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一過晚上八點,商業街上營業時間最長的中華蕎麥店也打烊了,小城頓時漆黑一片,復歸寂靜。  夏季裏,商家的經營對象是從東京、大阪等地迴來省親的人們,因此,常常會有許多店鋪營業到很晚。可是,自秋風初起,東北小城的夜幕就開始早早降臨了。  晚上十點,城邊的卡拉ok快餐店也關了門。幾個手握麥克風、狂唱到最後的男女客人走出來,各個怕冷似地縮著身子,一麵商量著接下來去何處,一麵鑽進停在路邊的汽車。汽車順著小城街燈稀少的大馬路飛馳而去。  這是一座位於縱橫交錯的國道邊上的偏僻小城。城中的大道一到深夜可以說是漆黑一片,幾乎沒有任何車輛通行。  瑟瑟的秋風仿佛在追逐著遠去的汽車,無意間卻驚動了不知何處的招牌。招牌發出很響的「哢噠」、「哢噠」的聲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靜,令人心神不安。  深夜十點已過,兩個男人正沿著大馬路的人行道慢慢地走著。人行道上方帶有防雨雪的拱頂,以便人們在大雪天氣順利通行。  兩個男人都貓著腰,顯得步履很沉重。借著若明若暗的街燈,可以看出他們都已不年輕。其中一個男人的身高比同齡人略高一些,體態像個工人。另一個則年輕一些,身體瘦弱,仿佛弱不禁風。  「怎麽樣,老黑?還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嗎?」  年輕一點兒的問道。  「真是的,完全都變了。」  被稱為「老黑」的高個男人停下腳步,一邊環視著周圍,一邊說道。他好像有努動嘴角小聲嘟囔的習慣。他摘下登山帽,一頭如霜的白髮在燈下非常醒目。那張臉孔顯得疲憊不堪。身上穿著一件破舊的俄羅斯文學青年們常穿的大衣。  「都過了三十五年了,當然有變化啦。」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中氣十足。一聽就知道是個在大城市裏生活的人,非常諳熟虛假客套的應酬話。  「可不是嘛,隻有我還一成不變呀。」  年長一些的男子說完,自我解嘲似地笑了起來。  「咱們這是說著玩,一旦迴到社會上,有一些事是你非幹不可的,到那時,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了。精神萎靡不振也說不定呢。」  「不,那倒不怕。隻不過如果失去了說話做事的對象的話,問題就難辦了。」  「所以嘛,我一直都說若是老夥伴都去了東京,我也要去東京。老黑,你不會打算一直住在這個小城裏吧?」  「不,我不想住在這裏了。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變化又是這麽大,不能再呆下去。」  「所以還是去東京!去東京幹你該幹的事兒。就算能力有限,我還是能幫你的。因為東京也好,橫濱也好,我都有朋友。」  「這個嘛……」  老黑好像是走累了,在人行道邊蹲了下來。  「怎麽搞的,老黑,精神點兒!你不是認識鳥頭(一種植物,劇毒,可治神經痛。)什麽的嗎?帶上一些,嚇唬嚇唬人總可以吧。」  「不,我可沒往那兒想……」  「還猶豫什麽呀!老黑的事,還不是誰都該關照的?!」  「是的,這我知道,可是……」  從城北到城南有房屋住家的這段路,即便是慢慢走,最多也隻要花五六分鍾時間。他們在那裏來來迴迴往返了數次。不知不覺間,生他養他的故鄉變得越發陌生、冷漠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深思熟慮之後,老黑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嘴裏嘟囔了一聲,「好!」隨即站起身來宣布道:「去東京!」第01章 花兒無價1  夕鶴打算五點就迴家。  雖然父親的生日宴會是定在六點鍾開始,可是總有一些性急的客人五點剛過就會到,因為他們想聽夕鶴演奏鋼琴。  「老師,今晚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課程一結束,楠原亞紗就撒嬌般地懇求道。  亞紗是夕鶴惟一的學生。她是與夕鶴就讀的音樂學校的老師交情很好的政治家的女兒。夕鶴考上音樂學校之後,在那位老師的介紹下,一直為亞紗做鋼琴家教。  夕鶴去歐洲參加鋼琴比賽的時候,亞紗和她媽媽曾去成田機場送行,並贈送了臨別禮物。後來,夕鶴打開禮物才知道她們贈送的是一大筆現金。  雖然經濟上並不拮據,但是夕鶴沒有打算還那筆錢。而且,兩個月的巴黎生活之後,那筆錢也就不知不覺地花掉了。  「錢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東西。」當時,夕鶴對這句話有了深刻的體會。  因為這層原因,即使是她的情況發生了變化,她也很難馬上提出辭去家教一職。  但是,夕鶴原本就不想收什麽弟子的。  夕鶴年僅二十三歲,正處於提高自身修養的重要時期。如果說有餘暇教別人的話,那就得搭上自己的學習時間。  今年春天,她在巴黎的比賽中獲得了第二名,從那之後,幾乎每周都安排了鋼琴獨奏會。  現在,世人都把三鄉夕鶴當作專業演奏家看待。如果夕鶴再想以「因為我還在學習,所以……」這樣的藉口推辭已經行不通了。  「你說什麽呀,開演奏會也是學習嘛!如果演奏會能開得得心應手的話,自然而然就學到本事了。」  經紀人矢代就總是那樣鼓勵她。  當然了,夕鶴確實能即興演奏任何曲子,可是能完全變為自己的東西隨心所欲駕馭的還並不多。  「可是,我還達不到可以讓客人們陶醉的程度……」  夕鶴對欠代說的並非是過謙之詞。然而,每次演奏會之後,報紙上的評價大體上都挺好。盡管如此,每當夕鶴從報紙上看到「本世紀末的天才將現」之類的醒目的鉛字時,總覺得那完全不是在談論自己。  「什麽嘛,這些日子,就連我本人也認為三鄉小姐肯定是個天才呢!」  矢代像個預言家似地說道。  其實,矢代原本一直習慣喊她「夕鶴」或「小夕鶴」,不知何時改口稱唿起「三鄉小姐」來了。夕鶴自己對這一變化倒沒有感到有什麽不自然。  仿佛在一夜之間,夕鶴就從一個業餘鋼琴手變成了一位職業演奏家。  夕鶴心裏想著必須結束亞紗的課程,卻又遲遲下不了決心。她認為這也許是自己最糟糕的優柔寡斷的性格使然。  夕鶴最終婉拒了亞紗和她母親的邀請,好不容易離開了楠原家,還是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十分鍾。  從楠原家到夕鶴家要穿過海螺大街,經過246國道,再轉到深澤的櫻並木大街,徒步需要十多分鍾。雖然路程不算近,但還不至於需要乘車。  那一帶的住宅大多是政府官員們的私人宅邸。三鄉家也位於其中,左鄰右舍都是政府官員和財界人士。  正要通過246國道交叉路口的時候,夕鶴注意到了一個男人。那人站在對麵的人行道上,綠燈亮著,卻不見他挪動腳步,隻是站在原地,盯著這邊看。夕鶴感覺到他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  遇到這種情況,夕鶴是不會去看對方的。因為夕鶴的照片常常出現在報紙、電視和雜誌上,認識她的人相當多,在路上行走時,難免會有人盯著她看,有時,甚至還會有個別年輕人沖她說上幾句下流、淺薄的話。久而久之,夕鶴便養成了低頭走路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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