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被困得結結實實,嘴中塞著破布,雙眼透出無盡恐慌的丫鬟,錦瀾並不熟悉,卻也不眼生,她正是水榭軒的三等丫鬟,袖兒。


    說起這個袖兒,錦瀾倒是記起了當初韶姨娘借著外放丫鬟的事宜,逼沈氏挑選了兩名不知根底的丫鬟,好在當時沈氏讓秋紋和墨初補了大丫鬟的缺兒,又將墜兒和盞兒的升為二等丫鬟,韶姨娘費盡心思才安插進來的袖兒和琪兒就隻能成為三等的粗使丫鬟,連正房的門都不得靠近。


    以至於錦瀾都未把她們記在心上,這會兒一見使壞的人是袖兒,麵色頓時沉了下來。


    袖兒沒留意到錦瀾的神色變化,見她過來,雖仍是驚恐萬分的摸樣,但眼中卻迸出一絲希冀,瑟瑟發抖的身子猛然扭動掙紮起來,似乎想為自己辨明,無奈嘴被堵著,隻能發出低低的嗚咽。


    錦瀾冷冷的盯著,“把她嘴打開。”


    站在一旁的張廚娘眼疾手快的將那塊破布取下,一陣哭天喊地頓時迴響在小廚房內。


    “姑娘,奴婢冤枉啊!”


    袖兒本來長得就不差,此時淚眼迷蒙這麽一哭,加上委屈的神情,倒有幾分梨花帶雨,引人憐惜的摸樣。


    隻可惜錦瀾非男兒身,見她又哭又鬧的,生怕傳到正房擾了沈氏,當即便凝聲道:“你可以繼續哭,待哭夠了,再到衙門裏分說一二。”


    聽到衙門二字,袖兒窈窕的身子一顫,慌亂的垂下頭,哭聲漸漸收了起來,隻時不時低泣兩聲,不敢再大鬧。


    “大半夜的,你不在屋裏歇息,跑到小廚房來作甚?”唐嬤嬤是瀾園的人,按理說無權過問水榭軒的丫鬟,但此時有錦瀾做主,也就毫無顧慮了,當即厲聲喝道:“別以為姑娘年紀小心善就能打了岔去,還不老實交代!”


    “嬤嬤,你說什麽,奴婢聽不懂。”袖兒抬起頭,故作鎮定的道:“奴婢不過口渴,想來小廚房舀口水喝罷了,不想剛要折身,就被張廚娘同姑娘跟前的沐蘭姐姐堵住,不分青紅皂白便將奴婢捆了起來,奴婢,奴婢真冤枉啊!”說著又抹起淚來。


    張廚娘聽她這麽一說,頓時冷笑道:“旁的不說,無論是太太和姑娘屋裏還是丫鬟婆子住的小廂房屋裏,從來不會短了茶水,你即便口渴也不至於到這兒來舀水喝!”


    每日給各屋裏添茶加水,是當值廚娘的差事,袖兒喊著沒水喝,豈不是變著向的說她們辦事不利?且又是在二姑娘麵前,張廚娘豈能容她誣蔑。


    “奴婢屋裏確實沒了茶水,姑娘若不信,隻管將同屋的琪兒叫來,一問就知。”袖兒一口咬定自個兒就是來喝水的,神色間越發鎮定。


    錦瀾冷眼瞧著,嘴角噙著一絲譏諷,看來這丫鬟準備得倒很充分,既然敢將琪兒抬出來,要不是同謀便是屋裏真的如她所言,沒了茶水。若想屋裏滴水不留,在場的人哪個心裏沒有十個八個主意?


    她垂下眼瞼,纖細蔥白的指尖輕輕滑過鬥篷上柔軟的皮毛,漠然道:“若我沒記錯的話,下人居住的小廂房應該在正房後頭,母親的院子雖不大,卻也不算小,從小廂房走到小廚房,起碼也得半盞茶的功夫,加上夜裏不比白晝,想必還需更久些。”


    “姑娘說得是。”袖兒咬了咬嘴唇,她實在拿不準錦瀾的心思,這位二姑娘竟讓她生出一種比太太還要難以應付的錯覺。


    “那我倒奇了”錦瀾淡淡一笑,“你情願摸黑走這麽長的路也不願到隔壁討口水喝,難不成小廂房的屋裏全都短了茶水不成?”


    袖兒麵色唰的一下微微發白,可眼珠子急急一轉,又狡辯道:“其他屋裏自然是有的,隻不過夜已深,奴婢也不好打攪姐姐們休息。”這迴語氣沒有那麽平靜了,暗藏著一絲顫抖。


    “哦?那就更加奇怪了。”錦瀾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可眼底盡是寒芒,“旁人屋裏都沒事,獨獨你屋裏出了問題,這又是為何?”


    “奴婢,奴婢......”繡兒的身子一僵,然後猛地抖動起來,張了張口卻再吐不出應對之語。


    錦瀾也懶得再與她糾纏下去,當即吩咐張廚娘道:“你仔細查看下,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是。”張廚娘應了聲便在小廚房裏翻找查看起來。


    一時間小廚房內窸窣聲不絕於耳,張廚娘的身影穿梭忙碌,隻是越靠近灶台,袖兒的身子便抖得越劇烈。


    錦瀾同宮大夫相視一眼,愈發認定袖兒心裏有鬼。


    半響,張廚娘查看完小廚房,三兩步到錦瀾跟前垂手道:“迴姑娘話,小廚房裏頭的吃食幹貨並未有異常。”


    聽了這話,袖兒剛想鬆口氣,又聽見張廚娘繼續道:“但灶台上那口鐵鍋,被人動過!”


    “你胡說!”袖兒尖聲道,繼而扭頭向錦瀾,泣道:“姑娘,奴婢沒有,奴婢冤枉!這分明是她有意栽贓陷害!”她的語氣愈加激動,卻仍是抵死不認。


    袖兒尖銳的唿喊然錦瀾不適的蹙了蹙眉,她瞥了張廚娘一眼,“你可有什麽憑證?”


    “有。”張廚娘胸有成竹的點了下頭,“自打得了姑娘的吩咐,奴婢每日下差時都會親自將小廚房收拾幹淨,為了怕人暗中動手腳,便用細灰將那幾口鐵鍋的蓋子薄薄的塗了一層,到了夜裏,旁人定瞧不出來。如今中間那口大鐵鍋的蓋子被蹭掉了不少細灰,想必都粘在袖兒手上了。”


    袖兒怎麽也想不到小廚房裏還有這等玄機,麵色頓時有些灰敗。


    瞧著她這番摸樣,錦瀾心裏便信了八分,等唐嬤嬤上前將她幫著麻繩又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掰開一看,果然如此,那十個指頭中七八個都沾了一層灰印子。


    錦瀾微微眯著的眼眸瞬間睜大,臉上顯出幾分怒意,狠狠的剜著袖兒,“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奴婢不知姑娘此話何意。”抬起頭看了錦瀾一眼,袖兒眼中的驚恐更甚了,哆嗦著身子做垂死掙紮,“那鍋子奴婢確實碰過,可也是為了瞧瞧裏頭可有熱水,姑娘以為奴婢想害人不成?方才張廚娘和沐蘭姐姐已經搜過奴婢的身子,並無任何害人的東西,且方才張廚娘查看過,那鐵鍋定然也無異樣吧?”語氣雖顫抖,但口齒倒還清晰。


    張廚娘雖遲疑,可還是點了點頭,確認她所說不假。


    錦瀾冷冷的看著袖兒,看來這個丫鬟倒是有些手段,都到這時候還能緊咬不放,怪不得韶姨娘費盡心機也要將她弄進母親屋裏來。若是當初母親沒留心,讓韶姨娘的陰謀得逞了,恐怕......


    突然,她的目光一凝,落在袖兒胸前。


    今兒個袖兒穿著蔥綠色的半臂襖子,胸前卻掛著一片粉色,乍看上去自然無比顯眼。那應該是擦汗用的帕子,別在衣襟內,方才多番掙紮便稍稍露了一小截出來,瞧著那眼色也質地,像是同她身上穿的衣裳一樣,隻是......


    錦瀾眸光一動,“把她胸前的帕子拿過來。”


    袖兒一驚,這才強裝的鎮定瞬間瓦解,忍不住往後縮,但唐嬤嬤快步上前,一把抽出了帕子。


    “姑娘。”唐嬤嬤生怕帕子上有什麽害人的東西,並未交給錦瀾,而是輕輕捏著兩個角,將那帕子展開在錦瀾眼前。


    這下不光是錦瀾,就連宮大夫也瞧見了帕子上的異樣。


    粉色的棉帕上沾染了不少褐色的痕跡,東一塊西一塊,瞧上去還有些濕漉漉的樣子,且隨著帕子的展開,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便飄了起來。


    “這是......”聞到這股味道,宮大夫不由皺了皺眉,伸手就將唐嬤嬤手裏的帕子取過來,置於鼻下仔細嗅了嗅,猛地抬起頭,對張廚娘說道:“把那鍋蓋子打開反過來放。”


    張廚娘愣了愣,立即依言上灶,雙手抓著蓋子上的把手一用力,厚重的橡木蓋子就被整個抬了起來,接著將蓋子抵著灶台,輕巧一轉,整個都立著反了過來,將裏頭一麵對在了眾人的視線下。


    宮大夫快步走上去,也不顧上頭殘留的油汙,伸手在抹了下,比對著帕子又聞了聞,半響才開口道:“這蓋子有問題!”


    袖兒臉色大變。


    “上頭抹了什麽?”錦瀾看都不看袖兒一眼,直徑走到宮大夫身旁,一針見血的問道。


    “是桑滴果的汁液。”宮大夫一臉肯定,“桑滴果碾碎後有股淡淡的清香,但味道散得極快,若是再晚一會兒,怕是怎麽也嗅不出來了。”


    隻要發現鍋子被動過,一般人隻會注意鍋裏頭有沒有被動手腳,鍋蓋卻很少會留意。不過將東西抹在鍋蓋上,到了白日,廚娘們炒菜做飯時,揭開蓋子,難免會滴落幾滴蒸汽凝成的水珠,自然就將上頭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到了飯菜中。


    錦瀾仔細看了看鍋蓋,又瞥了眼帕子,最後才轉身看向袖兒,“果然是好手段。”


    袖兒麵色慘白,顫了顫嘴唇,艱難的吐出一句:“奴婢,奴婢隻是瞧最近太太胃口不好,便想著抹些桑滴果汁,好讓太太能開開胃口。姑娘明鑒,奴婢絕對沒有暗害太太的心思啊!”說著朝錦瀾砰砰的磕起頭。


    事到如今,她已不在想討好太太的事宜,隻想著怎樣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不管怎麽說,這些都是見不得光的手段。


    “桑滴果的汁液少量用之,卻是能使人生津開胃。”宮大夫淡淡的瞥了袖兒一眼,緊接著聲調一變,厲聲道:“但是,一旦吃了桑滴果,在碰上百濯香,變迴在體內生成六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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