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本就在半夢半醒間,門外的婆子這麽一喊,頓時便有了幾分清醒。


    尚嬤嬤給她倒了盞清茶,才板著聲問道:“什麽事?”


    姑娘跟前伺候的都有什麽人,這些個丫鬟婆子上船之前就已經被交代過了,這會兒聽聲音,一下就猜到了搭話的是誰,便笑著迴道:“嬤嬤,李管事派人傳了信,說是前方不遠便到徐州了,到時候要在徐州碼頭停泊一夜。船上帶的糧食需得重新采購補給,因此特地讓奴婢來迴稟姑娘,並且想問問姑娘,屋裏可有短缺的東西?”


    到了徐州?那不是快行了一半的路程?錦瀾喝了兩口茶,又將茶盅遞還給尚嬤嬤,抬手揉了揉有些犯暈的額角。過了徐州,往前便是濟寧、聊城、德州、滄州、天津,接著便是通州。到了通州後棄船乘車,就不至於這般難熬了。


    這麽一想,原本覺得難受得緊的胸口變得輕鬆了些,她再稍作思忖,正準備開口,卻被從後屋出來的挽菊和碧荷搶了個先。


    “姑娘,咱們的香餌快用完了,得再備一些才行。”


    隨著倉促的聲音,挽菊撩起垂花簾子,同碧荷一起進了屋。趁著簾子上撩的縫隙,錦瀾瞥見外頭正站著一位麵帶恭敬卻陌生得緊的婆子。


    垂花簾子落下,她才收迴目光,抬眼看向挽菊,不解的道:“臨行前,母親不是才給了一盒子新的香餌麽?怎的還要買?”


    “這......”挽菊不由看了眼紅木透雕芙蓉花開暗紋小幾上擺著的豆青釉雙耳三足爐,餘香嫋嫋,沁人心脾。


    錦瀾這才記起,自打上了船沒多久,熏爐裏的香便一直沒斷過,想必已用了不少,若要到通州,隻怕還得一個月左右。想了想,她便輕聲言道:“那你便將香餌的名字告訴李管事,讓采辦的時候順道再帶一盒子迴來吧。”


    “姑娘。”挽菊臉上露出些許為難,“這盒子香餌是太太為了姑娘,特地從泌心坊定製的,不曉得在徐州能否買到一模一樣的來。奴婢是擔心,萬一買不到,別的香料也不知對姑娘的暈船之症管不管用。”


    母親在泌心坊定製的香料?錦瀾怔了下,難怪和平時的味道不一樣,顯得十分清新,想到沈氏連這等小事都做了如此妥當的安排,她心裏泛起點點暖意。瞬間便起了心思,揮揮手,道:“罷了,晚些時候到了徐州再做打算吧,你先清點一下,看看除了香料,還有什麽需要補全的麽?”


    挽菊和碧荷點了點頭,便開了箱籠大致看了一遍,便出去同外頭候著的婆子說話去了。


    葉錦薇那邊自然由司玲和茜雲出來吩咐,許是方才在船舷處發生的事讓司玲起了疑心,這會兒看到兩人出來,眼神中多少含著幾分謹慎和防備,匆匆交代完婆子便拉著茜雲迴屋,又“砰”地一聲合上了門。


    挽菊到沒什麽反應,淡定的同婆子說著屋裏需要添加的東西,碧荷心裏卻憤憤不平,隻是方才挽菊說的話到底聽到心裏去了,也不敢妄動,隻是狠狠的瞪了眼緊閉的門扉。


    婆子走後,錦瀾又小睡了一會兒,還未到傍晚,葉家的船隻已經駛入了徐州碼頭。


    “姑娘。”船停穩沒多久,碧荷便來同錦瀾稟道:“大姑娘下船了。”


    挽菊正在伺候錦瀾更衣,她蒼白的小臉上揚起淡淡的笑容,“看天色還早,咱們也下去逛逛,順道買些香料迴來。”


    聽到這話,不但是碧荷,就連尚嬤嬤臉上都露出了一絲意動,在船上悶了小半個月,總算能下地走走了。挽菊給錦瀾係好腰間的茜紅疊絲寶帶,便將位置讓給了碧荷,笑著道:“奴婢先去讓李管事安排。”


    唐嬤嬤不在,梳頭的差事自然便落在了碧荷身上,她對挽菊笑著道:“快些迴來。”


    挽菊“哎”了一聲便匆匆去了船艙下層,那裏自然有專門跑腿的婆子。


    李管事剛安排好葉錦薇下船的事宜,得知錦瀾也要去逛逛,又趕緊喊了個小廝,打發他再去車行租輛好一些的馬車迴來,又安排兩個圓膀粗腰的婆子和四個人高馬大的護衛隨行。


    收拾妥當的錦瀾扶著挽菊的手下船上了馬車,碧荷和尚嬤嬤自然也一起,所幸李管事尋的這輛馬車極為寬敞,四人坐在裏麵也不算太擁擠。雖裝飾上比不得葉府的馬車舒適,不過出門在外,凡是從簡,錦瀾也沒什麽怨言,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徐州城中逛去。


    徐州,又稱為彭城,東襟黃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齊魯,素有“五省通衢”之稱。自古便是北國鎖鑰、南國門戶、兵家必爭之地和商賈雲集中心。雖比不上京城繁華瑰麗,但同蘇揚兩州相比,也不落下半分勢頭。


    徐州城中車水馬龍,人聲熙熙攘攘,各種吆喝聲不絕於耳,且此處民風頗為開放,街上不泛一些年輕的女子窈窕的身影。不過,錦瀾和她們不同,在尚嬤嬤的授意下,她還是帶上了幃帽。


    一路上走走停停,雖不能信步其中,卻也比躺在船艙內強太多了,錦瀾正側著頭,透過竹簾子的縫隙,饒有興致的看著外頭和揚州不同的風土人情。


    挽菊和碧荷也是在另一邊的車窗前,津津有味的看著,忽然,她雙眼一亮,“姑娘,快看!”


    興奮的輕唿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錦瀾往挽菊身邊湊了湊,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恰巧看到前麵有一座雙層雕花樓,一層的門匾上正用金漆寫著“泌心坊”三個大字,蒼勁有力,頗有神韻。


    錦瀾素來不愛用香料,隻喜歡花香,這次是迫於無奈,且又是沈氏的安排,才一直用著合蜜香。至於泌心坊,她倒是不怎麽熟悉,也不知道此處的泌心坊和揚州的泌心坊有何瓜葛,說不準是無意中重了名。橫豎是來逛逛的,既然碰上了,進去瞧瞧也無妨。


    “就到那兒看看吧。”


    碧荷便趕緊吩咐趕車的小廝,讓他往泌心坊靠過去。


    待馬車停好,挽菊打起簾子,碧荷便率先下了車,接著便扶著錦瀾去,隨後是尚嬤嬤,挽菊是最後一個。錦瀾吩咐了趕車的小廝將馬車停到邊上去,才帶著三人進了鋪子。至於那兩個婆子便守在門外,護衛則守在車子邊上。


    鋪子裏整潔幹淨,入門便聞到一股馥鬱的香氣,卻不覺得膩味,反而有股舒心的感覺。錦瀾環視了下周圍,是一處寬闊的廳堂,門邊安放著一張楠木透雕西蕃蓮紋花方幾,上麵擺著一盆君子蘭,一整套楠木家具擺設齊全,井然有序。


    掌櫃的見到錦瀾一行人進門,便笑容滿麵的迎了過來,“姑娘,快往雅間請。”說著又朝小二喊了句:“阿福,快上茶,送到梅字間來!”


    錦瀾雖小,可身上的衣裳首飾雖簡潔卻均不是凡品,加上挽菊碧荷,還有尚嬤嬤擁簇著,頭上又帶著幃帽,一看就不像本地的姑娘。因此掌櫃的斷定,這一行人是頭難得的“肥羊”,因此便顯得格外熱情,臉上都快笑出朵花兒來了。又是點頭又是屈膝的,將人引到了雅間裏。


    待錦瀾入座,小二麻利的上了茶,掌櫃才笑眯眯的搓了搓手,好聲問道:“不知姑娘想要買些什麽香?小店最近新到了一批名香,姑娘可要試一試?”


    “不急。”錦瀾端起茶盅,可捧到鼻下聞了聞,卻又放下了,對掌櫃的脆聲道:“不知你這泌心坊,和揚州的泌心坊有什麽關係?”


    “喲!”掌櫃的心裏一凜,感情是碰上熟客了,不過他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不瞞姑娘,咱們泌心坊的名號,在大周可是出了名的,甭說是揚州,隻要是有人的地方,嘿嘿,就有咱泌心坊的招牌。”


    碧荷聽了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掌櫃的,難不成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也有不成?”


    掌櫃一聽碧荷打趣,臉上的笑容頓時變得訕訕的,但仍咬牙道:“有,怎會沒有?隻是,隻是鋪子大小不同罷了。”他嘿嘿兩聲,又接著道:“姑娘稍等,我這就去給您取香片來。”隨著話聲,他轉身就要出門。


    “等等!”挽菊趕緊喊住掌櫃,“你們這兒可有合蜜香?”


    掌櫃的聽到聲便頓住了腳,可合蜜香這三個字卻讓他滿麵笑容給僵住了,皺了皺眉,為難的道:“姑娘是想買合蜜香?”


    錦瀾點了點頭,這些時日一直都靠合蜜香撐著,否則她怕是連床都起不來,可看到掌櫃臉上的難色,不由蹙眉道:“我那盒合蜜香正是在揚州的泌心坊所買,怎麽?難道你這兒沒有麽?”


    “倒也不是沒有。”掌櫃搓了搓手,遲疑的道:“這合蜜香並非成香,而是客人提前預定,才由製香師傅現做而得。”


    原來是這樣,錦瀾想了想,又問道:“若是我現在便定,最快什麽時候能取?”


    掌櫃的伸出三根手指頭晃了晃,“三天。”頓了下又道:“若是順利的話,最快也得兩天功夫。”


    這麽久?錦瀾掩在幃帽中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李管事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在日落之前迴到船上,且明天天一亮就啟程,哪能等上三天?


    挽菊和碧荷也是一臉不敢,尚嬤嬤沉聲道:“不能加快進度?”


    掌櫃一臉無奈的攤開手,“這合蜜香不是普通的香料,製作極其複雜,兩天便是極限了,再快,恐怕便壞了招牌。”


    看來是沒辦法了,錦瀾歎了口氣,“那你鋪子裏可有和合蜜香差不多功效的香料?”


    “有,有,百葉香和明庭香等好幾味香料均和合蜜香差不多。”原以為生意要泡湯了,沒想到還有戲,掌櫃沮喪的臉瞬間又容光煥發起來,“我這就去取來!”


    隻是還未等他出門,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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