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薛姨媽的正屋裏麵,王夫人笑道:“還是妹妹這裏舒坦。這些日子事情多,感覺有些時候沒來妹妹這裏了。”


    薛姨媽心裏很想吐槽,你昨天還坐在我這裏說了大半天的有關賈郡君的壞話呢。可是臉上還要笑著迴答:“看姐姐說的,姐姐是能者多勞,哪裏像我,天天坐在家裏沒什麽事兒,隻能盼著蟠兒早日定下來,給我生個大胖孫子了。”


    說著,又叫小丫頭上茶。


    薛寶釵早就得了母親的眼色,拉著薛寶琴和探春去裏屋說話了。不過,薛寶釵是個愛操心的,擔心母親扛不住王夫人,即便是坐在裏屋,也是挨著門、豎著耳朵,偷聽堂屋裏麵的動靜。


    至於非禮勿聽什麽的,在家族利益之前,已經顧不得了。


    王夫人聽說薛姨媽有意讓薛蟠娶親,心中不免咯噔一聲。


    在他的心中,薛家的財產就跟薛寶釵一樣,注定了是他的兒子賈寶玉的。現在,薛姨媽要讓兒子娶媳婦,他心中自然不高興。


    如果是原著裏,賈雨村斷的案子,薛蟠雖然住在賈家,是王夫人的外甥,可是在法律上薛蟠已經是個死人了。王夫人自然不用做多餘的事情,隻要等薛寶釵進門,他再讓人一告發,薛蟠妥妥地是逃不過的。他是皇妃的生母,手裏又拿著榮國府的帖子,外麵的人哪個敢違逆他?薛姨媽又如何鬥得過他?少不得給兒子收了屍,然後把薛家的財產都給了薛寶釵做嫁妝。


    現在卻不同。因為賈玖的提醒。薛姨媽轉頭就求了王子騰,王子騰雖然膩歪妹妹和外甥的愚蠢,卻也幫忙抹平了事情。那馮淵一案已經被定為奴仆乘機害主、謀財害命的典範。薛蟠雖然有過失。但是主要過失卻不在他。


    也就是說,如果王夫人想借著婚事吞並薛家,就必須想個辦法對薛蟠動手,不但不能讓薛蟠留下,甚至不能讓薛蟠留下任何孩子,無論男女。


    每每想到這件事情,王夫人就不止一次腹誹自己女兒做事不夠周全。叫人拿捏住了把柄不說,還留下了後患。


    原著裏,薛蟠在一開始就是一個死人。就是娶了夏金桂又如何?即便是世人認可這門婚事,也隻會認為夏金桂嫁給了一塊牌位。可實際上,薛蟠娶夏金桂,根本就沒迴薛家老宅。反而是在賈家結的婚。在別人看來,娶親之人根本就不是薛蟠,而是賈家的某個少爺,或者,幹脆就是賈家某個大管家的孩子,比如賴尚榮之流。


    如果鬧上公堂,薛家在賈家娶親這樣的行為,隻會降低世人對這樁婚事的認可度。


    再者。從法律的角度上來說,薛蟠早些年就病死了。夏金桂就是生了孩子,哪怕是薛蟠的親生兒子、薛姨媽的親孫子,也不可能得到法律的承認,甚至,夏金桂本人還有可能被沉塘。那個時候,哪怕薛姨媽作證也沒有用。


    因為世人隻會相信,夏金桂在嫁給一塊排位之後,耐不住寂寞,偷人了。


    而且,薛蟠的戶籍早些年就已經被銷掉了,根本就無法去衙門立婚書,更不要說娶親了。


    這件事情,無論是正麵還是反麵,王夫人都有無數的文章可以做。薛家占不到任何便宜,更不要說夏金桂本來就不是什麽極好的女子,到時候,夏家不拖後腿已經很好了。


    但是現在,薛蟠並不是一個死人,在法律上,他還是薛家的家主。他要是娶了媳婦,生了兒子,那麽薛家的財產自然是歸他的兒子的,跟薛寶釵就沒有多少關係;即便沒有兒子,隻留下了女兒,薛家也可讓薛蟠的女兒坐產招夫,也跟薛寶釵沒有多少關係。薛寶釵最多也就隻能得一份嫁妝罷了。


    王夫人看中薛寶釵,固然是因為薛寶釵是他的外甥女兒,他又拿捏得住。但是王夫人堅持讓賈寶玉娶薛寶釵,他的目的依舊是薛家的財產。


    王夫人很了解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兒子愛享受、撐不起事兒,可偏偏賈政的長子嫡孫是賈珠賈蘭父子,賈寶玉隻是嫡次子,即便有賈母偏愛,最後得到了財產也不是很多。而且賈寶玉的青雲路斷了,李紈又是個冷的,如果要想讓李紈賈蘭點頭照顧賈寶玉,就不得不給他們好處。


    從自己的人生經驗中,王夫人知道,自己的嫁妝不可能全部都留給賈寶玉,他必須拿出自己嫁妝中相當的一部分,換取他死後,李紈賈蘭對賈寶玉的照拂。


    更不要說,王夫人自己也不能確定,自己百年之後,還能夠留下多少嫁妝私房。


    所以,王夫人就隻能為賈寶玉找個有錢的媳婦。


    如果薛家的財產注定了是薛蟠的,薛寶釵就隻能得到一筆嫁妝,那王夫人又何必一定要自己的兒子娶了這個外甥女兒?年紀大、十七八歲還無人問津不說,還沒有一個好娘家,也不可能給他的兒子賈寶玉提供什麽庇佑。如果薛寶釵最後隻能得到那麽一點嫁妝,王夫人還不如給賈寶玉找個李紈第二呢。


    隻要親家不倒、兒媳婦的兄弟們又有出息,這裏頭的好處,又豈是一筆嫁妝能夠比得上的?


    再者,即便薛家有錢,即便薛蟠心疼妹妹,可這嫁妝都是有數兒的。薛寶釵的嫁妝能超過賈敏?以王夫人的眼界,如何看得上這麽一點嫁妝?


    更不要說薛寶釵從賈玖手裏弄走的那批石頭了。


    一想到那批石頭,王夫人就心塞,心裏也越發有氣,臉上卻是一點都不顯,依舊笑盈盈地道:“哎呀,妹妹,你不說,我都忘記了。你們進京也好幾年了,蟠兒剛進京的時候。也是一臉的孩子氣,如今一轉眼,蟠兒已經是大人了。這事兒的確不能拖了。關於蟠兒的婚事,妹妹可有什麽中意的人家?”


    薛姨媽一聽,也傻了。


    他也不過是跟王夫人嘴上這麽一說,可是被王夫人這麽一問,薛姨媽這才發現,自己的女兒都十七歲了,兒子更是過了二十了。原以為。進京之後,不過是耽擱兩年,等女進了宮。就可以操心兒子的婚事了。如今,女兒十七八歲了,前程沒著落,兒子都過了二十了。更加沒個著落。


    薛姨媽這才著急了。


    他如今住在這榮國侯府裏。說是賈家的親戚,實際上,也不過是客人的客人罷了。雖然得到了這榮國侯府的庇佑,臉上也光鮮了,可實際上,薛家原來的那些商業夥伴大多依舊是商人之家,又有哪個敢輕易登門的?就是後門上的那些門子也不會讓這些商人們進來。


    薛姨媽自己又自恃身份,不願意俯就這些人。等賈元春成了皇妃,薛姨媽更是自認皇妃的親姨母。越發講究了,跟那些人也越加遠了。可偏偏王夫人的名聲不好,外麵有身份的人連王夫人這個賈元春的生母都不願意理會,又哪裏願意理會薛家?


    結果,薛家跟以前的商業夥伴們差不多斷了往來,貴人卻沒有認識幾個,人脈越發萎縮。之前薛姨媽是不覺得,現在要談及兒女婚嫁了,這才發現出問題了。


    王夫人可是在京師的社交圈裏麵混過的人,薛姨媽一遲疑,他當然就知道問題所在。


    他心中偷笑,嘴上卻一派體貼的模樣:“妹妹這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珠兒娶親的那會兒。那個時候,我也想著給珠兒娶個大富大貴的媳婦,好幫襯珠兒。可是後來,我還是改了注意。雖然說,這媳婦娶進門,多是在我們這些婆婆跟前奉承,可過日子的終究是孩子自己。若是娶一房孩子自己不喜歡的,日子越過越不順的,依舊是孩子自己。日後若是夫妻離心,孩子豈不遭罪?更不要說家裏了。”


    薛姨媽一聽,可不是這個道理,連忙笑道:“還是姐姐想得仔細。我倒是不曾留意這些。說得也是,既然是要讓蟠兒娶親,怎麽也該讓他娶個他喜歡的才是。”


    王夫人笑道:“是啊,蟠兒一娶,薛寶釵一嫁,我們姐妹就可以做甩手掌櫃,不用操心那些有的沒有的了。”


    薛姨媽連連點頭。


    他以為,王夫人這是跟他保證,絕對不會委屈了自己女兒呢。


    裏麵的薛寶釵是越聽越不對勁,可惜的是,他是晚輩,又是偷聽,竟然沒有辦法給母親提示。


    情急之下,難免走神,自然也被史湘雲注意到了。


    史湘雲道:“寶姐姐,你在發什麽呆呀,這個桃酥味道不錯呢,跟老太太屋裏的不大相同,跟後花園的小廚房裏麵做的也有些不一樣。”


    薛寶釵連忙反應過來,道:“怎麽,後花園裏的點心跟老太太屋裏的點心不一樣麽?”


    史湘雲答道:“的確不一樣。老太太屋裏的點心要甜一點,吃多了,會膩。後花園裏的點心卻要清爽一點,就是多吃兩塊也無妨。不過還是不及寶姐姐這裏的酥爽。”


    薛寶釵笑道:“難為雲妹妹喜歡吃。這是京裏老字號的吉祥齋的招牌點心。他們那裏的點心,每天就賣那麽幾份,遲了就沒有了。不過,京裏知道的人都喜歡他們家的點心。他們家的大八件也是上百年的招牌了。”


    史湘雲道:“上百年的招牌,難怪這麽好吃。寶姐姐可真是舍得。”


    薛寶釵笑道:“這有什麽的。要我說,真正好吃的,是二妹妹屋裏的點心呢。據說,有好些,還是宮裏禦膳廚房的招牌點心,是長樂公主為二妹妹討來的方子呢。”


    史湘雲道:“那又如何?宮裏的食材講究,禦膳師傅又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手藝。沒了那些食材,又沒有那樣的手藝,就是有方子又如何呢?”


    說著,史湘雲又掂了一塊桃酥。


    薛寶釵當然不會告訴他,這天底下,最講究的是宮裏,最不會吃也沒得吃的人,也是宮裏的那些貴人呢。


    別的不說,就是新鮮的蔬菜,有的時令蔬菜,夏天有,冬天沒有。如果是大冬天的時候,上頭要春夏才有的蓮藕,下麵的人還不得上吊!還有那些妃子們,為了身上沒有異味,不止蔥蒜薑不吃,連肉也很少吃。可是不吃這些,又能吃什麽呢?


    這天底下最有口福的,就是管著禦膳廚房的那些太監。他們可是的的確確每天都在享受真正的好東西。


    隻是這些事兒,薛寶釵是不會跟史湘雲說的。


    他也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倒是史湘雲,忍不住道:“老實說,今天可真是嚇了我一大跳。當初這府裏為了娘娘進宮的事兒,鬧了不知道多少文章出來,娘娘甚至……花了那許多銀錢,又花了那許多人脈,這才把娘娘送進了宮。可是到了二姐姐這裏,竟然是由不得二姐姐不進宮了。當初大姐姐在家的時候,大姐姐是什麽樣子,二姐姐又是什麽樣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可如今,卻是顛倒了過來。人世際遇也不過如此了。”


    薛寶釵笑笑,不說話。


    倒是薛寶琴,眉宇之間有些擔憂:“可是跟二姐姐這樣,未必是好事兒呢。”


    史湘雲一愣,卻是沒有馬上搭話。


    他心悅賈寶玉,自然是站在賈寶玉這邊的。賈寶玉的利益直接跟賈政王夫人掛鉤,可是賈政王夫人會有今天,都是拜賈玖所賜。可以說,即便賈玖出手,保住了史湘雲的名譽,可是在史湘雲的心中,對賈玖並沒有多少感激。


    一來是因為他跟賈寶玉每天相處的時間有了限製,不如以前親近。二來,自然是因為賈玖傷害了賈寶玉的利益。


    倒是薛寶釵對賈玖十分有信心:“放心罷。二妹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既然二妹妹已經靜下心思考,就一定會找出解決的辦法。”


    史湘雲倒是搖了搖頭,道:“這可不一定。在我大齊,同一時間內,後|宮之中不許出現兩位同姓的高位妃子。既然大姐姐已經是賢德妃了,又哪裏容得下二姐姐?難道二姐姐要去做庶妃?宮裏那麽多庶妃,也就這次萬歲大舉冊封後|宮,這才撈上了婕妤、貴人之類的位份呢。之前,他們還不是什麽都沒有?他們之中資格最老的,在宮裏熬了多少年來著?二姐姐若是做了庶妃,那才叫笑話!二姐姐可是朝廷唯一一個食雙俸的一等郡君!”


    薛寶釵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見史湘雲一下子跳了起來:“壞了。這不等於說,二姐姐若是進宮了,大姐姐的位置就保不住了麽?”


    小女孩的嗓音本來就尖,加上史湘雲的音量不小,不止堂屋的王夫人聽見了,就連外麵剛剛迴來的薛蟠也聽見了。


    王夫人當即就變了臉色。


    好你個雲丫頭!竟然敢詛咒娘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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