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


    祝掩同胥留留並身抱臂,細瞧那兩方惡戰不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緩聲連道:


    “慈悲指,禪活門。”


    “遊蝶穿花掌,四海幫。”


    “玄黃再造二十一式棍法,昆侖派。”


    “乘風歸,雪山天下門。”


    ……


    宋又穀同聞人戰二人則是倚靠樹幹,一邊觀戰,一邊嘖嘖數聲;聞人戰兩腮一鼓,徐徐探手入了腰際一隨身布袋,掏了半把瓜子,攤掌讓了讓宋又穀,兩人竟是優哉遊哉嗑了起來。


    “呦,這可不是那禪活門的奔鯨駭流陣麽?”宋又穀緩將口內瓜子殼往一旁吐了,拊掌笑道。


    幾人正看著,耳內又聞得答答答的馬蹄聲,迴身一瞧,見身後徐徐奔來五匹好馬,鬃毛垂順,筋肉分明,煞是好看。


    祝掩見狀,心下暗道:這群前來施救的好漢,想得竟是如此周到,連新的馬匹,亦是幫我們備下。一念方出,抬眉見宋又穀同聞人戰毫不含糊,兩人一前一後,已是飛身,直落馬上。


    祝掩同胥留留眉語一番,頷首之際,兩人各提同括和尚一肩,稍一使力,已是將其拎著,扔在馬背上。


    五人對望,立時拍馬,穿過那群混戰隊伍,絕塵而去。


    過子時,諸人已入擐曇地界。


    因夜色正濃,幾人又是狼狽不堪,實在不好投在客棧,隻得尋了擐曇郊外一處空廟,稍作歇息。


    “祝大哥,首來那批蒙麵客,可是琥珀衛?”


    祝掩接了聞人戰遞上的水袋,稍濡燥吻,抿唇應道:“那慈悲指同奔鯨駭流陣,確是出自禪活門不假;然則,若是為了少揚城那事,欲要殺我等滅口,我卻覺得有些說不過去,全似畫蛇添足,不合常情。”


    “就是,就是。你們一個是三經宗主門下高徒,一個乃鹹朋莊主掌上明珠,就算那魚悟師在這垂象國內權勢滔天,怕他也不敢同這大半個江湖正麵為敵!魚死網破,有何益處?”


    宋又穀眉頭一挑,側目瞧瞧身旁同括和尚,半晌,一掌托腮,陰沉接道:“小和尚,還不曾請教,你大老遠自那靈和寺過來,究竟為何?”


    同括聞言,起手朗聲,“阿彌陀佛。小僧乃是為了入寶象寺,求得魚悟禪師一麵。”


    “單為拜謁?可有別事?”宋又穀唇角一勾,未待同括接應,便又再道:“小師傅自己也說,寶象寺每天接待遊僧,至少十數,你怎就篤定魚悟師必會見你一麵?”


    同括麵色無改,合掌應道:“受人所托,此時,此地,不可說。”


    宋又穀眼白一翻,直將一掌捏的格格作響,環顧一圈,見祝掩胥留留皆是垂了眉目,不發一言;倒是聞人戰唇角淺抬,反又樂嗬嗬瞧著宋又穀笑話。


    宋又穀眉頭一攢,怒氣直衝頭頂,立時接道:“本公子可不是善信,才不怕什麽因果報應。我現在便要瞧瞧,是你這佛門弟子牙硬口緊,還是我這拳頭所向披靡!”話音未落,已是仆身,兩掌直往同括身上,這便要動粗。


    “不可。”祝掩見狀,抬聲喝止,“宋兄莫要心焦,現下你我已然到了擐曇地界,寶象寺近在咫尺,何必非得急於一時。”


    聞人戰倒也不顧那許多,急將袋內瓜子一抓,全往宋又穀後頸肩背一扔,口內喝道:“你這泥鰍,莫要造次!”


    宋又穀麵色不善,抿唇長納口氣,探手先自後衣領掏了幾隻瓜子出來,身子一扭,方道:“你等莫不是忘了方才那林中險情?若不是碰著這小和尚,你我怎會命懸一線,九死一生?”


    胥留留鼻息稍重,沉聲應道:“我倒覺得,那蒙麵人,並非為著同括而來。”


    祝掩聞聲淺笑,側目瞧瞧胥留留,饒有興味地托了腮,示意其繼續。


    胥留留麵上一紅,垂眉接道:“若方才那群不速之客當真是為著同括師傅而來,為何自靈和寺至九韶一路皆無動作,非要待其於我等同路之後,方才出手?再說,林中遇伏,那群蒙麵人最先所捉,便是小師傅,若其誌在此,何必多與我等糾纏,早早擄了他去,豈不更好?”


    “正是,正是。”祝掩朗聲笑道,“方才同那蒙麵人交手,你等可有察覺,其招招容情,似是單欲製住你我,下手力道速度,皆有保留,怕是依令,不敢傷我等性命。”


    宋又穀同聞人戰聽祝掩如此一說,思忖半刻,倒也附和起來。


    “這麽說來,那前一批蒙麵人,既不該是為著你我而來,也並非是衝著同括師傅而來。這我倒真是不太明白,難不成他們蹲錯了地兒、打錯了人?”聞人戰櫻口一撅,又再輕道:“還有那之後助我們脫困的,又是何人呢?”


    “可是……五鹿祥金衛?”宋又穀折扇一開,搖擺兩迴,又再朝著胥留留接道:“或是,鹹朋山莊的赤珠衛?”


    “絕無可能。”祝掩同胥留留幾乎異口同聲,“金衛珠衛師出有名,何必遮遮掩掩,不以真麵目示人?”


    “那……”宋又穀隻得轉了眉目,朝聞人戰道:“可會是聞人前輩故友,抑或是你師父搬的救兵?”


    聞人戰一聽,輕嗤道:“聞人老頭兒的朋友,江湖上說得出名號的,怕是一隻手便也數的清了。至於我師父,若是他老人家當真見我橫遭危難,非得立時跳將出來,哪裏還能平心靜氣地換個衣服蒙個麵?”


    餘人一聽此言,皆是笑出聲來,沉了片刻,祝掩長歎口氣,掃見同括一臉淡然,便再輕道:“現既抵達擐曇,明日一早,我等便先行護送小師傅前往寶象寺,亂雲閣之行,也不用太趕。隻是……”祝掩一頓,歎道:“此時那寶象寺,於我們而言,究竟是大德之所,抑或是兇險之地,我可沒有十足把握。”


    諸人聞聲,再不多言語,各自撿個角落,調息安歇下來。


    與此同時。


    垂象九品蓮堂,地宮。


    威怒法王將頭項靠在重光姬膝頭,低眉一瞧堂下,緩道:“進展如何?”


    堂下跪一紫衫男人,左掌托一魔羅麵具,聞聲仰麵,恭敬奏報,“稟法王,果不出所料,行陰魔羅攜子弟數十,於九韶外一處密林,解了那金衛珠衛急困。”話音方落,地宮燭火搖曳,更映得此人黥麵陰森,看得人脊背軟涼。


    威怒法王輕哼一聲,探手在重光姬股內拍了兩拍,詢道:“可有代魚悟老兒送信往鹹朋山莊?”


    重光姬嬌笑不迭,掩口應道:“法王安心,依照吩咐,那要挾密信已然遞了給胥子思。”


    威怒法王嘖嘖兩迴,徑自笑道:“魚悟老兒怕已是狗入窮巷,竟行此招,著實下下之選。”


    “重光對那魚悟,倒也敬佩。短短幾日,還能想得出這般招數,也算藝高人膽大。若非尤耳探子告知——垂象國師秘密遣使登島,急邀了尤耳左大臣往擐曇一敘,怕是重光想也不敢想,魚悟敢用此計,擅行不顧,全不念姬沙同胥子思半分麵子。”


    “他也太過小瞧了姬沙。”威怒法王哼道:“他既請了左大臣,難不成就想不到姬沙會邀請尤耳權勢名望不相上下的右大臣坐鎮?”


    “正因著魚悟想到了,隻好將所有籌碼壓在胥子思身上。惜得其著實料不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法王一眼便瞧穿了他全部計畫。”


    “魚悟珍視朝堂之位,遠甚於其江湖聲名。這一計,雖說兵行險招,若是成了,一來姬沙必得吃個啞巴虧,還不敢聲張;二來礙於三國連同那尤耳朝堂之密,恐怕無論姬沙胥子思也好,尤耳左右大臣也罷,皆不欲更不會將各自國主牽扯其中。魚悟此招,全不過一‘詐’字。”


    “那鹹朋山莊胥莊主,可不像是那麽好說話的人。”重光姬吃吃輕笑,兩手支在那玉床一角,緩緩揚了揚臉孔。


    “若是魚悟計成,胥子思也隻能把這事兒當了江湖仇怨,了結在江湖,絕不會提及水寒隻字片語。”


    “雖是保了垂象國主顏麵,卻給自己招惹了胥子思這個強敵,一進一出,魚悟當真不覺得這是蝕本買賣?”


    重光同威怒法王對視片刻,又再側目定睛座下紫衫魔羅,三人會意,俱是笑出聲來。


    便在此時,重光姬口中的胥子思,已是日夜不歇,帶領弟子十人,早離了钜燕境內鹹朋山莊,夙夜兼程,疾往擐曇趕路,其腦內心上,反複閃過兩日前所收一封密信,寥寥幾字,斷骨鑽心:


    令嬡正於禪活門作客,煩請胥莊主一並前來,一則煮茶論道,再則品斷珍寶;汝之一言,子之一命,全係莊主唇齒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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