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英緩步走近,他有些累,卻忍不住插口問道:“三個便有毛嗎?”禦留香正色道:“禁斷血親三胞胎!我敢打賭老頭都沒想過。這三人往這裏一站,咱們全得趴下。”玉織書問道:“敢問無極太虛之境依靠實體為何?”張少英應道:“以概念論之,該稱之為七魄神通,意象之境。”玉織書應道:“受教!諸位請!”張少英問道:“不想取在下性命了?”玉織書道:“殺了你還會有符昭,姬奔月,姬靈霜,乃至於柳燕,叨擾了。”張少英道:“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雲都的高潔,有時也疑惑雲都安身立命之習。世間人事在爾等眼中便如此不屑一顧嗎?猶似一劍殺其弟,再以禮言道抱歉曰我殺了你弟弟,此等泯滅人倫之舉,於安身立命之念又處於何地?”玉織書道:“隨意傷人性命,罔顧國法,不尊人倫。昔日諸宗聯軍大敗南門,傷敵三萬餘記又該當如何?”張少英莞爾一笑,歎道:“鬥爭之下無完卵,好奇罷了。你們打算如何離開呢?”玉織書道:“就憑一人之性命。”


    玉織書言罷,斷九泉陡然口濺血霧,頹然倒下,那是真氣爆發之像,下酆都急忙摟住斷九泉身子,連聲唿喚。這一刻張少英有所側目,好精明的手段,這一役她們探出胎息珠之存在,更清楚禦留香一行的武學進境。一行人每一擊皆靠著內丹勉力支撐,更化氣血本就不穩定,再打下去他們毫無勝算。以其原本刻意,僅僅雲都驚歎三女便能讓眾人殞命當場。是武學的極端救了他們,雲都似乎繼承了縱橫派的許多東西,更是雲都驚歎勘驗自身武學極致的方法。有時候人真的很複雜,剛不顧一切要你性命,一個轉念便棄於平淡,這樣的人已不知該如何評價。


    斷九泉經曆一陣眩暈,神思漸倦,下酆都的急切唿喚,讓其心田有了一絲寬慰,這才是發自肺腑的關心。禦留香快步趕到斷九泉身畔,伸手檢查其周身筋脈。玉織香與凝香則趕緊送來物品侍候。待斷九泉漱口,禦留香將藥酒灌了下去,刹那間斷九泉周身氣息散發,陽光下流光溢彩煞是神奇。不過片刻,斷九泉遍即醒轉,睜開雙眼看到的是一片驚奇的目光。被真氣留形散盡了一身內力,他筋脈似乎沒事,神奇如斯。禦留香咕嚕道:“好端端取個號叫斷九泉,差點魂斷酒泉了吧?”下酆都側首問道:“那我該去死了?”禦留香躲避下酆都目光歎道:“他隻是返璞歸真,損耗一顆內丹罷了,死不了。”斷九泉起身運功恢複體力,張少英一行則盡力去救那些活著的橫網弟子。


    此時的張少英眼圈已經紅了,甚麽是性命?在縱橫派的文書上,折損隻是個數字,這些人便因為自己的到來成為權謀之術的犧牲品。一百四十六人,算上能喘氣的,活下來的隻有三十六人。若無旁人來援,兩刻鍾內其中九個將重傷身亡,十八個稍重傷,處理不好隻需十天半月也保不住,剩下六人全帶傷,隻因他們服下了化功散和蠱毒使不出力氣。張少英將傷者搬到單峰道外簡單安置,幾個來迴其一身衣衫沾得盡是鮮血。當一行幫助張少英將這些人安頓下來時,張少英便坐在幾個重傷橫網弟子身畔。將死之際橫網弟子瞧得張少英悲憫之相無不心生感慰,這樣的男主人是縱橫派的福分。越是如此,他們內心便越發愧疚,這麽多人同時被俘且還是橫網,縱橫派從未有過之恥辱。內心的愧疚讓他們放棄了心念,不多時九個重傷悉數沒了唿吸。張少英緊握雙手,溢淚不止,甚麽是悲傷?甚麽是痛苦?殺戮創造了這一切。


    但世間的序章導勢真能感化所有嗎?不能!人心私立,權謀當道的家國建製並非至善至美。他張少英秉承俠義至善,好人立世之念,結果呢?他必須依靠不斷的折損旁人性命來為他築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皆非其情願,他累了,但他隻能向前走,心須越來越狠。重情之輩雖可靠,易被情緒所左右,此為執掌社團公器大忌。此時的張少英在眾人眼裏雖真實卻那般虛幻,情緒的壓抑得不到釋放精神便會一直緊張,終會有崩潰之時,他悲傷的同時也在發泄內心的情緒。剛剛張少英與禦留香的倒下讓眾人意識到,他們以友結交,誠信所致,那一刻他們幾乎忘乎所以的在擔憂著同伴。越是那等時刻他們越得緊繃心緒,不可出絲毫差錯。


    等雲都帶走己方屍體後,由於橫網弟子屍體太多,又處於夏日,這些人安頓起來頗為麻煩。雲台鎮這次的大損告誡著縱橫派,即便經曆連番人事建製改革,異端勢力仍有能力做出集結反應,必早有防備。依照縱橫派的撫恤製度,每一個犧牲的縱橫派在冊弟子必須由大幕司統一調度撫恤,安葬,善後。張少英待在屍體中間久久不願起身,身形愈發森然。玉織香本欲有心去勸慰,無奈場間血腥味太重,她已幹嘔好一陣。


    禦留香上前勸道:“他需要的非是心靈慰藉,而是正確認識這人間的一切,並從中找到適合自己行事的方法,方能承受他所肩負的一切。哼哼,縱橫派的錢是好花的麽?老頭夠寵我了吧!該犧牲的時候照殺不誤,這便是縱橫派。”玉織香歎道:“如此森嚴立世之法非長久之計。”禦留香道:“所以嘛!大幕司為甚麽盯著他一個小乞丐如此著眼?那是因他與生俱來的領導力,親和力。縱橫派以禮法立身,他以情、理、法、禮四類兼並。也就是那種先跟你吃飯把酒論交,轉身便捅你黑刀的梟雄氣質。”


    張少英呆立許久再度調整心緒,所有的悲傷和壓抑都在剛才的哭泣中釋放,冷肅淡然之神韻再度恢複。玉織書的退卻隻是需要調整方略,下一次再見必更加兇險。張少英緩步走到眾人身畔,瞧得大家異樣目光,其淡然一笑,竟是那般從容,刹那間諸人冷不禁的打個寒顫。鶴亭飛雪等十三人上前參見,瞧得張少英如此神韻無不身心忐忑。瞧得這些名列黑榜的殺手跪在張少英麵前,玉織書強烈意識到,縱橫派識術之可怕雲都遠遠不及。現實處事與雲都的理想處事有著太多的選擇,雲都的理想處事掣肘太多,不利於發揚。


    張少英掃視身前緩緩抬了手,說道:“前路漫漫,殺戮相隨,諸位辛苦,請!”張少英一字一句說的極為平穩,但禦留香一行瞧得明白,明門所部經曆經書識理的調教,張少英在明門的威望已臻至頂峰,眾人是心甘情願的拜服。也許是大家在一起久了眾人都懶得詢問張少英欲往何處,他竟然就這般走了,棄橫網弟子屍身於不顧。實則非張少英不顧,而是當前條件下他們皆無能為力。不出三日雲台鎮訊息與橫網中斷,橫網便會派人巡查,並調任尚未正式進入橫網的縱橫派弟子充任。


    夏日漸近,張少英一行尋了山澗洗刷身體,望著殷紅流動的河水,盡管他手刃性命無數,其仍有些作嘔。雙秀一行本有話與張少英說,但礙於禦留香一行在均忍住了。當眾人曬幹衣衫,後尊後博兄弟打來野味讓眾人果腹。傍晚,雙秀前來尋張少英密談,張少英微微一笑道:“好友之前何來密談!直言罷!”此時的雙秀皆肅穆非常,聶塵秀道:“此為門主家事,且關乎尊夫人清譽。”張少英目光所及,閃過一絲慌亂,歎道:“說罷!”當下,雙秀將當日去尋柳燕之事說了,並未對其事做定義。但周遭人均明白,密不透風的山洞內媚香熏陶,誰能頂得住?情緒失控之下柳燕與花易玄能守得本心?且生理上的失控與本心無關,誰都難以控製。刹那間張少英臉色慘白,他不是沒想過,隻是不願去猜測。妻子待自己如何他清楚,隻是其二人本就有約在先,雖非定親,情意仍在。他二人方是門當戶對,世間絕配,他張少英不過是憑空撿個便宜。麵對花易玄的風度翩翩,自卑始終伴隨於他,作為柳燕的丈夫,他早已將妻子視為此生至愛,那強烈的占有欲讓其內心深處也在提防這個人。偏偏的大幕司的考驗要自己親自將妻子送到花易玄身畔,竟考驗了他也考驗了妻子,這作為縱橫派大幕司副使必經的路程。


    這一刻張少英無比的失落,仿佛墜入無盡的深淵,當心被蒙蔽,他已無暇去分辨事情之本質。他不敢去質問妻子,妻子平日雖溫和,但遇到這種清譽之事無疑將她往絕路上逼。這無盡的失落仿佛在張少英脆弱自卑的內心狠狠的剮了一刀,妻子那妙曼的身影仿佛離他愈來愈遠。刹那間,一股鑽心蝕骨的心疼絞得他青筋暴起。柳燕,姬靈霜,其真情已負,再失去!他生存的意義又有何用?旁人無法體會張少英一路行來的艱難。這一刻的張少英仿佛很孤單,他的沉默,悲傷,無人能解,看來眾人今晚隻能在此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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