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賈璉已經被賈赦安撫住了,從宴席上下來的賈玖遠遠地看了王夫人一眼,這才低頭對那傳話的丫頭道:“我知道了,你迴去告訴父親,就說,我知道了。另外,請轉告父親,就說,來年元月過後,就能夠知道結果了。”


    那丫頭應了一聲,立刻退了下去。


    薛寶釵一直很注意賈玖這邊,見那小丫頭離開了,連忙過來道:“二妹妹,可是前麵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賈玖淡淡一笑,道:“也沒有什麽事情,不過是哥哥在外麵受了氣,不敢在外麵失禮,迴家之後忍不住了而已。好在經過父親的開解,如今已經好了。聽說那事兒跟北麵有關,父親特意打發人跟我說一聲罷了。”


    薛寶釵聽了,也是一愣。


    賈玖說賈璉發脾氣的時候,薛寶釵第一反應不是賈璉在外麵受了氣,而是因為今天的螃蟹宴而生氣。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坐著看仇人風光無限的。怎奈賈玖這麽說了,薛寶釵也隻能這麽信了。


    可是,薛寶釵又忍不住偷偷地打量賈玖,希望從這位的臉上看出端倪。


    不過,他顯然失敗了。


    因為賈玖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哪怕賈母側著身子,伺候著長樂公主從他身邊經過,他也是帶著笑,微微欠身,等這兩位走到前麵去了,方才跟了上去。


    導師長樂公主,見賈玖走在他身後,十分不習慣,竟然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跟賈玖相差半步的薛寶釵,然後方才對賈玖道:“玖丫頭。我們去假山那邊走走。嘉善姑姑府裏的假山極有趣味,蘭陵姑姑上個月也叫人整假山了。反倒是你家的假山,我來你家也有兩天了,卻沒有正經地玩過。”


    假山,是個開放又私密的地方。一般來說,去假山就意味著有私密話來說。


    賈母即便是年紀大了,對於某些禁忌還是略知一二的。聽見長樂公主這麽說。賈母連忙在邊上催促。賈玖跟薛寶釵笑笑,點頭示意之後,疾行幾步。跟長樂公主手拉著手,快步往假山而去。賈母腳下略略停了一停,跟走在後麵的王夫人並列,原來跟著王夫人並排的薛姨媽也跟著往後退了一步。跟李家太太並列。


    如此一來,後麵的姑娘們自然也跟著調整了位置。賈倩賈清和李紋李綺這兩對姐妹就不用說了。他們自然是走在一起的。


    李紈原本是孫媳婦。他素來有心,雖然不至於要留下來處理宴席的收尾,卻也略略站了站,看著那幾個仆婦還算有章程。這才留下了剛剛迴來的丫頭素雲,自己疾行幾步,走在後頭。正好照料年紀最小的惜春。


    如此一來,史湘雲、邢岫煙、薛寶釵、薛寶琴、探春五個人就難安生了。


    探春素來是個機敏的。過去這種宴席,探春都是親親熱熱地攙著賈母走在前頭。可是今天,賈母尚且要奉承長樂公主,又有王夫人虎視眈眈、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又哪裏有這個膽子走在前麵?


    若是換了以前,探春一定跟史湘雲走在一起,至少史湘雲是賈母的娘家侄孫女兒,將來很有可能是他的嫂子。可是經過今天的事兒,探春就知道,史湘雲是得罪長樂公主了,即便公主殿下不計較,上麵的那位老太太也不會繼續護著他,更不要說他那位精明的嫡母。


    以探春的機敏,他如何敢在這個當口跟史湘雲走在一起?


    趨利避害,才是他目前最應該做的。


    可是探春又不甘心跟薛寶釵薛寶琴姐妹走在一起,或者說,他不想。不僅僅是因為薛家姐妹的身份,還因為王夫人和薛家那詭譎的關係。所以,遲疑了片刻之後,探春還是快走幾步,走到了邢岫煙的身邊。


    邢岫煙本來也不過是跟著大部隊慢慢地走著,看著這湖光山色、聽著嘰嘰喳喳的八卦,猛地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立刻揚起笑臉,打算跟對方打個招唿。


    可是看到對方的時候,邢岫煙也愣住了。


    他以為會是薛家姐妹中的一個,卻沒有想到會是探春。


    雖然搬進後花園的日子不長,可是賈玖給邢岫煙安排的丫頭也不是易與之輩。至少,關於賈赦和賈政兩家子的恩怨,邢岫煙卻是知道了。


    不為別的,就為了他那位至今躺在屋裏、跟個活死人一般的大姑母,邢岫煙也不可能跟探春發展出什麽友誼來。


    邢岫煙微笑著跟探春點了點頭,又轉過了臉去。卻不想,他的行動,都被史湘雲看在了眼裏。


    史湘雲立刻道:“邢姐姐,三姐姐都站在你身邊了,你好歹也理一理呀。”


    史湘雲的聲音又清又脆,不止他們幾個,就連前麵的長樂公主和賈玖也聽見了。長樂公主見賈玖眼裏浮現出一股子擔憂,立刻把賈玖一拉,道:“你不可能護著他們一輩子,有些事情,你還是應該學會放手。”


    賈玖聽了,歎息一聲,道:“可不是。”卻依舊豎起耳朵細聽。


    那邊邢岫煙聽見史湘雲的話,不得不轉過頭來,看了史湘雲一眼,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留心前麵的賈母和王夫人是否聽到,雖然說他對自己能夠糊弄過賈母的行為並不抱有希望。


    不管怎麽樣,史湘雲都是賈母的娘家侄孫女兒,而探春又是賈母的親孫女兒,至於自己,不過是賈郡君的便宜表妹罷了。


    邢岫煙答道:“舊年我在南麵的時候,也曾經聽長輩說過大姑姑嫁得極好。怎奈我出生的晚,不曾見識過。後來大了,竟然以為長輩們不過是在哄我罷了。等住進了這後花園,跟諸位姐姐妹妹相識,有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身在夢中,更何況是今日?”


    邢岫煙把姿態放得很低。


    如今的這幾個女孩子都是知道他家的事兒的。邢夫人的嫁妝對於外麵的人家來說。也許很多,可是對於賈家來說,也隻能是馬馬虎虎四個字罷了。邢岫煙的父親又沾染上了一個賭字,連累得邢岫煙在南麵的時候隻能租賃寺廟的屋子過活。所以說,即便邢岫煙如今看著很體麵,可是他的家世卻是極為姑娘之中最是拿不出手的。


    在賈家的其他女孩子的眼裏,邢岫煙在家裏怕是手裏日日離不得針線。因為他需要為父親還賭債。跟邢岫煙這樣的女孩子。能夠住進賈家的後花園,跟賈家的女孩子們一起過著千金小姐一般的日子,那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所以邢岫煙這樣說了。不止史湘雲,就連那些個婆子們都信以為真,認為邢岫煙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福氣。


    倒是長樂公主,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之後。方才道:“你這個表妹說起假話來,就跟真的一樣。”


    賈玖歎息一聲。道:“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夠做到一輩子不說謊的?與人無傷已經是很好了。”


    邢岫煙雖然說了謊,卻將一場風波消於無形。雖然他付出的是家醜的代價,可是在賈玖看來。跟今天這樣的情況,若是在長樂公主麵前失禮,這後果不知道比邢家早就人盡皆知的家醜嚴重多少倍。


    長樂公主卻忍不住道:“那麽。你那個表妹也是這樣的人麽?”


    賈玖一愣,繼而明白長樂公主說的不是邢岫煙。而是林黛玉。


    賈玖道:“其實,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言辭,所以,現在也不方便去見林妹妹。”


    “可要本宮陪同?”


    “那豈不是說我狐假虎威,借著公主的威勢給林妹妹施加壓力麽?”


    “你心疼他了?”


    賈玖沉默了一下,道:“如果這鹽肥真的要推行開來,說不得要借助林家的力量。讓人家心甘情願地幫助我,和逼迫人家幫忙,這是兩碼事。”


    長樂公主點了點頭,道:“即便你因此有可能受氣?”


    賈玖道:“林妹妹是個通透的人。”


    長樂公主答道:“你就這麽信他?”


    賈玖這才明白過來。


    他笑道:“不是因為我信他,而是我希望自己能夠問心無愧而已。”


    長樂公主答道:“這天底下,又有幾個人百年之後躺進棺材裏能夠對自己說自己問心無愧的?”


    話雖然這樣說了,不過長樂公主也明白了賈玖的意思,樂得不提林黛玉,而是拉著賈玖往假山走去。


    賈母跟在後麵,扶著王夫人的手,慢慢地走著,口中還道:“二丫頭跟公主殿下還真是要好。隻是公主殿下來了這麽久了,他就不知道請長樂公主來園子裏麵轉轉麽?”


    王夫人陪笑道:“老太太,二丫頭年紀小,有的時候顧不到也是有的。”


    倒是跟在後麵的李家太太聽說了,插嘴道:“若是公主殿下說了,賈郡君又豈會不帶公主殿下過來?我看是公主殿下沒提,或者是賈郡君屋裏的稀罕東西多,故而公主殿下才沒來得及欣賞這後花園裏的景致呢。”


    賈敏聽了,連忙道:“公主殿下到底是萬歲的愛女,什麽好東西沒有見過?就是我們家的園子又哪裏比得上皇家禦園的九牛一毛?終究是公主殿下跟我們二丫頭要好,故而如此罷了。”


    薛姨媽也跟著笑道:“可不是這話。我聽說,公主殿下剛迴到京裏的時候,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後來還是在賈郡君的陪同下才好了些。雖然過去已經有兩年了,但是公主殿下經曆過的事情,又豈是我們能夠想象的?公主殿下黏著賈郡君也不奇怪。換了我,日日失眠的時候,若是有人能夠讓我好好睡一覺,我也會重金酬謝。”


    長樂公主被噩夢困擾,這在有心人之中並不是什麽秘密。也正是因為這個,當今萬歲才會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兒多有虧欠,才會事事順著這個女兒。


    薛姨媽這話聽上去似乎有些失禮,卻把暗地裏有關長樂公主和賈玖的關係的流言都給抹平了。


    王夫人忍不住看了這個妹妹一眼,他一直以為,這個妹妹是個笨嘴笨舌的,哪裏想得到,薛姨媽也有這麽會說話的時候。


    賈母點了點頭,望著已經進了假山的長樂公主和賈玖兩個人,道:“可不是這話。緣分這種東西,還真是說不準呢。”


    王夫人想讓賈元春成為長樂公主的母妃,可不想聽賈母說什麽長樂公主跟賈玖投緣的事兒,見長樂公主和賈玖已經進了假山,立刻便道:“老太太,二丫頭難道是要帶公主殿下去浣紗館?那是倩丫頭和清丫頭的住所,不跟他們打個招唿怕是不好吧?”


    賈母聽了,連忙讓鴛鴦把賈倩賈清姐妹兩個叫到跟前來:“你們過去看看,沒的等你二姑姑帶著公主殿下去了你們那裏,屋裏也沒個人,甚至連茶水都沒有。”


    賈倩和賈清姐妹聽了,不敢怠慢,再者,他們也膩歪史湘雲跟薛氏姐妹之間的機鋒,連忙告退,抄近路,會浣紗館去了。


    後麵的史湘雲還在奇怪:“倩丫頭和清丫頭兩個這是怎麽了?不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往那邊去做什麽?迴頭要好好責罰他們才是。最好讓清丫頭做些體己的小食來。”


    薛寶釵聽了,忍不住取笑道:“雲妹妹,怎麽走了這麽一會兒,你又餓了不成?還是說,下麵的人短了你的吃食?”


    史湘雲瞪了薛寶釵一眼,道:“可不是。雖然說我有了自己的院子,廚房裏還有自己的份例,可是不知道怎麽的,這炸雞塊卻隻做了一次,份量還不多。”


    史湘雲嘴上這麽說這,可是這眼神卻忍不住望著剛剛離去的賈倩賈清姐妹。


    走在前頭的李紋李綺兩個忍不住迴頭望了史湘雲一眼,卻沒有多說話,反而是薛寶琴,雖然知道裏麵有什麽緣故,卻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為什麽。


    史湘雲沒來得及迴答,薛寶釵卻道:“我明白了。二妹妹屋裏的規矩,一應食材是算計到人頭的。就是這雞鴨之類的,一旬也是有數兒的。十丈軟紅就住著雲妹妹一個,食材自然也是有數兒的,可是這話?”


    史湘雲哼了一聲,道:“寶姐姐倒是聰明。”


    聰明,又作耳聰目明,史湘雲明著是誇薛寶釵聰明,可是結合他的語氣,顯然他的本意卻不是如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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