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的眼底的從容漸漸斂去,自打進了半月齋,錦瀾的行事好似換了個人般,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本打算將此事暫且瞞下,等一切塵埃落定,即便再怎麽鬧騰,隻要推到京城與揚州路途遙遠,未能及時收到消息這一茬上,旁人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可如今竟被這丫頭提前知曉,又這般行大孝之舉,若是她強壓一頭,將來傳出去,隻怕會遭人垢病。且方才皇上親自下旨,以忠孝二字表彰了葉氏一族,汝南侯府沉寂多年,好不容易借此機會重新造起勢,偏就這個當口生事......


    陳氏眼中寒芒大盛,她到底是小看了蘭堂一脈,竟能和北靜王府搭上關係,且更加小看了眼前這個不過才九歲的稚子。


    原以為這丫頭雖有幾分伶俐,可年紀尚小,行事優柔迂迴,不似葉錦嫣那般倔強,沒想到她的性子竟如此絕烈,出口便是不留餘地。


    以陳氏沉浮宮闈,數十年掌控侯府內宅的心計,避害就利,如何取舍,她心裏瞬間便做出了決定。


    但思及好不容易才布下的局麵,又多少有些不甘,她緩了緩胸口的怒意,藹聲勸道:“饒是你再怎麽心急,也得等到明兒天亮,我讓人安排好車駕才能動身不是?且藕香榭裏也得收拾一番,省的落了什麽東西。”


    這麽說,是同意她迴揚州了?


    錦瀾心頭一喜,猛地抬頭望向高座上的陳氏,“謝老祖宗成全!”


    不多問一句,張口便是謝禮,直接將老祖宗明麵上的話咬實了,如此一來,無論誰再起什麽心思,她隻管抓著片麵不放就成。


    老祖宗眼皮子一跳,臉上流露出幾分冷峻,可借著端茶的手勢,生生壓了迴去,“行了,瀾丫頭趕緊起來吧,青磚寒涼,凍著可就不好了。”說著眼光一轉,剜了祝嬤嬤一眼,“你也起來,今兒就宿在藕香榭伺候瀾丫頭吧。”


    “是,奴婢謝過長公主大恩。”祝嬤嬤恭敬的給陳氏磕了個頭,她正愁該尋什麽借口留下,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能達成所願,相較進入侯府時的重重困阻,陳氏的態度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錦瀾強忍著膝處的酸疼,在祝嬤嬤的攙扶下起身站穩,又給陳氏福身謝罪,“錦瀾唐突,擾了老祖宗聽戲,還請老祖宗責罰。”


    “罷了。”陳氏看著錦瀾精致白皙的小臉,歎聲道:“此事說來也是我的不對,依我看,你平日裏是個喜靜的,出了這檔子事兒,想必也沒什麽心思再聽戲了,還是早些迴藕香榭歇息,明兒好早起動身。”


    老祖宗的意思,是想讓她避開各家姑娘,以免不小心漏了嘴或是被人看出什麽端倪吧?


    不過,她確實也沒心思再繼續熱鬧下去,稍作思忖,便垂首應道:“是。”


    即便急著迴去收拾,錦瀾還是先陪著陳氏出了半月齋,等吳嬤嬤和立夏攙著陳氏沿抄手遊廊往點翠堂去後,她深深的看了眼立夏的背影,才帶著祝嬤嬤迴藕香榭。


    幸好立夏尋來時,竹兒警覺的躲開了,就算老祖宗心裏懷疑她和北靜王府有什麽糾葛,隻要不被抓住把柄,老祖宗也不能拿此來做文章。不過......


    她側頭瞥了眼祝嬤嬤,葉家什麽時候同北靜王府扯上關係了?閻燁的信又怎麽會在祝嬤嬤身上?還有,就算祝嬤嬤是母親的乳娘,可早就自贖出府,但對府裏的消息,顯然是了如指掌,就連葉霖寫信的事兒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其中,定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不管怎樣,當務之急就是順利出府,等榻上歸程,有得是時間讓她問個清楚。


    錦瀾繞開人多熱鬧的地兒,沿著安靜的遊廊一路走迴了藕香榭。


    今兒老祖宗大壽,府裏的丫鬟婆子們大多都加了好菜,院子裏靜悄悄的,除了兩個守門當值的婆子外,見不著多餘的人影。等打起簾子進了屋,才發現尚嬤嬤,挽菊和碧荷均在屋裏候著。


    “姑娘!”


    三人見錦瀾進屋,不由迎了過來,可瞧見緊跟在她身後的祝嬤嬤時,又紛紛愣了下,“這是......”


    錦瀾自行解了身上那件蓮青添花番絲鶴氅,“祝嬤嬤是母親乳娘。”


    祝嬤嬤利索的拴上門,順手接過錦瀾手裏的鶴氅,才笑著和三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唿。


    尚嬤嬤頭一個迴神,趕緊迴了個禮,“見過老姐姐。”


    挽菊、碧荷緊隨其後,也給祝嬤嬤屈了屈膝,不過兩人心裏多少存著幾分疑惑,她們在錦瀾身邊伺候了這麽些年,從未見過太太身邊的管事嬤嬤,更別提是乳娘了。


    這會兒突然冒出一個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想著,兩人便不約而同的看向錦瀾。


    “挽菊,碧荷,你們倆快些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咱們就動身迴揚州!”錦瀾無意多做解釋,此時她心裏焦灼萬分,恨不得立即就到母親榻前才好。


    “明兒就走?”兩人顯然怔住了,雖說她們心心念念想早日迴揚州,可做夢也不敢想在老祖宗壽辰第二日就能離去,畢竟照著老祖宗的心思,恨不得將姑娘留在京城,又哪容得她們輕易脫身?


    尚嬤嬤的心思要比兩人的縝密,她自錦瀾眉目間隱隱的急切以及突然出現的祝嬤嬤身上,看出了些許異常,便試探的問了句:“姑娘,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錦瀾知道,若是不將事情說清楚,大家夥都糊裏糊塗的,怕是會亂中出錯,斟酌了片刻,她便將同祝嬤嬤的談話說了出來,不過隱去了北靜王府和先前老祖宗隱瞞的事,隻說母親病重及老祖宗已經答應明兒讓她們動身迴揚州。


    太太病重?挽菊和碧荷相視一眼,這才驚覺事情的嚴重,當下也不在多說,兩人一左一右收拾起箱籠。


    尚嬤嬤有心再問,可目光觸及錦瀾陰鬱的小臉和祝嬤嬤擔憂的神色,便知此時不便多說,幹脆接過祝嬤嬤攏在手臂上的鶴氅掛到椸架上,引著兩人進裏間,好暖和些。


    可還未容錦瀾坐下,屋裏便“砰砰砰”的響起一陣敲門聲,眾人神色驟變。


    “錦瀾姑娘可在屋裏?”


    聽到這聲輕喚,錦瀾的臉色反而緩了下來,是槿千,她抬頭給尚嬤嬤使了個眼色。


    尚嬤嬤頜首,掃了眼已經停手的挽菊和碧荷,快步上前打開門,撩起簾子,“姑娘才迴來,你來得可巧。”


    槿千拎著個朱漆描花食盒,笑聲道:“我也是奉了老祖宗的吩咐,來給錦瀾姑娘送壽粥。”


    吃壽麵食壽粥,這是大周的風俗,寓意長長久久,年年歲歲有今朝。不過,用過壽粥後不久,就該送客了。畢竟京城裏宵禁較為嚴謹,即便老祖宗貴為長公主,也不好拖得太過,以免落人口實。


    錦瀾退鞋上炕,又將一旁的錦衾扯過來改在身上,掩住沾了油星的八福裙,才揚聲道:“讓槿千姐姐進來吧。”


    槿千笑容滿麵的進了屋,徑直走到裏間,瞧見錦瀾便福了福身,“錦瀾姑娘。”


    在這府裏,雖和槿千接觸得不多,可每次她都能察覺到對方的善意,從一開始有意向她們透露老祖宗起身的時辰、習慣,還有倚梅園裏的一些小動靜,雖點得隱晦,但都十分受用。


    因此,對槿千,錦瀾多少存了幾分好感,“槿千姐姐快起來,外頭天寒地凍的,差人來說一聲,我讓挽菊去取便是了,還勞煩你專程跑一趟。”


    “姑娘這是哪的話,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份,哪還能挑三揀四的拿大。”槿千邊說邊笑盈盈的將食盒擱在暖炕的小幾上,正準備打開,端出裏頭的壽粥,卻被後頭迎過來的挽菊搶了個先。


    “還是讓我來吧,姐姐且歇歇腳。”說著,挽菊便手腳麻利的打開食盒,將還散發著熱氣的五穀粥端了出來,“姑娘,你嚐嚐看。”


    錦瀾執著白瓷匙舀了一勺,五穀粥熬得香糯,味道極好,可她沒什麽胃口,略略嚐了口就放下了白瓷匙。


    槿千收起食盒便要告退,粥送過來後,她還得迴去給老祖宗複命。隻是剛走兩步,她又迴過頭,意味深長的看著錦瀾,“姑娘,這粥需得趁熱喝才是,要不然耽擱久了,可就冷了,到時候怕是會不好吃。”說罷輕巧的笑了笑,轉身便出了屋。


    待門簾“啪”的一聲落下,錦瀾陡然色變,她猛地看向挽菊急切的道:“快收拾東西,咱們立馬就走!”


    挽菊一怔,不是說了明兒才動身嗎?怎麽這會兒又......


    尚嬤嬤和祝嬤嬤的臉色也是相繼大變,容不得多做解釋,徑直動手收拾東西。


    “除了首飾和衣裳,旁的隻要是瞧不出身份的東西,統統都擱下!”錦瀾坐不住了,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錦衾,跳下炕,也幫著收拾起來。


    大意了,她怎會這麽糊塗,真的信了老祖宗會放自己離開?


    一夜間能顛覆的事情何止千萬,府中大權在握的老祖宗想留下一位旁支姑娘,法子數不勝數。


    她敢肯定,若是自己信了老祖宗的話,安心歇在藕香榭裏,明兒府裏上下都會知道,蘭堂的嫡姑娘舊病複發,臥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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