好几个呢。什么双虾岛,雀儿岛,黑熊岛……” 那人已经面无血色,扑通跪地,“小的,小的什么都愿意说,只求官爷饶小的一条性命!我,我原也是好人家,是被逼良为娼的!” “你欺负我读书少么?逼良为娼可不是这么用的。再说你们岛上,可没少干逼良为娼的缺德事!殿下,这人我要了。” 刘三金如海盗般,抛出绳索,一下将那强盗拖到自己身边,“趁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姑奶奶不爱扔人下海喂鲨鱼,那样死得太痛快,姑娘就爱把人吊在海崖上喂海鹰。 你知道海鹰最爱啄哪里吗? 肚皮! 有个家伙不听话,我就把他吊上去了。结果给啄破肚皮,哗地一下,肠子都流出来啦。那些海鹰高兴坏啦,扯着他的肠子撕扯。那人还没死呢,就什么都愿意说了。你说是何苦来呢?” 那人没说话。 仔细一看,竟是给活活吓晕了。 而刘三金这一手,可是把余下的强盗吓着了。纷纷抛下兵器,跪地求饶。 “殿下您想问什么就问吧,只求给个痛快!” 千万不要落在那个女魔头的手上,比他们强盗还可怕。 甚好。 汉王殿下挥一挥手,士兵们顿时上前,将那些强盗五花大绑,然后才示意佟靖忠开了城门。 小李侍卫忙带着王府之人迎上去,可这凑近了一看,小李惊了。 “殿下?” 汉王殿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只问,“少夫人呢?我好象听到她的声音了。” “您没听错,少夫人正在此处早产呢!” 站出来说话的,是石中棠。 他其实是有些不客气的。 就算汉王及时赶来了,可他之前干什么去了? 可汉王殿下没有多说一字,只微微颔首示意,就跟着小李,去看媳妇了。 错身而过时,石中棠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再看向随同汉王殿下前来救援的士兵们,却是有人已经靠着城墙,站着就睡着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天光破晓,映在这些士兵的脸上,满是尘土与疲惫。 在他们的身上,盔甲上面,还密布着刚刚交战过的痕迹。 还有他们的脚,许多人脚上的鞋子都已经磨破了。甚至是光着脚,赤足跑来的,磨得血肉模糊也没吭一声。 平安强打着精神,沙哑着嗓子交待小李侍卫,“自有宫人假传圣旨,企图赐死殿下,殿下便知道,军中定有动荡。在诈死稳住那传旨太监之后,殿下带着我们,星夜奔波三百余里。一连打了七仗,没有半刻停歇,才赶到芜城。 刚刚来这里之前,咱们还在芜城军营那边帮着交了一回手。看到你们这边放出府里的烟花,殿下知道事态紧急,马不停蹄的安定好那边,就赶来了。这会子,我是实在没力气了。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说着话,他脑袋往小李肩上一靠,同样睡着了。 小李赶紧扶着他,还有那些士兵们,前去休息。 而石中棠,被深深的震撼了。 奔波三百里,连打了七仗,在最后来到芜城跟前时,居然还能保持着旺盛的斗志,精准的发了两拔箭雨,成功平息了局势。 这是偶尔吗? 不可能! 在这样极度疲倦的情况下,还能冷静的掌控军队和指挥打仗的能力,石中棠觉得,就是自己再闭关十年,都未必能修炼出这样的境地。 而汉王是只爱江山不爱美人,所以扔下美娘,最后才来救她? 更加不是。 大乱当前,只有先把军队掌控住了,才能掐灭任何有可能燃烧起来的火星。避免更大的动乱,给百姓造成更大的伤害。 而他最后还能及时赶到芜城,制止动乱,汉王殿下,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 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智勇双全的男人,他还有什么资格嫌弃他配不上美娘? 一时,石中棠心思有些复杂。 有点妒忌,但更多的是敬佩。 有点惭愧,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庆幸。 庆幸自己终于医好了双腿,走出那一方狭小天地,才看到这样精彩的人物,精彩的人生。 但他没有许多时间感慨,因为谭仲宣叫他了。 “石兄,别发呆呀,快来帮忙!” 这么多士兵要休息,要吃饭。 死了的强盗,也需要核查身份,挖坑埋了。 百姓们一时还不能全部解散,还得安排巡城,防止反扑。 但也有些人可以先放回家了,通知各城各户,警报解除,安定人心。 林林总总,事多着呢。 石中棠看着就是个能干的,这样的人才,就得大力用起来呀! 石中棠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踏着清晨破晓的光明,他开始了忙碌。 而在每一个读书人心中,又何尝不是有着一个济世安民的梦想呢? 从前他以为那是一个遥不可及,再也不能实现的梦。如今看来,他却是可以脚踏实地,为百姓真正做点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学以致用。 而有汉王的带领,相信他也会有更加广阔,施展才华的天地! 聪明如石中棠,已经看出来了。 经此一役,恐怕京城的天,是要变一变了。 而能够上位的,除了平定叛乱的汉王殿下,他想不出还有别人。 这,就是未来的君王吧。 但有这样的君王带领,石中棠充满了信心。并已暗暗立下宏志,要辅佐他,打造一个属于他们,大燕中兴的时代! 恰在此时,嘹亮的婴啼响起。 是美娘生了? 石中棠衷心盼望,生个儿子吧。让美娘能母凭子贵,入主中宫。 那到底,是男是女? 第580章 上京 北门城楼的产房门外,浑身脏兮兮的汉王殿下,抱着他早产的第二个孩子,笑得傻兮兮的,象个开心的大孩子。????w?w?w?.?r?an?wena “……少夫人让你们有事找孤?那恐怕不行。孤,孤也得睡觉去了。” 产房里,美娘恨得磨牙。 你说男人有什么用啊? 还抱着孩子呐,都能打起呼噜! 还不赶紧把他弄回去,省得在外头丢人现眼。 大睡了三天三夜的汉王殿下,再醒过来时,全身上下干干净净,香喷喷的。肚里竟也不觉得太饿,好似迷糊之际,有人给他灌过几回粥。 只是这床,怎么摇摇晃晃的? 不对! 殿下一骨碌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睡在王府的马车上。 而旁边坐着的,是平安。 “殿下,您必须即刻进京。少夫人说,她会和孩子们在家里,等着您。” 闵柏抚头,回过神来了。 这事迷糊之际,美娘确实跟他说过,他也同意了的。 芜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得立即上京看个究竟。 至于善后处理,皆是小事。 有官员们在,乱不了。 如果父皇无事,宫中召他的圣旨,应该就在路上了,说不定没两天就能遇上。 要是父皇有事…… 闵柏不愿相信父皇会出事,但若是真有人胆敢谋害父皇。他就是把京城的天捅个窟窿,也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果然,出城没多久,背负圣旨的钦差,来了。 一路风尘,用的是八百里加急。 钦差翻身落马,哑声呈上圣旨,“皇上重伤,下旨召汉王殿下速速进京,监国!” 天下定矣! 跟随而来的方夫子等人,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一刻的时候,仍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汉王殿下成了监国,终于离那个位置又进了一步。 忧的是皇上重伤,究竟如何了? 闵柏深吸口气,双手接过那道圣旨,象是接过千钧重担。 “儿臣,领旨!” 然后转头命人将圣旨送回府里,轻松得却象吩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让少夫人也收拾收拾,准备上京。” 方夫子等人心中一喜,信心大增。 他们跟随汉王多年,也受了美娘多年照拂,自然是希望她也能坐上那个,天下女子最高贵的位置。 只眼下说这些为时尚早,皇上重伤,京城还有不知多少无形硬仗等着他们去打,故此大家按下心思,只跟着闵柏,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赶往京城! 至于美娘,在收下闵柏命人送来的圣旨,和听到他带来的话时,淡淡一笑,只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有些承诺,不必说明。 闵柏特意把这道圣旨交给她,又说了那样的话。她就只管信他,照做就是。 但落在旁人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起码府里的人,还有本地官府的人,对美娘越发恭敬。 如今尘埃未定,大家都不敢说,但心里却是一样念头。 如果不出意外,这事应该不会有意外了,汉王继承大统,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那么美娘,只怕就是下一任皇后娘娘了! 可一介民女出身的皇后娘娘,真的有可能吗? 当初汉王亲母徐贤妃,不就是因身份所限,最后才偏居妃位。那美娘,会是一样命运吗? 就连秋大姑,都忍不住发愁。 可美娘淡淡挑眉,“我还是那句话,我绝不为妾。妃也是妾。” 秋大姑纠结,“可要是万一……你这都两个孩子了!” 说实话,给闵柏那样的人做妃,也不算亏了。 美娘笑得眉眼弯弯,“对呀,我都两个孩子了,还怕没人养老么?师父你就放心吧。只我若是能进京,你必是要跟着我走的,葛大娘呢?” 好吧。 知她决心的秋大姑,也不纠结了,果断拍板,“那我们两个老婆子,定是要跟你走!嘿嘿,没想到这一把年纪,倒是时来运转,能跟着你享大福了。” 如此就好。 美娘笑道,“不是你们二老跟着我享大福,是我跟着你们才享大福呢!咱们一家人哪,走到哪儿都不分开。” 这孩子,就是贴心。 秋大姑给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没想到自己一辈子无儿无女,老了老了,却有家了。 还是个眼见着就繁荣昌盛的大家庭,真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 “这可是你说的,一家人不分开。那我的小八,元宝都得带着。还有小玄子它们,我得去瞧着安排。” 去吧去吧。 美娘任她去忙了,这里也开始盘算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要如何交待。 但有一个人,却是不能,也不该被遗忘的。 “那虞亮,抓到没有?” 这都几天了,他能跑到哪儿去? 这条毒蛇要是不抓住,天知道他回头还要做出什么坏事来。 以美娘如今的身份,她再过问一个人,可就真不是问问而已了。 那是必须抓到啊。 底下人头皮一麻,正想着要如何答话,报信的来了。 是顾瓒从军中派来的,“唐庄唐大人送来了虞亮的首级,据说,人是他家二夫人杀的。” 美娘倒不奇怪,只问,“那唐二夫人呢?” 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个猜测。 果然,就听人说,“唐二夫人已经自尽。临终前,将她自己和虞亮的首级,一并送到唐家,说是偿还唐家的恩情。还说之前她虽然偷走唐大人的军令,交给虞亮,但后面暗中给顾将军报信,提醒军中有变的也是她。希望顾将军和汉王,能看在她将功赎罪的份上,不要追究唐大人的罪责,他实在是半点也不知情的。” 美娘微微叹气,“如此,也就罢了吧。” 虞亮落到虞妙嫦的手里,只怕是遭了报应了。 那虞妙嫦说来,也是一个可怜人。 人都死了,还追究什么呢? 交出首级,从军营里归家的唐庄,呆呆望着虞妙嫦睡在棺材里的尸首,失魂落魄。 她是服毒自尽的,原本脸色并不好看。 但唐夫人给她收拾得很干净,精心装扮得犹如生前一般,明媚娇艳。 从贴身胸口里取出那份血书,唐庄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 他知道虞妙嫦心里有事,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第581章 公道 唐庄很后悔。ranw?enw?w?w?.?r?a?n?w?e?n?a 如果他从前,能对虞妙嫦再多一些体贴,多一些关心,她是不是就能早点对自己敞开心扉,吐露一切?而不是在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呢? 中秋那夜,当得知有人用自己军令打开兵器库,唐庄是恨毒了虞妙嫦的。 一掌打得她,当即就吐了血。 要不是唐夫人拦着,又赶着要去护城,他当真会杀了她。 回想那时,虞妙嫦表现得就很不对劲了。 挨了打也不哭不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睛里带着莫名的哀伤。 唐庄那时不懂。 此刻想来,她应该是在跟自己决别了。 只是没想到决别前,自己留给她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 然后唐庄去护城了,忙得天昏地暗。 根本就不知道虞妙嫦随即换了衣裳,跟着护城的百姓一起,悄悄混出了芜城。 可怜偌大个唐府,根本没人关注她一个即将下堂的二夫人。是以她离家那么久,都没有人回报半声。 在北门城外,当虞亮见势不妙,想要逃跑时,虞妙嫦赶到了。 拉着他的衣袖,低低的说,“父亲,我准备了一辆马车,就在旁边林子里。” 欣喜若狂的虞亮,不知有诈,顿时跟着走了。 看到马车里不仅准备了参汤,还有补品药膳,也就不客气的拿起来吃了。 然后,整个人就迷糊了。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在马车里,却是被五花大绑着,堵了嘴,不能动弹。 虞妙嫦举着一把精致的女红剪刀问他,“父亲,你可记得,这是何物?” 虞亮自然不记得了。 虞妙嫦告诉他,“这是娘的陪嫁,小时候听娘说,这是她十岁那年,外祖父亲自买了好铁,然后请当地一位福寿双全的老铁匠,替她打了一套刀剪陪嫁。只可惜啊,外祖父的一片苦心,到底是付诸东流了。娘这一辈子,是既没享到福,又没享到寿。 父亲大人,只怕您早忘了吧。可我还记得,娘生病的时候,总是背着人哭。有几回我悄悄问她,娘也不肯说。然后有一天,我在娘那里午睡,您来了。你们都以为我还睡着,其实我已经醒了。 我听到你和娘在吵架,也知道你是怎么逼死几个姑姑的。我甚至听到,你是怎么泼了娘的药,咒她快些去死。 然后您走了,娘吐了血,果然如您所愿,没几天就死了。 所以后面,我开始学着骄横任性。 因为我以为,一个女孩子要是不变得厉害一点,是会被人欺负的。 我不想被人欺负,便只好去欺负别人。 所以在老家,我得罪了很多人。 当我得罪了林美娘,您要把我送回老家去的时候,我害怕了。我自甘下贱,做出那样的事情。 您当时怎么就不觉得奇怪呢? 还是您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是如此不自爱,不自重? 可我是您的女儿啊,亲生女儿啊! 您居然真能对我做出那种事来,您不是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么?您怎么就能这么禽兽不如呢?” 虞亮没办法说话,他只能惨叫。 因为虞妙嫦用这把母亲留下来的剪刀,狠狠扎进了他的下体! 鲜血,溅了一身。 虞妙嫦厌恶的皱了皱眉,慢条斯理的拔出剪刀,剪下他身上的一小块肉,扔了出去。 天仍未亮。野地里,多的是野狗野兽。顿时闻着血腥味跑来,竟是把那肉一口吞了。 虞亮满头大汗,痛不欲生。 虞妙嫦又问他,“哥哥,也是被父亲杀死的吧?我问过嫂子,她说哥哥并无异样,只是来见了父亲一面,就暴毙了,您还不许她给哥哥收尸。 可嫂子是个贤良人,还是花钱买通了下人,悄悄去看了哥哥最后一眼。她说哥哥的肚子上,给人捅了一刀,留下这么老大的一个窟窿。 当时他有多痛,父亲大人,您知道吗?” 又一剪刀,剪去虞亮一根脚趾头。 十指连心,脚趾头也连着心啊! 虞亮痛得涕泪交流,直恨不得立即死去。 他算是知道,虞妙嫦想干什么了。 她要把他拆解分尸,挫骨扬灰! 怪不得她在车上备了参汤补品,竟是想要多折磨他一会儿么? 他真不该吃,他为什么要吃? “父亲大人,您是不是觉得,女子都是柔弱可欺,只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你不知道,被逼急了的女子们,也是会反抗,会杀人的! 女儿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一个兄长,唯有一个还肯骂我几句,劝我好好过日子的兄长。你怎么连他也不放过呢?虎毒不食子,你简直比老虎更恶毒!” 又是一块肉,被剪下抛出。 虞妙嫦一面骂,一面流着眼泪,一面狂笑。 “你也知道怕,你也知道痛的,对不对?可你为什么不肯体谅一下我,体谅一下哥哥,体谅一下娘,还有姑姑们呢?我们也会怕,我们也会痛啊!” “你用那样残忍的法子,一个一个弄死弄伤了我们,你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你这样的禽兽,根本就不配娶妻生子,更不配有来世!” “从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可如今我知道了,是老天要我活着,向父亲大人讨一个公道!” “天道好轮回。” “父亲大人,您生了我,却又被我这个亲生女儿,折磨致死,这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 虞亮,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说自己后悔了。 后悔当年为何要欺侮女儿,后悔逼死发妻,又亲手杀了儿子。 而更早的时候,他就不该放任自己的欲念,糟蹋自己的亲妹妹们。 如今,讨债的真的来了。 这样的死法,太痛苦,也太残酷了。 他都能清晰的听到,车外野兽,咀嚼他血肉骨头的声音。 尸骨无存, 多么惨痛的死法,等他到了地府里,也是一个残缺鬼吧? 去向阎王爷告状? 万一阎王爷还要追究他之前的罪过怎么办? 虞亮自己就是官员,他知道怎么定罪。 认真理论起来,他的罪过只怕还要更大一些。 可虞妙嫦就不能给他一个痛快吗? 他如今只求一死! 第582章 一念 可惜,不能。????火然?文??w?w?w?.? 虞妙嫦车里备足了参汤补药,就是为了多折磨他几天。直到把虞亮削成个人彘,才让他在残酷的折磨下,活活痛死。 然后,虞妙嫦服下毒药,任马车把她一并拖回了唐府。 马是唐家的老马,不用赶,都认识路。 而她的手边,搁着一封血书,是给唐庄的。 把这些年的前因后果,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对于唐庄,她没有别的请求。只求他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将她烧成灰,洒进江河之中。 象她这样肮脏的女子,根本就不配投胎转世。 只是在信的末尾,她认真拜托了唐庄一事。 若情深,请一往而深。不要半途而废。 她不是好心,突然变善良了。而是她这辈子已经很辛苦了,不想唐夫人也一样辛苦。 若她的死,能提醒到他,让世间多一个快乐的女子,她会觉得自己的死,多少还有那么几分价值。 她也不算白活一回了。 唐庄流着眼泪,把虞妙嫦的血书投进火盆。 信上的秘密,他会带到棺材里去,连妻子都不会吐露半句。 然后,他亲自去见了那个,给他生了庶子的丫鬟。一番恳切的交谈之后,丫鬟最终同意,拿一份丰厚的嫁妆,出府另嫁他人了。 然后,唐庄又去见了家中长辈。 肩祧三祠的他,不会推脱自己的责任,但能不能把这个期限放长一些? 就算他的儿子不够,但将来儿子的儿子,总能过继到每一房,让大家都有香火继承。 这样同出一母,孩子们的感情,是否也会更好些?否则隔母隔心的,不能拧成一股绳。这样一家子,就算百子千孙,又有何用? 长辈们,最终同意了。 而唐夫人,哭了。 她这病,自己心里最清楚。 半是因为生孩子太急,伤了底子,更是因此落下的心病。 担心自己不能再生,担心丈夫另娶他人,移情别恋。 如今心病已去,她觉得自己,还是能活很久的。 只是唐庄也告诉她,“这辈子,我都会好好待你,努力对得起你。但死后,我不会与你合葬。因为来世,我得去还债。 妙嫦这一生,委实太可怜了。 如果她投胎为人,我来世去娶她。她若投胎为猪为狗,我也去做猪做狗,依旧娶她。她要实在不想为人,哪怕是做一朵花,做一棵树。我就去个农夫,好好照顾她一生,心中才得安稳。 所以,对不起了。” 唐夫人哭着拼命点头,同意了。 都是女人,她更明白虞妙嫦心中的痛。 就算不知道她那些惨痛的过往,可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有多难,她比谁都清楚。 如今她能因此,得一世安稳,应该要感谢虞妙嫦的。 哪怕这个女孩性子并不好,骄横霸道,爱娇任性。可哪个女孩又是天生如此呢? 她心里的难过委屈,沉痛忧伤,他们当真了解过吗? 最终,虞妙嫦如愿烧成了一捧灰,却并未被洒入江河之中。 她的骨灰坛子,最终被唐庄多年以后,带进了棺材里。 另给她置了一只精美小棺,就安置在他的手边。 他愿意娶她,也得她愿意嫁他。 唐庄不会勉强,只会好好尊重她,守护她,也认真去爱她一回。 这是他欠这个女孩的,他得还她。 星夜兼程的赶了一个月,汉王殿下在九月中旬,入京了。 他的皇弟,暂代监国的二皇子闵杰亲来迎接。在将闵柏迎入皇宫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监国之职,一并交还。 兄弟两个和睦融洽,并没有任何外界猜测的争斗猜忌。 也不知勤王跟汉王说了什么,汉王还着实勉励了皇弟一番。 只是当汉王殿下见到瞎了一目的燕成帝时,潸然泪下,不能自己。 燕成帝生气的将其大骂一顿,将他赶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朝政了。 只有王朝运行重上正轨,百姓的心思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十月京城初雪落下时,朝廷便在天下发布榜文,表示来年二月的春闱,还是要照常进行的,让举子们不必担心。 看来皇上,是可以熬过这个新年了。 百姓们越发松了口气。 朝政也在监国汉王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正常运作。 秋后,历来也是处决人犯的时候。 今年因为皇上重伤,为了给皇上祈福,汉王作主,除去罪大恶极之人,大赦天下。 就算是犯上作乱的徐家,连徐太师都免了死刑。不过是抄家,男丁悉数发往边关效力罢了。 徐氏族人有做官的,全部罢免,子孙三代,不许科举入官。 徐家五十年内,显见得是翻不了身了。 至于傅惜华那样的女眷,便罚入宫廷,充作杂役。 可这样舂米浆洗的粗活,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才当真是比死还难受。 偏偏她又舍不得死,这样日复一日的活受罪,对傅惜华来说,或许才是最大的惩罚。 而另一名罪魁祸首,虞亮已死。 虞太夫人在青州旱灾时,主动伸出援手,与美娘汉王结下善缘,故此虞家的责罚就轻得多。 虞家虽也被查抄,但用来祭祀的祖产,当年先皇赐给虞太师,以及虞太夫人的产业,还有虞家女眷的嫁妆田产,皆没有查封。 且虞家涉事不深,品级不高的官员,悉数保留,也没有断掉虞家子孙的科举。 如此,虞家虽是伤筋动骨,一落千丈,但到底还是保全下来了。 当圣旨下到平城,虞太夫人深深吐了口气,万分庆幸。 “一念之仁,一念之仁!” 还好先夫虞太师生前常常与人为善,深受其影响的虞太夫人,不敢说当年慧眼识珠,看出美娘非池中之物。她更多只是想着先夫遗训,灾民可怜,方愿与美娘结个善缘,谁知就因此走了大运呢? 若跟徐家那般,又没有皇子公主护持的他们,只怕此刻早就充军发配,不知流放到哪儿去了。 虞家满门上下,皆真心实意来叩谢老太太。 有那懂事知羞耻的,早已泪流满面。 “子孙不肖,连累老太太,跟我们受苦了!” 这回可真是老太太凭借着一已之力,挽虞家于狂澜。 否则出了个假传圣旨,勾结山贼,谋害皇子的子孙,若遇着铁血帝王,夷了虞家三族都不冤! 第583章 好感 虞家人不知,在傅惜华有记忆的前世里。??w?w?w?.ranwena 虞家就因虞亮投靠徐家,谋害汉王,又未曾结下善缘,被满门抄斩了。 那一世的汉王看在先帝份上,多少留了几分情面,只斩了虞家成年男丁,女眷充入官奴。 可虞太夫人面对满地尸首,家门凋零,伤心忿懑,吐血而亡。 但这一世,虞太夫人看着哭哭啼啼的儿孙们,却是振作精神,敲打着龙门拐杖道。 “哭什么?都把眼泪给我收了!皇上仁慈,肯放虞家一条生路,咱们正是要励精图治,再振门庭。这也是给虞家后世儿孙一个警醒,不论多有才华,先得把品行养正。否则就是个天才,家族也绝不能容!” 是极是极。 且不说虞家要如何发奋图强,重塑家风。 江南一帮子从前在美娘来时,没交好的大户人家,可是悔青了肠子。 当年你们爱搭不理,如今人家让你高攀不起! 不说是未来的皇后,起码也得是个妃位吧?怎么就错过了呢? 倒是当年主动与美娘结下交情的岳溶溶,瞬间水涨船高。求亲的,简直快要把岳家门槛都踏破了! 当然,石家也一样。 但石中棠名声太响,从前腿残废了,人家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肯迁就的。如今中了解元,还立下守城大功的人了,眼光自然就更高了。 是的。 汉王殿下在秋后处决的时候,也没忘了论功行赏。 当日参加守城的百姓,全部按当初答应好的,减免税赋。 汉王殿下还从国库里拔了专款,让芜城以何知府为首的官员们,终于能齐齐做了回好人。 挨家挨户的上门道谢,发一张印有“芜城义士”的大红帖子,送两匹红布,感谢他们。 可让何知府郁闷的是,他都送礼上门了,还是当初他头一家上门说动的那对父子人家,结果人家还是说。 “看吧,就知道跟着汉王和龙女办事没错!否则,哪有这样好事?” “可不是?也亏得丫头拜神拜得心诚,你们爷俩都没大事,不过受些皮肉小伤。可见天上神仙,都是照应着呢。” 何知府心里那个酸呐,简直快酸成了一只柠檬! 您说得对,你们说得都对。 我们这些凡人,哪敢跟神仙争? 可那户人家,还悄悄管酸柠檬何知府打听。 “听说殿下是要当皇上了,那咱们龙女,可是皇后娘娘?” 何知府再不敢酸,迅速败退。 这问题太敏感,他不敢答。 可他,他也盼着呢! 跟美娘相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这姑娘了。就算出身普通,但真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 读书教养那些,跟着上官令和秋大姑熏陶这么多年,她完全不输名门闺秀。 且因为生活所迫,她这些年做商贾的经历,反替她开阔了眼界,提升了格局。 这样一个有勇有谋,财智双全的女子,母仪天下,完全够格啊! 只世人多偏见。 尤其那些豪门望族,世家名门,端着架子,高高在上惯了。只怕根本不了解美娘,就以出身为由,一棍子将她打死。她要入宫,只怕就难了。 于是何知府拿着一份知府俸禄,却又操心起王朝未来皇后,这样的高端事务。 想想便尽他所能,给自家的亲朋故旧,皆送去书信,多说美娘的好话了。 不过在信中,他还假假的酸了另一件事。 就是中秋当夜主动出城吟诗,拖延时间的书生们,原本汉王是想无功名的直接赐个功名,有功名的直接提升一级的。 谁知这些书生,集体书生意气发作,统统表示不要! “要功名就正正经经去考,要不回头弄个如夫人,岂不惹人笑话?” 因科举场上,赏赐的功名,历来是同举人,同进士出身。便被嘴毒的读书人,戏称作小妾一般的如夫人了。 最后,他们每人也就要了一张“芜城义士”的大红奖状,跟百姓一样的奖励便罢。 何知府在信中就痛骂了这些书生“不知好歹”,可他那掩饰不住的夸耀之情,可是酸倒了一片亲朋的牙! 这个老家伙,明明就是想要夸赞他们的龙女是多么得人心,读书人是多么有风骨,非得故意反着说,显摆给谁看呢? 不过酸归酸,大家倒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芜城学子,白龙学宫,可是真正的一战成名。 开始越来越多的家长考虑,想把自家孩子送去熏陶熏陶。 再细细看那美娘的人生轨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小女子。原本对她不太了解的人,看过何知府的介绍,都衷心敬佩了起来。 她那样出身,能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就是个男儿,也真心不容易的。 可就在何知府拼命给美娘刷好感的时候,美娘却主动做了回坏人。 还是为了自家作坊里的残疾老兵,家丁侍卫们。 原本官府也是给了奖励的,可美娘觉得不够。就举贤不避亲的,去讨要说法了。 要说这些残疾老兵,还有她家的侍卫家丁,可是最早加入战斗,也是伤亡最重的。 凭什么只跟百姓一样待遇? 就拿一张奖状和两匹布就将人打发了,这是瞧不起人么? 她家难道还差这点钱! 美娘半点不客气的,要求对于这些人,按军中在籍的阵亡将士,给予封赏! 抚恤的钱不要官府出,她有的是。美娘要争的是,必须给他们相应的荣誉。 人家流了血,送了命,就不能让人家的这份血白流,不能让人家的这份心寒了! 要说这事真没先例,能不能办,顾瓒心里也没底。 可美娘冲他拍桌子怒道,“该士兵保护芜城百姓的时候,士兵不够,是他们主动站了出来,他们就是真正的士兵!否则,人人都不出头,难道让百姓去送死吗?” 这还是顾瓒第一次见识到美娘的“护短”。 不过她这个短护得,全军上下,就没有不心服的。 要是人人都能跟美娘似的,护着他们这些老兵,那他们也愿意跟佟靖忠这些老兵一样,为她去死! 所以顾瓒,就只好如美娘所说,把退伍老兵,和作战中有突出贡献的个人,也一样记下战功,给报了上去。 第584章 报复 然后监国的汉王殿下,便把此事拿到朝堂上去商议了。?????w?w?w?.?ranwena 要说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但明理的到底是大多数。 尤其兵部那帮大老粗,更是争得脸红脖子粗。 “……今日若吝啬于小小封赏,他日遇着盗贼,可别怪咱们不肯出力。反正当兵的大老粗,都没几个家产,何苦去跟人拼命?” 那些反对者,哑火了。 毕竟他们能身在朝堂,读得起书,还是都颇有几个家产的。 …… 于是最终朝堂通过一项决议,若退伍老兵,或有义士能协助地方治安,杀贼立功的,一并算临时入伍。须按军中将士,给予封赏奖励。 并要求各地以此为例,善待退伍老兵,严禁亲族瓜分退伍老兵钱财,各种借钱不还等等。 消息传出,无数退伍老兵感激涕零。 尤其是当日在芜城大战,立下战功的佟靖忠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那个断了只手,指点守城新兵立下功劳的残疾老兵,瞪大眼睛,凶恶的刀疤脸上,满是震惊。 “这,我这还能领一个九品虚职?往后每年还给俸禄?” 来送功劳簿的文书正色道,“正是如此!且皇上开恩,允你们这批官职追袭一代。也就是说,将来你儿子再入军中,起步就是九品官了。他要再争口气,把这官职做实了,你们家说不得还能改门庭呢!” 佟靖忠高兴的用力捶了他一拳,“听到没有?回头赶紧讨个媳妇,生个儿子,别浪费这官职啊!” 刀疤脸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心中万千感慨酸楚,最终化为一拳,狠捶了过去。 “别笑话老子!老子才九品,你都八品了,你怎么不快点找媳妇?” 佟靖忠老脸也有些微红。 此时,作坊里收养的一个孤儿跑来急道。 “佟头儿,佟头儿,外头有帮人,说是你爹你兄弟,还给你领了一个大姑娘来。说是什么亲戚表妹,给你定下的媳妇。不过我瞧那表妹不怎么地,一路磕着瓜子,鼻孔朝天,就不象个能做活的。” 佟靖忠冷笑起来,“那你还不赶快打出去?老子离家那日起,就没爹没兄弟了,更没什么劳什子表妹!你去告诉他们,老子如今是八品官,要娶的媳妇却是个克夫的寡妇。他们要是敢来纠缠,当心被那寡妇克!” 哎! 满作坊的人齐齐眼睛亮了。 “克夫的寡妇?佟头儿你什么时候跟人好上的?这不声不响的,你就吃了窝边草啊!” 一时说溜嘴的佟靖忠脸通红,倒是作坊里一个素来泼辣能干的寡妇站了出来。 “这干嘛?干嘛呢?再闹腾,就不请你们吃喜酒了!” 又说佟靖忠,“既然到底是家里人,你爹又是长辈,总不好不见。我去会会他们,也让他们知道好歹,省得往后贼心不死。” 那佟靖忠就不管了。 留下来还传授心得,“你们如今都是有官身的人了,要是自己里头有啥想法,赶紧提。手快有,手慢无。要是想往外头找呢,我就去找媒婆,这也不是什么丑事。如今少夫人眼看着还要给大家盖新房呢,正好娶个媳妇搬新居啊。” 这话说得大家心里都火热起来。 刀疤脸都忸忸怩怩过来说了,“咱也没啥要求,就心地要好,肯心疼人就行。就算没……没嫂子那么泼辣能干,肯好好过日子的就行。” 这都有人带了头,那么残疾老兵们也顾不得害臊,俱七嘴八舌的开口了。 有那早看对眼的,就去悄摸摸托人打听了。想往外找的,也提了要求。 后来美娘听说,挺高兴的。 豪气的表示,大家要是说成了,亲事一律由作坊来操办。 反正给他们设计的新村里,有议事堂和聚会之所。 往后就可直接布置成喜堂,摆酒也在那里了。再加盖一个小戏台,到时她再请了戏班子来热闹热闹,包管体面风光。 秋大姑看她忙着,送药材来时,就忍不住嗔道,“你也不能光在下头用心,上头也得顾着。你瞧,连三丫头都替你想着,送来这些。” 她说的是谭迎春,特意送来一些治眼睛的偏方,和对眼睛好的名贵药材。 燕成帝瞎了一目,在官宦人家不是秘密了。 美娘如今身份未定,替她操心的人,可不止何知府一个。 但美娘其实,早为燕成帝的眼睛,默默送出一封信了。 听说熊胆对治眼疾极好,只南方熊少,没有好熊胆,但庆国最多。 美娘想着从前和白贞淑的一场交情,平素不求人的她,亲自写了信,送去求取。 原想着怎么也得给个薄面,谁知白贞淑,可不是当年的贞淑郡主了。 她如今是庆国的女皇,却没有如洪皇后所料那般,嫁给她的叔叔,那位庆国大才子,也是庆国重臣洪明修。 反倒是一回庆国,就和洪家旁系一个年轻俊秀的子侄,先暗渡了陈仓,无形分化了洪家势力。 如今白贞淑正和洪皇后洪明修,在庆国宫中掐得乌眼鸡似的。 虽双方各有胜负,但更加名正言顺,且怀有身孕的白贞淑,还是风头更盛,胜算能有六到七成。 于是,当听说美娘前来相求,白贞淑开始冷笑。 “要说我庆国皇宫从前确实收着好熊胆,可惜几年前一场大战,毁损颇多,如今可是拿不出来呢!” 然后倒是命人把百年老参,给了几支。 老参,尤其是百年老参,可是生发之物,吊命用的。 而伤了眼睛,却是需要平胆清火的熊胆才行。 二者药效完全不同。 她这也是借故讽刺燕成帝,报他当年发动战争,间接害死她父母之仇。 再说,在白贞淑看来,美娘如今只是汉王殿下一个外室。以她的平民身份,将来想登上凤位,只怕难于登天。 既如此,她就是不给这个面子,又如何? 照顾过白贞淑几年的瑞姑闻知,她这么不给少夫人面子,气得都哭了。 当年美娘算是对她有大恩的,她就这么报答的吗? 可美娘却是没怎么生气。 只瞧着那些人参,轻轻摇头,露出几分惋惜之色。 因为庆国的好熊胆,她已经有了。早送去京城,整整三副。 第585章 太子 那三副熊胆,是洪明修送的。????w?w?w?.?r?an?wena 没嗦半个字,径直以美娘的名义,送去了大燕皇宫。 且也没在美娘这里表功,只是告知她一声而已。 一个合格的政客,跟一个合格的商人一样,都不会凭空出现。都要经受千锤百炼,无数的挫折磨难,才能够真正做到世故圆通。 是以美娘觉得惋惜。 并不是惋惜白贞淑不珍惜她们的情谊,而是惋惜她明明抓了一副无上好牌,却如贪心只想独赢的小孩儿一般,盯着上家,又防着下家,这样的结果,还用预料么? 回头燕成帝收到熊胆,呵呵冷笑,命人把那三副熊胆,特特送去给他监国的长子,汉王殿下瞧了一圈,才送去太医院入药。 汉王殿下倒也没动怒,连惋惜之色都没有,就提笔写了封信,命人送去福禄岛,给他那几乎快被人遗忘的薛师兄了。 等薛慎收到来信,嗤笑一声,然后遥望不远的庆国皇宫,抚着下巴,绿眸微眯。 满岛士兵纷纷避之不及。 他们宁肯去刘三金刘教头手下遭受魔鬼训练,也不想看到薛大人的这种表情。 肯定没好事,又想着挖坑埋人呢,肯定还是巨型坑。 快跑快跑! 腊月里,后宫传出消息。 徐皇后“病情加重”,恐怕再不能担当皇后之责。 皇上只好下旨,降徐皇后为徐妃,安心静养。 晋张淑妃为张贵妃,暂摄六宫之职。 因儿子去监国了,原本徐贤妃也是有些想头的。闻听此讯,心里顿时打翻了一坛子醋。 “……一个没生儿育女的,凭什么排我前头?我都没晋位,倒轮到她了!” 谁知小惊鸿,却眨巴着眼睛道,“那不是证明,祖母您有大福么?” 徐贤妃听得一愣,不觉眼巴巴看向美娘,求解。 自那日中秋芜城大乱,美娘肯把孩子托付给她,还管她叫了一声娘。徐贤妃自觉,她们应该是一家人了。 所以,她的问题也就多了。 要说大乱那晚,徐贤妃还是挺上心的。 美娘一走,她就换了仆妇的旧衣裳,还特意把美娘托付给她的鸿姐儿和新哥儿,都打扮成民间小儿模样。 亲自背着小的,牵着大的,揣好了银子干粮,随时准备跑路。 熬了整整一夜,眼都不敢眨一下。直等儿子归来,警报解除,徐贤妃才肯把两个孩子松开。倒头跟她儿子一样,也是大睡了三天。 回头这些事,就全成了她的丰功伟绩,时常要在人前提一提。 可笑一个三岁小娃儿都能看破的真相,她却是看不明白了,也真是没谁了。 美娘无奈,只得耐心跟她分说。 “您有殿下,有鸿姐儿,跟张贵妃一个无儿无女的,有什么好争的?倒是多去神前上几柱香,求老天保佑皇上快些好起来要紧。想想就算封了您做贵妃,这大过年的,礼仪繁琐,要成天领着嫔妃们叩头行礼,半点懒也不能偷,又有什么意思呢?” 呃,徐贤妃一想也是,如此才不计较了。 很快,新年伊始,正月初一的大朝会上,燕成帝正式颁布圣旨,立汉王殿下闵柏为太子。 满朝文武齐齐朝贺,再无半点异议。 皇上瞎了一目,眼看是不能理政了,王朝必须有个继承人。 徐皇后被降位,二皇子就不能再算嫡出。 除了汉王殿下,这个唯一的成年皇子,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还出列表示,应该晋徐贤妃为皇后,方显得名正言顺。 朝臣集体附议。 如今中宫空虚,皇上没了皇后,难道要所有皇子都是庶子吗? 那是羞辱皇上呢。 横竖燕成帝很快要退位了,徐贤妃再不靠谱,也作不起什么幺蛾子来了。 不如卖皇上和太子一个人情,趁着皇上还在,晋徐贤妃为皇后。反正人家也是结发元配,合情合理。 于是,还想争夺贵妃之位的徐贤妃,如今却是母凭子贵,直接一步登天,做了皇后。 圣旨传下,徐贤妃就得上京受封了。 一时间,芜城内外,数州之地,不知多少官员大户想上门巴结。只美娘谨守门户,一律谢绝,只专门替徐贤妃打点行装。 徐贤妃如在梦中! 她她她,她真成皇后了? 从前死都争不来的正妻之位,如今那些大臣们却肯拱手奉上? 如今,徐贤妃才总算明白,小惊鸿说她有大福,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等到朝思暮想多年的皇后之位,徐贤妃喜气洋洋,自觉也不是个忘本的人,便叫上她的孙女媳妇。 “美娘,家里既收拾得差不多了,你跟我一块儿上京吧!” 可美娘却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若娘怕旅途寂寞,把鸿姐儿带去吧。” 徐贤妃一愣,“你真不去啊?我,我如今可是皇后,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可美娘坚决的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去,只是还没到她该去的时候。 徐贤妃想了想,难得体贴了一回,“那鸿姐儿也不去了,就留在你身边。” 她到底是个做娘的,不愿夺走别人的孩子。 且孩子都在美娘这儿呢,回头跟皇上说说。就瞧着孩子份上,也赶紧下旨,把美娘召来吧。 但美娘还是让女儿跟着她上京了,“鸿姐儿也去看看皇上,尽尽你的孝心。这是你们之间的缘份,别辜负了。” 燕成帝,显然已经时日无多。 不管他最后如何决定,总是汉王的亲爹,小惊鸿的亲祖父。让备受皇上疼爱的大孙女去送一程,是美娘的仁善和孝心。 要不是老二实在太小,恐怕拖累行程,她会让徐贤妃把两个孩子都带去。 二月。 徐贤妃她们正在路上,一路往京城赶着,燕成帝主持的最后一界春闱大比,照常进行。 今年殿试录取的前三甲,不想全是一水的青年才俊。 石中棠不负江南百姓厚望,一举成名天下知,夺得状元之位。 中了榜眼的,却是当年封州,那位惨遭灭门的展云楼。 而探花年纪最小,是个才弱冠的少年郎。风华俊秀,来自吴中世家,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棣字。 第586章 传位 金殿之中,燕成帝见着这三人相貌不俗,看其诗文,又皆是才华横溢之辈。火然?文???w?w?w?.ranwena 难得的是,连名字都跟汉王殿下一样,有个木字,十分欢喜。 “棠棣之华,琅云楼,唯愿众卿好生努力,不忘今日同年之情,日后皆能成为辅佐我大燕的栋梁之材!” 随后赐下宫花红袍,命他三人带领众新科进士打马游街,夸耀京城。 只是主持完殿试的燕成帝,再也支撑不住。 连琼林宴都无法参与,便倒下了。 眼疾旧伤,一起发作,昏昏沉沉,难得片刻清静。 三月十四,皇上忽地醒了,还精神甚好的传来了太子殿下,皇室宗亲,以及朝中重臣。 守在殿外的太医们,齐齐跪下,含泪不语。 太子殿下,瞬间泪目。 仰面望天,过了好一时,才能神色如常的走进大殿。 燕成帝指着御榻前的小竹马,笑问,“你可记是这是何物?” “自然记得。这是儿臣三岁那年,父皇亲手做给儿臣的。” “你去把那马头拆开。” 太子殿下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上前,拆开了马头的竹竿,不意却掉出一卷黄绢。 展开一看,太子殿下,瞬间再度泪崩。 明黄绢布上,端端正正,是燕成帝亲笔手书的一份传位圣旨。 将大燕帝位传于长子闵柏,并盖上了传国玉玺。 看上头的落款,却是承平元年正月。 那是燕成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 皇上悠然笑道,“当年我们父子初初进宫,头回过年,你年幼不懂事,犯了宫规。父皇当时护你不住,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小的你,挨了板子。 朕养你那么大,不管你多调皮,闯了什么祸,朕都从来舍不得打你一巴掌。如今就为了这劳什子的帝位,却要眼睁睁的看你挨打,朕心中气急,心想这皇帝当了有什么屁用啊? 好好的老婆成妾,儿子成了庶出,弄得跟个野孩子似的。还得给别人欺负,当时朕是真想带着你们母子离开,偏又他娘的走不了。 从那时起,朕就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朕要让这天下,再也无人敢欺你一指头。 那天夜里,朕就写了这份圣旨,藏在你的竹马里,不觉都已十七年了。 你长大了,也越来越会惹朕生气了。 但朕的这份心意,从来没有变过。 从来没有。 不管谁当皇后,不管外人怎么说,朕心里一直记得,你是朕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嫡出长子,朕唯一的嫡长子。 一直都是!” 太子捧着圣旨,伏在皇上身前,哭得不得自己,哽咽难言。 燕成帝如小时候那般,抚着他的头,柔声安慰。 “好啦好啦,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别跟个孩子似的爱哭,鸿姐儿都会笑话你的。 可惜呀,当初她来京城的时候,是朕狠心了。从始至终,没让她喊一声皇爷爷。弄得那孩子只敢给朕写了一张祖父……” “皇爷爷!” 大殿外,一个小小身影,飞扑着大哭进来,“皇爷爷你骗我,你说等鸿姐儿大了,再叫我来陪你的,你不能骗人!呜呜……” 小姑娘风尘仆仆,终于赶来了。可她的哭声,还是那么声震屋宇。 燕成帝却似是如闻天籁,惊喜不已,“鸿姐儿,是朕的小惊鸿来了?” 皇上的另一只眼睛,也已经看不见了。 可他能感觉到小姑娘还带着奶香的柔软小身子,正手脚并用的爬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是我,是鸿姐儿来了!呜呜,皇爷爷你快点好起来,鸿姐儿还没长大……你还得看着我长大,你是皇上,皇上不能骗人了……” 小姑娘哭得皇上心口都疼了,又暖暖的泛着酸。 “……祖父,皇爷爷不骗鸿姐儿,皇爷爷只是到天上去看着我的小惊鸿,慢慢长大……” “我不要!我要皇爷爷在家里,我们一家人一起,在一起……” “对,对不起……孩子,皇爷爷只怕做不到了……” “皇上,皇上!” 燕成帝的另一只手,被徐贤妃紧紧拉着。 痛哭失声,情真意切。 皇上轻轻叹息,“亚仙哪,往后朕可是再也管不了你了。朕欠你的正妻之位,如今是还给你了。可是你呀,也改改你那性子吧。少说话,少管事,少去招惹旁人。鸿姐儿呀,小惊鸿!” “我在呢,呜呜……皇爷爷我在!” 皇上把徐贤妃的手交到孙女的手里,“往后皇爷爷不在,你替皇爷爷看着你皇祖母吧。她这个人哪,心眼小,没见识,但也没什么坏心眼,干不出什么坏事来。你多体谅着她些,她有做得不对的,你管管她,让她好歹得个善终吧。” “呜呜,我知道……鸿姐儿记下了……呜呜,鸿姐儿会好好孝顺祖母,让她长命百岁……” 徐贤妃哭得死去活来。 没想到,皇上到死,心里还惦记着她,放不下她。 她知足了。 便没有这个皇后之位,她也知足了。 燕成帝忽地想起一事,“张贵妃呢?传张贵妃!” “在呢!皇上,臣妾在的。”张贵妃泪流满面,从殿外跪着进来,强忍悲痛道,“宫中嫔妃,还有皇子皇女们,都在殿外了。” 燕成帝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的,这辈子也是苦够了。朕去了以后,你别想着殉葬那些事。永远记得你是张家的女儿,要为了张家那些死去的人,尤其你的姐姐,好好活下去。 太子仁厚,皇后又不是有心眼的。你好好活着,给皇后做个帮手,他们都会善待你的。你也替朕看着这大燕,如何在太子手上兴盛繁荣,你听好了吗?” 张贵妃手中玉瓶落地,哭成泪人。 那是她早为自己备好的鹤顶红,只等皇上驾崩,她就跟国着去的。 “臣妾,臣妾……领旨!臣妾,臣妾会好好活着……襄助皇后娘娘,替皇上,替皇上看着大燕……” 燕成帝安下心来,轻轻笑了。又轻轻拍着鸿姐儿的背道,“乖孙女,你别怪祖父,你娘的名份,朕不会给她的,这事归你爹头疼去。朕给你留了一道圣旨,李总管替你收着呢。对了,还有你小妹妹。她有名字了吗?” 第587章 帝崩 “有……妹妹,妹妹小名儿叫琴姐儿……她是娘,娘弹琴那晚生的。?燃?文小??说???.?r?a?n??e?n?上官爷爷,说她与琴有缘……呜呜,娘还说,说妹妹太小了,不能送来见祖父……让我,我代她磕头……” 小姑娘说着,很乖巧的从皇上怀里爬出来,认认真真跪在榻上,替妹妹磕了个头。 燕成帝嗯了一声,目露欣赏,“你娘啊,那是个真正聪明的人。传旨,册太子二女为芜城公主,就跟着姐姐,叫惊琴吧。这丫头生产时受了委屈,合该给她压压惊。” 这意思,竟是要把芜城赏给小惊琴当封地了。 可芜城乃国之重镇,光商税一年都不知多少银子了。 就算当年先帝那么宠爱汝阳长公主她们,可也没舍得如此厚赏过。 悲痛之中的太子殿下,还来不及推辞,燕成帝忽地坐了起来,一手搂着小惊鸿,一手拉着徐贤妃,慨然笑道。 “朕侥幸为帝,一十七载,不敢说英明神武,造福苍生,但起码也算是为国为民,颇尽了一番心力。如今便是在这深宫无情的帝王之家,依旧能得妻儿家小,陪伴送终,总算是上天眷顾,神明庇佑。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皇上哈哈大笑,了无遗憾的阖上双眼。 宫中丧钟敲响,全下缟素。 帝崩。 徐妃,就是从前的徐皇后,气哭了。 燕成帝到死都没给她留一句话,她不觉得怎样。可凭什么,就没给她的一双儿女留下半个字? 甚至临终前,都没叫进大殿里去。 这也太过分了! 可她到女儿清河公主面前去说,清河公主只是冷冷的望她一眼,转身走掉了。 她到闵杰跟前去,闵杰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就抹着眼泪,跟着太子长兄,去忙着为父皇操办后事了。 一时看到哭晕的徐贤妃,哦,如今人家是徐皇后,嗯,马上就是徐太后了。被太医救醒,正由张贵妃扶着,要送回宫室休息,她又恨恨扔下八个字。 “假模假样、小家子气!” 就徐贤妃这个没脑子的,要不是占了儿子的便宜,焉能登上后位? 如今假装悲伤,不就是做给活人看的么? 谁知平素一向不显山露水,更不轻易得罪人的张贵妃,厉声喝道,“掌嘴!” 啪啪啪啪! 八个字,徐妃就挨了四记耳光。 这还是念在燕成帝刚刚过世,张贵妃不想重罚的缘故。 命人把徐太后送走,张贵妃留下被打得一脸不服的徐妃。 “我知道,徐妃从不相信,后宫之中,尚有真情。但你最该明白,后宫是有上下尊卑的。不想以后过得不舒坦,你最好照着规矩来。否则太后心软,我却答应了皇上,要替他看着这江山社。绝不会容许有人,欺侮太后!” 徐妃,再度气哭。 可谁在乎呢? 就象燕成帝临终前,已经肃清了徐家,给二皇子闵杰,留够了保他终生平安的筹码。 他能好好的,亲姐姐清河公主,又怎么可能过不好? 至于那些未成年的小皇子小公主们,能有个仁厚心慈的兄长当君王,他们还需要担心什么? 若新君不好,燕成帝便叫进去一个个交待了又有什么用? 也就徐妃一叶障目,看不透了。 燕成帝对孩子们的好,永远是在行动上,而不是嘴上。 他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帝王,出色的父亲,但他真的有在努力尽到他的责任。 所以孩子们会感念他,徐太后,张贵妃们也会感念他。 这是徐妃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感情。 而这,也是她从徐皇后变成徐妃的真正原因。 燕成帝的帝号,终结于承平十七年。 比傅惜华所知的前世要长,也比傅惜华所知的前世,要好得多。 前世里,燕成帝死于青州灾情最严重的那一年。所以隐隐被当成不祥之君,并不怎么得人敬重。便是死了,也给当成是苍天震怒,才被收走的帝王。 但这一世,青州灾情被有效控制了,朝政也实现了平稳交接。 就算当年燕成帝一意孤行,动庆国之战,确实坑死不少士兵。但总体上说,这个帝王还是瑕不掩瑜的。 既不残暴,又不骄奢。 连给自己修个皇陵,也是诸帝王之中最为寒酸简朴的。 如今人之一死,朝臣百姓都齐齐念起他的好来。 想着这位俊美的帝王,就算人家是靠脸坐上的皇位,却着实替百姓办了不少好事。所以他的驾崩,也得到臣民们衷心的哀痛悲伤。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三日后,太子殿下,汉王闵柏,名正言顺,毫无争议的继承了帝位,称燕武帝。 带着满朝文武,后宫上下,扶灵丧,极尽哀痛。 百日后,丧仪撤去。 虽武帝仁孝,仍在宫中恪守孝礼,但已恢复上朝理政。 原本有朝臣,对于燕成帝临终前,将芜城赐给武帝二女,芜城公主之事,颇多争议。 谁知朝上,前宫中总管李大海,当廷展开燕成帝的另一道遗旨,却是将陛下长女,闵惊鸿封为代国公主! 将整个代州,赐其为封地。 朝臣哗然。 原本的代州,山高水远,除了军事要塞,并无太大利益。 但如今的代州,可是出产黑色黄金,石炭的地方! 将这样一整个州都赏赐给一位公主,还封为国公主,是不是恩宠太过? 只要手持这道圣旨,小惊鸿任何时候去到代州,关起门来,她就是一州女王! 就算皇子都不一定能有这样待遇,她一个小公主凭什么得此恩宠? 武帝没出声。 李大海已经红着眼睛,质问起来,“历朝历代,可有违背先帝遗旨之事?这是先帝最后的两道圣旨,谁若敢违拗?奴婢必不惜此残躯,也要讨个说法!” 群臣哑然。 可李大海说得没错啊,历朝历代,只要不是特别不合理的事情,违抗先帝遗旨,都是大不敬。 就算燕成帝偏心眼,疼爱两个孙女,不过是给了两份富庶繁华的封地,违反了礼法吗? 半点都没有。 那从前还有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呢。 这天下都是大燕王朝的,一个皇祖父给孙女点好东西,不是爱给就给么? 于是此事,被朝臣们捏着鼻子认下了。 但另一件事,大家却是要争一争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一日无后。 就算燕成帝赏赐了美娘所出的二位公主,但他却没有留下遗诏,指定她为儿媳妇! 皇后之位,瞬间变得万众瞩目。 第588章 比比 朝臣们不争公主封地,却开始卯足了劲,要争这皇后之位。火然?文??????.ranenbsp;名门淑媛,世家千金的名册图画,顿时如雪片般,往后宫中飞去。 皇后之位暂且未定,但皇太后,却是正儿八经的摆在那儿呀! 徐贤妃,她老人家如今是徐太后了,在感慨世事无常的同时,也终于开始学聪明了。 她这辈子吃够了名门千金的亏,从前在宫里当嫔妃时,可是被死死的压得抬不起头来。难道老了老了,好不容易混成太后了,还要再弄一个甚至一群名门千金来当儿媳妇,好天天端着那些规矩,好管着她么? 她才没那么傻呢! 相比之下,美娘虽然在徐太后眼里,也挺多臭毛病的。但怎么说呢,看了这几年,也渐渐看习惯了。 再说美娘那出身,说来还不如徐太后高。 至少徐家没卖过女儿,徐太后还是能找着点优越感的。 所以她倒觉得,做生不如做熟。就她们婆媳俩,凑合着过吧。 于是,任凭收到多少美人图,徐太后连看都不看,就统统扔库房了。 回头还去鸿姐儿那里表功,“你看祖母疼你吧?那么多漂亮姑娘,我可一个都没搭理。” 谁知鸿姐儿,完全不吃她这一套。耸耸小肩膀,还鬼精鬼精的说。 “祖母要是搭理了,鸿姐儿就不跟您好了,还叫妹妹也不跟您好。将来祖母受了别人的气,可别说我们姐妹不管您。我虽答应了皇爷爷,要照看您到老,也得祖母听话不是?” 她,她居然还十分有理! 徐太后眼见哄不着这小丫头,只得恨恨道,“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帮着你娘进宫了!” 毕竟她如今可是太后,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鸿姐儿依旧不在乎,“那您也见不到琴姐儿,娘也生不了小弟弟喽!” 这,这更加无法反驳! 自家儿子,徐太后已经懒得说他了。 好似全天下就他媳妇一个女人,其他全是红粉骷髅,简直油盐不进。 虽说身在国丧期间,但若是新上任的燕武帝闵柏,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 就凭他那张脸,愿意倒贴不求名分的,都不知有多少。 可偏偏就是一个都没有。 他身边服侍的,用的还是原先汉王府的那拔人,以平安公公为。 年纪轻轻,竟是比李大海还刻板守旧。 除了太监,只用上了年纪的姑姑。年轻漂亮的小宫女想往前凑?门儿都没有。 而李大海帮衬着新皇登了基,把两位公主的封地落了实,就把手中事务悉数交待给平安,自请去给燕成帝守陵了。 这是他们主仆的情谊,闵柏准了。还格外在附近赏了李大海一个小田庄,让他安心养老。 哎, 儿子的事,徐太后管不着。 但儿子的儿女,徐太后自觉还是可以操上一点心的。 小惊鸿说得对,要是美娘迟迟不来,谁给她生孙子呢? 再说二孙女,琴姐儿虽又是个小丫头,长得还不如鸿姐儿那般似徐太后,她似极了美娘。只一双眼睛随了汉王,很是漂亮。 但徐太后,好吧,她如今可不是那般肤浅的人呢! 只要自家的孩子,无论长什么样,她都是疼爱的。 且琴姐儿还早产呢,从出生就比姐姐小一大圈。 且那孩子还格外乖巧,不似她姐姐,一哭起来就惊天动地的。 那小妞妞不到吃奶或不舒服时都不会哭,便哭,也只跟小猫咪似的,嘤嘤嘤嘤,奶声奶气的,每每哭得,徐太后心都要化了。 这好几个月不见,她可是想得抓心挠肝,寝食难安。 琴姐儿有没有好生吃奶,有没有长大一点? 美娘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她忙得过来吗? 可这么点大的奶娃娃,若不宣她亲娘上京,谁放心单独把她召来? 所以徐太后左思右想,还是灰溜溜败在大孙女手下。 找了张贵妃,如今是张贵太妃,代笔,替她从后宫下了继任太后以来的第一道懿旨。 大意是,美娘既跟皇上早早成亲,孩子都生了两个,还都得了先帝公主的册封。那么徐太后表示,就立美娘为后得了。省得这成天争来争去的,后宫没个正主,皇上也没人照顾,实在是不妥当啊。 新皇收到懿旨,很是满意,立即提交前朝去讨论了。 礼部尚书,王瀚王老大人,是坚决支持新皇,拥立美娘为后的。 当年的闵柏和美娘,可是在泉城百姓的见证下,在高祖圣碑行的婚礼,能说不合礼法么? 再说燕成帝虽未亲口承认,却册封了林氏所出的两位公主,还给了那么好的封地,这不就是先帝的态度? 再说如今都有婆婆徐太后的亲口提名,立林氏为后,那是合情合理啊! 但有些朝臣,就是不服。 表示美娘的婚事就算能被认可,也可以算作是皇上的头婚,但一国皇后,讲究的是品行端正,母仪天下。 美娘到底是个平民女子,出身有限,能册封为妃就足够了,凭什么为后? 若是不恭敬一些,径直拿徐太后来作比。 她当年可还是生了儿子呢,不也只立为贤妃么? 美娘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没生儿子呢。 若是要直接立她为后,岂不是对徐太后最大的不公?还是要指责刚过世的燕成帝做错了,没把徐贤妃一早立为皇后? 这,这歪理听起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朝中为了此事,是镇日的剑拔弩张,吵得不可开交。 你有你的大道理,我有我的圣贤书,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见总没个定论,新皇忍不住就回后宫吐槽了。 陪他一道吃饭的徐太后,只知道叹气,“要不你也跟你媳妇说说,一人退一步得了。让她先当个贵妃,如何?” 那这媳妇估计就没了。 闵柏还没说话呢,鸿姐儿生气的把小勺子一放。 “他们凭什么说我娘不好?我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她们不服,让她们来比比呗!” 徐太后和稀泥的端着小碗喂孙女,“是是是,你天下第一,你娘也天下第一。小祖宗,再怎样你也把饭吃了吧?回头把你养瘦了,你娘还不得怎么说我刻薄你。” 她是压根儿没把孙女的童言童语放心上,可闵柏听得眼前一亮,茅塞顿开! 抱着女儿狠亲一口,“你就是你爹的智多星!比大臣们都强多了。” 第589章 凤使 次日。 燕武帝当廷传话,既然皇后人选争议不断,干脆来个公开大比吧。 各家把你们觉得合适的闺秀千金,都列举出来,就跟考状元似的,跟朕那民间元配公开比一比。 魁首者,定为皇后。 你们,没意见吧? 没有没有! 群臣们集体通过,纷纷表示皇上实在是太英明太公正了! 在他们看来,这么多千金闺秀,要比掉一个民间女子,那不是太容易的事么? 可只有少数聪明人在心中呵呵,皇上是挺英明。 公正?未必。 这是挖了巨坑给人跳呢,还傻乐。 一群二货! 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因为要公开公正公平的选皇后,自然得允许全天下的女子都来报名呀。 报名费不太贵,但也不便宜。 白银千两。 不总说千金千金么? 自然得有千金的份量,才能来报这个名。 这笔钱不论结果如何,不退不还。就用来做善事,着重帮扶有困难的女子了。 也省得有些不自量力的人,平白跑来凑热闹,给大家添麻烦。 这规矩是承办人,常平郡主定下的。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愿嫁人,一听说新皇发了这等有趣的圣旨,顿时跑到皇宫,毛遂自荐,担下这个自封的选凤使。 然后,她就大刀阔斧的开工了。 别说,光这报名费,她一下就狂赚了几万两,闵柏瞧着都眼红。 这,这是打着朕的幌子,给朕找媳妇,就不能给朕分一点儿么? 朕那国库,也空虚着哪!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闵柏接手帝位,方知父皇在庆国一场大战中,可是把自己前些年在代州辛苦挖煤,给他攒的一点老底子,尽数败光。 后面青州那几年,亏得有闵柏撑着,燕成帝没管。 但偌大一个朝廷,冬雪夏雨的,哪里都有犯小灾的时候,时不时要救济。所以燕成帝那国库啊,还是空虚寂寞冷得连老鼠都养不活。 要不李大海李大总管怎么交接得这么快呢? 实在没啥好东西。 要平安公公说,都不如他们汉王府有钱,更别提跟少夫人当家的林府比了。 是以真穷酸,燕武帝瞧着报名费眼热。但谢常平铁面无私,一毛不拔。还拿上他的小像,在王公亲贵府邸,四处叫卖。 千年难得一遇的公开选拔皇后,真的不来报名试试么? 就冲这样的好样貌,便不是皇上,一千两银子贵吗?贵吗? 万一选上了,那可是一朝伴在君王侧,满门飞升哪! 母仪天下,统率六宫,青史留名,想想那是何等威风! 咱们关系这样好,我不妨跟你家说句实话。若你家女儿选中,日后诞下皇子,那就是太子,未来的皇上! 好生想想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听探子回报,是谢常平主动从他身边要去的人,还明着让人每天来花式回报。 闵柏深深怀疑,谢常平真不是因爱生恨,报复他当年未娶之仇? 否则怎能如此煽动人心,把他卖了一次又一次? 听说有些大臣还算明白事理,听说一千两的报名费,就纷纷打了退堂鼓。 毕竟一家不止一个女儿,有的多的,一家子堂姐妹就十七八个,到时给谁报不给谁报好呢? 索性都不报了。 谁知他们的女儿,很不懂事啊! 竟然表示,宁肯少要嫁妆,也要报名前来争一回。甚至有人当了钗环首饰,自己私下偷偷先报了名,谢常平也一律笑纳了。 反正这钱早说好了,不退不还。 到了她的手,就是她的钱了。 想要,没门儿! 有大臣来皇上这里告状,皇上还想批评他呢。 爱卿也是的,就不能管管自家女儿?朕的女儿才几岁呀,她都知道从不乱花钱。买颗两文钱的糖,还要问下爹娘的。鸿,鸿姐儿,你来干什么?给爹送点心么? 眼看闺女迈着小短腿,吃力的提进一个小包袱。燕武帝感动坏了,忙要亲自伸手去接。 谁知小惊鸿绕过他,走到告状的大臣跟前,放下她的小包袱。解开一看,全是银票和金元宝。 小惊鸿,端着代国公主的范儿,财大气粗的表示,你有几个女儿报了名?把钱拿回去,名字就换成我娘的,我的,我妹妹的。 大臣大喜。 不顾体面,顿时抓了二千两银票就跑。 臣只有两个女儿,公主还有一个名额,可以留着慢慢用! 这家伙,也是个聪明的,间接向皇上表忠心呢,才不争那皇后之位。 望着昂着小脑袋,得意之极的女儿,燕武帝心里苦。 我第一个就替你娘报上名了,你干嘛还来报这个名?得,又白花了二千两!再说,你娘一个名额就好,干嘛还要两个? 那你也没告诉我们呀! 追着大孙女进来的徐太后,拍着大腿,心疼不已,我还替你媳妇报了个名呢,刚让人把银子送去。我现在去追,还要得回来不? 到了只进不出,如今属貔貅的谢常平手里,那是必须要不回来了呀! 可小惊鸿完全不在乎,还安慰的拍拍祖母和爹。 娘说了,钱赚了,就是用来花的。咱家多占几个名额,到时祖母我,还有妹妹都一起报上,不行还有奶娘,平安 够了,别数了,小指头快不够用了。 闵柏徐太后齐齐望向孙女,眼中俱是一样无奈。 是没人敢跟她们争。 可她们能做皇后? 没看平安那张脸,扭曲得都已经不能看了吗? 算了算了,只当做善事吧。 燕武帝捂着心口,拜托老娘,往后您可得把鸿姐儿的钱袋子管紧点,别叫她这么乱花了。 那也得管得住啊。 人家如今是有封地的人,有钱着呢! 便是年纪再小,闵柏也给女儿配备了属官,替小公主打理着钱财。 徐太后忍不住直翻白眼,好人都让这父子俩做了,坏人就让她来当。 不过,她还是来当吧。 二千两银子呢,嫁妆都可置办好几件了。 可小惊鸿大概听不懂,那要换算成糖果吗?二文钱一颗,得多少颗? 徐太后正算得头晕,鸿姐儿大方的把包袱里剩下的钱,全交给她了。 算是补给祖母的,您别心疼银子。往后鸿姐儿长大了,再给您挣! 哎哟喂! 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徐太后突然觉得,自家孩子大方一点,也不是啥坏事了。 只盼着孩子她娘可争点气吧,好好赢上一场,当个魁首,她们就能一家团圆啦! 第590章 泰山 芜城。 林府,东山堂里,林俊仁气得跳脚,一脸的义愤填膺。 “……凭什么?凭什么!孩子都给他生两个了,凭什么还要去争那皇后之位?美娘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抱着琴姐儿,去京城哭,就去皇宫门口哭!就不信没这天理了,我女儿明明是结元配,凭什么不能当皇后?对了,还有你。” 林俊仁指着林方氏,眯着眼睛,运筹帷幄。 “你跟着女儿一块儿上京,要狠狠的哭,一路逢人就说说咱们家的遭遇。让沿途的官员百姓都看看,那些高官大臣,都是怎么欺负咱家的!” “还有你二叔,他如今好歹娶了个土司,也是三品嘉议大夫呢。能这么不管事的么?这么多年,咱们都没求过他。这会子无论如何,到了他该出力的时候。让他给皇上递折子,还有他媳妇,一起递。不带这欺负人的!” “那一千两银子,不交!凭什么交啊,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还报什么名啊?报名就是输了!” …… “你就少说几句吧!”林方氏都给吵得头疼了,嫌弃得直皱眉,“美娘心里不定多烦呢,你就别再招她了。” 就是。 霍红儿横了林俊仁一眼,宽慰美娘,“不管怎么说,小姑你想怎样,就怎么做吧。横竖咱们如今也不是过不下去,你高兴就好。” 林俊仁可急了。 生怕美娘当真任性起来,就不去争皇后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不争馒头争口气,也得先去争一回。否则,还当咱美娘不如人,怕了呢!” 他故意使出激将法,偷偷瞄着美娘的神色。 可美娘神色淡淡,竟是半点也看不出究竟。 “你们一路过来辛苦,先去歇着吧。嫂子留下,跟我说说话。” 她,她到底是要干什么呀?留下他帮忙出出主意不行么? 林俊仁急得抓心挠肝。 他承认自己从前是个混球,还干过卖女儿的混蛋事,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啊! 美娘可是要做皇后的人了。 是皇后,一国之后。 他就是如假包换的国丈,皇上的老泰山! 他都去特意查了典籍,一般皇上的老泰山,皇后亲。,按大燕规矩,都是要封正一品官职的。 就算他没啥大本事,就给个虚职,那也是正一品哪! 天下间,除了皇上皇后,和少数几个权贵宗室,从此就没有需要他低头的人! 在查清之后,林俊仁浑身热血沸腾,连骨头都快飘起来了。 他是举双手双脚,就算拼出老命,也要拱着女儿,当上皇后! 林俊仁不死心的道,“美娘你听爹的,爹真不会害你。你去到京城,赶紧先跟你男……跟皇上圆房,等你肚里怀了龙种,谁敢不认?母凭子贵!你婆婆,太后娘娘不就……” 他还想拿徐贤妃举例,偏美娘如今气度威严,只一个眼神,下人顿时上前,恭恭敬敬,却毫无商量余地的清场了。 林俊仁被架得脚不沾地,就出了门。回头进了美娘安排的小院,才敢跟林方氏抱怨。 “你看看这丫头,我一片好心为她打算,她怎么就不懂呢?这时候可不能犯倔,该低头就得低头!要说她前头生孩子,你这当娘的,就该去求副生子秘方来。要早生了儿子,如今屁事没有。现成的小太子呢,如今就吃亏在这里了!” 林方氏不高兴了,“女儿怎么了?要不是我生了个女儿,你如今能有这些烦恼?” 林俊仁老泰山,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林方氏反而看得明白,“要是鸿姐儿她们爹,只图生个儿子,早就不会只守着美娘一个过日子了。王爷身份不高么?肯嫁的少了么?只如今他当了皇上,倒是有些不大好说了。但我觉着,他对美娘,应该是有几分真心的。 咱们帮不上忙,就别跟着添乱了。女儿好不容易肯把咱们接来团聚几日,你就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吧。” 这,这好有道理,居然无法反驳! 林俊仁又不傻,从前还能考中功名,又能生出美娘这样伶俐女儿,自然还是有点眼力的。 所以知道,美娘特意把他们接来芜城,也是为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虽说桂花巷子的邻居,和林方两个家族的人都还算不错。但有时候,真没必要用巨额利益去测算人心。 与其等到麻烦上门,再想着怎么应付。倒不如一开始就把找麻烦的苗头,掐灭在萌芽里。 只要把林俊仁和林方氏这对亲生爹娘暂且和人隔开,做哥哥嫂子的,再怎样也管不到出嫁的小姑。 便是有人厚着脸皮找上门去,说话的份量也轻得多。 所以美娘才将爹娘和嫂子暂且接来,如今还要单独和霍红儿说话,只怕就是对林家将来的安排了。 可偏偏不让他去听,那美娘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呢? 不提林俊仁这里,抓耳挠腮的猜测。 那头霍红儿跟美娘倒是聊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 其实她也没啥意见,主要是小姑打算怎么做,她照做就是了。 不得不说,娘家势力单薄是美娘一大致命伤,但有时候,也是一大优势。 起码,美娘就不必担心族人太多想法,不好协商了。 她交待完,霍红儿便拍着胸脯表决心。 “……小姑你放心,家里有我看着,怎样都不会拖了你后腿。出门的时候,我都交待了一双儿女,他们都会帮着看紧你哥,和家里门户。” 听说侄儿侄女都承担重任,美娘忍俊不禁,“也没那么严重。倒是你要防着,有人拿孩子们的婚事做文章。就算还小,也不得不防。” 霍红儿笑着一挑大拇指,“真给你料中了。前些天我二叔就来了,硬说要把他孙女,定给你侄儿呢。 当时我就问他,你是想将来有个得力,但厌恶你的女婿。还是想借咱们的高枝,给你那些孙子孙女都能说门好亲事,抬头挺胸的嫁人娶媳妇? 我叔叔一听,顿时就回去了。 还嘟囔着说,那些哄着他来提亲的人,都没安好心。叫我把哥儿姐儿看紧些,别给人谋算了去。 如今我拜托了隔壁叶婶子,替我放出话了。谁家要是敢用下作手段,算计咱家孩子,就别怪我霍红儿没读过书。我就是撒泼打滚,豁出这张脸皮,也必不能让人如意!”天下第二美 第591章 女王 美娘赞赏点头,“嫂子这样能干,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你去瞧瞧琴姐儿吧,明儿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霍红儿应下去了。 回头无论林俊仁怎么打听,她那嘴都闭得跟蚌壳似的,半字不肯透露。 次日一早,便拎着美娘准备的礼物,早早的回双河镇了。 林俊仁心中憋屈,越似揣着二十五只兔子一般,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坐卧不宁。 林方氏瞧出闹心,忍不住骂了他几句。“你瞧上官先生和秋大姑,一个个都安稳得很。偏你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个什么劲?” 似乎,有点道理。 秋大姑就算了,上官令可是汉王殿下的恩师。如今汉王登基,他自然就是太师了。 还不似徐太师那样假冒伪劣,名不副实,人家可是师恩深重,亲若父子。 可上官令自从青州回了芜城,可跟座山似的,蹲在林府呢,不动如山,哪儿都没去。 成天不是读书写书,就是逗逗琴姐儿,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悠闲得跟个寻常老头子一般,半点追求没有。 这,大概有些不合常理吧? 林俊仁虽然自忖是未来皇后亲爹,但上官令还是天下那少数能让他这林国丈低头的人,如果人家都不着急,那他是不是,也先等等? 可这等啊等的,没等来好消息,却等来一个惊天噩耗! 西南之地,与大燕接壤的边陲小国。 国名南赵,至今仍是母系氏族,女子当家,故此大燕还把人家戏称作女儿国。 这南赵刚刚继任的女王,听闻燕武帝英朗神武,犹如神仙下凡,动了春心。表示愿意以女王之尊,与燕武帝结秦晋之好。 为表诚意,她命人送出黄金千两,用作报名费。 也就是整整白银一万两! 可人家女王根本不在乎。 因为南赵紧邻着大燕云州,若说云州以金矿闻名。那南赵除了黄金,还有银矿,还有铜矿,还有铁矿,还有更加贵重的玉石矿! 不仅规模比云州大,且质量更好。 只是矿藏多了,南赵唯一的烦恼,就是不怎么出产粮食。 但这也没事。 人家有钱啊,什么买不到! 南赵又仗着地势之便,跟四周邻国,建立起繁荣的贸易来往,互通有无,国缘极好。 要不是南赵一向是女子当家,性格温和宽厚,并不喜与人交战。就凭她们国中的财力物力,真想跟大燕或谁干起来,还真难说谁胜谁败。 这位新上任的南赵女王,霸气交了报名费,还主动表示。若是燕武帝同意亲事,她可以放弃女王之位,再选个继任者,来大燕皇宫为后。 而她以女王身份出嫁的嫁妆,是整整一座矿! 此消息一出,天下皆惊。 京城无数报了名的千金闺秀们,几乎是要哭断了肠子。 早知道有这么一位强有力的竞争者,她们还报什么名呀?这不是白砸了一千两么? 一座矿啊,这样的嫁妆,她们要怎么争? 但这消息,落到林府,又不一样了。 美娘看着婶婶巴夫人的来信,颇有些复杂难言。 而林俊仁,早已气得暴跳如雷。 “你们从前还总说我如何拖后腿,看看看看,这才真是蠢成猪了!显摆什么不好,显摆咱们皇上做什么?这下子好了,可是招出祸来了!” 巴夫人这封信,是来道歉的。 因为云州跟南赵接壤,所以她素来重视与南赵的关系。因为双方都是女王和女土司,所以这些年,相处得格外融洽。 前些时,燕成帝驾崩,闵柏登基。 南赵国恰好也逢女王退位,新王接任。 按礼节,巴夫人自然要去祝贺,还特意带上了大女儿。 小姑娘生在三月三,族人特别看重,一直把她当成继承人来培养。这样的大场面,肯定要带去长长见识。 谁知就出事了。 小姑娘到底年纪还小,在南赵宫中与其他贵女口角起来。 为争面子,就吹嘘自家有个多么漂亮的姑姑,还嫁了个全天下第一帅的男人。 不想这话,就被新任南赵女王听到了。 顿时动起好奇之心。 回头命人一打听,哎哟,还真不是吹! 燕成帝就是靠刷脸,登上的皇位。至于他的儿子,汉王殿下,那更是帅绝人寰。几回露面,都让人直呼神仙下凡。 反正有钱好办事,南赵女王越来了兴趣。花了大价钱,还真给她弄来一张燕武帝的画像。 一见之下,南赵女王就彻底拔不开眼了。 连女王都不想当,她只想给闵柏当皇后! 而南赵,民风奇特,对继承人的培养也跟别处不同。 象巴夫人,还得传给亲生女儿。但南赵国却是会从小从贵女中,选拔一批女孩进行培养。 然后逐年淘汰,最终留下三人。一人为皇,二人为左右臣相,也是为了保证在女王出意外时,时刻有人继承。 是以南赵人,还真不觉得损失个女王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她们能继任的人选还有的是呢。 倒觉得女王这样勇敢追求真爱,才是她们南赵风采。 这让巴夫人能说什么? 女人不讲起道理的,可是半分不让的。 她只能赶紧写信,向美娘道歉。 随信还附上女儿的亲笔信,小姑娘已经知道错了,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嗯,她还要效仿古人,负荆请罪! 如今跟她爹,已经在赶来芜城的路上了。 要是当真害得姑姑嫁不了姑父,小姑娘表示,她,她就终身不嫁人啦! 这孩子哟。 美娘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才半天说不出话来。 笑就不提了。 生气也不是冲着小堂妹来的,而是自家夫君。 都怪闵柏,没事生那么好干嘛? 瞧瞧瞧瞧,这招蜂引蝶的,如今都弄了一只女王蝶来了! 而且这女王也是的,巴夫人都再三强调,自家侄女可是早嫁给闵柏了,还是经历了好一番磨难才走到一起的。如今女儿都两个了,再去抢人家丈夫,是不是不太厚道? 可女王不管。 表示反正既然燕成帝公开招考皇后,那就是公平竞争。美娘争不过她,也只是技不如人。 啊呸! 美娘很想吐槽。 那些千金贵女报名也就算了,毕竟皇后之位,对她们的吸引力可能更大。 但这位可是女王啊! 真正统率一国之地,能当皇上,一样能纳男后宫的。 辛辛苦苦培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培养出个“见色起意?” 就为了一张脸,连这个男人半分都不了解,居然就放弃女王之位,这也太没追求了吧? 换作美娘,说实话,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可偏偏这个没追求,但有矿的南赵女王,如今成了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怎么办? 美娘愁了。 第592章 闯祸 京城,皇宫。 如果说收到黄金千两的谢常平,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喜笑颜开。 得到消息的燕武帝,都快愁死了!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正烦那些千金闺秀,没事跑来瞎凑热闹,报名竞选。如今可好,炸出一条大鱼来了。 还是条大鲸鱼! 那南赵女王好好的当她的女王不行么?没事干嘛要来给他当媳妇啊? 这世间媳妇常有,可女王不常有啊。 这是多么难得的运气,她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要说这世上长得好看的男人,海了去了。 环肥燕瘦,各有所长。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这个问题上,闵柏和美娘保持了高度统一。 齐齐觉得这位南赵女王,不可理喻。 也不知是不是在南赵矿挖多了,脑子有坑。 这样的人,别说带着一座矿,就是十座矿,燕武帝也坚决不娶! 但这事光他不乐意没用,有些同样脑子有坑的朝臣们,却是激动坏了。 还觉得这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是“大燕威仪,才引得万国归心,女王自愿委身下嫁”,想极力促成这一桩“千古流传的美事”云云。 燕武帝当廷反问,“若如今有位女子,看上了大人您相貌堂堂,甘愿自带大笔嫁妆结亲,大人也是这般欢欣鼓舞,一口答应?” 大臣无语。 谢圭站出来讥笑,“对呀,横竖诸位大人都是高洁之士,自然不会贪图人家钱财,也不怕吃软饭之嫌。人家既贪图你们的英俊潇洒,就索性从了吧。横竖娶妻当娶贤,只是一句玩笑话。能靠脸讨着个好媳妇,不也是一桩美谈?” 那些大臣们羞窘难当,齐齐掩面,再不敢言。 闵柏在龙椅上翻翻白眼,只想呵呵。 他要靠着英明神武,折服南赵女王也就罢了,偏偏是靠脸,说出去很光彩么? 所以闵柏当即下旨,令掌管鸿胪寺的谢圭,草拟一份文书,告诉那南赵女王。 好好当你的女王吧! 承担好你肩上的责任,别背井离乡,万里迢迢的来嫁人了。 别的大道理都不提了,只万一水土不服,闹个英年早逝,岂不是两国的损失? 要说谢圭这封信,写得声情并茂,还是挺能打动人的。 而这时代的水土不服,也确实挺严重。 不是谁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和体质,能跨越千山万水,还保证不生病,不出意外。 象闵柏当年初到代州,不也因水土不服,病得几乎快一命呜呼?要不是美娘寄来了灶心土,还真不知如何呢。 要说那些大道理,统统都没能说服的南赵女王,却因水土不服这条,慎重起来。 她是迷恋燕武帝的美色,但也惜命。 若命都没了,她还迷个毛啊。 可看看燕武帝的画像,这样的人间极品,放手似乎也太可惜。 而且她已经在南赵放出话,“为爱勇敢”的形象才刚刚树立起来,难道只因怕死,就不去了么? 那可能才更毁形象。 要说南赵女王之所以能当女王,还是很有几分鸡贼的。 眼珠子一转,她把这个难题又抛了回去。 生病诚可怕,真爱价更高。 若让她放弃,除非更高价! 南赵女王也不傻,燕武帝这样委婉但坚决的回绝她,不就是因为恋着他那平民元配,怕自己战斗力太强,给人添麻烦么? 既如此,南赵女王就索性直接冲着美娘喊话了。 我都能出黄金千两,表示诚意,报名参与竞争,林氏打算出多少钱? 听说你也是做生意的,生意还做得挺大,当年还在泉城圣碑前,当众表白过,自然不会小气,对吧? 如果美娘接招,南赵女王就能顺理成章的退出。 如果美娘不接招,这个麻烦就回到闵柏身上。 到时她依旧是“为爱勇敢”,只是大燕皇帝不同意,说不定还能在南赵百姓心目中,再拉一拔同情呢。 美娘,亏得美娘此时不在闵柏身边,否则只怕要传出她这民间元配,胆敢“家暴”皇上的惊天新闻! 她也是女子,自然知道女子难惹。但再难惹,男人都不应该随便出手。 闵柏虽是好心,想替她扫清障碍。可如今的结果,是美娘压力骤增! 没看人家都公开喊话了么? 她要是撑不起这个面子,丢的就是她和闵柏,乃至整个大燕的脸。 她要是撑起这个面子,美娘确实也不是撑不起这个面子,拿出黄金千两报名,但问题是拿出这些钱,有意义吗? 完全没有。 虽说这钱给了谢常平,她肯定也不会乱花,而是拿出做善事了。可这样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又有什么意思? 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怎么办? 要说之前美娘只是烦恼,这回是真心头疼了。 连上官令都连连摇头,直言闵柏出手得太早,有些操之过急,弄巧成拙了。 这也是他没急着上京去辅佐的原因之一。 总得让新皇兵荒马乱一阵子,犯点错,长点教训,才知道为君的不易,才懂得如何打磨自己。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上官令跟临终前,都不肯册封美娘的燕成帝一样,想把这件事当作是闵柏登基后的第一个考验。 看他到底有没有能力,替自己争取到心仪的皇后。 如果他能做到,才是在他的为君之路上,真正踏出了第一步。 但如今看来,形势有点不容乐观啊。 京城。 意识到自己闯祸的燕武帝,生生急成了热锅上的皇家驴。 围着大殿一圈一圈的拉磨转圈,简直要崩! 怎么办?怎么办? 那南赵女王都公开喊话了,他要是再出手帮忙,反而是打美娘的脸呢。可不帮忙,美娘得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闵柏还不敢跟女儿说。生怕鸿姐儿一生气,就嫌弃他这个父皇不中用,就不回宫啦。 小公主在京城,人缘可好得很。 不仅是舅祖父徐通那里,象是薛慎家,还有王府属臣人家,都极欢迎她去的。 新皇正愁断肠,偏生平安公公半点没有为主分忧的意思,反而命人抬上图纸,冷漠无情的打断了忧心如焚的年轻帝王。 “这是即将重修的皇后中宫,已经按皇上的意思,撤去那些富丽堂皇之物,园中花草也撤去一些。这空下来的地方,皇上说种菜,恐怕有些不大妥当。御花园的花匠说,可以适当种些小葫芦,好看又有田园意趣。旁边再种两株丁香,盖盖味道,意头也好。” “你,你说什么?”皇上倏地,眼睛瞪大了。 脑子快闪过一个念头,让他觉得自己隐隐忘了什么重要之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593章 神木 正文 平安纳闷,自觉自己没说什么呀? 那徐皇后,如今她只是徐太妃,早搬出宫了。只她把从前住过的宫,布置得富丽堂皇,一看不是美娘喜欢的风格。 平安想想,又解释了一下,那小葫芦大概不能吃,但当水瓢还是可以的。长得圆润可喜,惊鸿公主昨儿还要了一只去玩。 丁香?那是老乔二养了许多年的,枝繁叶茂,如今正开着花呢,跟p紫霞似的,味道好闻极了。 见新皇忽地以拳击掌,兴奋的原地转起圈圈,哈哈哈,平安你真是朕的不不不,不是你,是老乔二,真是种的花真是吉祥!快快传旨,好好赏他些吃穿用具! 皇你有本事,把话说清楚,到底为什么乔二吉祥,还要打赏啊? 平安公公憋着一肚疑h,跑去找老乔二旁敲侧击,希望寻出点眉目。 总之皇愁眉展开,定是好事,管他那么多g嘛? 过一月,身在芜城的林俊仁,都快急得秃头了。 只恨林家不是世家大族,拿不出什么珍异宝,扳回这一局,难道到手的皇后之位,要飞了么?s1 第594章 帝后 遥想着万千我女儿出生那晚,我忽地梦到,有七彩云霞飞到我怀里,还扑腾着翅膀,吓了我一跳。等我睁眼一看,就听稳婆在喊,生了生了!我再揉揉眼,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长吁短叹,做作摊手,弄得我原先还以为,是梦到飞来只山鸡呢。谁知竟是凤呵呵,算了算了,不说了,省得人家说我们显摆。 您这显摆得还不够么? 美娘,略无语。 但比她更无语的,是林方氏,嘟囔着抱怨。 明明女儿是我生的,怎么弄得扑到他怀里,倒跟他生的似的?再说美娘生在大白天,我生完他才回的家,也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些! 上官令微微一笑,再看望着美娘,低声说笑,我从前一直不知,你这个爹,到底有何用。如今看来,他们翁婿,倒是相得益彰。 女婿就不提了,那是上官令的关门小弟子,尽得装神弄鬼之最高级手段。 但林家从上到下,都是老实人。没一个有这般厚脸皮,能睁眼说瞎话,瞎编乱造的。 偏偏林俊仁,就是个中翘楚,甚为懂得顺杆子往上爬的道理。 闵柏一起头,他顿时就出来散播谣言了。 但这个谣言,甚好。 所以上官令也不让人打断,任林俊仁四处吹嘘去了。 就算有聪明人,不信他的鬼话,那又如何? 哪个帝王将相,传奇人物,没点神迹呢? 不是梦到神人交合,就是白蛇熊罴。 但重点是,不成立? 美娘就是天命凤凰,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要是连这种婚事都不算数,那岂不是对高祖最大的不敬? 此言一出,远在京城的曾璞曾翰林,美娘当年的另一个追求者,立即遥相呼应。 之前大臣们不是说,若封美娘为后,是对徐太后当年的不敬吗? 可明明二者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徐太后当年成亲时,燕成帝的亲生爹娘都过世了。他这一房又没什么长辈帮着打理,这婚事只能由他自己操持。 算是差了父母之言。 且那时燕成帝的身份,是突然出现了重大改变。臣子们担心徐贤妃当不起一国皇后之职,才另立旁人,这都是情有可原的。 但闵柏和美娘成亲时,爹娘都没反对,如今徐太后还挺力挺呢,那为何不能立美娘为后? 且美娘虽出生平民,但她打小受的教育,是顶极的。 授业恩师,是名满天下的云大家。 功课文化,跟的是有半仙美誉的上官令。与当今圣上,还系出同门。 你能说她小家子气,没有教养吗? 那就是藐视皇上! 至于容貌女红,这个不需要赞誉,皇上最有发言权。 咱们只说德行操守。 美娘当年在甘州之乱时,千里迢迢,帮助汉王殿下,平定了留仙镇,抄了乱贼老窝,立下最大功劳。 后面庆国之战时,是她的原林出产的护肤品,减少了士兵的伤亡。 这个有虞亮对比,若还不服,相信会有无数残疾老兵,很愿意来找你谈心。 还有如今京城风靡的牙刷,不是贵族用的,是林氏的银子多,而是当她要迎上京城时,无数的沿途,看,老天多给皇后娘娘赏脸,太阳雪呢。 美娘深吸了一口清冽微凉的空气,仰面望天,心口滚烫,是满满的幸福。 是父皇赏脸。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燕武帝眼眶湿了。 最懂他的,永远身边的这个女人。握着美娘的手,越发紧了紧,哑声道。 对,是父皇。这是父皇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美娘眼圈也红了,却是笑着把眼泪用力眨去。 那咱们,以后要更加努力,让大燕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 好,让大燕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 许是燕成帝在天上看到,帝后立下的誓言。雪花满天里的阳光,更加光华耀眼,璀璨夺目了。 似在宣言,他会和天下人一起看着,一起见证。这个王朝的新任帝后,书写属于他们的盛世华章! 第595章 番外六 榴花红 泰始三年,冬。 阳光普照,海浪涛涛。 大燕东南一座滨海小县,正是四季如夏的好气候。 就算冬日,也只需着件单衣即可。出来干活,还得戴上斗笠,否则灼烈的阳光,可是刺眼得很呢。 此时,本地新上任的年轻县令,正指挥着百姓,在鱼塘边种下桑树。 要说这活并不累。 但乡亲们不理解的是,为何要把天然形成的大鱼塘,分割成小块,还一定要种桑树呢? 种榕树不好吗? 那个长大了,可是枝繁叶茂得很,独木能成林呢! 可县令说是什么书上看来的法子,非叫大家照做。 乡亲们私下取笑,这位据说中过榜眼的年轻县令,是不是书读太多,脑子坏掉了? 听说他媳妇就会治病,怎么也不给他治治? …… 老乡们嘀嘀咕咕,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以为别人听不懂,谁知早有“叛徒”告密啦。 “展大人,他们都在说你坏话!” 一个七八岁,皮肤黝黑的民间小姑娘,闪着一双微微凹陷的灵动黑眸,操着半生不生的官话,跑来告状。 她前几个月生病,几乎快要死掉。县上大夫没办法,爹娘都放弃了。是新上任的展大人,不嫌弃的把她抱回家,让他好心肠的夫人,治好了她的病。 然后,知恩图报,又口齿伶俐的小姑娘,无师自通,很快成了展大人的“翻译官”兼“小眼线”。 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大事小情,统统都要来汇报! 不得不说,在展云楼刚来赴任的时候,小姑娘的翻译,还当真帮了大忙。 不过现在,已经初步掌握地方方言,也聘请了几个本地厨娘仆役,开始熟悉民情之后,展云楼已经应付得来了。 小姑娘再成日这样往他身边跑,会招乡亲们嫌弃的。 但直言让她不来,太打击人了。 再说展云楼,很有自信。 他让百姓建这桑基鱼塘,虽是从书中看来,却是很古老并有效的养殖方式了。 海边地平,容易造成水患。将大池塘分割切小,就减轻了一旦暴雨,便全面溢塘,跑光鱼儿的风险。 塘边种上桑树,既可防水固土,又能养蚕,缫丝纺线,给百姓多一项收入。而蚕砂,又恰好是喂鱼的肥料。 由此就能形成一个良性的生态循环,相互裨益。 可这些道理,是很难跟乡亲们讲明白的。 等到桑树长成,让百姓们看到成果,自然会明白他的苦心。 在朝堂上观政三年之后,本来他们那一届的前三甲,都可以留京,谋个好差事。 但当燕武帝问他们有何志愿时,最年轻的探花郎,寻回生母的欧阳棣表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想为了生母梅姨的名字做点什么,愿去寒冷的北方,为大燕平定外患。 皇上很高兴,派他和纪筠一起离开了。 至于展云楼,挑了南海。 从燕武帝造船开始,他就看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水事领域上的远见了。 如今海上北方有薛慎镇守,他愿到南方,为开拓大燕海域,做个先锋。 至于当年的状元石中棠,他主动请缨,愿回江南任职。 展云楼和欧阳棣,对他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石中棠可不是吃不了苦,要回江南的温柔乡。 而是他要去为大燕,为天下,撬动江南盘踞多年的利益圈。 兔子不吃窝边草。 可石中棠,显然不是一只寻常的兔子。 正因为出身江南世家,他越能清楚的看到江南世家,包括石家存在的一些根深蒂固的问题。 表面上看,他们富可敌国,甚至有能动摇国本的能力。 可越是如此,越危险。 就如之前青州旱灾,江南不愿借粮一样。 虽说有先帝埋下的恶因,但当一个王朝面临巨大困难,江南若还只顾着自己的利益,罔顾天下人的安危,那是会引大乱的。 而江南的那些世家,哪怕是诗书名门,真的就光鲜亮丽,一派风光霁月么? 不可能的。 否则虞家这样堂堂的帝师之家,虞老太师过世才多少年哪,为何就会养出虞亮这样的儿孙? 所以石中棠,愿做那根“反骨”,去揭开华丽袍子底下的虱子。 他虽是江南人,但更是大燕子民。 而他的志向,从来不是做江南的名门贵公子。而是站在朝堂之上,做那个能辅佐帝王,成就一番赫赫功业的名臣。 皇上听了很高兴,却没遂他的心愿。 燕武帝把他派去青州,挖铜矿了。 小子! 有志向是好的,但别想贪心,企图一口吃个胖子。 想当年,他去青州抗旱,还是堂堂汉王呢,遇到多少艰难险阻啊。如今掘铜矿,如此巨大的暴利,各路人马更该眼红了。 先把这事理清楚,再去干大事吧。 所以石中棠,只好先去挖矿了。 上月收到他的来信,很是了一通牢骚。 原以为曾经皇上亲自治下的地方,肯定是政通人和,上下齐心。不想现实,根本不是如此。 石中棠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饶你说破天,人家不听不信不明白。就算你是为了他好,他也还要按照自己的那一套来。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此时石中棠才明白,为何皇上不让他去动江南了。 以他现在的水平,若去了江南,只怕是羊入虎口,白给人下菜。 就象一个人,哪怕吃遍天下名菜,背下所有食谱。可真能亲自动手,做好一盘炒青菜吗? 未必。 菜炒糊了,还可以推倒重来。 治理国家,或是一州一县出了问题,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所以牢骚归牢骚,信中最后,石中棠还是与老友共勉。 虽然困难很多,但只要一点一点的去努力,总有解决的时候。 他们毕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那都是先贤的智慧,只要明白错在哪里,改正起来也更快。 所以他还是很有信心,往名臣的道路,大步前进。 展云楼没石中棠那么大的志向,但也想做出一番事业,不负此生。 但如今如何合理劝退一个小姑娘,却让他颇感为难。 忽地,衙役过来禀告。 “展大人,您让我们领的书送来了!” 展云楼忽地有了主意,忙道,“先送一本过来。菊妹啊,我有件正经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小菊妹瞪大眼,一下认真起来,“大人你说!” 展云楼打开新印的卫生防疫小画册,慎重交到她的手里。 在美娘,如今得尊称皇后娘娘了,帮着长春道长推广这份小画册之后,收效极好。 因使用频率太高,第一批小画册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各地官府纷纷提出加印申请。 可,可在青州得了个大铜矿的燕武帝,还是没钱! 采矿也是要人力物力呐。去年南方一场大水,又冲毁不少良田。 皇上,他是真穷。 还好皇后娘娘有面子。 请了常平郡主,以慈善捐助的方式,揽下这件差事。 所以二版印刷的小画册,也是京城,乃至大燕第一个女工作坊的成品。 林皇后当年那封信,深深影响到了谢常平。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直接拿钱财帮助有困难的女性,只能救济一时。真想要长远解决问题,得让她们自立。 所以谢常平,拿为燕武帝选后赚的第一桶金,办了小作坊。 招收京城那些穷困女子,给她们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做。 虽然也有少数女子,会存着等靠要,天上掉馅饼,被人照顾的心理。但大多数的女子,在能有工作机会时,她们爆出的勤奋与努力,还是深深震撼了谢常平。 相较于男子,更多的女子,因承担着母亲妻子女儿的职责,比男子更愿意为家庭付出。 所以谢常平起初试水的小小作坊,很快就如雨后春笋般,展状大起来。 从帮人缝洗衣裳,打扫煮饭这样的家务小事,渐渐扩展到各行各业。 好比这次的印刷,因考虑到成本,她们用的还是第一版的雕版。 但木制雕版印多了,都会出现磨损和脏污,一般再印,成色就会差上许多。 但作坊里的女工们,却硬是用她们的细心与耐心,很好的解决了这一问题。 所有的雕版,都被她们仔细清理打磨干净,印刷中稍有油墨沉积,马上再次清理。 就靠着这样不厌其烦的认真与负责,她们印出了与原版几乎一模一样的新书。 字迹清晰,图案准确,就连配色,都显得更加柔和清丽。 展云楼此时拿起这本新画册,交到小菊妹的手上。 “你去找夫人,让她安排个人,教你认得这上面的图画和顺口溜,回头你再教给邻居孩子们,行么?” 这,这是要教她读书吗? 小菊妹在衣上擦了擦手,才虔诚的双手捧过,生平接触到的第一本书。 打开一看,就喜欢上了。 书印得漂亮极了,上面的小图也特别浅显有趣。 都不需要人教,她都能猜出上头的意思。 “这是在烧水。嗯,旁边这人直接喝河里的水,肚子痛,就生病了。” 聪明! 展云楼毫不吝啬的夸奖了小姑娘,正想教几句顺口溜,忽地有百姓敲着锣,急急奔走呼号。 “海盗来了!海盗来了!” “海上来了一艘好大的船,定是来抢东西的!” 小城瞬间大乱。 小菊妹一手抓着书,一手拉着展云楼就要跑。 “大人,我带你去躲起来,再叫上你家夫人!” 展云楼却是松手让她快走,高声急呼。 “大家不要慌,不要乱!把各家的老人孩子都照顾好,本官这就带人迎敌!” 不得不说,关键时刻,有个能主事,敢担当的县官,情况就好多了。 小县虽然慌乱,但大家还是安定了几分。 尤其一个面上刺字,被流放来的囚犯头子,名叫五哥的,主动站出来道。 “真要是海盗杀来,都是个死。不如出去拼一拼,挣条活路。有愿意的,就跟我来!” 五哥一带头,那些胆大的青壮,便拿着扁担锄头,跟在士兵衙役后头,壮着胆子来帮忙了。 滨海的小县城,就一个三丈高,两丈来宽的小城门,防是防不住什么的,但展云楼还是让乡勇留下,关门落锁,自带着衙役迎出去了。 在城门这儿,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海面上果然驶来一条大船。完全不似普通渔船,可瞧着似乎也不太象海盗船吧? 毕竟,以常理推断,海盗要打劫,不是应该挑在夜黑风高,或是浓雾天气么? 这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这海盗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有恃无恐? 还有,这船怎么略感眼熟? 展云楼正皱眉琢磨,衙役们已经架好远程火弩,问他要不要先制人了。 这是水战的新式武器,据说是福禄岛那位名声赫赫,人称鬼见愁的海上一霸,刘三金刘教头研制出来的。 箭头上注了油,只要点上火,攻击对方的甲板船帆,很容易燃烧起来。 听说展云楼这位榜眼要主动前来守南海,薛守备虽素未谋面,却很欣赏的送了他两架。 要不以衙役们那点战斗力,哪敢跟着展云楼出来迎敌? “等等!” 眼看衙役们都点上火把了,展云楼是越看越不对劲,“你们谁眼神好,看看船头旁边,那是个什么字?” 海水斑驳,风雨侵袭,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感觉怎么这么眼熟呢? 低矮的城墙上,一个青壮道,“我,我眼神好。我看得见,可我不识字啊!” 笨! 留在城墙上的五哥道,“你就写在地上,我能认。” 那人赶紧写了,五哥顿时惊了。 “大人,那,那是一个湖字啊!从前汉王在湖州造船,才会写这个字!” 展云楼恍然! 怪不得眼熟,送他和家小来此赴任的,可不正是湖船么? “都先别动手!来几个嗓门大的,赶紧问话。” “嗳!” 对面船上的人,却是先嘶吼了起来,“你——们——这——是——哪——里?” “大——燕——越——州!” “回——家——啦!我——们——回——家——啦!帮——帮——忙!” 船上的人,兴奋若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就把一面降下的船帆,重给拉了起来。 那船帆上,写着大大两个字—— 原林! 若只是一个原字,或一个林字,还无所谓。可现在整个大燕,谁不知道原林产品的鼎鼎大名? 城墙上的五哥震惊了,“难道,难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船?” 他一纵身,便从低矮的城墙上,跳了下来。驾着小船,赶过去了。 展云飞倒是细心,命人拿了些清水干粮,紧随其后也来了。 那船上人不多,却是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 衣衫破旧,头蓬乱,又黑又瘦,就跟野人似的。 一个头花白的中年人,先跳过来抢了清水,分给大家,痛快喝过,方哑声开口。 “我,吾等乃大燕子民……” 展云楼道,“别急,慢慢说。” 那中年人忽地就哭了,激动得泪流满面。跪在甲板上仰望苍天,又不停的捶着胸口嘶吼,哽咽难言。 展云楼急坏了,“你们到底是哪儿人啊?怎么会有湖船?这帆上写的原林,又是何意?” “林!林、美、娘。” 船舱里,一个高大黑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略显结巴,但一字一字,清楚的告诉展云楼。 “汉王、少夫人、派我们出海、五年、回来了!” 当年美娘想着,反正人都派出去了,钱也花了,不如顺便替原林做个宣扬吧,所以命人在船帆上写了原林二字。 谁想说好的一年之期,竟是走了五年多。 天! 天哪! 展云楼激动得难以自抑,整整出海五年,他们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且展云楼瞬间就意识到,他们出海五年,学到的经验,吃过的教训,走过的海途,就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这些人得赶紧保护起来,快带他们回岸上去! 可船上的人,虽然有终于回归故土的激动,但一听要他们下船,顿时警惕起来。 尤其那花白头的中年男子,更是擤掉鼻涕,就蹿了过来,“我们要见到林少夫人,或是汉王殿下,才会下船。之前遇到风暴,我们的罗盘掉海里了,才会迷失方向。既然回到大燕,我们买点清水干粮就走。” 展云楼和善一笑,“汉王殿下,已于三年前,登基为帝了。林少夫人,如今是皇后娘娘。你们要见他们,只怕得上京城才行。” 什么? 汉王登基了?美娘居然当了皇后? 在终于意识到展云楼不可能,也不敢欺骗他们之后,葛秀才抱着小结巴雷长庚,开怀大笑! “这回不必担心,有人抢我们的船了!” “皇后娘娘的宝贝,谁敢抢?谁敢!” 不敢不敢。 展云楼赔着笑,心里是不大信的。 就这么一艘破破烂烂的船,能有什么宝贝啊? 可等他进去略瞧了一眼之后,再不敢瞧第二眼了。 “赶紧赶紧的,你们休息好了,就赶紧上京!” 东西太贵重,丢人他赔不起。 等送走了葛秀才和雷长庚,展云楼回头找到五哥。 “本官看你颇有胆识,又能识字,愿不愿意组织乡勇,做个团练。协助官府,护卫一方平安?” 五哥愕然,“我犯过大错,大人没看过我的卷宗么?我挖过人家祖坟的。” 展云楼道,“看过了,也知你原是林皇后手下。可你自来此地服刑,风评甚好。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不犯错,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那么往后余生,愿不愿意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皇后娘娘,守好这个小县城,做点好事?” 五哥,当年的小五,潸然泪下,用力点头。 会的,他会为皇后娘娘,守好这个小县,报答她当年的情谊! 京城。宫中。 与南海的晴天日丽不同,北地正是一派冰天雪地。 但再大的冰雪,也不能让已为帝三年,素来沉着稳重的燕武帝,冷静半分。 连貂裘都不肯穿,只顾焦躁在大殿外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怎么还不生?怎么还没生下来!” 在为燕成帝足足守满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后,林皇后才怀上了第三胎。 这是大喜。 因为如今宫中就一位皇后,半个嫔妃都无。 皇后娘娘不生,就没太子! 朝臣们又不敢说。 因为谁要敢提,那位自称“没读过书,没啥文化”的徐太后,就要亲切的派人上门,给他们相看小娘了。 好在林皇后孝期结束,很快就怀上了。 群臣喜大普奔。 在太医诊出皇后怀的是孪生双胎后,越开怀。 但也越紧张。 万一,生的又是公主怎么办? 虽说如今当朝的两个小公主,都挺好。 代国公主就不提了,聪明伶俐,在跟着李大学士读书启蒙后,那是一日千里。 如今小小年纪,不仅书画俱佳,人家把封地都打理得清清爽爽。跟林皇后一样善于理财,年年的税收大户,朝堂上都没人敢小觑。 至于芜城公主,则完美遗传了林皇后的音律天赋。娇小玲珑,人见人爱。 所以大家相信,就算林皇后再生女儿,肯定也很优秀。 但王朝还是需要小太子啊! 群臣们快愁死了。 只能拿着林皇后的祖母和姑姑,都曾生育过龙凤胎来互相安慰。 哪怕再生个女儿,只要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就好! 所以当皇后娘娘终于动,自登基起,从未有一日懒政的燕武帝,表示要罢朝几日,陪媳妇生孩子,臣子们纷纷赞同。 横竖他们也没心思办正事,都在翘以待,等着林皇后的喜讯儿呢! 可大概是孪生子的缘故,美娘这胎生得格外艰难。 之前两个女儿,都是顺顺当当,大半日的工夫就生下来了。偏这两个,从昨儿到今天,已经动两天了,还是没生出来。 这不能怪太医不尽力。 当然也不能怪皇后娘娘肚里的两个小家伙,太调皮,居然手拉手,抱在了一起。 这要怪—— 天知道应该怪谁! 太医都快急疯了。 燕武帝根本就不介意,只为了媳妇孩子平安,早就叫他们进产房帮忙了。 可进去也没用啊。 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稳婆也不敢保证,能把两个软嫩小婴儿,在娘肚子里毫无损伤的分开,既不伤到大人,又不伤到孩子。 这可怎么办? 燕武帝转了几个圈,怕管不住自己,跑进去添乱,就又跑到宫中皇庙去了。 徐太后带着两个孙女,早都在这儿跪着了。 求祖先保佑。让儿媳妇,孩子她娘,快些平安生产吧! 秋大姑和葛大娘,另跪在神仙菩萨跟前,连上官令都忍不住给天地上了三柱清香。 反正他们家人是把能想起来的漫天神佛,齐齐整整,全都拜到了。 可美娘怎么还不生? 眼看着小弟子急得快要六神无主,抓着一把还没点着的香,就稀里糊涂往香炉里插去,上官令看不下去了。 “别担心,我之前卜了一卦,美娘虽有些凶险,但不至于生不下来,总有贵人相助……” 闵柏一拍脑门,“对呀!朕怎么糊涂了?赶紧传朕口谕,命人前去延请京城名医,还有城中稳婆。若有遇过这种情况,能帮皇后平安接生的,皆有重赏!朕,朕还赏他家一个七品官职!” 这典型就是病急乱投医了。 上官令正想翻白眼,小太监急急来报,“恭喜皇上,恭喜皇上!” 众人精神大振,齐齐追问,“可是皇后娘娘生了?” “不,不是……” “不是,你报什么喜呀!”闵柏没好声气,差点赏了人板子。 小太监哭丧着脸道,“可是,可是长春真人回来了呀!还给皇上献书来了……” “快快快!” 这一下,连上官令的眼睛都亮了,“赶紧的,备轿,把真人送到皇后娘娘那儿去!” “朕亲自去!” 书不书的,没人关心。 长春真人可是极高明的大夫,这点最要紧。 燕成帝撩起龙袍,大步流星迎出去了。 在代州边关苦心蛰伏数年,终于完成生平著作,才回到京城的长春道长。可怜须皆白,都快百岁的长春道长,连口茶水都没捞着。就被燕武帝亲自扶着软轿,被一众侍卫抬着,简直是用飞一般的度,给送到了皇后中宫。 赶紧进去,接生! 长春道长缓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过了那阵子头晕目眩。 待他清醒过来,听说美娘难产的症状,倒是笑了,“莫急莫急,贫道自有办法。” 大殿里的太医稳婆,宫女嬷嬷们,眼巴巴的看着,就见老道长不急不徐,从怀里取出一根细细的小银针。在火上烤过,转身交给那稳婆。 “对着胎儿的虎口,轻轻扎一下即可。” 啊? 众人大惊。 居然是这么个法子,如此简单粗暴? 可老道长摊手,“不然呢?你们要怎么让小儿松手?” 似乎,好象,有点道理! 最终,还是美娘听到,并同意了,“就,就照道长说的办……” 再折腾下去,她真是半点力气没有了。 然后只得选了个最沉稳,眼神又好的稳婆,依法炮制。 那小针轻轻一扎。 知痛的胎儿,顿时缩了手。 稳婆大喜。 赶紧顺势正过胎位,这个被扎针的胎儿,就头一个被接生了出来。 之前抱在一起看不清,如今生下来一看,稳婆大喜。 “是皇子,是大皇子!” 呼! 殿内所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终于有皇子了。 他们大燕王朝,有继承人啦,不用担心纳后宫了。 美娘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浑身汗透的她,虚弱表示,“再也不生了。就这一回,再也不生了!” 还是闺女好,从不磨她。瞧这生个儿子,也太艰难了。 大殿外头,闻知喜信的燕武帝,更是喜笑颜开。 “平安就好,有一个能当太子就好。那小公主,生出来没有?” 瞧瞧这话,似乎太子是个烂白菜,没人要,正好扔给儿子似的。 宫人听着忍笑,闻讯赶来的徐太后,忍不住打趣,“那万一还是个儿子呢?” 闵柏觉得不大可能。 他和美娘好象都是女儿命,就算美娘这回随了祖母和姑姑林俊娥,皆生龙凤胎,那肯定剩下的还是闺女。 谁知这回却是被徐太后言中。 很快太监又来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子!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二皇子!” 哟哟哟! 徐太后一下高兴得笑开了花,“皇后很可以呀。不生则已,一生就生个双黄蛋。好好好,赏赏赏!” 惊鸿公主,自觉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才不会妒忌小弟弟们,却忍不住提点不靠谱的徐太后。 “皇祖母,您有了小弟弟,可不能太偏心。我倒罢了,琴姐儿还小呢。” 徐太后听出大孙女的醋意了,“你放心,皇祖母再如何,肯定最偏疼你。我们琴姐儿要妒忌呀,就妒忌你姐姐去。” 琴姐儿也是四岁多的孩子了,不如姐姐口齿伶俐,却也是灵透之极。当下仰着跟美娘一样的小脸,笑得又乖又甜。 “我才不妒忌姐姐呢,只要皇祖母疼我们,疼谁都一样。” 这孩子,就是招人疼! 徐太后心都酥化了。 “我们琴姐儿放心,祖母也偏疼你,不比你姐姐少。” 闵柏瞧着,只觉心口饱胀,满满全是幸福。 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女儿,一边亲一口,大笑着冲到院里转起圈圈。 “父皇也疼你们!朕的两个宝贝女儿,永远是爹爹的心尖尖,掌上明珠!” 琴姐儿到底年纪小,被转得头晕,只会咯咯笑了。 小惊鸿掩嘴笑着,还不忘管着她爹,“父皇你连斗篷都没穿一个,就冲到雪地里撒野,仔细回头招了风,母后又要生气,您不爱惜自个儿身子。” 这话说得很是。 燕武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媳妇生气。 赶紧把闺女放下,还给自己找借口,“方才心里着急,都出汗了,才没穿的。你们回头可别跟你娘说,她如今要做月子,可生不得气。” 这才对嘛。 小惊鸿正想叫她爹去添件衣裳,吃点东西,谁知小太监再次出来,慌慌张张,脸色煞白。 “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又不好了? 闵柏如今可沉稳得很,双生子都已经平安生下来了,还能有什么情况? “慢些说,别一惊一乍,惊着太后和公主。” 小太监咽咽唾沫,“皇后娘娘肚里,还有一个!” 什么? 闵柏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不是说双生子吗?怎么多出一个?” “你别慌,别慌!” 徐太后嘴上叫儿子别慌,自己慌得手软脚软,话都说不清楚了,“那个,这个……” 倒是小惊鸿,表现出长姐风范,沉稳喝问,“把话说清楚!母后前两个都平安生出来了,就算还有位小皇弟,生出来不就完了?” 小太监这才捋直舌头,“是,是小皇子生下来了……可,可他生下来没动静啊!”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是——死胎? 此时,一个太医满头大汗,出来回话。 看他还想跪下行礼,燕武帝厉声道,“说正事!” 太医连连点头,径直就说了,“双生子本身就弱,三皇子,就更弱一些了。之前一直都没能把出脉象,是以我们也没想到……生产时只见两个大皇子倒还脉博有力,就耽误了工夫。谁知小皇子憋在最里头,出来就不大好了……怎么拍也哭不出声来,扎针也没反应……可皇后娘娘,娘娘跟疯了似的,亲自抱着小皇子,怎么也不肯松手……皇上,皇上要不您进去吧,我们实在,实在劝不住……” 话音未落,闵柏已经跟阵风似的,冲进大殿里去了。 套上宫人准备好的雪白药袍,燕武帝没有半步迟缓,走到妻儿身边。 旁边宫女嬷嬷已经跪了一地,可方才还累得半死的美娘,却是乌眸雪亮,专注盯着怀里,已经浑身青紫的小小婴孩。 他显然比两个哥哥都瘦小得多,浑身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 可美娘半点也不嫌弃的给他嘴对嘴吹着气,还轻轻反复按压他单薄脆弱的小小胸膛。 “娘在,别怕。孩子别怕,娘在!” 闵柏眼眶微湿,走到床边坐下,“朕来。” 美娘抬眸,鸦青头早已被汗浸透,贴在她雪白雪白的脸上。 闵柏爱怜的抚过妻子冰冷的小脸,“你教朕。” 美娘愣愣看着他,忽地就笑了,只是那笑里含着大大的泪珠,可她又死命咬着唇咽下。 “按他的心脏,轻一点,但要跟心跳一样快。” 这是谭迎春从前教过她的,刚才太医宫女也用类似的手法试了几下,皆无反应,就要放弃。 但叫美娘怎么舍得? 就算有了两个儿子,可这一个,也是她的孩子啊! 闵柏用热水洗了个手,快擦干,开始按压起儿子的小心脏。 美娘也没闲着,拼命搓热双手,给孩子搓着冰凉的四肢。 “你瞧见没?父皇也来了。爹娘都在呢,哥哥们都去吃奶了,你不加把劲吗?” “美娘,你说,给这小子取个什么名字呢?这么懒,竟是还当是你肚子里呢,显然是在睡懒觉,叫懒哥儿好不好?” “不许,不许这么叫我的孩子!我们小哥儿不懒,就是一时睡迷糊了,对不对?他也是个乖孩子,好乖好乖的。” …… 一屋子太医宫女,都听得落下泪来。 长春道长轻声在外头诵起祈福经文,声音苍老,却平和安定。 琴姐儿在外头听着,顿时含泪,望着苍天跪下了。 “老天爷,求您老人家,保佑我小弟弟,让他快点醒来啦。琴姐儿愿意把寿命分给……”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徐太后抹着眼泪,也跟着跪下了,“老天爷,你要带,把我带走吧。我活够了,把我小孙孙留下吧。他才多大啊,还没睁眼看过一眼人呢!” 所有人都跪下了。 流着眼泪祷告上苍,把孩子留下吧,留下吧! 帝后在那儿忙活了快半个时辰,在闵柏和美娘都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大喝。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的海船回来啦!” 闵柏听得手一抖,下手就重了。 殿外来报信的侍卫,只听说皇后娘娘终于平安生下小皇子,他原本还想来个喜上加喜。 因人人都在揪心小皇子,也无人阻拦。 等报完喜信,这侍卫才留意到宫中非同寻常的压抑气氛。 这,这是怎么了? 侍卫莫名,“是,真是皇后娘娘派出去的船,雷长庚和葛秀才出海的船,回来了……” 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声响的大殿里,突然传出一声小猫似的哭泣。 然后是燕武帝狂喜的声音,“孩子活了!美娘你看,孩子活了!” 美娘紧紧抱着终于哭出声来的幼子,放声大哭。 太医赶紧上前,接过小皇子检查身体。 太不容易了,这简直是奇迹! 出生半个时辰都没有动静的孩子,竟然也能活。 这是帝后感动了上苍啊! “孩子哭出声就有救了。娘娘,我们就是拼出性命,也必会留下小皇子!” 燕武帝偷偷拭去眼角泪花,大笑出声,“他们这辈刚好随水,三皇子看来与海有缘,就叫海哥儿吧。他们这一走这些年,都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挺多的。 珠宝香料,可谓是满载而归。 但最让帝后珍视的,是他们弄来的航海图,还有植物种子! 尤其有一样稻谷种子,听说产粮周期短,结穗多。是他们好不容易才编进竹筐底下,夹带回国了。 当然,这些种子不一定都能活。但只要能给大燕增添几种作物,那就是功德无量啊! 然后,长春道长也终于有时间,献上他的书了。 是他毕生行医的积累,这些年,他窝在代州不动,就是为了写这本书。 比起之前的卫生防疫小册子,更全面更仔细,里面还详细记载他多年研究出的偏方秘方。 如今,老真人无私的全然把它们公开了。 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看到,学习,并掌握。若能多救几条性命,也是功德无量。 只是美娘看着书册作者一栏,赫然还写着迎春居士,与原林居士,诧异了。 她知道这些年谭迎春一直有跟长春道长通信,说些卫生医疗方面的事情。列上迎春居士,并不奇怪。 可列上自己,就没必要了吧? 这原林二字,天下人一看,皆知是她。若说拍马屁,长春道长还真不是这种人。 长春道长笑道,“娘娘虽然没有涉及里面的内容,可这些年要不是有您的鼎力支持,老道哪有闲心写下这么一本书?就算写,也是不齐全的。如今列上娘娘名字,老道还有一层私心,便是想将出版之事,尽数拜托娘娘。老道能在闭目前,看到这套书出版,便余愿已了。” 好吧,想着皇上那点子家底,美娘把这差事接了下来。 而后,谭迎春得知,自己居然能在这时代出本书,留下些除了孩子之外,完全属于自己的一点东西,可是高兴得又哭又笑。 弄得俞宪父子都直嚷嚷,说她“疯魔”了。 不过爷儿几个私底下高兴得很,也倍觉骄傲。 家里的女人很争气啊,他们很有面子呢。 还主动表示,等书印出来,他们要买个一百套,留着传家送人! 只后来过于显摆,不意把岳父外祖谭大人给招得红了眼。 特意来信表示,女儿是他家养的,为何不干脆冠以谭氏大名?要是女婿不同意,外孙你们要替你们娘声哪! 这事要如何解释,谭迎春留到后面头疼。 如今的她,疯魔过后,也要给皇后娘娘打点贺礼了。 三胞胎啊! 全是小皇子。 美娘这一胎生得,大燕上下可是心服口服。 百姓们是衷心羡慕,朝臣们再也不敢提选嫔妃入宫的话了。 一胎三子,皇后娘娘这是石榴花神关照吧?怎么这般好运? 如此多子,宜室宜家,哪个妃嫔有这本事? 皇后娘娘居功至伟,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甚至有臣子,仗着跟皇上熟,偷偷打听起生子秘方来。 燕武帝可是骄傲得不得了。 才不告诉你们! 这样的好媳妇,是那么容易娶着的么? 御花园的吉祥乔二,美滋滋的给皇后娘娘献上三盆盛开的白茶花。还顺便跟着二位小公主,去看了一回小皇子们。 后来据他透露,小皇子都生得好看极了,跟皇上简直一模一样! 我的天, 皇上一张脸,已经很能打了。 再来三个…… 不得了,臣民们好期待看到小皇子们长大的画面! 可又有人忧心忡忡,既然如此,将来继承皇位,要怎么分得清谁是谁? 呵呵。 燕成帝冷笑,这样天大的秘密,朕会告诉你们吗? 哼! 第596章 番外七 并蒂莲 泰始四年,夏。 天热得厉害,却听不到蝉鸣,只有一大群一大群的乌鸦,嘎嘎叫得人心烦。 “都结束了。” “如你所愿,都结束了。” 断了一臂的洪皇后坐在榻前,端起小小的一盏茶,慢慢抿下。 她原想质问,想嘲讽,想怒骂,但最终,只有那满心的伤感,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叹息,和着早已凉透苦的茶水,一起咽下。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做?你们这是卖国,是卖国!” 怔愣出神的白贞淑,似是突然被惊醒,整个人歇斯底里,将洪皇后面前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洪皇后举着手上唯一幸免的小茶杯,眸光冷得如庆国冬天的雪。 “那又如何?再依着你这样作下去,连庆国都要亡了!” 白贞淑不停的摇头,“不会,不可能!只要再多给我一点,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洪皇后轻嘘了一声,“听!听见了吗?为何外面听不到蝉鸣,只有乌鸦叫得这样厉害?是死人,死的人太多了!你在宫中,还有一日三餐。可外头的百姓,已经在易子而食了!是吃人哪,人吃人!” 白贞淑猛地一惊,脸孔雪白的半掩着嘴,可还是挡不住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腐臭味。 那,那是死人的味道。 最早,在父王和先帝,叔侄争位大战时,她曾经闻到过的。 白贞淑急急打断思绪,不愿意多想。 却是想起,自己最初回到庆国的时候,也曾经想起,还确实做了些好事的。 她学着美娘和汉王殿下,由官府出面,借贷给百姓种子和家畜。待养成之后,官府只抽取小小的利益,余下的,就用于养民。 那时,刚刚经历过战乱和暴君的百姓们,对这位新上任的仁慈女王衷心感激,也给予了他们所有的信任与忠诚。 可从什么时候,这份善心开始变质了? 是从白贞淑想要打压洪家,争取更多的权力? 还是白贞淑想要争取的臣子,明示暗示着想要从民间收取利益? 又或者是白贞淑嫁的那个丈夫,要为他们洪姓分支争取更显赫的地位? …… 白贞淑已经不愿去回想,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控的。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青州旱灾,闹了整整三年,面积更大,情况也比庆国更加严重,却没有生任何动荡? 但庆国,不过短短一年,百姓们就四处揭竿起义。 打的口号,不是什么“清君侧”,就是“女主天下,庆国遭殃”…… 她从一开始受人爱戴的女王,变成只知宠信男人,祸国殃民的罪魁祸,也不过才用了这么短短几年时光。 如今的白贞淑,是真心后悔了。 当年燕武帝伤了眼睛,美娘,哦,人家如今是林皇后,想要副熊胆,可她送去的是人参。 后来庆国旱灾,白贞淑厚着脸皮,给美娘去信求助。她知道美娘素来心善仁厚,信中极尽可怜之词。然后林皇后回她的,是一百两黄金。 刚好够买她当年的那些人参。 黄金。 可她要黄金有什么用啊! 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她要的是粮食,是粮食啊! 她想派兵出海打渔,或是去远处购买。可从先皇手中丢失的福禄岛,紧紧掐住了庆国的咽喉。 薛慎守在那儿,很大方的把庆国派出去的船队都放出去了。但是,没有一艘船能够回来。 没下黑手。 薛大人可是很有操守的。 他只是引着那些庆国船只,去了空闲的荒岛,耕种打渔,还不用遭受庆国那样的重税盘剥。 然后,那些船只上的士兵,策反了他们的将领。 在征得薛大人的同意后,又偷偷摸摸驾着船回来,把家小全都接走了。 如此往返,庆国短短数月,就逃离了将近二成的百姓! 白贞淑看形势不妙,果断重兵封了所有港口。 如此一来,民怨沸腾。造反的,就更多了。 白贞淑又开始后悔。 在一开始,事态还没有失控的时候,她并没有采取更合适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反而还想着争权夺利,想要利用动乱,大权独揽。 于是,她用铁血手段,去镇压饥肠漉漉的百姓们。却因此,收获了更加猛烈的反扑。 到底,白贞淑虽然落魄过,却从未真正挨过饿。她不知道,饥饿才是这世上最令人疯狂的事。 当吃不饱的时候,人是会变成野兽的。 白贞淑的丈夫,那个志大才疏,自命不凡,领兵去镇压的洪家子弟,就死在了百姓反抗的洪流中。 是被活活咬死的。 身上的肉,全都百姓啃光了。 白贞淑不敢去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死法。她也直到那一刻,才真正知道害怕。 反观洪明修,却在被白贞淑一早用重兵赶出朝堂后,便倾尽家底,开仓放粮。 然后,带着少数理智尚存的百姓,百般设法,种着那一点点稀薄的粮食。 又在百姓把王夫咬死之后,他们甚至懒得搭理躲在高高宫城里的白贞淑。去把百姓眼中的“忠臣善人”,洪明修给请了出来。百般恳求他为了庆国百姓活下来,出个良策。 洪明修最终给出的办法,只有一条。 向大燕称臣。 不是从前那样,作为庆国属国的称臣。而是正式并入大燕版图,作为他的一个州,请求救援。 否则,就凭女王从前那样得罪过大燕皇后,人家凭什么出手帮忙? 就好象百姓要去得罪过的人家借粮食,你不就得低头吗?给人家当长工当佃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想要活下去,能要脸吗? 百姓,永远比贵族实际。他们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反正不过是换一个人当王,是白家的人当王,还是闵家的人当王,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税都是一样要交的,只看谁有本事,带着大家活下去了。 可对于白贞淑来说,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背叛! 如果失去王位,她又算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听着她不自觉的喃喃,洪皇后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百姓全都饿死了,你又算什么?你又还能做什么?” 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终于砸醒了白贞淑。 她脸孔雪白,忽地想到汉人书上,一句非常有名的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如水,君王如舟。 白贞淑一直坐在舟上,操纵着水流,以至于她都忘了,当河都干枯下来,还要舟有何用? “可你们这样,你们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庆国没了,白贞淑做不成女王,那洪家呢?洪明修不也得降低官职? 一阵宫人脚步急响,甚至隐约带着几分轻快,跑到洪皇后身边,看了看白贞淑,悄声说了几句话。 洪皇后哈哈笑了。 “大声说吧,告诉我们的女王!” 宫人带着笑意,“大燕皇帝下了旨意,册洪大人为庆侯,及庆州第一任知府,按边境土司待遇,世袭。至于皇后娘娘您,为尊重庆国皇室,依旧按着皇后身份,在宫中荣养。” 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白贞淑几乎失声惊叫。 “世袭?居然允洪家世袭?就算是世袭,不也应该是本宫吗?” 宫人掩嘴偷笑,“郡主说的哪里话?您早就嫁进洪家了,如今洪家荣光,也有您的一份呢。” 洪皇后的笑声,越响亮,甚至都用剩下的一只手,拍起了桌子。 “白贞淑啊白贞淑,当年接你回庆国的时候,我们是一片真心,想要与你合作,好好治理庆国。可你的心大啊!又记仇又小气,要撇开我们,大权独揽不算,还把大燕皇后得罪了彻底。如今可好,你把庆国江山作掉的。也不知你死之后,有没有面目去见白氏列祖列宗!” 她扶着宫人起身,最后轻蔑的看了一眼白贞淑。 “走吧,咱们也该去恭贺叔叔荣升庆侯了。大燕的粮食,也来了吧?” “来了来了,皇后娘娘放心,是跟圣旨一起来的。方才洪……庆侯让人带话时,还格外交待,叫皇后娘娘一起去施粥,也好安稳人心。” “叔叔做事,总是这样周到。也好在本宫是洪家的女儿,这庆国皇室垮了,还有叔叔护着,本宫也算有福了。” “那是,娘娘一向宽厚仁慈,自然得上天眷顾……” 主仆俩渐行渐远,留下白贞淑呆若木鸡。 庆国,是真的没了。 白家人,白家人除了她,还剩几个呢? 不是死在当年的战乱,就是死于后来的派系斗争。 她当时是恨不得白家人全部死光,就剩自己一个,好独霸皇权。 但如今放眼四顾,才茫茫然惊觉,身为孤家寡人,到底有多无助。 如果她不是一开始就心怀私怨和过份野心,兴许现在还好端端的当着她的女王,但如今…… 如今一切已成空。 死吗? 白贞淑摸摸自己的脖子,忽地打了个寒战。 会,会疼吧? 那,那就苟且着活下去吧。 大燕从前那位徐皇后,不也是被废了吗?她都没死,那自己为什么要死? 白贞淑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的苟且活下来了。 至于后头,只能按徐家旁系寡妇待遇,拮据寒酸的活着,她也无话可说。 因为洪明修说了,她造成的动乱太大。照顾她,就是激起民怨,反招来祸端。 白贞淑只得认了。 人啊,只要退了第一步,就是无休止的退却。 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这辈子,也就只能活在后悔里了。 大燕后宫。 冷清得连半根荒草都长不出来后宫,因为人多事少,徐太妃如今都闲得只剩下拔草一件事好做了,看见哪块砖缝冒出点绿色,想都不想,就去掐掉。 是以如今大燕后宫,倒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甚是省事。 于是那负责打扫的小宫女,也才有闲心,听徐太妃显摆。 “本宫活着也就罢了,还得替一对儿女着想。若象那庆国女王似的,早一根绳子吊死了,活得也太丢人现眼!” 是是是,您说的都是。 看小宫女态度不错,徐太妃方期期艾艾,问到重点。 “清河长公主和勤王,最近都在忙什么?有好一时不见了。”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小宫女一笑,“还不都是老样子?都好着呢。您呀,就别操心了。” 徐太妃见问不出什么,讪讪走了。 小宫女掩嘴偷笑,掌事姑姑过来,戳她脑门嗔道,“成什么样子!都说什么了?” 小宫女道,“放心,都是按姑姑教的,不该说的,我可一句没说。只驸马不是历来就不当正职么?怎么清河长公主,还要随驸马赴任?” 姑姑眼看徐太妃走远了,才闲话起来,“这也是咱们皇上心胸宽广,真正有长兄风范。给清河长公主挑了个好驸马不说,还愿意重用驸马。 据说,这也是皇后娘娘说的。家里不光要兄弟得力,还要姐妹夫婿一样得力,才是兴旺之兆。如今皇上皇后也有二位公主呢,难道他们精心教出来的女儿,又千挑万选的夫婿,都得养成废物不成?那不是既祸害人家儿子,又祸害自家闺女么? 故此,皇上就说了,往后的规矩便改改吧。公主们的夫婿,也别都拘在鸿胪寺那样地方了。有多大能耐,就任多大的官职。 自皇上这话一出啊,宫里那些有公主的太妃们,可是感激不尽,都赞皇上英明呢。” 小宫女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看来以后’皇上公主也愁嫁’得改一改了,再不愁的。” “可不是么?我算着,清河长公主如今正收拾行李忙乱着呢,等她走前,会来宫里告辞的。” 小宫女灵活的眼睛子,往旁边一瞟,“就跟勤王离京时一样么?听说他如今在外头求学,名声很好。很多大儒都夸他,将来恐怕能著书立说的。” 姑姑顺眼看去,并不掩饰的点头感慨,“总之都是皇上仁慈,并不拘着皇弟们。也是咱们宫里的福气,这都多少年了,几时有这样太平的后宫?你们这些小家伙,可是享福了。” 小宫女嘻嘻笑着,拉着她走远。 一个太监从柱子后头闪了出来,快快回宫,把这些事回报给徐太妃了。 徐太妃听得又喜又忧。 女婿出息,她自然是高兴的。 “只这孩子,竟是要走都不告诉我!她女婿这是赴任去哪里,到底好不好?要是不好,本宫还能找皇上说说。” 那太监头皮一麻,忙忙拦着,“既是皇上安排的,能坑驸马么?再说,这到底是驸马的差使,您要一说,旁人定得说是驸马挑三拣四。且驸马要是因此误会公主,小夫妻失和,更加不美。您倒不如瞧瞧公主路上合用的东西,给她打点一二才是。” 徐太妃想想也是,便要回屋忙活。 可太监却是笑道,“求娘娘再赏些小钱,回头奴婢买两盒点心果子,好送那小宫女和姑姑。摆明人家是故意说给奴才听的,总不好装作不知。” 这,这也确实该赏。 徐太妃只好连这太监一起赏了,否则多不象样? 哎, 她的日子虽比白贞淑强些,却也不富裕呢。 要说宫中最有钱的,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了。 要是能象她,不不,哪怕能有她一小半那么有钱,该多好啊! 第597章 番外八 三春晖 才过中秋,正值丹桂飘香,秋菊绽放。 蜜金色的阳光,照着池塘一角,几朵倔强晚开的雪白小荷,分外醒目,和几分格格不入的冷清廖落。 酒酣耳热之际,一位新科举人,略带骄矜的拈起只肥美的蟹螯,指着一朵小荷调笑。 “四时八节,凡物当遵循时令,应运而生。否则总归是落个不伦不类,不上台面!” 一群带着酒意的同窗纷纷捧场叫好,但也有细心人瞧出不妥。 “夏兄何出此言,你新科高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还有何事心烦?” 有那熟知根底的,呷着鸭头,嚼起舌根,“举业顺畅,情场不利呗。” 那人诧异,“夏兄不是早就订了一门好亲事么?听说那女方父亲还是当年圣上身边的旧臣,与皇后娘娘都熟识的。” “就是这样才麻烦。便是不合心意,想退都退不掉。更何况夏兄高中,想那韩家,更不肯罢手了。” 瞧那夏公子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人便会意的继续说起女方坏话。 “说来夏兄原本有个表妹,温柔美貌,青梅竹马,只家境败落了些。原想做不了正妻,便看在亲戚情份,做个妾室,也当照应一二。谁知那韩家,就是不肯容人。 听说那位韩小姐相貌平平,也就罢了。偏还傲气得很,说不愿太早生育,要做些事情再嫁人,这一拖就拖到如今。如今啊,这天下的女子,都疯魔了,个个都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呢,学得心都野了!” 他说完这话,示意旁边陪酒歌姬伺候,谁知那歌姬却是俏脸一冷,把酒壶放下了。 “郎君这话,妾不爱听。妾虽下贱,也知皇后娘娘是个最明理能干的人。她鼓励女子自立自强,有何错处?倒是皇后娘娘说过,只有最无能的男子,才怕女子强过自己呢。” 她站起身来,摆明是不想伺候了。横一眼那位夏公子,讥讽道。 “妾虽不识字,可长春真人的小册子,也是记熟了的。无论男女,皆不宜太早婚育。公子们若是只想娶个能生育的,这天下多了去了,何必非巴着好人家的小姐? 说白了,不过是既贪图岳家的助力,又想要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美。还装这副情种样儿,哄谁呢!” 夏公子恼羞成怒,“你,你这贱婢,好生无礼!你不要钱了么?” “不要了,您留着哄表妹去吧!” 歌姬怒气冲冲而去,不想隔壁包厢一个丫鬟出来,赏了她一大锭银子。 “你这番话说得痛快,我们小姐听得高兴,赏你的!” 歌姬瞬间转怒为喜,“那怎么好意思?这也太多了,要不我来给你们小姐唱几支小曲吧,拣我最拿手的唱。” 她还是很有职业精神的。 丫鬟一笑,“不必了,去歇着吧。” 歌姬道谢去了,隔壁屋里,那位“相貌平平”的韩家小姐,韩英娘笑着揶揄。 “您瞧,这就是您挑的好女婿,可不是我在背后说他坏话。” 韩王氏气得眼睛都红了,“竖子无礼,竖子无礼!退亲,退亲!” 要不是顾忌着名声身份,她都恨不得出去大耳光子抽他了。 她转瞬,又哭了起来,“我的儿,你怎么这般命苦?” 这些年,随着韩彻在官场上越成熟老道,官儿也越做越大。 前年便入了宫城,进了刑部历练。 儿子韩藻也争气,吴家那小子考中一个举人怎么了?她儿子都是进士了! 女儿英娘是不爱在外头炫耀,但几门“小生意”皆做得风生水起,赚钱着呢。 只英娘的亲事,确实不太顺遂。 老家的婆婆,就是那位长期虐待打压韩彻,弄得他早年对美貌女子一直心存戒心的嫡母,眼看庶子越出息,百般作夭。 先是嫌弃韩王氏儿子生少了,只一双儿女,要给韩彻送妾。 后又想干涉韩藻的婚事,想将一个糟心亲戚家的姑娘,说与他为妻。 以上均被韩王氏坚决堵回去之后,她又惦记上了英娘。 这回改变策略,只说怎么怎么思念她,说他们一家子都在外头奔前程,也没个人来她跟前尽孝云云。 说白了,就是想把英娘弄回老家当“人质”。最好再安排个糟心婚事,一辈子拿捏在手里。 韩王氏气得无法。 但一个孝字压下来,确实是没办法。 若强硬拒绝,只怕还要坏了女儿名声。 韩彻了狠。 为了宝贝女儿,特意告假回了一次老家,跟嫡母摊牌。 要嫡母再这么作下去,他索性辞官回家务农算了。一家子都不奔前程了,天天守着嫡母斗法。 但要是嫡母不再这么作,他愿将嫡兄的一个孙儿带在身边教养,扶植成人。 至于能否科举做官,这个要凭天资和运气。他保证自己尽心尽力,但保证不了成材。 这样的大实话,反让韩母信了。 前后寻思一番,到底妥协。 家里有一个做官的,尤其是做大官的,到底是体面多了。 孙儿孙女们说起亲事来,那是抬头挺胸,无人敢欺。 但韩彻只带一个走是不行的,至少得俩! 韩彻痛快答应了。 反正小孩子到了他身边,耳濡目染,好生学上十几二十年,总能走上正路。有两个,不还能有个竞争么? 所以韩彻除了带走嫡母指定的嫡孙,还带走了嫡兄心爱小妾的庶出幼子。 有这两个“人质”在手,相信嫡母长兄不会再来闹事了。 但韩王氏到底不安心。 才到京城,还没摸清门道,就赶着给女儿说了夏家这门亲事。 要说夏家门风不错,公婆也好。就是这夏家小子自恃读书伶俐,未免骄傲了些。 之前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韩王氏还总往好里劝女儿。 年轻人嘛,总有犯糊涂的时候,等日后成了亲,总会稳重起来。 尤其听说夏小子中了举人,韩王氏就更高兴了。 原还想叫儿子多去帮衬一下未来妹夫,带着拜见些好先生,传授些春闱经验。可今日在女儿的安排下,听到这夏小郎的真心话,韩王氏是彻底凉凉了。 连一个歌姬都看出来的事情,她要再执迷不悟,那就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 这样的亲事,就算勉强成了,小夫妻日后也过不好的。 她自家娇养的闺女,何必嫁给个不知珍惜的臭小子去受委屈? 只一旦退亲,对女方名声始终影响不好。 尤其英娘也快二十了,回头再要说亲,就更难了。 心里正窝火又愁,忽地隔壁竟是打了起来。 或者说,有人单方面的闯进那群公子哥的包房,砸了个稀巴烂。 “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光天化日之下,竟跑来打人?报官,我们要报官!” 隔着纱窗,就见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光一身背影,都带着几分肃杀血气。 “报官好呀,本官就是!你们这群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干,竟敢妄议朝政,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你们说,本官要是奏上朝廷,你们这些人,敢当何罪?革除功名怕是免不了的吧?” 一群书生吓得牙齿都打战了,“你你你……我们哪有?我们就是,就是闲话……” “皇后娘娘,也是你们能闲话的?” 啪! 重重一记鞭子,抽在桌子上。 打得盘飞碟碎,一群书生都快吓尿了。 哆哆嗦嗦,带着哭腔,“那你,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也就洗洗你们的狗嘴!” 那人一个眼色,旁边手下如狼似虎,将几个书生提起来,统统扔进窗外只及腰深的小池塘。 到底入了秋,日头虽大,水却冰凉。 且几人慌乱之中一搅和,池底淤泥翻起,瞬间弄得狼狈不堪。 被独留下的夏公子,眼看那人逼近,吓得腿都在打战,“你你你,你不要过来……” 那人拿着鞭子还没戳到他,就把他吓得扑通一屁股坐地上了。 “怂包!” 那人笑得冰冷,“听着,我不管你说的哪家小姐,限你今日之内,立刻、马上、现在就去退亲!说跟你那好表妹,有了私情也罢。说你背信弃义,不是个东西也罢。总之不许祸害人家好姑娘!” 夏公子还垂死挣扎,“那,那既不关你的事,大人何必……” “本官眼皮子底下,就见不得这种事。我就多管闲事怎么了?” “你要不去,本官就要给你编编故事了。比如把你揍一顿扔出去,说你在方才呀,跟几个下九流争风吃醋……不不不,你这货色都不配连累方才歌姬。干脆编排你有龙阳之好,瞧本官长得玉树临风,顿时就主动献媚,被本官这正人君子拒绝了。这个版本,应该更受欢迎吧?” 韩王氏听得脸都绿了。 但是,好想笑! 哈哈,龙阳之好。这顶帽子一旦扣下,这夏家小子就是中十个状元也洗不清了! 真心痛快。 可这人是谁啊?回头非去道谢不可。 可是替自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呢。 韩王氏一扭脸,就见女儿表情古怪,看着那人背影。 “怎么了?” 韩英娘没出声。 夏公子哭丧着脸道,“你,你怎么能这么冤枉人哪?” 那人嗤笑,“就冤枉你怎么了?本官如此美貌,都不嫌弃你这猪头带累我名声了,你还敢嫌弃本官?记清楚本官的模样,回去打听打听本官究竟是何人。若敢阳奉阴违……呵呵,那本官可不介意亲自上门喝杯茶!” 夏公子知道惹到狠角色,只得答应下来。 那人却是又一个眼色,手下顿时把他也扔下池塘,同样滚了身淤泥,才放他离开。 韩王氏才想去道谢,旁边又是一间包厢打开,两个贵妇出来。 其中一个似是被吓到,对另一个说,“令郎实在威武,恐小女娇弱,配不上如此英雄。” 然后避瘟神似的走了。 留下妇人怒道,“你瞧瞧你瞧瞧,好容易约到一个不嫌弃你年纪的人家。结果你倒好,闹这么一出,如今到手的媳妇又没了!” 韩王氏正想帮腔,韩英娘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薛大人!” 薛慎回头。 绿眸微愕,就见一个挺清丽的小姑娘,冲他笑得很甜。 “你还记得我吗?先借你的钱,去造水车。” 当年见面就忽悠她的零花钱,英娘可一直记着呢。 哎呀呀! 薛慎恍然,“你你你,韩大人的千金!” “对呀,我是英娘呀!” “从前见你,还是个小奶娃娃呢。啧啧,一下长成大姑娘了!” 英娘笑嗔道,“大人也别说得跟我家长辈似的,您是少年得志,真论起年纪,您也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女儿。” “英娘,说什么话呢?”韩王氏听不下去,出来认识,“这是——” 薛母也好奇着呢。 反正两家丑事都给撞破,干脆一起说开得了。 原来今日不仅是韩英娘带她娘来相看女婿,薛家也是如此。 薛母都快愁死了。 当年为了拒绝宁王府的亲事,才给薛慎编了个只能晚娶的理由。 后来宁王府倒台,落魄得还不如从前薛家。害死薛大姐的宁王之子,也给折腾升天了,薛家自然就操心起薛慎的婚事。 可他在福禄岛,鞭长莫及的,竟是呆得乐不思蜀,也没那心思。 薛家好不容易把薛良逼着考到举人,进士考过两回没中,那小子就脚底抹油,在军中谋了个差使,又投奔薛慎去了,在他账下担当谋士。 如今这对哥俩,可是一个没成婚。 不过之前不是青州闹灾,就是汉王登基。事情确实也多,二人亲事便耽误下来。可如今看到天下大定,今年不是连庆国也并入大燕版图了么? 哦,薛慎还升官了。 从一州守备,直接升任庆州大将军。 大燕给了洪明修世袭,却也收编了庆国军队,如今交由薛慎统领。 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 薛母一看,这可不行。 特意去求了皇后娘娘,总算是把这两个大龄光棍给抓回来了。 回来就一件事,相亲! 薛良昨儿相了一家,感觉不错,总算把事情定了。 可薛慎这儿,相来相去都不满意。 好容易今天这个觉得挺合适,谁知他闹了这么一出,径直把人吓跑了。 这回头可怎么办哟! 薛母指着头上白,“儿女都是债!瞧瞧我这头,全是替他愁的。他倒好,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韩王氏十分理解,一样大倒苦水。 二人说得惺惺相惜,特别投契。 回头还想抓着对方儿女,帮忙说道几句。谁知他俩早坐到一旁,吃着茶点,聊得热火朝天。 薛慎在传授英娘各种阴谋诡计。 “……象你今日,约了你娘过来,固然是对的。但要这么退亲,那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太不划算。你应该让你兄长,去收集证据,抓人小辫子。必要时候,如方才那歌姬,完全可以买通设局,把这小子坑进去,再弄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到时你家退亲,那就是理直气壮,也没人会说你半个不字。” 英娘只听得两眼放光,满脸崇拜,“怪不得你能坑出一个庆州呢!中秋芜城公主芳辰,我去宫中朝贺,听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赞你。” 薛慎假假谦虚,“雕虫小技,小技而已。” 薛母忽地心中一动。 再仔细看看英娘,竟是丝毫不畏她那坑神儿子,满脸欣赏。再回想韩王氏方才吐槽女儿种种,越想越觉得,跟自家很是合适。 性格独立,这点好啊。 若不愿随军,留在京城陪伴公婆,教养孩子也挺好的。 愿意自立,这点更好。 薛家是经过大磨难才渐渐复起的,越知道珍惜。 如今族人们,有资质的都去读书了,没资质的便和女眷们一起打理家计。 多一个英娘,还能多一份助力呢。 薛母想想,干脆就老着脸开口了,“韩夫人,您若不嫌弃我儿子年纪太大,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韩王氏一口茶水,差点喷地。 她正愁女儿没下家呢,这就主动送上门了? 薛母很认真的,扳着指头列举了自家好处一二三。 门当户对,绝不纳妾。 支持媳妇搞小事业,还不必她立高门大户那些规矩。 要是韩家同意,薛母就去求皇后娘娘赐婚,这点面子她自信还是有的。保证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来。 韩王氏细细一琢磨,还真有几分心动。 英娘在自家养娇了,也不是个能受委屈的性子。 太高的门第,她怕女儿受气,太低的门第,也配不上女儿。 而薛慎说来,除了年纪大些,全是优点。 正经的科举会元出身,名满京城。 又是皇上皇后的同门师兄,如今位高权重,长得还一表人才。 这点特别符合英娘。 她打小就立志要嫁个英俊丈夫,否则韩王氏也不能看上夏家小子。 那小子虽人品差些,还算小白脸一枚。 但跟薛慎这样美男子一比,就给比到沟里去了。 虽说薛慎方才起脾气看着挺吓人的,但那是主持正义,还是为自家出头啊。 而且韩王氏,私心里,还挺欣赏他那份狠劲的。 她这些年伴着韩彻,跟婆婆,及各路女眷斗智斗勇,早不是闺中天真的小白花了。 自然知道,一个有手段有智谋,又能顶得起事的丈夫,才能让女人过得舒心。 不过这事有点大,她还得回去跟丈夫商议商议。 薛母自然同意。 还表示她家考虑的这些天,她就不再带儿子相亲了。 英娘到底年轻,毫无察觉,已经快被她娘给卖了。 倒是薛慎,绿眸一斜,瞧着亲娘和韩王氏嘀嘀咕咕,就觉出几分不对来。 摸摸下巴,再瞅一眼小英娘,薛大人难得有几分心虚。 这样小,合适么? 会不会有老牛吃嫩草之嫌? 回头进宫的时候,薛师兄就吞吞吐吐,不大好意思的去咨询师妹了。 美娘,如今的林皇后,一别经年,再见可当真是今非昔比。 就算美娘素来不喜奢华,但长期在最顶尖的物质条件,和最顶尖的精神熏陶下,蕴养出来的风华气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龙女了。 端庄优雅,仪态万方。 就算薛慎这样人物,恍惚间竟都有些不敢逼视。 只是听着师兄烦恼,美娘顿时笑了。 “你要不乐意,当时就有千百种方法回绝。这会子找我,无非是想寻个支持而已。师兄,这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哦。” 老牛顿时拉下脸,“你说你这么聪明干嘛?女人有时要笨一点,才讨人喜欢。” “那是你。”燕成帝从殿后走来,义正辞严,“皇后聪明,是朕的福气。” 得,虐狗的又来了。 薛慎不想吃狗粮,转身要走。 燕成帝却难得把他叫住了,“既动了心思,就把喜事办了吧。让先生高兴高兴,兴许也能开怀一阵子。” 师兄妹对视一眼,齐齐沉默了。 上官令病了。 在闵柏平稳掌控朝政,美娘终于平安产子之后,至于薛慎,那是个不用操心的,只要不走上歪路,只有他坑别人的份。 放下心事的上官令,就病倒了。 心病。 他只觉人生想做的,遗憾的,皆已完成,可他的小孙女,怎么还找不到呢? 美娘也很无奈。 当初在派雷长庚出海时,她就惦记着这事,专程让他们去上官家族被流放的儋州送信。 且闵柏一登基,也赦了上官家的罪,准其返回故里。 而上官家族,也尽快回信了。 说这些年已经适应了儋州气候,有些族人已在本地婚嫁生子,教书育人,打算留下来,另一支打算回返故土。 至于家族丢掉的小孙女,他们想了许久,一共找到三个上官令卦象中,显示叫南山的人。 一个南山,是家仆之子,跟着他们远渡重洋来到儋州,先可以排除。 另一个南山,是亲戚儿子的小名。前不久,回到故土的那一支族人找到他了,但也打听不到小孙女的下落。 还有一个南山,是个姑娘。小孙女幼时的玩伴,但也不知道她的去向,身边也不认识任何一个跟她有关的人。 于是线索,就这么断了。 饶是上官令智计百出,号称半仙,但想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也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尤其在一些偏僻地方,说不定皇上换了几个,百姓都不知道。 闵柏倒想着利用皇上特权,来一次大海捞针。 可美娘顿时把他拍了回去。 当年上官令和整个家族整体蒙难,就算小孙女侥幸逃脱,必也会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此时再查,又能查得出什么? 不过大海捞针虽然难度太大,但人口普查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正好庆国不是改为庆州了吗? 就以此为由,让天下各州都做个人口统计,摸摸家底,也算师出有名了。 此时,美娘就拉着上官令的手说,“先生您可要支撑着些,清查人口的诏令已经下去了,上头皇上特意挂了您的大名。若是上官姐姐看到,定然知道您已平安无事,说不定就寻来了。” 上官令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真的还能等到这一天么? 燕武帝劝道,“您就不看别人,也得看着鸿姐儿几个孩子的份上吧。孩子们都还小呢,我和美娘这么忙,也没空管着他们,您若不替我们照看着些,都成了野孩子怎么办?” 还野孩子, 宫中的奶娘嬷嬷,先生侍卫都是摆设么? 薛师兄忍不住在心中翻了老大白眼。 偏人老了,就吃一套。 上官令歪在榻上,哼哼唧唧,“要不是看在几个孩子份上,我早就去了。难道还为你们么?” 薛慎绿眸一闪,顿时学起师弟,上前哭唧唧,“先生别呀!您还有弟子啊,弟子还没成家立业呢,膝下又无半个儿女,先生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哪!” 燕武帝忍不住也在心中回送一白眼,东施效颦! 美娘帮着劝道,“师兄说得是,他这刚瞧好一个小媳妇,还等着先生您给操办主婚呢。” 薛慎索性跪在榻边,越卖惨。 “先生您不知道,学生这一把年纪,回来相个亲,各种被嫌弃。好容易相到一个熟人家里,碍着面子答应考虑考虑,可人家也半天没个准话。要不先生您去帮着问问,万一又黄了怎么办?” 上官令看一眼美娘,美娘忙道,“是韩彻韩大人家的千金,小英娘啊。前些时来宫里,还给您请了安的。” 燕武帝顿时鄙视的看过去。 老牛吃嫩草,不知羞! 不过想想,还是替不知羞的老牛,说了句好话。 “那年纪确实差得有点大,先生去帮着说说吧。” 后一句可以,前一句说的什么话! 薛慎不爽嘀咕,“也就差了那么十来岁,人前小姑娘都说了,我还生不出她那么大的女儿呢。” 呵呵。 十几岁的差距还小啊? 燕武帝略带骄傲,回了句嘀咕,“也是啊,十几岁顶多就当个叔叔了。哪象我,只能当美娘的小哥哥。” 你酸不酸的,还小哥哥。 这要不是顾忌着在先生跟前,薛慎都想跟他大打出手了! 谁知上官令似忽地想到什么,一骨碌竟是坐了起来。 美娘吓一跳,“先生您慢点,这是怎么了?” 上官令抖着一只手,指着薛慎点了半天,忽地抓起竹枕,就往薛慎身上砸去! 薛慎吓了一跳,赶紧跪好,“先生怎么了?弟子做错了什么?您要觉得这婚事不成,弟子不娶就是,您可千万别动怒!” 上官令更生气了,“人家还没嫌你老呢,你居然敢不娶?混帐!” 薛慎彻底懵了。 那先生这意思,到底是叫他娶,还是不娶呀? 连燕武帝都听得一头雾水。 还是美娘,善体人意,“先生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关于上官姐姐的?” 除了这个丢失多年的小孙女,很少事情会让上官令如此失态。 还是女弟子好啊,比这些混小子强上百倍! 上官令眼中含泪,又气又恼,“老夫想起来了!当年我带着我的岚儿,曾在一家古董店遇到了一个人。岚儿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见人家长一张娃娃脸,便管那大了十几岁的小子,叫小哥哥。” 薛慎听得一头雾水。 如此该打的是师弟啊,关他什么事? 可上官令下一句便是,“那家古董店,便叫南山堂!” 啊? 企图将功补过,转移话题的燕武帝忙道,“那南山堂在什么地方?朕立即派人去找!” “你找不着!”上官令越说越生气,看着薛慎的眼神越不善。 “那小子,他家祖传干的是摸金校尉的勾当。他要不出来,谁都找不着他。怪道这些年岚儿音信全无,定是被那混帐子藏起来了!” 薛慎瞬间明白了。 自己还是当了替罪羊,替那个很有可能老牛吃嫩草的孙女婿挨打了。 可是摸金校尉? 师兄弟面面相觑,那不就是盗墓贼么,怎会跟上官令有了交情? 还是美娘反应快,“古董店?他是去销赃……呃,还是怎地,认识了先生?” 就是销赃。 上官令号称半仙,于阴阳风水,天文地理,星象卜卦,十分精通。 这门绝学他说有泄露天机的风险,非有缘人学了会伤寿数,于是只略教了三个弟子一点皮毛。 但那摸金校尉,就是在南山堂偶遇上官令的小子,却是天生有望气点穴的本事。 咳咳,人家还有个正经身份,是古董商人。 因为干这行多年,他家也遭了报应。用尽办法,也只能一脉单传,人丁特别不旺。 所以到他这辈时,已经并不出手盗墓了。只收些盗来的古董销赃,做个中间商而已。 那日,他刚好收了一只前朝古墓里的金梳,送来转手,不意被带着小孙女的上官令瞧见了。 当时上官令便瞧出那只金梳有些古怪,仔细看过上头图案,觉是用一种很隐晦的手法,刻着一个妇人对过世情郎的深切哀思。 这样东西,除非落到她那转世情郎手里,否则搁谁手上,都会带来不祥。 那摸金校尉倒是肯听劝,顿时决定把这烫手玩意亲自送回去。 上官令看他品性不坏,又有灵性,既有缘遇上,便跟他聊过一回风水星相,彼此都大受裨益。 那小子本想拜上官令为师,可上官令不想沾染他那一身麻烦,拒绝了。这小子却一直恭恭敬敬,还说必会记得他的指点。 上官令气闷道,“那家伙虽是个世家贼,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当年若知我落难,他必会前来搭救。若因此寻到我小孙女,也是情有可原。” 当年他早看出小孙女福薄,不适合学这些窥探天机之术。可小孙女好奇,一定要学,上官令只得略教了一些。 但他也算出,小孙女将来一定会为此受些磨难,但不至于送命。 只是从前,他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但今日被要老牛吃嫩草的薛慎一提醒,再加上那声小哥哥,便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始末。 若小孙女终究要为此付出代价,搞不好就是落在那摸金校尉手上,一样被老牛啃嫩草了。 可即使如此,难道就一点寻他的办法也没有? 上官令叹了口气,“等着吧。你们的诏令若是传遍天下,他瞧见会来找我的。” 话音才落,小惊鸿一脸莫名来给上官令请安了。 “方才我出宫去探视舅爷爷,在酒楼吃了饭,顺便把剩菜馒头施舍穷人,算是给师公积福。谁知有人送来这个,叫我拿回来给师公,说能解忧袪病。” 她拿出一只旧旧的小兔子香囊,可上官令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我那小孙女做的!当年我们在南山,养过一窝兔子。后来她学针线,就给我和她祖母,三人每个都做了一个兔子香囊。” 小惊鸿就问,“那怎么也不留个地址,让咱们上哪儿找她呢?” 这回,她爹娘和薛师伯,三人异口同声反应过来。 “南山堂!” 京城西市,一处繁华地段,新开起一家古董店。 本就扫得干干净净的店门前,一个年约四旬,仍略显娃娃脸的中年男子,还在心神不宁的扫着地。 “你!小子!” 上官令一瞧见他,整个人都有劲了。推开弟子,竟是大步向前,想要先打一拳出气! “爹爹。” 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娇怯怯的倚着门,看着外头的陌生人,有些惊恐。但仍是勇敢的跑过去,一把抱住中年男子的腿,就那么相依为命的仰头看着上官令。 上官令的一颗老心啊,瞬间融化! 看着这个和自己小孙女年幼时,似足了八分的小姑娘,哽咽了,“岚儿,祖父的小岚儿呐!” 小姑娘有点害怕,但在父亲的摸头鼓励下,还是勇敢的站了出来。 “我,我不是岚儿,娘才是岚儿。我,我叫兔儿,是娘起的。你,你是娘的祖父吗?那我,兔儿带曾祖爷爷去看娘。” 小姑娘得到父亲许可,牵起上官令的手,拉着他往里走,还一路喊着。 “哥哥,哥哥!曾祖爷爷来了,曾祖爷爷来了!” 院子里,由高至低,蹿出三个小子。 老大有十三四了,老二七八岁,老三瞧着跟老二差不多。 身高长相,却各不相同。 老大提着水桶,老二拿着扫帚,老三拿着块抹布,却是从天井树上爬下来。 眼看来了外人,老三咕咚咽一口唾沫,眼神乱飞,干巴巴给自己找借口。 “我,我就是擦擦树……” 那你可真勤快呀! 老大老二齐齐望他,眼神无语。 上官令扫了一眼,依旧牵着小姑娘,继续往前。 京城地贵,小院不算太大,倒也干净整洁。前头是铺子,过了天井,后头就是住家。 但此时,厨房里青烟袅袅,跟失了火似的。 小姑娘大惊,放开上官令冲进厨房,拉出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娘你怎么又不听话,跑进厨房里了?爹说了火和菜刀都很危险,不许你碰的!青姐和白婶呢?” 那妇人一面咳嗽,一面大着舌头,一字一顿的道,“她、们、都……都、出、去、买、菜、做、事、了……我、我想、帮忙。” 上官令看得心头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呆了。 然后瞬间,老泪纵横。 他的小孙女,他机灵可爱的小孙女,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是指外貌。 她应该一直被照顾得很好,皮肤娇嫩,脸色红润。而是她说话做事,比老年人还要迟缓,竟,竟跟个傻子一样! 妇人抬眼定定看他,忽地上前抬手,抹去祖父脸上热泪,微笑起来。 “您、是、祖父。我、我、认得。我,我心里、热。” 她想努力表达,却按着胸口,说不清自己的意思。 只觉心中涌动着一股热乎乎的,与血脉相连的东西。然后,然后同样的泪流满面了。 上官令哆嗦着,把小孙女紧紧抱在怀里。 “岚儿,祖父的小岚儿啊!终于找到你了,祖父终于找到你了!” 而门外,了解到这些年过往的美娘几人,唏嘘不已。 当年,上官令落难。 上官岚执拗的离家寻他,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没到京城呢,就被一伙坏人盯上了。 想把她拐了,卖进窑子里去。 可上官岚到底跟祖父学了些旁门左道,瞧出不好,便想逃脱。不意在打斗中,给人砸个头破血流。 那些贼人以为她要死了,就想扔到荒郊野岭,让她自生自灭去。 谁想遇到同样想要进京,营救上官令的摸金校尉,符都了。 因为曾有过的一面之缘,符都认出了上官岚。 而自幼在江湖长大的他,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 当下三下五除二,惩治了那伙贼人。 嗯,同样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扔进荒郊古墓里,让他们也自生自灭去了。 这还是上官令劝过他,要多行善事,否则就不是一般的古墓,而是机关重重的古墓了。 只上官岚伤得太重,足足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 再她醒过来时,符都除了打听到上官令已经脱险,被逐出京城的消息。还得面对一个忘记了一切,如婴儿般啥也不知道的上官岚。 大夫说,她是脑子受到重创,所以傻了。 可符都不认。 好端端的姑娘家,怎么能说傻就傻了呢? 她若忘了一切,那就从头学起吧。 可走路说话好教,洗澡擦身那些事情就太不方便了。上官岚再如何,也是个大姑娘了。他俩长得又没半分相象,说是父女兄妹也没人信啊。 符都只好伪装成夫妻,带着上官岚躲了起来。 可这装着装着,假夫妻也处出了真感情,最后就假戏真做,有孩子了呗。 上官令十分生气,“你既一直在大燕,怎不早来寻我?” 这样机灵人,不信打听不到他的消息。 这话说来就长了。 原本符都早六七年前,就听说了上官令的消息。想要找来的,可他又怕啊。 自己这么不声不响的,就娶了恩人的孙女。人家还是世家名门,是不是也太不般配了? 所以那几年符都就想努力赚钱,让全家过得体面一点,再来寻亲。 别误会,他可没再盗墓了。 事实上,在当年放回那只金梳之后,符都已经金盆洗手。就靠给人看阴阳祖宅,混口干净饭吃。 而且一有余钱,除了保证一家子生活,他就修桥铺路,做了不少好事。 只那时没攒下钱,可不得先等着了? 不想才攒够银子,上官岚又怀孕了。 生完孩子,调养身子。 等到女儿渐大,钱也攒够了,符都才敢拖家带口,找上京城。 先盘个古董铺子,置个小院,也是想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才前去报信。 上官令气得不行,“你你你,就是人不到,先来个信儿不行么?这么多年,你就不想想长辈会有多担心?” 符都缩成一团,十分心虚,“其实,心里还是怕……怕您一不高兴,非把我赶走……本来年纪就大,身份又低,还趁人之危……” 到时他媳妇孩子全没了,他也不敢找人说理啊。 符家大郎看他爹那怂样,倒是出来给上官令倒了碗茶,“爹也是,想把娘养得更好些。” 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他清楚的记得,以前的娘,要更“笨”一些。 不象现在,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他们也是怕上官令见到那样子的娘,会更加伤心。 傻孩子,傻孩子! 美娘忍不住揽着符大郎,“不管你们如何,做长辈的怎会嫌弃?只会担心你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是不是平平平安,康康泰泰?” 符大郎看她一眼,有些舍不得她那温暖亲切的怀抱,但还是认真的告诉她,“我其实,不是娘亲生,我是捡……” 早看出来了,长得明显不大一样。 也不仅是他,还有最顽皮的三郎,一只手还有些残疾,显然也是收养的。 符都虽出身下贱,却是个真正的君子。 他照顾上官岚这些年,却一直没有真正碰过她。 直到她能明白事理,给她讲清身世之后,是上官岚自己愿意,二人才成的亲。 是以他们最大的孩子,跟鸿姐儿差不多。 上官令严厉打断了符家大郎,“你如今顶着符姓,管他们叫一声爹娘,还管着家里的弟弟妹妹,你就是这个家里的长子!难道你还想逃脱责任不成?” 符大郎眼里闪着泪光,大声道,“自然不会!” “那就行了!我看你们几个,都皮得不象话。嗯,回头我要考考你们的学问,好生列个书单才行。” 看先生虎虎生风,精神抖擞的样子,美娘三个弟子放心了。 就先生这精神头,少说还能再活二十年! 薛慎凑到美娘身边,“师妹,那你也给我下道懿旨呗。” 看人家老夫少妻,也过得挺好的嘛,他也想去讨媳妇啦。 燕武帝一眼瞟过来,“朕来下旨吧。” 呃…… 他几时良心现,肯做这样好事了? 可高兴劲儿还没捂热呢,燕武帝便道,“我看先生对师姐亲事,似有颇多遗憾。薛师兄既要筹备婚事,不如给师姐也筹备一场,到时来个双喜临门,先生您看可好?” 大好! 小弟子的马屁,拍得还是很到位的。 上官令正有此意,大手一挥通过了,“符家无甚长辈,不需要皇上赐婚,闹得那般沸沸扬扬。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准备齐全的。横竖小薛你是京城人,哪里都熟,近来又无事,就交你办了。那个,符都,你要有什么意见,找他去提。” 薛慎,薛准新郎不服! 他哪里无事了?他明明很忙的。 要说京城人,那皇上呢? 他才是天字第一号地头龙,怎么不去找他?师妹你也不来说说理! 可美娘早不管这对师兄弟纷争,笑眯眯退到一旁,“我去准备礼物,给新娘子添妆。” 然后她就扔下苦命师兄,走啦。 燕武帝半步不离的跟上,“朕去拟旨。” 手拉手,跟媳妇回宫去也! 留下坑神薛大人,在帝后身后怒吼。 “先说好,那得把你们儿子借我压床!” 三胞胎,可是全大燕早就出了名的祥瑞呢。 不知道多少人想见,只可惜三位小皇子身份太高,帝后藏得又严实,寻常人都见不着。 薛母惦记很久了,跟薛慎唠叨过多回。 等到儿子娶亲,一定要借位小皇子回来压压床,保佑她家也子孙繁盛,人丁兴旺! 见说起皇后娘娘的三位小龙子,上官岚也十分有兴趣,眼巴巴瞅着祖父。 “我、也想、看看!” 早听说是三个特别漂亮的小仙童呢,她惦记许久了。 上官令很豪气,“没问题,到时祖父把三个都抱来,也在你家床上滚一滚。” 人丁兴旺,谁不爱呢? 只要孩子们好好的,长辈们有什么脸皮舍不出去的?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便是如此了。 不过有时,就算长辈愿意舍了老脸,孩子太不争气,也是无用的。 好比那位夏公子夏家,他家爹娘倒是想舍了老脸,求韩家回心转意,别退亲了。 结果就听说,皇上亲自下旨赐婚了。 得, 这回舍了老脸,也没用了。 夏公子不服,还特意去围观了英娘出嫁。 当见到新娘子的十里红妆,听说有大半,还是人家自己挣来的。夏公子心里那个酸哟,简直不能提。 等无意中见到被风吹起盖头的新娘子,“相貌平平”的英娘,生得竟不比表妹逊色。尤其那浑身气度,更是将小家子气的表妹,甩了十万八千里,夏公子真心觉得,自己瞎了。 否则,他为何要放弃这么好的媳妇,去找什么表妹啊? 他不仅瞎,还蠢! 看他捂着脸,顺着墙根溜掉,新郎官绿眸微眯。 算这小子识趣。 接上媳妇,回家去啰! 只是今儿这条路,实在不太好走。 听说小皇子已经去到薛家,沿途数条街都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认识不认识的,全都拿着贺礼,涌去贺喜了。只为了看一眼传说的小皇子,送啥都值。 可你们,你们不能耽误我娶媳妇呀! 聪明机智的薛大人,遇到了生平最大难题,要如何化解? 留着他慢慢想吧! 第598章 番外九 数枝梅 时已入冬,寒意侵人。 大燕南方某州,一所临水的普通民宅里,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到须皆白,衣饰寻常的老者,正与一位衣饰素雅高贵的青年说话。 离着民房十几步开外,一处凉棚底下。 在临海小县磨砺七八年,凭官绩升任为州官的展云楼,已经蓄起小胡子,越显得沉稳。 有地方官员陪着小心,试探着问,“大人,要不要派人前去听听?” 到底一位是前太师,一位是前皇后所出的二皇子,万一图谋不轨呢? 展云楼顿时沉了脸,“皇上都如此信任勤王殿下。你我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给说破心思的地方官员,又羞又臊,再不敢啰嗦。 见人已警醒,展云楼又语气和缓下来,“你们身为地方官员,有此警惕也是好的。这徐家配至此,可还安生?” 地方官员忙忙回话。 而屋子里头,徐太师瞟见外头官员并未留意这边,低声哀求。 “……念在骨肉亲情一场,王爷好歹听我一句劝吧。难道外祖父还能害你不成?皇上,皇上他没安好心……他既要做仁德圣君,你便去求他,让外祖回归朝堂,必可助你一臂之力……” “或者你把外祖带在身边,他既允你游走四方,绘制山川地形图。外祖就替你结交地方名士,世家豪强……” 勤王闵杰,实在听不下去了,拂袖怒道。 “绘制一份大燕的山川地形图,是孤生平志愿。若能做成此事,孤死而无憾!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拿着此事图谋不轨。” “孤劝外祖父,还是安心在这儿颐养天年吧……这是母妃求了多次,孤请示过皇兄,才来探视一回……外祖要有些生活艰难,倒可以略说一二,余者皆不必再提!” 徐太师真是恨铁不成钢。 他在朝堂上斗了大半辈子,女儿也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要不是最后功亏一篑,输给了燕成帝。如今这天下是谁坐,还真的很难讲。 可怎么他们这一对争强好胜的父女,偏就生出这样一个云淡风清,不争不抢的皇外孙? 闵杰要是不争,饶是徐太师智计百出,又有何用? 简直是空有一身屠龙技,却找不到龙啊! 最终,他只能提了些小事。 房子太差,待遇不好。 冬天不够保暖,夏天不好纳凉。 他要求也不高,给他重修一座宅子吧。 里头起码得有一处暖阁,一处凉亭。其实附近山中就有一处温泉,要能给他引来泉眼,建个浴池,就最好不过了。 闵杰听完,径自摇头,“我看外祖生活得挺好,已经没什么需要的了。” 他自从立志,要替大燕画一份详尽的山川地形图后,已走过了许多地方。徐太师这小院自然比不上皇宫王府,但在民间来说,是很不错的房子了。 而且看他这副模样,皇兄对徐家,真是手下留情了。 想想当初,徐家可是谋反获的罪,可念在徐太师年事已高,重点看在闵杰和清河公主一双弟妹的份上,燕武帝连劳役也免了他的。 给了两间干净砖房,留一个下人服侍。 太享受自是不可能,但真没有故意矬磨,不过给他个地方养老等死罢了。 如今闵杰倒觉得皇兄太过温和,所以徐太师这一大把年纪,居然还存着旺盛的斗志,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 居然还好意思修房子引温泉? 他当是来度假的么! 闵杰懒得理他,连备好的银子都不愿给了,转身就走。 官员们自然齐齐去送。 伺候徐太师的仆人刚好挑水回来,也被指派出来了。 “大人,麻烦您去问问,殿下有没有,呃,带些东西过来?” 就算话不投机,但徐太师自觉身为长辈,堂堂勤王过来看他,怎么能不留些礼物银钱呢? 展云楼猛地转头,上下看着那仆人。 因徐家失势,曾经狐假虎威的徐家管事,早不复昔日的趾高气昂。奴颜卑膝,十足似个下人。 但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展云楼死都不会忘记! 再看一眼躲在屋里,探头张望的徐太师,展云楼心中多年疑窦,终于解开了。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们!” “当年,是你家主子派你去封州,一户展姓人家威胁利诱,害死人家一对祖孙的吧?” 徐家管事懵了。 类似的事情做过太多,想不起来了。 展云楼提醒了一句,“为了针对皇后娘娘,把一个姑娘弄死在她家门前了。” 哦! 徐家管事这才恍然,不自觉就脱口而出,“可惜那丫头太没用,死都死了,屁也没办成……呃,大人怎知?” 他眼皮子跳跳,有些不好的预感。 展云楼轻轻一笑,声音冰寒,“我就是那没用丫头的亲哥!” 徐家管事白了脸。 展云楼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去找徐太师质问,你为何如此草菅人命?就为了一已私仇,害得一户无辜人家家破人亡? 没用的。 徐太师根本不会承认。 一个下人弄死了人,至今都毫无悔意。身为主子,能不百般抵赖? 什么人养什么鸟,所以展云楼放弃了讲理的打算。 至于公报私仇? 更没必要了。 方才地方官员说得明白,徐家,是真心垮了。 除了徐太师还贼心不死,大概有些想头。那些服役的儿孙们,可是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下,累得啥心思也没有了。 再看勤王,这还是亲亲的外孙呢。在探视之后,都不肯给徐太师留下一分一毫。还嘱咐地方官员,适当的给徐太师“找点事做”,省得他“胡思乱想”。 呵呵。 展云楼如今有妻有儿,更有官职有大好前程,为何要为这么一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垃圾,自毁前程? 就算是九泉之下的祖母和妹妹,都不会赞成,他拿前程去做傻事。 他只要静静的看着,徐太师怎么遭罪就完了。 但让展云楼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那徐家管事就死了。 据说是失足跌进门前小河里淹死的,但也有人说,是徐太师推的。 可徐太师坚决不承认,只让人把管事尸体送给展云楼,说是管教无方云云。 呵呵。 展云楼不理,专门打理正事。 过不上半月,徐太师死了。 活活饿死的。 总觉得有人害他,成天疑神疑鬼,水也不敢喝,饭也不敢吃。又没有仆人伺候,他连火都不会生,可不就只能活活饿死? 报应。 又有句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展云楼如今更愿意相信,祖宗留下的那副对联。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于儿孙。” 就如当年在强权之下,没有妥协的祖母。要不是有她的坚守,又将会把展家推入怎样的境地? 要当真投靠了徐家—— 展云楼不敢想下去。 好比妹妹娉婷,不过是一念之差,便白白做了棋子,送掉性命。 但如今两相对比,徐家就算还有二皇子这样的得力亲戚,又有什么用? 二皇子毕竟不姓徐。 显然,他还恶了徐家。 徐家就算还有几个伶俐儿孙,可几代被罚不能科举,显见得就败落下去,不过泯然一普通农户而已。 随着徐太师死去,徐家在官场上留下的最后一点人脉,也就灰飞烟灭了。 再看展家,就算当初只剩下展云楼孤苦伶仃一个人,但如今加上妻儿,有妻族相帮,有友人同窗相助,不就慢慢兴旺起来了吗? 还有一些远房亲戚族人,看他得力,前来投奔。 占些便宜怕什么? 最怕给别人占便宜的本事都没有。 展云楼不是圣人,但对于能帮的亲戚,他也不介意拉扯一把。 就算他这些年在外为官,并没回过老家,但义兄舒岱时常来信,说展家在封州又恢复荣光,亦是让人不敢小觑了。 是以展云楼早把当年仇恨放下,一心走向正途。 如今仇人既死,他更是心无挂碍。 起码,当个好官,修身齐家。 虽不敢说治国平天下,但积善人家,必有余庆。 这日晚饭后,展云楼便唤来妻儿,给全家上了一堂家风课。 没有隐瞒,没有偏颇,平平直叙,讲述了展家这些年的过往。 为免孩子们不懂事会记仇,他还特意隐去徐家,只以仇家代替。 全家人听得唏嘘不已。 妻子红了眼,深觉丈夫不易。也决心以过世的祖婆婆为榜样,做展家的好媳妇。 最小的幼子还不甚懂事,眨巴着眼睛,总结着问,“那爹爹是教我们,做人就要管好自己,不去管坏人,对么?” 长子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不是不管仇人,但没必要为了仇人,轻易折损自己。” 长女道,“当咱们的力量比仇人强大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怕了。所以自己先要强大,才是最重要的。” …… 展云楼没指望一天就能教会他们,许多道理都得在人生日后的成长中反复锤炼,才有更深的体会。 如今,他只让妻儿们记住这个教训,更记住展家那句祖训——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于儿孙!” 孩子们琅琅有声,认真坚定,伴着窗外阵阵梅香,沁人心脾。 芜城,故园。 梅姨从没读过展家祖训,故此她也不知能留什么给儿孙。 银子? 说来好象有点俗气,但她能留给他们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 故园的生意虽好,但她如今年纪渐大,打理起来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便想趁着还有余力,把生意交待出去,别辜负了自己辛苦半生,才经营出来的铺子。 玉兰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多余,“管它什么名门,清清白白做生意赚来的银子,白送还嫌弃?那也太没道理了!” 章希光也说,“要是你儿子真嫌弃你,当年就不会主动认你。他要是不说,谁知道呢?后来还三番五次要接你回家团圆,只是你不肯去。” 说起这事,梅姨又是甜蜜,又是苦恼。 她自然知道,儿子是个好的。 她原想着,这辈子能听一声儿子安好的消息,便心愿足矣。 真没想到哪怕一岁多就母子分离,但上官棣一直记得她。 虽说是个模糊的印象,但当年他主动奉旨来芜城迎美娘上京时,却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看到儿子不仅长大成人,还高中探花,梅姨已经满足了。 尤其听说上官棣的父亲,到底终生未娶,临终前还不忘叫儿子来寻她。梅姨心里的那点子不甘,就更加烟消云散了。 那个男人,是真心喜欢过她的。 只是在太年轻时,欠缺了一点勇气。 可越是知道这些,梅姨就越不想做儿子人生路上的绊脚石。 所以在上官棣想要出使北方时,她全力支持,还亲手给他做了数套漂亮衣裳。 要出使, 要代表大燕体面,能不好看些? 再说上官棣这个小毛病,始终未曾改变。 爱漂亮着呢! 而出门前,上官棣听从家中长辈意思,成了亲。 新娶的媳妇,那也是个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懂事极了,一样支持上官棣的抱负。自丈夫走后,数次来信,要接梅姨去,梅姨皆婉拒了。 不是不愿意一家团圆,只是相见欢,同住难。 她想着自己到底出身太低,只怕跟儿子,跟高门儿媳相处不来。时间长了,会让儿子难做。 且她跟上官棣的亲生父亲,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也实在怕影响到上官棣的官声。 玉兰很不赞同,“照你这么说,皇上要娶美娘为后时,都得让她先跟林家断了来往才是。否则那样一大家子乡巴佬,尤其还有个林俊仁那样的亲爹。岂不麻烦更大?可这些年,不也太太平平过来了?” 说起这事,几人都忍俊不禁。 当年林俊仁想得可美呐。 女儿当了皇后,他就是国丈老爷,官居一品! 谁知真等美娘入了宫,立了皇后,圣旨传来。 皇后娘家,是林家老族长领了承恩侯的爵位。至于林俊仁,只给封了一个最低级的从六品伯爵。 才与县令平级! 林俊仁自然不服。 可随圣旨来的,还有美娘的一道懿旨。 上面写得很清楚,要是林俊仁唧歪,这爵位就干脆省下,不封了。 林俊仁,林俊仁只得领了。 他还想撺掇着林方氏闹事,可林方氏却高高兴兴接受了与丈夫同级,从六品的安人诰封,回头还骂了林俊仁一顿。 “有个从六品就不错了!美娘把侯爵给了老家,也是理所应当。那边俸禄是要充作族中公产,置田修路,供族中子弟上学的。咱们这里的俸禄,却是实打实给了自家,你我一年加起来,亦有四五百两,做什么不好?” 林俊仁想想也是,只得作罢。 自美娘把他们两口子接到芜城林宅,其实就打算好了。 就林俊仁那德性,不可能给太高的爵位。不如恩荫林家,多扶植些族中子侄。也不指望他们一步登天,能有个读书的机会,蕴养个四五十年,将来能考出几个秀才,做一个门风清正的农家大户,就很好了。 至于林俊仁,他不是一直羡慕美娘的大房子么? 如今她们阖家入了京城,干脆就让他住进来养老,顺便打理房子了。 皇上皇后的故居,林俊仁敢怠慢吗? 住进来他才现,美娘家里,亭台楼阁不多,菜地不少。 虽有些下仆,但也不算多,是以如今的林伯爷,可是比住在双河镇桂花巷子时还要辛苦。 成天收拾菜地,打理花卉,竟是干不完的活。 朝廷给的俸禄,大半都得拿来养宅子,给下人工钱不说。便落下几两银子,还被林方氏管着死紧,要留给孙儿孙女将来读书嫁娶。 弄得林俊仁又开始嘟哝,想搬回家去。 但那已经是不可能的。 林宅再如何,条件还是比家里强。 且桂花巷子里,林家的房子虽然还在,但已被霍红儿“霸占”,去做顺心小站了。 连一双儿女都送到芜城,跟公婆同住,入了白龙学宫。 如今的白龙学宫已经开了女学堂,收了一个班的女学生。 这可不是美娘的意思,而是芜城本地闺秀们,自己争取来的。 当白龙学宫开始着手,画当年林皇后关于刑律的那壁画了,就有城中小姐提出。 既然说是林皇后开了白龙学宫律法研究的先河,那为何不能再开一个先河,教授一些女学生? 皇后娘娘能为国计民生,辅助帝王,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就算她们没这么大的本事,但能多学些东西,日后治家教子,又有什么不好? 风气的改变,总是这么慢慢来的。 从前皆以从商为耻,觉得那是下九流。 可自从皇后娘娘开了一个好头,大家的想法,也有所改变。 种田读书,固然都是好的。 但商人能通天下之利,只要赚的是正经钱,不黑心不蒙人,又何错之有? 尤其妇人,若有余力,适当从商,贴补家用,又有什么低人一等的? 所以如今梅姨走出去,能得到的眼光和评价,都比从前高了许多。 她也才动了跟儿孙团聚的心思,只是还有些胆怯,想得人鼓励而已。 章希听出她的心事,忍不住又拿项大羽举例。 在美娘入京为后那场盛事里,项大羽意外被家人认出,得知他如今富贵,特特找上门来。 痛哭流涕,演得跟真的似的,要他认祖归宗,还要给他娶妻生子。 啊, 生不出来也不要紧,反正兄弟家里,有不少侄子,尽管过继。 呵呵。 项大羽操起一根大棒,统统打了出去。 当年家里并不是没有别的出路,只为了贪钱,就把他卖去了南风馆。 真若还念半分亲情,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寻他? 只听说他现在手上有了几个钱,就跑来找,当他冤大头么? 有些骨肉亲情,尚可挽救。但有些骨肉亲情,真是天生带着毒的。 所以项大羽当着家人的面,就明明白白的说了。 他当年被卖,已经跟家里一刀两断。以后自己是死是活,都跟家里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为防他们啰嗦,他还特意请了中人,立下文契。 凡他身上的钱,将来全是义妹章希光的。 若有不测,将来一应后事,也是章希光的孩子们,替他披麻戴孝,与家人无关。 他家人见实在捞不到油水,这才灰溜溜的走了。 章希光就说了,“……如今听孩子们念书,有个词儿叫因地制宜,因时而变。若上官家跟我义兄家那般糟心,我们定是宁肯你留在芜城,必也不会劝你了。可上官家分明是懂礼数的好人家,为何不去?” 玉兰甚是赞同,“咱们不说别的,就说你那儿媳。相公成亲便离了家,一走都快七八年了,可她每年三节四礼,几时把你拉下?还嘘寒问暖,亲手给你做针线。要是假的,也装不了这么多年。再说你自己身上又不是没钱,到了谁家屋檐底下过不得?” 梅姨给她们劝得终于下了决心,“那我这就去回信。嗳,你们不知道,我那儿媳妇上回写信,说我再不去,她就要亲自带着孩子来接我了。” “原来咱们白费半天口水,她竟是来显摆的!” 正说笑间,忽地多年老仆,丫鬟阿桃激动的跑了进来,“梅姨,主子!” 梅姨笑嗔,“你瞧瞧这一把年纪,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怎还这般不稳重?” 可阿桃的眼里,都闪着泪花了,“是,是少夫人,少夫人带着小少爷来了!就在门外呢,都已经下车了!” 啊啊啊! 梅姨慌得立即起身,摸头拉衣裳,各种六神无主。 玉兰章希光笑着起身,“您很好了。别担心,美着呢!” 再转头,就见一个活泼泼的小小子,已经蹦蹦跳跳,跑了进来。看着梅姨,就冲她笑出一口小白牙。 果然旁人没说错,他的样貌,与祖母甚有几分相似呢! 小小子收敛形容,小大人般整整衣衫,老气横秋,跪下行了个大礼,“孙儿拜见祖母!” 梅姨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这祖母也没准备礼物……” “没事儿!”小小子拉着她的手爬起来,笑得喜眉喜眼,“咱们一起上京,迎爹爹去!” 什, 什么? “你爹爹,你爹爹要回来了?” 正是。 上官棣的媳妇,上官少夫人也进来了。很是面善,看着就是个端庄贤良人。 “家里刚刚接到消息,相公出使数年,立下大功,正与纪大人一道回返京城呢。相公还特意为母亲求了道诰命,所以家中长辈命儿媳和孙儿特来接您,一起上京去!” 什么? 上官家的长辈都同意了? 还给她求了诰命? 梅姨不可置信掩着嘴,手都在抖。这种好事,不是应该留给妻儿吗?再不济,也是族中长辈啊,几时轮到她了? 可旁边章希光她们,早已笑着,流下眼泪,“这是您应该得的呀!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是熬出头了。阿桃啊,快给你家主子收拾东西,一家子高高兴兴,上京去!” “对对对!也替我们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告诉她,我们都好着呢。” “嗳,那咱们也得赶紧准备礼物啊!” “对对对,赶紧通知大家,林家也别忘了。让林伯爷啊,也给皇后娘娘送个礼!” 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故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所有在逆境中,依旧能坚守正直、善良,依旧愿意付出努力、上进的人们,值得这样欢快和笑声,更值得拥有这样的芳香与甜蜜! 数月后。 爆竹声声,又是一年新春到。 京城,皇宫里。 萧明珠没去外头凑热闹,反正那些热闹也都不是她的。只百无聊赖的歪在熏笼上,吃蚕豆。 不是喜欢,而是实在太无聊了。 比起徐太妃爱上除草,她爱上了吃。 一天只要醒着,嘴巴就不空。 话是懒得说的,从前为了讲故事哄徐贤妃,不不,人家如今是徐太后了,讲得已经够多了。如今的她,倒是习惯了这份哑巴一样的清静。 噗哧。 又一声臭屁。 可吃蚕豆不就是这样? 萧明珠挪挪屁股,心中有几分奇异的快活。 也只有听着这样的动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而不是具行尸走肉。 “娘娘娘娘!”小宫女欢快的跑进来,喊了半天,萧明珠都没搭理。 直到人都戳她眼皮子跟前了,萧明珠才耷拉着眼皮着呢,“什么事?又没到吃饭的点。” 小宫女道,“是您的家里人,来看您了!” 哦。 萧明珠慢吞吞的坐了起来,突然一下子,她跳下熏笼,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家里人来探我了?你没搞错吧?” “没有没有,真是您呢。原奴婢也不知道,后听说还是皇后娘娘话,恩准你们见上一面。原来您跟皇后娘娘还是同乡啊,也没听您说过。这回是听说有乡亲来看皇后娘娘,您的家人便也跟着来了……” 接下来的话,萧明珠都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踩着云朵一般,又象是在雾里,见到了她在这个世上的亲爹和兄长。 萧秀才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兄长两鬓也添了白。 但他们的脸上手上,当年因萧明珠纵火,为自己刷救火孝女名声而留下的伤疤,依旧那么清晰。 萧明珠哭了。 “爹爹,哥呀!” 她有好多委屈,好多心酸想跟他们说。 可萧家父子见着她,却是吓了一跳! 这个几乎胖成猪的女子,真是从前爱美爱漂亮的萧明珠? 萧父仔细辨认一番,才从那依稀熟悉的眉目里,把女儿认了出来。 “明珠你,你怎么弄成这样?” 这,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萧明珠不想多提。 “爹啊,你能帮我去求求皇后娘娘,放我出宫么?我不想在这宫里耗一辈子,我什么都不要,放我走就行!” 她如今,是真的后悔了。 当年为什么要作死,给虞亮说动,去争夺燕成帝的宠爱? 结果就撞见金选侍行刺皇上的那一幕,然后她就作为挡箭牌,被封了贵人。 其中的勾心斗角,她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 她只可怜自己,从始至终连皇上的手指头都没碰过,就白担了一份名声! 白白在这宫里耗费了多年青春,她才明白自己错了。 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她就应该安安分分的留在家里,做家里娇养的小明珠。听爹爹的话,好生嫁给那个小童生,生儿育女,才是正经圆满的一生。 而不是处处想着争强好胜,各种行差踏错。 想她后世,也不过是平凡普通人一个,凭什么以为穿越了就能混得风生水起?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爹爹爹爹,我始终是你女儿,你可不能不管我,呜呜……” 看她哭得伤心,萧秀才也落下泪来。 “当年我那么劝你,你何曾听过一句?什么事都不打招呼,便先做了。事到如今,爹爹又不是神仙,要如何帮你?当年你看不起那小童生,早中了举人,如今正经也是一方官吏。要不是他念着同乡旧情,告诉我们这信儿,我们还找不着你呢。” “进宫之前,恰好听说皇后娘娘开恩。凡先皇在世时,没宠幸过的妃子,若有家可归,皆可放出宫去,可你偏偏是记录在宫册里的。” “这辈子,爹能再见你一眼,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往后好好保重自己,至于其他,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萧明珠失声痛哭。 曾经,她的人生中,有过很多悔改的机会。可她偏偏都任意挥霍掉了,坚决的走上了一条死胡同。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路能回头? 到底,只能在这高高的宫墙里,度过余生了。 等到走出宫墙,萧父脸上泪痕,早已干了。 至于萧大郎,就没掉过一滴泪。 反而轻声嗤笑,“爹,这回您死心了吧?” 萧秀才确实死心了。 这么多年没见,萧明珠都没问一声爹爹和兄长好不好,母亲好不好,家里好不好,只说她自己的后悔和委屈。 她是知道自己错了。 可她真的就懂事了么? 还要他们去求皇后娘娘,把她接回家去。 接回家去干什么?继续当老小姐,好折腾一大家子么? 萧秀才当年那么爱女儿,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心,彻底心灰意冷了。 “这丫头,许生来就不该是咱们家的人。横竖她如今也算有了着落,一辈子饭是不愁吃的,就这样吧。” 萧秀才带着儿子走了。 从此,他就没有女儿了。 第599章 番外十 瓜田里 大结局 一 我叫阿江,是家中的长子。 上头有两个姐姐,下头有两个弟弟。 所以身处最中间的我,从一出生,就挑着全家最重的担子。 比如姐姐们想打扮弟弟了,我必须时刻冲在前面。任她们梳小辫拿花戴,彩衣娱亲,逗姐姐们开心,省得累到底下两个弟弟。 要是弟弟们想要学骑马学爬树了,我也得冲到前面,身先士卒。省得摔到底下的弟弟们,让家里人担心。 父皇说,当老大就是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 没事! 我阿江,撑得住。 就好比我的小名。 阿江, 父皇说,这是为了纪念母后和他的第一个小家,就安在江州。 还有当年他和母后的初遇,也是从滔滔江水里,救起的母后。 所以我这样的长子,承担更多也是天经地义啊! 只是,在我们家,想当老大的,不止我一个。 首当其冲,就是大姐。 好吧,按年纪,大姐确实最大。 可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吧?总得男女有别吧? 我不是说,女孩儿家就一定要去学针线女红。 虽然大姐跟母后一样,不不,她还不如母后。母后是会做,但忙得没工夫做。大姐就纯属懒得去做,也压根不想学着做了。 但大姐不能因此,打小就在她应该学针线的时候,哄着我来做啊? 然后,年幼无知的我,就真的学会了打络子,缝衣裳,做荷包,绣花…… 是的,你没看错。 我,阿江,一个立志要顶门立户的长子,真汉子,学会了绣花,还绣得很不错! 真不是吹。 秋祖奶奶过寿的时候,我替大姐给她做的一双猫蝶寿鞋,那鞋上的小猫小蝴蝶绣得活灵活现,用旁人的话来说,“都快飞起来了!” 葛奶奶看了眼馋,非要我,不,是大姐也给绣一双。 好在身为长子的我,做事周全,早就提前给葛奶奶也做了一双备着呢! 只不过大姐回头,还想叫我做一双给郑家的知新哥哥,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倒不是郑家知新哥哥不好,事实上,相比大姐,我更愿意跟阿新哥哥玩。 都是男子汉,肯定更有共同语言啊! 再说知新哥哥打小没了娘,他娘江婶婶是为了保护我们家人牺牲的。他爹郑叔叔是个重情意的人,一直没有再娶。对他好一些,也是天经地义。 但做鞋这个事吧,得从头说起。 因为没了娘,知新哥哥小时候,在我们芜城那个家住过。大姐天天带着,起初比我们这几个还没出生的弟妹,自然更亲。 后来母后入宫,他和郑叔叔留在了芜城。 那时大姐也小,还跟家里闹过,想把他接来。母后讲了很久,才算说通了道理。 后来几年,西北有些不太平,郑叔叔给调去北方镇守,不便带着家小。母后才把知新哥哥接进宫来,跟我们一块儿读书骑射。 所以我见到知新哥哥时,他已经是高高大大的少年了。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自己的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妥当当。听说连郑叔叔的衣食住行,他都能管得着了。 还有野外搭灶生火,爬树下河,捕鸟打兔子,几乎没有他不会的。 跟着他,我长了好多本事! 那时大姐总说,她见过知新哥哥一点点大的模样,还抱过他的。 对这话,我小时一直很怀疑。 大姐就算年纪大些,却还没有知新哥哥肩膀高呢,怎么可能抱得动他? 而且大姐吧,那时还老想跟着我们出门。有回在山脚下的菜地里,不小心遇到条小蛇,大姐都快吓死了! 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可我早跟知新哥哥学过,那是菜花蛇,没毒! 可抓起来都送到她面前了,大姐还不肯信,白着脸一副快晕过去的模样。 真是没办法。 后来,她就千方百计不让我们出门,还总想叫知新哥哥去读书习武。要不就跟她一起,学着做生意赚钱。 我很不高兴。 赚钱当然是好事。 大姐也确实学了娘的聪明伶俐,很会打理生意,可世上又不是只有商人一种行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忙着呢,没空! 再说我们每回出门,都是功课做完才去的。父皇先生们都没反对,大姐干嘛管这么多? 后来有一回,就为了此事,我跟大姐吵起来,然后是阿新哥哥跟大姐吵。 二人吵得很凶,大姐都哭了。 说什么,“也是为了你好!” 可阿新哥哥说,“公主厚爱,小人承受不起!” 大姐更生气了,怪他“狗咬吕洞宾!” 然后,被骂作是狗的阿新哥哥,气得扭头走了。 大姐,哭得更凶了。 我觉得大姐哭得好可怜,但我也不觉得阿新哥哥有错。 他们到底为什么吵架,我那时太小,还闹不明白呢。 只记得这事后来惊动了母后,她跟大姐独自谈了很久。 然后大姐,就不怎么管我们了。 但没多久,阿新哥哥就走了。 郑叔叔受伤了。 伤得还挺重,阿新哥哥得去照顾。再然后,他就提前入伍了。 在遥远的西北,当了一个小兵。 因为郑叔叔还没有退役啊,他就只能从小兵做起了。 不过阿新哥哥倒挺高兴的,他的梦想一直跟郑叔叔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替大燕守卫疆土,保护百姓平安。 再不让有人跟他母亲那样,惨死在强盗手中。 我知道大姐向我讨鞋子,是想送给阿新哥哥,找个机会和解。 可如果真想表达一番心意,你就是做得再烂,阿新哥哥也不会嫌弃。否则你就是送得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大姐听了不大高兴,鼓着脸走了。 很快,又拿着针线回来,象吵架一样,向我请教怎么做鞋了。 最后做了一双…… 哎, 我都没法形容了。 只得偷偷拿笔在鞋底写上左右两个字,省得人家傻傻分不清。 还得拼命安慰大姐,“第一次,真的已经很好了。” 她才有勇气送出去。 鬼哟! 就是家里的小玄子小金子,用狗嘴啃出的鞋子,也没有这样难看过! 看着大姐送走鞋子的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有点低落。 一个女孩给男孩送鞋子—— 我这大姐,恐怕留不住了吧? 不过想想如果是阿新哥哥,似乎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可心口,还是堵得慌。 我一个人爬到高高的台阶上,不知生什么闷气。然后发现,父皇居然也黑着脸坐在那里,活似跟人有仇似的。 然后,然后我们父子俩就打了一架。 不对,是比试。 也不对,是父皇考较了我的武艺。 打完父皇也没说什么,只是拎着我一起去泡了个澡,然后望着满天的星星,突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有时候,真希望你们永远都长不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鼻子一酸,很没出息的抱着父皇说,“那儿臣就不长大了,永远陪着父皇母后!” 父皇噗哧笑了。 回手给了我一拳,“滚!臭小子都多大了,还撒娇。” 我越发厚着脸皮,趴在父皇背上,“儿臣再大,也永远是父皇的孩子!” 父皇哦了一声。 突然把我从背上撕下来,扔进水池子里。 噗通! 砸了老大一个水花。 啊呸呸呸,母后救命! 父皇哈哈大笑着,跑了。 你瞧, 当长子多艰难? 灌了我一肚子洗澡水! 就算是皇上用过的温泉水,那也是刚搓过泥的! 这样的苦处,我这长子,能跟谁说去? 二 我叫阿湖,是家中的次子。 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有个弟弟。 只是那个哥哥,出生时不过比我早那么一丢丢。 听奶娘说,当时如果不是他抓得我太紧,非得拿针扎他一下才松手。搞不好我会先出来,那我就是大哥了。 所以在我心里,一直不怎么认可这个兄长,只能算勉强凑合吧。 父皇说,给我起名叫阿湖,是因为皇祖父给他的封地,是湖州。 有着这么深刻纪念意义的名字给了我,父皇对我暗中寄予的厚望,我懂。但我不象那个咋咋唬唬的大哥,我从来不说。 身为次子,就要有次子的生存智慧。 好比在我们家,父皇看起来是一家之主。但事实上最有话语权的,不是母后么? 大姐远比二姐性格张扬,也高调得多。但二姐就不得宠爱,悄无声息么? 那你就太小看我家二姐了。 事实上,我觉得二姐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她从不开口,只管用那张酷似母后的脸,就那么娇娇弱弱的看过来,父皇和皇祖母总会心疼她早产体弱,各种疼惜。 于是二姐活得很轻松,很滋润。 她不象大姐那般,恨不得操着十八家亲戚朋友的心,打理代州那么大的封地。 也不象我们兄弟这般,苦逼的学着各种功课。 她自由自在,用她遗传自母后的天赋音律,轻轻松松就能弹出最美妙动听的琴曲。 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绣绣花,做做点心小菜,读读喜欢的诗书,哄哄家里长辈。 然后二姐最爱的,还是跟着秋祖奶奶,养那一屋子毛茸茸。 家里猫啊狗啊,熊猫鸟啊,也都亲她。 时常不是揪着这个洗澡,就是揪着那个喂食。 尤其来了皇宫,二姐的宫殿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毛球。 弄得那御兽坊,听说是在皇祖父那时,就得了大姐关照,要好好对待里面的珍禽异兽。可如今却是二姐跟里头的动物最亲。 每回她一去,孔雀开屏,大象摇鼻,连大姐都醋得不行。 可怎么办? 大姐又放心不下她那些大事小情,二姐去得多,动物们可不就愿意跟她好么? 再说家中长辈,也数二姐在他们身边尽孝的时间最多。 于是长辈们疼她疼到什么地步? 他们的棺材本儿,基本全在二姐手上攒着呢。 有一回,就连母后都无不羡慕的说,“我们家琴姐儿,是最会过日子的。” 二姐说,“那是一家子疼我,女儿才有这样享福的命。” 瞧这嘴甜的,谁不喜欢? 但真要以为我二姐就会装娇弱,哄老人,那就看走眼了。 那年葛大娘老迈,临终前想回归故乡。 秋祖奶奶不顾年事已高,非要亲自送她,也是想顺便最后看一眼家乡。 刚好朝中有事,我们皆走不开,二姐便陪着二老回去了。 路上有一日错过了村塞,宿在山间小庙里。不想有那不长眼的山贼,瞧二姐一行低调,又以妇孺居多,竟是三更半夜,前来打劫。 据说那晚二姐提着剑,威风凛凛就冲了出去,径直砍翻了两个领头的贼人。 没错。 就是二姐,她亲手砍人了! 还对那些吓坏的山贼,酷酷的说,“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可是生在乱贼攻城的时候!就你们这群三脚猫,还不够姑奶奶塞牙缝!” 山贼吓得腿软,被一拥而上,实则战力爆表的妇孺们,捆成了粽子。 次日天明,随行管事姑姑拎着这群粽子,送到当地官府,可是轰动一时。 那群盗贼,在本地盘踞已久,仗着地利之便,官府总也清剿不完。这回倒好,给二姐一锅端了,算是为本地除一大害。 有那乡民便商议着,要杀猪宰羊,给二姐送来。 可二姐已经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但芜城公主的剽悍,咳咳,是英姿飒爽,已经小规模在官宦人家流传开来。弄得好长一段时间,我那个傻白甜的兄长,都替二姐操着心。 怕她凶名在外,日后嫁不出去。 大姐倒是干脆,“到时绑个顺眼的回来不就得了?大不了,多给婆家些嫁妆银子便是。” 听听,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就是心里这么想,也别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呀? 我都无语了! 我们家的女人,就没一个好招惹的。 尤其母后,别说是对我们了。就是对父皇,她脾气上来还会揪人耳朵呢。 别以为做得隐蔽,我们就不知道。 这家里什么事瞒得过我? 我只是不说。 不过大哥对二姐的担心,纯属多余。 经此一役,她的行情不仅没下降,反而还涨了不少。 有几个世家,都暗暗较着劲,想把她娶回去当掌家长媳。 自从清河姑姑下嫁,父皇改了驸马不许参政的规矩,公主们的行情都很不错。 皇祖父留下的几个皇姑,都嫁得很如意。 驸马们的能力虽有高低,但小夫妻日子过得还是挺合合美美的。 当然生活中也少不了磕磕碰碰,也有才嫁人的皇姑,就气鼓鼓跑回娘家告状的。 这时候,就轮到母后出马了。 谁也不偏,谁也不帮。只问一句,若在民间,该如何处理? 听了这话,多半皇姑们就能冷静下来了。 太妃们也帮着劝,公主再高贵,嫁出皇宫,也是别人家的媳妇。若总仗着公主身份,凡事都要赢。那是找臣子,不是找夫婿。 家长里短,有时也说不清谁有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考量,谁过日子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娘家肯定会为嫁出去的女儿撑腰,但凡事也得分个轻重大小。能讲理时先讲理,讲不清理时,就得相互包容退让了。 母后还笑着拿我们兄弟几人举例,“这几个孩子,个个都觉得他们父皇是个好的,母后是个坏的。总是欺负父皇,管着他们。难道本宫也能成天给他们讲道理?讲不通时,自然是先打一顿了事!” 瞧瞧,就这样的母后,能教得出温良恭俭让的女儿么?她还好意思怪我们说她凶? 她本来就凶! 可是, 可是娶老婆,细想想好象还真得找母后这一款的。 就算凶一点,但也能干着呢! 就别说那些大事了,就说一件小事。 小时候我们姐弟几个都怕苦,病了也不肯吃药。一闻着药味,甚至瞧见太医就开始哇哇大哭。 父皇拿我们没办法,只能坐在一旁长吁短叹,还偷偷跟着抹眼泪。 直说自己没带好头,连累孩子们了。 因为父皇就是个最怕苦的。 全家五个孩子,这一点都随了他。 这种时候,只有母后。 直接端了药碗,捉着我们,一个一个的灌。 那时候我小,不懂事,有一回挣扎间,手上没轻重,把母后的嘴唇都打出血了。划了老大一个口子,血滴滴答答的,瞬间前襟都湿了一片。 父皇瞧着都吓到了,生气的瞪着我。 当时我心里怕极了。 生怕母后从此不要我,厌恶了我这个坏孩子。 可在父皇要开口责骂的时候,母后先把我抱紧了,开口说话。 她说,“阿湖又不是故意的!这也不是他打的,是我自己牙齿划伤的。阿湖不怕不怕,母后不怪你呢。让母后看看你的手,有没有伤到?” 我,我一下就哭了。 紧紧抱着母后,幼小的心,却安定下来。 从那以后,我,我虽然还是一样怕苦,但就是哭出一缸泪来,也会咬牙把药吞下去。 哎, 说来母后除了凶点,其实也还行。 只是将来,想找个她这样的媳妇,恐怕不容易。 父皇真是好运气,怎么就能让他找着母后呢? 难道我日后也要去水里捞一个? 那,那我还是先学好凫水吧! 三 我叫阿海,是家中的幼子。 上头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头,没有了。 嗯,在生完我们这个三胞胎之后,母后是再不肯生了。 所以,作为家中老幺,又生来体弱,据说差一点没活下来的我,就得尽家中宠爱? 不要想太多。 用父皇的话来说,是五个手指头虽然有长有短,但砍掉哪一个不疼? 所以要一视同仁。 正因你最弱小,才得加倍努力,追上兄姐的步伐云云。 听到没有? 爹娘的嘴,都是骗孩子的鬼。 你们真要一视同仁,先把我们哥仨生得一模一样再说呀?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还来哄我! 还有我们的名字。 父皇说,阿海,是希望我的心胸能跟大海一样辽阔。 呵呵。 据可靠小道消息,分明是生我那天,母后的海船回来了。 父皇随口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然后大哥二哥就随之叫了阿江和阿湖。 至于后面那些说法,呵呵,你们懂的。 我们三兄弟,虽生在同一日,长得也差不多,但性格大不相同。 阿江,是个心中最没成算的。 给父皇几句好话一哄,成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热血沸腾,让他干什么都去了。 阿湖比他略强,却也是只顺毛驴。 别看外表一副诸葛亮,智珠在握的模样,给顺毛一摸,整个人就轻飘飘,也是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到底都是太年轻啊! 只有我,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处事冷静。 没法子,谁叫我最小最弱? 再不保持清醒冷静,被父皇哄上了贼船。我,弱小无辜又可怜的我,还下得来么? 什么? 既然一样要求,我也应该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 挑水桶时见过么? 都是那个最矮的,最吃亏好吧? 所以全家最弱小无辜又可怜的我,只好时刻琢磨起水桶与扁担的长短距离问题,好节省体力。 比如,小时候兄长们要是一个时辰认十个字,我就努力用半个时辰记下来。 剩下的半个时辰,我得休息,我得养神啊! 否则我这么弱小的身体,怎么跟他们比? 后来学骑射—— 这对于弱小的我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因为先天不足,我的个子一直比两个哥哥要矮许多,力气也小。 为了达到他们一样的效果,我就得牢牢记住武师父的每一个动作要领,力争在哥哥们十箭能射中靶心时,我五箭就射中。 否则,我哪有坚持十箭的体力? 可如此一来,别人都说我“天姿过人”,是“龙中之龙”…… 呵呵, 你们以为我两个哥哥是吃草包长大的么? 虽然他俩在我眼里,一个有点过分热血,一个有点过分爱装,但能跟我一母同胞,还比我个大,能是呆瓜? 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在让我。 生怕学太快,我跟不上,才故意放慢的脚步。 可外人不知道,老这么夸我,还用那种“天将降大任”的眼光看我,不是阻碍我偷懒么? 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低调三皇子,不要说得我好象有“天赋异饼”一样啊! 那我,我只好更加努力的去偷懒,努力维护不思进取,不求上进的人设。 可我越是如此,那些人就越发用那种既兴奋又仰慕的眼光看我,仿佛我眨个眼睛都透着股深意。 真是让人不想忍。 用俞家谭婶婶的话来说,活脱脱一群脑残粉! 你们好歹也去多粉粉阿江,粉粉阿湖嘛。 当然,他俩粉丝也不少。 毕竟,我们三兄弟的相貌,据说都特别好看。 我是没感觉,他俩好象也没这感觉。 我们哥仨不就是长得象父皇么?父皇又长得象皇祖父么? 他们看了皇祖父、父皇这么多年,怎么见了我们哥仨,还是一惊一乍? 我们三个一出生,就相互看这么几年,都有些相看两厌了。 天天面对两张相似的脸,总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能有什么稀奇? 要是谁跟二郎神似的,生个三只眼,只怕我才要多看几眼呢。 因为我太懒,平常不怎么出门,据说这叫宅。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还挺喜欢当个宅男的。 倒是两个哥哥年轻活泼闲不住,总爱往外跑。只要被人发现,就准得被大面积围观一次,弄得宫中不得不派大批侍卫去迎接。 可百姓都学精了。 国泰民安的,一看到宫中大批侍卫出动,肯定又有皇子跑出来啦,赶紧去围观哪! 简直,简直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阿江阿湖总算是被逼着学会了易容,不不,是一手高妙的化妆术。 简直鬼斧神工,脱胎换骨。可男可女,可老可少。 化神奇为腐朽,化皇子为路人。 有一回甚至化得父皇面对面擦肩而过,都没认出来。 也亏得母后做着原林生意,才有大把东西给他们练手。而他们,也间接促进了原林产品的另一次大爆发。 一面给原林各种提试用意见,否则母后才不给他们白用呢,要扣零花钱的。 一面母后就暗中授意俞婶婶,去宣传小道消息了。 只要一说某款新品是皇子殿下用过,并且中意的,不必担心,必然抢断货。 无数痴男怨女们,要是知道他们迷恋的各种原林产品,其实是皇子们用来扮丑跑路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我,从母后这一手上,我学到了什么叫坑人于无形。 咳咳。 而两个哥哥在学会化妆术之后,总算不必再担心被人围观,可以安心出门蹓跶了。 然后他们就越跑越远,越走心越野。 阿江跑回来,把我拉到大殿屋顶的金色琉璃瓦上躺着,跟我说。 阿弟,你知道么? 原来大海是五彩斑澜,跃出海面的鲸群会喷出高高的水柱,就算是暴风雨中的大海,也是美得波澜壮阔,凌厉残酷,让人心醉。 二皇叔用他毕生精力,给大燕留下一副山川地形图。 我想用我这一生,为大燕探寻最远的海域。 阿湖跑回来,也把我拉到大殿屋顶的金色琉璃瓦上躺着,跟我说。 阿弟,你知道么? 原来大漠孤烟直,大河落日圆,是那般的辽阔壮美。原来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是那般雄奇壮阔。 原来,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还有那么多,我们未知的辽阔疆域。 我想用我这一生,为大燕探寻最远的边界。 你们,你们这一个二个的! 这就很过分了! 有理想,有目标是好事。 谁还没有点想法呢? 我还想一辈子赖在家里,做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小儿子呢。 但这可能吗? 父皇母后先得拿大板子抽我了。 所以我这么懒的人,还想着将来不论哪个哥哥当了皇上,好歹我也得替他管着一方天地,做个贤王,才不算父皇母后白教养一场,也给大燕做些贡献。 可他俩倒好,竟打算直接撂挑子跑了,要跑了! 想留我当皇上? 你们想得美! 我是宅了些,却又不傻。 当皇上这么累的事情,我才不干呢。 坚决不干! 为此,我们兄弟之间,爆发了出生以来,最严重的争斗。 从前,因为一母同胞的关系,我们三兄弟算是挺心有灵犀。基本在争斗爆发前,自己都能消弥于无形。 可这回不一样,我深深察觉到,阿江阿湖不是开玩笑,他们是真的想溜。 这怎么行呢? 论嫡论长,怎么也排不到我才是。 再说我这么懒,又不爱出宫,又不了解民间疾苦。我,我这么弱小、可怜又无辜! 可家里人,家里人竟也站在他们那边。 大姐纠结了半天,“小弟啊,你虽然年纪最小,但是性子最为沉稳,也最善于听取各方意见,倒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我,我那不是,不是因为年纪最***不得已才如此的么? 我要是老大,我也天天发号施令,指挥弟妹去了。 二姐平素柔柔弱弱一个人,此刻倒是爽利。 “我也觉得小弟合适,但也不是说大弟二弟就不好了。不如你们三个自己比一场,谁输了谁留下呗。” 不不,这样不行。 万一他俩故意放水,集体坑我,到时赢了岂不糟糕? 最终父皇发话了。 “朕这里有两面玉牌,就挂在你母后的寝宫里。你们各凭本事,想办法弄来。弄到手的,就得自由,如何?” 好吧。 我勉强同意了。 然后在阿江阿湖摩拳擦掌,算计着路线策略时,我已经提前,悄悄把那两面玉牌给换过了。 君子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父皇发话时,比试已经开始了。 可拿着那两块玉牌,我犹豫了。 我只要一块就能得自由,剩下一块,是给大哥,还是给二哥呢? 若给大哥,他明明只比我们早出生那么一小会儿,为何就要担当所谓长子的命运? 二哥就更没道理了。 且他们说起梦想时,那样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直在我眼前转啊转的。 他们是真的热爱他们的梦想,并认真想去实现的。 比起他们,我的梦想似乎就渺小得多,也不那么绚丽了。 可真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们吗? 我似乎,还没那么伟大。 纠结间,母后来了。 送来一碗她亲手煮的鸡汤小馄饨。 这可太难得了。 从前只有生病的时候,母后才会亲自下厨,给家里人煮东西吃。 “母后不劝你们,母后只是高兴。旁人家争得要死要活的皇位,咱家的孩子,竟都没放在眼里。这证明父皇母后还不算失败,总算教会你们,人生总有些东西,是比权势地位,荣华富贵更重要的。 所以接下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们都是好孩子,母后相信,不论谁做皇帝,都会带着大燕走向辉煌。” “母后真这么以为?” 我突然就问起她来,“就算我们兄弟三人不把这皇位放在眼里,将来我们的妻子呢?孩子呢?会不会因为我们今天的决定而不平,而愤怒?都说立贤立长,可贤愚难辨,长幼却是一目了然。为何前朝都实行嫡长制呢?不就是担心日后会出现各种麻烦吗?父皇母后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岂不也是给了后世作怪的机会?” 母后深深的看着我,突然,她狡黠的笑了,反问,“那你说呢?” 我, 我把自己给噎在当地了。 我们三兄弟的情况,当然算是特例。 三胞胎,前后就差那么一小会子,虽然人为的定了长幼出来,但真的就能以此评定帝王人选? 那确实不合理啊。 后世儿孙如果要闹,先让你媳妇也生个三胞胎再说。 再说了,母后和父皇只管教养我们这一代,到了孙儿那辈,就是我们三兄弟自己的事了。 他们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让我们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和幸福,他们做父母的,就已经尽到责任了。为何还要他们对孙儿,甚至曾孙玄孙负责? 那就是我们太不讲理了。 再说了,就算我们这辈,依旧走了嫡长的路,可后世子孙能照做吗? 万一嫡长是个昏庸无能,甚至残暴酷虐之人呢? 若还死守着嫡长制,岂不是祸害天下百姓? 再说前朝君王里,不也有立了嫡长,依旧被兄弟叔侄篡位的? 这当中有英明君主,也有无能昏君。你管得过来吗? 天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不可能会有永恒不败的王朝,兴衰交替,都是物竞天择。 所以,我决定了。 我主动交出,那两枚被替换的玉牌。 “母后,若您和父皇都觉得儿臣是最合适的选择,那儿臣就一辈子留在宫中。哥哥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反正我宅惯了,也不想挪地方。” 母后似乎并不意外,抬手抚着我的头,乌眸温暖而湿润,“我们家小海,其实是个最心软不过的人。” 我,我心口突然有点泛着热的酸软,还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我知道,真若论起心眼,上头的哥哥姐姐们,都比我好。 从小有什么好东西,他们一定会给我留着最大份。如今,竟是连帝位都要留给我了。 我,我要收回之前那句话。 我果然,还是被全家娇养的小幺儿! 四 本来立了三弟为太子后,我家的故事就算已经结束了。 可大姐非要我也来说几句。 她为什么不来? 因为她要嫁人了,不能算娘家人了。那要嫁给谁? 呵呵, 还能有谁? 轰轰烈烈一场凤台选婿过后,大姐哪个王公亲贵,世家子弟都没选,就选了郑家的知新小哥。 真是矫情! 八百年前,全家上下都看出来的事。就她自己,还掩耳盗铃的以为全天下都不知道呢。 不过,她选阿新哥哥,倒也不错。 这不是为了报答江婶婶的恩情,更不是为了挑个软柿子的姐夫好拿捏。 要说报恩,只要父皇随意开口,什么荣华富贵给不了人? 要说好拿捏,贪图荣华富贵的,还怕人少了么? 大姐选阿新哥哥,是真心喜欢他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 再说,喜欢一个人,需要很多理由? 喜欢就是喜欢,就是看对眼了呗。 我家大姐虽说脾气大了些,又不是蛮不讲理。 她自己喜欢谁,心里还是清楚的。 原本郑叔叔也有顾虑,担心自家条件太差,日后处不来。 也不知大姐怎么跟他说的,总之最后,郑叔叔是高高兴兴的来提亲了。 大姐这点,还是挺有本事的。 象当年阿新哥哥,本来也不乐意的。 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愿接受大姐的好意。 那时大姐差点弄巧成拙,母后还骂过她,我有幸旁听了一耳朵。 喜欢一个人,不是逼他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那叫控制,叫摆布,叫自私。 真心喜欢一个人,是尊重他,愿意看着他按照自己的理想,肆意张扬,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并且还懂得欣赏,愿意共度一生,那才叫喜欢。 后来,大姐放手了。 却也没有真正放手。 反正这么些年,阿新哥哥是被大姐左一封信右一双鞋,硬是哄得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嗯,就是那双丑得分不清左右的鞋,我们全家都惦记着呢。 凭什么呀! 都没给我们做过半点针线的大姐,凭什么就给个臭小子做鞋了? 弟弟们已经暗中筹谋着,要在接亲时,好生难为一回大姐夫。对此我深表赞同,还暗中赞助了几只毛茸茸。 咳咳,也就是个头大点,爪子利点,牙口好点,如此而已。 至于我? 没什么可说的。 我还小呢,在闺中的这些年,用秋祖奶奶的话来说,就是活成母后从前最想要的模样,也是父皇最想养成的闺女模样。 我自己过得也很快活。 挺好的。 但如果说到未来,其实我最羡慕的人,是母后。 如今大燕,只怕所有妇人心中的人生大赢家,是皇后娘娘。 嫁了天下最好看的夫婿,还生了三个那样好看的儿子。 无论几时,母后随便把父皇或三个弟弟带一个出去,都是赏心悦目,让天下女人艳羡不已的。 可我知道,母后的幸福,都是她经过无数艰辛,努力奋斗而来的。 她配得起这份幸福。 而我,能有母后前半生求而不得的福气,也该知足了。 至于梦想么? 没有。 若说有,也就曾经动过那么一点子念头。 有点想跟常平姑姑似的,一辈子不嫁人,就赖在家里当一辈子姑奶奶得了。 可仔细想想,我又不似常平姑姑那般长袖善舞,能得那么多解语花相伴,还一心为女子谋求福利奔走。 小弟总说自己懒,其实我也挺懒的。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找个人嫁了吧。 将来有什么事都丢给夫君,我只管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是。 唔,上回有几个名门子弟,借口听琴,往我跟前凑啊凑的,瞧着其实也还行。 不过具体如何,还得再瞧瞧。反正家里长辈都没催,我也不必太着急。 但不论我将来择了谁,会嫁去何方,正如父皇所说,我们兄弟姐妹,永远是一个巴掌上的五根手指头。也如母后所说,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五个瓜。 只要我们心里念着对方,珍惜这份手足之情。相互扶持,相互友爱。那么无论身在何方,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兄弟姐妹,就会是我们多出的那四对手足。 这也是父皇和母后,除了品德与学识之外,在这世间,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哪怕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兄弟姐妹仍会陪着我们,一起走向白发苍苍,一起走向齿牙摇落。 这么一想,人生好象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能有幸投胎到这样的爹娘,有幸得了几个这么好的兄弟姐妹。想想,我也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最后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惊琴,是家中二女。上头一位大姐,底下三个弟弟。 闲置闺中,正在择婿。 如有良配,速来告知。 多谢。 哦哦,方才御花园的吉祥乔二爷爷特意过来说,谁要帮我找到好婆家呀,他要送一盆他亲自打理的白茶花呢。保证吉祥如意,幸福安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