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靜謐一片,原本還算活絡的氣氛逐漸跌入穀底。


    “母親的身子究竟怎樣了?”錦瀾見宮大夫臉上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再也按耐不住心底的焦慮,開口問道。


    宮大夫飛快的瞥了錦瀾一眼,又將目光移到沈氏臉上,最後垂下眼瞼,神情欲言又止。


    沈氏自然沒有錯過宮大夫臉上閃過的那絲猶豫,嘴角淡淡一抿,歎聲道:“身子是自個兒的,究竟怎樣,我比誰都清楚。”說罷她看著宮大夫,又輕聲說道:“你無需多慮,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雖得了沈氏的準話,可宮大夫臉上的凝色不減半分,她緩緩的收迴搭在沈氏腕上的素指,抬起頭,目光自眾人焦急的臉上一一掃過,才對上沈氏看似淡然卻拘謹的眼眸,“太太的身子比起前些日子,又虛了三分,已經隱隱有元氣枯竭的征兆。”


    “怎麽會這樣!?”錦瀾臉上猛地攸白似雪,饒是她心裏早有了猜想,卻沒想到會如此來勢洶洶!


    當初惠無方丈號脈時曾說過,中毒者後期便是因元氣耗盡才虛弱至死!


    祝嬤嬤等人雖聽得雲裏霧裏,可從錦瀾的反應和宮大夫臉上的凝重不難看出,沈氏的身子怕是不容樂觀,一時間麵色也紛紛變得難看起來。


    “秀秀,太太的身子......”祝嬤嬤恨不得立即上前抓著女兒的手問個清楚,可往前邁了兩步又止住了,她到底還存著幾分理智,站在原地顫巍的開口道。


    宮大夫緩緩的搖了搖頭,並未答話,反而抬眼看向錦瀾。


    對上宮大夫警惕的目光,錦瀾深深的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緊緊的握著沈氏冰涼的手,卻是轉頭對眾人沉聲道:“母親身子不適,經不得吵雜,除了兩位嬤嬤留下伺候外,餘人都散了吧!”


    挽菊自然是聽命與錦瀾,福了福身便輕步退出裏間,碧荷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不過隻是頓了頓,也隨著挽菊一同退了出去。


    倒是蔓萍和惠秀,兩人飛快的相視一眼,當即便看向沈氏,卻見她倚在床頭,雙眸半闔,一副默認之姿,也隻好福禮退出正房。


    當下,屋裏除了母女二人外,便隻剩下宮大夫和祝嬤嬤以及尚嬤嬤。


    錦瀾坐在沈氏床榻旁,目光卻定定的看著宮大夫:“還望宮大夫坦言告知。”


    如今已是無所顧忌,宮大夫自然將心底的話和盤托出:“雖說太太身子裏的毒性未除,可一直吃著惠無方丈的藥方子,卻是一日好過一日。直到年關將至,太太忙碌府中事宜,偶然間不小心著了些風寒,沒想到竟漸漸加重起來,到最後,連惠無方丈開的方子,失也試了效。”


    沈氏中毒及惠無方丈看診之事,並未瞞著宮大夫,因此她雖時時登門扶脈開方,可暗地裏用的,仍是惠無方丈的藥方子。


    “由此不難猜測,太太怕是......”宮大夫頓了頓,才沉聲道:“怕是毒性加重了!”


    果然如此!


    錦瀾眸光冷冽,當初雖然未能及時揪出母親身邊的內奸,可一番敲打之下,對方竟然還敢下手,看來事不宜遲,要盡快動手了!


    轉瞬間,她的心思已經轉了幾道,張口便問:“這些時日一直伺候在母親跟前的有哪些人?能接觸到吃食,藥物的又有那幾個?”


    宮大夫同沈氏對了一眼,才緩聲說道:“太太的藥,重頭到尾均由我一人置辦,無論是抓藥或是煎藥,甚至就連將藥碗送到太太跟前,都不曾假手他人。”說罷她想了想,又重重的加上一句:“一個都沒有!”


    錦瀾點點頭,宮大夫是母親的心腹,又是祝嬤嬤的女兒,自是信得過的人。既然不是藥物,那十有八九就是吃食上出了差池。


    想著,她便看向沈氏,“母親,您可還記得染了風寒後,吃食都是由誰伺候的?”


    沈氏點頭道:“雖說小廚房裏有兩位廚娘,可我的吃食素來是由惠秀及張廚娘經辦。”


    惠秀和張廚娘?錦瀾皺了皺眉。


    她曾將水榭軒裏頭當差的人都暗中濾了一遍,自然清楚惠秀和張廚娘的家世。惠秀自不用說,而這張廚娘是當初母親出嫁時,沈家安排的陪房之一。沈家是不會害母親,可在府裏這麽些年,水榭軒的日子又過得極難,難保張廚娘不會生出二心......


    “瀾兒。”沈氏看著錦瀾秀眉緊蹙的摸樣,不由輕聲道:“張廚娘的兒子一直都在祝嬤嬤的鋪子裏做活。”


    錦瀾一怔,扭頭看向祝嬤嬤。


    祝嬤嬤忙點了點頭。


    言下之意,便是張廚娘可信。


    沈氏嘴角淡淡的往上翹了幾分,入口的東西,她怎會大意?


    不是張廚娘,難不成,是惠秀?


    錦瀾兩條柳眉瞬間擰成團,種種跡象表明,能對母親下手的,唯有親近之人。可惠秀......


    她不由憶起那日,韶姨娘想借機打發惠秀蔓萍二人出府時的情形,惠秀那張淚流滿麵的臉龐及額頭上觸目驚心的烏紫,還有那雙眸子裏的悲慟和堅決,不似作假。


    可若不是惠秀,還能有誰?


    思來想去,錦瀾心裏不禁生出一絲躁意,接觸到吃食的人左右不過兩人,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難不成是母親自己將毒藥吃進肚子裏?


    沈氏一直留意著錦瀾的神色變化,看著她臉上漸顯的不耐,心知女兒這是鑽了牛角尖兒,便將掌心輕輕覆上那雙微涼的小手上,柔聲喚道:“瀾兒。”


    手中傳來的暖意讓錦瀾頓時打了個激靈,眼瞼一抬,便對上了沈氏含著關切和洞悉的眼眸,心底的煩躁頓時如旱土遇甘霖,化為烏有。


    看來母親對此事,也並非一無所知。


    這麽久了,水榭軒裏頭的吃食還讓惠秀和張廚娘管著,就已經證明了二人的清白。


    到底是關心則亂,讓她失了理智,隱藏在母親身邊的內奸要是那麽簡單的人物,上迴早就被揪出來了,若是這次她再打草驚蛇,恐怕......


    想著,錦瀾心裏隱隱有了一絲明悟,臉色便平靜下來。


    沈氏見女兒麵色舒緩,心裏也隱隱鬆了口氣,畢竟,她打心底不希望錦瀾過早接觸這些爾虞我詐,哪怕遲上片刻,亦是好的。


    “如今最緊要的,還是太太的身子。”祝嬤嬤一直在旁聽著,直到屋裏靜下來,才忙插了句話。


    聽了祝嬤嬤的話,錦瀾剛緩下的神色又緊了幾分,拉著沈氏的手便問道:“既然原先的方子失了效,母親可曾再去尋惠無方丈扶過脈?”


    沈氏和宮大夫相視一眼,苦笑道:“惠無方丈雲遊四海,哪是想見便能見到的?上迴碰上已是萬幸了。”


    錦瀾的臉色不由一白,是了,倘若惠無方丈還在,母親的身子怎會拖到這種地步?


    “好在惠無方丈臨行前特地留下了解毒的方子。”沈氏見女兒神色不對,又忙勸慰道。


    解毒的方子?錦瀾心底泛起一片苦澀,恐怕那方子目前有等於無吧!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抬眼看向宮大夫,目光中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希冀,“既然有了方子,那母親體內的毒......”


    宮大夫沉重的搖了搖頭,“雖說有了方子,且上頭的藥已經配得十之八九,可卻少了最主要的一味藥引子。”


    果然如此!


    錦瀾的心一下跌入穀底,當初惠無方丈替母親扶脈時便曾說過,母親是身中兩毒,若想解毒,必須尋一味藥引,否則解藥就成了催命的毒藥!那藥引便是......


    “雪纏枝。”


    “不錯。”聽見錦瀾低喃,宮大夫點了點頭,道:“雪纏枝千金難尋,自打得知太太的情況,我便遣人去尋藥,隻是莫說這偌大的揚州府,即便是蘇杭乃至整個江南地區,都未曾尋到。”說罷歎了口氣,看了沈氏一眼,才道:“如今已經讓人往西北去了,隻盼著這迴能將藥尋到帶迴。”


    錦瀾垂著頭,對宮大夫的話恍若未聞。


    提及雪纏枝,她眼前便浮現出一雙深邃的星眸,靈濟寺中的那個夜晚忽的便從腦海深處一躍而出。


    “我知道哪裏有雪纏枝。”


    “我可以為你尋到雪纏枝,但你必須替我做一件事。”


    “以後,若有什麽事就到東門市坊的周記米鋪,去找一個姓石的掌櫃,他會幫你。”


    ......


    錦瀾忽的站起身,強壓下即將蹦出胸膛的心跳,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眸猛地盯著祝嬤嬤,急聲問道:“嬤嬤可還記得當時上京是誰施與援手?”


    眾人原本沉浸在一片愁緒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一鬧,都有些摸不著頭腦,祝嬤嬤更是一頭霧水,“上迴在船中奴婢就曾迴稟過,原本奴婢雇不到上京的船隻,是東門市坊周記米鋪的石掌櫃要進京,順道搭了奴婢一程,姑娘不記得了?”


    錦瀾心底一陣釋然,難怪當時聽到石掌櫃這個名兒她會覺得耳熟。


    原來,是他留下的人!


    這麽說,石掌櫃那裏,或許會有雪纏枝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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