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用餐,鳳老太太對王城格外在意,將子孝的位置移了過去,讓王城坐在自己身邊,瞧了他手臂傷痕褪了,直言門醫生妙手醫術,門雀醫生委婉謝了鳳老太太誇讚,卻還不忘指點說,“王城現時羸弱,李悅日後得當心照應,山林裏濕冷寒潮的,房裏的祛濕的香草一刻也不能落下!”


    提了李悅,鳳老太太不免又氣了,“快別提這糊塗東西,一個孩子都照顧不好,光學會作福偷閑,日後再有這不當心的時候,非把你扔到山裏喂給狼狗啃啃骨頭才學的乖!”


    外麵山裏竟有狼獸,王城記得來鳳家是經過密林通道,似乎是聽見車嬌外的隨扈們警惕過小心四周林子裏會有野獸出沒,這會兒鳳老太太詐唬李悅的幾句卻又讓他想起來了,便有心問了鳳老太太,“奶奶,外麵林子裏有狼嗎?”


    鳳老太太看王城小心詢問的害怕模樣,錯意以為是嚇著王城了,便慈顏嗬護道,“別怕,奶奶是嚇唬李悅呢,咱們家外牆隔著,林子裏的貓貓狗狗的是進不來的!”鳳老太太親手夾了一片金黃酥脆的牡丹生菜放在王城的碟上,歡喜期待的說,“來嚐嚐這個,奶奶親自做的!”


    王城脆嚼了半片兒,表皮酥脆,內裏依舊撲鼻新鮮花氣,柔和了蜂蜜調汁兒的甜味竟十分爽口,“好吃!”


    孫兒這一句好吃的肯定樂得老太太擠眉弄眼,便又夾了去給王城的碟上,席中門雀見了這祖孫天倫,迎笑讚許道,“老太太可真是疼愛王城,也不知道我們幾個今天能不能沾沾王城的福,也能嚐嚐老太太的手藝呢!”


    鳳老太太高興,便喚徐媽伺候眾人分了那一疊金黃的牡丹生菜,門雀醫生吃了也讚不絕口,徐媽將菜送至子孝和子軒盤中時,子孝頗有意思的拿捏了一片,清脆咀嚼著說,“以前爺爺在時,最喜歡吃奶奶做的這道牡丹生菜,想一想也是好久沒吃過了,這還真多虧了王城弟弟,不然我都忘記這滋味了!”


    子軒倒和子孝不同,依然不語,也沒吃徐媽送來的牡丹生菜,似若餐桌上的交談事情都與他無關一般。


    老太太眼明心亮,知道子孝這話是醋意呢,也知道不能太對王城偏頗,可她也沒法,每每看著親孫兒,那眉眼神情,真的太像她過世的丈夫,鳳家的大老爺鳳去來兮,情不自禁又怎能讓她理智分攤對三個孫兒的愛護呢,鳳老夫人心情平複調穩,玩笑間對子孝說,“以前奶奶做給你吃,你不還嫌棄著嗎,怎麽這會兒倒念想了,都這麽大了還學得孩子樣,以後還怎麽要你給兩個弟弟表率,我看你還不如子軒穩重!”


    子孝微微眉角輕挑,順著老太太這話便有了使壞主意,意思裏就得拿子軒再來說一說,免得隻讓自己討人嫌了,“子軒那可真比我穩重,以前除了和奶奶玩笑玩笑,跟我就是相敬如賓的,我跟他取笑,他都把我當戲子不屑呢。一日裏就是上學,射箭,好沒意思的!本想著有個跟他差不多的弟弟來陪他吧!子軒也不怎麽理人家,哎,還得我這個哥哥,賣笑陪樂,否則咱們東樓可就沒個活潑人了!”


    子孝這話說了便停不下來,老太太知道不過是孩子們之間爭奪一些長輩喜愛的醋話,也不十分當真在意,可一聽子孝話裏真有子軒不怎麽搭理王城的言論,便要往心裏想了。


    子軒不滿子孝的胡言亂話,狠狠瞪了他一眼,忙去給老太太解釋說,“奶奶別聽哥哥亂說,我怎麽就沒搭理王城哥哥了,這才一天功夫,王城哥哥家裏都還沒認識清楚,又有好些事情要忙,我隻是等王城哥哥熟悉了家裏各處,待清閑了才好和他多聊聊呢,我可不像子孝哥哥似得,有的也說沒的也說,整天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兒安靜的!”


    兄弟間說說鬧鬧的其實才是鳳老太太最喜歡看見的,知道他們不是真的,不過是孩子間增進彼此關係的方式,她看了看王城,卻很希望以後這樣的爭吵玩鬧裏也能有他的聲音。


    怎想到王城似乎聽懂了鳳老太太心聲似得,和子軒說起話來,“子軒弟弟會射箭嗎?”


    既有這樣的話題,鳳老太太自然要讓兩兄弟多溝通些,又能指著這件事情誇上子軒幾句,算是扯平了恩寵,豎著拇指一臉自豪地說道,“我們子軒啊,射箭那可是了不得咯!”


    子軒別扭地點了點頭,“會一點!”


    老太太忙替子軒補充道,“子軒快別謙虛了,咱們子軒七八歲的時候就能彎弓了,其實我是不太懂這些的,反正家裏早就被他從小到大的獎牌獎杯堆了一屋子的!”


    王城真心羨慕道,“沒想到子軒弟弟還有這本事呢,我就不行了,運動體育什麽的一點兒都不行!”


    “快別這麽說!”鳳老太太安慰道,“你也別藏著掖著的,我早就聽你父親說了,你過去學校裏那成績也是不得了的,以後你和子軒在一個學校裏伴著,相互間也能指點指點!”


    子孝屏氣難受,本想借著小軒讓奶奶曾經的寵愛為難一下,誰知道鳳老太太可真會兩全其美左右逢源,兩個弟弟‘雨露均沾’,唯獨沒他什麽事兒,既然奶奶那兒是挑撥不成了,子孝便換個目標,再從他父親那兒說起,“子軒弟弟箭術的確厲害,父親本來想找人給他製一把仿古的養由基弓,不過前不久要給王城弟弟添置寢室布置,便給耽擱了,說起來王城弟弟的寢室我都還沒去看過呢,想必一定是富麗堂皇吧,不說別的,就是楊大師繪製了一副畫壁,就算我不看也知道價值不菲!”


    鳳博武似乎沒有鳳老太太那樣好脾氣,聽不得子孝說這些挑撥醋話,開門見山的責備他,“你都沒喝酒呢,怎麽就說那麽多混話,你要是有點出息,就做出些哥哥該有的模樣,別整天油嘴滑舌的,反倒讓人笑話!”


    這飯吃的實在叫子孝不痛快,長子身份對他來說就是個負擔累贅,如何所有事情都要看他榜樣,弟弟們卻調皮任性了也有人寵著護著,想起過去子軒未出生時,鳳子孝在鳳家那可算是萬千寵愛,絕不亞於此刻老太太對兩個弟弟的疼愛,可子軒出生後,仿佛烏雲蔽日鬥轉星移一般,家裏所有的焦點都在這個弟弟身上。


    但若是疼愛幼小的弟弟,鳳子孝其實也無話可話,他深埋心中對鳳子軒的那深深恨意,其實全都來源於他母親的死。


    這裏緣由得從二十年前說起,二十年前,鳳博武正是弱冠之年,年輕氣盛的他被鳳老太太安排下早早成了親,娶得是當時門當戶對秦家的掌上明珠秦鵼,秦鵼貌若神仙妃子纖體婀娜動人,做鳳家的兒媳婦那是萬中無一的人選,可秦鵼雖有仙貌卻不得仙骨,嫁入鳳家將近一年肚子也沒有動靜,鳳老太太盼孫情切,便與當時門雀醫生的父親門霍商量了該如何調養兒媳婦的身體,可以早日為鳳家誕育香火。


    門家是中醫世家,遍尋千古良方終於尋得一味不治之藥,按照門霍的悉心照拂,很快秦鵼便當真有了孩子,這便是鳳家的第一個千金鳳子美。有了孩子鳳老太太當然高興,對這個孫女也是格外愛護,可她心心念念的畢竟還是得有一個男孫才行,於是又有兩年調養,秦鵼又得喜事,十月懷胎產下鳳家長子鳳子孝。


    如此鳳老太太應該心滿意足才是,可人有貪念,既然覺得門霍醫生妙手迴春,鳳老太太當然希望鳳家人丁旺盛,便與門霍醫生商量,希望再用藥方讓秦鵼孕育鳳家子嗣。


    兩年後,秦鵼腹中又傳喜訊,可事情卻並未如此順利,孕育這第三胎時,秦鵼便百般不適,懷孕兩月時便夜不能寐食不下咽,滿臉的憔悴,終於在懷胎五月的一日,口眼怒睜暴斃。


    門霍醫生診斷,是氣血匱乏而至,又驗得此時秦鵼腹中懷的其實也是一個男孩,可惜了卻不能足月誕生,鳳老太太舍不得這個孫兒如此便沒了,日夜哭求門霍醫生一定要想想辦法,門霍醫生勉為其難不得已才用了他祖傳的陰怪邪方。


    配用邪方前為了保證秦鵼身體不腐不滅,要用維生器械強行讓秦鵼身體循環再生,以此保證嬰兒在母體能可以存活生長,這倒不難,而陰邪為難之處在於若要讓秦鵼體內嬰兒成長,需要用活嬰胎液注入,這嬰兒成長本就由母親體內供給,若將其取出,那這嬰兒必然無法存活,如此該去哪裏尋得這樣的東西呢。


    幸而鳳老太太門路通廣,那些要生的自然無法,可那些不要生的,丟了也可惜,鳳老太太差人專門去找了那些欲墮胎的年輕女人,檢查了他們身體康健後,便與他們達成協議,將他們供養至可以取出胎液,再幫他們墮胎,如此便也不算作孽,同時還會給予這些女人可觀的支付。


    一般生產十月便足,可秦鵼這借屍還魂的生產不比一般,前前後後總共用了一年之久,鳳老太太幾次都以為會沒希望了,當門霍醫生將長成的孩子從秦鵼冰冷的屍體裏取出來時,鳳老太太心裏糾著,隻等孩子的一聲啼哭,終於等到孩子‘哇’的哭出聲後,鳳老太太才謝天謝地阿彌陀佛。


    然而這孩子,也就是鳳子軒,卻是個邪怪妖胎,孩子睜眼時,竟叫家裏人無不驚悚,異色雙瞳實在妖冶,門霍醫生診斷了大約是瞳孔異色的疾病,但鳳老太太怕是因為這孩子用了怪法生的,所以不祥,心裏忐忑敬畏,便苦尋了白龍王來看。


    這白龍王是何人,神佛兩道信徒都敬他三分,指算分毫從無差錯,求他指點算計的人絡繹不絕,白龍王自持清高不食人味,或金銀萬千都不一定請得動他,若要求他,隻盼緣分而已。


    得他來掐算子軒命數,鳳老太太自感安慰,一心以為若這孩子真是個妖孽,便也得求白龍王趨吉避兇化一化孩子的妖氣,可沒料到,白龍王眼見子軒異色雙瞳,竟喜極長嘯,“好……”


    鳳老太太驚問,“大師,……這是什麽意思,我這孫兒究竟是怎麽了!”


    白龍王笑道,“老太太放寬心,這孩子並非異物不祥,相反,乃是你們鳳家的吉兆,得他長大成人,必然是龍鳳之才啊!”


    正因為有了白龍王這句,鳳老太太,當時的鳳大老爺鳳去來兮,幾乎是傾盡所有的愛護這個孩子,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隻有年幼的鳳子孝一個人在房間裏哭泣母親的死,所有人都忘記去關懷一個三歲的孩子,如何麵對失去母親的傷痛,鳳子孝隻能默默地,默默地醞釀著內心的恨,是他的弟弟,是鳳子軒的出生奪走了母親的生命,同時也奪取了他曾經備受寵愛的生活。


    從此之後,鳳家關於鳳子軒誕生之事便成了禁忌,鳳老太太不希望子軒知道是為了生育他才導致他母親的去世,便謊稱秦鵼是因病去世的,鳳家上下也沒人敢告訴鳳子軒真相。


    夜裏該睡的時候,李悅安撫王城睡下,自己便悄悄去北樓下長明火的洞口去值夜,李悅不想告訴王城自己被罰的事情,反正隻是值夜而已,他也已經安排了兩個人去王城床邊守夜,等一早王城還沒醒的時候他就迴來,也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李悅值夜的洞口在北樓後壁下一延伸入裏的台階口,沿台階下便是一處天然洞穴,鳳家北樓主樓便是築在這洞穴之上,值夜看守的人並不需要隨台階下入洞中,隻需要站在洞口看守,此時洞口外的那人看李悅來了,忙去殷勤道,“李悅哥來了,要不今晚還是我來吧,老太太那兒也沒人會說什麽的!”


    李悅卻罷手拒絕,這事兒是老太太親自罰的,他可不敢怠慢含糊,有子軒少爺的求情已經是鳳老太太可以退讓的極限,怎麽還敢放肆作弊呢,待先前值夜的人走了,洞口處不見一人,夜裏風涼甚是陰森。


    王城夜裏並不好睡,白天被陸甲驚嚇了,還沒睡下一會兒便驚醒了,突坐起來,也將伴在床邊的兩個守夜孩子嚇了一跳,連忙護過去問,“少爺怎麽了,又做夢了嗎?”


    王城撥開擁著自己的兩個孩子,房裏夜燈暗紫瑩瑩幽魅詭異,卻尋不到李悅,便問了,“李悅呢!”


    兩人不答,王城以為李悅或許是在後屋休息,覺著心裏夢有不安,便想去找李悅來,可去了後屋一看,隻有三個孩子仍在休息等待換班,並不見李悅,“李悅不在?”


    兩個守夜孩子知道不能隱瞞,便將李悅被罰去洞口值夜看火的事情告訴了,王城覺著李悅是因為自己被罰很是無辜,怎麽得也想去看看才行。


    “這不行吧!”兩個孩子為難道。


    “為何不行,我就去看看,很快迴來的,你們帶我去!”


    兩個孩子不敢違抗少爺命令,給王城批了一件外出的大衣便帶他去了,路上巡夜的人問是去何處,王城不敢說是去找李悅,便說是餓了,要去廚房找些東西吃。


    避開之後巡夜的人,繞至偏僻無人的北樓後側,王城看見李悅在洞口台階上安靜站著,忙喊了一聲,“李悅!”


    李悅聽見王城喊他,還以為是幻覺,眼見王城真的來了,嚇的他慌張無措,“我的小祖宗你怎麽能來這裏呢!”又對跟隨的兩個孩子罵道,“你們兩個是不要命了,大半夜的帶少爺來這裏,快帶他迴去,路上人問起來就說是去拿宵夜的,可不能讓老太太太知道了!”


    想著要趕緊讓王城離開以免節外生枝,誰想凡事總是接踵而至,樓後有通往後山的後門,此時那側的矮叢突然傳來人聲,隨聲而至的是四個高壯男人,前後托著一肥碩身體的巨物費力前行,嘴裏還埋怨著,“這家夥都吃什麽了,竟這麽沉!”


    行至月光灑落處時,王城清晰看見四人所托的居然是肥頭大耳的陸甲,陸甲此時死沉身體上手下腿被四個大漢各托一支,頭歪垂下來毫無生氣模樣,王城驚嚇間慌的叫了出來。


    叫聲吸引搬運之人的注意,李悅立馬將王城推進後方洞穴裏讓他藏著,對搬運的那四人熟悉招唿道,“這麽晚還出來?”


    那四人並不介意他們抬著的陸甲,反倒疑惑方才似乎聽見奇怪叫聲,李悅便說是自己剛才訓斥身邊那兩個孩子,“少爺讓他們過來看我值夜的情況,我正訓斥他們呢,居然丟下少爺一個人在屋裏就出來了!”


    那四位大漢使勁兒將陸甲抬上了些,“那你繼續守著吧,我們這兒還有老爺交代的事情呢!”


    待那四人從後門出去遠了,李悅警惕著將王城從洞穴裏拉出來,王城早已嚇得失魂,驚慌問道,“剛才他們托著的是不是陸甲,陸甲他……怎麽了?”


    李悅嚴肅交代,“少爺,剛才您什麽也沒看見,現在就跟他們迴去!”又對那兩個孩子厲聲道,“你們快帶少爺迴去,自己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吧!”


    那兩個孩子也顯得驚慌失措,隻知道按照李悅的吩咐趕快帶王城迴寢室,一路上盡量躲閃守夜的巡視,待迴到寢室才鬆懈下來,其中一個孩子竟有些哭腔地對另一個說,“要是讓老太太知道我們夜裏帶少爺出去可怎麽辦!”


    另一個孩子略堅強些地安撫他,“別怕,沒太多人看見的,就說是帶少爺去廚房拿宵夜去了!”


    王城按耐不住地問,“剛才你們也看見了吧,他們托著的是不是陸甲?”


    稍微堅強些的那孩子為難地迴答說,“少爺,您別問了!今晚我們帶您出去已經是犯了大錯,若是讓老太太知道了,您看看李悅哥哥!我們要是被罰可就不隻是去罰守夜那樣簡單,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今晚當什麽事兒也沒見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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