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帶著唐嬤嬤和文竹前往嘉裕堂,剛要進門,唐嬤嬤和文竹就叫守在外頭的品月給攔住了。


    “姑娘,老太太說,隻讓你一人進去。”


    錦瀾扭過頭看了看品月,見她麵容平靜,嘴角帶著一絲淺笑,眸光不由閃了閃,便對唐嬤嬤和文竹道:“如此,你們就留在外頭吧。”


    唐嬤嬤和文竹相視一眼,均瞧見對方眼中隱含的擔憂,“是。”


    錦瀾撩起簾子進了屋,裏頭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她也不覺奇怪,抬腳便往裏間去。


    老太太的病養了兩個來月,一直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能讓人攙扶著在院子裏遛彎,壞的時候便如剛開始發病那會兒,日日躺在床上昏睡,四肢不靈,口角不語。


    錦瀾倒是從未斷過到嘉裕堂請安,隻是老太太大多閉門不見,偶爾心情好時,也會讓她進去坐坐,說幾句話。


    裏間裏,葉老太太麵向外,側身躺在紫檀鑲楠木山水圖羅漢床上,雙眼輕闔,床頭邊的紫檀卷草紋小幾上擺在一隻鎏金五福捧壽雙耳三足爐,正幽幽的燃著,嫋嫋清香彌漫在屋內。


    直到錦瀾走近床榻,葉老太太仍舊閉著眼,仿佛睡得正甜。


    錦瀾並未出聲,安靜的站在一旁候著。


    莫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她的雙腿站得隱隱有些發麻時,葉老太太終於有動靜了。


    老太太緩緩的睜開眼,眸內清明,哪有一絲剛睡醒的迷糊,看到低眉順目站在床旁的人兒,老太太無聲的歎了口氣,顫顫的衝她伸出手,“瀾丫頭來了怎麽也不喊我?”


    錦瀾往前走了兩步,握住葉老太太的手,然後輕巧的落坐在床沿,輕笑道:“瀾兒見祖母睡得正香,就沒有打擾祖母。”


    葉老太太端詳著錦瀾恬靜的麵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難為你了。”


    錦瀾眉眼彎彎,卻含笑不接話,老太太這話頗有深意,無論她說什麽,都討不了好。


    葉老太太也不在意,鬆開錦瀾的手便撐住床榻,顯然是想坐起身,錦瀾忙站起來,俯身上前,小心的攙扶著老太太坐起,又伸手將歪到一旁的寶藍妝花大引枕塞在老太太背後,待老太太舒適的靠好後,才重新坐迴床沿。


    這一連串行雲流水又毫無做作的舉動落在葉老太太眼裏,不由叫她又暗暗歎了口氣,還記得那些年在揚州嘉裕堂,錦瀾也常這般做,隻是當時年紀還小,根本扶不動她,還得靠雁容在旁幫襯,如今......


    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們祖孫倆就變得生疏了?葉老太太凝眸迴想,應該是那年她帶著昱哥兒自京城迴來之後,瀾丫頭就逐漸變了。不過,到底是在她膝下長大的,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祖孫之情,又豈能說沒就沒了,且這兩個月臥病在床,她想得最多的並非是葉家,葉霖,而是沈氏。


    當年的沈氏,想必比如今的她還要絕望一些,婆母不喜,丈夫不愛,就連親生女兒都不親...若是她,隻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瀾丫頭能為沈氏這般著想,足以見得不是個薄情寡義的,說到底,也不枉費她一番教導與疼愛。


    想到這裏,葉老太太伸手向床頭內側,略微摸索了下,便吃力的拿了個花梨木如意六角盒出來,“你也快出嫁了,這盒子裏頭的東西,就算祖母給你的陪嫁罷。”


    錦瀾一怔,她絕對沒想到,老太太喊自個兒過來,竟是為了嫁妝。


    葉老太太喘了幾口氣,不複光澤的手指輕輕滑過盒子上的如意雲紋,眼中閃過一絲眷戀,“這裏頭的東西不多,隻有兩個莊子和幾間鋪子,大一點的莊子在清澤鎮,靠近長提,裏外大約四、五百畝良田,一百來畝旱地,後頭不遠的山頭一半也歸莊子所有;另一處莊子則在京郊,良田也有三、兩百畝,旱地山林沒有,倒是有一處荷塘,每年盛產的蓮藕和鮮魚,也能賣個上千兩銀子。”


    說罷老太太頓了下,歇了口氣,又繼續道:“至於鋪子,兩間在棟梁門市坊,做的是米糧生意,一間在昌平街,經營的是胭脂水粉,還有一間錦帛鋪子在北玄武門外的市坊。無論是莊子還是鋪子的管事,都是葉家多年的老人了,迴頭我將賣身契給你,就當是你的陪房,你若是用得不順手,打發了也是使得的,無需顧忌我的麵子。”說罷便將手裏的盒子輕輕擱在錦瀾手中。


    錦瀾垂下眼簾,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那兩處莊子,隻怕就不下萬兩了,還有京城裏頭的四個鋪子,幾乎全在最繁華昌盛的地段,就算不是日進鬥金,也相差不遠,即便是公侯家的千金,都不曾有這般豐厚的嫁妝啊!


    她頓時便覺得手中的如意六角盒燙手至極,想了想,就將盒子推迴老太太身前,“祖母,母親已經幫瀾兒置辦了不少嫁妝,這些實在太過貴重了,瀾兒實在受之有愧,還請祖母收迴。”


    葉老太太看著被推迴來的盒子,麵色一沉,“我既拿出來,斷沒有再收迴去的理,你若嫌少不要,就丟到爐子裏一把火燒個幹淨!”


    錦瀾苦笑搖頭,“瀾兒不是這個意思。”這些田產鋪子加起來每年至少有三萬兩盈利,誰會覺得少?


    “既然不是這個意思,你就將東西拿著。”葉老太太放緩臉色,將盒子重新放到錦瀾手中,“你我祖孫一場,又自幼在我膝下長大,哪怕這些年你與我離了心,可到底......”話說一半卻又止住了,頓了下才歎聲道:“罷了,還說這些做什麽?”


    錦瀾眼底一澀,往昔模糊的記憶清晰的浮上心頭。


    她學的頭一句話,便是“祖母”。


    她邁出的第一個步子,向的就是祖母。


    捧著書,教會她識得第一個字的仍是祖母。


    冷了,熱了,病了,守在床前的人,還是祖母。


    她不曾懷疑祖母曾對自己的一片真心,哪怕前世她含恨慘死,今生對祖母,依舊心存感激,若非為了母親,她同祖母之間,也不會漸行漸遠。


    即便錦瀾從未後悔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但是在這一刻,她的心是疼的,不似那疾風驟雨般痛入骨髓,而是如江南煙雨,淡然朦朧,卻延綿不斷。


    葉老太太看著滴落在盒子上的水澤,閉了閉眼,繼續道:“你將來嫁入王府,使銀子的地方定然不少,再者若是九王爺護不住你,有了這些銀子傍身,哪怕關起門,日子也不會難過,往後是好是壞,全看你的造化了。”


    錦瀾深深的吸了口氣,顫聲道:“瀾兒...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葉老太太淡淡笑一笑,臉上浮起一抹倦怠,便揮了揮手,“我乏了,你迴去吧。”


    錦瀾忙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珠,起身扶著葉老太太躺下,又掖好被裘,才捧著那隻仿佛有千斤重的如意六角盒,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唐嬤嬤和文竹一直守在門外,待錦瀾出來,看見她手上的盒子和微微泛紅的眼圈,心中雖詫異卻沒有多問,沉默的跟在她後頭迴了瀾園。


    錦瀾一進屋,就將門合上,吩咐誰都不許打擾,然後獨自在屋內呆到了下晌。唐嬤嬤心如火燎,守在門外團團轉,直到錦瀾打開門,懸著的心才徹底落下,隻是一看錦瀾那雙腫如核桃的雙眼,頓時就心疼的道:“姑娘,若是有什麽事就同奴婢說,奴婢好歹能幫著出出主意。”


    錦瀾的心緒已經徹底恢複了平靜,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嬤嬤放心,已經沒事了,讓人打些水來,我要沐浴更衣,去見母親。”


    “好。”唐嬤嬤應了聲,忙喚來沐蘭和文竹,瀾園裏頭一下就忙活開了,備熱水的,備冷帕的,備衣裳的,都備妥當了又忙著伺候錦瀾沐浴敷眼,更衣梳頭,通身收拾下來,也花去了小半個時辰。


    敷過冷帕子,錦瀾紅腫的眼眸已經消了許多,隻要不細看,便不會發覺,換上一身木蘭青雙繡梅紋對襟褙子,使她看上去清麗秀雅,也顯得有精神多了。


    “嬤嬤,一會兒你召集瀾園裏頭的丫鬟婆子,問問都有哪些願意同我去王府,若是有舍不得爹娘或是另有打算的,都記下來好生安頓。”


    “奴婢省的了。”唐嬤嬤邊梳頭邊應道。


    收拾妥當,錦瀾便帶著沐蘭去了沈氏屋裏,而唐嬤嬤則照著她的吩咐,喚了瀾園的丫鬟婆子到院子裏,將事情一一說了下去,最終,除了守門的賈婆子和兩三個粗使的丫鬟外,絕大部分丫鬟都願意作為錦瀾的陪嫁丫鬟。


    隨著大婚的時間逐漸臨近,葉府的氣氛顯得有些緊張,連帶著八月十五都沒有多少喜慶,隻是匆匆走個形式。不過葉家今年的節禮收得要比往年翻了一倍,幾乎京城裏有名望的人家都差人送了帖子上門,不過都被沈氏一一婉拒了。


    沈氏挺著個大肚子,每日圍繞著錦瀾的嫁妝忙碌,經過與錦瀾的一番長談,沈氏到嘉裕堂走動的次數逐漸增多,葉老太太的臉色雖然仍是不好看,但相比前些年,算是天壤之別了,婆媳二人就著錦瀾的嫁妝,商談了不少迴才算徹底敲定。


    中秋過後沒多久,九王府便差人送來了彩禮,葉家原以為定是禮部著手,照著曆來的規矩行事罷了,沒想到等九王府的彩禮送進門,就讓葉家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幾欲跌出了眼眶,尤其是等著看笑話的葉錦嫻。


    二十幾口大箱子整整齊齊的排在院子裏,幾乎將整個空曠的院子鋪的滿滿當當,打開後是琳琅滿目的珍品,有耀眼奪目的珠寶首飾,色澤鮮豔的雲錦蜀緞,薄如蟬翼江南綃紗,還有精美的玉器擺設,金銀用物及古董字畫......無一不足,尤其是最後那對活蹦亂跳的大雁。


    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隻可惜活雁難尋,按禮數,素來都是以木雁或是白鵝替代,沒想到九王府竟送了一對活雁!


    雖說雁九月遷移,但八月裏,京城附近早就沒什麽大雁的蹤跡,這對大雁恐怕早早就養在九王府裏備著了。


    沈氏執著九王府管事送上來的禮單,良久才緩緩的籲出一口氣,如此貴重的彩禮,足以見得九王爺對這位即將過門的王妃,究竟有多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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