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一直在地上跪著。


    幫賈家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僅僅是半蹲在地上,等皇帝突然問話的時候,他看見賈玖跪了下來,他也噗通一聲跪了。賈玖跟皇帝一問一答的時候,他的心砰砰直跳,激動得不得了,即便跪在賈玖的側後方、距離皇帝也不遠,也沒有聽清楚賈玖跟皇帝的對答,隻顧著激動去了。


    當然,也不是說他就對皇帝跟賈玖之間的對話一無所知了,隻是他心情激動、平生第一次丟開了自己的冷靜。等賈玖跑開的時候,他也沒有及時地反應過來。因此,等發現賈玖跑遠了,薛寶釵也隻是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跪在那裏,直到內侍暗示他跟其餘幾個小女孩一起走開。


    薛寶釵並不知道國師為何看重賈玖,可他知道,在全民信道的大齊,被國師看中就等於踏上了一條康莊大道。雖然說大齊男尊女卑,女修士比不得同級的男修士,但是國師的弟子在京師權貴之中可是很受追捧的。別的不說,出入宮廷就比別人方便很多。宮裏上至太上皇後皇後與諸位娘娘們,下至宮女太監大多信道,國師等雖然是出家人,可到底是男子,出入宮廷並不方便。頂著女修士的名頭入宮給太上皇後、皇後等宮中女眷講經就方便很多,若是本事高超者,還能夠得到上位者的寵愛和信賴,對自己、對自己身後的家族和勢力都有不小的好處。


    而且這也是入宮的一條捷徑。就跟當年的楊貴妃一樣,升遷的速度也比大選進宮的妃子要快。


    大概這就是賈玖跟薛寶釵的不同,薛寶釵看見的是榮華富貴。為了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他會去爭會去搶,但是他內心卻是認同這個世界女人比男人卑下這一思想的。而賈玖,他的內心非常高傲,高傲到了甚至對男尊女卑這一觀念都嗤之以鼻。這種高傲其實跟那位王氏女很像。無論是賈玖還是王氏女,心中對這個世界並不是非常認同,不同的是王氏女跟世俗直接宣戰最後在爭強鬥勝中迷失了自己。而賈玖,他要圓滑很多。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他的未來會變成什麽樣子,誰都不知道。


    薛寶釵在遺憾為何不是自己被道門看中了,卻也安慰自己。賈家十二房這近六十年來也隻有這個賈玖得到了第一代榮國公的認可,賈家這麽多人尚且隻出來了他這麽一個,自己比不得他也情有可原。自己的親舅舅親舅母尚且沒能讓自己見到貴人,這位二妹妹不過是帶自己出來了這麽一次,就讓自己見到了皇帝。如今這位二妹妹年紀還小,等過幾年,兩個人都大了,自己能夠得到的好處就更多。


    薛寶釵之前就已經隱隱地覺得自己的親舅舅王子騰比不得賈赦賈玖,又有了今天這一遭。越發肯定了他的判斷。


    隻是該如何討好他呢?以對方的身份,如果送東西,送得單薄了。對方肯定看不上,也顯得自己小家子氣;可要是送得貴重了,也隻會讓人越發看不起自己。


    薛寶釵深諳送禮之道,不能太過貴重,比起禮物的價值,禮物的心意更重要。禮物要貼心,又要不*份、不失體麵。還要符合對方的喜好,這裏麵的難度就大了。而且要想刷賈玖的好感度,就不能隻顧著刷賈玖一個人的好感度,還要兼顧賈倩賈清姐妹。這做妹妹還使得,多多夾帶些金銀財物就好了,可是這姐姐呢?


    薛寶釵麵臨著之前困擾了賈玖很長時間的問題,如何才能夠在短時間內刷滿對方的好感度。


    其實他走入了迷障。說起來他跟賈玖很像,一樣都想著往上爬,一樣無時無刻地計算著手裏的籌碼。不同的,僅僅是賈玖不屑於做某些事情,而對於靠著男人上位、靠著男人或者婚姻為自己換一個好身份、過上好日子這一普遍認識,薛寶釵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兩人相像,卻不盡相同,尤其是對待人生的態度,更是相悖。


    薛寶釵是個嬌小姐,他時時刻刻是端著的,因為他需要讓周圍的人認識到自己也是個大家小姐。比起賈玖,他更容不得自己被人取笑,這會讓他想起自己是商家之女的卑賤身份,必要的時候,他會付出巨大的代價隻為了保住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


    但是賈玖卻不是端著的,他比薛寶釵要狡詐很多也看得更開一點。他不屑於用陰謀就跟他不在乎被人當成戲子一樣。隻要能給自己給家裏帶來好處,他就不在乎自己的風評。說不定別人在取笑的時候,他已經抱著自己的收獲對比自己的付出而暗自竊喜。


    現在薛寶釵為難的是,如何在不*份的情況下送出能夠讓賈玖滿意的禮物,讓賈玖下次還能夠帶自己參加這種級別的簪花會。


    因為想得出神,薛寶釵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離開了遊人如織的幾個主要景點,來了一處偏僻所在。被腳下的樹根絆了一下,薛寶釵的身子往前一撲,這才讓薛寶釵反應過來。


    也是他反應夠快,不然,臉著地就杯具了。


    薛寶釵右手撐著身側的太湖石,看著距離自己的額頭不足半臂距離的尖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還好自己反應及時,不然這額角上留了疤,哪怕隻是在額角的位置,他的前程也完了。


    驚魂未定的薛寶釵還沒來得及找個地方坐下,就聽見有人用不熟練的漢語問邊上的人,說的還是賈玖:“那個一身藍白使用金劍的小丫頭是誰家的孩子?這麽厲害,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功力。虧是個女孩子,若是男子,隻怕大齊用不了多久就能夠添一名勇將了吧?”


    邊上有人笑道:“王子。您難道沒有看出來麽?這大齊國師已經先一步看中了這孩子,而大齊皇帝根本就沒有辦法直接迴絕,隻能找借口拖延。王子。道門在大齊勢力不淺,這個丫頭父親的爵位不低,他可是皇帝的女人,可道門看中了,大齊皇帝也沒辦法拒絕。王子,這就是大齊。”


    第一人道:“原來如此。我聽說過,道門跟人有約定。不會輕易進犯草原。也虧了這個約定,不然哪裏有我們狄人八部?早就被道門給滅了。”


    邊上又有一個人用著同樣怪怪的聲音道:“王子。既然這樣,您為何不求娶這個女孩呢?”


    第二人道:“比起這個賈家的女兒,梁相幼女豈不是更有價值?”


    第三人道:“你懂什麽?梁相幼女都多大了?賈家的那個才八歲,比他小差不多一半的歲數。兩個人的年歲相差這麽多,練武的時間也差了好幾年。我們狄人就服本事高強的人,賈家的這個等到了梁家的那個年紀的時候,隻會比梁家那個更厲害。”


    第二人道:“說你直你還真直,我說梁相家的姑娘好可不僅僅是因為武功,還因為他們兩家的勢力。別的不說,梁丞相是大齊皇帝的心腹,可是賈家呢?誰都知道上麵已經厭煩了賈家,如果不是他們家分家了。隻怕等著他們最後的結局的,將是一派塗地。可就是現在他們分家又分宗了,大齊皇帝還把他們當成出氣筒。要不然,也不會把賈家父子兩個都丟到邊關去了。”


    第三人道:“怎麽,不是重用他們麽?”


    第二人道:“你到底不是大齊人,不知道祭祀對於一個家族的重要性。就跟他們家這樣,如果外麵的兩個男人出了事兒,他們家僅剩的那個奶娃娃又小。根本就沒辦法舉行祭祀,對於任何一個家族來說。都是一件大事。你看賈家那丫頭被記成嫡女京裏沒有一位禦史提出異議就知道了。國之大事,排在首位的就是祭祀,跟祭祀有關的時候,就是國法也要退讓一步!”


    第三人道:“就是這樣,我們才要選賈家的這丫頭呢。如果讓他知道大齊皇帝在算計他們家、算計他的父親他的兄弟,他還忍得下這口氣?若是他父親哥哥出了事兒,他們姐弟幾個再被人欺負,我們隻要讓人跟他說什麽,不怕他的心不向著我們。倒是梁家的那個,本來就是養女,對梁丞相的影響力也有限。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隻怕梁家第一個舍了他,不像賈家的這個,賈家的事兒他們能夠做一半的主兒。”


    聽到這裏,薛寶釵心中一跳,這才發現,原來不僅僅是自己的舅舅家,就是賈家的未來也著實讓人憂慮,當下不覺揪緊了自己手裏的帕子。


    薛寶釵到底是讀過兩年書的,又經曆過商場上的事兒,對很多事情也比其他跟他一般年紀的女孩子要清楚很多。就跟王熙鳳脫口而出的“謀反”一樣,王熙鳳根本就不把這事兒當成一迴事情,可是薛寶釵卻日日擔心,害怕這事兒會牽連到他們薛家的頭上。雖然說很多事兒講究罪不及出嫁女,可是十惡不赦這樣的罪名牽連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逃脫的,過去賈史王薛四家合稱金陵四大家族,在很多時候四大家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如果王家有謀反的嫌疑,那麽他們薛家八成會被當成從犯,尤其是自己的哥哥跟王熙鳳那個禍頭子有婚約的情況下,薛家更是很難逃過這場災難。


    同時,經曆過事情的薛寶釵很清楚,治理國家就跟管理自家的那些鋪子一樣,講究的是賞罰分明,在很多時候必須嚴格地按照一罪不二罰的原則行事。就拿賈赦賈璉父子來說,如果這假山後麵的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麽皇帝既然已經把這父子兩個當成了出氣筒,那麽等他們兩個從邊關迴來,等著他們的將是無比光明的未來;就是他們死在外麵,朝廷也會對賈玖賈琮姐弟兩個進行撫恤以安定人心。


    也就是說,賈赦賈璉如果死了,那麽他們即便有罪,那這些罪過也被他們帶走了,賈玖賈琮就不會有事,反而會得到皇家的照拂。如果賈赦賈璉活下來了,那麽他們也用自己的功勞贖了自己的罪過,等待著他們的,將是皇帝的重用。


    無論將來如何,對於薛家來說,討好賈玖將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薛寶釵立刻冷靜下來。他抬起頭四處張望,隻見自己麵前是一座不小的假山,假山不低,足足六尺高,上麵爬滿了青藤,如今已經是初冬,又下過雪,藤蔓枯黃,雖然這兩日白天日頭好,可是背陰的地方也冷得緊,倒是不怕蛇蟲出沒。假山四周,樹木參天,就跟那幾百年的老林子一樣,靜悄悄的,明明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可是這裏卻沒有一絲陽光落下,也難怪這幾個人會挑在這裏說話。這的確是個很少會有人來的所在。


    薛寶釵也是個膽子極大的,他四處打量了一番,隻見這四周也沒有個藏身的地方,惟有這假山,居然是由大大小小好幾塊石頭壘成的。就在自己扶著的這塊太湖石的後麵,居然還有一個不小的空間,對大人來說,也許小了一點,卻足夠他躲得好好的了。


    薛寶釵大著膽子,輕輕地提起裙子,輕手輕腳地爬上了那塊太湖石,然後小心翼翼地踏著邊上的石縫慢慢地下去,在那太湖石後麵躲好。


    就在薛寶釵蹲下身子,理好裙子不久,就聽見腳步聲響起。


    隻聽那第二人道:“怎麽了,好端端的,你疑神疑鬼做什麽?”


    那第三人道:“方才我隱隱嗅到一股冷香,還以為有人躲在這裏偷聽,原來是我弄錯了。”


    那第二人道:“怎麽可能。現在大齊的皇帝也到了,那些人都忙著在大齊皇帝麵前露臉呢。哪裏會來這裏?”


    那位王子道:“罷了。既然舅舅已經來了,我也不好在這裏多耽擱。我們走吧。”


    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薛寶釵這才略略安心地舒了一口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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