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無方丈扶脈用了將近半盞茶的時間,收迴手之後又看仔細端詳了沈氏的麵色和眼瞼。把望聞問切用了一大半後,話也不說,竟閉上眼沉思去了。


    沈氏見惠無方丈神色嚴肅,有心想問不妥之處卻又不敢出聲打擾。錦瀾也是滿心焦灼的看著惠無方丈,見他沒什麽反應,便轉向已經起身走到一旁,靠在亭柱上的愣愣出神的男子。


    長袍男子漠然的眺望著遠處的山林,沈氏是生是死對他來說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想要的,隻是一個答案。


    忽然,敏銳的感官讓他察覺到一道求救似的目光,頭微微一側,透過那層薄紗,將一張滿是憂慮的小臉盡收眼底。深沉的眸光微不可查的閃動了下,鬼使神差的,他緩緩的搖了搖頭。


    錦瀾見他搖頭,不由愣了下,她並不清楚那人想傳達的意思,是讓她別擔心?還是讓她別說話?不過,若讓她猜,絕對是傾向後者。


    半晌後,惠無方丈突然睜開眼睛,轉頭對那長袍男子開口說道:“閻施主,還請借你的玄玉佩一觀。”


    長袍男子波瀾無驚的臉上掠過一絲古怪,他瞥了眼看著自己的錦瀾,伸手從袖中摸出一樣東西,遞給惠無方丈。


    錦瀾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他寬厚的掌心中,隻見一枚雞蛋般大小的橢圓形玉佩靜靜的躺著,和往常裏見著的大不相同,竟是黑色的!宛如一滴濃墨,看出不上麵雕著什麽花樣。


    “黑如濃墨,細如羊脂,色澤飽滿欲滴卻晶瑩通透,果然是難得一見的極品玄玉。”惠無方丈接過他遞過來的玉佩,眯起眼讚歎了句。說罷抬眼看向沈氏,“沈施主,借三千煩惱絲一用。”


    “這......”沈氏遲疑了下,但想到惠無方丈是為了給自己診治,也就點了點頭,“大師需要多少?”


    “一根足以。”


    沈氏伸手自額前碎發中忍痛拔下一根,交給了惠無方丈。


    “阿彌陀佛。”惠無方丈念了聲佛號,將擱在自己身旁的白底青花釉山水紋的茶盅掀開,裏麵盛的竟不是茶湯,而是澄澈的清水,將近滿滿的一盅。他先將玄玉浸入水中,頓了頓便取出來放到一旁,然後將沈氏的頭發卷成團,放入浸過玄玉的水中,靜靜的觀看著。


    錦瀾心裏清楚,惠無大師這番怪異的舉動估摸是為了查實沈氏身上的毒,因此也是緊緊盯著那茶盅裏的水,眼都不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麽變化。


    靜默了一段時間,惠無方丈忽然歎了口氣,“果真如此。”


    錦瀾一直盯著,根本沒發現那水有什麽變化,還是那般清澈透亮。聽見惠無方丈這麽說,再也耐不住心裏的焦躁,急切的問道:“方丈大師,家母究竟有何不妥?”


    “小施主稍安勿躁。”惠無大師並不作答,而是慎重的對沈氏開口道:“沈施主最近可是覺得倦怠難耐,大有嗜睡之症?”


    沈氏點了點頭,“沒錯,近來確實容易倦怠,雖夜裏睡得沉,但到了白日還是有些昏昏欲睡。”


    “那沈施主可曾記得從何時開始出現這等異狀,且在此之前,可否有過截然相反的症狀,就好似夜不能寐。”惠無方丈的神色愈加嚴肅。


    錦瀾心頭一緊,聽惠無方丈的語氣,恐怕沈氏真的是中毒了。前世定親後沒多久,她也曾忽然便覺得整日倦怠難耐,可夜不能寐卻從未發生過!難道,沈氏中的毒與她的不一樣?可那熟悉的氣味又是怎麽一迴事?


    她腦海中瞬間便閃過好幾個念頭,都尋不到答案。事到如今,隻能按捺住心思,聽聽惠無方丈怎麽說了。


    “大約......”沈氏迴憶了一會兒,便說道,“大約在半個月前便有些怠懶,整日裏沒精打采的,漸漸才變得嗜睡起來,至於在此之前,也有過一段時間夜不能寐,不過那時似乎是三伏天,悶熱得緊,不得眠也是常事。”


    沈氏一邊說,錦瀾一邊迴想著,自半個月前開始,沈氏確實有些精神不濟,來靈濟寺前那幾日次最為明顯。她照著往常的時間晨起去請安時,沈氏卻還未起身,一般來說,那個時辰沈氏已經梳洗完畢,正等著她一起用早膳才對。


    原以為是因為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太多,因此讓沈氏勞了心神才會如此,結果現在看來,隻怕沒那麽簡單!


    “大師,我到底有何不妥,您不妨明說,不礙事的。”沈氏見惠無大師神色嚴峻,而錦瀾的臉色也十分難看,心裏多少明白了幾分,不由歎了一口氣。


    錦瀾立即收了心思,如臨大敵的盯著惠無方丈,重新靠迴柱子上的長袍男子目光一頓,也落在了他身上。


    惠無方丈沉默了片刻,緩緩的開口說道:“實不相瞞,沈施主恐怕是中了毒。”


    “中毒?”沈氏驀然一愣,她心裏琢磨著自己怕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沒想到惠無方丈說的是中毒。可好端端的,她怎麽會中毒?


    比起沈氏的詫異,錦瀾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摸樣,惠無方丈證實了她一直暗藏在心裏的懷疑,便顧不得為沈氏解惑,緊接著道:“敢問大師,家母中的什麽毒?大師可有解毒之法?”


    語氣雖急,卻並無一絲慌亂,惠無大師若有所思的看了錦瀾一眼,想了想卻別過頭,看著長袍男子,“若說起來,下毒之人還真是費了不少心思。大周根本就沒有這種毒藥,貧僧曾雲遊四海,在蕃外之地有幸得見過一次。”


    提及蕃外之地,長袍男子的眸光明顯冷了幾分,惠無大師頓了下,繼續說道:“這種毒藥在蕃外之地稱作醉仙散,中毒之人在起初並無任何不適,隻是隨著毒性深種,逐漸便開始出現心浮氣躁,夜不能寐之症,緊接著便是倦怠懶散,嗜睡如命。不過,從脈象上看卻是一切正常。兩症交替發作,莫約持續一個月左右,之後一切症狀才會慢慢消失。這發作的一個月,便是四季交替時的頭一個月,年年如此。”


    “若僅是如此,倒也無大礙,不過四季交替時難熬了些罷了。隻是中毒的時間越久,表麵上看雖與常人無差別,實際上已元氣大傷。請來名醫聖手,要是不能窺出一絲異樣,也隻當做是身子虛弱,開些補氣養血的方子來調養。那些個藥方,治標不治本,怎能經得住毒性侵蝕?久而久之便纏綿病榻,臥床不起。底子好的,又有珍貴藥材吊著,大概能撐上個十幾二十年,底子不好的,也就幾年時間便元氣耗盡虛弱至死。”


    惠無方丈這番話合情合理,加上身上出現的確實就是這般病症,沈氏這才相信自己真的中了毒,心裏再也平靜不下來了。這毒究竟是什麽時候下的?又是誰會對她下這種歹毒的東西?她腦子裏拚命的迴想,礙於中毒的時間太長,這會兒猛然間作想,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錦瀾雖急心弄清楚真相,可並未忽視沈氏的變化,此時見她神色灰敗,不由朝她挨近了幾分,輕聲喚道:“母親。”


    沈氏斂下心頭的驚怕,勉強笑了笑,盡力讓神色看起來平靜些,她輕輕拍了拍錦瀾的手:“瀾兒放心,我沒事。”隨即看向惠無方丈,“大師,不知我身上這毒能否解去?”


    惠無方丈撫了撫胸前的白須,“這就要看沈施主自己了。”


    沈氏不解的皺了皺眉頭,“還請大師明示。”


    惠無方丈卻沒有迴答,繼續道:“尚有幾個問題,還請沈施主如實迴答。”


    見惠無方丈總是岔開話題,且神色沉重,沈氏的心不禁涼了幾分,但仍客氣的說道:“大師請問。”


    “沈施主應該一直服用著補血養氣的湯藥吧,可有方子?”


    沈氏點了點頭,“有是有,可方子放在府中,並未隨身攜帶,那方子很重要嗎?”


    惠無方丈顯然也猜到了這種可能,神色並無變化,“對沈施主來說,確實非常重要。”


    難道惠無方丈和自己一樣懷疑那方子有問題?錦瀾突然想起先前挽菊偷偷弄到手的藥渣,若是那藥渣還在,給惠無方丈辨認的話,應該就能揭穿宮大夫的真麵目。可惜...她眼底閃過一絲懊惱。


    關係到自身性命,沈氏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她略微思忖,便躊躇道:“那方子我倒是看過,多少記得一些。”


    “沈施主請講。”


    沈氏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的說出了方子,許多藥材都是常見之物,如人參,鹿茸,首烏等等。


    惠無方丈邊聽邊輕輕頜首,沈氏言畢也不提方子是好是壞,又接著問了句:“沈施主平日裏可曾用香?”


    提及熏香,沈氏倒是笑了下,“我素來愛用香,尤其喜愛檀香,平日裏點的檀香都是從靈濟寺裏求迴去的。來時帶了一些,大師可要看看?”


    惠無方丈點頭應是,沈氏便喊來惠秀,吩咐她迴廂房取些香餌來。


    錦瀾這會兒反倒安靜了,惠無方丈三番四次避開解毒的話頭,讓她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那人身上的毒顯然是解了的,雖然還未完全清除掉,但至少解了一大半。而從他離開廂房到小道上再遇,不過隔了一個晚上,這證明惠無方丈確實有方法解毒,可現在為何又這般推脫?


    她在一旁胡思亂想,惠秀卻是一路小跑,從後山到廂房有一段距離,平時一來一迴莫約需要將近半柱香的時間,惠秀愣是縮短了一半。


    惠無方丈接過裝著香餌的朱漆匣子,打開取出一枚香餌放到鼻下三寸之處,微微扇動鼻翼,半響才沉聲說道:“不出貧僧所料,沈施主身上除了醉仙散外,還中了另外一種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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