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出了嘉裕堂,又別了沈氏,一迴到瀾園身子就軟了。她原本昨夜裏幾次從夢中驚醒,除了一身的冷汗,身體就覺得乏力的很,今天一早又接二連三的動怒,勞心勞神,哪還撐得住?到了夜裏更是燒得糊裏糊塗的,竟喃起了胡話。


    唐嬤嬤見到錦瀾這幅摸樣,哪還敢聽她之前不許聲張的吩咐,當即便派人給沈氏傳了話。


    沈氏大驚失色,立馬便讓蔓萍連夜出府將宮大夫請來,又是扶脈又是熬藥的,折騰得大半個府邸都沸騰了,連葉霖都過來探過,嘉裕堂的燈燭亦是亮了好幾迴。


    直到天邊即將破曉,錦瀾被唐嬤嬤和挽菊扶著,沈氏親喂了藥,等身子退了熱度,沉沉的睡過去才逐漸消停了下來。


    隻是沒想到,這一病就是大半個月,就是挽菊都比她好得快。


    除了宮大夫幾乎每個幾日便來扶一次脈外,司徒太醫也依約來過葉家一趟,看了診,又稍稍改了藥方,別的話倒和在孟府裏說的差不多,隻是又特意加重了切忌勞心傷神四字。


    為此,錦瀾整日被葉老太太和沈氏勒令躺在床上靜養,後來待她身子好了些才允許在院子裏走動,就連出門到園子裏去也是決計不許的,說是怕驚了風。如此一來,倒將她給拘住了,一日日過得極為悶得慌了。


    孟茹涵得知錦瀾身子不適,便嚷著要來探望,一迴府便讓秦氏往葉家遞帖子。恰巧秦氏心中也事想與沈氏商量,正愁不知該尋什麽由頭登門,如今借著女兒探病的名頭,也就欣然打發人將帖子送了去。


    沈氏收到帖子,又想起當日賞花宴結束後,臨迴府前秦氏在屋裏說的那番話,原本打算張口拒絕,可思及錦瀾落寞的小臉,到底還是應下了。


    她將接待秦氏的宴席擺在園子裏,雖葉家的園子不如孟府那般亭台樓閣樣樣精致、姹紫嫣紅處處芬芳,但擺在裏頭的奇石妙岩均為當年府邸落成時,葉家老祖宗親手設計選料,大到假山,小至鵝卵處處妙絕,更有股大氣磅礴之勢。


    秦氏進府後,先帶著孟茹涵去了趟嘉裕堂拜見葉老太太。


    “給老太太請安。”孟茹涵性子雖跳脫,但該有禮的時候,也絕不含糊。


    “好,快起來。”葉老太太笑嗬嗬的招了招手,示意孟茹涵上前來。


    孟茹涵看了秦氏一眼,見她頜首,才揚起笑走了過去。


    葉老太太拉著孟茹涵的手仔細端詳了下,見她長得宜喜宜嗔,舉手投足間落落大方,透出股閨閣之秀的溫婉,當即心裏便歡喜著。“果然是個極好的姑娘。”說著便讓雁容開了箱籠,取出一支闐青玉四蝶紛飛如意簪作為表禮。


    秦氏是個極有眼色的人,隻稍稍打量了兩眼,便看出了這隻簪子的不凡。雖一下看上去並不出彩,實則玉質清透溫潤,紋絡行雲流水,且那蝶翅上的花紋隱隱匯成一個月字,這是京城百年老鋪挽月齋出品的首飾。


    “老太太,這樣貴重的東西,給了我這丫頭怕是糟蹋了。”秦氏連忙勸阻。


    隻是她的話剛說完,孟茹涵便驚喜的叫了一聲:“好漂亮的簪子,茹涵謝過老太太。”


    秦氏頓時便覺得有些尷尬。


    葉老太太似有深意的笑了笑,“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就讓孟姑娘帶著玩吧。”


    秦氏想起葉老太太開春上京之事,眼底突然閃過一點精光,麵上笑吟吟的領著孟茹涵謝過葉老太太的賞。


    挽月齋的首飾,件件均是精致之極的珍品,且樣式一向不重複,可稱是獨一無二。


    即便是她自己,也隻是出嫁時特地尋了幾隻壓箱底,可葉老太太一上來便賞了這麽貴重的表禮。讓她不能不多想。


    葉老太太和秦氏說了小會兒話,便讓她們去了。沈氏將秦氏請到了後園中,又讓惠秀帶著孟茹涵去瀾園,顯然兩人有話要說,不想讓她知道。


    錦瀾一早便知道孟茹涵要來,早已在讓人在屋裏擺了茶點。孟茹涵一到,她便掩嘴笑著道:“我這楓露茶才剛泡出色,你就來了,真真是及時,可是算準了我這裏有好吃的,掐著點兒來的?”


    “我掐指一算,自是萬事皆知,你不曉得吧?”孟茹涵口中與她玩笑,雙眼望她,卻見那張嬌顏秀美的小臉清減了許多。原本還略帶一絲嬰兒肥的下巴已是瘦成了尖的,肌膚上透出一股病蔫的蒼白,雖屋裏擱著幾盆子時令鮮花,卻掩蓋不住鼻端濃重的藥味。


    她不禁蹙起眉,走到錦瀾身邊坐下,拉起那雙略冰涼的手,關切的道:“怎的才幾日不見,你竟病成了這般摸樣?”說著又想起因為自己才害得錦瀾落水,心裏頓時愧疚不已,又接著道:“總歸是我對不住你,要是那天......”


    “我瞧你是不想喝這楓露茶了,淨胡言亂語的,真討人嫌。”錦瀾笑嗔著打斷孟茹涵的自責,將套特地取出來的甜白瓷釉四季花卉茶盅往邊上挪了挪,斜眼瞥了下一旁伺候的挽菊,“將這茶水拿去倒花根子底下去,省的給這討人嫌的喝,平白壞了這等好東西。”


    挽菊忍住笑,應了一聲,上前伸手正要端起茶盅,孟茹涵卻飛快的插了手進去,將茶盅往自己身邊移了下,笑嘻嘻的說道:“可別呀,為了吃你這口好茶,我可是自起身就忍著,連口清水都沒舍得喝呢。”話落便眨了眨眼,撅起了嘴兒。


    錦瀾瞧著她故作委屈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這麽說,你放著自家的好茶不吃,卻眼饞盯著著我這點東西?若說出去,隻怕是沒人信的。”


    “你還別不信,我啊,偏就好你這點東西。”孟茹涵端起茶盅,美美的抿了一口,笑盈盈的道:“府裏的茶雖是難得的好茶,卻比不得你這個精巧,竟是從未見過的樣式。晚些時候迴府,你得給我包個十斤八斤的帶了去,否則我可不依。”


    錦瀾掩嘴笑得眼都眯了,佯怒的輕啐她一口,嗔罵道:“這東西還是老太太瞧我病著,特地拿出來與我解悶的,總共不過得了五六兩。平日裏自己都舍不得吃,也就聽母親說你今兒個會來,才取了些泡上一壺。你倒好,張口便是十斤八斤的,我上哪兒給你弄去?”


    “如此說來,我倒是沾了你的光了。”孟茹涵笑得眉眼彎彎,忽的想起了什麽,忙扭頭對身後的攬香道:“我讓你帶的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攬香笑應著,忙從荷包裏取出一枚精致小巧的香囊,比尋常帶在身上的要小許多,顯然是用來裝玩物的。


    孟茹涵迫不及待的抓過香囊,十指輕巧一拉,便將攏在一起的口子撐開了,從裏頭抽出一方裹得四方的棉帕。“前幾日你病著,沒去白府賞花,可是錯過不少好事。”邊說邊將手裏的棉帕打開,呈到錦瀾眼前,“這是依菲姐姐得的好東西,那日去的人裏,也就我和趙倩蓉得了幾顆。”


    錦瀾定眼一看,月牙白的棉帕上放著一顆顆顏色各異的茶粒,比普通的茶粒要稍稍大一些,其餘嘛......看起來倒是沒什麽好稀奇的。


    仿佛看出錦瀾心中所想,孟茹涵一臉神秘的道:“你可別小瞧了這東西,明麵上看著不起眼兒,待泡了之後,可就不一樣了。”說著便看向挽菊,“可有熱水?取些來將這些泡了。”說著就要將手中的茶粒遞給挽菊。


    “等等!”錦瀾忙伸手止住她,“既然是這麽稀奇的玩意兒,泡一顆看看就成,再說我已經泡了楓露茶,你若不喝,糟蹋了去,以後就別登我這門。”


    “罷了,就依你。”孟茹涵取了一顆出來,其餘的又包在帕子裏塞迴香囊內,古靈精怪的衝錦瀾擠了擠眼,“到時候你可別大吃一驚。”


    挽菊取了一盞幹淨的茶盅,將茶粒放入其中,又將滾沸的熱水淋下,錦瀾和孟茹涵都盯著裏頭瞧,就是連挽菊和攬香都經不住有些緊張起來。


    泡了一會兒,那茶粒果然發生了變化。


    小小的茶粒緩緩的舒展開,宛如一隻嫩芽破土而出;接著緊緊裹著的葉兒一層層鬆動,竟有些像團花綻放,黯淡的顏色隨著層層疊疊的葉兒逐漸綻開,越來越豔,最後完全綻放時,已是鮮豔欲滴。哪還是什麽茶粒?分明就是一朵嬌嫩的牡丹,映著淺碧清澈的茶湯慢慢轉動著,好似水中起舞的牡丹仙子。


    挽菊看得眼都直了,不禁讚歎道:“果然是好東西,奴婢以前可從未見過這般稀奇的東西。”


    錦瀾亦微微一笑,“確實稀奇。”


    “我說了你定會大吃一驚的。”孟茹涵一臉得意,“隻可惜這東西太少了,本想再問依菲姐姐要些,可如今府裏給她尋了個教引嬤嬤,管得可嚴了,都沒機會尋她出來玩。”


    教引嬤嬤?錦瀾的手一顫,險些碰翻了那盞開著花的茶盅,她猛地抬眼看著孟茹涵,急聲問道:“白府也請了教引嬤嬤?什麽時候請的?”


    “對啊,不但是白府,連趙倩蓉也是如此,莫約是大半個月前吧。”孟茹涵有些不解錦瀾為何如此詫異,但知道趙倩蓉受苦受難,她卻是十分開懷的。


    錦瀾愣了下。


    白府,趙府,葉府,大半個月前,都請了教引嬤嬤。


    是巧合,還是......錦瀾咬了咬嘴唇,心裏突然泛起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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