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自打那日收到葉家的請帖和沈氏那封言辭隱晦的簡信後,秦氏就明白了沈氏的心思。


    說起來錦瀾這個小姑娘,秦氏是極喜歡,加上她與沈氏之間的情誼,自然也是動過同樣的想法,可如今本家那邊隱隱傳來消息,無論是孟展軒還是孟茹涵,都不得輕易定親,加上孟展軒中了探花郎後,她這個當娘的,更是無法做主了。


    秦氏歎了口氣,雙眼深含歉意的看著一臉希冀的沈氏:“我若沒記錯的話,瀾兒今兒才十歲,現在議親也未免太早了些。”


    沈氏原本對此事有八成的把握,畢竟葉霖目前聖眷正濃,兩家又是世交,她與秦氏更是手帕,雙方知根知底,哪還有比這樁更合適的婚事。


    沒想到秦氏一開口便是婉拒,沈氏笑容霎時就僵了,可為了女兒,她隻好勉強維持臉上的表情,潺潺說道:“瀾兒年紀確實還小,不過她是二月初落的地,再過大半年就十一了,咱們可以先定親,到時候及笄了再......”


    “容妹妹。”秦氏苦笑著打斷沈氏的話,“不是我不願意,瀾兒這丫頭,我是真心喜歡,但是......”秦氏頓住了嘴,有些事並不能輕易往外說。


    可她觸及到沈氏悲戚的眼神,也不繼續忍瞞,幹脆咬牙開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自打軒兒中了探花,京裏頭就打發人送了信來,說是軒兒的婚事,讓我和夫君不必費心。”


    聽了這話,也由不得沈氏不死心了,她失魂落魄的呆坐在軟榻上,嘴裏喃喃道:“那,那我的瀾兒可怎麽辦?”


    秦氏倒是不解了,“瀾兒,怎麽了?”


    沈氏頹然,執起帕子抹了抹濕潤的眼角,才將之前錦瀾上京的一切娓娓道來,說到最後又忍不住落淚,“嵐姐姐,我這也是迫不得已。”


    “糊塗!”秦氏仔細聽完,恨鐵不成鋼的道:“旁的不說,如今葉大人正得聖心,即便你們本家那頭的老祖宗有什麽想法,也不至於明目張膽的害了瀾兒去,倒是你,這般病急亂投醫,萬一所托非人,豈不是真將瀾兒這輩子給毀了?”


    沈氏抽噎了幾下,才哽咽道:“所以我今兒個尋嵐姐姐過來,也是想著展軒這孩子性子脾氣好,又有你撐腰,將來瀾兒也不會受委屈。如此,就是我哪天閉眼去了,也能安安心心。”


    “莫要胡說。”秦氏無奈的歎了口氣,拉著沈氏的手苦口婆心的勸道:“你且記著,這世上能讓瀾兒倚靠的,也就隻有你這個親娘了,葉家是怎樣的人家,你我都清楚,少了你將來還會有別的葉夫人,瀾兒也會喊別的女人做母親,可親娘卻就你這麽一個。倘若你真想為瀾兒好,就得好好照顧自己,不求長命百歲,怎麽也得享個古稀之年。”


    秦氏的話猶如當頭棒喝,打得沈氏心裏一凜,長久以來,她隻想著為錦瀾安排好一切,即便自己命薄,將來錦瀾也不會吃苦。殊不知,沒有娘家撐腰的姑娘,就是嫁得再好的夫家,也早晚有冷暖自知的時候。


    即便是孟家,一兩年尚可,那十年,二十年後又當如何?秦氏與她的情誼雖深,卻也抵不過孟家的利益啊!


    秦氏見沈氏的目光逐漸恢複清明,便知她是想通透了,又惦記著府裏頭沒處理玩的事,當下也不再久留,“我府裏頭還有些事,怕是得趕迴去了,什麽時候定好啟程的日期,你打發人送信兒來,咱們再好好聚一聚。”


    沈氏點了點頭,“如此,我便不留嵐姐姐了。”說罷親自送秦氏出門,直到她上馬車出了葉府大門才轉迴水榭軒。


    錦瀾一直留意著水榭軒的動靜,秦氏前腳一走,後腳她就進了屋,這會兒看到沈氏迴來,忙迎了過去,“母親,姨母走了?”


    沈氏揉了揉錦瀾的鬢角,輕聲道:“說是府裏頭事忙,不便久留。”


    錦瀾雖說這話,但眼睛一直仔細的端詳著沈氏。


    臉上的玉簪粉顯然有些薄厚不均,眼角雖是幹的,但看起來略有些紅腫......


    母親方才定是哭過!


    這麽說,事情應該是沒談成。


    錦瀾心裏頓時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輕鬆,卻又夾雜著一絲悵然若失。


    雖說與孟展軒不熟,但孟家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歸宿,比起在京城裏被老祖宗算計,她倒是情願選擇孟家。


    至於感情......


    錦瀾自嘲的勾了勾嘴角,重活一世,她早就不對男女之情有過多的奢望與幻想了。


    她再也不會讓前世的經曆重演!


    心裏這般想,可腦海中卻不知不覺浮現出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孔,還有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


    錦瀾微怔,為何會想起那個人?


    她甩了甩頭,似乎想將腦海中的人影甩出去,可那人影非但不消失,反而愈發清晰起來。


    沈氏被錦瀾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跳,“怎麽?瀾兒可是有煩心的事?”


    “啊?不,沒什麽。”錦瀾這才迴過神,對上沈氏探究的目光,心裏直發虛,連忙笑了笑,“母親,再過兩天便是端午了,今年的角黍不知包的怎樣了?”


    沈氏果然被轉開了注意力,不在揪著錦瀾不放,“已經吩咐下去了,不過年年都如此,也沒有什麽好新鮮的,就圖個應景兒。”


    錦瀾眼珠輕輕一轉,心裏就有了主意,“說起來去年中秋,母親不是差人做了些果子和鮮花的月團麽?這角黍既然能包豆沙餡的,應該也能同月團一樣,包成果子鮮花餡。”


    說著她便挽著沈氏的手輕輕晃動,撒嬌道:“母親何不做些來嚐嚐,若是好吃,也能叫大家換換口味。”


    有錦瀾這般軟聲軟氣的撒嬌,沈氏心裏最後一絲陰鬱頓時消散一空,含笑應道:“好,好,依你便是,莫要再晃了,頭都叫你這小鬼靈精的給晃暈了。”


    錦瀾停了手,轉頭便吃吃的笑了起來。


    一旁的祝嬤嬤,唐嬤嬤還有惠秀和沐蘭等人見狀,也忍不住捂嘴輕笑。


    屋子裏頓時其樂融融。


    錦瀾笑了會兒,似想起了什麽,便伸手撥了撥額前略微散亂的碎發,嬌聲道:“母親,聽說到了端午那日,瘦西湖上會有賽龍舟,到時候母親帶我去看看熱鬧,可好?”


    提到龍舟賽,沈氏臉上含笑的表情頓時沉了下來,甚至還隱隱有些發白。


    錦瀾原以為這一提議應該不會被拒絕,可沒想到沈氏卻是一副惶然不安的摸樣,不由問道:“母親,怎麽了?”


    沈氏搖搖頭,猶豫了下才開口說道:“屆時瘦西湖邊上應該是人山人海,容易出現差池。”


    錦瀾一聽,也就明白過來。


    母親十有八九是想起了去年中秋之夜的禍事。


    她將輕輕挽住沈氏的手,“龍舟賽不比花燈會,乃是在正午舉行,不過,母親若是擔心,那便罷了,在園子裏賞花吃角黍倒也不失雅趣。”


    沈氏看著錦瀾揚著笑容的小臉,雖然這麽說,可她眼眸中那抹深藏的失望,還是沒有逃過沈氏的目光。


    若無意外,這應該是在揚州過的最後一個端午,往後再想看,恐怕是沒什麽機會了。


    瀾兒長這麽大,似乎從未看過這一盛況。


    這麽一想,沈氏的心便軟了,拍了拍錦瀾的小手,柔聲道:“既然瀾兒想看,那邊去吧!”


    話雖如此,但沈氏還是特意讓人到瘦西湖旁的聚仙樓定了一間雅座。


    聚仙樓是揚州府裏最出名的酒樓,不但菜肴色香味俱佳,且本身立於瘦西湖邊上,隻需登樓一望,無論是長堤春柳、荷蒲薰風、四橋煙雨等等,統統都能盡收眼底,更不用說是龍舟賽了。


    還未到端午,聚仙樓的雅間就被各大府邸定了個精光,沈氏也是拿了葉霖的名帖才順順利利的取得其中一間。


    葉霖得知此事後,顧著沈氏的臉麵,倒也不反對,且本身端午他也應了官場同僚的宴會,地點就在聚仙樓,因此大手一揮便同意了。


    不過葉老太太心裏多少有幾分不痛快,因此便找了沈氏來,指著葉錦薇和葉錦嫻,讓她一並帶著去。


    沈氏心裏百般不願,可仍舊笑著應了,以免老太太又起別的心思來攪局。


    ******


    浣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將浮彩舟。


    端午當日,錦瀾早早便被唐嬤嬤喚醒,梳洗後換了件藕荷色撒花交領褙子,搭著鵝黃團錦琢花儒裙,鮮嫩的顏色讓錦瀾整個人看起來亭亭玉立,好似初春新抽出的柳芽兒一般嬌嫩。


    為了出遊方便,唐嬤嬤隻給錦瀾挽了個簡單的垂掛髻,不過纏上綴了明珠的頭繩,又別上兩朵指甲蓋大小的粉色桃花,精致的小臉頓顯得妍姿俏麗。


    錦瀾不但著裝從簡,就連首飾也不多,皓白的手腕上隻帶了平日裏常帶的碧璽石的佛珠手串。


    一大家子人陪著葉老太太用過早膳後,各自出了府,葉霖先是出門訪友,沈氏則帶著錦瀾等人去看龍舟賽。


    葉府的馬車到達聚仙樓時,岸邊已有不少百姓在遊玩了,店小二笑眯眯的將錦瀾等人迎入樓上預定好的雅間後,又上了壺龍井及幾碟精致的糕點。


    雅間裏頭的設了兩張黃楠木方桌,均在窗子底下,此時窗子已經打開,正好對著瘦西湖,一眼望去,青柳飛揚,碧水悠悠,好一派盎意的明媚春光。


    沈氏同錦瀾一桌,葉錦薇和葉錦嫻自然在另外一桌。


    錦瀾正用手撐著下頜,饒有興致的望著窗外的景色和來往的人群,因為是在雅間內,自然也不用帶幃帽,周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她的目光霎時凝住了。


    隻見在聚仙樓下,人群當中,一道青色的身影緩步行來。


    他穿著極為普通的青衫,頭戴鬥笠,同周圍的百姓並無不同之處。


    可錦瀾卻認出了那人。


    刹那間,她的胸膛裏宛如藏了一隻兔兒,砰砰直跳!


    突然,青衫人猛地一抬頭,那雙冷冽的眼眸直直的穿透人群,望向聚仙樓上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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