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炎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默默的抱著我到了聖韻那裏,盤膝坐下後,讓我窩在他懷中,這才把聖韻安置在我麵前。

    暖暖而晶瑩白皙的手,覆在我微涼的手上,一點點挪到琴弦邊,僵了一瞬才緩緩放下抱住我,安靜的好像個聽話的孩子!

    我淡淡微笑,將苦澀通通咽下肚中,熟稔的調音試琴……

    還記得昨天那個夏天

    微風吹過的一瞬間

    似乎吹翻一切隻剩寂寞更沉澱

    如今風依舊在吹秋天的雨跟隨

    心中的熱卻不退

    仿佛即使閉著雙眼

    熟悉的臉又會浮現在眼前

    藍色的思念突然演變成了陽光的夏天

    空氣中的溫暖不會很遙遠

    冬天已仿佛不在留戀

    綠色的思念迴首對我說一聲

    四季不變不過一季的時間

    又再迴到從前

    那個被風吹過的夏天

    …………

    琴音很弱,歌聲也很輕,仿佛是在明目張膽的告訴我,這個身體在此景此景下,根本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和活力,亦更不能彈奏出多麽美妙的曲調來。

    可我卻是不管不顧,隻顧著彈奏唱來,哪怕此刻手上使不出一點力氣,思維也好似在下一刻便要沉沉遠去,飄逝在無盡的黑暗中……歌聲沒有停止,反而越加的弱而綿延,跟隨著琴音一下子纏繞不離,就如那雙飛的蝴蝶,再不肯舍棄半分!

    藍色的思念突然演變成了陽光的夏天

    空氣中的溫暖不會更遙遠

    冬天已仿佛不在留戀

    綠色的思念迴首對我說一聲

    四季不變不過一季的時間

    又再迴到從前

    那個

    被風吹過的夏天

    那被風吹過的夏天

    指尖微涼,一絲血腥味妖嬈的彌漫到了我的鼻尖,縈繞片刻才緩緩散去,龍炎卻是沒有阻我,任由我的手被那琴弦割破,血跡滴落,隻是一遍遍的彈唱著這首曲子,淡淡幽幽的歌詞曲調,清新而如午後寧靜的時刻,可那頎長單薄的帝王卻已黯然了雙眸,他的悲傷和絕望,此刻竟似天空一樣的籠罩了整個世界,無聲的收緊懷中的我,他的手臂輕柔而堅決的抱著,埋首於我的頸側發間,顫抖不已!

    我仍舊在唱著那首曲子,“藍色的思念,突然演變成了陽光的夏天”……“綠色的思念,迴首對我說一聲,四季不變”……“不過一季的時間,又再迴到從前”……

    他,不就是我在初夏時節遇到的嗎?

    蠱惑似的答應他,留在了這宮廷紅牆,嗬……勉強,也算是應景了吧!

    血跡滴滴落在聖韻的身上,它似乎是感覺到了此刻的傷感悲涼,竟讓人意外的是,琴聲的音色更加的淒婉悱惻起來,生生逼得我都忍不住要流淚哭泣……

    “不要彈了,不要再彈了……”粗嘎難聽的聲音在我頸窩響起,而那人伸出一隻晶瑩白皙的手,已然覆在了我的手上,憐惜而心疼的僵硬執起,一下下小心的撫摸起來……

    “為什麽,我們要是兩個時空的人?為什麽,我不是和你生在那和平的時空,一同成長快樂?為什麽……我要背負這異人的身世默默忍受?為什麽……我要是這該死的帝王?又為什麽……要讓我麵對那麽多本不該屬於我的一切?”他喃喃自語,卻是飽含著多年積壓的苦痛折磨,一時間如洪水一樣的宣泄出來。

    我隻是柔軟的微笑,不動聲色的看著他,順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頰,他的表情……一絲一縷都不願放過……

    “冰若,你可知道,我並非天宇先帝皇室的血脈?”他的頭脆弱的抬起,一雙猶然濕潤的琥珀色眸,早已不見了神光微微,隻餘下無盡的蒼涼和痛苦,以及無人解讀的害怕惶恐!

    這個……我其實早就猜到了,不是因為誰人說過,隻憑借感覺,潛意識裏的感覺,就能夠知道一點點旁人不曉的內幕,隻是……如今,這些又有什麽關係呢?與我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依然笑著看他,知道此刻亦是他在宣泄的時刻,便不做迴答阻斷,隻是溫柔的看著他,平靜的心中一點點的波瀾都沒有……

    “小姐……楚筠汐,就是我的生母,她是母後的孿生妹妹,生下我後,生父便把我托給了母後和父皇,至於原因……卻不得而知!我沒想到……他們生下我,就這般的拋棄了我!”抱著我……不,應該說,我抱著的身軀正在篩糠般的顫抖,我卻是感到了他那心底深處的絕望唿喊,一遍遍的迴蕩不息:不要拋棄我!不要狠心的拋棄我啊!!

    “從小,他們就都排擠我,除了靖和瑾瑤,他們都在想方設法的除掉我,可是我真的什麽也沒有做啊!”

    “我沒有表現出過人的天賦,更加沒有表現出任何要與他們爭奪的意念,甚至於……小心的把有可能被他們誤會的一切情況都通通抹掉,可是……他們還是容不下我,一次次的刺殺,一場場血腥就那麽逼近到了我麵前,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他們為什麽,要如此待我呢?每次父皇考察學識武功,我都將身上的鋒芒全部隱去,他們總是贏得父皇的考察,但為什麽,還要對我不放不饒?”

    唉~~~!除了歎息,我真不知還該有什麽反應!

    大概從懂事起,他就已經在不停的努力去讓別人覺得他是無能的,他是懦弱的了吧!費勁心思的把所有榮譽都拱手相讓,就是名義上的父皇偶爾一次對他課業和武功的誇獎,他都通通放棄了,沒想到仍舊是無法填補那些宮廷傾軋的黑洞,反而……更加的讓他痛苦難過!

    這二十一年的成長史,他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隻為求得一片安寧,付出了多少辛酸和艱難,到頭來卻是一場又一場的落空!

    不是有人說過嗎?希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失望的多了也就演變成了絕望!

    他,或許早在被一次次算計傷害的時候便已然將絕望深埋在靈魂裏了吧!

    這個人,根本不愛別人,更談不上愛自己!果然,和我是一類人……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壓抑住心頭的痛惜,柔聲安慰著如此的他。

    “冰若,娘親和父親給我取名作‘雲軒’,聽說……我還有個妹妹,叫‘雲裳’,父親……他叫雲逸,可是……我卻根本沒有見過他,更加沒有見過我的娘親,妹妹……”

    “我不懂,他們為何一個個的都要將我拋棄……我不懂,他們為何一遍遍的總是往我身上加注一重重的枷鎖……”孩子氣的質問,好像是在問我,又好像是在問別人,隻是……其中的苦澀難言,和對他自己的唾棄,可謂讓人震驚不已!

    這個擁有神子般光華的男子,他是在自卑嗎?

    這個擁有清澈眼眸的男子,他是在自我嫌棄嗎?

    這個一直想讓人守護的男子,他是在痛恨自己嗎?

    我的心頭狠狠的一震,莫名的慌亂起來……

    伸手捧起他的臉,望著上麵讓人難過的窒息的表情,掀了唇角笑道,“傻瓜,你又忘記我說的話了?”

    “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好好保重自己嗎?不會自己放棄自己,不會傷害自己亦不會讓別人傷害自己,現在怎麽在摒棄自己呢?”

    “你是上天最美好的創造,擁有玲瓏的心,清澈的眼,舉世難尋的氣質,是誰人也不能忽視或者抹殺的存在,我不許你這樣的嫌棄自己,聽到沒有?”

    “我要你好好的,找到屬於你的幸福!明白嗎?”

    看到我如此認真的神情,他的眼中劃過一抹痛色,繼而將我擁在了懷中,生怕一個閃神,我就會飛了似的!

    “如果,我們之間的距離隻有1000步,隻要冰若你肯向著我走一步,那麽我就毫不猶豫的走完剩下的999步,但是……冰若你,卻連那一步都不肯走,不肯走啊!你要我如何幸福?你要我該如何幸福?”哽咽的話語消散在我的耳畔,卻隻讓人的心一點點的滴血疼痛,酸麻苦澀的恨不得挖出來棄掉!

    渾然迴抱住他,心中默默的念道:如果……這次還能夠活著,我絕對絕對不會再犯傻逃避,一定會正視這份異世界的感情,好好的對待!

    其實,我與他,在某些時候就已經改變了彼此在心中的地位吧……

    他的愛,炙熱而執著,我卻是屢屢逃避麵對,隻是認為……來自異世界的空間,總要迴去,何必再留下些感情債苦苦的折磨著我們兩人,卻不曾料到……這般的逃避,竟讓我連機會都徹徹底底的永遠失去了!

    腦中繾綣著無數繁雜的想法,不覺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時日,或許我也可以真的開始新的生活……

    不過……細細想想他方才的話,頭上黑線又降了下來!

    “我說龍炎,現在,你竟還拿80後的經典名言來說,還真是……”無奈的笑笑,灑然搖頭,不是我腦袋有病還能笑出來,而是……心裏的滋味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除了笑,還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麵對一切!

    “冰若,我愛你,愛你啊!你知道嗎?我愛你啊,是你要的那種愛,可是……我卻無法……”他不理會我調節氣氛的話,隻管自個兒將他的思緒情感全部倒了出來!

    身體一震,雖然早知道他的心意,可這般說出仍是讓人有些措手不及的呆愣木訥。

    笑容僵硬,慢慢凝結……我忽然被無止盡的哀傷包圍了個透徹,縱使努力掩飾,我的身體依然在此刻顫抖起來,由輕微慢慢擴大,再深入骨髓……“雲軒……以後,我便這樣叫你了……”閉上眼任由淚水在眼眶打轉,卻沒有擠壓出來。

    他知道我是有話要說,就微微鬆開了環著的手臂,隻是深情而痛苦的看著我的眼睛。

    用有些虛脫的手捧住他的臉,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緩緩湊近他,唿吸漸漸輕微飄搖,我卻是閉著眼把唇送到了他的唇上……一陣黑暗,沒有邊際的侵襲而來,我最終……隻是把唇印到了他的唇角……然後整個身體軟綿綿的倒下去……再無半分意識!!

    “啊————!!!”嘶啞的狂吼頓時以天宇皇宮的觀景樓頂唿嘯到了四麵八方!

    觀景台上,一襲錦衣的頎長單薄男子擁緊他懷中的裹著毯子的少女,忽然仰首大喊,他的麵容棱角分明而憔悴萬分,眼眸緊閉,行行清淚順著他的眼角滴落、破碎……

    他的旁邊站立著一個黑紗修長的人影,涼薄到與空氣一致的氣息突然一凝,幻化出無盡的心疼悲傷來……

    黑沉沉的夜幕天空,群星璀璨,但是頃刻間卻閃過幾道劃破長空的閃電,撕裂了整個夜幕的寧靜安詳……幾聲轟隆隆的響雷悶悶傳到天邊,大雨,瓢潑而下!

    縱使世界喧囂至此,那個長發淩亂滿是絕望的錦衣男子懷中的少女,仍舊是麵容蒼白精致,眉眼淡漠恬然的安和入睡,沒有血色的唇角卻是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歉疚笑意,三分的出世寧泊,五分的婉約無力,兩分的解脫釋然……

    天臧筱夢齋

    一身華貴衣飾的男子,本是伏案疾書的寫著什麽,心頭突然響起一聲驚雷,他猝然抬頭望向書案邊的窗外,卻發現外麵是朗月高照,如紗似幻的灑向大地,映著院中的金葉梧桐,分外美麗。

    那人緊皺著姣好的眉頭,於眉心處刻下深深的一道印痕,無比的憂慮滄桑。

    他俊逸的臉龐上恍然出現一瞬的迷茫呆怔,漂亮的眼眸深深望住窗外群星閃耀的天空,不知想些什麽……良久,他的唇角掀起,揚出個自然而發自內心的笑容,五分的寵溺眷戀,四分的不舍迴憶,還有……一分的沉痛悲傷,莫名的牽動人心!

    她,還好嗎?有沒有……一點點的惦記著……自己呢?

    那塊玉,她可曾貼身戴著呢?

    他,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在此刻,有點抱著僥幸的,想讓那個人哪怕有想自己一點點的念頭,不知何時……自己竟發覺……有些可憐了!

    俊逸麵容的男子吃驚而無奈的搖搖頭,慘然一笑的拂去這種想法,複又埋首書案,心道:不如……把現在的政事處理個差不多了,便“悄悄”去天宇看看她吧!

    想到這裏,他便更加努力專注的加快了手下批閱奏章的速度!

    可他不知,在不久後,會發生讓他痛不欲生的事……親眼看著,那個清淡帝王毀掉他送給她的心意……

    封沉1805年四月八日,即天宇永基三年四月八日:

    翰軒帝對外宣稱,若貴妃病重,於景蘭軒修養,沒有聖旨,一律不得靠近,違者殺無赦!

    那一天,天宇震蕩!

    後宮中亦是議論不已,四五天前才見皇上帶著若貴妃出宮遊玩,何以不過幾日便重病修養了?

    朝野亦是深埋暗湧,皇上確實是四五天的日子沒有好好的處理朝政,難道……是跟娘娘的病有關?

    天宇的百姓更是憂慮不已,紛紛到了幾月前新建的伊奈斯神殿去祈禱叩拜!

    而皇宮中,更是無人敢出去溜達逛園,很多宮女太監以及宮妃都聽到前一天晚上,皇宮中傳出嘶啞的吼叫聲,如今若貴妃都病了,她們更是害怕的不敢出去……萬一皇上一個遷怒,殺了誰都是有可能的!

    一輛馬車停在景蘭軒的院門口,景蘭軒整個一周都有統一著銀甲的人守著,沒有一人可以靠近。

    龍靖和瑾瑤不過新婚幾日,聽到如此突然的消息都有些吃不消,此刻就坐立不安的待在景蘭軒,惶急的看著進出忙碌的婉兒橙兒,伸長了脖子也無濟於事!

    昨天半夜,龍炎突然下詔要他們連夜進宮,直接到景蘭軒,可沒想到……就聽到了一個讓他們吃驚而難以置信的消息!

    冰若危急!身中劇毒依然昏迷不醒……最多活不過十天左右的工夫!

    但是到現在,他們夫妻二人,也還是沒有見到龍炎和冰若兩個中的任何一個,隻是橙兒匆匆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的,具體怎麽迴事卻是沒有知曉半分!

    青兒,也在天亮後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宮裏,她現在是郡主的身份,還真是沒人敢攔……一進殿門,隻瞥了眼龍靖和瑾瑤,便猶掛淚珠的跑到了內殿。

    不一會,就看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掩麵哭著抱了冰若的那個包,從裏麵走出來,一邊擦淚,一邊往外走去。

    “龍靖……”龍炎的聲音從內殿傳來,嘶啞難聽而且滲透著無盡的絕望憂傷,“你們進來吧!”

    兩人相視一眼,慌亂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轍,沒有猶豫半分就抬腳進去,不禁心口悶疼揪痛……

    軟榻上靜靜的躺著一個沒有生氣的女子,她的麵容慘白精致,卻出奇的安靜恬淡,除了眉宇中些許的淡漠釋然,就隻剩下唇邊那似有若無的抱歉笑意了。

    而她的身邊,一個錦衣華服的單薄男子單膝跪地伏在她身邊,用著承載了比天高,比海深的情意的琥珀色雙眸忘我的看著她,棱角分明的麵孔比四五天前見過的時候更加的瘦削清濯,全然是不與他年齡符合的蒼老憔悴,唇色蒼白而隱有裂痕,隻是……如此的他還是那麽的耀眼而無法忽視!

    隻因為,他的身上浸透著無盡的悲哀絕望,仿佛刻骨入髓的將要吞噬天地,把他自己和天地蒼茫都通通毀滅瘋狂的絕望著,痛苦著,淒涼著……

    “我要出去一趟,可能需要段日子,朝政就由你代理,如果……過了五月仍舊沒有迴來,你便……代我即位,我會給你留份詔書的……”龍炎的唇形一動,卻是吐字無聲,他的氣息都微弱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徹底消失一般。

    “這怎麽可以?”龍靖急忙大喊,吃驚無措更是毫無遮掩,現在這情況,他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潤如玉,隻剩下人本能的害怕和驚慌。

    “我想……抓住最後的希望……”龍炎不理會他,隻是靜靜的望著軟榻上的女子,仿佛世界上除了她,就再沒有其他東西了,“我想……用最後的希望,換迴我的妻子,我的愛……”

    絕望,絕望,絕望……

    死寂,死寂,死寂……

    龍靖微張了嘴,卻發不出一丁點聲音,他在說……他要換迴……他的妻子……

    龍靖看了看身邊依舊活力四射而看著他的瑾瑤,便再也說不出阻止的話了!

    那個帝王,是要去換迴他的妻子,他至愛的妻子……有什麽理由,可以阻止,又怎麽可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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