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農夫大軍的退隱,戰場很快又恢複了平靜,羽千瀧壓下心中的憤怒。看著手中的門主掌令,強忍內心的悸動,此時此刻絕對不是逞兇鬥狠之刻。隻是羽千瀧在疑問,整個戰場局勢就這麽散漫麽?全無章法。當前緊急要做的是重整隊形,前後隻用了半個時辰,羽衣衛兩營便整裝待發,他們沒有歇息,這個山丘毀了還有另一個山丘。在羽千瀧的軍令下,隱字營再度趁著深夜舉著火把砍伐竹子,秀字營則抓緊時間就地取材,深更半夜的打獵,挖果實果腹。如此訓練有素,堅毅耐勞的一群人有條不紊的忙碌中。竹林中深處,三雙眼睛盯著眼前的一切默然不語,正是玉織書三女。在她們下麵的石頭縫裏依舊有微弱的唿吸,三女沒有理會,夜幕中三女阿娜的倩影分三處,靜靜的坐在石頭上盤膝而坐。原本按照當前的局勢,黑夜才是殺手擅長的進攻,但所部整頓過後便就地歇息,連篝火都撲滅了,他們確實是休息了,隻留了外哨和內哨,這倒讓三女有些意外。毫無疑問,對麵這群人一旦散開滲透,各自為戰,那絕對是噩夢。他們之所以不散開,一是為了契合殺手之間好不易契合的信任和對陣戰的實戰校訓。盡管如此三女還是覺得冒著這麽大的危險來勘驗校訓,還不足以令羽衣衛僵硬行戰,或許他們在等待次日的援軍。


    這其中更深層的原因,縱橫派通過長久的布局剿殺黑榜,以大量的解除殺手禁錮之症,匯集那些不願被黑榜壓迫的殺手,其後更以明門篩選殺手,給了明門建製,同時以三兇儈手為核心創立苟活自贖的精神觀念,以軍陣契合讓罪友軍以抱團取暖的方式完成了明門的創立。縱橫派所做的一切皆匯聚在張少英手中,放眼武林他沒有什麽出色的能力,卻能指揮這些生性怪癖,桀驁不馴的殺手,這是製度與智謀合流下的籌謀。這一刻玉織書終於有些動容,白雲澗最大的弊端是端不走,除非一把火毀了這裏。她也清楚,這一把火隻在可與不可之間,羽衣衛的等待讓玉織書越來越覺得他們在等待命令。相較於這樣的攻堅戰必然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全沒有一場大火來的幹脆。


    這一晚雙方相安無事,而羽衣衛外圍接到來訊,四方門建明衛前來支援。後部四方門士子,九屆衛,羽衣衛其他乙字營,丙字營,丁字營,近衛營,雙衛營尾隨後至。當羽衣衛列隊站在山丘上,但見東麵人影熙熙而至,旗幟鮮明,步步生威,衣衫各色分明,前前後後近萬之眾,將山野鋪的遍地皆是。隨著三聲大吼,三軍停步,胡道與林彬策馬緩緩走到陣前,二人不由心緒沸騰,此番壯麗景象,何嚐不是士子們安定天下之宏願。二人正欲鼓舞士氣,丙字營人群中一白衣人緩緩撕下麵具緩緩走出人群。列陣之刻不得交頭接耳,周圍罪友一瞧竟然是門主張少英。雖說改組羽衣衛,但罪友們依舊習慣稱唿張少英為門主。其此刻氣定神閑,身前後背大大的罪字頗為醒目。他突然出現在人群中,丙字營上下驟然驚愕不已,眾人保甲相連,外人絕對混不進來。


    張少英就這麽平靜的出現在眾人眼前,步伐是那樣的輕快,它身上所賦予的是整個羽衣衛存活的將來,因為麵對犀利決斷的縱橫派,他張少英絕對是唯一的依靠,至少如今沒有一個罪友軍願意看到張少英倒下。張少英麵帶微笑,緩步前行,卻眼若無物,仿佛置身事外。他的出現也讓胡道與林彬謹慎起來,他走路的步伐並不優美,卻總能令人記憶深刻。而他的身後,各營已半跪在地表示恭敬。胡道與林彬自下山後閱曆激增,也看到了之前一直忽視的問題。這些殺手之所以臣服,除了縱橫派的製度匯聚還有羽衣衛的有教無類。張少英走到陣前,胡道與林彬正欲下馬迎接,張少英笑道:“在下幾句言語便走,還請二位海涵。”


    見禮後,羽衣衛其他營指揮皆上前參見,這一刻的四方門士子驟然尷尬無比。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這等齊刷刷跪一大片的見禮有違禮法、但這正是羽衣衛給四方門的下馬威。他們不需要四方門原諒,也不需要世人原諒,他們有自己的信仰,而這個信仰本身便是張少英。這一戰下來羽衣衛死戰死攻,雖有傷亡卻也戰果巨大,且羽衣衛不願居功,願將功勞奉送。即是如此四方門上下依舊不恥於為伍,隻不過大勢所趨下大家心照不宣。四方門諸多士子寒窗苦讀,修心養性,最後竟然與賊子同行,這絕對是信念的崩塌。


    張少英緩緩轉過身去,沉聲說道:“這天下是依然是大宋的天下,漢人的天下,誰有罪呢!不合法度者皆有罪。此刻麵對的是同樣的社團,不同的是,我們選擇合流,而他們選擇推倒重來,那麽誰的命又不是命呢?身兼命罪,苟延而活,隻是不想死有錯否?孤苦無依之時,家破人亡之時,這究竟是國殤之傷,還是亂世之罪呢?今時今日的羽衣衛隻有一條法度,平生屠戮多少無辜,餘生再戮多少雙倍補迴。夠數的依舊封冊退隱,有我張少英一日,諸位便能安享一日太平。”


    張少英寥寥數句,胡道與林彬便聽出了玄機,看似在給羽衣衛上枷鎖,實則將四方門也給鎖上了。殺手們屠戮無辜是為事實,原諒了他們,那些失去親人的無辜又該如何應對?置國家法度又如何?這種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尚可,拿到台麵上來探討便無需再談。也許這些不是殺手本身的選擇,但世俗做不到這樣的大度,國法更不容情。張少英依舊用世俗將羽衣衛和四方門的位置擺在了對立上。事實上眾人本就暫時一起共事,張少英卻在此劃楚河漢界,四方門當該撕破臉皮,維護世俗大義。那麽張少英如此做的目的是什麽呢?這一點胡道與林彬尚未洞悉,這般看來他們即使刻苦鑽研之後依舊缺少領略一方的氣魄和睿智,這便是差距,文人斂性確實不適合戰場,一路行來天下士子死傷巨大,這樣的損失沒有十來載南門剩下的那些少數有誌之士是撐不起門麵的。胡道很快有了想法,其策馬迴轉,走到陸迷鳳身前,抱拳見禮,溫聲說道:“在下不才,實在不清楚他的意圖,懇請陸統領賜教。”


    士子通常會以鄙人,晚生自謙,在下這種世俗之稱一直是有些區別。但對方態度陳懇,願意當眾向一女子請教,而今後還要一起共事,且這二人言語之間與那些冥頑不化的讀書人多了些滄桑,陸迷鳳看著張少英緩緩向山丘上走去,悠悠說道:“當一個人做錯了事,你做一件好事世人也許不會原諒你,但若做一千件呢?這是羽衣衛早已盯上的一塊肥肉,我們隻是來幫幫場子的。”陸迷鳳的一言一語早已看穿一切,似乎在討論一件不相幹之事。


    山丘上羽衣衛陣型前,張少英的到來讓羽衣衛上下軍心大震。也許很多人甚至都沒見過張少英,但羽衣衛的吃喝拉撒,建製薪俸,以及思過崖的贖罪文化遍及,張少英已經是這個文化的中心,他的生死將關係到羽衣衛的存在。眾人已經做出這麽大的犧牲,隻求能在世俗裏的角落裏能有一點正常人的樣子。今日能夠和這些高高在上的世子同列,這已是巨大的進步。今時今日除了各營的指揮,副指揮,皆不知男主人來此的目的。


    張少英抬手向眾人三揖,倏然轉身看往山丘上,朗聲喝道:“罪友軍何在?”他這一聲高唿,山丘下其它諸營指揮立刻下令向山丘靠攏,脫離了四方門的隊伍。眼見山丘下,近衛營,雙衛營,乙字營,丙字營,丁字營,以及一雪雙秀,三合,不滿製的五獨,以及僅僅隻有兩位的七絕後尊,後博兩兄弟。看著眼前的一切,羽衣衛上下皆感欣慰,因為縱橫派的強大,因為罪友軍的存在,他們才能站在這些眼高過頂的讀書人麵前。隨著諸營就列,隨著三聲罪罪罪的怒吼,整個羽衣衛加在一塊足足六千於眾,這是黑榜數萬殺手殘酷淘汰而篩選出來的,也是眾人第一次整軍而戰。即使是四方門也沒想到,這些個罪惡之人聚集起來竟然如此之多。


    張少英緩緩向眾人說道:“有很多人已經倒在了贖罪的道路上,今張少英自願出縱橫派將與諸位一起共襄盛舉。諸位,該咱們了。”張少英短短幾句話便道出了一個驚天大事,這世間隻有被逐出師門,還從未有過自逐出門的。但心思深一點的便能看出端倪,他這是為了今後行事便宜,不給朝廷留下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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