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對王城的疼愛關心,宛如利刃尖刺在鳳子孝的心頭剜血,奶奶不愛,父親不疼,地位尷尬,居然還是鳳家長孫,甚是可笑,如今歲數已近二十,依照鳳家傳統,這個歲數也該經受一些事情了,可鳳博武卻絲毫沒有與長子鳳子孝分憂家事的打算,不止如此,對於鳳子孝也總頗多意見,責備他好高騖遠輕浮做作,與寡言冷淡的鳳子軒相比,他這個哥哥倒確實輕浮氣躁些,與鳳子軒比去也就算了,誰叫他生不逢時做了哥哥,年紀小的得長輩疼愛些還能找誰埋怨去嗎,但那王城算是哪路的,竟然連那初次見的古怪和尚都隻看他和子軒。


    每想至此,鳳子孝便鬱悶積火,在外要守著客套不能發作,迴了自己屋裏就沒得好忍了,屋內牆角豎著一根粗木樁,本應套著一圈厚棉靶子此時已經除去,隻剩下光禿禿的木棍,木棍前直挺挺站著鳳子孝的隨侍朱宇,朱宇麵若死灰毫無情緒,衣衫盡除背手交纏木樁靠立著,鳳子孝選一副拳套戴上,對準朱宇結實的腹塊猛擊,每一拳都壓縮著他的怒火憤怒,對鳳子軒的恨,對這個家,對一切忽視他才是鳳家長孫的人的恨,拳套冰涼的軟皮積蓄鳳子孝拳頭的火熱溫度,將朱宇身體的每一處當做目標,雖粗暴發泄憤怒,可鳳子孝控拳極為精妙,每一拳都不落在同處,特別是絕不會將傷痕落在朱宇本就死寂的臉上,直到朱宇上身幾乎被滲紅血斑布滿,通紅印子的身體像是著火似得淒慘,但在鳳子孝猛烈的拳擊下,朱宇居然沒有一絲痛苦皺眉。


    鳳子孝發泄了怒火,隨意將拳套丟去後麵,在他身後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見鳳子孝丟了拳套在地上,驚恐地拾起地上的拳套,得救似得跑迴後屋去,後屋那裏扮演的門縫中,也有四個孩子正壓在門邊透過縫隙觀望正屋的情況,拾了拳套的孩子迴去後,後屋的五個孩子立刻就將後屋的門關上再沒人敢出來。


    朱宇將白衣套迴身上,雖剛才被打時沒有出一聲疼,布衣纖維摩擦全身撩起火辣辣的刺痛,終於讓他難以隱忍的皺了眉。


    鳳子孝勾挑不悅的眉尾道,“疼?”


    朱宇木楞的搖著頭,但再頑固的忍耐也無法抵擋自然的反應,強忍痛意的他咬緊牙齒,兩腮鼓起的肌肉堆積著他全身散開撕裂的刺痛。


    鳳子孝變態的微微笑道,“現在吃點兒苦,以後就不會那麽苦了!委屈你跟著我這種沒人疼的少爺,你是不是特別不甘心呀!”


    “不會!”朱宇空洞的聲音傳遞著畏懼和恭敬,“能隨侍您,我很高興!”


    朱宇比鳳子孝年長五歲,在鳳子孝三歲那年被老夫人選去做了他的隨侍,偏巧了那時也正是鳳子軒出生,家人的目光全從鳳子孝的身上轉移去了鳳子軒,子孝年幼任性,失去了過去的寵愛,便喜歡拿房裏的朱宇發泄,朱宇不敢放肆抵抗,隻能認命挨打,從朱宇伺候鳳子孝起的這近十五年裏,他幾乎都是在被無緣無故的責打中度過的。


    並非朱宇懦弱,而是他無法反抗,也不願意反抗,他的身份是少爺隨侍,無論鳳子孝如何虐待他,他在外的身份也不必尋常下人,便如眾人對待李悅那樣,但凡同時傭人的,見著他也得恭恭敬敬彎腰作禮喊一聲‘朱宇哥哥’!


    不為別的,就因這一聲稱唿,就值得朱宇甘願受了鳳子孝這十多年的責打虐待,做傭人的不可能心甘情願一輩子如此,而在鳳家也是給人機會的,這機會既是機緣幸運,也有自己一番努力作為。


    朱宇這樣的便算是幸運的,老太太見著喜歡就撥去給少爺做了貼身隨侍,這是多少人求菩薩都羨慕不來的,能跟在少爺身邊的人,老太太日後自然得眼的機會多,若再有少爺喜歡說上幾句好話,這以後便有機會得老太太或者少爺做主,將他和家裏的女眷配去成婚,如此可就算是有了一半功德,少爺們身邊隨侍成婚,在家裏算是一件大事兒,就連老太太都要隨禮的,而隨侍的孩子,在同輩孩子當中也最有頭臉,待遇享受都高人一等。


    朱宇雖清楚他服侍的鳳子孝並不最得寵,可無論怎麽不得寵,這鳳家長孫的地位雷打不動,就算老太太再如何寵愛另兩個孫兒,他跟著鳳子孝也總有他的好處,再不濟,待鳳子孝成家立業,他這隨侍也算終了差事,老太太給他在家中指一女子娶了,再得一子半女的,這一輩子也就這樣。


    待在風子孝身邊受他虐待雖辛苦,可也好過別人,與他同輩的那些孩子,或還在學藝未精,或早早斷了念想就去看家護院了,要在鳳家混出個模樣來,那都不是輕鬆的,,鳳家人頭數數,前前後後東南西北,除了那些還在學走路說話的,至少得有百十人口,精益求精裏還有些是打娘胎裏就有的優勢,廚子的兒女怕是還沒喝奶呢就先嚐過油鹽醬醋了,衣匠的孩子拿筆之前先學的是穿針引線,還有管藥的,管財的,幾乎都是世襲。


    傭人能有的體麵,從少爺隨侍裏能看出來,那些跟隨了鳳家幾代管事兒的,也都是風光無限,如賬房曹先生,曹坤能在老太太和老爺麵前都肆無忌憚,可見氣派,而鳳老太太與鳳博武放心將隱秘之事交由他做,也能看出對其信任匪淺。


    陸甲在後山洞裏已被折磨了數日,殘存一點兒人性隻為求死的渴望,曹坤的殘酷已超出殘忍可形容的十百千倍,他玩弄生者直到他們求死,方才心滿意足,紅芯煙灰按壓在陸甲硬化成菌毯的皮膚上,曹坤吐著煙圈兒對陸甲肆意笑道,“陸先生這身油水也差不多消減了,再養也養不出什麽好東西了,這幾日顧著去給您挑選了塊上好的梵木,可您這體態怕是做了好的棺木也放不進去,這會子好了,消減了這些油水,您也能好生躺在裏麵了!”


    陸甲意識漸消,全靠了每日三袋子補足營養的藥水吊著,隱約聽見曹坤話裏的意思,居然有些興奮,甚至強迫自己笑了,他等的就是曹坤的了結。


    可曹坤又怎麽會輕易結束,他還有事兒沒有完成,俯身下去,輕聲問道,“陸先生,最後還請迴答我一個問題,究竟是誰告訴了您,鳳家後山有稀奇寶物,讓您費了心思想要這片地的!”


    陸甲毫無動靜,也不隻是聽見沒聽見,反正便是安靜無聲,陸甲又笑道,“陸有為小朋友期中考得了滿分,老師獎勵了他一盒畫筆,他拿著畫筆畫了一副畫,您看看畫的怎麽樣,哎喲,我給忘了,您怕是看不見了!”


    曹坤從懷裏取出一張畫紙,畫紙上三個簡約的人形,手拉著手,中間那個矮小一些,左邊是個細長的女人模樣,右邊那個則是肥胖的男人形狀,陸甲雙眼已濁早已看不見了,緊張激動下,無意識的動了許久不曾努力挪動的身體爆發出最後一絲兒力氣,像是硬扯枯木一樣發出的撕裂折斷的聲音,他吃力的想要伸手趣摸索畫紙可能的位置,嘴裏痛苦呻吟道,“有為,你把我有為怎麽了!”


    曹坤突然將手一收故意挑逗道,“哎,嘖嘖嘖,你兒子在學校乖乖的,好得很呢,可要是你不乖乖的話,他可能就不太好了!怎麽樣,你現在能迴答我的問題了吧!”


    陸甲很清楚曹坤心狠手辣,絕不僅僅是威脅那樣簡單,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曹坤傷害自己的兒子,陸甲咬著牙緩緩說道,“是我偶爾間聽來的!”


    “偶然間!”陸甲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身後一直跟著的傭人立馬靠了過去,雙腿像椅背一樣讓他靠著,“在哪兒,聽誰說的!”


    “是一個算命先生!”陸甲費力說道。


    曹坤一聽,大聲喝道,“算命的,你糊弄我呢!”


    陸甲粗喘著迴道,“我沒有騙你,的確是一個算命先生,我帶家人去將軍山玩,山間小亭子裏有個駝背老人,開張算卦,我好奇就讓他給算了,誰知道他竟全說中了,就連我兒子小時候換過名字的事情也說了出來,我覺得他高明就和他多聊了幾句,他說與我有緣便有一個秘密告訴我,說了鳳家後山是塊風水寶地,誰有了這地,保管家族旺盛,我因信他,所以才千方百計想買下這裏!”


    陸甲斷斷續續說了這些,使完了力氣,一句話也接不上了,使勁兒的喘息。


    曹先生想著陸甲受了這樣的折磨,不可能胡編一些糊弄自己,再問也不過費時間,打腿站起來,叫了門口守著的人進來,將殘軀的陸甲抬出洞外,腐朽的身體已經散發出死息,兩個大漢忍受著令人作嘔的惡心味道,將陸甲抬到洞外不遠處一個土坑前,坑裏放著一口梵木棺材,從簡略構造上可以看出是趕製的,兩個大漢將陸甲丟放在棺木裏,順勢便要將棺木合上,曹先生忽然製止了他們,跨一腿邁入坑中,將手裏的畫紙放在陸甲腐破露骨的手指間,偽善作笑道,“陸先生,一路好走!”


    沉重的棺木漸漸合上,陸甲感受著畫紙的存在,將畫紙握在白骨指間,發出嗚咽的聲音,幹涸的身體卻已擠不出一點兒淚水,他此刻的心情是否絕望,怕也早已絕望的連心都枯萎了,是否後悔,怕是也早就悔斷了腸子,不過是為了甚至不知真假的財富,搭上自己的這條命,是否值得,他現在的命,不過是還有點人氣兒的軀殼,孩子是他唯一的牽掛,他如何能料想到,鳳家竟是這樣一個人間地獄。


    悶在棺材裏是他生命最後的折磨,曹坤終究是個變態瘋子,已折磨了陸甲這樣,最後還要他活埋而死,能將那卷畫紙留在棺木裏,或許是他能稱為人的最後底線!


    待人待事各有不同,侵犯鳳家的人必不得好死,唯有盡心忠誠才是在鳳家的生存之道,李悅深知自己作為隨侍的職責是照顧少爺安好,可自己言語失態得罪了王城,不是一會兒哄哄就好的,而且王城這種從不張揚脾氣的人,若真氣了,那才叫麻煩。


    所幸房裏也不隻他一個人,王城也漸漸和那五個孩子熱鬧習慣,趁著這會兒王城在和那五個孩子玩鬧,李悅得空出去。樓外等候一人,衣著下等身份,見了李悅畢恭畢敬道,“李悅哥哥,您要的東西我給買來了!”


    李悅從那人手上取了,是王城從學校裏帶迴的,同學送他,說是神奇妙用的神水,一副嫌棄模樣的收在手裏,取了一串金片兒遞給那人,“謝了!”


    那人拿了金片兒,眼裏冒著金光閃閃,慌忙將金片兒藏在衣服兜裏,奉承道,“能幫李悅哥哥做事兒,是我的福氣,您以後還要什麽差事兒,盡管來找我!今天這事兒您幸虧是找了我的,若換了別人,還真不一定能買到真貨呢!”


    “怎麽,這水竟然這麽風靡呢?”李悅不屑問道。


    那人躬身答道,“李悅哥哥不知道,現在外頭這水是有錢都不見得買到的,更有些弄虛作假的,貼個一模一樣的標簽就敢拿出去賣了,不過您放心,我這兒擔保真真的!”


    李悅因丟了王城的水,心想賠他一個算作道歉,也能表示點兒誠意,他無事一般不能出門,這類東西也隻能讓別人代購,而他又無錢財往來,能給人家交換的隻有老太太或者老爺賞賜的玩物,多半是金銀珠寶之類。


    這也是鳳家傳承的製度,家裏傭人做工不以實錢計算,多以金銀實物,其中尤以金片作為媒介,一來是傭人們大多都不出門的,給他現錢也沒用,二來金銀保價,即便不用,日後用來打玩兩件首飾都是可以的,若真有金巧需要了,大可變賣了去換。


    李悅拿了水將迴去,巧遇了門雀醫生一同前往,門雀醫生好奇李悅手上拿著的,便問是何物,李悅一五一十說了,門雀醫生恍然道,“原來就是這個啊,外麵可傳說呢,抬手僧前幾日來家裏我也不在,都沒見識到真模樣!”


    門雀醫生雖是鳳家的專職醫生,但她在外學醫,又有很多研究,實在市內一家大醫院掛著牌子的,一個月總得有幾天坐診,門醫生的醫術遠近聞名,待她坐診那幾日,醫院裏便是人滿為患,一診難求,都是指明掛號的要門醫生看診,有些排隊的,都得等上一兩個月,這些願意等的其實壓根就沒什麽毛病,不過就是覺得門醫生醫術高明,求著能給些養生安康的方子料理罷了,門醫生仁心仁術,但凡不是病診的一律往後拖著,而那些疾病疑難的,她一定竭盡全力。


    學醫之人對這些坊間流言最是計較,看了這水更生好奇,便與李悅說,“這水是喝到肚子裏的,也不知道幹不幹淨你也敢給王城?”


    李悅委屈道,“少爺因我丟了前一份的,跟我生著氣呢,我不賠他一瓶,怕好不容易原諒我了,你說要是讓老太太知道我惱了少爺,可有我好果子吃嗎!而且這水就是普通的水罷了!”


    門醫生有醫生的警惕直覺,將水拿了過去說,“小心點好,這水兒我也好奇著呢,就是那兒都買不到,不如這個就給我,我拿迴去研究研究!”


    “可是我……”李悅為難,這被門醫生拿去了,他拿什麽迴去逗少爺開心呢。


    門醫生一樂,“瞧你這孩子傻的,反正就是普通的水嗎!”說著便打開自己的包,從裏麵取出一個保溫杯,倒掉裏麵的水,再將那瓶水倒入保溫杯中,然後從廚房又接了一瓶迴去,蓋上蓋子給李悅,“呐,這不就成了!”


    “這……”李悅花了幾個金片兒的水,竟就這樣被門醫生換成了一瓶白開水,心裏的委屈隻能硬咽下去,若還不能逗得王城高興,那他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說來奇怪,抬手僧都親臨鳳家了,怎麽就沒留下些神水呢,老太太既從抬手僧那兒聽來王城被陰邪纏身,便更該多求些庇佑才是啊,老太太篤信神佛,可他的兒子鳳博武似乎對此敷衍,與老太太獨自在屋裏聊天時便談起此事兒,“母親那日和那個和尚聊了什麽,最近總愁眉不展的!”


    老太太聽罷便氣,指著鳳博武罵道,“你還有臉問,都是你那沒良心的女人惹出來的罪過!”


    鳳博武聽老太太言語裏指著金巧在罵,卻不知何故,“母親這又是怎麽了,金巧自從嫁進來,對您,對孩子們都是做足了的,您怎麽還這樣說人家呢!”


    “呸!”老太太粗鄙罵道,“那個沒心肝的女人!大師都告訴我了,王城之所以那麽纖弱無力,都是被他那個枉死的父親陰魂不散纏著呢,你說說,要不是我請了大師來家裏,你這兒子以後怎麽沒的你都不知道!”


    鳳博武覺著無稽,辯駁道,“母親,這種迷信之言您怎麽能信呢,金巧過去一個人照顧孩子,沒法給孩子足夠,孩子思念他那個父親倒是有的,怎麽還扯出什麽陰魂不散出來呢,母親您這就太冤枉金巧了!”


    “大師那是有大神通的!”鳳老太太高聲自信道,“人家一眼就看出王城是咱們鳳家的孩子,還看出子軒小時候有變故,你說這些事情,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嗎!幸好大師法力無邊,給配了解煞的法子,否則我這乖孫子一天天熬下去,要是他沒了,你就準備兩口棺材吧!”


    “母親!”鳳博武無耐,母親對抬手僧的話深信不疑,他也無可奈何,但他此番卻有一件事情,倒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幾番思量後,不得已還是得問,“母親,過幾日便是王城那位父親的忌日了,金巧跟我說……”


    “說什麽,那個女人又跟你狐媚子撒什麽嬌呢!”鳳老太太怒道,連捶了三下鳳頭拐杖。


    “母親,您別激動!金巧是問我,是不是能帶孩子去祭拜一下,您雖對金巧有意見,可王城每年都去祭拜,您說要是不讓去了,孩子得怎麽想!”


    鳳老太太顧全著王城,雖不樂意,可也得成全孩子的孝順,便勉強應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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