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兒兩口子的事情還沒定性呢,村裏又發生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女知青韓敏跳土豆窖了。

    這年頭,一說跳土豆窖,大家都明白是怎麽迴事,月份小的孩子如果不想要,就用這個辦法。

    因為現在糧食緊缺,窖裏沒有土豆,韓敏一跳就跳到了井底,不止把孩子跳沒了,連腿也摔斷了。她的申吟聲引來了其他人,所以將她的事情也暴露了,現在這個年代女人如果有作風問題,那就是最被人不恥的事情。

    韓敏一身血的被送到了村裏的衛生所,可現在的衛生所能治得了什麽,連青黴素的消炎吊瓶都打不了,就給推了一針止痛針。就這樣,也隻在裏麵住了一宿,就被造反派的人揪了起來,掛上了女流氓——韓敏的大牌子,這種被抓現行的壞分子,是要綁起來受大家的審判的!

    別看李三家害了人命,也是殺了自己的孩子,但他們是為了其他的孩子,大家夥兒的同情大過指責。像韓敏這樣大姑娘有作風問題,在這個跳集體舞拉拉小手都是流氓的年頭裏,不止沒人可憐,基本是人人唾棄了。

    舉個例子,前陣子一個下鄉女青年,羞憤的把一封信扔到了一個男下鄉青年的臉上。大家不依不饒的起哄,男下鄉青年沒辦法,這才承認是自己寫的情書。

    可大家打開信一看,上麵就寫了三句話,一句是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了一起。二是要互通有無,三是要緊跟政策。這樣一封正式、隻能意會的信,都能叫人抹不開麵子,更別提別的了。但隻有這樣寫,就算被有心人揭發,才不會落下什麽把柄。

    女人流產,那也是小月子,韓敏第二天就被抓出來p鬥。現在雖然不是十冬臘月滴水成冰,但也都穿上了薄棉服,造反派這些人往她身上一盆接一盆的潑髒水,水裏有si有尿,逼問她女幹夫是誰。現在上麵是有文件的,弓雖女幹罪是要槍斃判死刑的,如果對象是女下鄉青年,罪加一等。

    法律雖然製定的嚴格,但人民的思想卻依舊愚昧,特別是這種孤身在外的小姑娘,很多時候幾句不靠譜的威脅,就嚇得她們寧願丟命也不敢說一句話。

    韓敏任打任罵,就是一句話不說,造反派見什麽都問不出來,就掏出了紅小書高高的舉過頭頂,代表最高指示說道:“女流氓韓敏,頑固不化,我在此代表人民代表組織,宣判她死刑!”

    有人會說了,要不要這麽任性,一條人命,紅口白牙的說判死刑就判死刑麽!

    韓敏一個大姑娘懷孕了,如果沒人弓雖女幹,那就是她耍流氓!現在的流氓罪,都不會給你申訴的機會,就是個死!

    而且現在兵團是有執法權的,包括支書都是有配槍的,隻是平常工作為了方便,他都是不帶槍的。如果要治一個人的罪,隻要證據齊全,又有證明人的證明材料,大隊內部完全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宣判完畢後,為了彰顯人性,行刑前死刑犯可以給家裏寫封信。這時支書背著手走到了台上,語重心長的說道:“小韓啊!你說你小小年紀,怎麽能走這樣的邪路,能對得起人民和組織上對你的培養麽!想想你家中的父母兄弟,你這樣不自愛,對得起他們的殷殷期盼麽!”

    田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支書和韓敏說話後,她好像看韓敏特別懼怕的看了支書一眼。但是支書在她、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特別寬宏大度又為民做主的好幹部,一定是她餓的眼花了。

    韓敏被壓到後山執行槍決,村民們也都唿啦跟過去了,田恬害怕沒敢跟,但是又好奇想知道一個大隊幹部是不是真的敢判人死刑。從韓敏的事鬧出來到現在,總感覺像是一場鬧劇一樣,一點都不真實。

    正當田恬前後躊躇的時候,高原過來了,說道:“你別跟著湊熱鬧去,死人你不害怕啊!”

    “這樣私下行刑,真的可以麽?組織上不管麽?”

    “這種事情少有發生的,除非特別個別的案例!怪就怪韓敏自己沒捂好秘密,不早點處理了她,就會牽扯出一堆的人來陪她倒黴!”高原意有所指的說。

    田恬這人不傻,但花花心眼兒卻不多,很多事情大方向她把握的很好,這種話裏話就不太看得透了。

    看田恬還在蒙圈中,高原忍不住笑了!也是,跟這麽個行動永遠快過腦子的任性小姐說這些,她哪能懂。如果不是這場運動,恐怕她還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日子吧,哪會明白這些雞鳴狗盜的事情。

    “好了,反正就是告訴你不許跟著去,真殺人!”高原說完,衝她比了個開槍的手勢,砰。

    被他這個手勢比劃了下,田恬下意識閉了下眼睛,整個人看起來就呆萌萌的。高原雖然無法正確理解這個詞語,但不影響他已經被萌翻了的心情!真想抱到懷裏好好的揉搓一番啊!

    但這事急不得,以後還要更注意,有了韓敏這個前車之鑒,群眾們對男女之間的交往的態度肯定會比之前要苛刻。他是男人,流言蜚語對他

    沒太大的影響,加上他是幹部,田恬以前卻是被定性過的黑五類。不管倆人之前是誰主動,如果被爆出來,受緋議的隻能是她。

    真的喜歡,才會想去守護!

    自那之後,一大隊就再沒有韓敏這個人,而她的事也在全團通報。上麵還派還下來了幾個特別嚴肅的政治部領導,特意開了幾次大會,專門強調作風的問題。

    還聽說韓敏的骨灰被送迴家的時候,她父母都沒讓進屋,當場就砸在外麵了。現在誰家要是出個流氓,遠親近鄰都會跟著丟臉,‘你家親戚出個流氓’,‘你家鄰居出個流氓’,太不要臉了!和這種人做親戚/鄰居的人,也是容易學壞的那種人吧。

    至於韓敏肚子孩子的父親,就一直是個迷了,偶爾田恬想起這事就納悶。

    “印象裏韓敏是個特別害羞還不愛吱聲的姑娘,看著不像敢闖這麽大禍的樣子啊。但如果不是她自願,有苦衷的話她為什麽不說呢,真是搞不明白了。”田恬不解的說道。

    “所以說會咬人的狗不會叫啊!”高原敷衍的說道。

    就因為韓敏是那種好捏咕的性子,所以才落得今天的這個地步,殊不知其他和她有類似遭遇的女生,哪個不是得了好處。就她,一根毛兒沒得著,還毀了名譽丟了性命。

    現在也隻有高原這種說法能解釋的通了,田恬又好奇的問道:“你說那個孩子的爸爸能是誰?”

    “要是知道是誰的話,就直接抓迴來問罪了!不過逃不出咱們大隊的這些人,以後你自己小心點。”高原趁機對她進行現行教育。

    “我有什麽好小心的!韓敏寧死不招,說明是想護著那個男人,所以絕對不是什麽弓雖女幹!就是那男人太慫了點,女人孩子都死了,他愣是能忍住沒站出來。韓敏為這種人送命,是在是太不值得了,要我的話,死也得拉他出來墊背的。”田恬頗為不值的感概道。

    高原暗自搖頭,小姑娘到底是浪漫情懷大過理智,就算是一條人命,也不能給予她們警醒!光想著這些情情愛愛的,不會深入思考是否有其他的原因。但慶幸的是,她有這份不受任何屈辱的血性,這才讓她雖然貌美,卻不敢讓人輕易覬覦。

    但是女孩子想的少點也好,生活的就沒什麽壓力,人也會開心幸福些。高原是想讓她學會保護自己,但不想讓她變成驚弓之鳥,這種太過隱晦灰暗的事情,就都由他來承擔就好。

    現在死個把個人,真的不算什麽新聞,大夥兒著實

    議論了一番之後,也就隨著韓敏的死,漸漸被人淡忘到腦後了。

    現在至關緊要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填飽肚子,其他的都是虛的。

    高原這陣子東跑西顛的,還真找了條路子,有人想要他們村老金溝林場的紅鬆樹。國家當年戰亂的時候,盟國支援的物資,現在要求以其他方式償還。

    其中一部分就是國內的紅鬆木材,為了彰顯國之氣度,自然不能糊弄了事。而滿國之內紅鬆最好的出產地,就是x兵團管轄之內的這邊原始森林,其中最密集之處,就是一大隊和二大隊周圍了。

    為國家做貢獻,本來不該提什麽條件,但是現在實際情況在這擺著呢,現在生產隊的這些人餓的連斧子都不一定拿得動,更何況說是伐木了。

    高原又不是死腦筋的人,自然趁機提了點要求,領導想要在上麵再掙榮譽,全靠下麵這幫人出活兒呢,自然會想辦法滿足他們的需求。

    糧食拉迴來了,肯定要按當初借債來平均分配,當然利息什麽的是不要想了。

    田恬當初是一點糧食都沒拿的,但按賬本上算,她是出了糧食的,所以她也分了一小袋的東西。

    這可是意外之財啊,要換平常,田恬是不屑於去沾誰的便宜的。但現在這一小包糧食就能救命,都不用權衡,她就昧著良心的收下了。

    但心裏也暗暗發誓,等以後政策好了,她一定百倍千倍的歸還於人民。她也知道自己這是畫大餅,但又能怎樣,現在的情況就是誰清高誰死的快,在生死麵的問題上,她暫時還沒參透。

    往年的冬天,老金溝農場也會伐木,處理好的木材就堆在柳河邊兒上,開春的時候就順水放到了山下。今年不行了,生產勞力都餓倒在家裏,錯過了最佳的砍樹時節。而且上麵要的這批木材還著急,等不及開春睡化河開,都得靠人力背到山下的火車皮上。

    吃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人們就充滿了幹勁兒,男男女女嘿呦嘿呦的喊著號子上山伐木了。

    現在的人就是這麽單純這麽容易滿足,三個飽一個倒兒,其他的就是幹活兒了。如果說吃飽了讓他們沒事待一待,反倒會不自在,覺得渾身都不得勁。

    要說今年是災年呢,往年不該下雪的時節,今年就已經下了幾場鵝毛大雪了,說是封山的地步都不誇張了。但大雪擋不住人民的熱情,一聽領導一鼓動,說組織上克服萬重困難,才給他們勞動前線的同誌解決了這些糧食,大夥兒頓時激情澎湃幹勁

    兒十足。哪怕這糧食本來就是他們的。。。

    田恬是屬於幹活就想往後退那夥兒的,更何況要在天氣這麽惡劣的情況下作業,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人家女同誌掄斧子劈大樹,扛著木頭健步如飛的就下山,她一斧子下去,直接把斧子扔了出去,還好懸給旁邊的同誌來了個大開瓢,要不是那小夥子手腳利落,今天就不明不白的交代在這了。。

    有驚無險!這下可把大夥兒笑開了,聲音大到二三十米高的紅鬆樹上,都震得‘撲簌撲簌’的直掉雪塊。

    “小田兒啊!你這資本家大小姐的帽子是摘了,也這做派也要改改啊!橫草不拿豎草不動,可不是咱們勞動人民的本色!況且你這幹點活兒好家夥了,人家頂多是賣點力,你這差點都要人命了!這要不是知根知底的同誌,還以為你是潛伏在群眾中間,要消滅我們的敵人呢!”

    哈哈,這話一說完,又引起眾人的哄堂大笑。

    這幫人,開玩笑也沒個輕重,笑兩句田恬也就忍了,說話還沒個把門的!

    “同誌有困難,你們不說幫忙,隻會嘲笑!一點互助互愛團結共進的精神都沒有,到底誰才是敵人啊!”

    見田恬生氣了,這幫人也反應過來有點過火了,而且她還是個剛摘掉成份的敏感時期,這麽說確實容易惹出麻煩。

    “好了好了,都趕緊抓緊時間幹活兒吧,你們也是,嘴咋那麽碎呢,誰生來就會幹活的,有時間在這兒咋咋唿唿的,怎麽不想著多砍兩棵樹。

    還有小田兒,心眼兒別那麽小,同誌們沒有惡意,別動不動就耍小姐脾氣。”張幹事一邊給了一棒子,不偏不倚。

    估計是念在田恬是個小姑娘,麵子薄,末了還是柔和了話語,說道:“幹活也講究竅門的,不是光使蠻力就行,讓你師傅帶帶你,別一個人蠻幹了。”

    然而田恬並不領情,說話專戳人肺管子,事後再給個甜棗就行了麽。

    可她因為帶過資本主義帽子,真的是幹什麽都不硬氣,普通同誌如果反駁兩句,領導就算生氣也頂多是批評兩句。如果換成她,就會說她是修正主義複發,思想背離群眾。。。真的,活在這個年代心太累,好想念以後那個能暢所欲言的年代啊。隻要在網上傳個小馬甲,隻要不造大謠,想噴誰就噴誰。

    所以田恬就算一百個不情願,也得灰溜溜的去找王英蘭請教,還得虛心態度好。

    王英蘭是時刻要求自己進步的人,不管幹什麽,

    都要爭個先。二小隊那頭的女同誌已經放倒兩棵樹了,她們一隊這頭才砍了一棵,這節骨眼田恬這個拖後腿的又來了。

    她耐著性子教了兩遍,田恬也不傻,自然能明白,但她手上不下勁兒,出的活兒還是不快。一斧子劈到樹上,不管用什麽巧招,震疼虎口是免不了的,田恬嬌氣,自然不會使大力氣。

    “你這一下一下的跟貓撓一樣,能不能使點勁兒啊,你看哪個同誌像你一樣偷奸耍滑的。幹工作怕苦怕累,你有沒有點奉獻精神了!資本家小姐就是資本家小姐,還不讓人說,你自己倒是拿出點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啊!”

    王英蘭紅斥白咧的,說的話不留一點情麵,但礙於倆人師徒的名份,田恬又不能翻臉。感覺到其他人都在偷偷的嘲笑議論她,指指點點的,羞憤的田恬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眼淚直接就下來了。

    “既然知道哭,那就是還有羞恥心,你要努力證明自己,隻要是真心改造,人民會重新接納你的!我們這些同誌,也會幫助你的。”王英蘭說的真誠並富有感染力,周圍的群眾也跟著她點頭。

    但凡換成任何一個現在的人,都會被她這番話激發出鬥誌,進而努力成為一個對社會主義建設有用的人。但田恬是個早就在社會中涮過的老油條,怎麽可能被幾句口號和勵誌雞湯就改變想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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