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月帶著龐大夫匆匆趕到時,屋裏已經亂成一片。


    葉老太太鐵青著臉,吩咐品月妙凝還有桐蕊巧扇幾個丫鬟將韶姨娘輕穩地移到隔壁抱夏裏去,好在接生的穩婆早早就接進了府,就在嘉裕堂的下人房裏住著,差人一喊,也手忙腳亂的趕了過來。


    吳嬤嬤不在,品月隻能暫時充當葉老太太的眼線,隨著穩婆一同進入這間臨時折騰出來的產房。


    不過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看著那一盆盆血水和韶姨娘慘烈的摸樣,早就嚇得麵無人色,能堅持在屋裏頭呆著已是難得,哪還能看得麵麵俱到?


    抱夏離正房本就幾步路的功夫,這會兒在正房裏頭坐著,便能清清楚楚的聽見那一聲聲時高時低的慘叫聲。


    妙凝帶著兩名丫鬟戰戰兢兢的將屋裏收拾幹淨,可那股子混合著羊水和鮮血的腥味一時半會還是難以散去。


    葉老太太仍坐在高堂,兩條稀鬆的白眉緊擰成團,手裏頭的念珠飛快的轉動著,直到目光無意間掃到仍跪在地上的素心,才怒上心頭,“先把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押到柴房裏關起來!”


    如今這事兒不但涉及葉家內院,素心一直伺候著韶姨娘,又得知不少隱秘,興許能利用來為葉家洗脫身上的汙點。


    葉老太太不愧人老成精,瞬間便想到了點子上,看著上前捆人的幾名丫鬟又沉聲道:“你們可得把人看好了,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仔細你們的老子娘!”


    那幾名丫鬟忙應道:“是!”


    能在老太太屋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是葉家的家生子,一人犯錯極容易連累到在府裏當差的親人,因此眾人都不敢有絲毫鬆懈,捆綁的麻繩也是使了勁兒的圈拉。


    素心身上立即便被勒出一道道紅印,隻是她一臉木然,好似全無感覺般也不掙紮,被幾名丫鬟半拖半架的扯了出去。


    錦瀾的目光由始至終都沒離開過素心,直到簾子落下為止。


    她腦海中反複出現方才的一幕,素心那隻猛然伸出來的手,明明白白是衝著母親的裙擺,若非自己及時拉開母親,隻怕母親就會被拽倒繼而壓在韶姨娘身上!


    可到底為何?照著素心的供述,她恨的是韶姨娘,若是想報仇,隻需輕輕一推便能達成所願,又何必費力攀扯母親?


    且方才韶姨娘掐著她的脖子時,以素心的力氣,想要掙脫應該不難,可她卻沒有,反而趁勢倒了下來......


    這裏頭,怕是有什麽古怪!


    錦瀾心裏細細的推敲著,突然感到袖子一沉,她忙收了心側眼一看,原來是祝嬤嬤。


    隻見祝嬤嬤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又移到坐在一旁的沈氏身上。


    錦瀾這才發現,沈氏麵色淒然,雙眼愣愣的盯著前方,她順眼望去,那裏出了牆壁,並無他物。不過,韶姨娘那淒厲的叫喊正從牆壁那頭傳來。


    她想了想,幹脆端起桌上的茶盅,捧到沈氏麵前,“母親,喝盞茶壓壓驚。”


    被錦瀾這麽一喚,沈氏才堪堪迴過神,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顫著手接過茶盅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便擱下了,仍舊抬頭望向前方。


    可她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仿佛一切都蒙上了層薄霧,唯有耳旁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卻越來越清晰。


    這摻雜著絕望和痛苦的哀嚎,是多麽的熟悉,她也曾這般歇斯底裏的泣喊過,卻留不住腹中那逐漸冰冷的生命。尤其當那團小小的身子隨著熱流滑出她的身子,痛不欲生的,反而是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失去腹中的骨肉,她形如槁木,哪怕有葉霖貼心的慰藉也難以釋懷,加上滑胎後惡露不止,身子便一日一日弱了下去,大夫甚至斷言,將她來也許再也不會有受孕的機會。


    一時間,丈夫厭棄,婆婆又將她視為眼中釘,府裏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有資曆的婆子們都敢踩上一踩!除了祝嬤嬤外,隻有韶音日夜守在榻前,衣不解帶的伺候著她,直到疲憊過度而昏倒在地,才被診出了喜脈。


    她恨過,也怨過,夜半無人時,心底總控製不住的認為,正是韶音的喜脈衝撞了自個兒的的肚子,甚至惡毒的咒罵著一切。


    直到那一日,韶音跪在床榻前含淚起誓,願將腹中的骨肉奉養在她膝下,永不相認!


    那閃著水澤的雙眸是如此的真誠,不但瓦解了她心底的防備,甚至還讓她愧疚不已,這才將韶音視如姐妹,不曾想,到頭來還是......


    好在當年她執意不肯將錦薇養在自己名下,更感謝老天爺,讓她生下了瀾兒。


    沈氏淚如決堤,麵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淒楚不已,讓錦瀾心裏一陣揪疼。


    今兒個原本打算將整治韶姨娘,不想卻揪出這番辛秘,她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竟還有一位無緣的兄長!聽著素心的話,她無法想象這些年母親到底是怎樣熬過來的,倘若她如前世那般不孝......


    錦瀾縮在袖子中的手緊握成拳,氣息微促,竟連想都不敢多想一分。


    “母親。”稍稍穩住略淩亂的氣息,她掏出另一張帕子輕柔的拭去沈氏腮邊的淚珠,柔聲勸道:“往事如煙,以後,瀾兒定會好好孝順母親,替兄長承歡膝下!”


    沈氏一怔,抬眼對上錦瀾明亮的雙眸,鼻尖一陣酸澀,張手便將她攬入懷中,哽聲道:“我的瀾兒!”


    錦瀾眼圈泛紅,嘴角卻是勾勾的往上翹,一旁的祝嬤嬤和唐嬤嬤相視一眼,亦忍不住偷偷抹淚,唯有葉老太太看到這一幕母女溫情,便覺得萬分刺眼。


    老太太冷哼一聲,突然開口道:“瀾丫頭,你過來。”


    錦瀾身子僵了下,她差點將老太太給忘了!於是趕緊從沈氏懷裏起身,乖巧的往葉老太太身旁走去,隻是臨走前借著唐嬤嬤的遮掩,重重的捏了捏沈氏冰涼的手。


    “祖母。”錦瀾任眼圈紅著,一副委屈的摸樣。


    葉老太太心裏剛聚集的怒火瞬間消散一空,她長長的歎了口氣,神色複雜的掃了眼垂頭靜坐的沈氏,才拉著錦瀾在身旁坐下,“罷了,這事兒你也不必多想,自有我這老婆子為你做主。”


    錦瀾微微怔了怔,這話實際上是說給母親聽的吧?


    她移眼掃了下老太太的下首,果然看到母親正一臉怔忡的望著老太太。


    偏葉老太太看都不看沈氏一眼,仍舊一副嫌棄的摸樣,她抓著錦瀾的手,直徑問道:“瀾丫頭,那幾張狀紙你是從何而得?”


    自從打算拿出狀紙,錦瀾就猜到這一茬,如今見老太太詢問,便照著事先準備好的說辭一一交代,“說來倒也巧,唐嬤嬤的兒子在城裏開了間鋪子,常到附近幾個鎮子收些城裏少見的稀奇玩意兒,有一日奶兄碰上了幾個潑皮在苦主家鬧事兒,看不過才搭了把手,結果便曉得了裏頭的事。”


    她頓了下,見老太太麵色無異,才繼續道:“後來奶兄還特地在鎮子裏打探了一番,證實後又想法子收了這些狀紙才匆匆趕迴來,趁著嬤嬤迴府時便帶了進來。若不然,隻怕咱們還蒙在鼓裏,萬一事發,倉促下難免會有處理不當的地方,少不得會連累父親。”


    提及葉霖,葉老太太麵色一凝,慎重的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多虧了唐嬤嬤一家。”說罷便讓妙凝去了十兩銀子來,要賞唐嬤嬤。


    唐嬤嬤趕緊上前推辭,“這是奴婢的分內事,豈敢討賞?”


    葉老太太麵色微緩,淡笑道:“素來聽瀾丫頭說你為人本分可靠,看來所言不假。”


    錦瀾抿嘴一笑,“嬤嬤你就收了吧,既然祖母賞你,便是你的體麵。”


    見錦瀾這般說,唐嬤嬤也隻好磕個頭謝過老太太賞賜,才起身退到一旁候著。


    葉老太太滿意的點了下頭,剛準備張口說話,卻見門簾動了動,不由皺起眉頭,冷喝道:“是誰在外頭鬼鬼祟祟?”


    錦瀾嚇一跳,下意識的轉頭看向門口,隻見門簾子往上一掀,品月白著一張臉,慌慌張張的進了屋,“老,老太太。”


    葉老太太雙眼霎時一亮,忍不住激動的站起身,“可是生了?是哥兒還是丫頭?”


    錦瀾這才發覺,韶姨娘淒厲的喊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隻是看著品月的神色,並不像是好事的摸樣。


    她飛快的瞥了眼隔著抱夏和正房的牆壁,似乎想透過厚厚的石牆看清裏頭的情形。


    品月吞吞吐吐,仿佛不知該如何開口,急的葉老太太抓起拐杖重重一磕,“還不快說!”


    “迴,迴老太太,生了,生了個哥兒。”品月顫著聲應道,身子卻越來越哆嗦。


    “阿彌陀佛老天保佑,果然如濟寧師太所言,是個哥兒。”葉老太太大喜,拄著拐杖就要往外走。


    品月一看,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驚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太太,姨奶奶生的是個,是個死胎!”


    “啊!?”葉老太太大駭,雙眼陡然一閉,身子直愣愣的往後倒。


    “祖母!”錦瀾趕緊上前扶住葉老太太,沈氏也趕緊起身。


    屋裏再度亂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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