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年,何至於此?”孫承宗急忙製止。


    不過,這中軍知事想要撞牆也不容易。他的腿被打折了,跑不過去。


    雖然他額頭上冒著大汗,拚命地想要從擔架上往旁邊挪,奈何兩條腿都斷了,現在疼痛不已,根本就動彈不了。


    “閣老!我大明以文禦武,從來都是武人向文官見禮。他登州軍的人,不給學生見禮也就罷了,哪有我這個六品文官給他這個粗鄙武夫跪拜見禮的!還望閣老為屬下作主呀!閣老!”


    中軍知事艱難地從擔架上撐起半個身子,拱著手向孫承宗苦苦哀求。


    “誠年,此事老夫定會給你要一個說法。你且下去吧,先好好歇息,養好身子要緊!”孫承宗耐心勸說著。


    中軍知事被抬出去後,孫承宗又問其他一同前去傳令的下屬:“他們現在駐紮在哪裏?來了多少人?你們把軍令交給他們沒有?”


    “我們一進登州軍的營帳,就因為這見禮的事鬧翻了。後來就發生了強迫我們下跪的事。然後、然後我們就被趕出了營地。所以,軍令根本就沒來得及交給他們。”


    “他們紮營的位置就在杏山驛附近,靠海很近。”


    “閣老,小人估摸著可能有上萬人!”


    派去傳令的人迴想著當時的情形和見聞,七嘴八舌地報告著,至今仍然心有餘悸。


    “好了,你們都下去歇息吧!”孫承宗心中暗罵這群草包辦事不力,不過言語卻也還算溫和。


    這大明的文官講究一個養氣的功夫,自然是比較在意自己形像和羽毛的。


    “閣老!這夥粗鄙武夫實在是膽大包天,竟然敢強迫我輩文官下跪,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閣老,請賜學生王命旗牌,屬下這就將那武夫鎖拿到大人帳前問罪!!”


    傳令的人退下後,一眾文官幕僚出於兔死狐悲的狹隘心理,紛紛憤怒地出言勸稟,想要給登州軍一點教訓。


    “諸位稍安毋燥,此事老夫自有定奪!定不會叫誠年受了委屈。諸位故且退下,請容老夫三思!”


    孫承宗壓抑著心中的憤怒,麵色平靜地說道。


    眾人告退之後,孫承宗手捧茶杯,無助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佝僂著老邁的身軀,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這聖天子在位、眾正盈朝的大明帝國,卻還是如此的災禍兵患不斷。


    以前他是頭疼關寧祖大壽這幫驕兵悍將。這些家夥領了大明一大半的兵餉,世襲罔替、聽調不聽宣,但好歹他們還給他這個閣老麵子。甚至袁宗煥在關寧時,也能順利地指揮若定。


    讓他意外的是那個根本不可能得到多少兵餉的萊州軍,竟然在無聲無息中練成了天下第一的強軍,就連兇殘的滿虜精銳部隊也得在他們麵前望風而逃。


    如今萊州軍的統帥王瑞更是被封了忠貞伯、掛印的征東將軍、登州鎮總兵,顯然其實力已經大幅上升。


    為了一探登州軍的究竟,孫承宗曾經派自己的次子孫鉁借著采買之名去過登州府和浮山灣遊曆。


    孫鉁帶迴來的消息讓孫承宗瞠目結舌。他繪聲繪色地解說道:“這登州府和萊州一帶,遍地都是工廠作坊。特別是浮山灣的紡紗廠、紡織廠、玻璃廠、製衣廠等幾個主要的大玫更是規模大得嚇人,動輒就以萬人計!”


    “上萬人的工坊?那得產出多少東西?”孫承宗壓根子不敢相信。不過,這個次子孫鉁機敏聰明,一貫辦事沉穩,由不得他不信。


    “這個孩兒也不知道。隻看到這些工廠門口一天到晚運進運出的馬車絡繹不絕。一到放工時,整個浮山灣街道上都是穿著工衣的匠人。街道的店鋪、客棧、酒館裏也是人滿為患。”


    “那什麽紡紗廠、織布廠、製衣廠,連在一起得有好幾裏長。特別是他們那個鋼鐵廠和玻璃廠,煙囪高正十多丈。排煙時,站在幾十裏外的山頭都看得到!”


    孫鉁越說越興奮,根本沒注意到老父親逐漸暗淡的表情。


    一個兵強馬壯、富得流油的軍鎮,再配上一個野心勃勃、敢想敢幹的統帥,在孫承宗這個傳統文官的眼中,無疑已是朝廷的大患。


    說它對大明的威脅遠超滿虜,似乎也不為過。


    當然,孫承宗也不是沒動過打壓甚至拆分登州軍的心思。彈劾王大人的奏章,他就上了不少!


    無奈的是,這登州鎮和內廷的閹人以及外朝的權臣溫體仁、梁廷棟等人都交聯甚密。彈劾登州鎮王瑞的奏章總是石沉大海,沒有下文。


    “怎生辦?”孫承宗皺著雪白的眉毛,左思右想都沒有定計。


    派人持王命旗牌、尚方寶劍去鎖拿?孫承宗自己都認為沒有任何可能。


    相反,最大的可能是把派去執行任務的官吏和將士送到了登州軍的屠刀之下。


    他們真的敢殺!對於登州軍的膽大妄為,孫承宗一點都不懷疑。想起之前在遷安被王瑞的萊州軍屠殺掉的一千多督師標營將士,孫閣老依然心在流血。


    孫承宗苦苦思索著對策,不過卻沒有任何結果。孔有德耿仲明叛亂的事才剛剛平息,孫承宗可不敢冒逼反登州軍的巨大危險。


    既然如此,那就看他們究竟有什麽打算吧。孫承宗決定,重新再派一個把總過去和登州軍聯絡。


    這把總也是武人,見到登州軍的軍將時,想來也不會因為見禮這樣的事情糾結尷尬吧。


    孫承宗第一次發覺,武人有時居然還比文人好用。


    果然,這個把總到了登州軍的營地後交接十分順利,孫承宗的軍令和詢問總算正式傳達給了龍盡虜和徐福這兩個登州軍的統兵將領。


    對於孫承宗命令龍盡虜頂到大淩河前麵去的命令,龍盡虜壓根兒就沒有搭理他。


    他隻是讓把總傳話給孫承宗,說登州軍將完全按照忠貞伯的作戰方略行事,希望孫閣老和各部明軍通力配合。


    龍盡虜這話的口氣傳到孫承宗的耳中後,孫閣老又氣得摔了杯子:“武夫!粗鄙武夫!狂妄無禮!”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孫承宗感到生氣的事。十天之後,又一個讓他氣得差不多要吐血的消息傳了迴來。


    “閣老!登州軍造反了!”這日孫承宗正在批閱軍報,一個幕僚急匆匆地拿著幾份報告進來了。


    “之陽!慎言!我輩讀書人,雖泰山崩於前,亦不輕動顏色。何事如此慌張呀?”孫承宗皺皺眉道。


    雖然他對於登州軍的統帥和將領非常不喜歡,但要說登州造反,他卻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甚至他想都不敢想。這登州軍真要造起反來,可不是身為蠻夷的滿虜所能比的。


    他們真要作亂,憑登州軍的強悍戰力,恐怕隻需要半個月的功夫,絕對就能兵臨京師城下了吧。


    “閣老!學生慌張了。不過,這個消息實在是讓學生平靜不了!”名叫之陽的幕僚雙手顫抖著,遞上三份軍報。


    “嗯!”孫承宗故作鎮定,緩緩地打開了第一軍報,看著看著他的臉色便變得慘白。


    “胡作非為!狗膽包天!”孫承宗雙手顫抖著,飛快地又打開了另兩份軍報,臉色變得猙獰無比。


    “閣老!怎麽了……?”、“閣老!之陽不是說的真的吧?”一旁的幕僚和官吏們都被嚇壞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孫承宗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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