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賈母對賈玖上端榮長公主府的事兒不關心,那是假的。


    賈母已經年邁,對於外麵的很多事情已經非常遲鈍,就跟這位端榮長公主一般,如果換了其他人家,也許在聽到端榮長公主這個名頭的時候,就會想起大齊跟狄人的恩恩怨怨,就會想起中原跟草原不死不休的血仇,就是看在端榮長公主是太上皇的親閨女、太上皇對他還有幾分歉疚的份兒上,不對他避之不及也會心存遲疑。


    可是賈母就不一樣,他看到了朝廷對端榮長公主的優待,就以為端榮長公主就跟嘉善長公主一樣得上麵兩位君王的信任和寵愛,甚至看到端榮長公主得到的榮寵還在嘉善長公主之上,便覺得端榮長公主在皇家的地位就是不可能超過嘉善長公主也不會比嘉善長公主差。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母才做主讓賈玖去參加端榮長公主府上的,甚至賈玖提出讓薛寶釵陪他去的時候,賈母也隻略略猶豫了一下。


    賈母希望賈玖能夠借著端榮長公主的路子給家裏弄點好處。不是賈赦賈璉兩個,而是賈政賈元春這邊。


    在賈母的心中,自己的長子長孫既然是拿著性命去拚前程,那麽家裏麵有人幫一把也是好的。自己大兒子這邊剩下的都是兩個小孩子,也隻有二兒子這邊起來了,才能夠對大兒子這邊搭把手。


    這就是老人的心態。一會兒想著大兒子好。一會兒又想著二兒子好,這心思一天三遍,除非兩個兒子都得到了非常體麵又輕鬆的官位。否則他們的心就不會安生。


    不,也許對於賈母來說,等他的兩個兒子都有了好位置,他就會起別的想頭也未知。


    人心難測、欲壑難填,說的就是這個。


    說實在的,賈玖帶著薛寶釵出門之後,賈母這心裏就七上八下的。


    賈母心裏很清楚。這個孫女兒看著是聽話的,可實際上比自己的長子還難搞。如果是他自己願意做的事情。他當然會做得盡善盡美,可要是他自己不願意的事情別人偏要強壓著他去做,哪怕這個人是自己,這丫頭的親祖母也一樣。


    還有那個大孫女兒。基本上就是一去無音訊的結果,賈母已經不敢對他抱有希望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母這一天都坐立不安,就是有薛姨媽陪著,又有賈寶玉史湘雲探春和賈琮賈倩賈清等兒孫們在跟前奉承討好,也不能讓他開心顏。


    至於薛姨媽,他也在擔心呢,擔心自己的女兒被人輕賤、擔心自己的女兒受委屈。就是坐在賈母的身邊也心不在焉的,又哪裏能夠盡心地討好賈母、讓賈母開懷呢?


    至於尤氏和秦可卿。人家都是寧國府那邊的人,哪裏有這麽多的時間陪著賈母耍?一個月裏抽個把時間出來也差不多了。


    所以,最後還是賈母跟薛姨媽那麽枯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有的沒有的。


    正在這百無聊賴之間,突然聽見外麵有人急匆匆地來報:“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唬的賈母薛姨媽等人並下麵的丫頭婆子們都麵麵相覷,不知是何消息,賈母一麵叫人去後麵找賈政,叫人在榮禧堂擺了香案,啟中門跪接。隻見六宮都太監夏守忠乘轎而至。前後左右又有許多內監跟從。


    那夏守忠至簷前方才下轎,滿麵笑容。抱著懷中的卷軸走至廳上,南麵而立,慢慢地展開,道:“特旨:現有一等神威將軍賈赦之女,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嫻,仁心向善,謙虛恭順,堪為閨秀楷模,特加封二等縣君,賜皇莊一座,食百戶。欽此。”又與賈母道喜,說是嘉善長公主喜歡賈玖、把賈玖接過去了,等過兩日再把人送迴來,不會耽擱了府上的寒衣節雲雲。又有小內侍們抬上三隻箱子,卻是一套鳳冠霞帔的朝服,一套大禮服,還有一套吉服。所有的配飾都一應俱全。


    賈政原來以為是皇帝給自己升官的旨意呢,哪裏想到居然是給自己的侄女兒的,當下就有些不自在起來。饒是他一貫是個厚臉皮的,在如此巨大的落差之下,還真虧了他能夠繼續端著。


    倒是賈母的反應比賈政快很多,當下就讓人給夏守忠送上了一份厚厚的茶錢。等送走了夏守忠,賈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孫女兒到底是因為什麽緣故得到這個冊封的。


    雖然這個猜想很不靠譜,但是賈母真心不希望是因為賈元春進宮所以皇帝才冊封賈玖的。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賈家的女孩子以後就不用嫁了,直接出家比較好。


    薛姨媽見賈母這副模樣,口中便道:“老太太,您放心,說不定是長公主殿下看中了府上二姑娘,故而才有這麽一道旨意呢。不是說端榮長公主的孩子也差不多年歲了麽?”


    賈母倒是巴不得是這麽個理由,隻是考慮到賈玖的年紀,加上賈玖又要參加大選,不好傳出這樣的傳聞,隻得道:“二丫頭他還小呢。”


    正在賈母胡思亂想間,卻聽見外麵有人來說保齡侯夫人忠靖侯夫人妯娌兩個前來道賀,賈母連忙叫人請進來。


    互相廝見過,賈母打發小輩們去碧紗櫥裏玩,又讓賈倩賈清兩個帶著賈琮去西套間裏睡覺,這才對兩個侄兒媳婦道:“說起來我這個老婆子還迷迷糊糊的呢。我們二丫頭不過是去端榮長公主府上赴宴罷了,怎麽冷不丁地來了敕封,叫我這個老婆子心裏七上八下的。你們可是知道什麽消息?”


    保齡侯夫人笑道:“難道我們沒有消息就不能來見姑母了麽?”見賈母臉色變了。當即道:“其實我們知道得也不多,不過我們侯爺卻是有幸伴駕,並且親眼在端榮長公主府上見到了侄女兒。我們侯爺說。這是好事兒,請姑母放心。”


    聽侄兒媳婦說得這樣含含糊糊的,賈母就更加不放心了,當下便道:“鼎兒也真是的,我可是他的親姑母,就是看在我的麵子上多留心些又何妨?二丫頭也是他的侄女兒。”


    忠靖侯夫人便道:“老太太請放心。雖然有些話是我們侯爺私底下揣摩的,卻也*不離十了。我們侯爺說。如今這京師裏麵的狄人蠢蠢欲動,甚至還有的人居然膽敢在聖上的眼皮子地下耀武揚威。可見是皮又癢了。偏生這兩年我大齊連年鬧災,錢糧兵員皆是不足,竟然是騰不出手來教訓他們。府上的侄女兒跟梁家小姐的這場較量看著是女孩子之間的嬉鬧,實際上卻是狠狠地震懾了那些狄人。對朝廷是一件好事兒。所以萬歲不但冊封了梁家小姐,還冊封了府上的姑娘。”


    賈母一聽,連忙問道:“你說的梁家小姐該不會是梁丞相府上的姑娘吧?”


    忠靖侯夫人道:“正是梁丞相的幼女。”


    賈母哼了一聲,道:“這個二丫頭,真是你不懂事兒。怎麽好端端的,竟然得罪起人家宰相家的小姐來?等他迴來了,我一定要把他壓去梁家好好地賠禮道歉。”


    保齡侯夫人連忙道:“姑媽,若是您這樣做,隻怕難做的便是梁丞相了。姑媽。您也知道的,我娘家跟梁丞相的大兒媳婦有親,日前接到端榮長公主府上的帖子的時候。聽說梁丞相在自己的書房裏麵轉悠了好些時候。如果不是梁姑娘跟父親保證自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隻怕梁丞相還有得難受呢。”


    賈母一聽,不是跟梁丞相結仇,心中稍定,又聽得跟端榮長公主有關,連忙問道:“怎麽。端榮長公主有什麽不對麽?”


    忠靖侯夫人連忙道:“老太太,您想。端榮長公主是和親公主,還為狄人養了個兒子。有道是為母則強,那個做娘的不在意自己的孩子的?您就一定能保證端榮長公主的心是向著大齊的?那位可是有前科的。不止朝堂上的那些重臣們,如今連武將們也都是這麽想的。如果家裏真有這麽個姑娘在端榮長公主的手裏,隻怕一家子老少爺們的前程也都砸進去了。所以接到貼子的人家,很少有人高高興興的去的。若不是這次府上的侄女兒跟梁家小姐的賭鬥替他們解決了問題,這次各家都有事兒了呢。”


    賈母一聽,居然是這樣的原因,不免有些著急:“那我們二丫頭……”方才賈母還希望賈玖能夠嫁給端榮長公主的兒子呢,這會兒倒希望賈玖跟端榮長公主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此時此刻賈母不覺有些後悔。


    若是不讓這個孫女兒去什麽端榮長公主府上的簪花會就好了。


    保齡侯夫人道:“老太太,您放心,畢竟侄女兒還小呢。八歲大的丫頭,模樣都沒有張開,又要經過正經選秀之後才能夠婚配,又有道門在後頭給他撐腰,就是端榮長公主再笨,他也不敢找侄女兒的麻煩。”


    賈母心中一跳,道:“怎麽又跟道門扯上關係了?”


    保齡侯夫人道:“怎麽,老太太不知道?大家都說,侄女兒之所以能跟梁家小姐打平手,完全是因為學了道門的武學的關係。侄兒媳婦是沒有親眼見過,隻是從下麵帶迴來的消息上來看,據說侄女兒在這上頭的天分驚人,就連國師都親口說他要迴去準備蓮牒了呢。老太太,大喜呢。”


    賈母一聽,更加心塞了。


    賈母隻有三個親孫女兒,探春就不用說了,婢生女,父親的官位也低,根本就摸不到宮門。賈母如今拿得出手的也隻有兩個孫女兒而已。賈玖且不說,就說賈元春,賈母已經從好幾個方麵發現這個孫女兒的蠢笨,甚至可以說蠢笨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在這個孫女兒的身上繼續投資,賈母自己都想搖頭。


    在賈母看來,除非賈元春生下了兒子,否則,他不會在賈元春身上花費更多。也就是說,當賈元春扮成薛寶釵的丫頭離開賈家的時候。賈母就當這個孫女兒已經沒有了。


    賈母如今想投資的孫女兒就隻有賈玖一個。


    父親有爵位、哥哥知道上進、本人也是個有城府有算計的。這樣的孩子進了宮,才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來,才能夠生下皇嗣。才有可能為賈家帶來更大的榮耀。


    可是現在突然有人跟賈母說,他的孫女兒被人截胡了,他的計劃也泡湯了,賈母當然不自在。


    薛姨媽很想問自己的女兒如何了,卻不好直接開口,隻得道:“國師看中了這府裏的二姑娘?那可是大好事兒呢。若是國師真的收了二姑娘為徒,那豈不是說二姑娘能夠進出宮廷了?若是二姑娘能跟宮裏的貴人搭上關係。那府上大姑娘在宮裏也多個臂膀。老太太,大喜啊。大姑娘的好消息用不了多久就能來了。”


    賈母很不想提那個糟心的大孫女兒。又不好反駁薛姨媽的話,隻得道:“誰知道呢?再看看罷。二丫頭到底還小呢,也不知道國師會如何安排他。”至於大丫頭,他都那麽大的年紀了。我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他,更何況如今他有去了那麽個所在。賈母很想把這句話也給吐出來,可是話到嘴邊,賈母還是咽了迴去。


    這幾日,賈母左思右想,越發覺得自己把大孫女兒給寵壞了。


    別的不說,就跟這管家的事兒一樣,之前他娘王夫人跌的跟頭不厲害麽?嫁妝名聲可都是賠進去了,連兒子也搭了進去。換個人隻怕牢牢地記著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犯的。可是賈元春不愧是那個女人的親閨女,一點眼界都沒有。本來這事兒張家兩個媳婦都已經理順了,隻要他沾個名頭就好了。他偏偏不這麽做,還把月錢給放了出去。


    自個兒的親媽就是栽在這上頭,他還就偏犯了一模一樣的事兒。


    等到了交賬本的時候,又扣著被他截留的銀子不放。如果不是二丫頭知道輕重,把事情給壓了下去,等外頭知道了這事兒。無論王子騰有多大的能耐都不可能將這個孫女兒送進宮去。


    賈母一想到賈元春就微微頭疼。腦子不清楚還死要錢,根本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長!賈母不覺得賈元春做了這些事情之後。賈玖還會幫他。尤其是那月錢的事兒,賈元春根本就是把賈玖往死裏得罪!


    死要錢遇上認死理,王見王!


    賈母搖了搖頭,道:“你們也知道的,我如今就這麽一個孫女兒抵事兒,他又是老大家唯一的女娃子,如今老大那邊的祭祀都靠他撐持著呢。要是他修了道,這家裏的祭祀可怎麽辦?”


    保齡侯夫人連忙道:“老太太,這您不用擔心。就跟那位顏洌顏公子一樣,人家也是道門中人,不也一樣沒有出家麽?聽說府上的侄女兒也是一樣的安排。據說是因為侄女兒年紀還小,機緣未到,所以不必出家,也不必一定要去道觀,隻要隨緣就好。”


    賈母道:“若是如此便好。”遲疑了一下,賈母才道:“我們老大如今就剩下這麽幾個孩子,尤其是二丫頭,老大盼了這麽多年,就隻盼來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值錢的。若是他出家了,等老大迴來,還不知道怎麽鬧騰呢。”


    保齡侯夫人笑道:“看老太太說的,難道大表哥還能跟老太太生氣不成?”


    賈母想到賈赦臨走時的那段日子,搖搖頭,道:“老大的脾氣,可不是我這個老婆子說了算。老大是個孝順的,這我知道,但是就是我也不比不上他那兩個孩子。”


    保齡侯夫人知道賈母是在說賈玖,可是他卻故作不知,隻當賈母說的是賈璉賈琮兩個,當下便接口,道:“看姑媽說的,如今大表哥就剩下這麽兩個兒子,一個好容易長大了偏生在這婚姻之事上磋磨,這新媳婦還要拖幾年才能進門呢。另外一個又小。事關香火宗祧,大表哥慎重些也是有的。”


    賈母這才反應過來,道:“是啊,也虧了二丫頭。我的年紀也大了照顧寶玉一個都有些吃不消,哪裏照顧得了琮兒。如果不是二丫頭事事上心,隻怕琮哥兒也難長得這麽白白胖胖的。”又問端榮長公主府上的簪花會細節。


    保齡侯夫人跟忠靖侯夫人都道:“老太太,不怕您笑話,公主殿下的帖子送到我們家的時候,我們家正好為了幾個孩子的事兒手忙腳亂呢,隻好婉拒了公主殿下的好意。”


    賈母連忙道:“要緊麽?到底是什麽事兒,讓你們居然婉拒了端榮長公主殿下。”


    保齡侯夫人道:“還能有什麽事兒,不過是睡覺不老實得了風寒而已。說起來我就很想往他們屁股上狠狠地來兩下。多大的人了,居然還踢被子!還有那幾個丫頭婆子,都是不中用的。如果不是發現得及時,隻怕這兩個孩子少不了受一番罪!”


    賈母道:“孩子無事便好,無事便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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