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下了一場雨,安荷有那麽一個短短的瞬間,想起了謝府春日裏打窗的雨夜,倚在窗邊,看外麵瓢潑大雨,不過是初更,天色卻是墨黑一片,五步之外,不辨東西。

    一陣微風吹過房間,桌上的燭光突然閃了幾下,房內的光線明滅不定。

    安荷的神色也如這燭光般變幻不定。

    她目光沉重的望著不遠的某處,沒加思索,轉身衝進大雨之中。

    “潔兒,潔兒。”

    睡的迷迷糊糊的駱潔被駱大叔推醒,看駱大叔一臉沉重,奇怪的起身,“爹?”

    “快起來,”駱大叔吩咐道,“帶著孩子們快進裏屋。”

    “發生什麽事了?”駱潔抱著關子悅,拉著關子言,被駱大叔不由分說的推進了裏屋。     “爹……”

    “不要出聲,我已經不能分心了。”

    很少被駱大叔用嚴厲的口吻命令,駱潔聽話的閉嘴。乖乖屏住唿吸蜷縮在裏屋的門邊,隻留一雙晶亮的眸子,透過門縫密切的關注著外屋的動向。

    沐明坐在桌邊,歉意的朝駱潔這個方向微笑。

    就在此時,駱大叔開口了,他轉過頭去,對門外淡淡道,“不知是何方貴客,雨大夜深,進來說話吧。”

    院子裏突然傳了一陣清亮的大笑,一個聲音朗聲道,“閣下好耳力。”

    下一刻,原本簡陋的屋門被踹倒在地,地麵上一陣塵土飛揚。

    駱大叔不禁微微皺眉。

    在飛揚的塵土中,隱約可以看清兩個人影。其中一個人一手背在身後,一手輕搖折扇。施施然的走了進來。一襲月牙色的衣衫,竟是連半點塵土也沒有沾上。

    此人相貌脫俗,眉宇間神采飛揚,身手如此之好,居然是年僅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另一人,身長七尺,虎背熊腰,外貌醜陋,兇悍無比。

    兩個反差如此之大的人站在一起,背後是大雨傾盆,讓人感到一絲詭異。

    駱大叔緩緩道,“閣下何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年輕人輕笑了一聲,“在下向來鮮少走動江湖,區區薄名,不提也罷……”

    “紀青羽……”坐在桌邊的沐明聽出了他的聲音。

    紀青羽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既然沐公子認出我來了,也該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是主子的命令,沐公子,就跟我們走吧。”

    “如果……我不走呢?”

    “那樣的話,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沐公子。”高大男人惡狠狠的開口。

    “魯永知,你也來了。”沐明苦笑,“看樣子,他是不會放過我了。”他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沐公子!”情急之下,洛潔從裏屋跑了出來,拉住了沐明的衣袖,“他們是誰,他們來者不善,你不能隨便跟他們走!”

    沐明隻是輕輕一笑,朗聲對兩人說,“如果沐某跟二位迴去,二位可否放過他們家。”

    “那是自然。”紀青羽搖著扇子說。

    “希望二位言而有信……”

    “不可以,沐明,你不可以跟他們走!”安荷冒雨趕來,就聽到了沐明講的話,出聲打斷道。

    隨即如一陣風般的飄進了屋,手按住劍柄,往紀青羽的方向急速掠去。

    一把泓光流轉的長劍忽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紀青羽的身側,紀青羽用扇骨一擋,身子速速向後退,硬是退到屋外。

    安荷也走到屋外。

    空地上,兩人相隔數十步的距離,靜靜對視。

    大雨不停的衝刷著地麵,安荷可以看見水珠順著發絲迅速的滑落。

    就在此時,紀青羽動了。

    身影仿佛是天際的一抹流雲,靈動無比。

    簡簡單單的一擊,卻擋無可擋,隻有避其封芒。

    安荷提氣,輕飄飄的閃身讓過。

    “好功夫,沒想到,如此的一個小村落竟是藏龍臥虎。”間隙中,紀青羽微笑的說道。     安荷勾了勾嘴角,手中的劍在雨中甩了甩,雨花濺了到處都是。“閣下可是蓮國人?”     “姑娘是如何猜到的?”

    安荷冷哼一聲,“看見沐明第一眼,我大概就猜出什麽事了,任梓修拿到九盈琉璃燈成為蓮王,可高興了吧。”

    “大膽,你敢直稱國主的名諱!”

    安荷譏諷的笑了,“有何不可,不過是手下敗將罷了。”

    紀青羽氣急,手上的扇子舞的亂無章法。

    安荷卻冷冷一笑,雙眼危險的眯了起來,招式完全不像剛才,變的淩厲,處處殺機,一招畢命。

    “你……到底是誰?”紀青羽站在安荷身側,一把劍刺穿他的胸口。

    “聽說過易水門吧?”風雨中,安荷的聲音是那麽的冰冷。

    “天下……第一邪……教……”紀青羽的思想漸漸的麻木。

    安荷突然笑了,笑容邪氣,“我是……”她突然靠近紀青羽的耳邊,悄悄的說出了四個字。

    紀青羽瞪大了眼睛。

    安荷冷笑,緩緩的抽出紀青羽身上的劍,轉身,劍在雨中挽了個劍花,插入劍鞘之中。

    身後,傳來紀青羽倒在地上的聲音。

    這邊的打鬥已經結束,那邊的戰火已接近尾聲。安荷不是沒有見識過駱大叔的功底,但當她趕迴屋裏的時候,還是被洛大叔深不可測的功夫嚇了一跳。

    此刻,駱大叔的房子像被颶風肆虐過,幾乎成了廢墟,屋頂搖搖欲墜。牆壁上盡是縱橫交錯的劍痕。

    眼前的戰況比外麵的還要激烈,飛快的身影在屋內翻滾,空中,駱大叔身形前趨,手中的劍寒光四射,一把古樸的劍架在了魯永知的咽喉上。

    “既然被你捉到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魯永知恨聲嚷嚷著。他看見安荷從屋外一個人走進來,而且毫發無傷,心裏知道紀青羽兇多吉少。

    “可以,我敬你是條漢子……”

    “駱大叔,請你手下留情,”沐明突然開口,“此事因我而起,我想請魯永知迴去幫我傳個話。”

    駱大叔放下了劍。

    沐明摸索著走到了魯永知麵前,眼睛沒有焦點,“魯兄弟,迴去告訴他,我是不會迴去了,也不想見他……”他笑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永遠都不會見到了。”

    “沐公子,你的眼睛……”

    沐明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瞎了,我自己弄的。”

    “沐公子……主子他很……想你……”魯永知困難的說。

    “想我?”沐明冷哼,“我給過他機會,但他卻傷我,現在卻又想我?”

    “主子他……”

    “不要說了!”沐明突然吼道,“你迴去告訴那個人,不要白費力氣找我,我是不會迴去的!”

    魯永知看了看駱大叔,見他沒有什麽動作,匆匆的就走了。走到安荷麵前,聽見她說道,“帶上你同伴的屍體不要迴來了。”

    魯永知身體一震,又快步離開了。

    屋外一道閃電劃過,雨下的更大了,屋子裏也開始下起了小雨。

    “又給你們添麻煩了。”沐明謙意的說。

    “沒關係,有驚無險不是嗎?”駱潔聳聳肩說,“大家先進裏屋吧,雖然屋子小點,但至少不用淋雨。”她頓了一頓,“而且大家都有話想說,不是嗎?”

    駱潔點亮了裏屋的燈,又拿出幹布遞給大家,當遞給安荷的時候,駱潔半是奇怪,半是責怪的說,“安荷,認識你這麽久,沒想到你還真是身藏不露。其實,我早就懷疑了,你為什麽對沐公子這麽關心?不管是開始為他看病,還是剛才的冒雨前來,說,你們是不是早就認識?”     “怎麽會?”安荷笑笑,心裏驚歎駱潔思考之迅速。她看見沐明看向自己這邊來,認真的聽著,顯然,他也想知道答案。“隻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什麽人?”沐明追問道。

    “歐陽玉昭……”

    “是他?”沐明了然道,接著追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遇見他的,聽說他已經離開易水門了,他過的好不好?”

    “他……過的很好。”安荷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沐明的前兩個問題,隻好一語帶過。而且,她的心中還有另一件事情需要確認。

    “駱大叔,有件事情,可以單獨談談嗎?”安荷認真的問。

    “可以,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問你。”

    說著,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

    到了外麵,安荷反而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

    倒是駱大叔先開了口,“安荷,其實剛才說的歐陽玉昭就是你吧。”

    “駱大叔?”

    駱大叔突然拔出安荷的劍,在雨中舞了起來,那個招式和安荷殺紀青羽的招式一模一樣。

    駱大叔停了下來,側頭看著安荷,“蓮洛是你什麽人?”

    大雨傾盆,雨水順著劍身流下,一滴一滴的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沒想到事隔三年以後,在風國邊境的村落,又一次聽到她的名字。

    “是……師傅。”安荷說。

    “她……過的好不好?”思量了好久,駱大叔才問出口。

    “駱大叔,你到底是誰?”安荷的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你說呢?”

    “駱西城。”安荷說。

    “駱西城不是已經死了嗎?”

    “不一定,從來都沒有人發現他的屍首,說不定,他早就到了偏遠的小鎮,隱姓埋名。”     駱西城大笑,“沒錯,你猜的沒有錯,我就是駱西城,不過,安荷,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像你認出我是蓮洛的徒弟一樣,你剛才最後使出的一招師傅曾演示給我們看過。說那一招,也隻有駱大俠才能使出。”

    “她是這麽說我的嗎?”駱西城含笑著說。

    “是的,駱大俠,我一直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藏寶圖又是怎麽一迴事?”安荷問道。

    “別什麽駱大俠不駱大俠的,聽起來不習慣,還是叫駱大叔好了。”駱西城溫和的說,“當年的事情嘛,不提也罷。那時,我和蓮洛成親之後,剛生下潔兒不久,我的兄長是個商人,無意之中,發現了一個金礦。高興之餘給我寫了封信告知此事,沒想到過了幾個月,傳來消息,礦洞塌陷,包括兄長,無一生還。本該是家族極為秘密的事,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的家仆傳了出去,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離譜,甚至把那封普通的家書硬說是藏寶圖。結果,武林各路人馬聚集我家門口,其中還有不少名門正派,逼著,讓我們交出藏寶圖。”說到這裏,駱西城冷哼了一聲,“我抱著潔兒,和蓮洛邊戰邊逃,因為敵多我寡,最後不得不分開逃跑。我被逼上懸崖,那些自詡正派的武林人士到最後也不肯放我一條活路,不跳崖是死,跳了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於是我就跳了下去。”

    “說我們是第一邪教,原來名門正派也不過如此。”安荷冷笑。

    “說起來也算我命不該絕,跳崖之後抓住了崖壁上的藤條,借著崖壁突起的石頭使力,也就這麽有驚無險的到了崖底。”駱西城迴憶的說,“我知道外麵風聲鶴唳,黑白兩道都在找我們,而且當時我已筋疲力盡,也就不敢冒然出去,不過,也因此錯過了和蓮洛約定的時間。”

    “什麽約定的時間?”

    “我們曾說過,三天之後,在皇都城郊的十裏亭見麵。”駱西城想到了什麽,又是一歎,“可惜我晚到一天,等我到那裏的時候,那裏剛剛經曆過一場激戰,已是血流成河,我翻遍所有屍體,卻看見……”

    安荷沒有說話,等著駱西城平複情緒。

    “我找到了她的屍體,不過她是中毒而死,麵目全非了,要不是認出她的衣服……我當時真想為蓮洛報仇,不過一想到潔兒還小,就忍了下來,隱姓埋名,扶養潔兒長大。”

    “駱大叔,你說你們約定的地方是哪裏?”安荷追問。

    “皇都郊外的十裏亭。”

    “皇都郊外……十裏亭……”安荷的思緒翻飛,她記得,在很早很早以前,她,聽過這個名字。

    “玉昭,你知道嗎?以前這裏還不是易水門的時候,這裏是有一個亭子的,就在這裏。”記憶中的李然,那時還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用手指著院子裏的一片空地說,“叫……叫什麽十裏亭。”

    “師姐胡說,哪裏有什麽亭子?”

    “我才沒有呢。”李然認真的說,“是真的,是師傅說的。”

    “那怎麽沒有了?”

    “師傅說不好看,拆掉了。”

    ……

    安荷驚訝的抬起頭,皇都郊外……十裏亭……易水門……

    莫非,蓮洛把易水門建在十裏亭,是希望能在約定的地方等到駱西城,但是駱西城從來沒有來過,她從希望到失望,然後變的不相信愛情。

    易水門最不需要的就是愛情……

    “駱大叔……”安荷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師傅她沒有死,她還在你們約定的地方等你……”

    “幸好她沒有死,剛才看到你的劍招我就知道。”駱西城高興的說。

    “師傅這麽多年其實一直很孤獨,駱大叔,去接師傅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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