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玖正院的花廳裏麵,賈玖跟長樂公主兩個正歪在地上。


    雖然說已經是秋天,可這秋老虎依舊厲害,看見賈玖這裏用硝石製冰簡單又便宜,長樂公主也來了興致,打算做些新奇的冰糕冰酪之類的零嘴兒。


    當然,這零嘴兒最後還是茶房那邊做的,反而是長樂公主和賈玖兩個,半是玩鬧半是尋開心,倒是把那一碗牛乳灑得遍地都是,連他們兩個的身上都粘了好些。


    薛寶釵和薛寶琴兩個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賈玖拿著帕子給長樂公主擦拭裙子,而長樂公主則坐在地上拿著玉梳給賈玖抿頭發。


    看著如此親密的長樂公主和賈玖,饒是薛寶釵一貫端得住,也著實呆了一呆。反倒是薛寶琴,因為年紀小、天真爛漫,對於某些事情並不清楚,又牢牢地記著賈玖是長樂公主真正的救命恩人、千裏迢迢把長樂公主帶迴京師,因此便把長樂公主對賈玖的親近當成了尋常女子對救命恩人的感激,對兩個人的親近也隻覺得羨慕,卻沒有多年的雜念。


    薛寶琴見薛寶釵愣住了,連忙用力拉了拉薛寶釵的衣裳,薛寶釵立刻反應過來,順勢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給長樂公主行國禮。


    長樂公主倒是沒有馬上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將賈玖的頭發前麵的頭發整理整齊,又讓賈玖轉過身,將後麵的頭發也收拾了,親自為賈玖調整好首飾的位置,方才道:“可滿意了?”


    趴在地上的薛寶釵愣了好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


    長樂公主這句話是對著他們姐妹說的。


    薛寶釵吃不準長樂公主的意思,隻能低著頭。鼻子挨著地麵,恭敬地道:“民女惶恐。”


    長樂公主眯著眼睛,道:“你們來,不就是想看本宮待玖丫頭如何麽?如何?可滿意了?”


    薛寶釵聽了,又拜了下去:“公主殿下,民女惶恐。”


    長樂公主冷冷地道:“惶恐?這兩句惶恐到底是真是假,你心裏明白。世人皆知。賈家的人。尤其賈工部一家子,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當然,你薛寶釵也不差。不然。也不會算計到玖丫頭的頭上去了。”


    薛寶釵的背上爬上了一層冷汗。


    公主不比皇妃。


    沒錯,公主隻是皇家的女兒,永遠都不會有摸到宮務的機會。所以,除非十分得皇帝的心。否則,幾乎沒有人會把公主當成一迴事。尤其是世家為最。


    可惜的是。薛家不過是尋常的商人之家,就連賈家也不過是暴發戶之家,距離世家二字,差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距離。


    再者。就是再不得寵的公主也是皇家的女兒,可皇後也好、寵妃也好,對於皇族來說。都不過是外來的女人、生孩子的工具罷了。哪怕是坐到皇後的位置,哪怕生了不止一個兒子。皇家要舍棄的時候,也逃不開那悲慘的命運。一旦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不但他們的娘家幫不上任何忙,甚至連他們的兒子都會保不住性命。


    這就是女人的悲哀。而皇家的女人則更加悲慘一點。


    不管怎麽樣,長樂公主都是當今的女兒,又為國家盡過責任,又遭受了那麽大的罪。可以說,隻要他不沾染權勢、想做什麽皇太女,無論他哪個兄弟上台都不能委屈了他。更何況,現在那把椅子上坐的,是長樂公主的親生父親。


    至於賈元春,無寵無子,雖然有個名位,可是在宮裏,名位又算得了什麽呢?不過是流沙上的樓台、朝陽下的露珠,雖然眼下看著還好,可終究是會消失不見的。


    如果說王夫人對賈元春能夠生下皇子一事信心滿滿,那麽薛寶釵對賈元春的信心最多也隻有王夫人的六成。


    在薛寶釵的心中,賈元春根本就抵不住長樂公主的一擊。而現在,他正麵對著這位公主殿下。


    薛家根本就招惹不起長樂公主。


    薛寶釵非常清楚這一點。


    坐在長樂公主身邊的賈玖此時方才出口:“長樂,這種黑曆史,你能不能不要再說了?”


    “他欺負你,你都不計較?”


    賈玖道:“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也隻有記住這一次的教訓,下一次才不會犯同樣的錯。若是我事事都記著自己背後有你給我撐腰,那哪成呢?”


    仿太湖石的事兒,薛寶釵算計,賈玖又何嚐沒有算計?薛寶釵算計的是銀錢,算計的是一時之利,可他賈玖的算計卻更深也更長久更隱晦。


    隻是他賈玖從來不曾跟任何人提起過罷了。


    如果薛寶釵知道,就是這次的算計,讓賈玖把他從同盟名單上剔除,心裏還不知道有多後悔呢。


    賈玖雖然跟王夫人那邊是仇人,可他的第一世終究喜歡過紅樓裏麵大部分的女孩子,也願意給薛寶釵這個機會。


    可惜的是,薛寶釵終究是錯過了。


    這些隱秘的心思,長樂公主當然不知道。


    長樂公主道:“怕什麽。難不成我還護不住一個你?”


    賈玖答道:“我的身後站著公主殿下,而他卻是那賈妃的表妹。賈妃就是再不得寵,也是萬歲的枕邊人。你記得為我出氣,難道我就願意看到你為我冒險、對上萬歲?”


    長樂公主眯著眼睛,看了賈玖好一會兒,這才道:“你這小沒良心的,若是換了別人,一準想歪了去。罷了,你既然這麽說了,那就這樣罷。”


    長樂公主很清楚,賈玖說的是實話,卻不是真正的原因。


    自己想為賈玖出氣,但是賈玖卻攔住了。長樂公主心裏是有氣的。偏偏賈玖又不肯說明真正的原因,隻是用這樣的話搪塞,長樂公主當然要罵他沒良心。


    雖然對賈玖老是說一半藏一半的態度有些不滿意,但是長樂公主也知道,處於他們這種位置。有些話,根本就不能出口。賈玖如今的這種行事風格,未嚐不是對他自己,也是對他長樂公主的一種保護。


    所以,哪怕賈玖是說一半藏一半,因為賈玖說的是實話,長樂公主也沒辦法。


    長樂公主轉頭對薛寶釵薛寶琴道:“罷了。你們都起來罷。”又對賈玖道:“我要吃水晶糕。”


    賈玖連忙道:“還用你說。昨兒個你一開口。我就備下了,冰鎮了一晚,想必這會兒吃味道正好。”說著。就叫人開冰鑒。


    下麵得了長樂公主的話的薛寶琴和薛寶琴兩個,這才坐正了身子,卻不敢抬起頭來,隻能微微低著頭。就是視線,也不敢超過自己身前兩尺的距離。


    長樂公主到底是公主。不是這府裏的姐姐妹妹,會跟他們客氣。


    而且薛寶釵也沒有賈玖的底氣,跟長樂公主不客氣,甚至有些話。長樂公主說出了口,薛寶釵卻恨不得自己沒有聽到。


    就跟王夫人猜測的那樣,薛寶釵對長樂公主和賈玖之間的事情始終抱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的。今日看到長樂公主待賈玖的親昵。薛寶釵卻恨不得自己從來都不知道此事。


    薛寶釵很清楚,秀女其實跟宮女差不多。也是皇帝的女人,隻不過還沒有搬進那座華麗的宮殿罷了。


    甚至秀女的要求比宮女還要高。


    當然,這裏麵最嚴格的,便是純潔。秀女不止不能跟別的男人有瓜葛,甚至跟女人之間也不能有曖昧。


    一旦出了問題,不但自己會遭遇不幸,還會拖累家人。


    可是對方卻偏偏是長樂公主。


    薛寶釵的腦子裏麵一片混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長樂公主麵前走神的行為其實是大大失禮。


    長樂公主倒是不介意。


    到了他這個位置,除非是必要,否則也沒有人跟他唧唧歪歪、在他耳朵邊上念叨什麽規矩禮儀的。所以,哪怕是他趴在矮幾上也沒有人笑話他。


    當然,別說薛寶釵和薛寶琴兩個隻顧著低著頭,就是他們抬頭了、看見了,也不敢說什麽。


    這就是身份地位的區別。


    薛寶釵跟邢岫煙、林黛玉一樣,都是賈家的客人,都寄居在榮國侯府裏。從這上麵來說,他們是平等的。被人拿出來比較也是正常的。不過,賈家的人大多數都不夠聰明,卻不致於連眼色都沒有。明眼人都知道,林黛玉姐弟幾個是不能招惹的。所以,哪怕是比較,現在薛寶釵也隻能跟邢岫煙比較。


    薛寶釵連林黛玉都不敢招惹,更何況長樂公主?


    反而是長樂公主,見賈玖調好了水晶糕,端上了矮幾,又讓侍女給薛寶釵薛寶琴姐妹各上一碗,突然道:“玖丫頭,你怎麽不給你表妹送一碗去?”


    賈玖道:“公主,你是說,林妹妹?”


    長樂公主一挑眉道:“本宮聽說,你可是什麽好東西都要給他準備一份。家裏這麽多的姐姐妹妹,也就獨他一個了。”


    賈玖愣了愣,哭笑不得:“長樂,我哪裏有這麽誇張?”


    “難道不是麽?”


    賈玖解釋道:“林妹妹又不是兩手空空地來我們家的。林家怎麽說也是四代列侯,這莊子、田地會少了?隻是林家的人不好直接往我們賈家的後花園送東西,所以才經過我這裏罷了。送到香雪山莊的東西,大多都是林家自己的東西,可不是我偏疼他呢。”


    林黛玉用的基本上都是他們林家的東西。送到香雪山莊的東西多,那也是林家的家底豐厚,跟他賈玖又能有多少關係?!


    長樂公主道:“那麽,你待這個表妹與眾不同的傳聞也是假的了?”


    賈玖想了想,道:“對於我來說,這位表妹的確與一般的姐妹不同。”說著,轉頭看了下麵規規矩矩正坐著的薛寶釵薛寶琴姐妹兩個,也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家的女孩兒不少,可是真正能夠跟我坐在一起閑話家常的人還真沒幾個。三妹妹是那邊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跟我坐到一起,倩丫頭和清丫頭輩分小,四妹妹年紀小。剩下的,也不過是林妹妹、邢妹妹和雲妹妹三人罷了。邢妹妹隨分從時,又是南邊來的,雖然對民生知道得不少,可對某些事情,總是差了點見識。我又跟雲妹妹說不上話。這麽一數,可不隻剩下林妹妹了?”


    長樂公主盯著賈玖看了好一會兒,道:“雖然是實話。可解釋也是掩飾。罷了,看在你說了實話份兒上,我就不追究了。”


    雖然手裏捧著碗,雖然水晶糕也十分清甜,可是薛寶釵真的是食不知味,隻能一勺一勺地機械地往嘴裏麵送。


    現在的薛寶釵何止是嘴巴苦,他連心都泡在苦汁子裏了。


    薛寶釵一直都知道,他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兒,這個身份注定了他天生就是王夫人那邊的人。所以,當初那批仿太湖石一拿到手,薛寶釵明知道賈玖說的價錢不對,卻還是當做不知道一般,甚至把這批仿太湖石當成了一錘子的買賣。


    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薛寶釵是王夫人的外甥女兒。


    除開當時薛家的銀錢緊張、除開薛寶釵難以抵擋那巨大的進項的誘惑,出來這種那種的原因,還有一層原因,那就是社會倫理秩序。


    薛寶釵是王夫人的外甥女,那就必須站在王夫人這邊,努力維持這段關係。


    事實上,薛寶釵也是這麽做的。


    而最終的結果卻是,薛寶釵吃虧了。


    薛寶釵遵守著這條社會倫理,原以為會給自己帶來好處,可實際上,除了看得見摸不著、薛家根本就拿不到也保不住的一筆巨款,其餘的,就隻有源源不斷的嚴重後果,而這些後果,如今也正一點一點地解開麵紗。


    就連薛寶釵自己也在問自己,如今能夠看到的後果就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了,等日後更大的災禍降臨的時候,他又該怎麽辦。


    實際上,薛寶釵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他目前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雖然這種無力的感覺讓他十分不好受。


    而且等待未知的災難降臨的日子也十分難熬。


    薛家是商人之家,即便是薛姨媽花了大力氣雕琢薛寶釵,某些與生俱來的東西,早就深入了薛寶釵的骨血,又因為個人的人生境遇而被加強了。


    多年以來,薛家的重擔壓在了薛寶釵的身上,薛寶釵甚至丟下了自己喜歡的詩書,拿起了算盤。算盤打得太多的後果就是,薛寶釵在遇到事情的時候,哪怕他是真心想要幫助別人,他也會在潛意識地計較得失,然後讓自己站在最有利的地方,讓自己收獲最大的好處。


    這種商人的本能讓薛寶釵在很多時候都無往不利、受益良多,但是一旦判斷錯誤,就會引發一係列嚴重的後果。


    以前薛寶釵是不信的,可是今天,看到長樂公主跟賈玖的親近,薛寶釵即便腦子沒有反應過來,他的心裏已經隱隱認識到了。


    他犯了一個錯誤。


    一個不小的錯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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