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鑄劍師,雖然對槍械什麽的完全不了解,可是好奇心依舊催促著歐冶騅磨了賈玖整整一天,甚至連賈玖迴到屋子裏,準備打坐休息的時候,歐冶騅也在門口等著。


    賈玖被磨得沒辦法,在歐冶騅再三保證下,將自己用來備份的另外一把駁殼槍和幾樣零件交給了歐冶騅。


    拿著這些東西,歐冶騅並沒有直接迴自己的屋子,也沒有迴鑄造房,而是來到了清風澗。哪怕是月上中天,哪怕是夜深人靜,可道令、道魁、國師、燕翩躚幾個都在,道令的臉上甚至還有一個清晰可見的紅印子。


    看到道令臉上的紅印子,歐冶騅就想起了賈玖的話。


    顯然,道令親自試驗了那把駁殼槍的威力,因為操作不當,所以被誤傷到了。


    歐冶騅對著道令的臉發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道令是何許人也?如何不會發現歐冶騅在偷偷地觀察他。


    道令的臉色立刻就不好了。


    道魁第一時間開口道:“如何?彤雲流可說了什麽沒有?什麽是零件標準化?”


    歐冶騅道:“迴師叔的話,彤雲流說過,這幾樣槍械,每一種都是用許多零件構成。每種零件的壽命都不一樣。零件標準化之後,不需要將整枝槍械都丟掉,隻要將壞掉的零件換成新的即可。”


    道魁示意了一下麵前的幾樣東西。


    歐冶騅迴憶了一下賈玖給他做的示範,拿起了麵前的駁殼槍。歐冶騅先對著草亭外的石頭試了一槍,確認這把槍眼下的確可用之後,有飛快地將手裏的槍拆成了一堆零件。


    歐冶騅挑出了幾個零件,然後從另外一堆零件中找出幾個合用的,一點一點地組裝了起來。歐冶騅的記憶非常好,他記得之前賈玖給他演示的時候,每一個零件在組裝時候的順序,方才拆卸的時候,每一個零件的順序更是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他的腦子裏。


    能夠成為銀衣道子候補。這點記憶力自然是有的。


    雖然速度不是很快,但是,歐冶騅確確實實一次就將駁殼槍組裝好了——這也是他第一次組裝——組裝好後,歐冶騅甚至還再度試了一槍。證明了新組裝成的駁殼槍也是可以使用的。


    看到這個結果,無論是道魁還是國師都皺起了眉頭。


    道令在遲疑了一瞬之後,站了起來,接過了歐冶騅手裏的駁殼槍。不過,他大概覺得斜著射擊比較難以掌控。所以他將駁殼槍豎了起來,並且在歐冶騅開口之前,按下了扳機。


    一按下,道令就覺得不對。


    歐冶騅按下扳機之時,那向後拋飛的子彈殼實在是讓他印象深刻。


    道令身形一動,堪堪閃過了往他的臉上飛來的子彈殼。


    如果當時不是道令閃得快,也許他的臉上就要被這留下“到此一遊”的印跡了。


    道令看了看那塊岩石上留下的彈痕,再看了看手裏的駁殼槍,轉頭問歐冶騅:“這個東西,製造簡單麽?”


    歐冶騅答道:“用彤雲流的說法。若是一個人做,哪怕是他自己,要完成其中的一把,也需要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道令道:“可是,彤雲流入鑄劍穀的時間並不長。”


    歐冶騅道:“彤雲流說過,若是用了其他的工具,做一件跟做十件所需要的時間相差並不是很多。彤雲流甚至還說,隻要材料足夠、器械足夠,用流水線的方式,哪怕是隻有一百人。三個月之內想要一萬之數也是容易的。”


    道令一愣,繼而道:“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之前彤雲流還對無塵子和斷風塵兩個說過,這個東西。就是最尋常的莊稼漢,經過三個月的訓練之後,也會使用自如。”


    “是。”


    道令沉默了一會兒,道:“事關重大,我需要迴稟太上府。至於要不要上報上清山,則需要兩位府尊來決定。”又道:“歐冶騅。彤雲流既然能夠對你坦誠,那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要我吩咐了。”


    歐冶騅唱了個道喏,應承了下來。


    道令都被嚇住了,更何況是歐冶騅。


    戰場之上,槍林箭雨是何等的可怕,歐冶騅十分清楚。而比起槍林箭雨,這名為子彈的玩意兒更小更隱蔽也更不容易防範。麵對槍林箭雨,靠肉眼就能夠分辨。可子彈呢?


    在場之人沒有笨蛋。


    歐冶騅甚至覺得,自己有這個責任,把賈玖肚子裏麵有關這些槍械的知識全部弄到手。


    因為他是銀衣道子候補。


    事實上,賈玖在麵對歐冶騅的追問的時候,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師兄,我原本還以為,在我第一向你演示駁殼槍的威力的時候,你就會問我的。”


    歐冶騅張了張嘴,最後出口的話變成了:“我能說,我當時被嚇住了嗎?”


    賈玖眨了眨眼睛,決定還是將這個問題拋諸腦後。


    他道:“我之前就說過了,鑄造房必須保持幹淨。這是必須的。因為幹淨、沒有粉塵的鑄造房,才能夠保證鑄件不會因為粉塵而出現瑕疵。也隻有沒有瑕疵的鑄件,才能夠加工成標準的零件。也隻有標準化的零件,才能夠保證滿足每一個需要他們的位置的要求。如果零件出現問題,槍支出現啞火還是小事,若是傷害了自己人,或者是傷害到了使用者本身,那就是大事了。”


    歐冶騅道:“那麽,那往後飛、差一點就砸到道令臉上的子彈殼呢?”


    賈玖答道:“我早就說過了,那駁殼槍的設計有瑕疵。”


    “那你還做。”


    “因為他是符合當下需求、性價比最高的手槍了。若是想要修改設計,且不說那工作量,就是那翻了兩倍還不止的成本,就足夠我搖頭了。我對戰爭的要求的第一個要求,從來就是省錢!大齊的朝廷在軍械和軍餉上可不大方!”


    歐冶騅定定地看著賈玖道:“所以,這個東西,還是為了朝廷準備的,是嗎?”


    賈玖答道:“是的。當我在家裏,在窗下畫著圖紙的時候,我對朝廷。對那把椅子上的人還抱著幻想。可事實卻是,我的臉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那你還將之做出來。”


    賈玖道:“對。我隻是,不想辜負了自己的一番心血。”


    歐冶騅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歐冶騅道:“那麽。你可知道,若是這些東西妨礙了道門,他們的下場終究是會被束之高閣。就連你,這個創造者,也會被禁足。”


    賈玖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很清楚,我會的這些東西,會對這個世界造成多大的破壞力,也知道他們最後的結果,很可能就是被砸為粉碎。就像鹽肥一樣,一旦被人參透其中的奧妙,或者說,有人聯合抵製,用不了多久,這整套工藝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我。甚至也很可能為之殉葬。所以我才說,我中二了嘛。明知道自己做的很可能是不對的,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因此而賠上性命,可我依舊願意賭一把。”


    歐冶騅渾身一顫。


    他忽然明白了中二的含義。


    第一次聽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歐冶騅是迷惘的。


    第二次聽說這兩個字的時候,歐冶騅是包容的。


    而現在,歐冶騅的心中隻有沉重。


    與其說這個師妹在中二,還不如說他是在理智地發瘋、清醒地入魔。


    如此沉重的現實,歐冶騅真的不知道眼前這個師妹為什麽還能夠笑得出來。


    “真的,真的是這樣嗎?沒有辦法避免嗎?”


    賈玖道:“這不是避免不避免的問題。就跟耬車一樣。耬車的消失,伴隨著的可是殘酷的土地兼並和因為土地兼並而導致死於饑餓的無數條人命。我最初設計這個的時候,除了一統天下的願望之外,還抱持著讓失去土地的百姓找到養家糊口的生計的目的。同樣的一畝地。用來耕種,也許隻要一兩個人就夠了。可若是建成了作坊,那少說也能夠為幾十個人提供工作的機會。當然,如果生產出來的東西賣不出去,自然是無法換迴足夠的食物,也不可能養活工匠和工匠的家人。可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比戰爭來錢更快呢?發動戰爭,若是輸了也就罷了,最多也不過是亡國而已——土地兼並若是持續下去,大齊遲早是要亡國的——可是,如果戰爭勝利了,大大小小的權貴、世家們就會因為放在麵前的大量的土地,而消弭爭端一致對外,而百姓,也會因為作坊裏麵大量的槍械被出售,而得以換取到足夠的食物。自始至終,不是我鼓動天下大亂,而是如今的大齊,需要一場戰爭,來緩解國內的各種矛盾。縱觀史書,那些遇到危機,就向他國的國家轉嫁的也不再少數,相反,因為對敵人的仁慈而導致自己亡國的國家也不再少數。我是大齊人,我沒有這麽多的力氣去同情別人。”


    賈玖從來就是一個戰爭販子,他也從來不會否認這一點。


    “所以說,大齊需要戰爭,而你也準備好了麵對世人,包括道門對你的責問。是這樣嗎?”


    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賈玖連忙轉身,卻看見太上府兩位府尊都站在他的身後,而更遠一點的地方,站著道令、道魁、國師和燕翩躚幾個。


    地限道者道:“彤雲流,你可知道,若是抱持著這種心態,你很可能因此而心魔纏身,從此修為不得寸進。”


    賈玖迴了一禮,道:“是,弟子知道,但是弟子不悔。”


    地限道者道:“那麽,你可想過,若是老道出於愛護之心,對你所製之物進行封殺,你會如何?”


    賈玖答道:“迴府尊的話,即便是道門封殺了某些東西,但是,種子已經種下。隻要有種子,哪怕是弟子身死,某些東西,還是會生根發芽的。”


    “哦?說來聽聽。”


    “就以鹽肥為例,”賈玖坦然道,“弟子曾經說過,弟子要的兩樣東西,弟子已經得到了。可事實上,鹽肥給這個天下帶來的變化卻絕不止於此。鹽肥對土地會有極大的傷害,可這種傷害需要展現出來的時間卻是漫長的,也許是十年,也許是二十年,也許是更長的時間。普通人的壽命才多長?但是二十年的時間,足夠那些官員們換上兩代,也許第一代的官員還能夠做到謹慎,就跟我大齊當初的鹽政一樣,可繼任的官員呢?鹽政的糜爛和嗜血,可是有目共睹。當看到鹽肥能夠帶來不下鹽政的利潤,您以為那些官員們會坐得住?還是說,道門有這個能耐針對整個鹽政係統的貪婪和**?”


    天極道者也忍不住道:“你把人心都算計了?”


    賈玖答道:“不是弟子算計了人心,而是從一開始,弟子就知道,大齊的官場並不透明。如今已經不是前朝,真正品德正直的人,是不可能活著離開官場的。而如今朝廷上的那些忠臣,其實比奸臣更加奸滑也更加殘忍陰毒。而跟這樣的官場相抗衡,道門需要絕對的財力,也需要更多的底牌。”


    “你是認為,道門的底牌還不夠?”


    “與其說道門的底牌不夠,還不如說現在道門的籌碼,差不多已經被人看在眼裏了。被人看在眼裏的底牌,那還是底牌嗎?”


    天極道者沉吟了一會兒,忽然道:“老道差一點就被你說服了。”


    賈玖道:“弟子對道門的了解有限,得出的結論難免有偏差。”


    天極道者道:“那麽,老道是否可以認為,你在為這些槍械的未來求情?”


    賈玖搖了搖頭,道:“並不是這些槍械,而是用來加工這些槍械的機械。”


    “嗯?”


    好吧,賈玖讓道門意外的次數太多了,以致於他再度否定了天極道者對他的猜測的時候,在場的人都沒有露出意外的表示。


    當然,這也沒有什麽好意外的。


    甚至不止一位銀衣道子候補都在心裏道:這位師妹為了保住他的那些機械,可謂是煞費苦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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