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極快的一瞬間,遮擋在門前的簾子一張一合,車廂內倏的多了一道人影。


    “你......”唐嬤嬤剛張開口,還未來得及出聲大喊,便覺得鎖骨處輕輕一震,竟啞了聲!唐嬤嬤駭然,但身子仍反射性般將錦瀾護在身後。


    他是...閻燁!錦瀾一臉詫異,雖然那人一身黑衣,又蒙了口鼻,但通過那雙狹長深邃的眼眸,她一下便能肯定是他。


    “莫出聲,是我。”閻燁一進來便靠在車廂壁上,仿佛力竭了般,喘了幾口氣才抬手拉下蒙在臉上的黑布,薄唇緊抿,目光清亮地看著從那婦人身後探出半個小腦袋的人兒。


    “你怎會在這兒?”錦瀾驚慌的心平複下來,見唐嬤嬤仍舊謹慎的盯著閻燁,便給她遞了個放心的眼神,然後才抬眼看向閻燁,“唐嬤嬤是我的奶娘。”


    言下之意便是信得過的人。


    閻燁下巴輕點,抬手迅速一拂,唐嬤嬤便失聲叫了句:“姑娘!”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能出聲了,當下又驚又懼,不過她仍僵著身子將錦瀾擋在身後。


    錦瀾強迫自己不要將目光放在閻燁身上,掃了眼簾子,又問:“那馭夫怎樣了?”


    閻燁的視線落在她閃躲的眸子上,眼神便多了一絲異樣,“四皇子府門前正在撒喜錢,許是拾去了吧。”


    低沉沙啞的嗓音,帶著莫名的魅惑,錦瀾卻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這次送她出來的馭夫可是揚州跟過來的心腹,若是這麽貪財,豈能入她的眼?


    十有八九,是他用什麽法子將人引開了。


    正要開口詢問,鼻尖卻湧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錦瀾整身子不由一僵,自從去年中秋後,她對血的味道變得敏感許多。


    “你受傷了?”錦瀾終於正眼看向閻燁,他雖渾身黑裝,但靠近胸膛的那一小塊顯然顏色更重一些。


    “小傷。”閻燁淡淡的道,黝黑如墨的眸子理卻泛起了點點笑意,“送我去泌心坊即可。”


    泌心坊?錦瀾一怔,繼而一陣釋懷。


    是了,當初在徐州泌心坊,那個掌櫃曾說過,泌心坊遍布整個大周,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泌心坊的招牌,想必京城絕對不會少,且他同泌心坊的東家趙丹塵關係也非同一般。


    可是趕車的馭夫都不知被他弄到哪兒去了,想走也走不了啊!


    仿佛看穿了錦瀾的心思,閻燁低低笑了聲,“放心,人就來了。”


    果然,隨著他的話聲落下,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響起,接著馬車微微一晃,顯然是有人上了馬車,隨後便聽見馭夫李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姑娘,方才老爺跟前的小廝來尋奴才,說是老爺讓姑娘快些迴府。”


    葉霖?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在這兒?錦瀾狐疑的看了閻燁一眼,強壓下心底的翻湧,淡淡的迴了句:“知道了,不過先去趟泌心坊。”


    “得嘞!”李三不知車廂裏還有第三個人,聽了錦瀾的吩咐便抖了抖韁繩,緩緩的趕著馬車出小巷,往市坊駛去。


    他們這些新到京城的馭夫,入府第二日便由得空又熟悉京城的人領著在京城裏轉了好幾天,該記下的地方都記得差不多了,才許重新當差。


    馬車咕嚕嚕的往前走,一陣陣熱鬧的喧嘩逐漸傳入耳中,閻燁似乎在閉目養神,而唐嬤嬤眼中的警惕絲毫不減,雖然她從方才的對話中聽得出,姑娘和這男子是認得的,可仍舊全神戒備。


    在沉默中走了將近半個時辰,李三的聲音又傳了進來,“姑娘,泌心坊就到了。”


    閻燁緊閉的雙眼猛地一睜,眸底精光閃爍,他將窗邊的簾子掀開一絲縫隙,眯起眼往外看了幾下,又飛快的拉下,蒼白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


    錦瀾心中不禁一跳,“怎麽?可有什麽不對?”


    閻燁臉上流露出一絲罕見的複雜之色,遲疑了下,極為輕聲的道:“泌心坊不安全。”


    不安全?錦瀾怔了怔,是指傷他的人就在附近麽?


    她的目光不自覺的移到閻燁胸前那一片逐漸擴大的深色上,突然一個想法脫口而出,“那就跟我迴去。”


    “姑娘!”唐嬤嬤一急,險些忘了壓低聲音,“怎能帶他迴去?他可是個男子,且還不知惹了什麽人。”


    錦瀾原本隻是衝動下才出的聲,被唐嬤嬤這麽一說,頓時便冷靜了下來,稍作思忖才看著唐嬤嬤認真的道:“嬤嬤,他是那個石掌櫃的東家。”


    這下換成唐嬤嬤一臉怔忡,石掌櫃,不就是揚州東門市坊周記米鋪的掌櫃嗎?


    難不成,為太太尋來救命良藥的人......是他!?


    錦瀾淡淡一笑,臉上的猶豫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堅決,“嬤嬤,當時我曾說,以後若有相助之處,葉氏錦瀾萬死不辭,這話並非對石掌櫃。”


    而是對他,這個三番兩次救她於水火的冷麵男子。


    唐嬤嬤實在是難以相信,這個突然闖入馬車的陌生男子,居然就是救了太太一命的大恩人!


    可她仍是一臉為難,“姑娘,他,他畢竟是個男子。”若是一不小心,那姑娘的清譽可就全毀了!


    “嬤嬤不必擔心,我自有主張。”錦瀾給唐嬤嬤露了個放心的笑容,又道:“讓李三別停,也別加快速度,就這般繼續朝前走,繞著市坊尋尋看周圍有沒賣成衣的鋪子,去買一套過來,選普通的料子即可。”說罷想了想,又湊到唐嬤嬤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唐嬤嬤麵色複雜,最終還是在錦瀾堅持的目光下點了點頭,將她前頭說的話一字不落的吩咐給李三。


    閻燁一直沉默的看著錦瀾,看著那張小臉從驚慌失措逐漸化為平靜無波,還能根據他的三言兩語,做出最正確的指示,甚至,還要帶他迴府......


    他的眸子閃了閃,緊抿成一條線的薄唇緩緩的軟了下來。


    馬車又往前走了一會兒,在路邊停了下來,唐嬤嬤擔憂的看了眼錦瀾,才下了車。


    車廂內頓時隻剩下兩個人,錦瀾的臉色泛起一絲不自在,隻好稍稍別開臉,躲避那道如影隨形的目光,“你還未迴答我,為何會在這裏?且又受了傷。”


    “有點事要查。”閻燁低聲迴答錦瀾的問題,深邃的眸子仍盯著她的臉看。


    即便別開頭,仍能感覺到那道灼亮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錦瀾羞惱的往後退了退,幹脆將自己縮到角落裏,“那受傷又是怎麽迴事?”


    閻燁眉心褶起,不過那雙眸子卻愈加灼人,原本便有些軟化的唇角更是往上淺淺一勾,“你在乎?”


    錦瀾一噎,頓時覺得臉頰有些燥熱,她抬頭狠狠的瞪了閻燁一眼,“誰在乎了?不過隨口一問!”


    看著她這般摸樣,閻燁深邃如墨的眼眸裏流淌出愉悅的笑意,可轉瞬又斂下,好似刻意解釋一般,“這傷,是有人對我的身份起了疑。”


    他的身份?錦瀾這才恍然,似乎由初至今,除了名字外,她都不清楚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揚州被知府當做悍匪派兵圍剿,連靈濟寺都給圍上了,可她心裏相信,眼前這男子絕對不是什麽悍匪,因為不管何時何地,他身上都帶著一股不容忽視的貴氣,即便那張臉龐普通至極,可在人群中依然能一眼就讓人認出他是不同的。


    後來在京城,他居然能借用北靜王府的馬車,這麽堂而皇之的送自己離開,且那身華貴的裝扮,並非普通人家所能置辦,就算是葉家,恐怕都會覺得吃力。


    錦瀾越想便越心驚,目光忍不住在閻燁身上打了個轉兒。


    他到底是什麽人?


    閻燁原本就一直盯著錦瀾瞧,這會兒對上她投來的目光,嘴角彎起一絲極淺的笑容,“可是在好奇?”


    錦瀾眼神微微僵了下,移開眸子,咬了咬嘴唇,沒好氣的道:“我為何要好奇?你的身份與我又沒有幹係。”


    閻燁看著她悄然爬上紅霞的小臉,突然低聲愉緩地說道:“許是用不了多久,你便會知曉了。”


    錦瀾愕然,可等她抬眼再看時,閻燁已經閉上了眼,懶懶的靠在車廂壁上,就連臉上的神情也恢複成了以往一成不變冷麵。


    馬車內一下便靜了下來,錦瀾和閻燁雖各自坐在角落裏,但這輛本就是普通的青篷馬車,車廂不如寶蓋馬車寬敞,因此的兩人之間不過隔了短短一臂的距離,這樣突兀一靜,連彼此的唿吸聲都能隱隱落在耳中。


    錦瀾不自在的又往後挪了挪。


    幸好沒過沒多久,唐嬤嬤便帶著李三迴來了,同時也帶了錦瀾吩咐買的衣裳。


    錦瀾將衣裳放在閻燁腳邊,“換上吧。”


    石青色的粗布棉衣,怎麽都比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勁裝看起來好一些,至少不那麽紮眼。


    閻燁看也不看,抓起來便套在了身上,不長也不短,還略略有些寬鬆,正好能將身上那件黑衫裹進去。


    待閻燁穿好衣裳,唐嬤嬤才低聲對錦瀾說道:“姑娘,那件事也辦妥了。”


    錦瀾輕輕頷首,“那就迴府吧!”


    ******


    照著計劃,一路上極為順利,不過錦瀾剛神不知鬼不覺的迴瀾園,一道身影便匆匆奔進了寧姨娘的屋子。


    “什麽?”寧姨娘噌的一聲站起身,陰沉的盯著來報信的小丫鬟,“你確定沒看走眼?”


    那小丫鬟被寧姨娘的神色嚇得渾身一顫,急忙點頭,“奴婢絕對沒有看錯!”


    “好,你先下去吧!”寧姨娘繃著臉將小丫鬟打發了,眼中的興奮才驟然爆發,“真真是好消息啊!”


    玉函上前扶著寧姨娘,“姨奶奶,那現在是要去二姑娘院子裏?”


    “不。”寧姨娘搖了搖頭,嘴角冷冷一翹,“這種好事,哪能讓大夥兒輕易錯過?走,咱們先去嘉裕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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