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到底是宮妃,即便出入不過內宮的那一畝三分地,可他得到的消息還是比王夫人多,得到的結論自然也跟王夫人不同。


    賈元春如此對母親道:“母親,舅舅來京裏也有半年了,若是萬歲要用舅舅,舅舅也不用到現在都還呆在家裏。以女兒之見,不如讓舅舅跟著父親一起去任上,一來立些功勞,我這裏也好說話;二來,舅舅就在父親身邊,舅舅手把手地教著,父親一點一點地學著,也能積累些經驗。”


    聽見女兒這樣說賈政,王夫人的心裏還是有些不高興的。不管怎麽樣,賈政都是他的丈夫。


    王夫人道:“你這孩子,哪裏能這樣說是父親的。”


    賈元春道:“母親,這裏沒有外人,有些事兒,我們母女倆也不用遮遮掩掩。女兒到底是母親肚子裏爬出來的,母親對父親的想法,女兒也略知一二。女兒不求父親跟別人的父親一樣,有本事又會做人,女兒隻希望父親能有別人的一半就好。哪怕父親沒有本事,隻要父親會做人,以我們家的家世,以當初舅舅的能耐,父親會一直做冷板凳嗎?或者倒過來,父親有本事卻不會做人,以我們家的家世,以當初舅舅的能耐,還怕父親得罪了人去?父親沒有本事也不會做人。換了別人,哪怕是呆在那裏安安生生地坐著,靠著熬資曆也熬上來了。可父親偏偏沒有本事又不會做人還心大,不停地折騰,讓所有的人都冷了他。在那個位置上一坐就是許多年,這怨得了誰來?!”


    賈元春越說越激動。他站了起來,他的額頭上青筋隱隱跳動,他的太陽**突突直跳,就連他的胸口也不住地起伏。


    孕婦的情緒起伏本來就大,更何況處在賈元春這個位置上?賈元春的樣子讓王夫人十分擔心,不得不出口撫慰。


    “娘娘,您有話慢慢說。”


    賈元春悲從心來。泣道:“母親,我要求真的不多。哪怕父親不能幫著我,好歹也別拖我的後腿啊。可是,可是父親……”


    王夫人連忙道:“我知道。都是你父親不好。”


    賈元春道:“母親,您不知道。當初授官的時候,上麵拿出了好些位置讓父親挑。你說,那麽多的位置,父親為什麽偏偏就選了這個學政呢?他難道就不知道。沒有功名的人去了這個位置上,就等著被人砍腦袋嗎?”


    王夫人嚇了一跳:“不是你給選的嗎?”


    賈元春道:“母親,我好歹也在宮裏呆了這麽久,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嗎?當初我給父親選的,明明不是這個。父親之前雖然是正五品的官,可實際上,父親是什麽樣的能耐,我會不知道?我為父親求的,乃是正六品的京府通判,雖然說品級低一點。可勝在事情簡單,前麵有府尊頂著,下麵有辦事兒的人,哪怕是攏著雙手,這功勞也是天上掉下來的。父親原本就是降兩級領著差使,隻要兩年,隻要兩次考評為良,上麵的人就會給父親挪一個跟父親品級相當的位置。可是父親居然偏偏挑了學政!……”


    王夫人聽說賈元春給賈政挑的是正六品的京府通判,當時的臉色就有些不好,隻是礙著女兒懷孕了。不好跟女兒高聲,對於賈元春後麵的話,卻是一耳朵進一耳朵出,根本就沒往心裏去。


    王夫人道:“也是機會難得。每次大比之後。你父親總是會嘀咕一句,那會試總裁又會有多少多少門生……”


    賈元春高聲道:“會試總裁都是內閣出去的,而且人家都曾經是三鼎甲,都曾經騎馬遊街一日看盡長安花!可父親呢?連秀才都不是?不,應該說,父親連院試的資格都沒有弄到手!也虧得祖父臨終的時候上了遺折。讓父親得了個官兒,不然,父親連青衫都沒得穿!”


    王夫人立刻放下了臉,道:“有你這麽做女兒的嗎?你怎麽不說,是你祖父的折子,才讓你父親沒有功名的?”


    賈元春道:“母親,這話您也就在我這裏說說。您當真以為女兒什麽都不知道?童生試每年都會考,院試三年考兩次。林家的哥兒才多大,十三!就已經是秀才了,可祖父去世的時候,父親都多大了?母親,您說這話的時候,會不會臉紅?”


    王夫人一滯,卻是漲紅了臉。


    他躊躇了半天,這才吞吞吐吐地從嘴裏吐出幾個字來:“那,那也是林家哥兒天資聰慧……”


    賈元春的眼裏忽然就滴下淚來,他哀聲道:“母親,若是父親跟舅舅一樣,我哪裏還用擔心受怕的?怎奈父親沒有舅舅的本事也就算了,連那邊的大老爺的一半都沒有。雖然說,那邊的大老爺的軍功有些水分,可是這些年來,那邊的大老爺就是呆在家裏,宮裏給的賞賜也是上上份兒的。”


    王夫人一聽,道:“胡說,那哪裏是給大老爺的,那是給二丫頭的。你若是有二丫頭的能耐……”


    賈元春立刻高唿了一聲:“母親!”


    王夫人這才知道自己刺到女兒的痛處了隻得起身行禮道:“娘娘恕罪。”


    賈元春擦了擦眼淚,讓抱琴將母親扶起來,方才低聲道:“母親,二妹妹的事兒在這宮裏差不多是個禁忌。母親以後還是不要說了。”


    王夫人心中一喜,道:“可是二丫頭犯了什麽事兒?”


    賈元春胡亂擦了擦臉,壓低了聲音在王夫人的耳朵邊兒上道:“母親,若是二妹妹真的犯了什麽事兒,萬歲和太上皇早就出手了,哪裏會這麽僵持著?您可直到,二妹妹一守孝,萬歲就取消了這次的宮妃大選。宮裏的人都知道,太上皇和當今萬歲正在爭奪二妹妹,就是因為爭執不下,這才一次又一次地推遲大選。”


    王夫人道:“那個狐媚子!”


    賈元春道:“若是二妹妹真是狐媚子,那還容易。可是宮裏人都知道,根本就不是這個原因。”


    “那二丫頭……”


    “母親,我們不說這個。”賈元春道,“母親,不管別人跟您說什麽,您都不要信。也別附和,二妹妹的事兒您也別多嘴,迴去之後,也別跟二妹妹拌嘴。女兒隻告訴您。二妹妹跟別人不一樣,別人會超齡,二妹妹卻不會。”


    王夫人驚道:“什麽!”


    賈元春虛虛地遮住了王夫人的嘴,搖了搖頭,在王夫人的耳邊低聲道:“母親。您記著,不能得罪二妹妹,最好跟二妹妹保持距離,別的,女兒卻是不能跟您多嘴了。會出事兒的。”


    王夫人渾身一震。


    他忽然想到了邢夫人。


    “那你大伯娘……”


    慌得賈元春連忙捂住了王夫人的嘴:“母親,有些話,您知道了就好。”


    王夫人隻覺得一股寒氣沿著脊椎一點一點地漫上來。


    多年以來,邢夫人一直是王夫人的一樁心病。


    內宅爭奪從來都是極為殘酷的,王夫人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在他看來,邢夫人會變成那副活死人的模樣。完全是因為邢夫人自己笨,手段不夠,不能保護自己,這才落到那樣的地步。王夫人從來不認為自己需要為邢夫人之事負責。


    王夫人隻會怨恨自己的運氣不好。如果邢夫人沒有事兒,邢夫人依舊不可能當家,他這位二太太依舊是榮國府裏的當家太太;如果邢夫人出事兒了、沒有活下來,那麽賈赦勢必要娶新婦,他王夫人就有本事讓賈赦娶一個比邢夫人還不如的女人來,那個時候,他王夫人依舊是榮國府裏的當家太太。


    可偏偏邢夫人就那麽不好不壞地躺著。


    外人提起賈家的時候。總會將邢夫人拿出來說一說,說邢夫人倒黴,說賈家是沒有辦法,家裏沒有個合意的女人。所以家裏的孩子都沒有辦法出來應酬。


    而這些人提起這些的時候,就會把王夫人殘害賈赦一家子的事兒拿出來說一說。這也成了王夫人最恨的事情,因為他的名聲不能洗白,過去的事情也不可能被淡忘,即便是他從佛堂裏麵出來了,人們一提起他。依舊是搖頭,他的孩子也被他所累,被世人排擠。


    在王夫人的心中,什麽包攬訴訟、什麽中飽私囊,根本就算不得什麽。前者在四王八公等勳爵貴胄之家本是尋常事,也不是王夫人一人在做,就是鬧出來,也不過是一頓不輕不重的訓斥罷了。若是上頭要整你,這是個大罪名,若是上頭沒有什麽表示,也不過是一樁可以輕輕揭過的事情罷了。


    至於中飽私囊這種事情,也可大可小,王夫人有無數的手段將事情推到那些奴仆的頭上。


    王夫人很清楚,無論是包攬訴訟還是中飽私囊,這種事情在賈家根本就算不了什麽,就連他的婆婆也不會在意,事情就是鬧大了,他哥哥王子騰要把他撈出來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真正讓王夫人獲罪,也讓王子騰不敢伸手的原因,其實是藥房被動了手腳一事。無論是巧合也好,無論是有心算計也好,有了邢夫人這個前車之鑒,人們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挨了賈母的打的賈赦,再會想到被收買的、醫德堪憂的小王太醫,所以,即便證據不足,可是人們都對王夫人要害賈赦一事堅信不疑。


    是的,王夫人要害賈赦的性命,這才是人們給王夫人定下的罪名,也是王夫人最想擺脫的罪名。


    本來,日子久了,人們也會淡忘此事,可邢夫人一直不死不活地躺著,時時刻刻提醒著王夫人的罪過,讓賈赦時時刻刻都記著他的命差一點就葬送在王夫人的手裏,讓賈璉時時刻刻都想著他那因王夫人而死的母親和哥哥,也提醒著世人,因為王夫人,賈赦一家子遭遇到的不幸。


    所以,多年來,王夫人一直沒有恢複身份。哪怕是賈元春成為皇妃的時候也一樣。


    王夫人已經不止一次聽女兒說起過,每次上頭有這個念頭,每當賈元春討好了上頭、讓上頭有些意思的時候,都會有人適時地站出來,提起躺在屋裏的邢夫人,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上麵的念頭,甚至連女兒賈元春也有了埋怨。


    現在,邢夫人終於沒有了,王夫人可是鬆了一大口氣。


    他覺得,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被搬開了。現在,隻要等時間流逝,大家把那件事情淡忘掉就可以了。


    王夫人道:“娘娘,我知道您也不容易。不過,他終於沒了,事情終於過去了。”


    賈元春含著淚,道:“母親能體諒女兒的難處就好。不是女兒不想為家裏盡心,而是因為總有人掣肘,以致於連女兒都差一點遭了嫌棄。到了後來,女兒都不敢開口,生怕讓萬歲對父親母親更加不滿。”


    王夫人心裏原有了準備,可是聽賈元春這麽一哭,他原先有的一點傷感竟然隱隱有些變了味。原本應該憐惜女兒的處境的,可現在,竟然多了一絲憤怒,覺得賈元春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這才沒有盡力懇求萬歲,為賈政求一個好官位。


    王夫人甚至心裏還有個想頭,那就是,是不是上頭早就決定弄死邢夫人,這才給了他一個六品安人的名頭做補償。而自己的事,自己的女兒其實並沒有出多少力。


    王夫人眼睛一眯,想起女兒肚子裏終究是自家的希望,當即便道:“好孩子,你且安心。現在最要緊的,便是你肚子裏的孩子。隻要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小皇子,將來的事兒,誰能夠說得準呢?”


    賈元春聽了,這才笑了,道:“可不是。母親,您看我這個肚子,是不是有點明顯了?”


    王夫人摸了摸女兒的肚子,心中咯噔一聲。


    王夫人也是生過三個兒女的人,自然是知道懷男和懷女兒的區別。懷女兒的時候,不過三個月就能夠摸到尖尖的肚子;懷了兒子,到五六個月的時候,才開始顯懷。懷了女兒,臉上漂漂亮亮的,不用胭脂水粉,臉上都是幹幹淨淨的;懷了兒子,除了眼睛好使些之外,臉上都是斑點。


    王夫人看著賈元春幹幹淨淨的臉蛋,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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