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撒手(大修)


    柳武說的蓋帽的大山如今被人叫做‘雲霧山’。


    這座山地動的時候,從天而降,轟隆一聲壓在了縣城西邊的皎家村那邊兒。經事後察看,這大山說是把原本皎家村守著的那片山林給‘蓋’了也不算誇張。不但蓋了原來的山,還把那邊的良田美地都給埋了進去。


    怨不得大家瞞著柳氏,皎家村是皎氏宗族的發源地,皎家的祖宅、祭田、供奉曆代先祖的牌位的先祖祠堂、皎家族裏救急的糧倉,守護山林和祖產的家仆等等都在皎家村那邊呢。


    皎琮這些天忙得不見人影,就是往那高不見頂,雲遮霧繞的‘雲霧山’去尋路去了。不實際去看看,實在無法斷定裏頭成了什麽樣,財物且不說,關鍵是那裏的祖宗牌位和人得搶救出來。


    皎月也密切地關注著雲霧山的情況。


    她答應瑤邈大神和木神的事就落在這‘雲霧山’裏,隻不過因種種未知的原因,上界的還沒有開放雲霧山的有關地界,凡人想進到這些地方是不可能的。所以兩位大神倒也不很急,隻等上頭下了放行令呢。


    好在她如今年歲也小,正可以先把修為積累起來,等到能進山的時候,自然會催她去的。


    如果是大神出手,翻雲覆雨,一座山真不算啥,不過這山既然到了凡塵,冥冥中自有定數,他們再不好幹涉了。


    這期間,皎琮帶著人幾進幾出雲霧山地界,先是救出村裏還剩餘的人口,大多數不是皎家的世仆就是租種皎家田地的佃戶,也有一些後落進村子裏的普通百姓。


    救援曆時一個來月,最後皎家村清點出來的人戶隻剩下一百多,原本這裏可是遠近富庶的村子,老老少少更是又四五百人之多。可見這山帶來的損失有多大。如今要說哪家一口人沒折損的,在楚國都能當新鮮事傳說了。


    當然,皎琮來的最主要的目的是尋找先祖祠的所在。要知道,這座大山蓋下來的地方也包括了先祖祠。丟了祖宗牌位,即便是情有可原,皎琮這個守護人自己心裏也過不大去。


    可這山從天而降,原本地上的一切還不知道給砸多深下去呢,搞不好都成了泥土了。別人都勸皎琮另外刻一套再起個祠堂供奉就是,連族裏也是這麽說的,畢竟這空前絕後的大災麵前,人力又能奈何呢?


    皎琮不樂意放棄,他自打別祖宗的秘寶選為守護人,自然也承襲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他能感覺到先祖祠還在,卻苦於找不到地方。因為他這個感覺並沒有指引的功能,隻能是一種感覺。


    好在官府騰出手後,便派人去重新丈量山林田地,河流湖泊什麽的,做新的魚鱗冊。皎琮拜托了衙門裏的好友幫忙,進山去的時候幫他留心些。


    官府的力量到底比個人和家族的強,第三撥進山踏查的人帶了好消息迴來:在一處山崖下發現了皎家的先祖祠,就‘鑲嵌’在那岩石裏,果然是皎家先祖有靈!


    此後的半年時間裏,皎琮親自在村子裏督辦,令人重新修善了祖屋,又硬生生開出一條通往山崖下先祖祠的路,把受損的部分修繕好,這才返迴縣城。


    ***


    這一趟,皎琮出去了大半個月才匆忙迴來,整個人累得瘦脫了像不說,滿臉胡子拉茬的,簡直沒個人樣了!


    柳氏心疼得不行,顧不得自己的身子,張羅著去給他尋衣衫,找鞋襪,又張羅備洗澡水、刮胡子。這些私密事,便是嶽母柳老太太也是幫不上什麽的。


    皎月姐弟倆眼巴巴地看著她娘撐著身子圍著她爹轉,誰勸也不聽,用她的話說,“如果不能給夫君打點這些,我熬下來還有什麽用?倒不如死了痛快!”大家隻好由著她去了。


    其實柳氏自己也知道,她這身子外傷到沒什麽,要緊的是五髒六腑受了損傷,腹內不知有哪個髒器破裂出血,雖有皎家的好藥止血修複,但如今沒人能動刀子開了腹腔,把破裂的髒器處置一番,全靠藥效收斂,這個過程還是很慢的。


    她必須減少動作,慢慢養著。可人都是有自己活法兒的,柳氏眼裏就是疼愛的夫君最大,他把她疼到骨子裏,她也一心全給了他。如今要她苟且地活著,啥也不能為他做,她寧願舍了這條命!


    不得不說,女人的愛,真的是要命的!


    “你好好養著,再亂動我就在外頭不迴來了。省的你不愛惜身子。你想想我,想想孩子們。沒了你,這個家還算家嗎?”皎琮看著妻子依舊美麗的容顏,不得不出言嚇唬她。


    柳氏果然停下手,卻垂下頭輕輕啜泣起來。


    皎琮隻得小心地把她攬進懷裏,低聲在耳畔哄著,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柳氏飛紅了臉頰,含羞瞟了他一眼,偎依在他懷裏再不勞動了。


    皎月趴在門縫兒偷看了半天,咂巴咂巴嘴兒,難以置信地悄悄退了迴來。


    “小丫頭,偷聽到什麽啦?”小舅舅不知道什麽時候杵在她身後了,正笑眯眯地看著她呢。


    皎月才不敢在這裏說,趕緊跑到她姥姥那邊去,爬上炕,蹬掉鞋子,瞪大眼睛道:“我爹、我爹就那麽一摟,在耳朵邊悄悄說了啥,我娘就、就”咋說呢?‘聽話、乖乖’都是是說小孩子的,可她也沒別的詞了。


    不用皎月抓耳撓腮地想,柳老太太神秘地一擺手,笑道:“行啦,知道了。這是你爹娘的屋裏事兒,出去可不許跟人亂說啊!”


    皎月心話,您剛才咋不說?感情您自己聽完了,別人還沒聽到呢。瞧她小舅舅,急啥樣了?


    “去去,幹活去!別不知道害臊!”柳老太太把一大一小兩個小鬼頭趕出去,自己心裏倒是輕鬆了些。女婿沒嫌棄女兒,兩口子感情好,比啥藥都強啊!


    實事也確實如此,按大夫的說法,柳氏這是內裏大傷,能熬個一年半載的也就到頭了。可實際上,柳氏時好時壞的差不多四年來的才一病不起,撒手而去了。


    ***


    官府早前有章程,大災後,不論逝者何人,相關人等服孝最多一年。且服孝者奪情。該當差的當差,該上學的上學。總之,不能為了死人,活人就不過日子了。畢竟大災之後,善後的事才是眼下最最要緊的。


    這一場地動受災範圍波及整個東洲大陸,死傷無數,人人都按原製守一年或三年的,這後頭的日子就不用過了。


    皎月姐弟對柳氏去世早有預感,這一天真地來臨,還是哭個死去活來的。皎琮抱著兩個孩子守在靈前,迴憶著夫妻和美的點點滴滴的日子,不由也跟著潸然淚下。。。。。。


    守孝起碼要吃素,兩個孩子這般小,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柳氏心疼孩子,特地留了話:守孝在心,不必在意形式。該吃肉吃肉,別耽擱了孩子長身子。時間也不必長,人家縣令大人死了老娘才守半年,給她守三個月就夠了。


    皎琮嘴上答應著,實際上還是讓皎月姐弟服了重孝,此外前三個月吃素,往後大半年都素服,葷腥倒是不忌的。


    對於他這般半奉半違的做法,柳氏若是知道,估計也給氣笑了。


    實際上,皎琮以弱冠之年就被先祖秘寶選為守護人,豈是那沒想法的人?柳氏就知道她這夫君心裏有她,守孝一事上必定不會全隨了她。最後好歹吃素上按她說的辦了,她泉下有知也是很欣慰、很瞑目的了。


    皎琮自打妻子去世,他看著這宅子裏的一切也有物是人非之感。兩眼一閉,都是妻子純真嬉笑的影子,幾次醒來枕巾都是濕漉漉的。可男人就是這樣,有淚也要咽到肚子裏去,人前還得堅強些尤其兩個孩子還小。


    所以,當皎月收到大神的指令,說可以去雲霧山,翡翠穀消滅‘瘋獨草’的時候,皎琮便起了常駐皎家村的心思。


    一方麵女兒的差事需要隨時進山,從縣城來會跑不現實;二則他們一家人常在那裏,村子裏勢必會受益,日子也能快些好起來。


    想到做到,皎琮默默規劃起來。


    他們家如今人口不多,前院住著家裏的一對四五十歲的老雇工,男的照管車馬和看守門房,劈柴挑水等,幹些體力活兒,而媳婦則打掃屋子,做飯,縫縫洗洗的,也不閑著,兩人都是勤快人,不用東家催,自己就找活兒幹了。還有兩個活下來的仆人,平日裏常常往來各處幫他看著田地產業,並不常在家裏。


    他們這一走,竟連看宅子的人都沒有了。雖然家財有限,也得托付給信任之人。皎琮給兄長寫信要了一對可信的老仆,一邊等人,一邊慢慢收拾行李物品。


    對於爹爹的安排,皎月自然沒意見。


    皎琮既恨著地方,也舍不得這地方。有事沒事就在宅子裏轉轉。皎月知道這宅子是爹爹的傷心地,也是她們姐弟的傷心地,便乖巧地陪著她爹這裏那裏的看看。


    皎家正房和廂房之間沒有連廊,中間諾大的空地上有半邊都被紫藤花架子占據了。這紫藤也是遭過災的,被皎琮認真的修剪扶植後竟然又頑強地活了下來,這幾年越發地葳蕤了。


    他原本以為妻子的傷,經過皎家的靈藥,加上幾年的調養也會像這株紫藤一樣,恢複生命力,然而,奇跡並沒有發生!


    蜿蜒屈曲的紫藤正花開爛漫,一串串的紫色花穗垂掛在濃密的綠葉老藤下,仿佛是從天而降紫色的瀑布,煞是迷人。隻是種花的人還在,賞花的那個人卻沒了!


    柳氏臨到閉眼都後悔不已,“舍命不舍錢,果然是。。。”她和絕大多數女人一樣,舍不得家裏的金銀細軟,瞅著似乎不要緊,非要僥幸地跑迴來搶一把。


    皎琮那時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死命拽她都沒拽住!


    不得不說,命啊,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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