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


    東京大內探事司,皇帝趙恆剛從早朝下來。那八十六人雖為劫匪卻有另一層身份,逃兵。雖為逃兵尚在軍籍,探事司這一番試探,他竟然抬手便殺的精光,他究竟要做甚麽?近來趙恆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對武道諸事皆有些力不從心,似乎跟不上他們的腳步,他們究竟在做甚麽?他有些恐懼。張西郡乃當世大才,深斂人事,許多不明之事他都能給自己解答,他終於也有自己的軍師了。這次的事讓趙恆明白,郭曉終究顧忌了自己皇帝的臉麵隻說了其中的一部分。盡管有些心慌,趙恆仍勉力壓下心緒,緩步入院子。


    探事司內,張西郡正在擺弄郭曉留下的那些卷宗,經與探事司檔案卷宗以之比較,他終於揭開了自己多年的迷惑。趙恆一入室內張西郡便讓趙恆瞧了自己所摘取之筆錄精要。最為鮮明的是,縱橫派究竟想幹甚麽有了明確答案。他們在創立一種可以存於世俗的生存文化,這種意識一旦形成,那對皇權的威脅將大大增加,也更難清除,若由此繁衍天機百年,詩畫江山猶未可知。這一堆人加起來數百萬之巨,大宋這些天子門生壓得住場麵嗎?趙恆沉默許久突然有些疲憊,論文治武功他皆不如太祖太宗,他們都治不好的絕症自己又能如何?他怕是要連這守成之君都做不了。


    趙恆沉默許久,問道:“你有何想法?”張西郡問道:“陛下親手殺過人嗎?。”趙恆歎道:“凡四十餘載唯涉獵之餘屠過牲畜。”張西郡道:“陛下麵對的是一群經書識倫,聰明絕頂的亡命之徒。陛下的觀念若不改變,唯有認命。”趙恆道:“朕已決議與武屬講和,難道還要與異端勢力講和不成?武屬尚有前鑒,這異端勢力朕若和了,又以何等臉麵見列祖列宗?”張西郡道:“異端勢力斷無可和之機,他們的理想是推翻一切,這絕非區區二百萬眾可行之事。”趙恆歎道:“這二百萬雖隻是估量,但這其中牽扯到多少門戶?二百萬人堆成京觀填滿大內都綽綽有餘啊,張卿!”張西郡問道:“陛下慌了?”趙恆道:“剛剛朝堂上大臣都建議下旨緝拿,以維朝廷臉麵。想想真是可笑,數萬人戰死荒野都不見他們這般激烈,如今為了區區八十六條無辜性命在這裏叫囂!朕問了一句,天下之患誰能一殺而定之,刹那間朝堂上下鴉雀無聲,那個寂靜啊!”張西郡微微一笑,歎道:“陛下這是嚇到了!”


    趙恆閉眼深吸口氣,歎道:“這大好江山之外,朝臣之忌諱,天子之威赫,皆成井底之蛙。迴過頭來,八方強敵環伺,稍有不慎他們是要吃人的。可歎朝廷上下無人懂這個道理啊!朕這個皇帝在他們眼裏隻是普通人,何況這些公卿貴戚!”張西郡笑道:“陛下的牢騷發完了?”趙恆斂聚心神,再度恢複那謙謙若鬱的神態,沉聲問道:“朕這個天下真的如此差勁嗎?”張西郡道:“即便在異端勢力眼中他們也感歎大宋祥和之功,雖多有瑕疵隻是對武官嚴厲了些。陛下自己治理的江山文治武功有目共睹,陛下連自己都不信了嗎?”趙恆問道:“那八十六人都撫恤了嗎?”這張西郡道:“皆已撫恤妥當。”趙恆道:“有時候想想朕總是驚得一身冷汗,撫恤再豐厚又有何用?如此虛偽之態不過自安罷了。”張西郡道:“武屬異端雖不同於政治,但武屬求得是生存,異端求的是過程和結局。陛下有探事司,四方門,足以應對當前局勢,隻是陛下未下決心罷了。”


    趙恆問道:“他於牌坊上留名是真?”張西郡道:“是天罪所書。陛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做甚麽!”趙恆歎道:“還不明白嗎!改革,他們跟朝廷一樣都想千秋萬代的傳承下去。他們人少,所有有阻礙的都將被清除,一概殺之。”張西郡道:“這便是武林的厲害之處,朝廷是學不來的。”趙恆道:“他們要幹甚麽隨他們去,別騷擾百姓,此為朝廷所不能忍,為朕所不能忍。黑幫禁絕,十年禁方的代價便是六千多戶百姓家破人亡。父皇連百姓一家豬竊失尚且問事公斷,然朕手中傷亡慘重,此乃朕之過!”張西郡躬身問道:“陛下真的這麽想?”趙恆挑眉問道:“你看的透朕?”張西郡道:“也許,也不許。”趙恆歎道:“是啊!八方地網尚在朕手中,這天下的一切朕已都看得明了。這朝堂上的奏報都可以忽略了,否則朕真要誤在他們手中。不能再等了,再等要出事。”張西郡道:“武屬與異端一日不定,武屬便一日不會放下戒心。朝廷該做的便是配合他們去異端,並從中知曉諸宗深淺。”趙恆歎道:“朕知!朕知!他如此當眾挑釁,朝廷該如何行之?”張西郡道:“當剿。”


    趙恆道:“又要利用儒釋道了嗎?”張西郡道:“精神與權謀並不衝突,此為陛下之利劍,兩麵皆向。”趙恆道:“不能再傷及無辜了,這是底線!武屬十年禁方說的響亮,不過為自身牟利爾,世間哪有純潔的高尚啊!上萬人無辜百姓被屠,南門三萬餘英烈,父皇若在世非得扒了我的皮!”張西郡道:“陛下打算如何做?”趙恆道:“清白蘭君張少英。這清白二字你可解?”張西郡道:“這隻是人倫下的執念,他的路已不能自己左右。”趙恆轉身掃視滿地的卷宗,說道:“該見見這個所謂的弱冠了。”張西郡道:“陛下想引導他?”趙恆道:“讓何進去吧!竟然打不過人家,先談談再說。”張西郡躬身道:“陛下運籌帷幄,臣感佩萬分!”趙恆緩緩點頭,獨自沉思。張西郡暗暗戒心,皇帝始終是皇帝,自從他坐了探事司這個位子他與皇帝的距離已經變了。這個皇帝正在蘇醒,但蘇醒之後呢?即便陛下知曉諸宗要做甚麽,他想象不到武林爭鋒的殘酷。如今的四方門由何進接任,自從有了建明衛,一大批有誌之士加入其中,這是反製武屬最直接的利劍。


    當下張西郡緩緩自案上密匣中取來錦書,躬身遞給了趙恆,錦書上書有幾行大字,題目為世省六義,尾款為張少英提。趙恆似乎沒有責怪張西郡不早拿出來,隻是感歎道:“先有百世經態錄,今又有世省六義。他在文壇中尚有一席之地,這個寬容能給嗎?”張西郡道:“說是一迴事,做又是另一迴事!”趙恆嗬嗬笑道:“言而無信麽!朕知了。”說罷,趙恆轉身徑自去了。


    而當朝廷的剿滅的詔書開始從京城邸報向大宋全境傳遍開來時,大宋的士子文壇已開始評判。在這個限製人口流動的國家建製下,許多士子僅以一腔熱血談論高闊,而看不到朝武之間發生的一切。拿著他們那僅有的模棱兩可空穴來風的訊息評論時政,若他們見識過南門昔日英烈之景象,武林爭鋒之暴虐,怕是要活活嚇死。


    張少英屠戮官兵之事傳遍大江南北,一個屢屢以武犯禁之輩大肆屠戮官軍,不管是名義上還是事實上,這都是大宋邸報上少有之例。昔日的武林盟副盟主竟然屠戮官軍,此乃謀逆大罪。但民間輿論上又說了,張少英遇眾搶劫其屠戮的隻是強盜,兩種聲音在模棱兩可間發生激烈的辯論。然最後大家相信的仍是朝廷的邸報,邸報之事官府重視,信義無虞。緊接著武林盟公示邸報,公開譴責張少英弑殺官軍。如此張少英不得不在公開亭做辯解,當日所殺實為當眾搶劫的劫匪,且並無官服著身。隨後張少英以世省六義為引,將這所謂的江湖,所謂的武林再次公然放在了桌麵上。一石激起千層浪,武屬說的難聽是嘿道,無論武林盟如何清流,終不能杜絕以不勞而獲之利行天下民心之正道。官府與百姓之間隻要律法,而不會有嘿道夾在中間大言不慚,吸食民脂民膏。


    張少英一行這幾日一直在芸芸眾生之中遊玩,天下士子之心皆向皇權,輿論始終掌握在朝廷手中。當你從這個州到那個州,從那個州再到這個州,天下士子眾口一詞,這種隱形的輿論威懾力足以將一個人活活撕碎。張少英熟讀詩史書,自巴東,狐山伊始便深知生存之本意,他一直也是這麽做的。他這一屠戮看似一石激起千層浪,但誰也不會第一個動手,道理很簡單。縱橫派的實力,以及武林盟的調和,這一切的身後皆有陳坦秋的影子。張少英之所以在此逗留隻是在等待,等待那些受刺激的人。算算時日,以各方勢力的情報速度,這幾日怕都不會安靜。


    晚間,四方門製置使何進率四方門東門門主唐玉,右使胡道前來拜會。張少英自院中接待,甫一見麵何進便送了張少英一截剛從河邊摘下的樹條,其意自明,張少英亦迴了一截樹條給何進。那一番交眼兩人會心微微一笑。這一番交換羽千瀧與下酆都一行皆麵麵相虛,這便是他要做的事,若成功那將是何等景象?清白蘭君之名合上這世省六義讓天下士子明白,其心尚存皆身不由己,但,孺子可教也!百世經態錄將世間險惡書於紙上印耀人心,將現實問題擺在天下士子麵前,理念與現實的碰撞唯有因勢製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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